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同意
窄小的宿舍阒然无声, 像片无边坟场。
莫东冬愣了两秒,哆哆嗦嗦地说:“那什么,你们先聊哈, 人家……呸,我出去抽根烟。”这家伙长腿一迈, 以百米跨栏的速度飞奔而去。但他刚蹿走几秒, 又怪叫一声, 冲回宿舍抓起大裤衩子, 迅速套在那条性感袖珍牛仔短裤外面。
“呵呵呵,我觉得可能有点误会呢, 你们聊, 你们好好聊哈。”莫东冬心虚地望了望卢也, 再次落荒而逃。
他不知道卢也有没有听懂他的暗示——好好向帅哥承认错误, 端正态度, 坦白从宽!
唉, 真是造孽、造孽啊。
***
遗憾的是卢也并没有听懂莫东冬的暗示, 他连莫东冬递来的眼神都没看见。
莫东冬走了,宿舍里最后一丝轻松的空气也消失殆尽。卢也一动不动,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机, 贺白帆拨来的语音通话他没接, 时间太长,系统自动挂断了。
屏幕上是他和贺白帆的聊天框, 昨天他给贺白帆说了句“晚安”。
这是他第一次对别人说晚安。
也许当时贺白帆已经猜到冬宝论文小助手就是他了?贺白帆会不会觉得他很可笑?
一个根本不是文科生的辅导论文的骗子, 一个在网络上用恶心语气装女生的男人,一个明明拒绝了对方却又披着马甲和对方玩游戏的神经病。
贺白帆会觉得他在戏耍他吗?
完了。卢也心想。
宿舍的空气仿佛凝固住,隔壁传来阵阵模糊的笑声,更衬得这间宿舍一片死寂。卢也始终垂头盯着手机, 手机屏幕黑了,他也仍旧盯着,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半晌,他听见贺白帆轻轻叹了口气。
贺白帆低声说:“刚才吓着你了?”
“啊?没有。”不,他确实是被那通语音通话吓了一跳,但这好像不是问题的重点吧?卢也愣怔片刻,忽然反应过来,贺白帆在关心他吗?
都这个时候了,贺白帆还有心情关心他?
卢也稍稍扬起脸,对上贺白帆的目光,贺白帆柔和地望着他,表情似乎有些无奈。
这一刹那,卢也意识到,他应该赶快道歉。贺白帆还问他有没有被吓着,已经算是给他递了个台阶,他应该顺势而下,道歉,辩解,然后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哄贺白帆。
然而问题是——道歉。
卢也没有恋爱的经验,也没有道歉的经验。
准确地说,没有“这种”道歉的经验。没错,卢也觉得道歉也是分种类的。一种是礼貌性的道歉,他说出“对不起”或“不好意思”,对方一定会回句“没关系”,譬如他做实验做得头昏脑涨忘记给莫东冬带饭,譬如陶敬布置了工作所以正在做实验的师弟必须把操作台让给他,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在这些场景下,“不好意思”和“没关系”,可以说是一套固定社交流程。
还有一种道歉是卢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或者说做没做错根本无所谓,反正只要对方不爽,他就得道歉——正如他面对陶敬。陶敬发火的时候,他无话可说,只能一再道歉,像个执行程序的机器人。
最后一种道歉则是眼下的情况,卢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也知道贺白帆生气了,按理说他应该道歉,但糟糕的是他无法预料道歉之后的结果,贺白帆会原谅他么?还是对他冷言冷语?或者干脆抬腿走人?一旦想到这些可能的后果,道歉便变成一件艰难的事,而且贺白帆不是陶敬,他其实可以选择不道歉。
脑海中好像有两个吵架的小人,一个说,你再不道歉贺白帆就更生气了,绝对不会原谅你了。另一个说,算了吧,万一贺白帆不接受呢?那多难看多没面子啊,直接让贺白帆走掉好了。
不。
心脏好像瑟缩了一下。
他不想贺白帆走。他等了整整一天,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只觉得度日如年。现在好不容易见到贺白帆了,卢也不想他走。
还是道歉吧。不管贺白帆接不接受。
卢也用力咬了咬嘴唇,正要开口,忽见贺白帆站了起来。
贺白帆向他走来,其实也就是两三步的距离。贺白帆走到他身边,半蹲下,认真凝视着他的脸。
贺白帆说:“其实我没有生气,卢也,你不用这么……紧张。”
卢也说:“我没紧张。”说完才发现自己声音在打颤。
贺白帆说:“真的没有怪你,咱们刚认识的时候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你也不是故意捉弄我,对吧?”贺白帆笑了一下,“你只是想赚点钱。”
卢也静了几秒,小声说:“但是后来我认出你的声音了。”
“嗯,我重看了那段聊天记录,”贺白帆略微错开目光,好像有点羞赧,“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跟你说了那些话,怪不得后来……呃,反正是挺蠢的。”
卢也说:“没有。”
讲出这句干巴巴的“没有”,卢也又不知道该讲什么了。贺白帆说他没生气,意思是这事可以翻篇了吗?贺白帆竟然不觉得他可恶,或者有点恶心?
贺白帆说:“但是我想问你件事。”
卢也心中一沉:“什么?”
“你以前也在网上辅导论文么?”贺白帆顿了顿,“也装女孩子?”
“不,这是第一次,”卢也抓着床单的一角,手心已经出汗,“我怕被人认出来所以才装女生,不是有什么变态的癖好……真的。”
贺白帆扬了扬眉毛,竟然说:“不变态啊,挺可爱的。”
“……啊?”卢也愣住,“你喜欢这种?”贺白帆不是gay吗?!
“我的意思是那些话被你说出口才可爱,”贺白帆笑一笑,“还好我是第一个,如果你对别人说过,那我确实要吃醋了。”
卢也迅速否认:“我没有!”
贺白帆温声说:“好的。”
不对,卢也忽然想到,他和贺白帆还没在一起呢,贺白帆吃什么醋?他又急着否认什么?卢也顿时觉得贺白帆很狡猾,像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引他一步步落进陷阱。
当然,他也是自愿的。
还没将道歉说出口的时候,自己已经被原谅,这种感觉仿佛坠落时被稳稳托住,轻轻放下。是卢也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印象里没有原谅,只有惩罚。比如父亲入狱后有段时间他和母亲住在外婆家,他打碎了碗,外婆拿藤条抽打他的手心,母亲在旁边不敢说话。比如当年水果店刚开业的时候,他记错荔枝的价格,少收了十块两毛钱,杨叔骂了他整整一个月。
他不喜欢道歉,反正都要被惩罚,他宁愿闭口不言,至少能维护一丝尊严,这是他的生存经验。
但贺白帆和那些人都不一样。
贺白帆原谅他,不惩罚他,似乎可以包容他的一切。
卢也站起身,迟疑片刻,问贺白帆:“那你还……还送花吗?”
“送啊,”贺白帆说,“花在电动车上,我怕你不想给室友看见,就没拿进来。”
“噢,”卢也说,“去看看你的车吧。”
于是两人出门,电动车没什么好看的,卢也只是想和贺白帆待一会儿。宿舍毕竟不方便,总不能让莫东冬一直在外面喂蚊子。
出了宿舍楼,拐个弯,踏进曲折石子路,绕过小树林,在一棵黑漆漆的玉兰树下,卢也看见贺白帆藏起来的电动车。他能想象出贺白帆推着电动车走走停停、最后总算找到这个隐蔽位置的过程。
而车筐里,竟是一束向日葵。
贺白帆说:“想送你玫瑰的,担心你在宿舍不方便。”
卢也点头,又摇头:“宿舍没关系的。”
“那下次送玫瑰,”贺白帆声音很轻,一点微弱的路灯照着他的嘴唇,他问,“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卢也说:“都可以。”
贺白帆说:“其实上次的白色就——”他话没说完,卢也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领,他踉跄一下,低了头,和卢也的距离骤然缩短。四下无人,只有一盏寂寞的路灯照着他们,仿佛在为他们站岗。
贺白帆心跳加速,却还记着这是校园,轻声道:“卢也?”
“我同意了。”卢也没头没脑地说。
贺白帆一时茫然:“同意什么?”
“你说同意什么就同意什么。”
贺白帆整个人愣住,被这个天降的馅饼砸懵。他知道卢也为人克制、做事谨慎、敏锐多疑,他原本做好了追求卢也很久很久的准备。
现在,竟然?
他没理解错吧?
卢也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睛盯着贺白帆,竟然有种令人陌生的压迫感。好像有某种情绪,或者某种冲动,在他薄薄的胸腔鼓动着,下一秒就要向贺白帆倾泻奔涌。
贺白帆想起那天在协和医院,卢也抓着他的领子。
那天他想做什么来着?
“卢也,”贺白帆浑身紧绷,心脏快要跳出来,“那,我可以……亲你么?”
卢也仍然盯着他,却没应声。
贺白帆忐忑地想,糟了,他这话太唐突了,卢也肯定还接受不了这么亲密的行为,而且他们在学校里,虽然这里没人,但也有风险……
贺白帆正想反悔,忽觉卢也用力一拽,他眉上那颗红痣猛然贴近,在贺白帆视野中无限放大。下一秒,天旋地转,陌生的气息如惊雷,似骤雨,长驱直入,滚滚而来——
卢也吻住贺白帆——
作者有话说:《关于我被我老婆强吻的事》by贺白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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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飙车
多年以后贺白帆仍然记得这个瞬间。
原来人是一种非常有限的生物。那一刻贺白帆的大脑似乎完全停摆,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者说他什么都没有想,思绪像放完电影的屏幕, 一闪即黑。
他有限的记忆全部集中于感官,他记得卢也的嘴唇重重压上来, 那触感是他意料之外的、介于细腻与粗糙之间的感觉, 实在难以描摹。确凿的是卢也温热的鼻息拂在他脸上, 和他自己的气息混合交融, 形成一团战栗而柔软的空气。卢也的鼻尖蹭着他的鼻尖,也许是因为出汗, 卢也的鼻尖有些湿润。
原来人是一种非常有限的生物。瞬间眨眼即逝, 身体感受到了, 大脑却来不及思考。
卢也松开手, 贺白帆仍旧愣怔, 像被抽走三魂七魄。
卢也双颊通红, 故作镇定地说:“行了吧。”
贺白帆说:“行……啊。”
卢也说:“那我回去了。”然后转身就走。
贺白帆回过神来, 连忙拉住他手腕:“卢也等等!”进展实在太快,完全超出贺白帆的经验,接了吻, 下一步该做什么?反正不能让卢也就这么走了。
卢也望着贺白帆, 轻抿嘴唇,静默不语。
贺白帆悄悄做了个深呼吸, 低声问:“那我们现在在一起了, 对吗?”
卢也说:“对啊。”
贺白帆又是一愣,他以为卢也不会这么痛快地承认——毕竟卢也以前是直男,这转变好像太激烈了些。
卢也神色微变,反问:“你不想?”
“我想!”贺白帆连忙解释, “就是……有点突然,反应不过来。”
卢也顿了几秒,小声说:“我也是。”
两人呆呆站在玉兰树后面,四周是郁郁树林,草丛里传来隐约的虫鸣。在这一阵一阵悠扬的虫鸣之中,贺白帆慢慢消化着这个事实:他和卢也在一起了。
更确切地说,他和卢也谈恋爱了。
他人生第一次恋爱,始于这个燠热的夜晚。这个夜晚他会记住一辈子。
“卢也,”贺白帆声音很轻,“你在想什么?”
卢也说:“在想电动车。”
“嗯?”
“莫东冬的电动车,”卢也低笑了一下,“如果那天莫东冬没有蹭到商远的车,你也不会看见我吧?”
不,我早就看见你了,方家湾的水果店。
贺白帆沉默两秒,说:“是啊。”
“其实当时我根本没注意到你,我很慌,商远那个车子一看就很贵,我心想肯定要赔一大笔钱,那我得和莫东冬分担,”卢也扭头看向贺白帆,“后来你为什么找我拍纪录片?”
贺白帆心中有个声音,轻轻回答道,因为从没见过做科研的博士生把水果切得那么好看,而且你也那么好看。
贺白帆兀自摇了下头,将那声音压下去,笑着说:“因为你好看,我就想我一定要找个理由认识你。”
卢也“唔”了一声,大概有点不好意思。
贺白帆知道自己说了谎,就算不是说谎,也是有所隐瞒。他倒并不纠结,他觉得以后总有机会将这一切告诉卢也,现在不是时候,等等就好了。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谈恋爱。
贺白帆说:“要不要骑车兜个风?我们走人少的小路。”
卢也想了想:“好。”
于是贺白帆跨上电动车,卢也坐后座。这电动车结实宽大,所以即便同乘一车,卢也和贺白帆的身体也隔着一段距离,就像两个关系不错的、刚做完实验的同学。电动车驶出石子路,拐进另一条小路。这条小路两侧栽满桂树,秋天的时候满径花香,可惜此时是盛夏,桂花未开,只见葱郁的树叶。
洪山大学的校园实在很辽阔,他们自北向南,离开桂花小径,经过一对依偎的情侣,从学生宿舍区来到老旧的住宅楼。这里既无学生,也不见路人,贺白帆便将车速放得很慢,让夜晚的柔风缓缓擦过耳畔。
卢也忽然说:“贺白帆,你以前谈过恋爱吧?”
车头微晃,贺白帆说:“没有。”
“真的?”
“真的。”
“为什么?”卢也的声音带了点笑意,慢吞吞的,“你应该很招人喜欢吧。”
“但我对他们没感觉,”幸好背对着卢也,贺白帆觉得自己的脸皮稍微厚了一点,“可能就是为了认识你吧。”
卢也不讲话了,不知在想什么。贺白帆稍微加速,他已经看见前方模糊的山影,到了瑜伽山,便是洪大校园的最南端,贺白帆问卢也:“往哪边拐?”
卢也说:“右边。前面没人吧?”
贺白帆望了望:“没人。”
贺白帆话音未落,忽觉后背一片温热——卢也竟将额头抵了上来。贺白帆心脏猛跳,虽然现在前面没人,但万一从两边岔路拐来电动车呢?这可是洪大校园,卢也不怕被人撞见么?
贺白帆唤道:“卢也。”
“嗯。”卢也的声音有点闷,就像贴着贺白帆身体发出来的。
贺白帆后背紧绷,连呼吸都放轻了,这一刻太美妙,他不想惊扰,却还是不得不开口。
“小心被看见。”贺白帆说。
“我知道,”卢也竟然伸出手臂,更进一步,虚虚环住贺白帆的腰,“电是充满的么?”
“是。”贺白帆只觉得被卢也手臂覆盖的皮肤非常热,隔着薄薄一层T恤,大概也算肌肤相亲。
“那你加速,冲过去就不会被看见。”
贺白帆说:“飙车啊?”
“嗯,”卢也紧了紧手臂,“我坐好了。”
于是贺白帆将电拧到底,电动车骤然提速,好在正值暑假,学校里本就没什么学生,此刻夜色幽深,道路空旷,他们飞驰而过,路灯为伴,仿佛正在进行一场刺激的逃亡。
夜风将贺白帆宽大的T恤向后吹起,卢也用手臂箍住,像是远行的水手箍住一面帆。
卢也朗声唤道:“贺白帆!”
贺白帆:“怎么了?”
卢也说:“没怎么。”
卢也忽然明白那些情侣为什么喜欢没完没了地散步,喜欢顶着烈日骑自行车兜风,以前他觉得无聊,现在都明白了。
因为这一刻,好像所有烦恼都烟消云散,他只要坐在贺白帆的后座,这辆电动车就能一直一直飞驰下去,这个夜晚会无限绵延,他们会离开这所学校,离开这个城市,去往目所不及的遥远地方。
即使只有短暂片刻,也算与他远走高飞。
这是卢也未曾想象的、最快乐的事——
作者有话说:这是什么高中生早恋……感谢在2024-03-14 23:53:22~2024-03-17 23:3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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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那个
卢也晕乎乎地推开宿舍门。
莫东冬已经卸了妆、换了衣服, 此刻正靠在床头翘着二郎腿玩手机。见卢也进来,这厮立刻阴阳怪气地“啧”了一声:“天呢,你还知道回来呢?你看现在几点了呢?得亏这博士宿舍没门禁啊卢也……”
卢也本想骂回去, 念及自己还欠莫东冬一百次食堂带饭,又不大好意思开口。
“我下次早点。”卢也说。
“嗨呀我不是这个意思!”莫东冬“咻”地一下坐起来, 贼眉鼠眼道, “从实招来, 你俩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卢也的脸颊有些热。
莫东冬认真瞅瞅卢也, 说:“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我去洗澡了。”卢也提起浴篮, 脚底生风, 夺门而出。
莫东冬像个淫贼似的在他身后邪笑。
已经将近十二点, 走廊尽头的浴室空无一人, 卢也插上水卡, 拧开水阀, 热水“哗啦”一声淋下来, 在寂静的浴室里显得格外响亮。
卢也搓了搓脸,调低水温,站在水中发呆。
莫东冬的玩笑令他心虚, 因为他和贺白帆确实做了点什么——他们即将分别时, 在一条小路的坏掉的路灯下面,贺白帆吻了他。
那是一个很认真的吻, 贺白帆略微俯身, 明亮双眸望着他,语气很郑重:“可以再亲一下吗?”
卢也觉得自己像一壶咕嘟咕嘟沸腾的水。他怀疑贺白帆是故意的。
“可以。”卢也轻声说。
于是贺白帆贴近他,一手虚环他的腰,一手抚着他肩膀, 低头吻了上来。起初贺白帆吻得很克制,犹如鸟雀飞掠湖面,只是轻轻一点,从卢也的唇角,到唇峰,到另一边唇角,仿佛故意等着卢也卸下警惕。当卢也不知不觉放松身体,将上半身的重量交到贺白帆手上时,他动作微顿,气息忽然变得急促,随即在卢也唇齿间冲撞起来。
这天旋地转的滋味不知耗去多少分秒,两人分开时,卢也感觉双腿软绵绵的,脑袋晕,脸颊热,嘴唇痛。
——打住,不能再想了。
卢也捧起凉水,用力地拍了拍脸。
洗完澡才想起花还没插,卢也连忙找出剪刀,按照网上教的,将一只只向日葵去叶剪根插在花瓶里。他忙活这些的时候,莫东冬就蹲在旁边啧啧称奇:“特么的世事难料啊,我们小也子竟然还养起花了。”
卢也瞥他一眼,提醒道:“我俩的事……你别说出去啊。”
“放心放心,这我还不懂吗!”莫东冬拍胸脯保证,“你俩就是生孩子了我也不说!”
“滚。”
“嘿嘿,别害羞嘛……”莫东冬顿了一下,忽然神秘兮兮地问,“小也子,你是不是压根就不知道啊?”
卢也将花瓶放在桌上:“知道什么?”
“那个。”
“哪个?”
“行了,我知道你不知道了。”莫东冬长叹一声,心中感慨,性教育是多么重要啊!
卢也一边喝水,一边莫名其妙地看他。
“就是,呃,首先你要知道,两个男的,也是可以那啥的……”莫东冬原本觉得自己脸皮够厚,此刻竟然有点不好意思,他的视线在桌面上转了一圈,定格于卢也的碳素笔。
莫东冬捏起碳素笔,左手做“OK”状,然后用碳素笔穿过食指和拇指形成的“O”,一前,一后,缓缓做起抽/插动作。
卢也愣了两秒,忽地弓下后背,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莫东冬连忙拍他:“没事吧小也子?!”
“没事,”卢也咳得嗓子沙哑,“呛水了。”
“没事就好,那我继续啊……”
“停!”卢也拧着眉头,“你别胡扯,两个男的怎么能……能那个?”
“哎呀,这不就跟你讲呢,”莫东冬压低声音,左手再次做出“OK”手势,“你想不通的主要是这个‘O’,对吧?”
卢也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这个吧,其实呢,倒也不难理解。反正就,你想啊,特么的我直说了吧!”莫东冬实在编不下去了,他霍然起立,身子一扭,指着自己的臀部说,“用这儿啊!”
卢也:“……”
莫东冬:“……”
诡异的寂静弥漫在107宿舍。
足足半分钟后,莫东冬说:“咋了,吓着你了?”
卢也双颊绯红:“你有病啊,怎么可能?”
“我靠,这我还骗你啊?你等着我给你找个片子……”
莫东冬飞快下了个六分钟的短片:“发你微信了。”
卢也:“……哦。”
“哦什么哦,你快学吧,这个……这个我就不参与了哈。”毕竟我是直男啊,莫东冬心想,卢也,你爹我真的仁至义尽了。
两分钟后,卢也缩进床铺,戴上耳机。
十分钟后,卢也摘下耳机,目眦欲裂。
他整个脑袋好像变成高压锅,排气阀一开,天灵盖噗嗤噗嗤地冒出热气。
莫东冬偷瞄卢也,只见他亲爱的室友双颊通红,神色呆滞,目光七分震惊,两分茫然,还有一分……惭愧?
“小也子,”莫东冬说,“想什么呢?”
卢也抹了抹额头的汗珠:“这个,这个……很疼吧?”
莫东冬颔首:“虽然我没试过,但我觉得应该是挺疼的。”
“那为什么还要……”卢也费解地说,“gay都是这样做的?”
“情到深处嘛。”
“我觉得……算了吧,”卢也兀自摇头,“看着太难受了,我不想让贺白帆这样。”
莫东冬一怔。
小也子说什么?他不想什么?
难道这就是小也子愧疚的原因?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觉得那个帅哥是……”怎么表述比较委婉呢,莫东冬绞尽脑汁,“被动方?”
卢也理直气壮:“对啊。”
“为啥?他跟你说过?”
卢也摇头,迟疑了片刻,说:“我觉得他就是。”
莫东冬:“此话怎讲?”
“他性格很温柔的。”
“所以?”
“算了你不懂,”卢也抬手关灯,“我睡了。”
莫东冬小声嘀咕两句,戴上耳机打游戏去了。卢也缩在薄薄的空调被里,打开微信,给贺白帆发了一张照片。
是插进花瓶的向日葵。花瓶放在卢也桌上,背景是掉皮的衣柜和莫东冬凌乱的桌面,更衬得那花束明丽灿烂,宛如一丛火焰。
贺白帆秒回:“好漂亮啊^_^”
卢也:“你要睡了吗?”
贺白帆:“还没,刚洗完澡。”
卢也:“嗯。”
贺白帆:“我明天就来上课了,订的房间是523,你有空可以过来。”
卢也顿时有些心猿意马。
他刚看完那种片子,贺白帆就把房号发给他,他实在很难不多想。难道贺白帆在暗示他?难道贺白帆愿意被……那样?但这进展也太快了吧?
卢也闷咳一声,冷静回绝:“我就不过去了。”
贺白帆:“噢。”
过了几秒,贺白帆问:“那明天还能见面吗?”
卢也:“看情况。”
贺白帆:“那我等你联系我?”
卢也:“嗯。”
卢也:“我睡了。”
贺白帆:“好的,晚安。”
卢也想了想,也回复道:“晚安。”
另一边,贺白帆抱着相机,心情有些忐忑。他原本想叫卢也去他房间拍几张照片,哪怕不露正脸也好。晚上他刚刚环过卢也的腰,卢也的腰线一定非常漂亮,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构图。
可是卢也意外地拒绝了他。
语气也有点……疏离。
贺白帆拿不准卢也的想法,难道卢也反悔了?不、不能吧?刚和他接完吻就反悔?又或者是他吻得太激烈了,吓着卢也了?
可当时卢也似乎很享受啊。
贺白帆茫然地望着窗外夜空,忽然生出一个迫切念头——他希望时间快一点、再快一点,明天赶紧到来,这样他就可以去洪大找卢也,当面问个清楚。
可是时间不会变快,他还得熬过这个漫漫长夜。
贺白帆意识到,他竟然已经开始患得患失——
作者有话说:这两章短小了点,因为最近作息太混乱了orz,争取尽快调整好感谢在2024-03-17 23:30:51~2024-03-19 23:5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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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反悔
贺白帆以为自己只需熬过这个漫漫长夜, 就能见到卢也。
事实证明他高估了自己。
失眠到凌晨两点才缓缓入睡,闹钟响了又响,当贺白帆霍然起身时, 窗外已然旭日高照,八点四十分了。
研修班九点上课。
好在行李已经提前收拾好, 贺白帆火速下楼打车, 进了洪大又换骑他的电动车, 如此折腾下来, 贺白帆迟到了整整一小时,根本来不及去见卢也。
当然, 就算他翘课走人, 卢也正在做实验, 也没工夫见他。
贺白帆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支着脑袋望去, 前方是一枚枚油光锃亮的秃头——来上研修班的果然都是中年老板, 这些人个个西装革履, 而贺白帆穿着白T牛仔裤,头发来不及打理,翘着一撮呆毛, 真显得他有几分……鸡立鹤群。
台上老师激情高昂, 贺白帆听不懂,摸出手机给卢也发了条微信:“我这边十一点下课。你呢?”
很快, 卢也回复:“上午导师要跟我们开会, 不知道开到几点。”
贺白帆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卢也肯定不会和他在食堂吃饭,他原本想着,他们各自吃完午饭, 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坐一会儿,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和卢也聊聊天,他也会很满足。
但卢也要开会,下午要继续做实验,他不知道中午还能不能和卢也见面。
贺白帆静了片刻,回复卢也:“好啊,那你忙完了跟我说。”
二十多分钟后,卢也回了个“嗯”,看上去真的很忙。
贺白帆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轻轻打了个哈欠,抬眸望向窗外的树丛。其实直到此刻他还是有些恍惚,一个月前他在纽约的公寓里和朋友聚会,畅聊各自对未来的规划,有人在洛杉矶的电影公司找到了工作,有人留在纽约做生意创业,还有人即将启程前往法国念哲学——从商科跨到哲学,难度够大。他们从傍晚聊到深夜,买来的酒全部喝光,三十二楼落地窗外,纽约的夜景宛如无穷无尽的绮丽画卷,映照着他们五彩斑斓的人生。
而现在,他为了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工商管理学院教室里,听着自己听不懂的企业管理知识,窗外不再是绮丽夜景,而是一片深绿色树丛,那种绿色非常浓郁,似乎他在武汉之外的地方从未见过。他望着纹丝不动的树叶,等待下课铃声响起。
这感觉确实令人恍惚。卢也真的和他在一起了?不会只是一时冲动吧?贺白帆甚至可以想象那个画面:卢也一觉醒来,慢吞吞地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回忆起昨夜的一切。那股灼人的冲动已经褪去,像丰沛的露水蒸发于阳光之下。然后,卢也——不会反悔了吧?
卢也真的有会要开?或者只是躲他的借口?
贺白帆呆望窗外,他完全听不进台上讲师的话,片刻后,前方陆续有人起身,贺白帆才意识到,下课了。
贺白帆正想去自助贩卖机买水,一个平头男人直直向他走来:“欸,你是小贺吧?”
“呃,是。”贺白帆并不认识对方。
“我是你崔哥呀,不记得了?”男人目测三十多岁,戴副眼镜,很热情地说,“去年——哦,前年了,前年咱们在凯瑞饭店见过的,当时你爸妈也在,你有印象不?”
“嗯……有,”其实贺白帆根本不记得这个人,但出于礼貌,他还是点了点头,“您也来上课?”
“哎呀我哪听得懂这些,我家小王总嘛,报了班又不来,叫我替他来签到,”平头男人将手机凑过来,“方不方便加个微信?洪大我很熟的,小贺你如果想到处转转,我正好带你。”
贺白帆加了对方微信,礼貌地说:“谢了,我有同学在这边。”
看到对方微信名片,贺白帆才知道此人名叫崔洪。上午有两节课,第二节课崔洪干脆坐到了贺白帆旁边,时不时便低声向贺白帆搭话,贺白帆猜测崔洪大概是他爸妈生意场上的熟人,只好礼貌回应,实则有些心烦。
总算捱到十一点下课,卢也仍然没有发消息。
崔洪热络地说:“小贺,你中午去哪吃啊?”
贺白帆说:“我有事,不吃了。”
“哦……那你忙哈。”崔洪倒也识趣,没再追问。
贺白帆走出教室,下楼,骑上他的电动车。他没吃早饭,此刻其实有些饿了,但又没有吃饭的心情。烈日当头,贺白帆骑车前往昨晚他和卢也驶过的小路。
白天看来,这只是两栋陈旧家属楼之间一条非常普通的小路,路面斑驳,不知何时撒过一滩红色油漆,经过风水日晒,已经变成猪肝色。贺白帆清楚记得,昨晚,就是在这里,卢也将额头抵在他的后背上。
继续向前,拐个弯,卢也环住他的腰,叫他加速。
再经过一片人工湖,一家关门的超市,一栋教学楼,坏着的路灯仍旧坏着,昨夜有蛐蛐的叫声,此刻没有,在这里他细致地吻了卢也。
贺白帆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们已经做过那么亲密的事,卢也不能说反悔就反悔。
贺白帆从背包里取出相机,对着那盏路灯,咔嚓一声,按下快门。
***
早上到实验室,卢也习惯性登录期刊投稿系统,几秒后,他忽地愣在电脑前。
投稿的论文竟然有了回信,Minor Revision小修,也就是说,文章有很大概率被接收。
他们这次投的是一区期刊,文章还强塞了王瀚的实验,卢也早就做好大改的准备。
没想到编辑部如此痛快地给了个小修。
该说他幸运还是倒霉?这篇文章的一作给了王瀚,发表却意外顺利。卢也盯着屏幕,几分钟后,将投稿系统截图发给陶敬。
陶敬果然满意:“不错。准备开会讨论。”
王瀚临时被喊来学校,他双手拎着几块蛋糕,仍旧像之前一样笑眯眯地说蛋糕是“女朋友叫我带的”,只是分蛋糕时故意略过了郑鑫。蛋糕分完,王瀚扫视众人,朗声说:“卢也、余肃、邱一飞、刘佳佳,老师叫咱们去501开会讨论文章。”
郑鑫原本埋头做实验,闻言猛地抬起头来。
他望向王瀚,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但是到底没作声。
被点到名字的学生默默起身,其他学生则互使眼色,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郑鑫也参与了这篇文章,但王瀚没叫他。
换句话说,是陶敬没叫他。
卢也向门口走去,虽然背对郑鑫,但他能感觉到郑鑫的目光像是某种粘液,顽固地黏在他后背上。有一瞬间卢也几乎担心郑鑫会冲上来,将王瀚扑倒在地,拼尽全力给他两拳。
不过,郑鑫始终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几人来到会议室,陶敬还没到,王瀚亲热地搂住卢也和一个硕士生:“待会咱们庆祝一下啊,我请客!你们放心,陶老师那儿我去说!”
硕士生有些忐忑地说:“不用了吧师兄,等文章接收了咱们再庆祝呗。”
“哎,跟我客气什么?”王瀚笑呵呵道,“大家最近都辛苦了,师兄带你们吃顿好的。”
他话音刚落,陶敬推门进来,脸上难得挂了副和蔼表情:“吃什么好的?王瀚,你小子又搞铺张浪费啊。”
王瀚笑嘻嘻道:“老师您也一起来呀,咱们上次吃得可以吧,这次是新开的店,比上次的还好呢。”
他一提“上次”,卢也骤然看过去,关于兰轩会馆的混乱记忆再度浮现眼前。卢也总觉得他说的不是兰轩会馆的菜肴,而是另有所指。
陶敬眯起眼笑了笑,仿佛回味着什么:“上次的确实不错。”
王瀚冲卢也挑挑眉毛:“对吧,师弟。”
这一刹那,卢也有些想吐。
***
开完会已是中午,王瀚果然带他们去学校旁边的饭店聚餐,陶敬没去,三个硕士生吃得很开心。
卢也大致明白了,因为有硕士在,他们真的只是单纯吃饭,所以陶敬不来。如果去的是兰轩会馆,想必陶敬就欣然赴约了。
“佳佳,你要不要尝点?”王瀚温声问刘佳佳。在场只有她一个女生。
刘佳佳为难地说:“我不会喝……”
“没事,那我再给你点个果汁。”
“不用了师兄,”一听王瀚专门为她点果汁,刘佳佳更觉得不好意思,纠结了一下,她端起杯子,“我尝一点试试吧……”
王瀚笑了笑,为她斟满白酒。
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半小时,后来余肃和邱一飞喝大了,竟然高声骂起陶敬。王瀚笑眯眯地听着,偶尔应两句,漏出一些关于陶敬的八卦,余肃和邱一飞便十分激动。王瀚也没忘了扭头叮嘱刘佳佳:“喝上头了?你多吃点菜,垫垫就好了。”
刘佳佳已经双颊通红,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王瀚过分的体贴。她用力撑着脑袋,柔声道:“我没事的师兄。”
王瀚抬眼对上卢也的目光,笑得志在必得。
下午两点半,一行五人走出饭店,刘佳佳走路东倒西歪,王瀚搀着她;余肃和邱一飞勾肩搭背;卢也走在最后面,他只喝了三杯,有些微醺,但理智尚在。
到学校门口,王瀚叫司机把三个硕士送回寝室。车子开走,王瀚上前一步,对卢也说:“师弟,这篇文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我可要好好感谢你。”
卢也望着他,心知自己应该说两句客气话,可是怎么也开不了口。
是,当然帮了大忙,一作都让给你了。
但卢也如果不帮,他就是今天的郑鑫。
根本没得选。
王瀚拍拍卢也的肩膀:“改论文就辛苦你了,等这篇文章弄完,咱们好好出去庆祝一下。”他将“好好”二字念得很重,卢也已经知道他的潜台词了。
无非是再去兰轩会馆,或者另一个会馆,总之都是做那些事。
午后阳光格外炽烈,晒得卢也有些头晕。
卢也将黏在前额的碎发撩起来,认真道:“不用了,师兄。”
王瀚神情微变:“嗯?跟我客气什么啊。”
“我是说,不用那样‘庆祝’,”卢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冲动,也许是因为有一个人正在教室里傻傻等他,光天化日之下,卢也用一种非常确凿的语气说,“因为我谈恋爱了,不方便。”
第45章 午觉
卢也进了校门, 沿着笔直的人行道向工商管理学院走去。此时正是午后,仿佛整个洪山大学都沉沉睡去,连一声蝉鸣都听不见。卢也被阳光晒得有些头晕, 或许也是喝了酒的缘故,他只走了一会儿, 便钻进旁边家属楼的楼道, 楼道果然很阴凉, 泛着淡淡的夏天特有的霉味儿。
卢也蹲在地上给贺白帆发微信:“你好。”
约莫半分钟后, 贺白帆的电话直接打过来。
贺白帆问:“你开完会了?”他那边很安静。
“嗯,”卢也说, “下午不去实验室了。”
贺白帆静了一秒:“我来找你吧。”
“你不上课了?”卢也只是忽然很想贺白帆, 所以给他发条微信, 闲聊两句就好。
贺白帆说:“不上了, 听不懂。”
卢也忍不住笑了:“开学第一天就逃课啊?”
“已经逃了, 你……方便现在见我么?”贺白帆似乎犹豫了一下, “要不我戴个口罩?哦, 我还有墨镜。”
卢也忽然有些语塞,脑海中想象着贺白帆戴口罩墨镜骑电动车的样子,会被学校保安当场捉拿吧?而且天气这么闷热, 戴口罩该有多难受。
卢也慢声说:“不用了, 你来就行。”
贺白帆说:“那你把定位发我。”
卢也挂掉电话,将微信定位发给贺白帆, 然后站起身, 活动活动双腿,走到楼道口左右眺望。他猜贺白帆应当从左手边的路口拐进来,不知道今天的贺白帆是什么样子——跟一群企业家上研修班,是不是要穿西装打领带呢?会穿那种擦得锃亮的皮鞋吗?还真是没法想象贺白帆正装打扮的模样。
卢也看看手机, 两分钟过去了。
竟然才两分钟。他觉得他已经站在此处百无聊赖地等了很久。卢也没有这种什么都不干、纯粹只是等待的经验,原来等待的时候,时间是如此漫长,他盯着手机很久很久,却只过去一分钟。卢也想,他大概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卢也开始计时的第九分钟,路口闪出一道雪白身影。贺白帆没穿正装,仍是平时的打扮,白T恤,牛仔裤。
电动车停下,贺白帆先是抬头瞟了眼家属楼,像是审视这地方安不安全。见扇扇窗户紧闭,贺白帆才轻声唤道:“卢也。”
卢也走到他面前,慢吞吞地说:“你好慢。”
“导航搞错了,”贺白帆抬手抹去脸颊的汗珠,“有段路是草坪,没法骑车,所以就……你喝酒了?”
他稍稍睁大眼睛,鼻尖动了动,目光满是惊讶。这幅表情落在卢也眼里,很像一只嗅觉不大灵敏的小狗。
卢也想伸手摸摸贺白帆的脸,忍住了。
“喝了一点,”卢也说,“课题组聚餐,推不掉。”
贺白帆说:“那你……回宿舍么?”
卢也坐到他电动车后座:“去你那儿吧,我想睡一会。”
贺白帆愣了愣,说:“好。”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贺白帆将车速提得很快,好在午后的校园空空荡荡,一路畅通。很快他们就到达宾馆楼下,贺白帆停车时卢也朝前台望了一眼,值班阿姨单手撑着下巴,竟然在打瞌睡。
卢也确实犹豫过,跟贺白帆一起进宾馆是不是太显眼了?现在前台阿姨睡着了,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两人轻手轻脚溜进宾馆,电梯上到八楼,地面铺了厚实的毯子,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更加令人安心。贺白帆刷卡,“滴”地一声轻响,门开了,贺白帆侧开身子,示意卢也先进。
他订的竟然是行政套间。卢也不是第一次进这家宾馆,以前学院开会,学生帮忙接待外地来的老师,卢也给老师送行李时进过宾馆的房间。但他只进过标间,没进过行政套间——如果他没记错,上次开会时,安排住行政套间的是一位北京来的院士。
卢也愣愣地问:“这个房间很贵吧?”
“还行,现在是淡季,”贺白帆打开灯,拉上窗帘,回头解释道,“这层楼只有两个套房,如果你来找我,应该不会碰到别人。”
卢也在心中默念,但是如果我没来呢?钱不就浪费了吗?
其实他确实没打算来,一是有风险,怕被人撞见;二是这场合实在有些暧昧,他怕贺白帆误会。
然而他还是来了。卢也细想一番,发现他计划中的保密措施贺白帆都很配合,然而他自己竟然没能严格执行,导致不攻自破。譬如他不应该来贺白帆订的房间,但现在还是来了,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那或许是午后天气太闷热,他和贺白帆总不能一直待在外面,会中暑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跟王瀚说他在谈恋爱?这话有什么非说不可的理由么?总不能也归咎于天气太热吧。回想起来,那一刻他看着王瀚意味深长的神情,胸腔里似乎有某种黏腻的气体逐渐膨胀,撑得他想吐。那句“因为我谈恋爱了”好像不是他自己说出口的,而是嘴巴一张,那句话就喷薄而出,王瀚的面色沾上些许尴尬,而卢也却觉得心中一松,甚至有些畅快。
开了空调,空气渐渐冷却。卢也坐在会客厅的椅子上,恰好可以看见卧室里的大床。贺白帆还没躺过,那床铺雪白平整,两只枕头并排而立,仿佛某种无声的暗示。
贺白帆咳了一声,干巴巴地说:“这个套间只有一个卧室……你休息吧,我在外面坐会儿。”
卢也忽然有点口干舌燥:“你这儿有水吗?”
“噢,有。”贺白帆连忙起身拿水。
卢也一口气喝掉半瓶矿泉水,握着瓶子,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他意识到自己不该喧宾夺主,这是贺白帆订的房间,并且只有一张床,而他既没洗澡,也没换衣,就这样贸然躺上去,贺白帆会介意吗?
并且,他也不是真的要睡觉啊?!虽然他确实有点微醺的困意,但他主要是想找个理由和贺白帆待一会儿。
卢也望向贺白帆,没话找话地说:“今天上课怎么样?”
贺白帆摇头:“听不懂,没意思。”
“哦……那这个课能退吗?”
“不了吧,”贺白帆看了看卢也,轻声说,“我就靠这个理由来找你啊。”
卢也茫然地想,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委屈起来了。
“为什么要理由,”卢也说,“你想找我就找啊。”
“怕你不方便。”
“……你生气了?”卢也忽地想起昨晚自己和贺白帆的微信聊天,他刻意冷淡了些,因为确实被莫东冬的小视频吓了一跳。
贺白帆沉默不语。半晌,卢也听见一声轻微的叹息,贺白帆说:“我就是怕你反悔了。”
“反悔?”
“反悔跟我在一起,”贺白帆盯着桌上的玻璃杯,语气很认真,“就是……怕你回去冷静一晚上,又反悔了。”
“我没有。”
贺白帆望过来,卢也与他对视:“我没有反悔,贺白帆。”
“噢。”
“也没有故意躲你,上午真的开会了,开完会师兄请吃饭,就是那个抢一作的师兄,”卢也顿了一下,“我们的论文差不多被接收了,所以他要请客,我不好推辞。”
贺白帆点点头。
卢也说:“现在你相信了吗?”
“嗯,”贺白帆抿着唇,“我这样会不会挺烦的?”
卢也说:“不会。”
他完全没想到贺白帆怕他反悔,其实,他才应该担心贺白帆反悔吧?和他谈恋爱估计挺无聊的,见面时间那么少,还得做贼一般偷偷摸摸,老实讲,他这个人也很乏味,真搞不懂贺白帆怎么会喜欢他。
卢也起身走到贺白帆面前,昨晚黑漆漆的,接吻时他都没能仔细打量贺白帆的脸。
现在可是白日青天,什么都能看得清。
卢也俯身,慢慢凑近贺白帆。
真好看,这么好看的人竟然属于他了,这个念头令卢也心跳加速,不知道传说里抢劫珠宝的恶龙是不是这种心情?十分欣喜,一点贪婪。
卢也抬手,轻轻托住贺白帆下巴,然后用力吻了上去。
***
一吻结束,两人嘴唇分开,身体还拥抱在一起,这种肌肤相贴大概属于接吻的余韵。房间里静悄悄的,抱得久了,心跳慢慢平复,仿佛身体已经适应了和对方的缱绻。
卢也竟然打了个哈欠。
贺白帆蹭蹭卢也的鬓角,温声问:“困了?”
“嗯。”
“睡一会儿吧。”
“那你呢?”
“我也……睡一会儿?”贺白帆笑了笑,“约会睡午觉,很特别啊。”
卢也被他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也许是酒精的缘故,睡意如潮水般袭来,卢也倒是忽略了之前七七八八的想法。他倒在柔软的床铺上,片刻后,床垫向身边凹陷,贺白帆也躺下了。
行政套间的床足够宽大,贺白帆和卢也隔着一小段距离。卢也眼皮发沉,简直下一秒就要睡着,他半眯着眼,先看见窗帘缝隙里露出的绿色树荫,然后看见贺白帆闭着眼睛的侧脸,卢也觉得自己好像落进了一场梦,窗外是他农村老家碧绿的麦地,夏天清晨的凉风吹过田埂,轻拂他的脸颊,麦苗簌簌作响,那是他童年记忆里最恬静的一部分。
卢也轻轻勾住贺白帆的手指,就这样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我发现他俩认识之后卢也就经常翘班……感谢在2024-03-21 23:32:50~2024-03-24 01:1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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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电梯
“我跟你说, 老贺有情况,绝对有情况!”商远刚做完一组深蹲,气喘吁吁地瘫在椅子上, 捧着手机对付子寒说。
付子寒抓抓脑袋:“他不是去上那什么企业管理研修班了吗?”
“他那研修班我查了,每周就上三天!”商远将手机屏幕转向付子寒, 上面是他和贺白帆的微信聊天记录, “你看看, 他好几天没回我消息了!”
付子寒凝神细看, 贺白帆发给商远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十天前,只有短短两个字:“在忙。”
这之后, 商远先后发了“忙什么啊”“晚上去吃小龙虾不”“你到底干啥呢”“我都怀疑你被骗进传.销了”“贺白帆???”“[流泪][流泪]死鬼你回句话啊”……可谓声声哀啼, 句句泣血。然而贺白帆愣是铁石心肠一字不回, 真有那么几分负心汉和痴情女的味道。
“你给他打个电话呗?”付子寒说。
“打了啊, 没接。”
“会不会是那个研修班太忙了?”付子寒耸肩, “前天我妈和黄阿姨吃饭, 黄阿姨还挺高兴呢, 跟我妈说贺白帆总算开窍了,知道为家里的生意着想了……”
商远暗嗤一声,以他对贺白帆的了解, 就算贺白帆想继承家业, 他老爹贺总也未必有那个胆量——这贺白帆可真不像商业精英那块料啊。
贺白帆去洪大上研修班,他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 是为了找卢也。
所以贺白帆和卢也究竟怎么样了?怎么连消息都不回?这家伙不会狗急跳墙把卢也非法监.禁了吧?
商远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简单, 脑内逐渐浮现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付子寒对此一无所知,茫然地看着商远。
远处传来“轰隆”一声闷响。
才下午四点半,天空已然阴云密布,一场暴雨正在酝酿。付子寒望望窗外, 想说咱们早点去吃饭吧,免得待会儿赶上暴雨堵车。正要开口,商远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商远挑挑眉:“哟,说什么来什么。”
他接起电话,阴阳怪气地说:“死鬼,你还记得人家啊?”
贺白帆根本没接茬,语气意外地冷峻:“打听个人。王瀚,你认不认识?他还有个秘书叫崔洪。”
“啊?”商远愣了愣,“好像有点耳熟,你等会儿我想想……”
商远扭头问付子寒:“你认识王瀚和崔洪吗?”
这一问还真是问对了人,付子寒说:“不算熟,吃过一次饭,”他像是被唤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拧起眉头,有些嫌恶地说,“这俩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商远把手机递给付子寒:“那你跟白帆说说?”
***
贺白帆已经在研修班混了两周。“混”这个字是他自己总结的——因为老师讲的商业管理知识他一概听不懂,而他年纪轻轻,又和那些大老板聊不到一起,所以这研修班对他而言纯属“重在参与”。反正钱也交了,卢也在实验室上班时他又无处可去,那么就在研修班混一混时间吧。
混到中午下课,贺白帆会骑电动车去食堂打包午饭。据他观察,卢也很喜欢南三食堂的西北牛肉面,还有东二食堂的糖醋鱼块盖饭,但这两个食堂都离公管学院很远,所以得骑电动车。
时值盛夏,天气日复一日地闷热。贺白帆打包好饭菜,会去卖饮品的窗口买两杯冰镇绿豆沙,或者冰镇米酒。当他拎着两人份的午餐骑回宾馆时,卢也往往已经在楼下等他——当然不是大喇喇地站在宾馆门口等他,卢也会去宾馆旁边的三层小楼里站着,这小楼之前租给“新东方”英语辅导班,后来辅导班不干了,也就人去楼空,现在倒是方便了卢也。
贺白帆停好电动车,卢也快步走过来,两人一道轻手轻脚穿过宾馆前台。他们甚至总结出规律:白天值班的前台阿姨有两位,一位瞌睡连连,十次里面有九次都在打盹;另一位酷爱翘班,经常不见踪影。
过前台,进电梯,他们总算“安全”了。这时候贺白帆已经有些蠢蠢欲动,很想去牵卢也的手,但他知道电梯里有摄像头,所以总是忍着。
出电梯,刷房卡,进门,贺白帆将饭菜放在桌上,卢也开灯开空调,两人已经十分娴熟,动作看似有条不紊,实则都带些急迫。然后他们用力拥抱在一起,通常是贺白帆主动凑过去,偶尔,卢也会主动张开双臂。
抱一抱,亲一亲,黏糊够了,肚子已经咕咕作响,两人分开,坐在桌前吃午饭,聊天。
吃完再黏糊一会儿,到了午睡时间。其实贺白帆没有午睡的习惯,但卢也有,他便跟着一起睡,科学家说养成一个习惯需要二十一天,贺白帆只跟着卢也睡了三天午觉,就完全适应了。
研修班不上课的时候,贺白帆便背着相机在洪大走走拍拍,或者随便找个空教室看电影,又或者去洪大附近乱逛,跟着大众点评找好吃的馆子,等周日卢也休息的时候带他去吃。
这一天已经是研修班开课的第二周周日,卢也休息,所以贺白帆直接翘课。他们去吃一家新开的韩料,为了避嫌,还叫上了莫东冬。
莫东冬作为一颗闪亮的电灯泡,丝毫不觉得别扭,贺白帆觉得这家伙甚至有点挑衅,莫名给他一种“老丈人考验笨女婿”的感觉——莫东冬大手一挥,气壮山河地问:“帅哥,咱俩整两盅?”
卢也瞥莫东冬一眼,像是警告他不要乱来。
莫东冬说:“小也子你就别喝了啊,你那两杯就倒的量。”
卢也说:“大中午的喝什么喝。”
“这可是我和小贺第一次吃饭耶,”莫东冬笑得贱兮兮的,低声道,“我好歹也算个娘家人吧?啊?”
卢也两颊略红:“闭嘴。”
贺白帆忍着笑说:“好啊,冬哥,咱们喝两杯。”
店里有韩式烧酒,度数低,水果味。但贺白帆严重低估了这个身高一米八七的东北壮汉。莫东冬的酒量相当可以,而且酒意完全不上脸,当贺白帆已经微醺的时候,莫东冬只是咂咂嘴,轻描淡写地说:“这酒喝着跟水一样啊。”
贺白帆摆摆手,败下阵来:“冬哥咱们就到这吧。”
“其实我家就是卖烟酒的,”莫东冬咧嘴笑了笑,这时卢也起身去卫生间,莫东冬看他走远,忽然很认真地说,“帅哥,你跟小也子还是要小心点哦。”
贺白帆骤然紧张:“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提醒下你们,”莫东冬轻叹,“卢也毕竟是博士,以后十有八.九要进高校的,科研圈子嘛就这么大,什么八卦都藏不住。”
贺白帆静了静,说:“我明白。”
“嗯,而且你知道的,他们理工科不像咱们文科,他们那边直男太多了,对同性……你们,接受度很低,”莫东冬给贺白帆倒酒,两人又碰一杯,“所以还是小心为上啦。”
酒足饭饱,莫东冬跟学妹约了看电影,卢也骑电动车带贺白帆回宾馆。路上贺白帆沉默不语,一是确实有些醉意,二是心里回味着莫东冬的话。
也许他和卢也应该再小心一点?比如,不要像现在这样共乘一车。
到宾馆,前台阿姨又在打瞌睡,进电梯时卢也轻声问:“贺白帆,你怎么了?”
贺白帆说:“有点困,想睡觉。”
卢也说:“莫东冬是不是和你讲了什么?”
“也没什么,”贺白帆心道果然瞒不住卢也,“他就是提醒我,小心点。”
卢也顿了一下:“现在这样就可以啊。”
贺白帆蹙眉:“但是……”
他话未说完,电梯到达八楼,厢门缓缓打开,就在贺白帆踏出电梯的刹那,他忽地听见一道含糊女声,紧接着,贺白帆扭头,看见气喘吁吁的崔洪!
崔洪怎么会在这?!
崔洪扶着——或者说拖着——一个烂醉如泥的女孩儿。
电光火石之间,卢也飞速闪身进电梯,贺白帆转身按“1”,电梯关闭,向下行驶。
贺白帆瞬间清醒,心跳飞快。
崔洪则是满脸尴尬:“哎?贺公子你怎么在这?我我我,哎哟这姑娘真不老实。”那女孩披头散发,双手抓着崔洪的衬衫,念经一般反反复复地说:“王瀚呢?我要找王瀚……”
崔洪想刷房卡,那女孩儿压着他的手臂:“王瀚呢?你给他打电话呀……”
崔洪已然满头大汗,向贺白帆求助:“贺公子,能帮个忙不?帮我刷下房卡。”
贺白帆抱臂望着他:“你们这是?”
“这、这可跟我没关系啊!”崔洪冲那女孩儿努努嘴,“我们王总的小师妹,这不喝多了吗,王总叫我给她开个房睡一觉。”
那女孩儿仿佛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仍然喃喃念着“王瀚”,她穿一件宽松款T恤,由于领口太大,拉扯之间,已经露出大半边白皙的肩膀。贺白帆移开目光,觉得情况不大对,那女孩儿似乎神志混乱了,不像单纯的喝醉。
崔洪是个机灵人,见贺白帆皱眉,连忙说:“贺公子你忙你的哈,我、我自己也能搞定。”
贺白帆想,他大概没看见卢也。
但眼下这种情况……贺白帆伸手:“房卡呢?”
崔洪摁住女孩的手,将房卡递给贺白帆:“谢谢你啊贺公子。”
贺白帆开了门,崔洪将那女孩抛在床上,房卡放在桌上,然后他洗洗手,与贺白帆一同退出房间。
崔洪讪笑:“这些小姑娘,真是的……贺公子,你怎么住这呀?”
贺白帆说:“最近在这边办事。”
“噢噢,”崔洪点头,“今天真是麻烦你啦。”
于是贺白帆回房间,崔洪乘电梯下楼。贺白帆关上房门,立刻给卢也打电话:“他下楼了,你在哪?”
“旁边老地方,”卢也的语气有些焦躁,“那人你认识?”
贺白帆温声道:“研修班的,不熟,刚才他应该没看见你。”
那边卢也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但我认识那个女生。”——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3-24 01:12:07~2024-03-26 00:1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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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作证
健身房里人来人往, 付子寒走进旁边空着的瑜伽室,合上门。
付子寒低声道:“那个王瀚是王文丽的侄子,王文丽你听说过没?光谷那边的金骏公馆就是她公司开发的。”
贺白帆这几年很回国时间很短, 根本没听说过什么金骏公馆,他“嗯”了一声:“王瀚在洪大读博士, 你知道这事么?”
“知道, 吃饭的时候听王文丽吹过。我跟你说, 这一家人可是黑心黑肺烂透了, 王文丽以前承包过一个工程,打桩的时候钻头掉进钻井里面, 这不就得找‘水鬼’去捞吗——哦, 你家不做工程你可能不了解, ‘水鬼’就是下钻井去捞钻头的工人, 要签生死状的。”
贺白帆知道付子寒的姨妈也是干工程的, 有些茫然地问道:“为什么签生死状?”
“你想, 一个钻井可能有几十米深, 里面都是泥浆,人潜下去是很危险的,稍不注意命就没了。所以呢, 按照行业的规矩, ‘水鬼’下去之前都要签协议,如果人死在下面, 家属能拿到大几十万的赔偿。呃, 你别觉得离谱,因为有些钻头比这大几十万还要贵,而且钻头捞不上来钻井就废了,成本更高, ”付子寒略作停顿,贺白帆没开口,他便继续说道,“当时王文丽的工地也出了这事儿,听说那个钻头是进口的,两百多万。他们找了‘水鬼’下去捞,协议签了,人出事给一百万。结果那个工人死在下面,钻头也没捞起来。但问题就是,后来他们只赔给家属二十万。”
贺白帆脱口而出:“什么?”
“就是这样,”付子寒叹气,“王瀚办事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我姨妈说了,王家可不是好东西,丧良心啊。还有崔洪,崔洪之前是王文丽的副手,后来犯事进去蹲了两年,出来之后就跟着王瀚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付子寒有些口干舌燥。电话那头的贺白帆则沉默了足足半分钟,甚至更久。
“行,我知道了。”贺白帆说。
“你怎么跟王瀚打起交道了?没事吧?”付子寒关心道,“需要帮忙喊我啊。”
“暂时……还没事,”贺白帆声音很低,让人无法判断他的情绪,“谢了,子寒。”
***
起初,贺白帆和卢也都以为这只是一次有些惊险的、意外的偶遇。两人碰面之后很快理清了当时的情况:崔洪是王瀚的秘书,被他送到宾馆的女孩儿是王瀚的师妹——当然也是卢也的师妹,名叫刘佳佳。
刘佳佳怎么会酩酊大醉他们不得而知,想来和王瀚脱不了干系,但这就与他俩无关了。总之,当时在宾馆走廊里,崔洪和刘佳佳都没看到卢也。但这还是给他俩提了个醒:即便是一层只有两套的行政套间,也并非绝对保险。
那天下午,卢也直接回了宿舍,没再和贺白帆碰面。贺白帆只好独自待在宾馆房间里,其实他有点担心睡在隔壁的女孩儿,他怀疑她被下了药。
好在晚上十点来钟时,隔壁的门响了。
贺白帆从房门猫眼向外看,见那女孩儿扶着脑袋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似乎还不大清醒。很快女孩儿走出猫眼的视线范围,随后,贺白帆听见电梯开门的声音。
贺白帆给卢也发微信:“你师妹走了,应该没什么事。你明天看看她去不去实验室吧。”
卢也回复得很简单:“嗯。”
紧接着又说:“今天有点晚了,明天见吧。”
贺白帆稍有些失落,十点多钟也不算很晚,他以为还能和卢也见一面,毕竟从宾馆骑电动车去卢也宿舍只需几分钟。
贺白帆抿了抿唇,回复道:“好,你在干什么?”
卢也说:“改论文,”下一秒便发来一段英文论文,理直气壮地说,“你帮我找找语法错误,免费翻译软件还是不行。”
贺白帆对着屏幕,那股失落烟消云散,他忽然有点想笑,因为他脑海中仿佛已经出现卢也认真点评翻译软件的声音。这是他第二次帮卢也改论文了,卢博士虽然是实验室的科研巨擘,英语却意外地不怎么样,写英语论文全靠机翻,像神农尝百草似的试遍了所有免费翻译软件。
这个晚上,卢也改论文,贺白帆帮他校对英语,一切如常。两人发语音互道晚安时,贺白帆还听见莫东冬起哄的贼兮兮的笑。
翌日是周一,研修班不上课,贺白帆睡了个懒觉。
这天从早上开始便十分闷热,也不见太阳,大概又要下雨了。贺白帆尚在沉睡时,卢也已经来到实验室,时近八点,其他学生也陆续到达。
刘佳佳迟到了几分钟,她的工位在郑鑫对面,往常她会给郑鑫打个招呼,但今天卢也没听见那声清脆的“鑫哥早啊”。上午陶敬不在,实验室的气氛算是轻松愉快,有个男生给大家分绿豆糕,刘佳佳也接了,低声说:“谢谢。”
那男生盯着刘佳佳看了看:“佳姐你这黑眼圈好夸张,没事吧?”
刘佳佳说:“没事,昨晚熬夜看了。”
男生笑嘻嘻道:“你用点眼霜啊,我现在哦一三五眼霜二四六眼膜。”
众人一片哄笑,刘佳佳便在笑声中垂下眸子,轻轻咬了一口绿豆糕。
卢也收回目光。
他想,应该没什么事。
这个周一上午就像以往任何一个周一的上午,大家慢吞吞的,动作有些懒散,好像都还没从周末的假期里清醒过来。有人直接支着脑袋打盹;有人百无聊赖地读文献,电脑上的PDF却迟迟不翻页;还有两个师弟已经戴上耳机一起打游戏了。
而那个女人就是在这时推开了实验室的门。
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非常漂亮,细眉大眼,黑发如曝,再看得仔细些,能发现她的年龄应该比卢也他们大,约莫三十岁左右。
她踩着高跟鞋款款步入实验室,柔声问:“刘佳佳是哪位?”
众人看向刘佳佳,女人撩了撩头发,走到刘佳佳面前。
她面无表情地打量刘佳佳,片刻后说道:“我是王瀚的女朋友。”
刘佳佳的脸瞬间白了。
其他学生目瞪口呆,迅速用眼神无声交流:哇靠什么情况,王瀚女朋友?来找刘佳佳?难道难道难道?
下一秒,女人说:“昨天老崔开的房,你和王瀚睡了,是不是?”
刘佳佳厉声道:“我没有——”
她话没说完,那女人忽然拽住她的头发,狠狠甩去一巴掌!
接下来的场面一片混乱,女人和刘佳佳厮打起来,几个男生连忙上前拉架,那女人看着弱不禁风,却格外难缠,她一边尖叫一边死死抓住刘佳佳的头发,男生们又不敢真的下力气,一时间可谓鸡飞狗跳,混乱不堪。
最后还是学院保安冲上来,才堪堪拉住那女人。
刘佳佳的脸颊已经肿了,脖子上遍布血红抓痕。而那女人虽然被保安摁住,嘴巴却仍然辱骂不休:“就是你这个臭婊.子!不要脸的烂货!你们几个学生好好看看,就是这个烂货勾引我老公——”
“我没有!”刘佳佳颤声尖叫,她呆了两秒,忽然冲过来一把抓住卢也的手腕,“昨天你和你朋友看见了啊?!王瀚根本不在,师兄你——你们能给我作证吧?!”
这一刹那,实验室陷入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包括王瀚歇斯底里的女朋友,全部愣在原地,迷茫地看着卢也。
刘佳佳双目红肿,语气近乎哀求:“师兄你帮我作证,王瀚根本就没去宾馆,他叫秘书送我回去的,师兄——”她说着说着带上了哭腔,浑身颤抖,无助至极。
卢也望着她的眼睛,在短短几秒钟里想到许多。
片刻,卢也摇摇头,平静地说:“啊?你认错人了吧。”
***
贺白帆知晓此事已是当天下午。中午卢也说实验没做完,就不来找他了。没过多久贺白帆便接到崔洪的电话,崔洪一上来就满口抱歉:“真是不好意思啊贺公子,我们……我们也没想到那个泼妇敢跑到洪大闹事,小王总已经把她带回去了,都是误会,误会呀!您朋友跟您说了吧,呵呵,您看这事儿闹得……”
贺白帆拧起眉头,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谁去闹事?”
“啊,”崔洪似乎有些惊讶,“小王总的对象啊,您朋友还没跟您说吗?”
“……”贺白帆大概猜到来龙去脉,心中顿时紧张起来,难道他们知道当时卢也在场了?是崔洪看见的,还是那个刘佳佳?
崔洪叹了一声:“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儿,昨天小王总和师妹吃饭,稍微喝了点果酒,小王总以为果酒度数低没事嘛……这不他女朋友闹上门了,那小姑娘也是不懂事,竟然跑去找您朋友给她作证,这种事怎么好随便作证呢?谁想掺和啊?嗨,要我看,小王总还是没把女朋友管服帖。小王总说了,这次给您和您朋友添了麻烦,回头一定让他请客赔罪哈。”
贺白帆愣怔着挂掉电话。他心里已经有些慌乱,除此之外,又有些别的情绪堵在胸口。不知是不是在空调屋待久了的缘故,贺白帆忽然觉得有点头晕。
关了空调,打开窗子,闷热的空气涌进房间,原来外面已是乌云密布。
贺白帆给卢也发微信:“能接电话吗?”
没过两分钟,卢也的号码拨了过来。
“刚才王瀚的秘书给我打电话了,他们……知道当时你在场,是刘佳佳看见的,对吗?”贺白帆轻轻揉着太阳穴。
电话那头的卢也沉默不语。
忽然,卢也用力换了口气,低声说:“刘佳佳看见了,我没承认,王瀚在诈你的话。”
贺白帆大脑一片空白。
“可是——”
“算了,没事,”卢也语速很慢,大概正在思考,“我想过了,这事本来就瞒不住,如果王瀚女朋友去查宾馆监控,肯定会看见我。”
“……嗯。”
“如果他们问起来,咱们需要统一口供,怎么说比较合理?你来拍纪录片我给你帮忙?”卢也顿了顿,又立刻否定自己,“不行,说不过去,被陶敬知道了更麻烦。”
贺白帆远眺天空,恍惚间似乎看见一道闪电。
“就说我为了申请学校找你拍纪录片,可以吗?”贺白帆补充道,“可以说不止找了你一个,还有莫东冬。”
卢也干脆地说:“行,暂时就这样。我先回去了,院里正在找学生了解情况。”
“等等——”
“怎么了?”
贺白帆犹豫一秒,小心地问:“刘佳佳没事吧?崔洪说……她要你给她作证。”
卢也:“那他有没有说我拒绝了?”
贺白帆听见模糊的“轰隆”一声,远处打雷了。
“说了。”贺白帆回答。
“我不知道她有事没事,反正,跟我没关系,”卢也的语气已经略显不耐烦,“你别管这些了,也别再跟崔洪联系,先这样吧。”
然后他挂了电话。
白光一闪,又打雷了,这次的雷应该就在近处。几秒后,贺白帆头顶传来“轰隆”巨响。紧接着天空开始落雨,须臾之间,雨点越来越密,风从远处刮来,雨丝倾斜,硕大的雨滴挂在纱窗上,风再一吹,雨滴打在贺白帆脸上。
贺白帆关了窗户,有些疲惫地倒进床铺。
这宾馆想必颇有年头了,尽管是最贵的行政套间,天气潮湿时,床垫也隐隐散发出一股霉味儿。贺白帆已经在这里住了十来天,此刻,他忽然有点想念家里干燥柔软、有洗衣液薄荷清香的床。
贺白帆闭上双眼,再睁开,举起手机,打开他和卢也的微信聊天。稍向前翻,昨晚他给卢也说“你明天看看她去不去实验室吧”,而卢也只回了一个简单的“嗯”——现在仔细想想,“嗯”是什么意思呢?同意?或者仅仅表示‘知道了’?又或者这般简单的回答其实是某种暗示,卢也想说的是,你就别管这事了。
没错,卢也应该是这个意思。
贺白帆摁着太阳穴,惊讶于自己的后知后觉。他和卢也“在一起”的这些天,牵手、拥抱、亲吻,夜里偷偷约会,他们做了许多恋人会做的事,然而他总觉得哪里别扭,像是发烧时身上隐隐作痛,却又没法清楚说出究竟是哪个部位散发出痛感。
直到此刻他终于反应过来。
如果,如果他没有在研修班意外地认识崔洪,那么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切,卢也大概都不会告诉他吧?仔细想来,卢也很少给他讲实验室的事情,偶尔提到实验室的同学,卢也只称呼为“有个师妹”或者“我师弟”,从不提及那些人的名字。
就像贺白帆知道卢也的师兄曾把他带去兰轩会馆,可直到昨天之前,他还不知道那个师兄名叫王瀚。
贺白帆甚至想起某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有天晚上他照例等卢也下班,但卢也迟了很久,说是有个师妹的实验数据总是很奇怪,他帮忙看一下。贺白帆不知道那个师妹是不是刘佳佳,但他明白,一个晚上十点还在帮师妹检查实验的人,一定不是那种高高在上、冷酷自私的性格。
所以,如果昨天他不在场,卢也大概愿意帮刘佳佳作证吧。
可惜他在。而卢也不愿——或者说不敢——让他掺和进自己的生活。他仿佛是关在玻璃罩子里的宠物,只能卢也探身进来找他,却不允许他踏出玻璃罩子半步。又仿佛他是游戏副本里那条漆黑怪异的人鱼,人鱼被书生藏在逼仄的小屋里,正如他藏在陈旧的宾馆里,他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卢也的微信,电话,以及偷偷摸摸的牵手和拥抱。
贺白帆不得不承认,这感觉实在太苦涩。他曾信誓旦旦地向卢也承诺不会给他带来麻烦,可是知易行难,人又本性贪婪,近了一步,就总想更近一步;得到一些,就总想得到更多。在他情难自抑的时候,卢也是什么感受呢?大概既紧张又辛苦,一面回应着他的热情,一面如履薄冰地隐瞒关于他的所有。
可是,他明明对卢也说过,他希望自己能让卢也开心一点,轻松一点。
***
直到傍晚,刘佳佳的事情总算初步解决。
据某个跟辅导员很熟的师弟说,学院原本想直接报警,王瀚赶来周旋一番,不知找了哪里的关系,最终某个领导发话:报警影响不好,还是私了吧。
王瀚的女朋友不见踪影,王瀚很豪气地拿出一万块钱,请辅导员带刘佳佳去医院检查身体、处理伤口。陶敬也被叫来学校,他勃然大怒,至于怒的是自己的学生挨打,还是实验室传出丑闻,就没人知道了。
这事说到底是学生的私人纠纷,学院大概也不想过多干涉,辅导员向在场的学生们了解一番情况,大家八卦几句,到了晚饭时间,也就作鸟兽散。
外面还在下雨,卢也没去吃饭,独自坐在电脑前发呆。
有人推门进来,卢也扭头,只见王瀚抱着手臂站在门口。他竟然还笑了笑,对卢也说:“师弟,怎么不开灯啊?”
平心而论,王瀚的长相颇为亲和,为人又热情,很难让人对他有防备心。
上午刘佳佳哀求卢也帮忙作证时,沉默的几秒钟里,卢也在想,王瀚就是故意的。
从那天王瀚请大家吃饭,哄着刘佳佳喝了白酒,到昨天他们两个单独见面,刘佳佳烂醉如泥。卢也仿佛看见一个富有经验的猎人,一步步逼近他的猎物,以赏玩的心情观察着猎物从浑然不觉变为惊慌失措。
王瀚开了灯,用一种很笃定的语气说:“师弟,你认识贺利集团的公子呀?”
卢也愣了一刹,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贺白帆。
“嗯,”卢也淡淡道,“他找我和另一个博士拍纪录片。”
“纪录片?怎么,他是搞艺术的?”王瀚笑了笑,亲热地拍拍卢也肩膀,“那他最近在洪大吧?明天叫他一起吃饭呗,我来请客。”
卢也摇头:“他家里有事,今天刚走了。”
“哦……”王瀚皱眉,像是不大相信,但也只好说,“那等他有空了你叫我哈。”
王瀚说完便走了,直到已经听不见他的脚步声,卢也才掏出手机,重看贺白帆发来的微信。
贺白帆说:“我妈说家里有点急事,我先回去一趟,这几天可能就不过来了。刚才我跟朋友打听了一下王瀚,王家都不是好人,你一定小心他,如果可以,尽量少和他接触?(打听王瀚的时候没说你的事,放心啦^_^)”
卢也向窗外望去,雨中的校园有几分模糊,他对这所学校已经太熟悉了,即使再过一万年,如果实验室和这扇窗户还存在,望出去,洪大也还是这副模样。
可是为什么他感到有些陌生?
卢也心想,大概是因为,贺白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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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幻觉
时近深夜, 雷声滚滚,天气预报说,武汉迎来本月最大雷暴降雨。
“轰隆”一声之后, 房间的顶灯闪了闪,再一秒, 视野陷入黑暗。
莫东冬原本正在打游戏, 副本的最后关头, 怪物血条见底, 只差一刀就能爆出装备。然而停电就发生在这个刹那,莫东冬原地愣了两秒, 随即破口大骂:“这狗屎宿舍老子一天也住不下去了!”
空调和电扇都停了, 莫东冬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然而, 回应他的只有外面的雷鸣和暴雨。
很快, 走廊里传来宿管阿姨吆喝“停电了啊”的声音。
莫东冬无奈起身, 趿着拖鞋走到卢也床边:“小也子, 你睡啦?”
“没有。”卢也的声音有些闷。
“那你这是……干嘛呢?”莫东冬觉得今晚的卢也很不对劲, 刚才忙着打副本,没顾得上询问。他打开手机照明,只见卢也蜷着身子侧躺在床上, 枕头丢在一旁, 姿势像只大号虾米。手机的白光打在卢也脸上,他眯了眯眼, 抓起毛巾被盖住眼睛。
莫东冬心想, 往常这个时间,卢也都在跟贺白帆发微信啊。
“你到底怎么啦。”莫东冬问。
“没怎么,”卢也说,“枕头太潮了, 枕着难受。”
“没问你这个,小帅哥呢?”
“家里有事,走了。”卢也说得很平静。
“啥事啊?”
“不知道,”卢也翻个身背对莫东冬,“行了,我要睡了。”
莫东冬咂咂嘴,只好收起八卦之心:“那您慢睡。”
窗外雷声连绵不绝,在这种天气,没有空调和电扇,宿舍就像一只方方正正的密闭蒸笼。枕头是潮的,床单是潮的,毛巾被也是潮的,空气中似乎浮动着密密麻麻的水珠。卢也想起以前在电视剧里看过的一种酷刑,将浸湿的宣纸一张一张盖在人脸上,受刑者便会慢慢窒息而死。
这天气潮得就像浸湿的宣纸,令人有种喘不上气的错觉。
莫东冬摸黑洗了个脸,然后扑到床上。脑袋刚挨枕头,他听见卢也说:“莫东冬。”
“啊?”
“我想问你个问题,”卢也的声音很轻,“你能不能回答你的真心话?”
“呃,这个得看情况,你要是问我喜欢前女友还是学妹,那我确实也不知道啊。”莫东冬说完,发觉卢也并没有笑,便只好尴尬地自己笑了一声。
片刻后,卢也说:“我们实验室出了点事,我想问你会不会觉得我自私、卑鄙?你……你想象你是贺白帆,客观地回答。”
“OK,OK,你说。”莫东冬心想,果然是出了点什么事。听卢也的语气,可能还不是小事。
黑暗中,卢也静了几秒,然后缓缓讲起两天来发生的一切。
“……其实后来也还是没瞒住,但我当时可能确实怕了,如果是别的地方,倒也好解释,偏偏是在宾馆。所以我给刘佳佳说‘你认错人了’,我既没承认,也没帮她作证。莫东冬,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很卑鄙?”
“啊、啊?”莫东冬听得目瞪口呆,“等会儿啊,你让我理理……”
别看这群工科生天天当牛做马的,实验室的故事还真是劲爆。才停电几分钟,莫东冬已经开始出汗了,他抓抓脑袋,老实说道:“你师妹可能会觉得你这人不行,贺白帆……应该不能吧?你和他谈恋爱本来就冒着风险,现在出了这种意外,你给师妹作证是你善良,不作证是为了自保,这有啥卑鄙的?”莫东冬顿了一下,“况且,咱们说难听点,谁知道你师妹到底跟那个王瀚干嘛了?她都喝成那样了,这谁敢随便作证啊。”
宿舍实在太热,莫东冬翻了个身,翘起二郎腿:“兴许小贺真是家里有事儿呢?你和他该联系联系,别瞎想了。”
莫东冬说完,却迟迟没等来卢也的回应。
“卢也?”莫东冬以为卢也睡着了。
“嗯,谢了,”卢也轻声说,“我想一想。”
窗外暴雨愈发猛烈,卢也缩在床上,觉得这狂风骤雨非常像台风来临,他前几天刚听贺白帆讲过在新加坡交换时遇到台风的情形。贺白帆给他看电脑里储存的照片,湿漉漉的街道,被风折断的小树,空无一人的食阁,还有蹲在街头玩水的马来小孩。
卢也和贺白帆聊天的时候,总是贺白帆说得多,卢也听得多。贺白帆的生活太丰富、太精彩了,像童话故事里没有尽头的斑斓画卷,相比之下,卢也的生活只是一张表格,碳素笔填满一行一行,都是他无聊人生的清晰规划。
卢也不知道贺白帆究竟喜欢他什么,认真想了,却还是想不通。所以被贺白帆知道他没有帮师妹作证的时候,他忽然非常非常慌张,好像做了一件极为糟糕的事,或是脸上的面具被敲碎一角。卢也心里明白,他根本没有贺白帆想象得那么好。他其实是个自私的人,譬如他根本不喜欢和硕士生讨论实验,也没耐心帮他们看论文,但他又很虚伪,他知道他应该怎样扮演一个被大家喜欢的博士师兄,所以尽管心里不耐烦,但那些事他还是做了,于是大家果真非常喜欢他、信赖他。
大概正因如此,刘佳佳才会找他作证。
那现在呢,贺白帆一走了之,是因为对他失望了吗?贺白帆透过碎掉的面具一角看见他的脸——其实有那么一些面目可憎,是不是?
这些想法,卢也没法对莫东冬说。就算说了,莫东冬可能也没难以理解。
卢也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停电之后校园网也停了,他只好打开流量,尽管他知道此时此刻并不会收到贺白帆的微信消息。
下午贺白帆说有事回家,卢也只回了一个字:哦。
这之后,贺白帆没找过他,他也不找贺白帆。
但他还是点开了贺白帆的聊天框,他并不打算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看着贺白帆的聊天框,好像就距离贺白帆更近一些。
贺白帆家在汉口,不知道汉口有没有下这么大的雨。
手机只剩14%电量,现在又没法充电。所以卢也只能盯着聊天框看一小会儿,然后就得放下手机。旧手机掉电快,14%电量未必能撑到明天早上。
紫光一闪,轰隆——
雷暴仍在继续。
然而,就在那闪光的一瞬,卢也忽地瞪大眼睛——他看见屏幕上“贺白帆”三个字变成“对方正在输入…”,转瞬之间,又变回“贺白帆”。
短短一刹那,快得像幻觉。
也可能就是幻觉。
第49章 半夜
“滴”地一声, 白光忽闪,随即满室大亮。睡梦中的卢也皱了皱眉,缓缓睁开双眼。
莫东冬睡得正熟, 鼾声连天。卢也坐起身,反应过来这是来电了。他下意识伸手到枕头下面摸手机, 枕下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摸不到。窗外雨声已停, 天空仍是漆黑, 不知此时是何时。卢也蓦地想起自己是抱着手机睡着的, 睡前他一直盯着贺白帆的聊天框,期盼那行“对方正在输入…”再次出现, 或者说, 如果贺白帆真的有话要对他讲, 他不想错过。
然而, 卢也没等到那行“对方正在输入…”, 更没等到贺白帆的消息。手机电量掉到5%以下, 右上角电池的小图标变成红色, 又不知过去多久,卢也便在雷鸣暴雨声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莫东冬翻了个身, 嘟囔一声, 含糊地问:“来电了?”
“嗯,”卢也说, “要开空调么?”
“啊……不用……”莫东冬又翻个身, “电扇开大点。”
卢也抖落开毛巾被,手机果然掉了出来。然后他轻手轻脚地下床,将电扇开到最大档,手机充上电, 关了灯,独自坐在桌边等待。
旧手机充电有些慢,要好一会儿才能开机。
卢也静静望着窗外,他仍然不知此时是几点钟,外面黑漆漆的,只能隐约看见树影的轮廓。卢也忽然觉得这一刻很陌生,有种天地混沌的感觉,从前的他一定无法想象有一天自己会在半夜里醒来,不知道时间,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等一只旧手机慢慢充电。
手机“嗡”得一振,开机了。
卢也抓起手机,待开机动画结束,他看见左上角的时间,凌晨三点五十七分。连上学校wifi,点开微信,手机卡了两秒。
两秒后,几条新消息映入眼帘。宿舍楼大群里有人说“来电了来电了”,另一个人回复“还没睡啊哥们”。
下一条,两点半的时候,硕士师弟给他发消息:“师兄我明天临时有事请假了,你能不能帮我把桌子上的实验报告交给老陶?”
再下一条,零点整,“洪大微助手”公众号给他发消息:“今天是您的生日,祝您生日快乐,学业进步,更上一层楼!”
此外,就没有新消息了。
卢也静了片刻,放下手机,轻手轻脚爬回床上。
***
贺白帆回家第三天,商远听到风声,拎着大包小包登门拜访。
“白帆你几个意思啊,在家待着也不找我?感情淡了呗?”商远嬉皮笑脸地凑上去,紧接着怪叫一声,“哎!帆帆怎么瘦了呀?你这是——那什么——为伊消得人憔悴了吗?”
贺白帆懒得跟他斗嘴,只说:“滚。”
“好冷淡呀帆帆,显得我在倒贴呢,”商远一点儿也不恼,还是笑嘻嘻地,“你小子一看就是情路坎坷了吧?行了行了别难过,看哥给你带什么了。”
商远将自己带来的大包小包统统拆开,几乎将贺白帆的卧室堆满了。贺白帆茫然地看他,商远满脸谄媚:“这双LV的鞋子我觉得特别配你,哎呀,我穿就不行,气质拿不住。这盒灵芝我找人从香港买的,美容养颜嘛,送给阿姨的啦。还有这个片仔癀,也是香港买的,这可是好东西我跟你说,叔叔平时应酬多,吃这个特别好……”
贺白帆说:“打住。”不年不节的,商远突然送这些贵重礼物,用脚指头也知道这厮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你有话直说,”贺白帆皱眉,“别搞这些。”
“那我就直说了哈,”商远放下东西,一把捧起贺白帆的手,“白帆,考验我们友情的时候到了!你记得我姐夫——呸——前姐夫的小三吧?咱们不是在兰轩会馆看见个特别像他的吗?”
贺白帆点点头。
“我都计划好了,咱们拿着我爸的卡进去抓人!我分析了一下啊,这男的估计干不了后厨,后厨多累啊。他要么是洗浴区搓澡的,要么是餐厅服务生,要么就是保安。所以咱们去了之后,就重点在洗浴区和餐厅找人……”
“等等,”贺白帆打断他,“你不是在兰轩闹过事儿么?你爸敢让你去?”
“这不就需要你了吗,”商远讪笑,“我就跟我爸说,现在你回国了,想去开开眼界,潇洒一下,但你爸妈管得严嘛,所以只能我带你去……嗯,你知道的,我爸一直夸你成绩好、出了国、有出息,把你搬出来,我爸才同意给我卡……”
贺白帆抬脚就踹,商远闪身一躲,哀嚎道:“白帆我实在没别的办法了,你也知道那地方是会员制,没有我爸的卡根本进不去!”
贺白帆咬牙切齿:“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想‘潇洒一下’?”
“你知道兰轩多贵么!我爸那个抠门精才不给我卡呢!”商远一屁股坐到地上,撒泼似的抱住贺白帆小腿,“你放心,等我进去逮住那个小三,我爸肯定就明白了,到时候叔叔阿姨那边我可以帮你解释啊……白帆我真的忍不下这口气,我姐离婚之后抑郁症了你知道么?我真的,真的恨得牙根痒啊。”
贺白帆噤了声,不知如何反驳他。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贺白帆连这个小忙都不愿帮,就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了。
“……那你就去跟你爸说吧。”贺白帆语气无奈。
商远连忙点头:“呜呜呜,白帆你真好,我已经说啦。”
原来这厮还是先斩后奏呢。
贺白帆已经懒得踹他了,低声警告道:“你抓人归抓人,不要乱来。”
“放心,放心,”商远拍胸脯保证,“只是要他承认做过我前姐夫的小三,最终目标还是那个死渣男嘛。”
贺白帆:“什么时候去?”
商远兴奋地说:“就明晚!我预约好了!”
***
贺白帆已经和卢也断联了整整三天,今天阳光很好,碧空无云,是第四天。
有时候卢也怀疑贺白帆家里真的出了什么急事,所以贺白帆才没空联系他。每当脑海冒出这种念头的时候,卢也便摇摇头,用一种自嘲的口吻默念:别做梦了。
贺白帆就是不想理他而已。
也许等贺白帆冷静够了,就会来跟他提分手吧?
其实,分手未尝不是好事。如果他和贺白帆分手,那么他也不必再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一边担心贺白帆对他失望了、不再喜欢了,一边又纠结自己究竟有什么值得贺白帆喜欢。他可以过回以前的生活,做实验,写论文,吃饭睡觉,多么简单明了。
甚至,或许他还可以喜欢女孩子,变回异性恋。莫东冬不是说了么,性向是流动的,他被贺白帆带着流到了这头,或许可以再流回那头。
嗯,不错。
卢也轻轻趴到桌上。他睡了午觉,此刻却有些疲惫。
“欸,烦死了!”背后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刘佳佳的活儿现在全给我了!老陶还在那假惺惺地说什么‘多体量同学’,我体量她了谁体量我啊!啊?”
旁边的男生劝道:“刘佳佳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女生冷哼一声:“谁知道她啊!昨天我加班到十二点半,我得罪谁了?”
另一个男生笑了笑,忽然用一种暧昧的语气说:“那你可以去找王瀚要补偿,他有钱啊,哈哈哈。”
他这话一出,其他几个学生全都笑起来,笑声此起彼伏,实验室里弥漫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气氛。在此之前,卢也已经听几个男生讨论过,他们一致认为刘佳佳确实和王瀚发生了什么——“不然人家女朋友也不会直接打上门嘛,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再说王瀚那么有钱,啧,换我我也上。”
他们笑完了,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刘佳佳和王瀚的八卦。卢也听得心烦,起身去卫生间洗脸。
那天之后刘佳佳就没来过实验室了,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来。这两天也没看到郑鑫,卢也怀疑郑鑫真的打算退学了——现在陶敬直接把郑鑫当空气,郑鑫怕是很难毕业。
这个实验室有点像卢也看过的某篇恐怖,名字早就忘了,只记得是一群人在房间里聚会,其中几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没人察觉,也没人在意。
卢也俯身洗脸,就在这时,兜里手机响起来。卢也感到心脏跟着铃声颤抖了下,第一反应是:贺白帆来跟他提分手了?
竟然在电话里说,不肯见他一面么?
连忙掏出手机,是王瀚。
“喂?”卢也望着镜子里面无表情的自己。
“师弟,晚上有空不?”王瀚的语气还是那么富有亲和力,“咱们出去搓一顿,聊聊天?唉,你也知道,我最近心烦得很。”
“我这几天没空,在改论文。”卢也已经一点儿不想对他客气了,听见他的声音就想吐。
“你就别跟我客气啦,其实我也是有点事情想和你商量。这样吧,五点钟我叫司机来接你,兰轩会馆来了个闽菜厨师,做菜很不错,”王瀚顿了顿,带着笑意说,“你放心好了,我知道你现在谈恋爱呢,咱们只吃饭,不干别的。”
“不了,我真的——”
“好了,就这么定了,五点钟司机准时到学院哈。”王瀚轻笑一声,不待卢也应声,便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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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僵持
傍晚六点过, 车子到达兰轩会馆门前。
司机仍像上次那样提醒卢也:“您让服务员带您去308房间。”连房号都跟上次一样。
卢也微蹙着眉头,走进兰轩会馆。
下午王瀚打过那通电话之后,卢也又给王瀚发了微信, 表示不必去兰轩会馆,如果有事要谈, 王瀚可以直接来学院找他。然而王瀚只回了一句话:“今晚陶老师也来。”
卢也眼前又浮现陶敬佯作醉酒、对女服务员动手动脚的样子。陶老师?学生之间私下称他“老陶”或者“陶敬”, 只有王瀚叫他“陶老师”, 显得很敬重。
陶老师。不知道今天又有什么“合作愉快”的戏码。
穿制服的女孩儿迎上来, 仍是那么窈窕靓丽:“先生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卢也说:“308, 王总。”他发现自己对这地方已经一回生二回熟了。
女孩儿款款一笑:“好的, 我带您去。”
***
偌大的包厢里只有商远和贺白帆两人。上次贺白帆匆匆来找卢也, 没进餐厅包厢, 不知道这地方竟然装修得如此风雅——附庸风雅的风雅。
一个淫窟, 墙上竟然挂着副“只留清气满乾坤”的毛笔字, 简直有点黑色幽默。
已经上了一桌子菜, 仍有服务生不断送菜进来。贺白帆知道这是商远故意为之,每当服务生推门进来,商远的目光便像口香糖似的黏在对方脸上。有个看着年纪很小的男孩儿甚至被他盯红了脸, 羞答答地瞥了他一眼。
商远还笑着问人家:“你们餐厅有几个男生啊?有没有那种, 长得比你还好看的?”
男孩儿轻嗔一声:“您别开我的玩笑了。”放下鸭汤,低头小跑而去。
商远一头雾水:“我开啥玩笑了?”
贺白帆只想把脸埋进鸭汤里面:“你这样很像性骚扰你知道吗?”
商远啧声道:“得了吧, 来这地方的都是我爸那种中老年肥猪, 估计那小哥没见过我这种年轻帅气型男,紧张啦。”
贺白帆无言以对,商远招呼道:“你多吃菜啊,点都点了。”
贺白帆说:“吃不下。”
“又为情所困呢?”商远耸肩, “老贺你真的听我一句劝吧,追人这事儿呢,是不讲什么天道酬勤的,人家确实是直男嘛,这个没办法啊,你还是……”
商远仍在喋喋不休,贺白帆的思绪却早已飘远。他上次来这里“营救”卢也,正是王瀚和导师将卢也带到了这地方。卢也的运气真的不太好,撞上个糟糕的导师也就罢了,还有个更糟糕的师兄,而问题就在于贺白帆对此无能为力,这世界上的许多事是花钱也解决不了的。
服务生推门进来,手里却没端菜,他径直走到桌边,低声道:“隔壁王总说是您的熟人,把您的单买了……”
商远有些茫然:“什么?哪个王总?”
服务生说:“王瀚呀。”
他话音刚落,有人推门而入,正是王瀚。贺白帆瞬间皱起眉,下一秒,王瀚身后又露出一张白净的面孔。
贺白帆攥着筷子,呆住了。
卢也的脸色变得煞白。
商远也是茫然无措。
唯有王瀚笑眯眯环视众人,对卢也说:“师弟,你看,我就说是咱俩的熟人吧?”
卢也没有作声,王瀚转头又对商远贺白帆说:“商公子贺公子,咱们大家喝两杯呀?你看就是这么巧,我带我师弟来玩,就碰上你们了,哈哈。”
如果只有王瀚一人,商远就直接谢绝了。可偏偏还跟着个卢也,这是什么情况?卢也是王瀚的师弟?
商远只好皮笑肉不笑地招呼服务生:“添两把椅子。”
王瀚坐下,拍拍卢也的肩膀,对商远说:“商公子还不认识小卢吧?这是我师弟,妥妥的大学霸啊,哦,他现在在帮贺公子拍纪录片呢。”
商远心道不妙,看来贺白帆消失的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啊,但是怎么跟这个王瀚掺和上了?
商远举起茶杯,对卢也说:“待会儿我还要开车,就不喝酒了哈,咱们就以茶代酒吧。”
卢也端起茶杯,低声道:“好的……商公子你好。”
“诶呀,大家都是同龄人,就别公子来公子去了,叫我小商就行,”商远给贺白帆使个眼色,“对吧,小贺?”
贺白帆像在神游天外,过了两秒才举起茶杯:“哦,好。”
王瀚大笑:“幸会幸会。”
“叮”地一声脆响,四人碰杯。商远留心去看卢也,只见卢也垂着眸,目光落在茶杯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瀚和他们聊起天来,很快商远就明白了,王瀚是冲着贺白帆来的。这小子应该是兰轩会馆的常客,知道他和贺白帆今晚也在会馆,于是趁此时机凑上来结交贺白帆。
唉,这事儿说简单也简单,只是……只是,怎么就跟了个卢也呢?
商远托着腮,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
***
好在这顿饭没吃太久。
原因很简单:王瀚来跟贺白帆套近乎、聊生意,而贺白帆对自家生意根本一无所知!无论王瀚问什么,贺白帆都是摇摇头,带着清澈的目光说:“是吗?我没听说过啊。”
最后王瀚似乎放弃了,加上贺白帆微信,讪笑着说:“那我们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们了哈。”
商远还急着去温泉区抓小三呢,连忙说:“好的好的,下次再聚。”
“等等,”贺白帆忽然开口,“卢也,你跟我们回去吧,有些拍摄的事……我再和你商量一下。”
商远心中暗惊,这又是闹哪出?
王瀚望向卢也,似乎有些尴尬。卢也站在原地,没看贺白帆,低声道:“行,师兄你先走吧。”
王瀚抱起手臂笑了笑,知趣地说:“好啊,那你们聊。”随即推门离开。
商远后知后觉地想,我靠,这好像是今天晚上贺白帆和卢也第一次说话。
王瀚一走,包厢里的说笑声尽数消失,贺白帆沉默,卢也亦是沉默,商远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他是看明白了,这俩人,在闹别扭啊。
好一会儿,贺白帆轻声说:“你没怎么吃饭吧?再加个菜。”
卢也说:“不用,这些够了。”语气硬邦邦的。
“这些都凉了,”贺白帆静了几秒,小声说,“卢也,你怎么……又跟他来这儿了?”
几天前贺白帆刚刚提醒过卢也,王瀚这人不是善茬,尽量远离他为好。可是今天,卢也跟王瀚来了兰轩会馆——卢也已经来过一次,他明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卢也走进包厢的瞬间,贺白帆心里忽然不可抑制地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今天他和商远不在这里呢?
如果他和商远不在,王瀚带卢也来兰轩会馆,他们吃了饭,接下来,会做什么?
卢也还会像上次一样打电话找他救场吗?
这些念头冒出来的刹那,贺白帆忽然觉得卢也有些陌生。他意识到也许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了解卢也,他不知道卢也和同学如何相处,不知道卢也和王瀚的关系究竟怎样,甚至不知道,卢也是不是第二次来兰轩会馆。
也许已经不是第二次,而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卢也没有回答贺白帆的话,贺白帆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商远一个激灵,连忙堆起笑脸问卢也:“你吃不吃羊肉?我想尝尝这儿的清炖山羊肉,怎么样?”同时在桌下踢踢贺白帆的脚,意思是祖宗你快收收脾气,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卢也说:“我随便。”
商远起身去找服务生,其实他坐着叫一声就行,但商远正是借这个机会离开。呸,老子才不做电灯泡呢,商远忿忿地想。
包厢里只剩贺白帆和卢也,这包厢实在太宽敞,显得空荡荡的,两人似乎隔了很远的距离。贺白帆忍了几忍,终于没忍住,问卢也:“今天是你第二次来这儿吗?”
卢也猛地扬起脸:“你什么意思?”
“就是我问的意思,”贺白帆端详着卢也的脸,语速很慢,“卢也,你明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卢也的神情被他尽收眼底,惊慌,愤怒,还有一些茫然。
卢也的声音有些发颤:“贺白帆,你觉得我来嫖了?”
“我没有,所以我问你。我应该有资格问你吧?”贺白帆想起王瀚阿谀奉承的笑,想起自己给卢也说有事回家之后卢也回的那个“哦”字,越想这些,胸膛中的情绪就越是起伏,狂风骤雨一般席卷他的心脏,贺白帆低声说,“卢也,如果今天我不在这儿,你还会打电话叫我来接你吗?”
卢也沉默不语,回应贺白帆的是他滞重的呼吸声。
贺白帆看得出卢也正在竭力忍耐着什么,他太瘦削,胸膛的起伏格外明显,而他的手指用力捏着茶杯,指尖已经发白。贺白帆忽然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因为这一刻他心疼卢也了,如果卢也给他一个答案,比如说,今天实在推脱不掉才来的,贺白帆想,那么他可以接受这个答案,他什么都不问了。
但卢也连一个回答都不愿给他。也许,他确实没资格问。
两人各自沉默,正是一场无声的僵持。
半晌,卢也忽然说:“我身边就是王瀚这种人,我就是得和他们沆瀣一气,你觉得恶心我也没办法。”
贺白帆心中一震:“你到底和他干什么——”
“贺白帆,我这人其实不怎么样,现在你已经发现了吧?说实话,你受不了就分,随你便,我都行。”
“卢也!”贺白帆霍然起身。
然而,就在下一秒,商远闪身进来:“羊肉好了!”他指间夹着烟,蹦蹦跶跶地跑进来,语气天真无邪:“这种山羊肉可好吃啦,带皮清炖的,那叫一个鲜呀!”
很快,一个消瘦的红发服务生推门而入,双手端着一口巨大砂锅。他戴了口罩,可卢也还是瞬间就认出他来——竟然是段小凡!
段小凡不是给人搓澡吗?怎么跑到餐厅来了?
段小凡也看见卢也,愣了一下,很懂事地没打招呼。
段小凡轻声说:“清炖山羊肉,请您慢用。”
他刚转过身去,商远却“欸”了声,起身说:“你等等。”——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4-06 23:41:10~2024-04-09 02:0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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