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儿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当“官家御驾亲征”的消息传来时,他正和几个同袍,在河边清洗着一批刚从战场上收缴回来的、沾满了血污的金军盔甲。
听到那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他丢下手中的活计,跟着人群,一起呐喊,一起跳跃,直到嗓子喊哑,直到浑身都没了力气。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
他从未见过皇帝,在他朴素的认知里,皇帝,是比天上的神仙,还要遥远的存在,是年画上,那个穿着龙袍、威严肃穆的画像。
但现在,这个“神仙”,要来见他们了,要和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一起去打金狗子了。
这种感觉,奇妙得难以言喻。
仿佛,自己正在参与的,不再是一场单纯的、为了吃饱饭的战争,而是一场神圣的、光芒万丈的、足以让他向子孙后代吹嘘一辈子的……朝圣之旅!
三天后,新的命令下达了。
全军拔营,放弃对辽阳府的扫尾工作,一路向北,与中路军和西路军会师,兵临金国国都上京会宁府!
狗儿被重新编入了战斗序列,成了一名真正的、跟随大军出征的步兵。
北上的路,是一条用胜利铺就的路。
他们一路行军,所到之处,城池望风而降,百姓夹道欢迎。
无数的汉人、契丹人,从村庄里,从堡寨里涌出,他们推着独轮车,车上装着烙饼、米酒、鸡蛋,源源不断地送入宋军的营地。
狗儿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王师”。
他看到那些百姓,在看到他们身上那身黑色的宋军盔甲时,眼中所流露出的,是发自内心的亲近与信赖。
那些曾经被女真人奴役的铁匠、木匠,如今在大宋的军营里,挺直了腰杆,精神焕发,仿佛重获新生。
还有那个曾经在韩家堡,第一个归附的铁匠张大锤,如今已是辎重营里一个受人尊敬的匠头。
张大锤在路上遇到狗儿,还硬塞给了他两张自己亲手烙的、喷香的大饼。
这一切,都让狗儿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与满足。
他不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战,身后站着无数双期盼的眼睛,自己的每一次挥刀,都承载着这些百姓,对新生活的渴望。
......
崇祯十一年,九月底。
辽阳府,这座刚刚被宋军攻克、还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古城,迎来了一位前所未有的、最高贵的主人。
崇祯皇帝的御驾,没有在榆关做过多停留,便直接抵达了这里,并将此地,设立为“征金大本营”。
青色龙旗,在这座女真人的龙兴之地上,高高飘扬。
而皇帝抵达后下达的第一道旨意,便如同一块巨石,在波澜壮阔的北方战局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传朕旨意:命征北大元帅、靖边侯岳飞,即刻自辽河前线,返回辽阳府,觐见。”
这道旨意,轻描淡写,却又重如泰山。
它没有一句责备,没有一句催促,但其中所蕴含的、不容置疑的君主意志,却清晰地传递给了每一个人。
不是皇帝屈尊,去往前线慰问将士。
而是主帅离营,返回后方拜见君王。
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召见,更是一次毫不掩饰的、关于君臣权力的明确宣示。
它在告诉所有人,谁,才是这场战争,唯一的主宰。
.....
辽河西岸,宋军中路主力大营。
帅帐之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岳飞手持着那份由御营传来的、盖着皇帝私印的烫金手谕,沉默不语。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满是复杂。
“元帅!万万不可啊!”
脾气最是火爆的先锋大将牛皋,第一个跳了起来,急得满脸通红。
“如今,我军与兀术的十几万主力,仅一河之隔,大战一触即发!您是三军主帅,主帅离营,乃是兵家大忌!若是此时金军趁机来袭,我等群龙无首,该当如何?”
“是啊,元帅!”大将张宪也上前一步,躬身劝道,“军情紧急,非同儿戏,依末将之见,我等应立刻上疏,恳请陛下圣驾亲临前线,以壮我军声威,岂有让元帅您,在这等紧要关头,返回后方之理?”
“张将军所言极是!”
“请元帅三思!”
帐内,一众跟随岳飞出生入死多年的心腹将领,纷纷开口,言辞恳切,群情激愤。
在他们这些纯粹的军人看来,没有什么,比前线的战事更重要。
皇帝的旨意,虽然是天,但此刻,却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甚至是外行指挥内行!
更何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岳飞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帐内每一位激动的袍泽。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份手谕,轻轻地放在了桌案上。
自己这些兄弟们,说得都对。
从军事角度看,此时此刻,主帅绝不应该离开。
但是,岳飞更知道,这一趟自己非去不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因为,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场军事问题了。
这是一道坎,一道所有功高盖世的将领,都必须面对的,横亘在“帅权”与“皇权”之间的坎。
自己可以上疏,可以陈述利害,甚至可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那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是君臣离心,是信任的崩塌,是让那位远道而来、本就对自己有所“提防”的年轻帝王,彻底坐实“岳飞拥兵自重,不听号令”的猜忌。
这场灭国之战,打到今天,靠的不仅仅是前线将士的浴血奋战,更靠的,是皇帝在后方,毫无保留的、倾国之力的支持。
若失去了这份信任,即便打赢了这一仗,那以后呢?
岳飞想起了,在史书上读到的那些,因为功高震主,而不得善终的前朝名将们。
他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更不想,让那位好不容易,才将大宋从深渊中拉起来的陛下,对自己,生出一丝一毫的嫌隙。
“不必再议了。”
岳飞开口道:“陛下召见,臣,岂有不遵之理?”
他站起身,走到张宪面前,将代表着元帅权力的令箭,郑重地交到他的手中。
“我走之后,中军一切事务,由你暂代,记住,无论发生任何情况,一个字:守!在我回来之前,不许与金军发生任何大规模冲突,违令者,斩!”
“元帅……”张宪还想再劝。
岳飞却摆了摆手,目光中带着一丝疲惫,和一种众人无法理解的深意。
“你们记住,这一仗,我们真正的敌人,从来都不是兀术那十几万金兵。”
“我们真正的倚仗,也从来都不是我们手中的刀枪。”
说完,他不再看众人,转身,披上斗篷,仅带了百余名亲兵,毅然决然地,走出了帅帐,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此去,不仅仅是觐见君王。
更像是,一头纵横山林的猛虎,要去亲自拜见,那位豢养着他,也掌控着他命运的,真正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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