第51章 瓷器
平心而论, 商远的长相不如贺白帆那么英俊,但他的气质却更加亲和,当然, 并不是王瀚那种轻浮虚假、像浑水上飘着薄薄一层油花的亲和。商远的亲和是介于平易近人与吊儿郎当之间,仿佛总带着一丝轻松说笑的意味, 当他睁大那双略显圆润的眼睛、嘴角含笑看着人时, 神情就格外天真无邪, 甚至有点孩子气。
商远便是用这幅神情叫住段小凡, 他特地起身,绕过半张圆桌, 来到段小凡面前, 细细地端详起来。
段小凡霎时有些脸热, 心想这餐厅真是来对了——他刚进兰轩的时候在浴室给人搓澡, 前些天领班看他长相清秀, 人又瘦溜溜的, 想必搓澡也使不上力气, 便将他调来餐厅做服务生。
在温泉区,段小凡看见的都是大腹便便的中老年男人,着实令人反胃。没想到, 餐厅里竟然有这么年轻帅气的男生, 比如眼前这个,最多也就二十四五岁吧?怎么会跑来这里吃饭呢?还一直盯着他看呀看的, 段小凡霎时有些脸热。
商远笑了一下, 声音分外轻柔:“你为什么戴着口罩呀?不热吗?”
哇靠,声音也满好听!段小凡的脸更热了,他小声回答对方:“我脸上受了点伤。”
商远“嗯”了一声,语调向上, 像是有些疑惑。他又仔细看了看段小凡,然后伸出食指,在自己右边脸颊上轻轻一点,问道:“这边有点肿啊,谁欺负你了吗?”
这小帅哥指尖一点,明明碰到的是他自己的脸,段小凡却被点得心潮荡漾,他连忙摇了摇头,摘下半边口罩,露出红通通的右颊:“没有啦,被我老妈打的。”
商远眯起眼,微微低头,看得格外仔细。他一边看,一边向前两步,微妙地站在段小凡和包厢大门之间,给人一种故意把段小凡堵在原地的感觉。段小凡心跳有些加速,他对自己的魅力相当有自信,这帅哥是对他有意思吧?是吧?下一步大概就要找他要微信了!
果然,帅哥掏出手机,点了两下,递过来:“可不可以加个微信?”他直勾勾地望着段小凡,目光中满是期待。
如果在平时,段小凡还要推拒一番。但今天当着卢也的面,段小凡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羞赧,他便迅速掏出手机,扫了对方的微信二维码。
加上好友,帅哥笑了一下,像是很开心。
段小凡知道,自己可以走了。一般来说,加了微信,对方就会通过微信约他。不过嘛,这帅哥的风格似乎比较直白,也有可能当场问他几点下班。
然而,帅哥既没让他走,也没问他几点下班。
帅哥漫不经心地说:“对了,霍鹏凯最近在干嘛?好久没见他了。”
段小凡愣了一下,语气有些嫌恶:“你认识霍鹏凯啊?”
帅哥说:“对啊,所以才问你嘛。”
“我和他——”段小凡忽然顿住,心头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等等,他和霍鹏凯交往的事根本没几个人知道啊?当时霍鹏凯骗他说父母从政,身份敏感,同性恋的事绝对不能被别人知道,所以他才配合霍鹏凯千藏万躲,结局是他被这狗东西骗得团团转——原来霍鹏凯根本不是什么父母从政,而是已婚、骗婚、婚内出轨!
这之后他就跟霍鹏凯提了分手,微信拉黑。有几次霍鹏凯发短信给他,他也没有回。那么,面前这男生怎会知道他认识霍鹏凯?
段小凡忽地想起什么,不禁咬紧嘴唇。
“我、我也不清楚他的情况,后厨还忙呢,您慢慢用餐哈!”段小凡脚底抹油,身子一滑,想要泥鳅似的溜之大吉。然而他刚转过身,商远就一把钳住他的手臂!
方才的暧昧氛围荡然无存,商远一脚蹬上包厢房门,厉声道:“你跟霍鹏凯好过!”他下了死力气,简直要把段小凡纤细的手臂折断。段小凡“嘶——嘶——”哀嚎两声,痛苦地说:“我是跟他谈了两个月!还被他骗了!你你你——冤有头债有主啊你找我干嘛!”
商远冷笑一声,也不回答,拖着段小凡径直往包厢深处走。这包厢由两个打通的房间构成,宽敞的房间用于吃饭,旁边小屋放了一桌一凳一古筝,如果客人需要,可以叫人来现场演奏。段小凡心道不妙,奋力挣扎,他虽然身形纤细,到底是个男人,用上全力,商远险些拿他不住。
商远大喊:“白帆帮忙啊!”
变故发生太快,贺白帆全然愣住。商远跟段小凡搭话的时候他只以为商远想从段小凡那儿套话!难道段小凡就是男小三?!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商远双手钳制住段小凡两条手臂,膝盖死死顶着段小凡后背,将段小凡摁在琴凳上。这凳子是仿古造型,凳面又圆又小,硌着段小凡胸口,痛得他连连哀嚎。商远见贺白帆站着不动,又叫一声:“贺白帆!帮忙啊!”
贺白帆看看和自己同样茫然的卢也,转而望向段小凡:“商远……你确定是他?会不会搞错了?”
商远骂道:“错个屁啊!他都承认了!你赶紧拿手机录像!”顿了一下,扭头对卢也说,“卢也,今天我们是抓小三来的,不凑巧碰上你了,你去上个厕所随便逛逛,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哈。”
段小凡哀嚎:“卢也!你别走啊卢也!”
卢也上前两步,看着段小凡像脱水的鱼一般挣扎,也许是因为太震惊,卢也的脸上甚至没有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卢也的确想一走了之。商远说他抓小三,所以抓住了段小凡,听那意思,段小凡做过霍鹏凯的小三?霍鹏凯是谁?听名字像男人,段小凡是gay,倒也说得通。但既然段小凡是小三,那也就是还有正室,难道商远是那个正室?可商远不是在跟杨思思谈恋爱吗?!
场面实在太混乱,对卢也来说,最好的选择大概是抽身而退,让他们自行解决。可卢也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他妈挨了杨叔的打,这事如果不是段小凡告诉他,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你先让他站起来,”卢也盯着段小凡,对商远说,“你压着他很危险,会窒息。”
商远斜卢也一眼,烦躁地说:“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回避下吧。”
段小凡已经嚎都嚎不出来了,双眼红通通地望着卢也。卢也眉头紧拧,说:“他是我朋友,贺白帆知道。”
贺白帆连忙说:“是的,他和卢也……认识。商远你别冲动,先让他站起来。”
商远简直咬牙切齿:“贺、白、帆!”见色忘友的混蛋玩意!
然而,就在商远怒视贺白帆的空当,卢也竟然大步上前,一把攥住段小凡的手腕!他低声道:“你现在放手,我保证他不跑,你们有事说事。否则我出去喊人了。”
商远与卢也对视,怒火中烧,片刻后到底放了手。卢也将段小凡拎起来,段小凡不住地咳嗽,眼泪汪汪躲在卢也身后。
一时间,场面分外诡异。商远其实也很茫然,卢也怎么会认识这个小三呢?一个会所服务员,一个洪大博士生,不应该啊?难道卢也上次来兰轩会馆的时候跟这小三勾搭上了?
商远讥诮地说:“卢也,你好端端一个高材生,跟小三掺和什么?你不嫌丢人啊?”
卢也冷声道:“跟你没关系。”
“那我跟你直说了吧,我今天不动他,不是我怕你叫人,是我给贺白帆面子。但我要录视频,要让他亲口承认他干了什么——我姐嫁给霍鹏凯一年,那X子养的就跟你这个‘朋友’搞在一起了,哦,还是包养,你不知道这事吧?”
卢也怔了一秒:“霍鹏凯是你姐夫?”
“不然呢?那是我亲姐!你以为我他妈吃饱了撑的给外人抓小三?”商远指向段小凡,恶狠狠地说,“我找你很久了,你很会躲嘛,啊?我连方家村都去了也没抓住你,真是……”
贺白帆心头一沉,急忙打断:“商远!”
糟了。
贺白帆脑海中只有这两个字。
方家村——商远把方家村说出来了。贺白帆的心脏跳得像放鞭炮,手心瞬间就出了汗,他祈祷卢也不要追问。
下一秒,卢也开口:“你去过南望山的方家村?什么时候?”
“六月份。”商远不耐烦地说。
卢也:“六月什么时候?”
“我他妈怎么记得啊!”商远盯着段小凡吼道,“反正我知道他家是方家村的!霍鹏凯结了婚还敢跟他乱搞,你看我整不死霍鹏凯!”
段小凡吓得直往后躲,尖叫道:“我当时不知道霍鹏凯结婚!”
“放你个狗屁!”商远骂道,“那你心虚什么?白杉会馆换老板之后你是故意躲起来了吧?我去方家村几次都没找到你,你不心虚你躲什么?你还说你不知道?!”
段小凡:“我那是——”
“停,”卢也的声音非常冷静,他甚至完全没看贺白帆,好像只是随口问一件不重要的小事,“你是跟贺白帆一起去的方家村,对吗?那天你们两个戴着墨镜,在水果店门口站了一会儿。”
商远愣住,一时记不起这种细节。
旁边的贺白帆却瞬间面无血色。
糟了。
他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抓卢也——这一刻他真的害怕了,因为他确定卢也知道了。那天他们是戴了墨镜,因为商远突发奇想说村子里的人肯定互相认识,他俩得稍微伪装一下。
他们戴着墨镜站在水果店外面,商远险些将卢也错认成小三,贺白帆连忙拽住了他。就是那不超过半分钟的时间,他没想到,卢也记住了他们。
贺白帆伸手去抓卢也的手,卢也手臂一抬,躲开了。卢也的神情那么平静,可贺白帆发现他的嘴唇在颤抖,幅度很小,也许卢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贺白帆哑声道:“卢也,你别急,你让我解释一下行吗?”
卢也却不应声,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卢也,”贺白帆近乎乞求,“我不是故意骗你的,真的。”
卢也一动不动,仍然没有应声。水晶灯的白色灯影落在他脸上,衬得他像一只端立的、清隽的瓷器。然而瓷器,质地薄,硬度高,一摔即碎。
在贺白帆哀求的目光中,卢也忽然放开段小凡,转身飞奔而去——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4-09 02:08:28~2024-04-13 00:1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鼎边糊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乐爱吃醋 2个;梁小烨、久听颂夏、小北棠棠、小呀小花鼓、youngyang、什么什么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nologuepoem 70瓶;雪落白头、应许看书、呼呼和洋洋 20瓶;地瓜、赞赞啵啵の百香果 10瓶;苏su 5瓶;可乐爱吃醋 2瓶;57168652、42139195、70428084、清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滚吧
兰轩会馆二楼走廊尽头是一间员工更衣室, 夏天衣着单薄,很多人便懒得把衣服锁进柜子,直接随意地挂在外面。因此, 更衣室里弥漫着一股明显的汗味,实在不怎么美妙。而这更衣室的窗户又打不开, 段小凡只好起身将电扇调大一档。
段小凡懊恼地想, 最近怎么就这么倒霉?先是在家看gay片被老妈撞见, 挨了一耳光;又是今晚莫名其妙被逮住, 挨了一顿揍,还牵扯出卢也的事。刚才那情形简直是鸡飞狗跳, 段小凡只好先带卢也躲进这间更衣室, 至少不会被那两个男生发现。
进了更衣室, 卢也的手机一直在响, 段小凡知道肯定是那个男生打的电话。手机响了一阵, 卢也没接, 直接关机了。然后他就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像在神游天外,也像什么都没有想,整个人完全放空, 如同突然黑屏的电脑。段小凡悄悄望着卢也, 回想刚才的种种,越发觉得心惊胆战。
卢也怎么不说话呢?哪怕骂他两句也好啊!这样的卢也实在有点吓人。
段小凡鼓起勇气, 哆哆嗦嗦地说:“卢也, 你,你消消气吧。”
卢也毫无反应,像是根本没听见段小凡的话。汗珠顺着卢也的鬓角往下流,从他的下巴颏滴落, 已经在他的T恤上形成小小一片水渍。
“卢也,你——”裤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段小凡连忙接起电话,“老葛,哎……他们走了?你确定?你看看楼下嘛,对……看他们车子开走没有……好的,谢了啊。”
段小凡挂掉电话,看了看卢也,小心地说:“他俩已经走了。”
卢也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哦。”
段小凡拖了把椅子坐到卢也身旁,迟疑片刻,轻声问:“你跟那个男生,是在谈……谈恋爱啊?”段小凡平时口无遮拦惯了,此时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觉得“谈恋爱”三个字有些烫嘴,可能因为对象是卢也。卢也啊,他们方家村一群笨蛋小孩里唯一考上重点大学的孩子,年少时多少次旷课逃学,他老妈一边揍他一边说:“你看看人家卢也!你再看看你!”后来段小凡早早进了社会,老妈不再管束他,自由,却也尝了许多苦头,段小凡越发明白自己和卢也之间的差距,他们虽然都来自方家村,却已经走上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一个在天上,一个泥土中。
可卢也竟然是gay?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
段小凡忽然觉得自己和卢也指间的距离拉近了,心头甚至生出几分诡异的责任感:卢也这书呆子哪能招架得住gay圈那些妖魔鬼怪?这小子长得又好看,可不得被生吞活剥了么?不行,他作为过来人,一定要给卢也传授点经验!
段小凡正欲开口,卢也忽然“嗯”了一声,低声说:“不要告诉别人。”
“啊?哦你说谈恋爱的事啊,你放心,我嘴巴很严的!”段小凡用力拍拍胸脯。
“谢了。”
段小凡以为卢也终于要向自己敞开心扉,结果,卢也道了谢,又回到刚才老僧入定的状态。段小凡抓了抓头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跟知识分子有代沟,闷热的空气也透出些许尴尬。好在段小凡兜里有烟,尴尬的时候,抽烟是最合适的。
段小凡将烟含进嘴里,打火机“啪嗒”一声点了火。
应该从哪讲起呢?段小凡冥思苦想。
“给我一支吧。”卢也忽然说。
“……啊,好。”段小凡摸出烟盒,递给卢也一支。
卢也大概很少抽烟,他不像段小凡这种老烟枪用食指和中指夹烟,他用食指和大拇指捏着烟,仿佛捏着一支试管。段小凡给他点了火,他浅吸一口,吐出来,紧接着又吸一口,猩红的烟头随着他的吞吐一闪一闪。
段小凡问:“你平时不抽烟吧?”
“嗯,”卢也说,“以前抽过同学的烟。”
卢也提到同学,段小凡便顺着他的话往下问:“那个男生也是洪大的学生?”
“不是。”
“哦……看着也不像,”段小凡耸耸肩,“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吧?他那双鞋子都要六七千块呢。”
卢也侧脸看了看段小凡,轻声道:“是么。”
段小凡叹气,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这些小少爷最靠不住了,他们很多就是……图个新鲜,没见过男人搞男人嘛,感觉蛮新奇,那就找人试试。我跟你讲这种事我见多了,反正只要有钱,什么人搞不到手?我还见过直男搞男人的,纯粹是女的玩腻了,找男人尝鲜。”
卢也沉默不语,段小凡继续说道:“而且呢,他们这些富二代终归得听家里的,以后要继承家业呢,我以前认识的几个富二代都跟家里出了柜,闹得轰轰烈烈,最后还不是回家结婚生孩子?无非是老婆在家带孩子,他们再去外面乱搞。”
段小凡拍拍卢也肩膀:“我提醒你一句,跟这种人闹着玩玩可以,千万别太当真。唉,你说你吧,前途无量的高材生,你就老老实实喜欢女孩子多好?同性恋毕竟还是上不了台面啊。”
段小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卢也却没有接话。半晌,卢也低笑一声,用嘲讽的语气说:“你说错了。”
段小凡瞪圆双眼:“靠,你还真执迷不悟了啊?”
“不,我是说,我没有‘前途无量’,”卢也笑了一下,“谢谢你啊。”
段小凡默默打量卢也,他那一笑,似乎把他们两个的距离又拉远了。因为那是一个很僵硬的笑,好像演电影似的,台词讲到这里,就该笑一下,但演员本人并不想笑。卢也仍然捏着烟,在闷热无风的小房间里,白色的烟雾笔直向上飘,擦过卢也淡漠的眉眼。
段小凡忽然觉得,卢也可能真的很难过。
***
段小凡骑电动车将卢也送出景区,好在时间不算太晚,还有公交车可以坐。兰轩会馆位置偏僻,公交车上没什么人,卢也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没一会儿,外面飘起小雨,车窗玻璃上出现一道道斜着的雨痕。
卢也伸出食指,隔着玻璃,用指尖轻轻擦过雨痕。他记得他给贺白帆说过他讨厌下雨,但是没说讨厌的原因——下雨的时候,进店买水果的客人总是将地面踩得很脏,他就得一刻不停地拖地。
他猜贺白帆一定想不到这个原因,即便贺白帆知道他家是方家村卖水果的,想来也无法体会如此具体的烦恼。正如贺白帆也猜不到他怎会清晰记得六月某天有两个戴墨镜的男生出现在水果店门口——鲁磨路上鱼龙混杂,以前有混混偷过他们的水果,所以他对奇装异服的人格外注意。
不知道贺白帆去方家村的时候作何感受?那地方又破又脏,夏天还有污水,散发出阵阵恶臭。反正卢也自己很讨厌方家村,讨厌到虽然方家村只和洪大隔一条街,但卢也一个学期才回去一次,寒暑假也尽量待在学校。他从不告诉别人自己家在方家村,只说自己来自河南,这样做的原因有两点:其一,他承认他确实有些自卑;其二,从功利的角度来说,如果别人知道他很穷,就会影响他的人际关系。而卢也既不需要别人可怜他,也不希望别人看轻他。
他在人群之中小心翼翼隐瞒关于方家村的一切,反复练习做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和室友搞好关系,和实验室同学搞好关系;努力打工赚钱让自己可以参加他们的聚餐;经常刷微博以确保自己听得懂他们的聊天内容;拼命做科研,成为他们眼中的学霸;期末复习时给室友分享笔记,和他们一起抱怨不划重点的老师;甚至偶尔加入他们的英雄联盟五排……他练习了整整本科四年,终于做到栩栩如生、来去自如。
贺白帆能明白这些努力吗?他只会觉得很奇怪吧?卢也一直想不通贺白帆究竟为什么喜欢自己,今天却被段小凡一语道破——因为新奇。不是对男人新奇,而是对穷人新奇,尤其是他这样虚伪的穷人。卢也忽然想起贺白帆第一次去他宿舍的情形,眼睛睁得大大的,四处打量,好像进的不是宿舍楼,而是动物园。贺白帆去方家村时想必也是这种神情吧。
难怪贺白帆对冬冬宝贝嘤嘤酱说:“其实他活得很辛苦,很累。”贺白帆可能真的非常可怜他,真的想要拯救他——大慈大悲贺白帆,不必和他谈恋爱,去志愿者团队救助流浪猫狗就好了啊。
卢也呆坐一路,也不知过了多少站,只见乘客上上下下,细雨落了又停。公交车终于到达洪山大学,夜色已深,卢也踩着湿漉漉的地面,深一脚浅一脚走向宿舍。
终于接近宿舍楼,有个人站在楼前路灯下,身旁支一辆电动车,灯光将他和车的影子拉得细长。卢也已经猜到贺白帆会在这里等他。
贺白帆好像淋了雨,头发湿润而凌乱。他看见卢也,目光闪了一下,低声唤道:“卢也。”
卢也站着没动。
贺白帆语气认真,认真到带些颤音,他说:“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真的就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卢也说:“你还知道什么?全部说出来。”
贺白帆低头,像认错的学生:“我在中医院看到你和你——”他顿了顿,“应该是你妈吧,我看到你们受了伤,去看医生。”
“还有呢?”
“在方家村听说水果店是你妈和你继父开的。”
“还有呢?”
“在方家村第一次见你,你在削西瓜。”
“还有呢?”
“没有了,”贺白帆急切地说,“就是这些。”
“哦——”卢也拉长声音,几秒后,他忽地抬脚,狠狠踹翻了那辆电动车!
宽大漂亮的电动车,曾载着他和贺白帆在洪大校园尽情穿梭,给人一种可以远走高飞的错觉。现在电动车随着一声闷响倒在满地泥水里,倒在贺白帆面前。
“你滚吧。”卢也平静地说——
作者有话说:我发现卢也的性格真是很阴暗潮湿- -是从没写过的人物类型呢!ps.这只是小波折,不是破镜~~~
第53章 擦拭
宿舍里弥漫着红烧牛肉面的味道, 莫东冬吞下最后一口面汤,又从抽屉里掏出两块沙琪玛,伸着脖子问卢也:“小也子, 吃沙琪玛不?”
卢也躺在床上,语气很平淡:“不了。”
“噢。”
莫东冬撕开沙琪玛的包装纸, 一边大快朵颐, 一边悄悄打量小也子的背影。怎么说呢, 今晚的小也子有点奇怪, 但是他又说不上具体哪里奇怪。小也子饭局归来,神色如常, 洗完澡之后甚至站在莫东冬身旁看他打了一会儿游戏, 又跟他闲聊片刻。然后莫东冬饿了, 起身烧水泡面, 小也子则打了个哈欠, 倒在床上, 说他今天有点困。
莫东冬调侃他:“怎么你又喝多了?”
卢也笑了一下:“没有, 就是困了。”
——看上去确实很正常吧?可莫东冬觉得,小也子实在有点奇怪。他和贺白帆闹了别扭,前几天都半死不活的, 今晚怎么突然恢复正常了?难道他跟贺白帆和好了?但是, 如果和好了,应该要聊聊微信打打电话吧?莫东冬轻轻站起身, 朝卢也的床瞟了一眼, 只见卢也的手机放在枕头旁边,而卢也纹丝不动地侧躺着,不知究竟睡着了没有。
也许小也子真的困了?但现在才十点钟。
莫东冬只好耸耸肩,关了灯, 坐下继续打游戏。昨晚他们帮会跟另一个大帮会因争夺矿产而大打出手,这些人就跟不用睡觉似的,硬生生从昨晚打到今晚,莫东冬作为帮会的资深成员,自然义不容辞,埋头苦战。
不知过了多久,嘈杂的宿舍楼逐渐变得安静。夜色已深,莫东冬仍在戴着耳机鏖战。他丝毫没有听见外面下雨的声音,当然,夜里下雨是再惯常不过的事情。起初只是几滴雨珠打在窗户上,须臾,窗外“哗啦”一响,雨点就密密麻麻洒落下来,尘土化为泥浆,青草饱吸水分,一股泥土和植物的清新味道幽幽飘进宿舍,莫东冬吸了吸鼻子,这才将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开。
雨下得很急,细小的雨滴不断从窗户潲进来,莫东冬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关上窗子。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借着电脑屏幕的微弱光芒,他猛地看见一张煞白的脸!
“我草啊!”莫东冬一声尖叫,身体下意识向后弹去。
下一秒,莫东冬哆哆嗦嗦地说:“小也子,你特么的,大半夜梦游啊?”卢也不是睡得好好的吗?怎么悄无声息就坐起来了!坐起来也不吱声,表情木木的,像刚从棺材里飘出来的幽灵。
卢也说:“上厕所。”然后他慢吞吞地下床,走出宿舍。
莫东冬抚了抚自己脆弱的小心脏,刚坐回电脑前,卢也却又推门进来,他抓起桌上的雨伞,转身大步离去。
莫东冬呆了两秒,心想,上厕所需要雨伞吗?
难道外面的走廊漏水了?没听见声音啊。
这小也子究竟抽什么风呢!
莫东冬迅速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宿舍楼门口,随即惊讶地瞪圆了双眼。只见宿舍楼外的路灯下倒着一辆电动车,而卢也就撑伞站在电动车旁。莫东冬斜着望过去,恰能看见卢也的侧脸——他正低着头,用一种非常专注的姿态凝望那辆电动车。
莫东冬感觉后背凉飕飕的,这深更半夜,又下雨,卢也的行为实在过于怪异,简直就像在为死去的电动车哀悼。最重要的是,那也不是卢也的电动车啊?莫东冬认得卢也的电动车,绝对不是地上这辆。
就在莫东冬疑惑之际,卢也有了动作。他上前一步,用脖子和肩膀夹住雨伞,弯下腰,双手抓住电动车车把。那电动车是类似摩托的款式,车型宽大,想必也很沉重。卢也鼓足力气,慢慢将车子扶起来,然而车子倒在草地里,下着雨,车身沾满泥水。卢也的睡衣也不可避免地蹭上泥水,而且他的伞歪了,雨点迅速沾湿了他半边身子。
卢也将电动车推出草地,推进宿舍楼对面的车棚。此时车棚已经停满电动车,所以卢也只能将车子撑在车棚门口,至少此处淋不到雨。然后他收了伞,从裤兜掏出一卷卫生纸,蹲在车前,细细擦拭起来。他擦得异常仔细,将泥水擦掉之后,还用指尖轻抚车身,仿佛在检查车子有没有摔坏或划损。这画面怎么看都很惊悚,如果放在美国电影里,下一秒卢也就要骑着车子去行凶。可莫东冬竟然不觉得惊悚,他怀疑自己的脑子出问题了——他竟然觉得卢也的动作是带着情绪的,没错,对象是一辆电动车。在卢也每一个抬手擦拭的动作里,莫东冬觉出一丝欲诉还休的无奈。的确是,无奈。他不知道卢也究竟有什么伤心事,只知道这伤心事一定无法诉诸语言,因为说不出口,所以蹲在那里一遍又一遍擦车,语言无法表达的,只好用动作排解,这是多么深刻的无奈。莫东冬看了一会儿,转过身,悄悄回宿舍了。
***
商远拎着补品登门拜访,贺白帆爸妈不在,是保姆阿姨开的门。她朝二楼努了努嘴,轻声对商远说:“白帆这次感冒蛮严重,一天没下楼了,你当心传染啊。”
商远心虚地点头:“没事没事,我带了人参,阿姨你给白帆泡一点吧。”
阿姨连忙道谢,直夸商远这孩子懂事又贴心。她越夸,商远就越心惊胆战,噔噔噔跑上二楼,推开贺白帆的房门。
贺白帆还真躺在床上,空调温度打得很低,他像蚕蛹似的裹着被子。
商远打了个寒颤,一头扑向贺白帆的床,口中哀嚎道:“白帆!你这是怎么了白帆!”
贺白帆声音沙哑:“闭嘴,我还没死。”
商远讪笑道:“哦哦,那就好。”
贺白帆坐起身,有些烦躁地问:“找我有事?”
商远自然不敢说“我来打听你和卢也的八卦”,嗫嚅片刻,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我这不是担心你吗?昨晚你和卢也……唉!我不该叫你去兰轩的!我后悔啊!”
他演得太假,贺白帆根本懒得理他。
商远继续深切忏悔:“这事儿真的是我考虑不周,你说多巧吧,怎么那个段小凡就认识卢也呢?还有卢也,我真不知道卢也是那个水果店的啊,都怪游戏玩多了眼神不好——”
贺白帆忽然打断他:“不许告诉任何人。”
商远一时没反映过来:“啥?”
“卢也家开水果店的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包括杨思思。这事算我求你,行么?”
贺白帆的面色异常严肃,加上声音沙哑,气氛陡然变得凝重。商远吓了一跳,连连点头:“好,好,我保证。”
贺白帆低声道:“谢谢。”
“唉。”商远仔细打量贺白帆,贺白帆确实感冒了,但肯定没有阿姨说得那么严重,他一整天不下楼,大概是心情太糟糕吧。贺白帆眼下挂着重重的黑眼圈,胡茬也冒出来,整个人显得憔悴而凌乱。商远看着哥们这副模样,属实有些不忍,一句话在喉咙滚了几滚,到底还是讲出口:“白帆,有些事不要强求啊。”
贺白帆说:“哦。”
“唉,我说真的,”商远叹了口气,“自从你认识卢也,你就跟被下了迷魂药似的,那人家跟你两情相悦也算吧。可你现在这样,我真不知道你图什么。”
几秒后,贺白帆说:“我喜欢他啊。”
商远感觉头痛:“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么?”
贺白帆说:“喜欢。”
哇靠,这还自我欺骗上了。商远堪堪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对贺白帆说:“他喜欢你还这么对你?你看昨晚他在兰轩那德性,妈呀,吓死人了。”
贺白帆苦笑一下,心想,如果商远知道后来卢也在宿舍楼下对他说的话,可能更要暴跳如雷吧。那一刻他完全是懵的,想不通卢也的反应为何那样激烈,最后卢也让他滚,他就滚了。
这是很奇怪的事,他确信卢也是喜欢他的,但卢也的“喜欢”比他想象中脆弱,又或者,是他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卢也要跟他分手吗?
这问题他已经思索了整整一夜,现在想起来,却还是感到心脏一阵隐痛。
商远拍拍贺白帆肩膀:“没事啊,回头哥带你去武汉的gay吧,要啥样的帅哥都有,保证你……”
贺白帆说:“我跟卢也在一起了。”
商远顿时呆住,张了张嘴,茫然地说:“你俩在一起了?你跟卢也谈恋爱?贺白帆你不会得臆想症了吧。”
贺白帆说:“真的在一起了。”
商远霍然惊叫:“我靠那你不跟我说?!没把我当自己人啊?!贺白帆我可太伤心太失望了——欸,你俩在一起了他还那样对你?他咋这么冷酷无情呢?贺白帆,是不是你太倒贴了?你小子不会对人家威逼利诱了吧?我看卢也好像没什么钱的样子,靠金钱支撑的爱情是走不下去的呀贺白帆……”
贺白帆被他念得头皮发麻,喝道:“闭嘴!”
商远闭了嘴,目光灼灼。
贺白帆停顿几秒,无奈地说:“我不知道他怎么想,但我真的……很喜欢他,真的——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4-14 23:38:29~2024-04-17 01:4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李决好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哈哈哈哈哈哈哈、什么什么诗、61558237、youngyang、梁小烨、重重似画、小呀小花鼓、鼎边糊、? 暖宝宝?、冲绳流浪猫、小北棠棠、7163781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时 3瓶;放下金闪闪、尘埃落定、多喝水啊 2瓶;地瓜、沉寂时匿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烈日
商远和贺白帆从幼儿园就一起玩, 算是知根知底的发小。这么多年来,贺白帆一直没有谈恋爱,其实商远私下怀疑贺白帆在国外谈过, 也许只是没告诉他。毕竟嘛,大家都说gay圈很乱, 想想也是, 一群男人凑在一起, 怎么可能洁身自好?
但是现在, 贺白帆这幅架势实在令商远陌生。为了个凤凰男——商远当然不敢当着贺白帆的面说这词——如此愁肠百结,难道他贺白帆真是个gay中奇葩, 天生痴情种?
“那什么……我说句话, 你别不爱听啊, ”商远犹犹豫豫地开口, “你这么喜欢他, 总得有点原因吧。因为他长得合你胃口?还是你喜欢这种发愤图强的学霸?有没有可能你只是看他挺不容易的, 又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所以你其实没有那么喜欢他,你主要是可怜他?”
贺白帆神色微变,似要开口, 商远抢在他前面继续说:“我假设一下噢, 如果,如果你没在水果店看见卢也, 后来卢也蹭我车的时候, 你觉得你会注意到这个人吗?或者说,如果你在水果店见到他之后,没在洪大碰见他,那你会再跑回水果店找他吗?你说实话, 会不会?”商远越分析越觉得有道理,心想老子真是块哲学家的料啊,他拍了下大腿,继续说,“你看我就敢光明正大承认,我成绩一直很烂嘛,所以我就喜欢学习好的女孩儿,当然啦,肯定还要长得漂亮,性格么最好温柔体贴一点,我不想天天吵架……我的意思是,你究竟喜欢卢也这个人,还是卢也这类人?”
贺白帆被他问得有些懵:“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啊,”商远说,“如果你喜欢高材生,那你就去找个跟你两情相悦的高材生,如果你只是看卢也可怜,大不了你去找个陪酒的小帅哥,那才楚楚动人呢……你仔细想想,有必要非在这棵树上吊死嘛?”
因为感冒的缘故,贺白帆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他本能地觉得商远的假设没道理,想要反驳时,大脑却像电脑突然卡顿,竟然组织不出语言。商远见贺白帆神色纠结,觉得自己的话奏效了,满意地拍拍贺白帆手臂:“对咯,你好好想一下,想不通就找我,哥的情感经验还是比你丰富哈……”
商远站起身,就要打道回府。刚走到房间门口,贺白帆忽然叫住他:“你等下。”
商远回头望去。
“你觉得我跟卢也在一起,是因为我可怜他?”贺白帆神情肃然,“你是这样想的?”
“我怎么想不重要吧,”商远冲贺白帆耸耸肩,“重要的是你怎么想,卢也怎么想。”
***
卢也知道莫东冬一定很疑惑,但好在莫东冬没提那场突如其来的夜雨,也没问他为什么半夜跑出去擦电动车。那夜过后,和风丽日,连续两天的气温都达到三十八度。贺白帆的电动车给阳光一晒,车身的豆绿色似乎更加明亮,简直到了扎眼的程度。这两天来,卢也早上路过车棚时,刻意目视前方,加快脚步,以避免目光扫到那辆扎眼的电动车。
到食堂,人影寥寥,卢也吃三块五一碗的热干面,电视里正在播放早间新闻。卢也一边吃面一边看新闻,面吃完了,走出食堂,微凉的晨风扑面而来。清晨是夏天最惬意的时刻,卢也迎着晨风,忽然有点恍惚,他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在吃早餐的时候看新闻了,因为贺白帆会定同样时间的闹钟,趁他吃早餐的时候和他聊会儿微信,然后他去实验室,贺白帆倒头继续睡。
现在,他似乎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而贺白帆如同天降豪雨,气势汹汹地出现,悄无声息地蒸发。
也不全算悄无声息吧,还留了辆电动车。
卢也到达实验室,继续改那篇小修的论文。他坐了一整个上午,直到腰部开始发酸,总算将改好的论文发给陶敬。这一整个上午,手机始终静悄悄的,也和原来一样。
中午跟实验室同学一起吃饭,他们又在讨论刘佳佳的事,卢也不想参与,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莫东冬的消息就在这时弹出来。
莫东冬:小也子,忙呢?
卢也:在吃饭。
莫东冬:我跟你说个事儿啊……
卢也:卤肉饭今天没开。
莫东冬:呃,不用带饭。
卢也:?
莫东冬:你停车棚里的电动车不见了。
莫东冬:我找了一圈都没看见。
莫东冬:可能被偷了。
卢也:哦。
莫东冬:???
卢也:没事。
莫东冬:要我帮忙找一下吗???
卢也:没事,不用。
洪大这学校电动车多,偷车贼自然也多。那天晚上卢也叫贺白帆滚,贺白帆一走了之,将没有钥匙的电动车留在原地。没有钥匙的车子无法上锁,卢也将它推进车棚,却还是被人偷走。贺白帆那么有钱,大概根本不在乎一辆电动车,偷了也就偷了。卢也捏着筷子,却忽然食欲全无,那么好的电动车,他踹一脚都心疼得不行,半夜跑出去擦得干干净净,心里好像在对无辜的车子道歉,然而,车子就这样被人偷走了。
卢也放下筷子,对几个师弟说:“我有点事,先回去了啊。”
卢也跨上自己的电动车,径直前往学校车行。这是洪大资深学生才知道的校园潜规则:被偷走的电动车通常会出现在学校车行的二手车里,如果你在车行找到了你的车,就可以花五十块钱将车赎回来。
正午时分,阳光兜头而下,晒得人睁不开眼。卢也先去学校西区的车行,老板正在躺椅上昏昏欲睡。卢也掀起塑料帘子,老板掀起眼皮看他,不耐烦地问:“干什么?”
卢也说:“买辆旧车。”
“都在后面,你自己挑。”
卢也走进车行仓库,密密麻麻的电动车出现在眼前。除了放在地上的,还有架在墙上的,一排挨着一排,像间电动车博物馆。仓库没有窗户也没有电扇,闷热的空气似乎被压缩过,卢也一进门,汗水便打湿了整个后背。
卢也在仓库转了一圈,每辆电动车都看过,没见贺白帆的车。出门时,卢也的T恤前后都湿了,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老板睨他一眼,那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卢也没理他,跨上电动车,前往下一家车行。西区只有这一家,东区却有四五家,并且店铺更大。
骑起车来稍微舒服一点,因为有风,但风也是热的。卢也怀疑此时有四十度,因为他已经热得精神恍惚了,骂人都骂脑子进水,卢也觉得自己脑子里的水已经被晒干了,这样似乎也不太好。
卢也减速,停车。湖边一棵高大的梧桐勉强为他遮住阳光,这湖边,就是贺白帆送花瓶那天,卢也和他见面的地方。那天下着小雨,湖面上泛起阵阵水雾,有种生动的朦胧。而此刻日光强烈,湖面纹丝不动,半死不活。
那天贺白帆说过什么?他说,我买了一辆电动车放在你们学校。他说,不会给你惹麻烦,我保证。现在看来,贺白帆说话根本和放屁一样,不惹麻烦?他自己就是麻烦,他的电动车也是麻烦。
卢也望着湖面,忽然觉得自己很委屈,很傻逼。委屈的是他已经疑似和贺白帆分手了却还帮他找电动车,傻逼的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别的事令他委屈,但他没法描述清楚。
卢也愣怔了两分钟,掏出手机,拨给贺白帆。
那边很快接起,贺白帆的声音淡淡的:“卢也?”
“你来洪大,现在就来,”卢也恶狠狠地说,“弄走你的电动车。”
贺白帆没说话,足足沉默了十几秒。这漫长的十几秒里,卢也骤然清醒了几分,他其实没必要叫贺白帆来洪大吧,贺白帆家在汉口,路上要耗费将近一个小时,贺白帆可能根本不想为了一辆电动车在酷热天气下跑这么远。而卢也自己也没耐心等待贺白帆,一个小时,真的太久了。
然而,贺白帆说:“行,你在哪?我来找你。”他的语气过于冷静,甚至令卢也感到陌生。
卢也低声说:“那辆车你还要么?不要就别过来了。”
贺白帆说:“要啊,为什么不要。”
卢也有些烦躁:“我下午还得去实验室,没空等你。”
贺白帆静了静,说:“我就在鲁磨路,你去超市凉快一下,我很快就到。”
卢也感到心脏重重跳了一下。鲁磨路,紧接着该是方家村,这些他无比熟悉的地名被贺白帆讲出口,瞬间便唤起那晚在兰轩会馆的记忆。他可能出现了某种应激反应,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深深裂了一下,然后慢慢合上,挤出几颗发涩发咸的水珠,像汗水,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贺白帆再度问道:“卢也,你在哪?”他的语速变慢了些,稍微显得柔和。
卢也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低声回答:“上次你带花瓶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给大家道歉,卡文是真的写不出来,不是我不想写啊T T
第55章 失去
贺白帆让卢也先去旁边的人文学院等他, 人文学院里面开着家便利店,有空调,可以凉快一下。卢也走进人文学院一楼大厅, 左手边确实有家便利店,两个学生正挤在小方桌前吃午餐, 空气冰凉, 弥漫着股淡淡的黑椒意面味道。
卢也买了瓶矿泉水, 坐在靠墙的单人座位上, 抬眼一望,就将整个小店收入眸底。他在洪大待了这么多年, 从不知道人文学院里面有便利店, 仔细想想, 他好像也没来过人文学院。可是贺白帆怎么会知道呢?他天天在洪大乱逛么?想到这里, 卢也忽然愣了一下, 是的, 贺白帆确实天天在洪大乱逛——因为卢也天天都要去实验室, 贺白帆有许多无聊的时间需要打发,想必真的逛遍了洪大的角角落落。
也许贺白帆也曾坐在这个单人座位上,百无聊赖地打开相机, 察看刚拍的一张张照片。他在这所学校的大部分时间都用于等待, 等卢也做完实验、开完组会、写完论文,然后发消息给他。只是, 这些等待的时间的细节, 贺白帆从未向卢也提起。
现在换成卢也等贺白帆了。卢也盯着手中被他捏得坑坑洼洼的矿泉水瓶,有些自嘲地想,真不知道贺白帆那些耐心是从哪儿来的,他只坐了一小会儿就已经开始焦躁, 看来,贺白帆比他更适合做科研。
两个吃饭的男生不知聊到什么,竟然开始外放视频,卢也听了片刻,似乎是某个游戏的解说。视频结束,两个男生随即低笑起来,用气音讲话,像两只切切察察的老鼠。卢也越发心烦,他知道自己的状态有些反常,便利店明明很凉快,坐着也很舒服,但他无法控制心中的烦躁和焦急,他甚至恶狠狠地想,再等五分钟,贺白帆还不来他就走人,反正也不是他的电动车,谁爱找谁找吧,他不管了。
五分钟过去。
贺白帆没有出现。
卢也霍然起身,买了第二瓶冰镇矿泉水。冰水入喉,十分痛快,但那股没有由来的焦躁仍未消散,卢也拧着眉坐回刚才的位置。
又过去十分钟。两个男生将饭盒丢进垃圾桶,总算推门走了。便利店只剩卢也和一个女生店员,她翘着二郎腿玩手机,一派悠哉轻松,卢也甚至有点想和她聊天,也许这样可以分散一些注意力,然而,有什么好聊的呢?问她有没有见过一个很高很帅气、脖子上挂着相机的男生?但卢也一点儿也不想提起贺白帆这个人。
裤兜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卢也愣了一刹,按下接听。
贺白帆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静,就像在跟一个不熟的人讲话:“你出来吧,我在人文学院门口。”他越冷静,反衬得卢也越焦躁,卢也“咣当”一声将矿泉水瓶丢进垃圾桶,直接挂了电话。
出便利店右转,再出人文学院大门,卢也看见贺白帆。
贺白帆穿着他平时常穿的宽大白T、笔直牛仔裤、蓝白相间帆布鞋,清清爽爽像从漫画走出来,只是脖子上没挂相机。卢也站在楼阴处,贺白帆站在阳光下,两人隔着大概十几米的距离,不知是不是天气太热的缘故,空气中似乎浮动着层层叠叠的热浪,只是两天未见,卢也却觉得眼前的贺白帆有些虚幻缥缈,像是海市蜃楼的影子,也许他走上前去,贺白帆的身影就会忽然消散。
两人对视数秒,卢也未动,贺白帆抬腿走来。距离越来越近,贺白帆的面孔越发清晰,卢也觉到他的目光沉甸甸落在自己身上,这滋味令卢也有些许陌生。
“我坐校车来的,等车晚了一会儿。”贺白帆低声解释。
“哦,没事,”卢也说,“你的车子丢了,得去学校的电动车行找。”
贺白帆有点惊讶地说:“丢了?”他语调一扬,卢也才发现他的声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鼻音。
“偷车的一般会把车子卖给车行,找着了,五十块钱买回来。”
贺白帆凝望着卢也:“要是没找着呢?”
卢也略微偏过脑袋,避开他的目光:“没找着就丢了。”
贺白帆沉默两秒,说:“那找找看吧。”
于是卢也载着贺白帆驶向东区的车行,他的电动车不像贺白帆的那么宽大,两个男生坐上去,不仅车速慢,还因车座短小而略显拥挤。卢也能感觉到后座的贺白帆刻意控制着身体,以避免和他发生肢体接触。只有两次颠簸的时候,贺白帆的手臂不小心碰到卢也的后背,但也只是蜻蜓点水般轻轻一碰,贺白帆便迅速稳住了身子。
电动车在烈日下慢速行驶,卢也又开始出汗,今天的武汉简直与火炉无异。卢也抬手抹了下额头的汗珠,忽然觉得眼下的情况就是从一个傻逼变成两个傻逼,在贺白帆那里,他们大概已经分手了,所以贺白帆才对他如此生疏。可是既然分手了,贺白帆又为什么还要找电动车?而他又为什么要帮贺白帆找电动车?
车行已在眼前,两人下车,卢也和老板交涉几句,然后穿过停放新车的正屋,路过老板的卧室和厨房,钻进旧车仓库。这仓库足有上一家的三倍大,虽然开着窗户,但仍然没有电扇,卢也额头的汗水哗哗直往下流淌。贺白帆跟在卢也身后,默默递来一包餐巾纸。他或许是被眼前破破烂烂又密密麻麻的旧电动车震住了,有点不放心地说:“这要找很久吧。”
是的,要找很久,嫌热嫌累也可以不找,丢了算了。卢也没应声,擦擦汗,低头开始找车。他从左手边开始看,贺白帆便自觉地从右手边开始,静悄悄的仓库里唯有两人交错的脚步声。卢也走了片刻,迅速向右一瞥,目光擦过贺白帆的侧脸,这个刹那,卢也的大脑好像突然过了电。
在便利店等贺白帆的时候,卢也焦躁地怀疑他不会来了,但他还是来了。可能富二代也不都像电视剧里演得那么挥金如土,富二代也会在乎一辆电动车。贺白帆来找车了,但是之后呢?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们两个傻逼累死累活找到了车,然后贺白帆花五十块钱把车带走;第二,他们两个傻逼累死累活却没找到车,那么车子就是彻底丢了,再也找不到了,贺白帆只能空手而归。在这间闷热无风的仓库里,卢也忽地意识到一件事——无论他们能不能找到电动车,贺白帆都会走。
是的,贺白帆会离开洪大,也许以后就不来了。这不是很符合卢也的想法吗?那天晚上他让贺白帆滚,当时他是真的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
“卢也,”贺白帆略带迟疑地说:“是这辆吧?”
卢也茫然转身,视野中出现一抹明净的豆绿色。他走上前去,怀疑自己看错了,可是,那辆车他亲手擦拭过,他了解车子的每一处细节,左后视镜有条细小的裂纹,他面前的这辆车——也有。
贺白帆轻声说:“我那辆应该没这么新啊。”
卢也摇了摇头,喉咙挤出四个字:“就是这辆。”
贺白帆掏出钥匙,轻轻一转,真的合上了车锁。卢也没说别的,将老板叫进来,那老板显然已经很熟悉这套流程,痛快地说:“我给车打了气充了电呢,还有刹车我也帮你调了……这样吧,你给我五十就行。”
贺白帆便付给他五十块,老板眉开眼笑,主动帮他们把车推出车行。
阳光一晒,车子更显得簇新了,卢也有点恍惚地望着失而复得的车——其实这个丢车找车的窍门是从本科室友那里听来的,卢也自己并没有实践过,根本不确定能不能在车行找到车子。然而,冥冥之中,有如神助,他们竟然这么轻松就找到了车子,又真的只花五十块钱就赎回了车子。
算是幸运吗?也算吧。今天这么热,起码可以少流点汗水了。
贺白帆跨上电动车,插好钥匙,只要轻拧车把,就能飞驰而去。这一刻,卢也脑海中浮现一个很清晰的念头:贺白帆要走了。其实人很少能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一场离别,这世界上的大多数离别都悄无声息,后知后觉。但这一刻卢也知道贺白帆要走了,他们的关系结束了。
午后是如此万籁俱寂,以至于卢也听见自己身体里传来哗啦一声,似乎有什么清脆的东西轰然倒塌,这是卢也有生以来,第一次具体地感受到“失去”。很奇怪,他明明愤怒于贺白帆欺骗他,憎恶于贺白帆可怜他,但是真到了这一刻,他脑海中想到的竟然都是贺白帆的好,是贺白帆深夜带他骑车兜风,是贺白帆站在兰轩会馆的窗下冲他张开手臂,是贺白帆小心翼翼地问他,我可以示范吗?
贺白帆说:“那我……走了啊。”
卢也说:“好。”
贺白帆点头,一拧车把,车子迅速窜出去,他向左边转弯,卢也便看不见他的背影了。
卢也站了一会儿,脑子木木的,浑身力气好像都被烈日蒸发掉。卢也慢慢向前挪步,终于挪到自己的电动车旁边,他该去实验室了。
“卢也!”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喊声,带些鼻音。
卢也回头,只见贺白帆向他笔直驶来,靠近他了,贺白帆跳下电动车,快步上前,将一盒冰凉的东西塞进他手心。
二百五十毫升维他柠檬茶。
天地明亮,万物噤声。贺白帆望进卢也眸底,认真地问:“你想让我走吗?”——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4-19 23:48:42~2024-04-21 23:5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 暖宝宝?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M.Eudemo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Eudemon、可乐爱吃醋 2个;格歌、什么什么诗、短短猫要抱抱吗、有点养胃、小呀小花鼓、乱想闪闪、梁小烨、紫薇源源、薄荷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7168652 14瓶;哈哈哈哈哈哈哈 12瓶;三水 10瓶;雨时、蒙禹 5瓶;可乐爱吃醋、灯芯绒、放下金闪闪 2瓶;是木刀里呀、Suise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具体
如果天空飘着雨, 没有毒辣如箭的阳光,卢也或许还有力气转身走人;如果这时是傍晚,光线黯淡暮色沉沉, 卢也或许可以藏住脸上的表情。但一切恰恰就是这么不凑巧,在盛夏这一天最明亮的午后, 无风无雨无云, 贺白帆的目光像一支带火焰的箭矢, 直直飞进卢也幽暗的心底, 这一刻,卢也意识到, 自己已经无处遁形。
我想让你走吗?
不, 不想。
但是, 其实你走了也没关系。今天叫你找电动车, 明天还你送的花瓶, 后天醉醺醺打电话求你去兰轩会馆接我。你大概不会猜到, 我可以找出多少借口和你联系。你大概不会相信, 莫东冬说车子丢了的时候,我竟然有点高兴,因为这样我就能理直气壮地找你, 哪怕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来。
对, 我就是这种喜怒不定、反覆无常、出尔反尔的人。想到方家村,还是怨恨你, 也怨恨自己, 你滚开最好;想到和你分手,却想收回那句话,收回那一脚,宁愿那晚没去兰轩会馆, 一直被你瞒着,一直被你看笑话。
因为你太好了,而我贪婪。你跨上电动车离去的那一刻,看着你背影越来越小,我才发现我竟是如此贪婪。我的尊严,我的羞耻,我的愤怒,竟然都可以为了你的好而让步。贺白帆,你明不明白?你太好了,而我贪婪。
卢也迟迟没有开口。贺白帆望着他,心中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也许现在根本不是合适的时机,卢也还在气头上,他会不会再说一遍“你滚吧”?就算卢也这次平和一点,没叫他滚,而是说“你走吧”——那该怎么办?再次灰溜溜走人?都说再一再二不再三,卢也已经两次叫他滚蛋,下一次,就该动手了吧。
或者还是自觉一些,主动走人吧。至少能挽回点脸皮……留给下次用。
贺白帆无声地叹了口气,正想转身离去,忽见卢也有了动作。卢也轻轻偏过脸,似要躲开贺白帆的目光。也是在这一刻,贺白帆发现卢也的面色有些苍白,他蹙着眉,抿起唇,双眸像是乍暖还寒时结冰的河,薄薄冰面已经出现裂纹,也许下一秒就会轰然破裂,涌出银白浪花。贺白帆不懂卢也的目光是何种意味,只模糊地觉得许多情绪正在酝酿颤抖,恰似冰面下浮动的暗潮。而卢也面色紧绷,显然是在竭力忍耐。贺白帆的心脏像被重重砸了一下,他连忙问:“卢也,你怎么了?”
卢也没有应声,忽然垂下头。几秒后,他的肩膀抖了一下,紧接着又抖一下。他脚下干燥的水泥路面上出现一滩水渍,非常小,几乎看不见,那是一颗泪珠的面积。
贺白帆整个人懵了,急得声音发哑:“卢也!”他想低头去看卢也的脸,却被卢也一把挡住。卢也没有哽咽出声,但他后背的肩胛骨不住颤抖,正像是压抑哭声时颤抖的双唇。贺白帆愣了几秒,伸手扣住卢也的肩膀,这是个有些亲密的动作,也许不适合此时的他们,但贺白帆实在忍不住了——如果不是在外面,他一定直接将卢也摁进怀里,卢也揍他他也认了。
他不明白卢也为何忽然落泪,但仅仅几颗泪珠,就已在他心中掀起洪水滔天。
片刻后,卢也收住眼泪,扬起脸来。他的唇边尚有泪痕,但那双细致的眸子已经平静,他望着贺白帆,神情认真到有些凝重。
贺白帆被卢也的目光笼罩,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的双手迟疑片刻,还是恋恋不舍地收了回去。他有预感卢也要向他宣判了。尽管他绕了一圈路又折回来找卢也,但这件事的决定权完全在卢也手里,他心惊胆战,却无能为力。
一秒,两秒,三秒。默数到第五秒时,他听见卢也轻声说:“贺白帆,你别走。”
贺白帆骤然瞪大双眼。
卢也顿了顿,用更清晰的声音说:“我不想和你分手。”
***
他们又来到洪大的宾馆。前台阿姨和往常一样支着下巴打盹,贺白帆将身份证递给她,她慢吞吞地接过,慢吞吞地点击鼠标,慢吞吞地递来房卡,可能是根本没睡醒,竟然看都不看卢也一眼。
贺白帆和卢也走向电梯,步伐平稳,但迅速。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贺白帆低头看了看卢也的手。
他想牵卢也的手,但是电梯有监控。卢也显然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指间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贺白帆收回目光,难耐地盯着电梯的指示灯箭头。
终于到五楼。两人走出电梯,左拐直行至走廊深处,“滴”地一声,贺白帆刷卡开门。
卢也跟在他身后进门,关门。这房间正对着学校食堂,贺白帆拉上厚重的窗帘,房间顿时陷入昏暗。
但谁都没去开灯。
其实他们也就分开了六七天的时间,可是这六七天实在太过漫长,简直像是分开了六七年,乃至更久。卢也坐在沙发上,贺白帆站在窗前,两人竟都感到几分陌生,所幸四下昏暗,给了一些缓冲的空间。
贺白帆慢慢走过去,小声唤道:“卢也。”
“嗯。”卢也应他。
贺白帆慢慢伸出手,抓住卢也搭在沙发靠背上的手。卢也的手指很是纤长,指尖有些凉,像博物馆展柜里精致的玉器。抓住卢也的手的瞬间,熟悉的感觉去而复来,但又有某些新的感觉默默滋生,贺白帆用自己的指腹去找,仿佛卢也的手掌是连绵的陆地,而贺白帆握着唯一的地图。
他找到卢也拇指的指腹,在指腹中间靠近指尖的位置,仔细抚摸才会发现,那里皮肤略硬,有一道很薄的茧。
卢也的手颤了一下。
贺白帆将他的手抓得更紧,坐到他身边。直到这时,贺白帆终于回应了卢也的话。
贺白帆说:“我也不想和你分手,从来都不想。”
真奇怪,刚才在外面,当他听见卢也说“贺白帆你别走”的时候,整个身体似乎都燃烧起来,他将电动车速加到顶,匆匆和卢也赶来宾馆,他清楚地感受到那股冲动,想抚摸,想亲吻,想身体和身体贴在一起。
但真正到了此刻,他才意识到,他有更重要的事。
贺白帆的指腹轻轻压着卢也那道不易察觉的薄茧,他静了几秒,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知道这道茧子是怎么来的。”
“你知道?”
“嗯。”
“……”
“我们说好不分手了,对吧?你可以骂我,揍我,折磨我,怎么都行,但我们说好不分手了,卢也,”贺白帆等了片刻,没等来卢也的回应,便继续说,“昨天我去了方家村。”
声旁传来卢也陡然加重的呼吸。
“其实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始终有种感觉——我好像只能和你谈恋爱,但是除了恋爱之外,什么都谈不了。我知道,你可能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但这种感觉真的、真的很难受。卢也,我这么说可能有点贪心,但我就是想知道你全部的事情,你讨厌谁,相信谁,和谁关系好,你有没有喜欢过别的什么人,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干什么,你是不是经常和家人吵架,你……总之你所有的事我都想知道。但我一直在忍,我告诉自己应该替你考虑,而且我也不想逼你,我觉得我可以等。”
贺白帆轻咳一声,带着鼻音继续说:“可你没有告诉我。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但我觉得谈恋爱不该只是这样,我和你也不该只是这样。商远说我以前没接触过你这样的人,所以才会这么喜欢你,他觉得我是好奇心泛滥,或者是可怜你,或者只是喜欢你身上的某个特征?”
“我觉得他说得不对。但我突然发现我没法反驳他,因为——因为我根本不够了解你,我自己都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反驳商远?我见你第一面确实是在方家村,当时你站在店里切西瓜,动作特别漂亮。后来你说你家在河南,我就不敢告诉你这件事,怕你难堪。但是就算我知道你家开水果店,我又能算是对你有多了解?了解你会切西瓜算了解吗?”
于是贺白帆去了方家村。到达时已是傍晚,黄昏为窄窄的街道笼上一层暮色,像旧书发黄发脆的纸页。贺白帆在村口买了一只公安锅盔,慢步走向小路的深处。他在高高低低的农房之间穿梭,路过烟酒副食小卖部,路过十块钱一次的理发店,路过摇尾巴的黄狗和打麻将的老人,他一边走,一边想象年少的卢也走在这坑洼不平的小路上,那时他背着什么样子的书包,脸上是怎样的表情,他有没有好心情?
方家村紧邻地质大学,贺白帆在村里绕了一圈,跟着两个地大的学生走进水果店——当然不是卢也家的水果店。贺白帆买了一半哈密瓜,看老板干脆利落地切块,这才注意到老板拿刀时右手拇指压在刀背上,他瞬间就想到卢也,不知卢也的拇指会不会也有一道茧子?天色愈来愈暗,下班归家的男女骑着电动车从贺白帆身旁飞速驶过,贺白帆还是没走,他在路边的墙上看见“二十元住宿”五个红色大字。
贺白帆这辈子第一次在村里住宿,不是度假村,而是完完全全的城中村。他跟随老板上楼,先穿过狭窄漆黑的弄堂,里面弥漫着隐隐发臭的酸味。住宿房间就是老板自家农房,二楼,水泥地,没有空调,只有一个用了不知多少年的吊扇,运转起来摇摇晃晃,好像随时会掉下来。
老板警惕地打量贺白帆,问他,你来这儿干什么啊?
贺白帆说,我找人。
老板说,找谁?
贺白帆说,一个熟人。
老板没再追问,随口感慨了句,好久没有大学生来这住咯。
单人床的床单大概已经很久没换过,颜色黄油油的,不知原本是白色还是黄色。枕头散发出阵阵异味,像是汗臭和霉味的混合。贺白帆实在躺不下去,只好一直坐在椅子上。夜色彻底覆盖了方家村,贺白帆出神地听着楼下的声响,有人聊天,有人吵架,有人在看电视剧。
这就是卢也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
贺白帆来到方家村,似乎离卢也更近了些,又似乎仍然对卢也所知甚少。距离卢也更近,是因为贺白帆的想象有了实景,他似乎看见卢也住在同样破旧的房子里,看见卢也在村口买锅盔吃,看见卢也在骑电动车放学归来。可他又觉得自己仍然对卢也知之甚少,因为他只能想象画面,无法感同身受。他明白,就算他再在这里住十天,住一年,他都无法体会卢也的感受。
贺白帆在桌边坐了许久许久。然后他竟然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直到晨光熹微,楼下清脆的笑闹声将他吵醒。贺白帆甩着麻木的双臂下楼,只见天空呈现一种清透蓝色,近乎透明的月亮挂在西边林梢,几个小学生嘻嘻哈哈从他面前跑过。
贺白帆又买了一张锅盔,然后离开方家村,继续在鲁磨路上游荡。沿着鲁磨路向北走,可以到达磨山景区,或者武汉植物园。沿着鲁磨路向南走,会看见修路修得乌烟瘴气的光谷地铁站。这条路大概就是卢也活动最密集的区域,贺白帆可以想象卢也在路边小店吃热干面,或者去曹家湾菜市场帮家里买菜。可是,他看到的场景越多,心头反而越怅然若失,因为他逐渐意识到这些都是卢也不愿向他提起的经历,他像一个游魂在此晃荡,为了寻觅一些消失不见的痕迹。
想象愈多,才明白,他对卢也了解愈少。
时近正午,贺白帆既困又累,心情也很沉闷。他没什么胃口,只喝了瓶冰汽水,打算回家好好睡一觉。
就是在这时,裤兜里的手机响了。
二十分钟后,贺白帆看见了卢也。
***
贺白帆以为卢也会发火,毕竟方家村是卢也的雷区,而他不仅踩过这个雷区,还又跑去方家村待了一晚,再仔仔细细地讲给卢也。然而,卢也沉默片刻,只是追问道:“然后呢?”
这似乎是个有些多余的问题,然后?然后就是贺白帆和卢也一起找电动车,这一切卢也都知道。
不,不对。其实有一部分卢也确实不知道——
就是贺白帆见到卢也的瞬间。
“你的心情好像不太好,你瘦了,我一眼就发现你的下巴变尖了,你站在人文学院门口,明明没有风,但我突然担心你被一阵风吹倒,担心你营养不良,”贺白帆低低笑了一声,“是不是有点神经质?”
卢也想了想:“是。”
贺白帆抿抿嘴唇,竟为自己接下来的话感到不好意思:“后来我坐在你电动车后座,我忽然就想通了,商远的问题都是蠢问题。我既不可怜卖水果的人,也不崇拜学霸博士,更不是对一个既卖水果又读博士的人好奇,我……我的意思是,如果卖水果又读博士的人不是你,换成别人,我才不会没脸没皮地追他。我喜欢你是你,就算还不够了解,我也喜欢,你不是某个特征,某个类型,或者某个侧面,你是具体的你,我喜欢你,也是具体的喜欢。”
贺白帆两颊微热,心跳加速,非常怀疑自己的表达能力。
须臾,他听见卢也笑了一下。那笑声很轻、很快,似乎并不愉快,反而流露出淡淡的苦涩。
卢也说:“如果你了解我之后,发现我这人很糟糕呢?”
贺白帆说:“没关系啊,每个人都有糟糕的一面。”
卢也说:“我觉得你没有。”
贺白帆说:“那是你还不够了解我。”
卢也说:“比如?”
贺白帆说:“比如……现在我就很糟糕。”
“嗯?”
“我早上没洗脸没刷牙。”
“……”
贺白帆笑了笑,起身去卫生间洗漱。他打开卫生间的灯,借着那一小片暖黄色光芒悄悄凝望卢也的背影。卢也抱起膝盖,低着头,后背凸起的脊椎隐约可见。贺白帆想起自己第一次认真打量卢也的后背,应该是卢也喝醉的那晚,下暴雨,他找卢也说取消拍摄,卢也狂吐一通,骂他骗子。那时,他认真地怀疑卢也营养不良。
也许那天晚上他就已经喜欢卢也了,只是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
也许刚才他说的“我喜欢你”其实就是“我爱你”,他并不明白爱为何物,只是中午与卢也相见的刹那,他猜想,那就是爱了。
贺白帆洗漱完毕,关了灯,走出卫生间。房间再度陷入昏暗,贺白帆坐回卢也身边,两人的手臂轻轻贴在一起,贺白帆抓住卢也的手。
贺白帆说:“卢也,我想问你件事。”
“嗯。”
“下午可以不去实验室吗?”
“……”
“如果必须要去也没事,我在这等你。”
“……可以。”
“啊?”
卢也轻声说:“可以不去。”——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4-21 23:50:46~2024-04-24 02:5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紫薇源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仔细、格歌 2个;特么墨迹、manman、可乐爱吃醋、小呀小花鼓、马达加四加、youngyang、小北棠棠、梁小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未设置昵称 15瓶;青天无云月如烛 10瓶;梦回、27256697 5瓶;世家、地瓜 3瓶;尘埃落定 2瓶;绿山雀、蒙禹、可乐爱吃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缱绻
贺白帆顿时收紧了呼吸。
在这昏暗而暧昧的光线之中, 卢也说出这句话,贺白帆很难不浮想联翩。他的大脑像是走进了万花筒,许多见过的没见过的画面飞闪而过, 时而浮花浪蕊,时而疏影横斜。身旁的卢也反倒是一副很平静的样子, 好像他们只是随意闲聊了两句。贺白帆抿抿嘴唇, 为自己的幻想感到心虚, 卢也就坐在他身边, 他竟然满脑子都是那些事,实在有点不尊重人了。
卢也忽然说:“你在想什么?”
贺白帆舌头打结:“没、没什么。”
卢也说:“哦。”
贺白帆的脸更热了, 有种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羞耻感。他和卢也明明有过那么多亲密的接触, 可此时此刻他竟然紧张得要命, 好像回到了在中山公园的那个晚上。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提线木偶, 卢也一起一伏的呼吸就是控制他的线, 他的心随着卢也的呼吸晃动摇曳, 上上下下。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他和卢也已经和好了, 是不是做什么都可以?但是——卢也说的“不去实验室”和他说的“不去实验室”,是同一个意思吗?
算了不管了,先抱一下再说, 这些天他真的太想卢也了, 他的身体也想,非常想。
贺白帆略微直起腰, 身体转向卢也, 下一步便是张开双臂环住卢也瘦削的肩膀。然而,就在他抬手的前半秒,卢也忽然身体一歪,脸颊抵在贺白帆肩头。
贺白帆顿时中了定身术, 一动也不敢动。
卢也的头发很细很软,几根发丝蹭进贺白帆颈间,带来一些轻微的痒意。而他的脸颊暖烘烘的,隔着单薄T恤,像某种温顺的小动物趴在贺白帆肩头。这动作不带丝毫刺激或暗示,只是一种柔软的依偎,但贺白帆能感觉到,卢也将身体全部的重量都倚靠在他肩头,就像将他的一切都交付给贺白帆。
卢也的声音又轻又低,近似絮语,他说:“其实我也不全是撒谎。”
他说:“我妈以前在老家的时候确实当过老师,教我们村旁边的初中。后来我爸赌博,借了别人很多钱,家里鸡犬不宁,我妈就出去打工还账,打工的工资高一点。”
贺白帆沉默片刻:“之后呢?”
“之后家里的钱被我爸赌光了,外面也没人再借他钱,他去入室抢劫,判刑了,”卢也顿了顿,“再后来我妈和我爸离婚,带着我嫁给杨叔,来了武汉。”
“那时候你多大?”
“记不清了,小学或者初中吧,那一阵过得很混乱。来武汉之后,杨叔先是在鲁磨路上摆摊,城管天天查,没办法,只能转移到方家村。你买锅盔的那家店比我们家开得还早,确实挺好吃的,我来武汉之前都不知道什么是锅盔,第一次听说,还以为跟头盔是类似的东西。”卢也说完笑了笑。
贺白帆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他知道那个开水果店的男人是卢也的继父,却未曾料想卢也还有如此曲折的经历。卢也对外说父母都是老师,也许在他童年的幻想里,这就是最美好的那种可能性——他母亲继续当老师,他父亲没有赌博,也没有入狱。
“贺白帆,”卢也认真地说,“我只是让你了解我,不是让你可怜我。”
贺白帆说:“嗯,没有可怜你。”
他明白,顽强如卢也,根本不需要他的可怜。再说他有什么资格可怜卢也?如果把他放到那样的环境里,他可能根本考不上大学吧。他只是觉得连接胸腔的那根线好像忽然被卢也收紧了,拽着他的心脏,带来酸而麻的感觉。这不是可怜,是心疼。他的心在疼。
贺白帆想,如果他早点认识卢也就好了。反正他与卢也相遇的一瞬间就会喜欢卢也,他确定。但卢也可以不喜欢他,卢也可以只和他做哥们,当朋友,甚至仅仅是Q.Q联系的网友,他全都不介意。因为他一定会喜欢卢也,他一定会对卢也很好很好,这就是他唯一的愿望。
卢也说:“你还想知道什么?”
贺白帆说:“不着急,以后可以慢慢讲。”
卢也“唔”了一声。
贺白帆略微偏了偏脑袋,脸颊就碰到卢也的发旋。他轻轻地蹭卢也的发丝,同时抬手,指尖先触及卢也的颌尖,缓慢向上,一寸一寸触碰卢也更多的肌肤。片刻,贺白帆的手心完全贴住卢也的脸,卢也的睫毛甚至刮了刮他的指腹,带来一阵酥麻,直通进柔软的心底。贺白帆款款唤道:“卢也。”
卢也没有作声,抓住贺白帆的手腕,直起身。
这一刻,所有都变得自然而然,像起风时两片云的交会,或春雨落进满池的碧波。贺白帆的嘴唇触到卢也的嘴唇,起初很轻很轻,似乎两个人都心有不舍,害怕弄疼对方。须臾,不知是谁先加重力度,呼吸变得粗重、急迫、粘连,似湖面陡现旋涡,野火猎猎蔓延,天昏地暗,风雨满山,时间收缩成一颗汗珠,从鼻尖落入唇间,激起一阵缱绻的咸。
两人略微分开,彼此喘着粗气。只是几秒钟,双唇又碰到一起。节奏稍慢,失而复得的狂喜已过,此刻该是另一番细细分辨。快乐也有,心酸也有,抱怨也有,后知后觉的惊怖也有。在肌肤相亲的时刻,一半灵魂纵情沉溺,一半灵魂劫后余生——倘若命运的安排出了一点点偏差,此刻就不是此刻了。
细致舔舐,柔软咂啄。交换的不仅是呼吸体.液,还有数个彻夜难眠的夜晚,数条输入了又删除的消息,数种复杂情绪的混合,以及,数日的想念。
贺白帆双臂紧搂卢也,两人脚步跌跌撞撞,一齐倒进柔软床铺。贺白帆柔声说:“卢也,你想吗?”
卢也眨了眨眼,隐约明白他的潜台词。
“嗯……等下。”卢也轻轻推开贺白帆,坐起身。
贺白帆就在他身边,紧挨着他,像只黏人的小狗。
卢也抹了抹嘴唇,问贺白帆:“你是不是感冒了?”
“有一点,没事。”
“不行,你身体恢复了再说,”卢也的语气却很是严肃,“我本科的时候,隔壁宿舍的男生感着冒上体育课,突发了心肌炎,很严重。”
贺白帆有些茫然:“那我也……也不上体育课啊。”
卢也静了好几秒,低声说:“那个,我看过,片子。”
贺白帆的脸瞬间发烫:“你什么时候看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就随便看看,”卢也的脸也红了,还好房间够黑,贺白帆看不见他的表情,“总之,那个,对体力的消耗还是很大的。而且尤其是,你……你作为……被动方。”
说到最后,卢也已经声如蚊蚋。
贺白帆没听清楚:“我作为什么?”
卢也尴尬地咳了一声:“被动方。”
贺白帆愣在原地,以为自己又听错了,可是,卢也说的确实是“被动方”三个字吧?那么难道是他理解能力有问题?被动,怎么被动?
还能怎么被动?!
贺白帆登时傻了眼,第一反应是他家卢也不愧是文化人,那码事都讲得这么文雅,这么委婉;第二反应是,这误会有点大了。
怎么会呢,卢也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他比卢也高,比卢也壮,虽说以貌取人是片面的,但是,但是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像做零……做被动方的吧?!
贺白帆心绪凌乱,卢也抬手抚了抚他的眉心,像是哄小孩似的,用格外轻柔的语气说:“我还查了一下,被动方容易拉肚子,有些严重的甚至会发烧,得去挂水。你现在本来就感冒,还是以身体为主吧。等你好了,就……都可以了,嗯?”
嗯?
嗯?
卢也,你知不知道你说了我的台词,嗯?
贺白帆仔细回味了一下卢也的语气,心头更是一沉——所以现在他在卢也眼里是什么形象?如狼似虎色胆包天的风骚小零?又或者,扶风弱柳楚楚可怜的病弱小零?
反正,都是小零。
小零。
当然,扪心自问,和卢也在一起这件事本身绝对比做一做零更重要,如果卢也在体验过做零之后仍然执意要做一,贺白帆也不是……不是不能稍作妥协。然而问题是,卢也怎么这就认定自己是一号了?他看的到底是什么片子啊?
贺白帆真是有苦难言,这感觉像吃寿司时误吞了一大口芥末,刺得涕泪直流,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卢也唤道:“白帆?”
贺白帆硬着头皮回答:“你说得对……我确实有点感冒,鼻子挺堵的,”反正今天是无论如何不能做了,他可不想被卢也摁着当零,“咱们改天吧,改天,今天也是什么都没准备呀。”
卢也点点头,宽慰他道:“小感冒很快就好了。”
贺白帆虚弱地说:“我可能要好好休息几天……”
卢也说:“好啊。”
他说完又牵住贺白帆的手,两人并排躺在床上。卢也有午睡的习惯,贺白帆在洪大上研修班的时候,每天中午都陪卢也小憩片刻。以前贺白帆一直觉得午睡是中年人的作息习惯,可是和卢也一起午睡,却有种特别的满足感,每次午睡刚醒的恍神的瞬间,看见卢也紧闭双眼,呼吸悠长,贺白帆就会有种错觉,他不记得今夕何夕,只觉得他和卢也已经在一起很久很久,几十年那么久。
贺白帆打开床头小灯,暖黄的光芒映亮卢也的面孔。卢也的头发有些凌乱,嘴唇红通通的,脸颊遍布干净的汗印。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贺白帆,目光格外专注。
刚才那些做零做一的烦恼瞬间飞走,贺白帆忍不住凑上去,吻了吻卢也的嘴角。
“要不要睡一会儿?”卢也问。
贺白帆笑:“是你困了吧。”
“嗯,”卢也露出被人拆穿的羞赧,“刚才可能有点缺氧。”
贺白帆勾勾他的手心:“那你睡吧。”
“你呢?”
“我看你啊。”
卢也没说话,抬手轻轻盖住贺白帆的双眼。暖黄色光芒从卢也的指缝漏进来,像是夜空中几道长长的极光。贺白帆眨了眨眼,抓住着卢也的手向下,亲了亲他的手心,又亲了亲他拇指指腹的那道茧子。
脑海中毫无预兆地冒出一个念头,完全毫无预兆,却又觉得理所应当。
贺白帆看着卢也的眼睛:“卢也,咱们能不能住在一起啊?”
他知道这是一个很唐突的提议。卢也每天都得去实验室,所以他们必须住在学校附近。住在学校附近,就有被人发现的风险,而且他还得想办法给爸妈解释为什么要在外面租房……总之,这件事很麻烦,有风险。
但是。
“我知道你很累,很忙,但我想尽可能多地和你待在一块儿……我会找个不容易被发现的房子,我来找,我来租,你只要住进去就好。如果你怕被人发现,也可以继续住在宿舍,想找我的时候去找我就行。”
贺白帆紧张地看着卢也。他觉得卢也可能会拒绝他。
卢也像是愣住了,半晌,挑了挑眉,以惊讶的语气向贺白帆确认:“我想找你的时候就去找你?那你租房子只是为了我随时可以找你?”
“嗯。”卢也会当他是一时脑热吧。
“这算什么,金屋藏娇?”卢也笑了一下,竟然很笃定地说,“你找房子吧,我们一起住。”——
作者有话说:要同居啦感谢在2024-04-24 02:51:04~2024-04-24 23:2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呀小花鼓、紫薇源源、鼎边糊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土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别闹了啊、马达加四加、有朝一日、叶大佬、地瓜、若初、可乐爱吃醋、建宁吃瓜群众、墨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土豆大王 60瓶;crete 20瓶;Chrys 4瓶;尘埃落定、祈芜、可乐爱吃醋 2瓶;放下金闪闪、大头虾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翘班
“我靠, 我感觉我要中暑了……”
“市政的人是不是死绝了啊,老张你刚刚不是打了市政热线吗?怎么说?”
“没打通,占线呢, 估计洪大学生都在打电话。”
“唉,算了, 往好处想今天应该不用开组会了。”
“那我宁愿开组会, 真受不了了。我去洗个脸。”
坐在卢也对面的师弟慢腾腾起身, 推门走出了实验室。进入八月, 洪大开始频繁地停电,据说是因为光谷地铁施工常常挖断电缆。今天已经是这周的第二次停电, 通知说下午两点整来电, 然而将近三点了, 电还是没有来。
在这种又热又闷的天气, 停了电, 人简直像被关在蒸笼里, 稍微动一动, 便是满身大汗。所以尽管陶敬不在,实验室却死气沉沉——为了减少出汗,大家全都伏在桌上, 实在热得受不了了, 才起身去卫生间洗个凉水脸。
没有电就没法做实验,刚刚, 笔记本电脑也耗尽电量自动关机。卢也无事可做了, 便给贺白帆发微信:“在干嘛?”
过了两分钟,贺白帆回复:“刚刚在拖地。”
卢也:“不热吗?”
贺白帆:“还行,反正闲着没事干。你们实验室也没来电呢?”
卢也:“嗯。”
贺白帆:“怪不得有空找我偷情。”
卢也:“=.=你没见这几天杨思思看我的眼神,想说又不敢说, 想问又不敢问,那才像偷情。”
贺白帆:“哈哈哈哈哈哈,商远知道要酸死了。”
卢也不禁弯起了嘴角,正要回复贺白帆,头顶忽然闪了一下,随即灯光大亮,实验室的学生一齐发出惊呼:“来了来了!”
来电了,那么就得继续工作,待会组会要讲的PPT还没做完。卢也只好对贺白帆说:“来电了,我去做实验了。”
“好,家里也来电了。”贺白帆回复。
卢也的视线在“家里”两个字停顿了几秒,然后他将手机锁屏,揣进衣兜。说实话,现在他还不大习惯贺白帆将他们租的房子称为“家”,因为,在他从少年到成年的记忆里,“家”实在是个陌生的名词。他妈和杨叔在方家村租的那套平房,前屋用来开店,后屋用来居住,所以卢也从不称其为“家”,而是称其为“店”,比如,妈你在店里吗?比如,外面贴通知了,明天店里停水。后来卢也考上大学,住宿舍,宿舍当然就是宿舍。但是现在,他和贺白帆住在租来的一套房子里,它肯定不是宿舍,但若称之为“出租屋”,好像又很啰嗦、很别扭,“你几点回出租屋”——应该没人这样讲话吧?所以,“家”这个称呼是最简约最合适的。
也许他不是不习惯贺白帆将出租屋称为“家”,他只是还没完全习惯自己和贺白帆同居这件事。那天中午贺白帆问他想不想一起住,他很痛快地同意了,但其实他对这件事没有任何概念。
原来“一起住”的含义是如此复杂,譬如他拥有了人生里第一只懒人沙发;他不必再把衣服晾在潮湿的走廊;晚上肚子饿了冰箱里随时有点心;每隔三天为贺白帆放相机的柜子里更换除湿袋;在厕所洗衣服的时候,贺白帆忽然从身后抱住他,脑袋在他肩头胡乱地蹭。新奇的体验实在太多太多,以至于卢也每每想起自己和贺白帆同居这件事,都有种轻微的恍惚感,就像是高考查分的那一天,他看着短信里的分数,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躺在最蓬松最柔软的棉被里,很欣喜,又有点不知所措。
“喂,师兄,”对面的师弟忽然轻声对卢也说,“你看一下微信。”
卢也掏出手机,看见他刚发的消息:“你们的文章接收了?”
卢也回复:“是的。”那篇小修的文章终于通过了,昨天晚上卢也刚收到邮件。
师弟:“喔~~那王瀚肯定高兴死了,我听说他想今年毕业呢,就差篇文章了。”
卢也愣了一下:“这么快?”他以为王瀚至少到明年才能毕业。
“我只是听说啦,不知道老陶放不放他。反正恭喜你了啊师兄,以后有机会咱们也合作嘛,让我抱抱大腿呗5555555”
原来是想说这个。卢也抬头冲对方礼貌地笑了一下,微信回复道:“谢了,有机会可以试试。”
三点半,组会准时开始。陶敬果然宣布了论文接收的事,当着众人将卢也夸奖一番。几个硕士生见陶敬心情不错,连忙跟着点头,向卢也投来示好的目光。然而,郑鑫和刘佳佳就坐在卢也对面,刘佳佳始终垂着脑袋,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纹丝不动,仿佛这篇写着她名字的论文根本和她没有关系。郑鑫则抱起双臂,面无表情,当他的目光与卢也的目光相接时,他勾了下嘴角,那是一个有些讽刺的微笑。
卢也收回目光,只觉得芒刺在背。他低声对陶敬说:“那我开始汇报文献了,老师。”
“哎——等等!”王瀚推门而入,急匆匆地说,“不好意思啊老师,路上堵车了。”
陶敬悠悠道:“没事,刚开始。你怎么过来了?”
王瀚笑一笑,竟然很直白地说:“我来感谢师弟啊,要不是师弟肯带我,我还不知道在哪喝西北风呢!”
此话一出,大家当即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王瀚浑不在意,甚至耸了耸肩,对陶敬说:“我说的是实话吧,老师?”
陶敬笑骂:“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
王瀚得意地说:“那当然。”然后拖了张椅子在卢也身旁坐下。
王瀚一来,实验室的空气骤然松散了,像一团紧密的砂石里忽然落进几滴油。别人不敢接的话,王瀚敢接;别人不敢开的玩笑,王瀚敢开;有王瀚在,陶敬也不会像往常那样肆无忌惮地骂人,组会开到一半,有个师弟实验进度颇慢,陶敬刚要发火,王瀚半真半假地说了句“我看你怎么比我还笨”,陶敬也就冷笑一声,放过师弟了。
然而,这轻松的氛围之中,还掺杂着丝丝缕缕的兴奋——卢也发现,几个汇报完毕的硕士生时不时互相使个眼色,或者不着痕迹地努一下嘴角。某个瞬间,卢也撞上其中一个男生的目光,那人便对他迅速笑了一下,目光中满是兴奋,好奇,以及幸灾乐祸。
卢也知道,他们如此反应,是因为,王瀚和刘佳佳同时在场。也许他们仍在好奇刘佳佳究竟有没有做王瀚的小三,也许他们只是单纯欣赏着刘佳佳的尴尬和难堪,也许在此之外,他们还略带羡慕地想,王瀚可真有本事,既能泡得到学妹,又能哄得住老陶,真是厉害啊。
组会结束已经五点半,陶敬走了,王瀚将卢也叫到走廊拐角处,点了支烟,笑眯眯地问:“师弟,来一支吗?”
卢也摇头。
“唔,还是不抽得好,健康嘛,”王瀚显然心情不错,“师弟我跟你说句实在话,这篇文章真是帮了大忙。你也知道,我着急毕业,唉,家里老头催得紧,没办法。”
王瀚吸了两口烟,压低声音:“老头想给我弄进工程大学,但是差点成果啊,这篇文章真是雪中送炭。师弟,我可把老底儿都跟你说了,我真得好好感谢你。对了,那个郑鑫怎么回事?这么久了,他还没想通呢?”
卢也沉默片刻,说:“我不知道。”
“哈哈,这种假清高的人我见多了,他不就是嫉妒你吗?你学术能力强,又受老陶重视,你看吧,要是老陶给他点好脸色,他早就巴巴舔上去了。”
王瀚说得情真意切,卢也却想起郑鑫那个讽刺的笑,此刻,他也感到浓浓的讽刺。他被逼着将自己的成果拱手送给王瀚,在王瀚嘴里,这倒成了“学术能力强”、“受老陶重视”,是他们看得起他。王瀚是怎么轻而易举说出这些话的?也许,他真是这样想的吧。
卢也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王瀚的脸令他想吐,但他还是平静地说:“文章接收了就行,师兄还有别的事儿么?我吃饭去了。”
“咱们不得庆祝庆祝呀?这样吧,这周日我请客,咱们吃顿好的,然后打打高尔夫,”他顿了一下,貌似随意地说,“贺公子也一起叫来吧,人多热闹嘛。”
哦,原来在这等着。
难怪王瀚对他这番热情,原来他还有发论文之外的别的用处。卢也看着王瀚油津津的脸,假笑了一下,声音却非常冷淡:“贺公子骨折了,最近见不着人。”
“骨折?”王瀚面露狐疑,“好端端的怎么骨折了?”
卢也说:“不知道。”
王瀚只好讪讪地说:“行吧,那等他好了咱们再约啊。”
***
卢也回到实验室时,人已经走光了。他不打算去食堂吃晚饭,因为已经和贺白帆说好七点半回家——今天晚上,商远、杨思思、莫东冬要去他家聚餐,涮火锅。
卢也坐在工位里,望着漆黑的屏幕出神。现在是五点四十七分,距离他回家的时间还有不到两个小时。他可以精读几篇外文文献,梳理一下实验进度,或者做一做老陶交待的杂七杂八的工作。但他竟然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回家。
他想贺白帆。
下午来电的时候,其实他有一点点失落。来电了,他就要工作了,不能继续和贺白帆聊天。他不好意思流露出这种失落,哪怕是对自己——太矫情了,明明已经和贺白帆住在一起了啊。
但此刻,那一点点失落好像忽然被放大,放大了,他才意识到那失落的另一面就是想念。
唉,高中老师说的谈恋爱耽误学习,他到现在才体会。
卢也拨了贺白帆的电话。
“你开完组会了?”贺白帆的声音有些空洞,大概是开了免提,卢也隐约听见咔擦咔擦的清脆声音。
“嗯,刚开完。你在干嘛?”
“剥笋,”贺白帆语气得意,“在超市没买着笋片,还好菜市场有鲜笋。”
卢也愣了愣,昨天他随口说喜欢吃竹笋,贺白帆竟然真的买来了。但是天气这么热,从超市跑到菜市场,想必要出很多汗。
卢也静了片刻,说:“我回来和你一起弄,你叫商远他们早点过来吧。”
“现在?”贺白帆说,“不用啊,我买的都是半成品,很快就弄好了。”
“但我肚子饿了,特别饿。”
贺白帆没有接话,两秒后,他轻笑一声,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翘班吧,其实我也饿了。”贺白帆温声说道——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4-24 23:25:06~2024-04-27 03:23: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李决好好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大魔王虾哥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鼎边糊、板栗南瓜、紫薇源源、三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Eudemon 3个;困猫一只 2个;飞驰的月亮、梁小烨、whalebefree、厉爵风、49377974、万水、小呀小花鼓、ionuset、可乐爱吃醋、什么什么诗、冲绳流浪猫、薄荷精、立志当富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此湖之东今天更新了吗 40瓶;一个懒人 16瓶;Annie、墨色 10瓶;67028446 5瓶;书上说了、 3瓶;Ta说、是木刀里呀、最终幻想心情、可乐爱吃醋、蒙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火锅
贺白帆租的房子就在洪大校园里面, 临近东北门。这一带背靠瑜伽山,既没有教学楼,也没有学生宿舍, 全部都是校职工家属楼。家属楼年代已久,许多房子早已无人居住, 窗户不知何时碎掉了, 从外面可以看见破烂凌乱的房间。爬山虎密密麻麻地将楼体覆盖, 有些藤蔓甚至爬进无人打理的阳台, 缠在晾衣杆上。天色黯淡时,乍一看去, 简直就是鬼片现场。
商远自认为已经对洪大校园很熟悉, 却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一带。放眼望去, 路上连人影都没有, 道路尽头的瑜伽山伏在黯淡天光之下, 呈现出一片寂静苍莽。商远将车子停在楼下, 暗暗吐槽贺白帆怎么租在这种地方, 又旧又破不说,还阴森森的,晚上不觉得瘆人么?商远一边想, 一边开门下车, 抬头的瞬间,忽然对上半张煞白人脸!
“我草——”商远打了个哆嗦, 这才反应过来, 那是张印着美女照片的老式日历。一楼窗户的玻璃碎了大半,透过空荡荡的窗框,恰好能看见挂在墙上的日历。那日历也是破的,上面的美女只剩半张脸, 笑容透出几分诡异。
商远小声嘀咕:“他俩真是有病啊……”刚要抬脚进楼道,身后传来“嗤”的刹车声,商远回头,这次,是真被吓了一跳。
卢也!
卢也怎么这就回来了?贺白帆不是说他七点半才回么?商远不想承认,他现在见到卢也确实很心虚,原因全在上次兰轩会馆的闹剧。说实话,他怀疑卢也很想把他做掉,正所谓杀人灭口。只是,碍于贺白帆的面子,卢也留了他一条小命。
商远硬着头皮说:“呀,卢也,好久没见啊哈哈哈。”
卢也神色淡淡的:“嗯。”
看看,卢也那是什么德性!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就像他欠了卢也两百万!商远忿忿地想,我可是来做客的,你小子最好对客人放尊重点。
商远凑上去,左右望了望,小声对卢也说:“哥们你放心,你家的事我谁都没说,思思都没告诉。”求你待会儿别在饭菜里给我下毒,泻药也不行。
卢也倒是很平静,点了点头,问道:“你和段小凡理清楚了吗?”
“唉,也算……算是清楚了吧。”后来段小凡给商远看了他和商远前姐夫的聊天记录,那狗东西的确两头行骗,错不在段小凡。但是吧,这段小凡也真是难缠,竟然死乞白赖向商远要了两千块钱精神损失费。商远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冤大头,小三小三没抓成,还倒赔两千块钱。他想抱怨两句,思及段小凡是卢也的朋友,却又不敢说了。
好在卢也没有追问,只是说:“那就好,走吧。”
商远跟在卢也身后上楼。这真是很有历史的居民楼,楼道竟然没有封死,两层楼梯之间的平台是半露天的。真不知道这种楼道出自哪位天才建筑师之手,夏天不隔热,冬天不防寒,起风进灰尘,下雨进雨水,简直夏暖冬凉,四季都脏。而且,商远自家住的是别墅,这意味着他已经很久没有爬过楼梯了,商远擦擦脑门的汗,忍不住问卢也:“在几楼啊?”
卢也吐出两个字:“顶楼。”
商远当即两眼一黑。
终于,商远跟随卢也爬到六楼,已是满头大汗。卢也抬手敲门,贺白帆快步迎来,老式铁门打开的一瞬间,贺白帆先看到卢也的脸,当即唇角含笑,双眸生辉,下一瞬,商远从卢也背后钻出来,热情地说:“嗨!白帆!”
贺白帆大失所望,怎么商远也到了?这家伙来这么早干嘛?他本想和卢也亲热一会儿,这下泡汤了。
贺白帆兴致缺缺:“你来得挺早啊。”
“对呀,我来参观你们的——呃——爱巢,”商远大摇大摆进了屋,“里面看着还好点,哎哟,我刚才站在楼下,我都怀疑你们这房子通没通水电,实在太旧了!”
贺白帆斜他一眼:“还好吧,”扭头对卢也说,“你先坐一会儿,我带他看看。”他对卢也说话的语气明显更温柔,商远酸溜溜地“啧”了一声。
卢也点头:“我去切菜。”
贺白帆手臂一伸,揽着商远直奔阳台。在吸收了整整一天的热量之后,顶楼的、没有空调的阳台甚至比外面的温度更高,商远一只脚踏进去,另一只脚就往后退,惊恐道:“阳台就不用参观了吧白帆!”
贺白帆轻声说:“我跟你叮嘱点事情。”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商远拽进阳台。
阳台是距离厨房最远的房间。
贺白帆说:“待会儿你注意点,不要再说房子不好。”
商远一头雾水:“咋了?这楼盘你家开发的?”
贺白帆:“……不是。”他环视四周,目光掠过发黄的瓷砖和生锈的晾衣杆,还有昨天刚补好的漏水的墙角,最终定格在他和卢也的T恤上面,他的T恤稍大一些,卢也的T恤上印着“洪山大学光电学院”,这两件T恤晾在一起,经过白天的曝晒,已经完全干了。
贺白帆并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是多么柔软,他向商远轻声解释:“卢也坚持要付一半房租,所以我不能找太贵的房子。其实这套也还可以,旧了点,打扫干净就好多了。”
商远愣了愣,心想你可别在这放屁了,你在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小别墅住着,保姆阿姨照顾着,做饭都有专门的厨子。唉,都说爱情使人盲目,贺白帆这是爱情使人吃苦,吃了苦还要苦中作乐……
商远讪讪道:“卢也还挺有骨气哈,那你也别租个顶楼啊,天天上楼下楼多费劲。”
贺白帆说:“顶楼不容易碰见邻居,而且我们对门没人。”
商远:“你……唉,算了,我不说了,你开心就好。”
贺白帆笑了笑:“我当然开心啊。”
***
又过了一会儿,杨思思来了,莫东冬也来了。网上淘来的旧沙发立刻变得有些拥挤,好在贺白帆提前买了塑料凳子,卢也打开折叠餐桌,众人围桌而坐,倒是刚刚好。
火锅已经端上桌,正咕嘟咕嘟地冒热气。贺白帆给大家分发碗筷,他每拿起一只碗,卢也就将香油倒进去,剩下的葱花蒜蓉由各人自取。杨思思有点呆滞地看着他们默契的动作,忽然卢也抬头,与她对视,杨思思顿时红了脸颊。
杨思思磕磕巴巴地说:“师、师兄,你们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卢也说:“刚搬来一周。”
“噢……”杨思思实在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这是卢也,卢也哎。杨思思和卢也不是同一个导师,但她很久之前就听说过卢也其人——据传闻,这是一个能在陶敬手下不挨骂的传奇男子,是所有实验受挫的硕士生的观音菩萨,是每天最早去最晚走的科研巨匠,以及,是她同学求而不得的清秀学长。
后来,杨思思和卢也认识了,但不熟,仅是点头之交。平心而论,她觉得卢也的性格有些冷淡,待人也是疏离大于热情,她想这可能是天才学霸的共性吧。
但是现在……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卢也夹起一块涮好的肥牛卷,接着自己的碗滴了滴油,然后放进贺白帆碗里。贺白帆杯子里的可乐见了底,卢也又俯身抱起可乐瓶,为贺白帆添满。
莫东冬阴阳怪气地说:“小也子,人家也要可乐。”
卢也直接把可乐塞给他:“自己倒。”
又过片刻,卢也咳了两声,像是被辣着了,鼻尖红红的。贺白帆起身打开冰箱,拿出两盒维他柠檬茶,一盒给卢也,一盒递给杨思思。商远见此情形,立刻食指指向自己,学着莫东冬的语调说:“小帆帆,人家也要饮料。”
贺白帆铁面无私:“这个是解辣的,你觉得辣么?”
商远说:“我不管我也想喝。”
贺白帆说:“只有两盒。”
商远与莫东冬对视,两人挤眉弄眼,齐齐叹气,莫东冬作心如刀割状,商远作痛心疾首状,莫东冬说:“这就是,儿,儿——”
商远接上他的话:“儿大不中留啊!”
“不说了兄弟,咱们干一个!”莫东冬与商远碰杯。
杨思思不禁捂嘴大笑,贺白帆也笑,朗声骂道:“傻逼吧你们?”卢也先是抿了抿唇,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紧接着他也笑了。杨思思隔着火锅的氤氲热气打量卢也,似乎第一次在这个学霸师兄脸上看见如此生动的表情,杨思思忽然觉得,也许卢也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冷淡清高,卢也只是稍微内敛寡言一些,但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感到快乐和幸福的时候,也像所有人一样,无法隐藏。
火锅涮了一轮又一轮,大家终于吃饱喝足,鸣金收兵。商远莫东冬拉着贺白帆打扑克,杨思思便和卢也坐在旁边观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其实他俩还真有许多事儿可聊,毕竟处于同一个社交圈子。杨思思给卢也讲实验室的八卦,譬如某某老师的现任妻子是他的硕士生,系主任和某某老师忽然反目成仇,某某的前任是某某,某某拒绝了某某的告白所以课题组变得很尴尬……这些八卦卢也竟然通通都不知道,杨思思一讲,他就略微睁大眼睛,有些震惊地说:“什么?”
杨思思笑道:“对呀!你竟然不知道?!”
卢也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杨思思已经和卢也混熟了,爽朗地说:“那你可错过太多精彩故事了!欸对了,这个你该知道吧,郑鑫和刘佳佳什么情况?”
卢也一愣。
郑鑫,刘佳佳?这两个名字怎会同时出现?
“什么‘什么情况’?”卢也十分茫然,“我不知道。”
“你没看郑鑫的朋友圈吗?他和那个漂亮学妹分手啦。”
卢也摇头:“他把我屏蔽了。”
“啊?”杨思思稍有些尴尬,“那……反正就是前几天郑鑫发了条朋友圈说‘又回到一个人’——我找下截图啊,我室友加了他,发给我看的。”
杨思思将手机递给卢也。确实是郑鑫发的朋友圈,只有“又回到一个人”短短六字,配图是他站在树下的影子,很有几分寥落味道。
杨思思说:“然后呢,昨天中午在食堂,我们实验室都看见郑鑫和刘佳佳了,他们一起吃饭,郑鑫还给刘佳佳夹菜呢。”
卢也蓦地想起下午的组会,郑鑫和刘佳佳坐在一起,因为王瀚的到来,组会开得嘻嘻哈哈,只有他们两个始终沉默着,像一座孤岛。
“我同学说他俩肯定在一起了,至少也是在暧昧,”杨思思若有所想,“可是很奇怪啊,刘佳佳刚和王瀚……怎么会跟郑鑫凑到一起呢?”
卢也皱了皱眉,说:“刘佳佳和王瀚应该没什么,那天是误会。”
贺白帆放下扑克,与卢也对视一眼,颔首道:“他俩一起喝酒是很反常,但那天中午我见过刘佳佳,确实是王瀚的秘书送回学校的,王瀚不在,”贺白帆冲杨思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温声叮嘱道,“别告诉别人。”
杨思思面露惊讶,连忙点头:“我知道,我们女生也觉得刘佳佳不是那种人,但是……郑鑫刚分手几天哎,他这不是无缝衔接吗?”
卢也沉思片刻,说:“也不一定是谈恋爱,可能只是关系比较好。”或者说,他们只是报团取暖。郑鑫和陶敬的关系恶化之后,在实验室一向独来独往,当然,其他学生也不敢搭理他。而刘佳佳经历了那次的事情,也越发沉默,不常来实验室了。
他们或许是因为有着类似的处境,所以互相安慰打气。
“唉,”莫东冬感慨,“你们实验室的关系好复杂,果然人一多了是非就多,你看我们文科,工位都没有的,每天就是窝里蹲……”
卢也沉默不言,贺白帆望着卢也,杨思思则无奈点头。
气氛略显冷却,商远见状,笑嘻嘻道:“好啦,管他们干嘛。咱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他盯着卢也和贺白帆,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必须说真心话,大冒险也不能划水噢。”——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4-27 03:23:32~2024-04-29 02:0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Eudemon 2个;天天天天看云、短短猫要抱抱吗、周小攻、小呀小花鼓、鼎边糊、紫薇源源、? 暖宝宝?、仔细、梁小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宁不嗣音 12瓶;青天无云月如烛 10瓶;霁止 4瓶;军书十二卷 2瓶;蒙禹、____子玥木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真心话
商远的提议一出, 莫东冬立刻高举双臂响应:“来来来,正好今天人多,这个就是人多了才好玩!”他一边说一边偷瞟卢也和贺白帆, 满肚子坏水儿似乎已经沸腾起来,正咕嘟咕嘟地冒出气泡。
商远谄媚地揽住杨思思:“思思, 想不想玩?”
杨思思是很大方的姑娘, 朗声道:“行啊。”
商远“耶”了一声, 先看向贺白帆, 得意地说:“三比二,少数服从多数反对无效, ”紧接着看向卢也, 语气带点挑衅, “卢哥, 你敢和我们玩儿吧?”
卢也很淡定地说:“玩吧。”
贺白帆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别人不了解商远, 他可了解。这小子从十五六岁就开始混迹于武汉各大夜店酒吧, 那些哄人喝酒、骗人出糗的把戏,简直一套一套,防不胜防。而且现在不仅有商远, 还有个满脸坏笑的莫东冬, 贺白帆自己虽然无所谓,却担心这哼哈二将过于奔放, 臭不要脸, 吓着卢也。
商远看了看贺白帆的脸色,幸灾乐祸地说:“我来介绍规则,很简单噢,”他从扑克牌里找出从2到A十三张牌, 乱洗一通,放在桌上,“2最小,A最大,每人每次抽一张牌,牌最大的人可以命令牌最小的人说真心话或者玩大冒险。大家亮牌之前,有一次从左往右换牌的机会,也就是你拿左边的人的牌,你的牌给右边的人,但你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参加换牌,不参与就跳过。怎么样,很简单吧?”
杨思思皱起眉头:“就这?太弱智了吧?”
“哎呀,主要是玩真心话大冒险嘛,”商远环视众人,“那就开始啦?”
莫东冬高喊:“来来来!”
贺白帆忽然开口:“等下。”他盯着商远和莫东冬,这两人才刚刚认识,此刻已然心有灵犀志同道合,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贺白帆警告:“你们俩……注意素质。”
“这还没开始呢你紧张什么?”商远拈起兰花指,尖着嗓子说,“放心放心,人家素质很高的。”
莫东冬模仿他的腔调:“放心放心,人家素质也很高的。”
贺白帆:“……你们最好是。”他迅速瞥了卢也一眼,卢也倒是很镇定,甚至有种胜券在握的气势。
卢也轻抬下巴,向众人说:“开始吧。”
于是游戏开始。
第一轮,大家的手气似乎还不错,只有莫东冬愿意换牌,但因为只他一人,所以无牌可换。商远兴奋地说:“来吧亮牌!”
卢也10,贺白帆6,莫东冬5,商远8,杨思思K。
“我靠,差一点,”莫东冬愿赌服输,对杨思思说,“让我干嘛?”
杨思思想了片刻:“就做十个俯卧撑吧。”
“OKOK。”莫东冬长得人高马大,十个俯卧撑当然不在话下,很快就做完了。
第二轮,众人摸完牌,贺白帆轻轻皱了下眉。
“我要换牌,”商远说,“还有谁要换?”
贺白帆:“我换。”
杨思思:“我也换。”
卢也:“我。”
莫东冬抓抓脑袋,像是有些纠结:“那我……算了重在参与吧,换!”
于是五人从左到右换牌,贺白帆坐在卢也右边,拿到牌的一瞬间,贺白帆骤然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卢也:“这你还换?”
卢也没说话,只笑着点了点头。
大家亮牌,卢也2,贺白帆J,莫东冬3,商远7,杨思思4。
商远怪叫起来:“怎么还作弊啊!”卢也竟然把他的J牌换给了贺白帆!
卢也说:“反正没违反规则啊。”
莫东冬贼眉鼠眼地瞅瞅贺白帆:“行吧,那你要让卢也干什么?”他故意将“干什么”三个字咬得很重,仿佛某种暧昧的调侃。杨思思不禁掩唇轻笑,商远则“啧啧啧”地起哄。
贺白帆不理他们,柔声问卢也:“你想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商远:“怎么还让他挑上了——”
卢也说:“真心话吧。”
贺白帆有些惊讶,他以为卢也会选大冒险,然后他效仿杨思思,让卢也做几个俯卧撑就行。但卢也竟然选了真心话,那他该问什么呢?
商远比贺白帆兴奋多了:“我帮你想个问题啊,卢也,你什么时候从直变弯的?详细阐述具体过程,不少于三百字!”
贺白帆连忙骂道:“闭嘴。卢也你——”他忽然紧张起来,话在唇齿间滚了两圈才讲出口,“你就随便说一件我不知道的事吧。”
商远、杨思思、莫东冬:“……”
其实,坦白来说,贺白帆也很好奇商远提的问题——应该没人不想知道恋人对自己有感觉的过程吧?但卢也的脸皮薄,贺白帆不想让他尴尬。
讲一件贺白帆不知道的事,应该很容易吧。
卢也思索片刻:“好,我就讲个楼下发生的事,前天晚上我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他环视众人,放低音量,用一种轻柔而缓慢的语调说道,“一楼的房子没有人住,窗户也碎了,你们来的时候应该看见了吧?”
“咦,”莫东冬说,“看见了啊。”
卢也点点头,将声音放得更轻,仿佛害怕惊扰到什么东西:“我要讲的就是那间房子的事。前天晚上,我到楼下的时候已经十点五十七分了,当时我刚停车,恰好看了眼手机,所以我记得这个时间。已经有点晚了,周围很黑,很安静,好像一点声音都没有……”
商远打了个寒颤。
杨思思问:“你怎么了?”
商远缩缩肩膀:“空调有点冷,温度调高点吧。”
贺白帆说:“已经二十五度了。”
“哦,是吗,”商远面色有些尴尬,“那算了,思思你挨着我点。”他迅速挪动屁股蹭到杨思思身边,紧紧挨住。
杨思思牵起商远的手,看着卢也:“师兄你继续讲。”
“因为周围太安静了,所以我突然、突然很清楚地听见小孩的哭声,就从一楼的空房子里传出来。那小孩子哭了三声,一声长,一声短,一声长,好像有某种节奏,或者,是在叫谁的名字?我赶快跑到窗口去看,因为那个窗户没有玻璃,所以我直接打开手机照明,对着里面一照——”
“欸,”杨思思忽然低头盯住商远的手,“你哆嗦什么?这么冷啊?”
“我没哆嗦啊,”商远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是你自己哆嗦吧?”
“就是你哆嗦啊,你还出汗了呢,”杨思思松手,攥住商远的手掌向上一翻,果然,商远的手心亮晶晶的,覆着薄薄一层汗水,“你怎么又冷又哆嗦还出汗,这是出的虚汗?”
商远梗起脖子:“谁夏天牵手不出汗啊。”
“行了行了不重要,”莫东冬催促卢也,“你接着讲啊!”
卢也“嗯”了一声,幽幽道:“我用手机往里面照,先看见一把旧椅子,然后是满地垃圾,根本没有什么小孩儿。我想,可能是我做了一天实验脑子太累的缘故,幻听了。我正想走,突然手机偏了一下,我就看见半张女人的脸——别紧张,只是一个旧日历,上面印了女明星照片。但我当时确实被吓了一跳,就赶紧走人了。我爬到一楼和二楼中间的时候,好像又听见小孩的哭声,嗯,哭了两声。”
杨思思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有、有可能就是野猫叫吧。”
卢也说:“确实有这个可能。”
作为一个饱览各种鬼片的唯物主义者,莫东冬非常不屑一顾:“你这算啥?是不是要说小孩的哭声抑扬顿挫,好像在叫你的名字?肯定就是野猫啊。”
卢也蹙起眉,作出认真思索的样子:“你这么一说,还真像我的名字……”
贺白帆有些狐疑地看着卢也,卢也绝对不是迷信怪力乱神的人,而且,如果一楼的空房子真有这么诡异,卢也为什么没跟他说?贺白帆怀疑卢也是故意讲这件事的。
贺白帆看向莫东冬,这小子大大咧咧根本不怕。杨思思呢,好像有点怕,但也还算平静。至于商远——商远脑袋一扬,腰杆一挺,像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好了好了,下一把。”
第三轮,商远牌最大,莫东冬牌最小,商远叫莫东冬跟着视频跳了段性感热舞。
第四轮,卢也牌最大,商远牌最小,卢也让商远做满十分钟平板支撑,累得商远气若游丝。
至此,游戏内容还算正常。
第五轮,商远牌最大,贺白帆牌最小,商远阴恻恻一笑,说:“可算落到我手里了啊,贺白帆?”
贺白帆说:“你别得寸进尺。”
“不会不会,我就问个小问题,要回答真心话哦,”商远的目光在贺白帆与卢也之间游移,“你和卢也谁是1?或者,你们轮流做1?”
杨思思正在喝水,闻言险些呛了出来。
莫东冬则忽然想起什么,神情变得意味深长。
贺白帆不敢看卢也,沉默了几秒,只得低声说:“我……是1……吧?”
“你是就是,有什么不能确定的?”商远愣了一瞬,恍然大悟,“你你你,你们难道还没——”
“打住,下一把!”贺白帆连忙洗牌。
他的耳朵已经有些发热了,卢也就坐在他身边,洗完牌,进入下一轮,他却还是不敢看卢也的脸。卢也会不会被他吓着了?贺白帆懊恼地想,他应该早点向卢也坦白这件事……
同一时刻,卢也望着贺白帆紧绷的侧脸线条,感觉胸腔又酸又软,一颗心好像泡在温热的柠檬水里。贺白帆是男人,他也是,所以他能理解贺白帆纠结的心理——作为一个男人,在和另一个男人的关系里身居被动方,承认这件事实在需要勇气。况且贺白帆还比他高,比他结实,从外形上看,商远他们大概会以为贺白帆是主动方吧。
贺白帆说了谎,但卢也一点儿都没生气,反而心有不忍。
“来吧,我看看倒霉蛋子是谁?”莫东冬亮牌,他抽到的是最大的A。
卢也手中一张3,全场最小。
“哈哈哈哈哈!”莫东冬仰头狂笑一阵,像电影里智商不高但恶贯满盈的终极大反派,“小也子,啊,可算让我逮着你了,我要问真心话哦,老实招来哦。”
“问吧。”卢也说。
莫东冬托着下巴,双眸如炬:“我想想啊……嗯……”其实他已经想好了,心中狂笑道,小也子,那天你看片的时候怎么说的来着?你觉得你是1?但贺白帆刚说了他做1,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解释!
莫东冬说:“卢也,你之前不是说你是1么?怎么现在大变活0啦?心理活动过程讲一下。”
商远挑眉:“哟,还有这出?没看出来呀?”
杨思思望着卢也,目光稍显惊讶。卢师兄长得这么清隽秀气,怎会有……做1的想法?
贺白帆默默将脑袋偏向一边。心想,糟了。
他都能想象卢也的语气,半是惊讶,半是尴尬,纠结片刻,沉声回答:其实我才是主动方。
真不该和他们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这两个缺德东西就是来挖坑的!如果不玩这个,贺白帆可以找些合适的机会,慢慢和卢也商量主动被动的事。而不是像现在,两个人当场撞号。
卢也淡声道:“没什么心理活动啊,这需要纠结么?都是很自然的事。”
贺白帆:???
商远:“不能这么敷衍吧!”
“你少装,”莫东冬坏笑着打量卢也,“你说,凭什么就让贺白帆做1啊?大家都是男人嘛对不对?你给我列举最少三条理由。”
卢也:“……”
算了,卢也安慰自己,算了,忍忍这两个傻逼。贺白帆为他做了那么多事,在这点小事上,他不想拆穿贺白帆,更不想让贺白帆难堪。而且,被动方毕竟牺牲更大,以后当他们……那个的时候,贺白帆要承受得更多,那么在口头上,他更应该照顾贺白帆的感受。
卢也心头升起一股强烈的责任感:“好吧,第一,贺白帆比我高比我壮,所以他的外形条件更适合做主动方。第二,贺白帆他……喜欢同性的时间比我长,这方面知识丰富一些。第三,贺白帆……”
第三条理由是什么呢?卢也绞尽脑汁,两秒后,继续道:“第三,做主动方是比较辛苦的,如果让我来,会影响我的科研工作。嗯,就这样。”
莫东冬愣愣的:“我靠,你还真能列出三条理由啊?”
商远和杨思思则被卢也的第三条理由震慑住了。他们问这些这0啊1啊的问题,杨思思原本还有点不好意思,此刻,她望向卢也的目光却满是崇敬,她怼怼商远的胳膊:“你看师兄思想觉悟多高……这就是科研工作者的职业素养啊……”
贺白帆目眦欲裂。
卢也很淡定地说:“不至于,应该的。”——
作者有话说:卢也,一款(自以为的)温柔宠溺攻。(下章大冒险让也子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