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公输兰 玉林山庄。
玉林山庄。
赵知静饶有兴趣地站在院子里, 正在看牛嬷嬷那位会木匠手艺的属下做马车。
那部下叫公输兰,就像这个充满匠艺的姓氏一般,这姑娘体格健壮, 手上技艺却极为高超, 普通的木料到了她手上,很快就能变作一堆精妙的部件, 就是人脾气有点儿不好。
“彼其娘之!牛美丽你给我放下!”
“再弄坏我做的东西,我要弄死你个狗娘养的!”
牛嬷嬷讪讪放下手里的木料,瘪瘪嘴道:“我看你辛苦,好心好意想帮你忙而已,你骂那么难听干什么?你以下犯上我还没有追究你呢!”
公输兰那个火爆脾气,就算是在赵知静面前也是不收敛的。
“彼其娘之!牛美丽你摸着你那个被狗吃了的良心说说,这么多年, 老娘跟着你受了多少罪?你个臭狗屎除了一身蛮力、满身肥肉、草包脑子以外, 还剩下什么?王八羔子的毁了我多少件东西!”
简直满嘴污言秽语, 春华听不下去了。
“公输兰, 县主在这儿呢,注意言行!”
公输兰横了春华这个丫头一眼, 不服气道:“县主又怎么样?老娘就是这个脾气, 县主要是看不惯我, 大可把我赶走, 反正跟牛美丽这个狗娘养的待一块儿,连呼吸都是牛粪的味道,老娘早晚被她气死!”
“你——”这个下人太没有尊卑, 春华很愤怒。
赵知静拦住春华,对公输兰道:“没事,这也算真性情, 不用太在意。”
没想到公输兰仿佛像被谁踩了脚丫子一样,猛地跳起来,骂道:“什么真性情?你们这些文化人,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们这是骂我性子粗鄙,上不得台面罢了!”
眼看这公输兰胆子大得都要去怼县主了,牛嬷嬷直接出手,蒲扇般的一巴掌把人拍趴下了,嘴里恨恨道:“这可是县主,你早上吃棒槌了要上天啊!昨天给你的图纸都是县主给的,你连一半都看不懂,还想跟县主犟嘴!”
“县主给的图纸?”公输兰本要与牛嬷嬷掰扯的,突然听到图纸是眼前人带来的,双眼立马亮得跟正午的太阳一样,速度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连身上的草屑都顾不上拍,几步走到县主面前。
赵知静被这位突然的动作一惊,反射性地后腿。
公输兰神情激动,两眼放光,扑通一声跪在了赵知静面前,头‘咚’的一声磕在泥地上,声音狂热道:“县主,您技艺高超,是我公输家的楷模,我公输兰甘拜下风,刚才骂人的话您就当没听见,县主您行行好,收我做徒弟吧,我一定能把县主要的东西做出来!”
赵知静被这突然的一幕震懵了。
“县主在上,徒儿公输兰——”
公输兰才不管对方如何反应呢,她打算强买强卖,就要磕头认师父。
好在牛嬷嬷了解公输兰的为人,反应迅速地一把抄起公输兰,嘴里骂道:“你个蠢货!这是县主,是咱们的主子,你居然把县主当做下三滥的工匠,你不要命啦!”
公输兰一听牛嬷嬷对自己工匠身份的蔑视,仿佛人生信念都被打击了,一副要与牛嬷嬷拼命的架势:“牛美丽,彼其娘之!你敢瞧不起工匠,你才是下三滥的玩意儿你个狗东西!”
公输兰跟牛嬷嬷扭打在了一起。
赵知静主仆两人都惊呆了。
就在现场闹哄哄的时候,夏荷忽然从远处跑了过来,走到赵知静面前,连喘气都顾不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县…县主,不…不好了,雍城…出事了!”
夏荷喘得整个脸庞都红了。
赵知静明白事情紧急,也不打算管牛嬷嬷两人了,带着春华往屋子里走。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大老远从府里赶过来?难道是府里出事了?”赵知静走在路上,嘴里问道。
夏荷见周围人多嘴杂,不敢立马告诉自家县主,脸色为难地道:
“县主,回屋子里奴婢再把事情告知您,可好?”
几人匆匆地回了屋子。
赵知静率先进了屋子,春华紧跟在后面,夏荷走在最后把门关了起来。
“县主,雍城昨夜突然出现了大量纸张,上面的内容太过大胆,竟然描绘了太子与一位姑娘的相依画面,有好几副都有些露骨,有两人相拥、相抱的场景,甚至还有睡在一处的画!”
听到这里,赵知静悬吊的心落了下来。
她放松地坐了下来,春华紧张的脸色也变得从容了,把桌面上的茶水倒掉,重新给自家县主斟了一杯,用手碰了碰杯底,发现不烫后,才递给了县主。
赵知静端着杯子,吹了吹杯面上的浮沫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姜兰跟太子的宿世姻缘,可是被玄空老和尚盖了章的,这画虽然出格了一点点,那也不碍事,正好催一催二人的婚事,不是很好嘛?”
夏荷脸色一青一白的,说话声音都颤抖了几分:
“可是县主,画册的主人公,是——”
“是您跟太子啊!”
‘噗——’赵知静被茶水呛到了,“咳咳咳…咳咳咳咳——”
春华跟夏荷连忙上前,递帕子的递帕子,拍背的拍背。
赵知静半天才缓和下来,她不敢置信地,上前抓住夏荷的袖子,双眼紧紧盯着夏荷道:“你说…你是说,画的是我跟…太子!!!”
“是的,县主。”夏荷道。
赵知静眼睛一闭。
她悬挂着的心终于是死了。
“那画册传了多少了?有没有可能收回来?”赵知静闭着眼,不愿意面对现实道。
“县主,这次的画册太多了,而且昨儿一晚上发的到处都是,不说各世家贵族,就是茶楼酒肆,就连大字不识、苦力聚集的码头都让人发了一大堆,时间太快,实在让人措手不及。”夏荷打破了赵知静的期待。
夏荷还没有说,这次的画册绘工精湛,纸张质量也十分上乘,不知道被多少人收藏了起来。
赵知静心里泪流成河,神色都变麻木了。
夏荷还在那里怨怪道:“也不知道是谁,干这些损人不利己的事儿,编造您跟太子的谣言就算了,画册还那般露骨,比之春宫册都不差啥了,好在画册上县主您跟太子两人衣衫齐整,否则事情就更糟糕了。”
损人不利己的赵知静:“……”
自作孽不可活的赵知静心累地瘫坐在软榻上,看起来有些生无可恋。
春华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县主,您要不在庄子里再多待些日子吧,那画册——过段日子雍城的人们有了新的消遣事物,自然就不会把您这事儿放心上了。”
赵知静面色沉重道:“把翠姑给我叫进来。”
“是,县主。”春华领着人去找翠姑了,犯了这等不可饶恕的罪责,本以为翠姑会逃跑,结果春华去找她的时候,人还老老实实地坐在屋子里。
春华看她的脸色十分不善。
翠姑神色有些憔悴,但语气还是一如往常的和善:“春华姑娘,你来啦?是县主叫奴婢过去是吧?”
“知道了就赶紧走吧你。”春华半句话都不想跟这人说。
“我知道春华姑娘瞧不起奴婢,”翠姑走在路上,脊背却很挺直,“县主对奴婢有恩,奴婢自己也瞧不上自己。”
春华忍不住了:“既然知道县主对你的好,你为什么要背叛县主!”
翠姑嗫喏着想说话,最后还是沉默了一路。
到了屋子里,不用主子发话,翠姑自己就跪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赵知静声音有些轻,“我记得我交代得很清楚,你也答应了我。”
翠姑跪在地上,脊背弯着,惨然说道:“县主,奴婢辜负您的信任了,虽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但这些苦楚显然跟县主无关,是奴婢让您难过了。”
“赶紧说正事,你做出这种事,休想让县主怜悯你!”夏荷斥责道。
“奴婢是太子的手下,来自于一个叫存善堂的机构……一切都是奴婢自己做的,跟旁人无关,县主要打要罚,就让奴婢一个人承受吧。”
翠姑不仅交代了自己的来历,儿子的不明境况,还有寸善堂的事情,都通通告诉了赵知静。
“这么说来,”赵知静笑意凉飕飕的,“刘裕那个狗东西,这么早就盯上我了!还让我帮他养手下,还祸害我的名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
赵知静气得没法,拳头握得紧紧的。
“还想娶我?”
“娶他个大头鬼!”
“把阎王殿的母夜叉娶回去吧!”
赵知静一个人骂了半天,直到口干才停下。
春华出声提醒道:“县主,那翠姑的事情?”
赵知静看向低着头,佝偻着身子的翠姑,疲惫地说道:“先让她,还有她说的存善堂的人都停工,让冬霜去查,看看还有谁做了背主的事,等我回来后再集中处理这件事。”
“县主,您要出去?”夏荷抿了抿唇,忧心忡忡道:“雍城那边都传疯了,现在所有人都盯着您这边,要不咱们还是在庄子里避一避吧?”
“刘裕那狗东西呢?”赵知静沉着脸问道。
“太子的消息奴婢不太清楚,但那位留白侍卫还每日里往府里送东西,”夏荷看了眼县主的脸色,小小声道:“太子那边应该没怎么受影响,据说还在处理南面叛军的事情。”
“这个无耻之徒!”赵知静顿时气骂道:“他个龟孙都不怕,凭什么要我避人?”
春华明白自家县主的主意一般不会改变,于是问道:“那奴婢去收拾东西?”
“收拾什么?过几日还要回来的,”赵知静一刻都等不下了,坚定道:“我们今天就回雍城,找那孙子的麻烦去!”
第82章 配不上
赵知静气势汹汹地准备上门找刘裕麻烦, 但她第一步就卡住了,不那么顺利。
马车在城门处就被迫停了下来,身后一长串的队伍如龟速般前行。
“县主, 奴婢打听过了, 所有入城的都要接受检查,是京兆尹的命令, 听说从上面才下来的指令,奴婢来的时候还没有呢。”夏荷从前方穿过人群回来,一脑门的汗。
“有说什么原因么?”赵知静道。
“打听不出来,城门守卫只说朝廷的命令,多的就不肯说了,奴婢使了银子也只打听到这么多。”夏荷有些羞愧道。
“算了,慢慢等吧。”赵知静也只能这么说。
一个时辰后, 终于轮到了赵知静这方。
“马车里的人都下来, 有帷幕的都要摘掉。”守卫的人大声喊道。
赵知静下了马车, 她左右看了看, 比起当日离开前,这次城门的守卫几乎比平时多了三倍, 都是陌生的脸孔, 且以往散漫的行事作风几乎都看不见了, 从这差别就能看出来, 朝廷一定是发生大事了。
赵知静跟许多坐在马车里的人都下来了。
可她低估了自己在雍城的出名度,虽然这次回来特意选了辆普通的马车,尽可能不引起他人的注意, 可拜那些风靡全城的画册所致,她那张脸一露在人群中,就立刻引起了轰动, 更何况在这排队进城的人里还有见过她的人。
“是安定县主!”
“老天,她就是画册上那位姑娘?”
“她模样一般嘛,怎配得上太子?”
“安定县主他爹可是镇北侯!看来与太子殿下喜事将近了。”
“没想到现在的姑娘可真豪放,为了逼婚都能想出这种事,可怜咱们北周太子的名声啊。”
“你怎么就知道是人家姑娘干的?”
“不是她,还是谁?总不能是太子吧,真是搞笑!”
……
赵知静不光引起了人群的注意,还引起了守卫的关注。
然后她就享受到了特权般的待遇,即便人群中还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女眷,可走后门的就只有赵知静一行,问题是大庭广众下守卫给了方便,居然也没引起众怒。
赵知静就在这沉闷的注视中匆匆上了马车。
进了城,赵知静连自己家都顾不得回,马车直接飙到了刘裕府门前,她一脸明显怒火中烧的样子,所有下人都自觉给县主让开了路,直到赵知静都走了大半了,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
“咳……你们主子呢?”
跪着的一位丫鬟低着头答道:“主子,在…在书房。”
换了个方向,赵知静走路极快,走动间裙摆还扬起了一阵风,一丝浅淡的栀子花香跟随着赵知静的背影,渐渐远去。
那跪地的丫鬟赶紧爬了起来,对身边人道:“快通知留白大人,县主过去了。”
另一人回她:“还用得着你急,我猜县主刚一进门,主子就知道了。”
书房里。
蟾蜍抱珠鎏金香炉里青烟袅袅,沉香清幽淡雅的香味袭来。
书房的主人坐在桌前,手上拿着一本书卷,桌上的茶杯放在一边,杯子里金黄色的茶汤还剩下一半。
“你可真是好兴致!”赵知静走了进来,看着对面人那般闲适的姿态,就一肚子火气,劈头盖脸道:“殿下不声不响那么早就把手下安插到我那里,在郊外庄子里都能被殿下暗算,殿下真是好本事,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能,是我脑子太蠢,敌不过殿下的手段!”
“怎么不在庄子里多住几天?”刘裕只是淡定地看她。
赵知静上前,扯过刘裕手中的书册扔在地上,又摔了桌子上的茶杯,就这还不解气,想着再摔些东西,眼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书房的摆设比起以前有了大变动,稍微昂贵的摆件已经换了一批。
这是防谁呢?
赵知静冷笑。
“累了,就坐下歇歇。”刘裕坐着看她,眼里满是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柔和情意。
男人身着霜白色交领长衫,外衬是一层细腻的蚕丝薄纱,身上没有其他多余的点缀,只袖口上栖息的那对仙鹤绣得栩栩如生,玉冠上斜插着一根欲乘风归去的仙鹤,白皙光洁的眉中,那颗红痣格外鲜艳,凸现出一股俯瞰苍生的默然疏离感。
他整个人坐在那里,就跟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一般。
但赵知静此刻怒气上头,断然没有欣赏美色的意识。
“殿下什么时候手段如此拙劣,为了报复我,连自己名声都不在乎?”赵知静直视对方。
刘裕放在桌上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抬头看她:“知知认为,孤在报复你?”
“难道不是?”赵知静道:“现在满大街都知道我为了嫁给你,编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都说我没脸没皮,出个门都被人指指点点,这些,殿下现在满意了吗?”
“知知现在这么生气,也不过是计划有变,没有达到你的要求罢了,”刘裕坐在那里,面色坦然,“那么当初,你吩咐纸坊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又为何不考虑孤的意见呢。”
“安顺府的姜兰,与你有宿世姻缘的那位,传了这么久的流言,也没看你澄清,我这次不过成全你二人而已。”
“我有什么错?我没错!”
“说到底,你不过是怕了,才把孤推给别人。”
刘裕站起来,走到赵知静身边,直直盯着对方的眼睛,大概过了十几息才收回视线,略有些失望道,“你眼里果然没有半点在意,不管孤与谁有牵扯,你都不在乎。”
自从那晚浴池过后,这位在她面前是越发直白了。
赵知静偏过头,声音冷硬道:“殿下明白就好,我姻缘的另一半,是谁都不会是殿下,这一点,希望殿下明白。”
“谁都可以?就孤不行。”
刘裕声音低沉下来,而后冷笑一声。
在赵知静没反应过来时,一把将人抵在桌前,双手支在对方细腰两侧,头低下来,薄唇几乎与身下的姑娘贴上。
赵知静迅速地偏过头,温凉的唇如蜻蜓点水,轻轻落在自己脸侧。
“你喜欢谁,这并不重要,”刘裕的声音带着凉意,在赵知静耳畔响起,“重要的是——”
“孤要娶你,你就得嫁。”
赵知静想反抗却被箍得更紧,她愤怒道:“那殿下可要失望了,我可以选择早点嫁人,我爹会给我指婚,不管是谁,我想那人一定不会是殿下!”
刘裕声音更加阴沉沉。
“好啊,那孤在你嫁过去之前,就先杀了你夫婿,”刘裕唇角勾起一丝凉薄的笑意,“让孤看看,是你爹挑人的动作快,还是孤动手的速度快。”
“你一定要这样么?殿下。”赵知静深吸一口气,打算跟对方讲讲道理。
刘裕手下动作没半点放松,反而伸手将赵知静头上的乱发向耳后拨了拨,声音回暖了几分道:“婚事你认为几月合适?孤已经让人去合计了,你的八字跟孤的正合适。”
都到合八字的阶段了。
问题是她本人现在才知道。
“殿下,我说我不愿意,您耳朵有问题么?!!”赵知静气得胸口痛。
刘裕低头看她,自顾自继续说道:“最近的黄道吉日是十天后,我们可以先走契,把婚事定下来。”
“殿下,我说我不愿意,我不要嫁给你!!!”
“时间有些急,但仪式不会委屈你,宫里那边——”
赵知静伸手蒙住刘裕的嘴,打断他的话,然后凑到刘裕疑似‘失聪’的耳朵边,大声喊道:
“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
声音这么大,近在咫尺的人脸色却没怎么变。
赵知静放开手,刘裕总算不再讲二人的婚事,但面前姑娘眼里的坚定像一柄锋利的剑,轻易刺穿了他防备重重的内心,他松开面前的姑娘,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神情似乎有些茫然,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
“你为何不愿意?孤待你不好么?”
“是不是真的该把你关起来,你才会听话?”
说完,刘裕眼神里的茫然散去,瞅着赵知静的眼神都不对了,似乎真在思考这样做的可行性。
这马上就要进入法制咖的范畴,赵知静冷静不下来了,她抬头就要骂人,结果发现对方身形虽然并不健硕,但一米九的身高充满着满满的压迫感。
骂他都感觉没气势。
赵知静踩着凳子,借力站到了桌子上,在对方灼灼的视线里,双手叉腰,放声大骂道:
“刘裕你个龟孙儿!”
“你是不是又想把我关起来!你除了威胁,除了限制我的自由以外,你还会干什么!”
“你对我好?这你特娘的也说得出来!你是不是忘了上次差点把我吓死!你喜欢一个人,就是想送她去死吗你!”
说到激动处,赵知静差点从桌子上跌下来,刘裕适时地接住她,把人抱在怀里。
被人抱在怀里,赵知静都还在骂人:
“你太子的身份很牛逼吗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说不定哪天就被你那个虚伪的爹给宰了!”
“我告诉你!我赵知静,长得好,家世好,性格好,脾气好,不是一般人能配得上的!”
“你!也!配!不!上!”
怀里的姑娘气得脸上都带了几分醉人的红晕,像他那年南下时在河边捞起的河豚,眼睛瞪得大大的,脸颊气得鼓鼓的,嘴里大逆不道的话是一句接着一句,满满的不服气,刘裕却只觉得可爱,不觉得她聒噪。
把人抱在怀里不松手,低着头看她。
伸手戳了戳赵知静鼓鼓的脸颊。
“嘴巴酸不酸?先喝口水再骂,好不好?”刘裕眉眼温柔。
刚走到门边的留白,感觉自己耳朵跟眼睛都受到了荼毒,只觉得眼睛辣辣的,牙齿也酸酸的。
赵知静:“……”
“你当我在跟你说相声呢你!”赵知静更气了。
第83章 金銮殿告状
刘裕没半点生气, 箍住怀里挣扎不停的姑娘,那双深邃的眼里透着上位者的气势:“你想怎么跟孤撒气都可以,但这婚, 你不结也得结。”
“近期不要想着逃跑, 你明白孤的手段。”
刘裕说完,松开怀里的人, 把人放桌上稳当坐下,就要抽身离去。
这可把赵知静气得不轻,她怒气冲天,趁着人还没走开,直接来了个饿虎扑食,向对方扑过去,刘裕怕她摔了也没躲避, 赵知静刚好正中目标, 双腿缠在刘裕劲瘦的腰上, 双手死命掐住对方的脖颈。
“啊啊啊啊——我跟你拼了!”
“要我嫁人是吧?”
“比起嫁人, 我更愿意当寡妇!!!”
寡妇???
留白无语望天:“……”
看着县主跨坐在主子腰间,双手掐脖的凶狠模样, 留白不明白, 此刻很想斗胆问主子一句, 这样的姑娘, 是非娶不可吗?
赵知静发誓自己喝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但对方站如松柏,岿然不动。
刘裕抱着人,低头看着她胡闹, 脸上没有半点不适。
用了半天劲儿,手都酸了,赵知静气馁地道:
“你这脖子是石头做的吗?”
“你还是人吗!”
“你是不是装的?”
“你居然还能呼吸, 这不对劲!”
刘裕不出声,就这么静静看着怀里的人,看她嘴里叭叭的不停,看她眉头紧蹙又松开,看她神情懊恼又无可奈何,一张粉粉白白的玲珑小脸上,表情变幻自如。
抓住她。
刘裕心里好像有道声音这么告诉他。
然后赵知静骂人骂得口干舌燥的时候,对方却故意偏过头,在她猝不及防的瞬间,带着温凉的湿润的吻就这么落在了她唇上。
赵知静:“!!!”
旁观的留白:“!!!”
赵知静愣了,脑子跟短路了一样,耳边是一阵嗡鸣声,吵得她心思杂乱,直到察觉到男人还打算再进一步,赵知静瞬间回神,迅速捂住嘴,头疯狂后仰,要不是还被人抱着,准得掉地上。
脸颊的温度一节节攀升,连耳朵都红透了,耳尖的脉络清晰可见。
“你,你为什么要亲我!”赵知静眼睛红红地瞪他,“你经过我的同意了吗你!”
刘裕掐住她的后脑勺,让她不要后仰得太厉害,唇角的笑意愈发浓郁,嘴里道:“哦,孤知道了。”
“知知,孤可以亲你了么?”
“亲……亲个屁啊你!”赵知静真的要疯了,她内心里像住了只尖叫鸡,疯狂打鸣,她嘴里骂骂咧咧道:“刘裕!你要不要脸!你可是太子,怎么能随便轻薄别人!!!”
“知知不是别人。”
刘裕回味了翻刚才的滋味,意料之中竟觉得还不错。
“你我有同床共枕之谊,有肌肤相亲之密,你不嫁孤,又嫁给谁?”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要立志当寡妇的!”赵知静声音激动道:“我看你是脑子犯病了!一天天的朝事不管,总想着娶亲,我告诉你刘裕,算命的说我有寡妇命,你敢娶我就要做好英年早逝的准备!”
“孤年纪也不小了。”
“那我还小,跟你不适合!”
“知知在哪里算的命?孤要亲自会会他。”
“已经死了,你去坟里找他吧!”
赵知静挣扎着从刘裕身上缩下来,对方也没拦她,等她站稳才说道:“知知立志当寡妇,那孤也可以当鳏夫,这样谁也不吃亏,知知觉得如何?”
赵知静:“……”
留白:“……”
离府的时候,除了无辜的下人,赵知静是见什么踹什么,府里的贵重瓷器、老桩盆栽,无一不遭殃,连蹲在门边的留白都被她踹了一脚。
等这位姑奶奶走后,留白才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望着县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嘴里才恍惚感叹道:
“这日子苦哟。”
“以后的日子更苦哟,你个瓜娃子!哈哈哈哈——”
道墟老道长不知道从何处蹦踏出来,指着留白,毫不客气地嘲笑。
雍城里关于赵知静与太子的故事,传得沸沸扬扬,但与上回某梁姓姑娘不同,大部分百姓是喜闻乐见的,护国大将之女,与北周镇国太子。
这两人能结合,简直称得上天作之合。
可有些人是坐不住了,这其中礼部侍郎跳得最欢,也不知是听了谁的授意,大肆宣扬镇北侯之女德行欠佳、不敬王室,甚至有一人还直冲到了太子面前。
“殿下,镇北侯之女实在嚣张,此次故意传播不实画册,企图抹黑殿下您的名声!”
“若是不严惩,以后若人人效仿,北周律法岂不成了天下的笑话?”
一身威严、气势迫人的太子停下脚步,冷淡的目光,落到匍匐跪地的礼部侍郎身上,声音透着几分冷意道:
“你是来——”
“教孤做事的?”
语气不重,礼部侍郎却无端端觉得寒意袭上心头,他说话声都有些发抖了:“殿…殿下,下官不敢,下官只是,只是建议,对,只是建议。”
“建议?”一双白底金色长靴映入眼帘,礼部侍郎撑在地上的双手有些酸软,“孤认为,礼部侍郎目无尊上,建议抄家,侍郎觉得如何?”
“殿…殿下,”礼部侍郎吞了口口水,他对眼前的太子害怕极了,这位可是杀了无数北周官员,南面那位正造反的李将军侄子,就是被太子养的老虎给活撕了,他有些后悔那日为何脑袋一热,就揽下这差事。
“下官只是觉得…安定县主的…的做法,有祸害殿下名声的嫌疑,下官并无僭越之处。”
磕磕巴巴说完,礼部侍郎跪着的地儿,濡湿了一片。
刘裕根本不理会四周暗暗投过来的视线,只是嫌弃地看了眼跪着的人,丢下一句:
“有辱斯文。”
说完,太子带着人转身离去。
这场单方面的对峙,很快传扬开来,毕竟好奇的人有好多,但敢闹到太子跟前,这么勇的人属实罕见。
只是流言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
“有辱斯文,恐未来婚事不利?”赵知静听着秦婉儿带来的新一轮流言,有些不信。
“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殿下的心思本就难以捉摸,再说了殿下他又不行,总不能因为中意你才让流言传这么广吧?”秦婉儿分析着。
“刘裕他不行?!!”赵知静本来发困得厉害,一下子精神起来,“你从哪里打听来的?”
秦婉儿纳闷道:“不是上回咱们分析过的吗?”
赵知静叹了口气,又坐回了摇椅上,想了想还是劝了秦婉儿几句:“我上次都是胡说的,你可不能把这话传出去啊,你尊敬的太子性子可是很小气的,小心他找你麻烦。”
秦婉儿嗔了赵知静一眼:“还用你说,这等杀头的罪我怎么会传出去,殿下无嗣可是关乎北周未来的朝堂格局,这种话哪里能从我嘴里说出来。”
“从我嘴里说出来也不可以!”赵知静强调道。
秦婉儿托着腮帮子,同情地看了眼赵知静:“那你可惨了,我看殿下根本没有管这次流言的意思,这太子妃的位置多半要按到你头上了。”
“哎,也不知道谁搞的那画册,可真是狠啊,你现在想摆脱也摆脱不了。”
“是呀,为什么想不开要画画呢?”
“自讨苦吃”的赵知静咽下了嘴里的苦涩。
过了两日,太子关于安定县主“有辱斯文,恐未来婚事不利”的评价被传得越来越广,不光是各大世家贵女,就是茶坊酒馆都是这样的流言,镇北侯府的小厮出去买菜都要被人唾骂一句不自量力。
更有甚者,说安定县主‘癞蛤蟆瞧上了天鹅肉’。
赵知静的确被激怒了,尤其是某天出门时,迎面而来的烂菜叶子直接让她破防。
当天冲到了地藏庙狠狠骂了刘裕一通,毁了府里花了万金,重新栽种的紫竹林不算,还将品相极好的牡丹丛拔到了绝种,连池子里养得极好的锦鲤都用网子捞了起来,转头对心痛得不能呼吸的留白说:
“这鱼不错,我要拿回府干炸!”
“县主,县主,姑奶奶,求您了,最大的那条您不能炸啊,它岁数比我还大呢!”
“是吗?那正好,某些东西仗着岁数大欺负人,炸了让我看看骨头黑不黑!”
“县主等等!县主,县主——”
紧紧扒拉着水桶的留白,被赵知静毫不客气地又踹了一脚。
第二日赵知静就递了折子要进宫面圣。
金銮殿上。
陛下坐在帘子后面,看不清神色。
身旁打扇的宫女力度掌握得刚刚好,让陛下可以感受到几分凉快,却又不让帘子晃动太厉害。
“安定,这些日子,雍城流言纷纷,寡人的认知也是一天天的改变。”陛下的声音带着苍老的沉重感。
赵知静跪在地上,腰板挺直道:“圣人,我今日不是来叙旧的,是来告状的!”
这话让陛下准备好的寒暄话噎住了,就连身边打扇的宫女都惊得手上动作一顿。
“安定又受了什么委屈?”陛下若无其事开口道。
“圣人,我要告你儿子,北周太子的状!他骂我“有辱斯文,恐未来婚事不利”,圣人听听这是人话吗?他这么说我,以后谁敢娶我?这不是要我孤独终老吗?!!”赵知静声音悲愤道。
第84章 结果他们把玄空的坟头挖开了
金銮殿里落针可闻。
宫女打扇的动作越发轻巧, 帘子连些微的晃动都没了。
跪在地上,虽然没有抬头,赵知静也能够感受到上座那位——北周主宰者, 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有多么尖锐。
半晌, 陛下才开口道:
“安定,你想要让寡人怎么为你做主呢?”
“圣人, 既然殿下如此不留情面,那就请圣人给小女与太子指婚,那样小女也不必发愁嫁不出去的问题了!”赵知静表情认真地道。
这是她最后的办法了,赵知静明白刘裕父子关系极差,在北周,太子的威望甚至能超过这个国家的主宰,上次西山别院太后的话也暗示了这对父子的不合, 这位北周的陛下, 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忌惮的太子与镇北侯的势力搅和到一起。
大殿里再一次陷入难言的沉默。
“安定, 太子妃的人选, 事关国政并非儿戏,寡人及朝堂诸公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安定你的姻缘, 寡人会为你另外考虑的。”陛下的声音仿佛沉疴难愈, 透着股浓浓的倦意。
“那圣人, 可否告诉臣女一声,太子妃人选具体是谁,也好让臣女死心。”赵知静声音哽咽道。
座上的陛下声音似乎有些无奈道:“此人尚在考量之中, 但对方必须家世清贵,或是书香门第,拥有兰质蕙心才能与寡人名声远扬的太子相配, 具体的人选——”
“圣人口中说的那人,是否为相传与太子有宿世姻缘的,安顺府的姜兰姑娘!”
被赵知静打断了话,陛下有些不高兴,太子妃的人选一直被拖着,本就有自己的授意,陛下哪里有真正考虑过人选呢,他声音有些不虞道:
“安顺府的姑娘性子也不错,但具体的人选还不——”
“我就知道是她!”赵知静根本不听完陛下的话,伤心欲绝地爬起来就跑了。
陛下:“……”
打扇的宫女:“……”
跪地伺候的太监:“……”
“圣人,是否派人去找安定县主?”太监总管顺公公出声提醒道。
“随她吧,能闹出多大风浪?”陛下声音有些疲倦。
赵知静出了大殿,一路假哭,一路碎碎念太子妃人选为安顺府的姜兰,仿佛魔怔了一样,引得宫里无数吃瓜群众挤眉弄眼,这一日宫里轮值的人都充满了故事。
上了自家马车后,赵知静哀伤的表情一收。
今日陪伴来的是夏荷,她性子跳脱,不如春华稳重,喜滋滋地掏出来一块儿帕子,高兴地邀功道:“县主,您今天哭得太假,太没水准了,您但凡再跑慢一点,宫里的人就该怀疑了。”
“您看这块帕子,奴婢在上面抹了胡椒粉、茱萸粉,”夏荷高兴地递过来,“您瞧瞧这个,待会儿肯定用得上!”
“啊切——”赵知静狠狠打了个喷嚏,将帕子折了折,笑着夸赞道:“你做得很好!”
“奴婢比较有经验嘛。”夏荷也笑了。
主仆几人的马车再一次停到了地藏庙门口。
门前的守卫如临大敌的架势,让夏荷实在好奇,上回自家县主在对方府上到底干了什么。
“县主,您来啦?天气炎热,府里备了冰块,您进府歇歇吧。”留白从府里出来,看着这位姑奶奶一脸惨白的模样,被唬得不行,生怕县主中暑了。
赵知静扶着马车,泫然欲泣道:“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殿下多年不曾娶妻,许是清规戒律,我不知道是殿下心里住了人。”
留白:“???”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宫里不曾为殿下指婚,许是有别的考量,我不知道是宫里早就有了人选。”
留白:“!!!”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我倾慕殿下,许是很多雍城贵女的想法,我不知道我是配不上殿下的。”
留白:“……”
留白后脑勺都要炸了,这位姑奶奶到底要干什么呀?
周围聚拢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在唏嘘感叹:
“我就说殿下看不上县主吧!”
“哎,县主也是可怜,不说雍城就是北周,有多少人想嫁与太子呢?”
“县主都配不上殿下,到底谁配得上啊?”
“是呀,县主实惨,一腔柔情都喂了狗!”
“你说谁是狗呢,你不要命啦!”
“呸呸呸,口误!口误!”
……
赵知静这时候捏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睛,下一瞬,眼里的泪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让观者不由同情起这位可怜的失意人来,这份哀伤是多么的感人。
人县主娇娇弱弱的,被太子凶神恶煞的侍卫拦在门外,最后实在受不了才脱口而出:
“太子妃的人选,是安顺府的姜姑娘,是我不配,呜呜呜——”
赵知静怕再待久一点会被里面的人逮住,说了几句后立马爬上马车,有牛嬷嬷拦着,留白连马车都没拦住。
“瞅瞅,那侍卫好凶,怕是要收拾县主呢!”
“这也太过分了,安定县主不过是喜欢上一个永远也不回头的人,那侍卫也太不讲情面了!”
“喜欢上一个永远也不回头的人?你很有经验嘛!”
“他当然有经验!他念念不忘的怡红院头牌,连见面的银子都给不出来,人家当然不会回头!”
“咦——原来太子妃人选是安顺府那姑娘!”
……
听到周遭的议论,留白的脸都绿了。
他现在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府里主子的脸色得有多难看啊,他宁愿县主多踹他几脚,也不愿意折腾这些事啊,这位姑奶奶每次出手,都奔着他留白的命来啊。
赵知静引起的轰动还在继续,特别是她散播的关于太子命定姻缘的事情。
“安顺府的姜兰?不见!”赵知静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嘴里含着块儿冰镇的葡萄,声音含糊道。
“可是县主,这已经是姜兰姑娘第三次约您了。”春华道。
“不见。”
“那奴婢去回绝吧。”
春华走了没多久,又返回了屋子,脸上还带着几分无奈。
“县主,姜姑娘自己上门了。”
“现在人人喊打的换成了她,她还有心思出门?”赵知静想着牛嬷嬷这样的护卫可不是谁都有的。
“姜姑娘带着帷帽的。”
“哎,瘟神上门,那就见一见吧,”赵知静吃了颗葡萄,嘴里甜津津的,总算让她心情好了些,她转头拿起旁边的铜镜看了眼,喜滋滋道,“哎,美人儿啊,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姜兰现在肯定很憔悴,我还是不火上浇油了,”赵知静喊来夏荷道,“把你那帕子再给我弄一条,另外春华再给我敷点白粉,气色看起来太好就容易穿帮。”
等赵知静出来的时候,被迫等了许久的姜兰,心底的怒火都被迫平息了几分。
“好久不见啊,姜姑娘。”赵知静神情有些脆弱。
姜兰看向出声的人,咬着牙道:“是,有,些,日子没见了,安定县主。”
“我最近心情实在抑郁,什么东西都提不起兴趣,”赵知静装模作样地拿帕子擦了擦,眼眶红红的道:“姜姑娘,哦对不住,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娘,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你来我府上有何要事?”
“若是有关殿下的事,就恕我无心多言了。”
姜兰手里的帕子都要被她撕烂了,心里的憋屈实在压不住,出声就带着火气:
“安,定,县,主,您,能不能,”
“别,装,了。”
“我瞧着实在恶心。”
“哎?”赵知静拿开帕子,看向神情冷漠的姜兰,这才意会到对方已经看破了自己的把戏,顿时将手里的帕子一扔,道:“你怎么不早说,在你面前演戏,怪尴尬的。”
姜兰脸色扭曲,但没说话。
赵知静是真的奇了怪了。
“你到底干嘛来的?”赵知静问道,“上回可是你言之凿凿,说你才配得上太子,我这次可是助了你一把。”
“难不成,你今天专门上门来感谢我?”
姜兰忍了又忍。
“县主,我是来坦白的,我配不上殿下,”姜兰几乎是咬着牙说的这话,“只有,只有你,才配得上殿下,你俩才是天作之合、天造地设的一对!”
“嗯?”赵知静觉得她好怪异。
“你要是被威胁了,你就眨眨眼。”赵知静侧过头,稀奇地盯着姜兰看。
姜兰眼睛一动不动。
“没劲儿。”赵知静收回视线。
姜兰忽然深吸了口气,给自己做足了充分的心里假设,才讲述了多年前的奉国寺,红梅开得最绚烂的一天里,发生的一个小故事。
不管姜兰把故事美化了多少倍,赵知静都敬佩她的勇气。
“你是说,那个什么命定的宿世姻缘,是——”赵知静眼睛都忘了眨了。
“是我高价买来的!”姜兰闭着眼睛,脱口而出道。
“我墙都不扶就扶你,”赵知静盯着姜兰不放,吃惊地问道:“你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刘裕,不是,打到了太子头上,你可真是吾界楷模啊。”
许是说出了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姜兰身心都放松下来,她将头上的帷帽取下来放到桌子上。
赵知静再一次被姜兰震惊到了。
“你,你那个左眼,不会是,”赵知静嘴巴干涩地道,“不会是被太子的人打了吧?”
姜兰这才意识到脸上的伤暴露了,想要再次把帷帽戴上,又觉得多此一举。
“太子才不会做这么跌份的事儿,”姜兰今天在赵知静面前,仿佛要把一辈子的气都叹光了,她叹道:“殿下早就知道我与玄空那老秃驴有过交易,昨夜里,我连夜被殿下的人带到了奉国寺。”
“然后呢?”
“然后到了那老秃驴的坟前,我以为他们要让我祭奠,结果,”姜兰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缓了缓才道:“结果他们把玄空的坟头挖开了。”
“我就对着玄空的骨架,坦白了当年的事。”
第85章 先杀岳父
赵知静:“那你的脸是?”
姜兰侧了侧头, 说:“夜黑风高,我不小心摔的。”
赵知静:“……”
看赵知静那副难以言喻的表情,姜兰有点气愤道:“你知道个屁 !你什么都不知道!大家都笑我安顺府破落, 要想维持体面, 还得用母亲的陪嫁,可以前不是这样的, 要不是那个老秃驴狮子大开口,我们家如何会这样!”
“这,”对于姜兰一家疯狂的行为,赵知静不知道如何评价,“没办法 ,你可是干出这种事的北周第一人,有些代价还是比较高昂的。”
“代价!代价!”姜兰语气都哽咽了, “可我家花了这么多心思, 陛下却从不考虑, 我都这个岁数了, 还如何嫁人?”
陛下的意见?
你是要考虑太子的意见啊。
赵知静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擦眼泪,想笑又不敢笑。
“不过太子那人, 也不是良配!”姜兰擦完眼泪, 站起来气势十足地道, “雍城没有良人, 我还可以离开雍城,你嘛——”
“太子妃娘娘,以后有你好受的!”
说完, 姜兰不拖泥带水地走了。
赵知静笑不出来了。
“反正陛下是不会同意的,”赵知静安慰自己道,“一定不会同意。”
牛嬷嬷言语笨拙地安慰道:“侯爷绝对不会同意的, 县主要是实在不乐意,咱们就跑回洛河去,反正这段时间跟大靖在打仗,朝廷不会拿咱们怎么样的。”
“说得也是。”
可赵知静却失算了。
陛下虽然没有同意,但宫里的太后转天就给出了懿旨,也不知道她老人家都瘫痪在床、言语不清了,怎么还能赐婚的。
“寡人的好太子,你可真是有本事。”陛下的声音蕴含的怒气不小。
刘裕施施然坐了下来,并不理会上首难看的脸色。
“孤的事情,父王还是少管为好。”
陛下无数次后悔当年为何不掐死这逆子,就算要钓出那些漏网之鱼,也不该冒着风险留太子一命,如今做任何事都要掣肘,陛下心里不快到极点,却还压着性子道:
“镇北侯镇守边关,手中权利可颠覆这北周江山,你糊涂啊!”
“这江山当初若不是孤,早就成为大靖的版图,父王多当了几年的陛下,岁月如刀,如今连胆子莫不是也一起消磨光了?”
陛下脸色阴沉下来。
“你这逆子,你把你祖母害成那个样子,居然还想通过太后赐婚,你究竟有没有心!”
“比不得陛下心狠,西山别院你们母子俩都提前商议好了 ,就没想过后果?”刘裕语气冰冷,“陛下怕是已经想好了,却忘了通知太后一声吧?”
“否则,这些日子,陛下怎么不敢去瞧一眼卧床的太后呢?”
“陛下,是心虚了吧?”
自太子走后,金銮殿里传出瓷器打翻在地的声音。
留白蹲在大殿门口,往日里弯着腰是为了表示对主子的尊敬,今天这回纯粹是直不起来了,刘裕出了大殿,停在台阶上,声音很平静地道:
“出了什么事?”
留白哭丧着个脸道:“主子,县主昨晚连夜跑了,看方向,应该是朝着洛河去了。”
刘裕脸上看不出来生气的样子,只是声线比往常略低了几分道:“到何处了,可有侍卫跟着?”
主子面上越是平静,心里恐怕越是生气。
留白紧了紧皮子,低眉顺眼道:“县主身边只带了两名侍卫,按脚程来算,她们应该才走到平定村附近,还没到罗定县的范围,属下派了两队暗卫跟了上去,保证县主的安全。”
刘裕只是冷淡地看了眼留白,转身走了。
留白像被主子那一眼定住了,半晌才回过神,很快追了上去。
“县主,您怎么不把她们带上?夏荷那丫头就算了,春华这人做事稳重,路上也可以照顾您啊。”牛嬷嬷忍不住问道。
出了雍城,赵知静心情还算不错,时不时撩开帘子看看外面的风景。
“咱们是逃难的,带那么多人干什么?”
“况且有她二人在,还能给咱们掩饰一下。”
牛嬷嬷点点头,又摸了摸马车车厢,称赞道:“还是县主聪明,想出来这独特的马车,这马车承载力真大,比咱们洛河打仗时用的战车还好使,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用在战场上?”
“牛美丽,用你那装满稻草的脑壳子好好想想,这马车的构造,轮子的设计,是能上战场的吗?”外面传来一道不屑的声音。
“公输兰,好好赶你的车,要是把咱们赶到沟子里,老娘到时候剁了你!”牛嬷嬷没好气道。
赵知静这次简装出发,就只带了两人,牛嬷嬷负责保护,公输兰负责修缮马车。
这马车是新做的,公输兰用了赵知静给的图纸,再加以改动,还没怎么经过验证就要上路,公输兰为了看这马车的性能,是死乞白赖跟上来的。
“天色不早了,”牛嬷嬷看了眼窗外西沉的太阳,对赵知静道,“县主,咱们得找个地方留宿一晚,前面就是平定村,咱们去借宿一晚应该不妨事。”
“嬷嬷决定就好,”赵知静没出过古代的远门,很听土著的话,“不过平定村跟永定河有什么联系吗?”
牛嬷嬷解释道:“永定河自北向南流,咱们是走陆路,县主可能没瞧见,这平定村是沿着永定河建的,就连下一个县城罗定县也是如此,那里还有很大的港口,若不是咱们赶得急,县主倒是可以去瞧一瞧,那港口停留的船只很多,每天下的货大部分都要被运到雍城。”
“那应该挺热闹,”赵知静来了兴趣,道:“那咱们不急,到时候去罗定县看一眼再走。”
牛嬷嬷熟练地找了户人家借宿。
入夜后,赵知静睡得不太踏实,她觉得可能是这身子养得太金贵,忽然从蚕丝被换到了茅草席,是有一点不适应的。
“啪——”
“这该死的蚊子!”
赵知静翻了个身,感慨了翻古代蚊子的毒辣,睡前熏了艾草都不管用,她闭着眼哀叹道:
“我这真是何苦来哉,专门来受苦~”
“好日子我也没过够啊~”
“这该死的刘裕~”
“不要什么原因都推给别人,孤可没有让你连夜跑路。”寂静的夜里,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赵知静第一感觉是闹鬼,她惊得像弹簧一样坐起来,脑子短路了几秒后,才意识到这声音有多熟悉,这不就是她刚刚骂的那该死的太子吗?
乡下的屋子简陋,窗户也不严实。
月光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里倾泻进来,坐在屋里唯一独凳上的人,身影被月光拉长了几分。
“殿下,你怎么来了?”赵知静嘴里有些发苦。
“来看看孤,落跑的太子妃。”刘裕声音沉静。
神特么落跑的太子妃!
赵知静伸手使劲儿搓了搓脸,才抬头看对面坐姿闲适的人。
“殿下,您一定要这样吗?”
“孤也不想。”
赵知静弱唧唧地问道:“殿下是来抓我回去的吗?”
背对着的男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只是声音很冷淡:“既然都出来了,孤也不急,把你抓回去,过不了多久还得跑,孤舍不得打断你的腿。”
赵知静不禁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双腿。
“那殿下,是要去哪里?我们不一定同路。”赵知静讪笑道。
“明媒正娶不是需要父母之命么,孤正好跟着你一道,去洛河拜访未来岳丈。”刘裕淡淡道。
赵知静:“……”
“你说得好轻巧,也不怕我爹弄死你!”赵知静都无语了,自从上回周北杨被这厮明里暗里赶走后,也不知道他回去怎么说的,她那个便宜爹书信来了十几封。
每封信都在骂刘裕。
骂得极为难听,上升到对方父母祖宗的程度。
“你放心,孤会在你爹出手之前,先结果了他。”
“你这么‘好’的女婿,可真的是,让听者落泪,闻者叹息。”赵知静对刘裕的脑回路已经不抱希望,她努力转动脑子,想着怎么把刘裕哄骗回雍城。
“既然歇不好,就走吧。”刘裕忽然站起来,走到床前。
赵知静惊了,刚要问他到底想干什么,就被对方伸手从床上抱了起来,她怕丢人又不敢喊人,身体使劲挣扎,但犹如蚍蜉抱树,怎么也撼动不了刘裕这个硬朗的身板。
他好像越来越习惯抱人了,以前的姿势就让人很不舒服来着,他不会私底下练过吧?
赵知静忽然出神了一会儿。
“嗳,你给我放下!”赵知静低声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我不出去!你再不把我放下,我喊人了哦,我那嬷嬷的威力你没领教过吧?”
刘裕脚步不停,嘴里冷声道:“你可以试试,孤今夜带了很多人,你那嬷嬷在府上练武场呆过,除了蛮力一无是处,输多胜少,你可以试试孤手下的武力。”
“她敢把你带走,孤会让人杀了她。”
清冷又危险的眼神看过来,赵知静像是瞬间变成了鹌鹑,默默不说话了。
刘裕稳稳地抱着人,踩着清冷的月色,步伐缓慢地走到了屋子后面的茂密林子里。
第86章 知知还是太天真
“其实吧, 所谓护主心切,我那嬷嬷是个好人来着,你可不要把气撒人家头上!”赵知静知道刘裕这人做事向来很辣, 有些担心牛嬷嬷真被他咔嚓了, 不由得打着商量道。
刘裕并不回话,停下了脚步。
赵知静的目光, 只能看见对方白皙莹润的下巴。
“嗳,你说话呀。”赵知静急了,顺手捏住了刘裕的一边耳廓。
“咳咳——”
黑黢黢的林子里突然不知是谁咳嗽了一声。
随即有人亮起了火把,赵知静一看,林子里站了几十个人,马车都有三辆,这么多人站在原地, 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以及她手里的动作。
她讪讪地放下手, 对着离得最近的留白, 憋了半天谁都不说话,只得干巴巴问候道:
“哟, 留白, 你也出来郊游啊?”
留白幽怨的眼神都要溢出来了, 嘴里好像喝了三大碗黄连, 苦得他说话声都带着鼻音:“感谢县主给了属下这个…‘郊游’的机会。”
“哈哈。”赵知静尴尬笑笑。
她受不了了,转头把脸埋进刘裕胸前,嘴里连连催促道:“还杵着干嘛?赶紧走, 赶紧走!”
刘裕将人抱紧了几分,对着留白平淡开口道:“把后续处理干净。”
支棱着耳朵的赵知静突然抬起头,急促出声道:“不准伤我的侍卫!”
“孤答应了你不会, ”刘裕把毛茸茸的脑袋往怀里一按,对侍卫吩咐道:“不要打残了。”
赵知静:“……”她真的好憋屈啊。
上了马车,赵知静才发现这马车的空间,几乎比自己那辆大了一倍,且内里装饰雅致,构造精细,底下铺了层柔软的垫子,表面也不知道是用了何种材质,摸起来冰凉又丝滑,长宽都做到了极致,她甚至能在上面睡觉。
显然刘裕也是这么想的。
“不是困么?睡吧。”
赵知静咽了咽口水,看了眼刘裕,对这位比自己还不注意男女之防的人感到绝望,她语气苦涩道:“殿下,我好歹是个没出阁的黄花大闺女,您能不能换个地儿睡?”
刘裕看她的眼神很直白:“在奉国寺那晚,不是你先爬孤的床么?”
“那…那是梦游!是梦游!”赵知静咬牙道。
“那你就当孤也梦游吧。”刘裕轻飘飘说完,根本不管坐着的姑娘,给人留了个不大不小的位置,自己直接平躺下了。
坐着的赵知静气得伸腿踹了刘裕一脚。
刘裕闭着眼道:“你要是不困,孤可以绑着你睡。”
奔波了一天,赵知静也觉得浑身疲惫,她气鼓鼓地瞪了刘裕这不讲理的人一眼,也只能委委屈屈在人身边躺下了,就是睡得不怎么好,老是翻来覆去。
刘裕伸出一条腿箍住赵知静,眼睛都没睁开:“再闹,就抱着你睡!”
赵知静偃旗息鼓了。
还别说,这马车确实不错,睡了一觉都不觉得腰酸背痛,赵知静满意得不行,这简直是古代版的房车哎,她好奇地找留白问道:“宫里是有专门的匠人吗?你家主子这辆马车不错哎。”
留白笑着道:“那还是得感谢县主。”
“谢我?”赵知静摸不着头脑。
“是呀,”留白笑得一脸深意,道:“县主那份图纸,一早就呈到了主子案头,府里的工匠连夜赶制,才制出了这一辆,比县主身边那位木匠好用得多。”
赵知静:“……”
这群天杀的小偷!!!
马车行进的途中,震感也不强烈,但赵知静像冬日里被霜打了的花儿一样,靠坐在马车上,连骂人的兴致都没了,焉焉儿的。
很快,一行人到了罗定县。
本以为这座带着码头的县城应该会比较热闹,但赵知静行来,却只看到了行色匆匆的人群,就连街上的铺子都关了许多,女人小孩几乎都没看见,连摆摊的小贩都愁眉苦脸,摊子上的东西也都无人问津。
“这是怎么了,大靖那边战事很厉害?”赵知静放下帘子,转头问刘裕。
刘裕看了她一眼,答非所问道:“知知,总算是长脑子了。”
赵知静气得背过身去。
刘裕慢条斯理地翻着手上的书卷。
看这城里的样子,赵知静也没兴趣去看什么码头的热闹盛景了,城里压抑的氛围好像也感染到了她,让她一个现代人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那种战事随时要逼近的紧迫感,是她一个生长在平和年代的人无法感受的。
夜里,赵知静总算不用跟刘裕睡一张床了。
变故是在夜间发生的。
今夜乌云厚重,连一丝月光都都没有泄露出来。
先是一阵凄厉的狗叫声响起,而后客栈的上空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客栈外的几棵梧桐树在夜里无风自动。
赵知静早就惊醒了,她穿戴整齐地站在床边,静谧的夜里,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门栓被撬动的声音,她睡之前提前把桌子推到门边,就是为了防止某人夜里来袭。
但这次要进门的人可不是刘裕。
赵知静看着一把雪亮的,血迹沾了半边的刀尖从门外伸进来,很快将门栓移走,门外的人试图推开门,但没推动,几下失了耐性后,并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开始撞门。
桌子抵不住门外人的用力,开始一点点离开原来位置。
赵知静手里拿着把匕首,正思考着要不要冲上去,右边的窗户忽然被人从外边打开,她心提到了嗓子眼,就看到刘裕从窗户那里跳了进来。
“外边有人!”赵知静提醒道。
刘裕看了眼快要被冲开的木门,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这时候木门被人一脚踹开,进来的刺客满脸狞笑,正要挥刀砍进来,刘裕手里的刀掷过去,正中眉心。
刺客倒下后,已经破开的木门吹来一阵带着浓浓血腥味的风。
刘裕对赵知静道:
“过来!”
赵知静小跑过去,被刘裕一把抱起,脚尖在窗户处轻点了一下,赵知静就这么被刘裕抱着从二层跳了下来。
地面上到处都是尸体,刘裕抱着人在夜间快速穿行。
很快,刘裕抱着人被堵在了巷道里。
把人小心放下,刘裕的脸色如同往日般的平静,把赵知静头上凌乱的发丝拨正后,轻声道:“转过去,闭眼,很快就好。”
“你小心点!”赵知静抓着他的手,担忧道。
刘裕对她露了个浅浅的笑,抽出了腰侧的长剑,许久没出刀鞘饮血的长剑比往日更嗜血,在光线暗淡的夜里,无情收刮着不值钱的人命。
这一切都是无声进行的。
赵知静听话地背着身,她自己知道自己的能力,并没有选择上前去添乱,心里还想着,若是打不过,大不了就一起死好了。
一道带着温度和浓重腥味的血溅了她一身。
如果她回头,她会看见,这不是双方对敌,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身着白衣,手持菩提的俊美男人,他并不是出尘的谪仙,而是带着浓浓嗜血欲望的魔鬼。
背着赵知静的男人,虐杀了好些人,眼里那道诡绝又噬人的精光才暗淡了几分,眉间那颗红痣沾了点点血迹,犹如饮饱了琼浆玉露一般越发妖冶。
“走吧。”赵知静听到粘腻的脚步声走到自己身后。
她心情放松下来,转身的时候觉得不太舒服,摸了摸后背,手上立即沾上了粘稠的血,让她恶心得控制不住干呕了两声。
刘裕再次抱着人,几步消失在了巷子里。
赵知静被抱着,举着右手,嫌弃又嫌恶的样子。
“我们要去哪里?”看着地方越来越偏僻,人家户越来越少,赵知静忍不住问道。
“要到了。”刘裕回答。
赵知静实在忍不了了,但对方又不停下来,她偷摸着放下右手,将头再一次埋在人胸前,而后似是不经意间,动了动手腕,将手上的血成功擦到了刘裕背后。
“不要用孤的衣裳擦手。”刘裕沉声道。
“殿下,我不小心的。”胸前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
不知何时,刘裕终于停了下来,赵知静刚站稳,才惊讶地发现两人竟然到了一处码头,江上停了许多船只,大小不一,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
刘裕在黑夜里辨别了下方位,牵着赵知静走向了一处不大的船只。
等赵知静坐在船上后,心魂才彻底镇静下来。
“我们这是去哪?不用等他们了吗?”
“留白会带着人走陆路,你跟我从水路走。”
刘裕今夜难得说了一句长句,赵知静好奇问道:“今晚的刺客又是哪里来的?我听口音,不像雍城那边的。”
那些刺客们虽然没怎么说话,但偶尔会传来一两句含糊的呵斥声音。
“你不是一路奔着洛河去么?”刘裕撑着船,在江里夜行。
赵知静从船篷里走了出来,坐到刘裕身旁,断定道:“是大靖的人!”
沉默了许久,她才问起身边默默划船的男人:“这次打仗会持续很久吗?”
原以为刘裕不会回答,对方却开口道:“会,也不会。”
“你爹若是下得了决心,那就结束得快。”
“若是不能,这场战争会持续很多年,直到北周被覆灭。”
刘裕的话带着几分神秘莫测的味道,赵知静不明白,她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是我爹打仗尽全力的话,就有可能会结束两国常年的战争?”
刘裕偏过头看她,嘴角带笑道:
“知知还是太天真。”
第87章 人死了,钱还没花完
船只飘飘荡荡在江面, 岸上零星的烛火渐渐消失不见。
赵知静在船厢里艰难寻摸了一阵,最后才找到了一块儿快要燃尽的蜡烛,渔船上的点点豆火, 在浩淼的江水里几不可见, 让赶来的追踪者无迹可寻。
刘裕背对着赵知静划船,月白色的衣裳上, 一大片突兀的暗色血迹十分显眼,自己刚刚好像没抹那么一大片吧?赵知静心虚地回想了下。
“这人皮面具怎么做的呀,看起来太逼真了。”
赵知静好奇地摩挲着包袱里的面具,质地柔软,光滑细腻,摸起来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赵知静紧盯着刘裕道:“这该不会是真的人皮做的吧?”
刘裕难言地看了她一眼, 随便挑了张戴上。
看刘裕选了张面具戴上, 赵知静才挑了张肤色暗沉一点的戴上, 面具很快严丝合缝地与面部相贴, 她好佩服古代的工艺,这面具戴上后非常服帖不说, 还非常的透气。
“你这面具戴上, 不仅老了十倍, 还丑了十倍。”赵知静注视着刘裕新换的这张脸, 有些不习惯。
“人都会老去。”刘裕对容貌并不在意。
协助赵知静把面具戴好后,他端详了这张脸许久,而后看着面前的姑娘, 语气郑重道,“就算你变成这个样子,我也一样会看中你, 带走你。”
这就显现出面具的局限了,赵知静耳朵尖都红了,面上暗黑的颜色还是没变。
两人架着渔船在江面上行了许多天,偶尔会在一些小城的码头短暂停留。
“你都划了那么多天了,今天让我试试。”赵知静不会划船,但她观察了几天,动作又不是很难,她觉得自己也可以了。
刘裕没让她出来:“太费力气,在船舱里歇着。”
赵知静自有一股不服输的精神,她一屁股坐到刘裕身旁。
两人不光换了脸,衣裳也换成了平民的麻布,麻布粗糙,赵知静刚换上的时候,皮肤上还起了小红点,后来无法才将原来的里衣留着,只外面换了麻布,而向来矜贵的太子却很适应粗麻袋般的衣裳。
赵知静挽起了袖子,作势要划船。
刘裕拿她没办法,干脆教起了划船的要点,大夏天的娓娓道来让赵知静很快不耐烦了,“快点,快点,我早就学会了!”
赵知静架势足足的,还对刘裕道:“你进去歇着,看我的!”
刘裕摇摇头,将位子让出来,但他没急着进船舱里,而是坐在了赵知静身后。
赵知静一顿操作猛如虎,回头一看,船行不到一米五。
“不错,至少船没有倒退!”赵知静呼呼给自己打气道。
“玩够了,就换回来。”身后的人道。
赵知静再度给自己打气,这水路也不知道还有多远,留白那狗东西一直也没上来,她总不能让刘裕一个人划船吧?
她头也不回道:“你等着,我一定行!”
刘裕也不催她,一边仔细盯着以防赵知静动作不当掉下水,一边讲述着划船的技巧。
在江面上打圈圈,过了一个半时辰后赵知静才勉强让船只正常行驶起来,不过代价是速度极慢,刘裕见赵知静比较稳当后,才坐到后面,拿起了包袱里的炊饼,动作优雅地吃起来。
船只行到一处村落时,河边忽然有人出声道:“喂!前面的渔船,麻烦停一下,这边有人要渡河!”
赵知静看了眼那几人的穿着,顿时眼神一凛。
她正要装听不见,刘裕出声道:“划过去。”
赵知静依言慢慢把船划过去,直到船只距离河边的芦苇丛更近后,她才发现刘裕为何让她划过来,那片芦苇丛远看什么都看不出来,近了才发现,里面停靠了两只船。
船上的人不少,都着劲衣打扮,眼神肃杀,腰间还都挎着剑鞘,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赵知静敢确定,刚才自己要是装作没听到的话,这些人绝对会杀过来。
“怎么划船这么慢?”说话的人穿了身褐色短打,神情很是不耐烦,他身边另一人没说话,目光来来回回地在两人身上打量。
刘裕没做声,自顾自吃起了炊饼。
赵知静好不容易停稳后,手里的浆板往甲板上狠狠一扔,叉着腰吼道:“急什么急!我一个女人大太阳的出来打鱼养小白脸,不知道老娘辛苦啊!”
“彼其娘之!”
‘小白脸’刘裕停下了吃饼的动作,不知道是不是被噎着了。
“你怎么说话呢!”那褐色短打的汉子一脸怒容。
赵知静就跟无数不讲理的村妇一般,从船板上站起来,与人对喷道:“老娘欠你的啊!这船是老娘养汉子的,又不是载客的,老娘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干你屁事!”
那褐色短打的人刚要说话,被她身边的人拦住,那人一脸麻子,眼神却透着精光。
“你们在这江上打鱼?”那麻子脸看了眼船舱,道:“那鱼呢?”
赵知静指着刘裕道:“看到那饼没有?”
麻子脸:“饼?”
赵知静一脸愤愤:“那是饼吗?那是白面做的,你眼瞎啊!”
麻子脸道:“白面炊饼,又跟你的鱼获有什么干系?”
赵知静一脸犹疑地表情看着那麻子脸,砸吧了几下嘴道:“你这人,没在江上讨过生活吧?特娘这么简单的事都不明白。”
耳侧仿佛有人抽刀的声音,赵知静装作没听到,一脸心痛地道:
“我这样的,能买得起白面炊饼吗?”
“那是我满满一船鱼获换的!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这回是褐色短打的人说话了:“打鱼的是你,划船的是你,那你男人呢?”
“他?”赵知静嫌弃又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坐船里看我干活咯!”
麻子脸神情疑惑了:“这样的人,你也肯嫁?”
“他长得好看啊,”赵知静遗憾地看了眼麻子脸,道:“他天生长这样,你羡慕不来,你这样满脸麻子的,这辈子是享受不了这待遇了,你得倒贴才行。”
麻子脸一脸冷酷道:“让一女子养家,鄙人可干不出来这种事。”
背后传来一声咳嗽,褐色短打的人开口道:“你们在这江上,可有看见一对男女,男的长相…是你想象不出来的好看,跟你男人有云泥之别,至于那女子,也是个长得不错的贵女,你们可有瞧见?”
“你敢说老娘男人长得像泥巴,我看你贼眉鼠眼的,长得还像牛粪呢!”赵知静怒道。
“……”
褐色短打的人一脸怒容。
麻子脸禁不住笑出了声,又很快收住,他不欲与这粗俗的泼妇多做纠缠,随意丢了半颗银角子到女人脚边,道:“这回可以好好说话了吧。”
见到银子,赵知静两眼放光。
她激动地弯腰捡了起来,在衣衫上使劲儿搓了搓,还用牙齿咬了下,那种市井村妇见钱眼开的性子,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连沉默的刘裕眼神都看了过去。
“你这个麻子,不是,你这个财神爷早说嘛,”赵知静呵呵笑道,“这江上男男女女都有,至于你说的天仙般的人儿,老娘是没瞧见呐。”
“你确定?”麻子脸皱眉道。
“当然确定!要是真遇上了那么好看的,我肯定转头就划走,”赵知静拍拍大腿道:“那么好看的,又在江上,那不明摆的水鬼勾人嘛。”
“我说后生仔,你要真这么寻,小心被水鬼勾了去。”赵知静神神秘秘道。
身后又是一阵咳嗽声。
赵知静眼珠子转了转,对两人道:“你也知道,我一个弱女子,还养个只吃白饭的小白脸,是有些不容易的,但你们人不错,渡河的话,我可以给你们算便宜点——”
“一两,不是,三两,”赵知静扳着手指头道,“三两,带你们二人过河,如何?”
麻子脸忍不住了,这泼妇拿他们当肥鸡宰。
“我们不过河了。”
“哎你这人,做生意可以讲价嘛,二两,二两怎么样?”
“我说我们不过河了。”
“一两,一两,这是最低的价钱了!你考虑考虑?”
“滚!”
赵知静坐回去,再次划动了船只。
离开前,还往岸上唾了口唾沫,手上动作麻利得很,嘴里还骂骂咧咧道:“什么穷酸货,一两银子都没有,还出来装阔!呸!”
许是没要到钱,情绪激动,渔船还在江中打了个转儿。
麻子脸忍不住想动手,被旁边人拦住。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泼妇,下次再让我遇到,我非得让她知道我的厉害不可!”
渔船渐渐远去。
那轮橙黄色的残阳西垂,晕染了半边天空。
“怎么样?我刚刚演得不错吧?”赵知静早就撩了浆板,坐在船板上高兴地道。
“打鱼的是你,划船的是你,”刘裕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你干的活还挺多。”
“哎呀,别计较那么多嘛,”赵知静脸皮向来厚,还道,“你干的不就是我干的?一样,一样的。”
刘裕嘴角的笑意,缓缓收起,掏出锦帕擦了擦赵知静的嘴巴,又把船板上无人问津的银角子往江里一扔:“以后不准用嘴咬那些脏东西。”
“我这还不是为了演戏!”
“你缺钱的样子确实很认真。”
“那就是了嘛,你看都没人怀疑的。”
“就算你不动,我也能让你平安离开,”刘裕有些不悦,“从前你是穷是富,孤不在乎,但以后,孤会让你成为北周最富的人,你永远都不会缺钱。”
“那还是不用了,”赵知静将头枕在船板上,懒懒道,“富可敌国的,一般会成为被抄家的对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钱没了,人生最苦的事莫过于——”
“人死了,钱还没花完。”
刘裕:“……”
第88章 我让人放了毒
赵知静是个路痴, 而现在的北周连路标都没有。
直到耳边的口音与北周截然不同,赵知静才意识到他们好像来错了地方,她来到了与北周有血仇大恨的大靖。
“你怎么这么不靠谱!”赵知静怨怪道, “你要是不认识路你早说啊, 你看你这路带的,咱们都走岔道了, 要绕道回洛河,得浪费多少时间?”
日头有些烈,刘裕将帷帽给赵知静戴上。
“我们的目的地是大靖国都郾城,不是洛河。”刘裕道。
赵知静站定后,感觉眼前都冒金星了,她想骂人又怕人路过,听到她这明显的敌国口音, 她低声骂道:“你是不是有病!我要去洛河见我爹, 你倒好, 直接把我带到大靖, 那可好,要是我俩被逮住了, 就搞笑了。”
“到时候在战场上, 束两面大旗, 把咱俩各绑一边。”
“都不用喊话, 我爹就得利索投降!”
“不会,”刘裕淡定道,“你爹不会投降的, 他会先让人一箭送你归西。”
“……”
“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赵知静要被气死了,“我说,不管你有什么计划, 先把我送回去,后面有啥事都不要找我!”
刘裕油盐不进道:“走吧,先进城,再滞留一会儿,该引起城门守卫的注意了。”
赵知静心头憋屈,但也只能装个哑巴,跟在他旁边,她不像刘裕,会说一口流利的大靖话,而且还是大靖官话,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大城池里来的。
“所有人进城都要检查,这位公子,你身边这位?”守卫本来脾气不大好的,但听到刘裕明显的口音,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态度都变好了几分。
“天气太热,拙卿身子有些不适,”刘裕将赵知静一边的帷帽掀起一角,态度不卑不亢道,“麻烦官爷了。”
那侍卫匆匆瞥了一眼,笑道:“没事,天热,公子带着娘子赶紧进城吧。”
上面无缘无故给了画册寻人,连身长几尺都写了出来,不光要求比对路引,还要求搜身,但城门处的守卫本就容易得罪人,根本不可能检查得那么仔细,只是走了个过场。
但为了让上面满意,对于一些明显的泥腿子,守卫倒是挑了几个出来仔细检查。
赵知静这才明白刘裕进城前让两人都换衣裳的意义。
真是每一步都算得很精准。
赵知静自动进入哑巴模式,身边那些人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懂,城里人不少,她抓着刘裕的袖子,形影不离地跟着对方,刘裕没打算在城里留宿,他进了一处酒楼,跟掌柜的闲聊了几句。
没多久,有个满脸痦子的人领了几个人进来。
几人进门后就跪了下来,痦子脸满脸堆笑地对刘裕道:“公子,您来得巧,这几人是我这儿最机敏的几个了,身手利索,干活卖力,买来看家护院,那最是合适!”
“你们几个,还不赶紧求客人收了你们!”
几人争先抢后地上前,朝着刘裕这位穿戴富硕的老爷推销自己。
“公子,您买了我吧,我力气大!”
“公子,我腿脚利索,跑腿最快了!买我吧!”
“公子,我会认字,您买我吧!”
……
刘裕在桌下牵着赵知静的手,在她手心里写字,搞了半天,赵知静这才明白眼前这一出在整啥。
“夫人,你来挑一个?”
赵知静听不懂刘裕的话,但微痒的掌心告诉自己眼前人要干嘛,她仔细地看了眼这几人,所有人表现都很热情,只有角落里那个缩着身子,耷拉着头的没什么精神。
‘就选他’
赵知静指了指角落里的人。
刘裕沉吟道:“我夫人看中了那位,就选他吧。”
痦子脸听后先是一愣,随即狂喜,立马将人推了出来,对刘裕露出了笑成麻花的脸:“哎呀,公子,您这眼光好,这孩子力气大,别看他年纪不大,能扛得起两百斤的石块呢!”
“您这波啊,不亏!”
赵知静也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做的,反正从酒楼里出来的时候,两人的身家都翻了几番,不光买了辆马车,还在人牙子手上买了个人。
“老爷,夫人,这速度还可以吗?”买来的人是个半大小子,人很机灵。
刘裕点点头,随意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家中可还有亲属?”
“小的唤牛木,黄牛的牛,木头的木,老爷要是不喜欢这个名字,也可以给小的取一个新的,”牛木将马车赶得稳稳的,继续道:“我家就住在南面的离城,不过位置还要离北周近一点,去年大雪,家里遭了雪灾,父母弟妹都给埋了,小的没什么手艺,又不想饿死,只得头上插只标,自卖自身了。”
赵知静根本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只能装作听懂的样子。
好在刘裕一直握着她的手,时不时在手心里写字,虽然表现得亲密了点,但外人也不会多想,只当这对夫妻感情好。
“名字就不用换了,还是叫牛木吧,既然你家里只有你一人,以后就老实跟着我吧。”刘裕道。
牛木高兴地道:“老爷心善,只要能给小的吃饱饭,小的啥都能干!”
有了外人,赵知静不仅不能跟刘裕翻脸,还得表现成一个离不得夫君的娇弱哑巴媳妇。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刘裕故意的。
入夜,三人选了个村子借宿。
借宿的人家不太富裕,是一对中年夫妻并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晚饭一端上来,牛木跟小孩一同眼睛发亮地看过去。
两菜一汤,其中有碗菜里放了几片油亮亮的腊肉片,饭是糙米,还有谷壳没脱干净,这一餐算得上这个家庭最丰盛的了。
“这位公子,夫人,家中饭食简陋,这里离城里有点远,这么晚也买不到像样的菜,只能委屈二位了。”说话的是这家的当家人。
“将就吧。”
刘裕没什么胃口,但他没客气,而是先用筷子夹了点素菜到赵知静碗里,然后才对几人道:“你们也过去吃饭吧。”
那汉子抓了抓头,看贵公子的模样,知道这位心疼媳妇,于是笑着道:“公子,这腊肉是去年进山里打的,味道极好,给夫人尝尝吧?”
赵知静虽然不明白那汉子说的什么,但看他那眼神跟动作猜出了几分。
小孩子盯着肉片,馋得直啃那黑黢黢的手指,赵知静是吃不下这个肉了,她将带肉的菜放到孩子面前,手动比划。
那汉子有些诧异,连忙拒绝道:“我们有吃的,公子跟夫人先用吧,等贵人们用好后俺们再用。”
饭桌上碗筷就只有三副,刘裕很聪明地猜到了什么。
那对夫妻带着孩子走后,刘裕直接收了赵知静跃跃欲试的筷子。
赵知静眼睛瞪得大大的:“……”
刘裕没说北周话,而是对牛木道:“你把饭食用了,等会儿再给夫人打桶水来。”
牛木收回垂涎的表情,诧异道:“公子,夫人,你们不饿吗?”
“少说话,多做事,”刘裕道,“不要那么多问题。”
牛木有点怕刘裕这位老爷,但又舍不得腊肉,又小心翼翼问了句:“小的知道了,不过老爷,饭食真的管够吗?”
刘裕没说话,厌烦地看了他一眼。
赵知静连蒙带猜,将碗筷递给了他,笑着摆摆手。女主人和善的表情像是感染到了牛木,他感激地连连道谢。
“谢谢夫人!”
“谢谢夫人!”
赵知静被刘裕牵着进了暂时休憩的地方,她终于把嘴巴放出来,迫不及待地凑到男人身边:
“就知道您身份尊贵,瞧不上老百姓的饭食,你这样下次可不许了啊。”
“不过,既然东西买都买了,还是不要浪费了,我看看你买了啥?”
“烤鸭?肉干?糕点?”
赵知静看刘裕不理她,就自己去翻包袱皮。
随便抖落了两下,一块儿用干净的素布包裹了几层的东西掉了出来,赵知静掂了掂,重量还不轻,她高兴地打开。
半晌,赵知静脸色青绿青绿的。
“你告诉我,你给我带了炊饼?”
“那不是你辛辛苦苦,在江里打渔挣来养你男人的么?你一片心意,怎好丢弃?”
赵知静:“……”
“你是想饿死我吗?”赵知静心里直流泪,“刚刚明明有饭吃,你不吃就算了,为什么不让我吃!”
“太脏!”
“我看你心里才脏!”
赵知静可怜兮兮地望了眼刘裕,对方不为所动,又转回头看那炊饼。
炊饼不是不好吃。
是非常难吃。
北周发面的手艺有限,一个饼子做得邦邦硬,能砸死人的程度,赶水路的时候她的牙齿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艰难咬了一口饼子,合着水勉强吞了下去。
哎,有点嘎喉咙,赵知静凶狠地看着对面无情又龟毛的那人。
刘裕看了看她那惨样,叹了口气,拿过赵知静手里的炊饼,就着她咬的那口子,面不改色吃了起来。
赵知静手在半空中指啊指,声音不可置信道:“你,你,你,连饭都不给吃了。”
刘裕间歇回了她一句:“待会儿带你出去。”
赵知静顿时安静了。
到了三更时分,刘裕带着人跑到了后山,用很短的时间逮了只野鸡,破膛开肚,烤得香喷喷的。
旁边望眼欲穿的赵知静用手接过来,分了一半递给今夜的‘大厨’。
‘大厨’很嫌弃地看了眼手上沾的鸡血跟草灰:“太脏。”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矫情。
赵知静内心里有些嫌弃,但还是乖乖地将鸡肉撕成条状,递到了刘裕嘴边。
“喏,吃吧。”
刘裕就着赵知静的手,吃相优雅。
赵知静满手油腻,还得伺候旁边这位大爷,但她肚子饱了,心情一般都不错,闲聊道:
“这野生的就是不一样,比庄子里养的好吃,就是这鸡有些老了,肉质还是有点柴。”
“野鸡,自然比不得野兔。”
“哎,你也这么想?”赵知静吃得满嘴流油,还跟人探讨自己的吃货经验:“兔子肉它嫩啊,爆炒最香了!再放点姜蒜茱萸,人间美味!”
刘裕用帕子给她擦去嘴边的浮油,脸色在火光里,半明半暗。
“周北杨送你的兔子没吃够吧?你这么急着去洛河,难不成是为了见他一面?”
赵知静愣了,这什么跟什么啊。
“我是去见我爹,你老提他干嘛?”
“知知说谎的时候,眼睛会睁得很大,也不眨眼。”
赵知静飞快地眨了眨眼。
沉默了片刻。
“哎,懒得说你,我只是喜欢吃兔子而已,府里的我也很喜欢的,”看了眼刘裕发阴的脸色,赵知静话题转了个方向,“野兔子也不能多吃,野外养的容易生病,周北杨送了那么多,也没吃多少,最后那些兔子全都生了病,又吐又拉的,死掉了好多。”
“没有病。”
“嗯?”
“我让人放了毒。”
赵知静:“……”
赵知静夜风中凌乱了。
第89章 觉得好处还不够
基于对兔肉的惋惜, 赵知静决定一晚上不与这人说话。
两人回到屋子,赵知静先收拾着躺下。
没过多久,刘裕也进了屋子, 他看了眼简陋的木床, 赵知静将整张床都霸占了,躺得四仰八叉的, 存心不让人睡下。
刘裕气笑了。
“你这螃蟹般的性子,也就只有在我面前这样了。”
赵知静闭着眼,嘴里哼哼道:“你睡地上,我睡床上,就算一定要嫁给你,现在的我,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你得对我放尊重点!”
刘裕看了眼地上, 不知道她哪里翻出来的破布单子, 还放了只破洞的枕头。
赵知静半天没听到动静, 一只眼悄悄睁开。
‘嚯’的一下,与不知何时站在床前的人相对视上, 刘裕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在这无比简陋的屋子里, 那张丰神俊朗的脸突然出现在赵知静眼前, 让她耳目一新,脑子里突然想起来个词。
蓬荜生辉。
“你,你睡地上去。”赵知静说话都磕巴了。
刘裕俯下身, 凑近,对着赵知静头上闻了闻,他的知知平日里无事, 总喜欢捣鼓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好比她最爱的沐发,许是加了枳壳,总是有股幽幽的青桔香味。
味苦,微酸,还有淡淡的香涩。
瞥了眼身下紧张到双手都攥起来的人,刘裕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声音似玉珠走盘,道:“酸了。”
那一瞬间,赵知静尴尬的感觉直冲天际,人哪里还躺得住,这么丢脸的事可以让她做多少夜噩梦,她速度飞快地缩到床的另一边,坐起来后,用手拨了一缕头发细细嗅闻。
哎,好像没什么异味。
“你狗鼻子失灵了吧你。”赵知静回头,正要怼回去,才发现自己刚才的位置已经被人占了。
身高腿长的男人,把床都睡得逼仄了,那张让人神魂颠倒的脸正对着自己,笑意浅浅,眼里好像有碎金闪烁,赵知静连骂人的声音都小了:
“殿下,人要脸树要皮,你赶紧给我下去!”
刘裕视线平静却又蕴含了某些沉重的深意:“我们回去后就会成婚,你应该早点适应。”
“殿下一向听不懂人话。”
赵知静坐着,刘裕躺着。
两人视线胶着,赵知静先败下阵来,但她输了嘴巴上还要逞强,嘀嘀咕咕道:“你就欺负我吧,等我回到洛河,让我爹给我选一溜儿的夫婿,肯定比殿下会听人话!”
“你对你那野爹,倒是尊重。”
“你说什么话呢,什么野爹?”
“这么多年放任你不管,如今却想一手安排你的婚事,不是野爹,是什么?”刘裕的声音听得出来,他对这位未来的岳父十分不满,语气很不尊重。
当然了,赵知静也没把便宜爹当回事。
黑夜里,她还附和般地点点头:“你这么说,有一定道理,不过,我那爹,在边关不会成了个新家吧?”
边关的消息,刘裕清楚得很,但此刻他嘴里含糊道:“说不定呢。”
“瞧他那眼光,周北杨那样的东西都指给你,”黑夜里,平躺着的刘裕,脸色差得可以,“呵,你爹很不是个东西。”
每次说到人家周北杨,这人就万分看人不上。
赵知静幽幽道:“你别在我面前诋毁人周公子,人家那婚契,早八百年前都被人父母给推了,您老人家倒好,不光撕了别人父母给女方那边的凭证,还专门把人带到雍城。”
“把人带到雍城不算,还让人来我府上,再把这事宣扬得满天都是,殿下的无耻手段,无人能及。”
这人私底下干的就不是人事。
赵知静成功说得旁边人无言后,觉得胜了一筹的她,闭着眼准备酝酿睡意,谁知旁边好好躺着的人忽然翻身而起,直接将她压在了身下。
与这人肌肤相贴虽然也不是第一回了,但这么近的,还是头一次。
身上沉重的压迫感,清浅的呼吸声,以及紧紧相贴而传来的陌生体温,都让赵知静很不适应,她伸腿试图将人给踹下去,却被刘裕逮着机会,把他那大长腿严丝合缝地插了进来,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我说,给我下去!”
“是周北杨那厮告诉你的?”
感觉男人的呼吸都要贴在自己脸上了,赵知静偏过头,不爽道:“你管谁告诉的我,难道不是你做的么?”
刘裕冷笑一声,细长有力的手腕握住人下巴,将人转过来,语气危险道:“他那么说,你就相信?我在你眼中,是如此不择手段之人么?”
赵知静下巴被禁锢住,嘴巴却没有,她反唇相讥道:“你刘裕做事,有先礼后兵的说法吗?不择手段、斩草除根,那一样不是你的拿手好戏?”
刘裕眼神微眯,手上的动作却没放。
“的确,知知很了解我,那你认为接下来,我会怎么做呢?”
男人一手固定下巴,另一只手伸过来,微凉的食指尖从身下人的眉眼到脸颊再到嘴唇,轻轻抚过,动作缓慢又充满一丝丝暧昧,像是猎人在最后时刻,还在戏耍猎物的松弛感。
赵知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她就是不相信刘裕敢真的动她,遂梗着脖子道:“不就是威胁那一套,来啊,看谁怕谁!”
身下的姑娘,眼里的虚张声势那么明显,若不是怕再气哭她,刘裕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食指戳了戳气鼓鼓的脸颊,声音饱含宠溺般的叹息:
“知知很好,却总有些下等东西在觊觎。”
“又舍不得折了你的腿,以防万一,我先给你盖个章,如何?”
刘裕刚要把头低下来,赵知静反手一巴掌过去,被对方牢牢拽住了。
“你放开我!”
“知知,真的很不听话。”
男人颀长的身躯压在人身上不让起身,一只手握住乱动的细细手腕,一只手掐住人下巴,而后不顾身下人愤怒的眼神,若无其事地低头,微凉的唇附在对方唇上。
赵知静被掐住下巴,连合上嘴咬他一口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人亲上来。
唇瓣微凉,触感柔软,像是在品尝珍馐一般,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对方唇上,前卫菜就已经把人迷得神魂颠倒,不知是否夜间的虫鸣扰乱了她的心智,赵知静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渐渐放软了身体,不再挣扎。
男人舔了舔身下人的嘴角,在对方紧紧闭着眼,微微颤抖的时候,张嘴将那颤颤巍巍的唇珠含入嘴里,慢慢的舔舐,含在舌尖揉弄。
躲在窗外的乌云渐渐散去,皎洁的月光如流水般倾泻下来。
两人忘我地抱在一起,粘腻的水声在光暗交织的屋子里,清晰可闻。
第二日,赵知静睡醒的时候,还被人抱在怀里,经了昨夜,赵知静诧然发现自己居然是个,面对美色也把持不住的俗人,忍不住唾弃了自己一翻。
不过,她已经认了命。
每天睡醒,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巧夺天工的脸,这待遇想一想还怪得劲儿的,赵知静伸出手,摸了摸男人舒展的眉头,手腕忽然被钳住,但对方并没有用力。
“醒了?”
“再不起来,主人家要过来催了。”
赵知静收回手,刘裕松开她。
她正要起身,刘裕伸出手又将人抱住,从身后传来的声音低沉,还带了点刚睡醒的沙哑:“我们很快就会成婚的,很快,到时候战乱也将永远平息,所有的阻碍都会被铲除,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苦日子。”
这番承诺,饱含滚烫的情意。
赵知静还很懵逼,她不知所措地,慢慢回抱住对方,试探地拍了拍对方健壮伟岸的脊背,道:“额…我…相信你?”
两人收拾完出来,堂屋里站了好几人,缺了腿的木桌子上摆了个钵,里面盛满了绿色的蔬菜叶子,满满当当的,糙米粒几乎看不见,那汉子似乎很是羞愧,很怕惹得这位给了银钱的公子不满。
“公…公子,小的,小的家里就只剩下这些了。”
牛木挠了挠后脑勺,脸色涨红道:“主…主子,您昨日说饭食管够,小的已经好些日子没吃饱饭了,昨夜就,就没忍住。”
那汉子忍不住补充道:“是半个月的粮食呢。”
刘裕如视无物地看了眼几人,也就是昨夜如了愿,让他今日心情尚可:“出发吧。”
手心一阵痒痒过后,赵知静总算明白了现场发生了啥,她十分震惊地看了眼牛木,不得不说,她手气贼好,一堆人里,她硬是一挑就挑了个大胃王,她从包袱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这对夫妻。
那汉子眼睛都红了,连连道:“夫人,您太慷慨了,值不了,值不了这么多的。”
赵知静不能说话,只能一个劲儿地递出去。
刘裕已经十分不耐烦,也很不喜欢他的知知去与人掰扯。
“收下便是,再拒绝,”刘裕冷声道,“是觉得好处还不够?”
那汉子黝黑的脸庞都红了,只得收下银子,然后夫妻两一个劲儿地朝着赵知静这位性格纯善的夫人作揖:“谢谢夫人,夫人心善,会得好报的!”
“谢谢夫人!”
“谢谢姐姐!”
第90章 牛木
牛木知道自己惹了祸, 也不敢再说话惹主子生气,闷不吭声地赶着马车。
“接下来我们会直奔郾城,外面这个人, 留不得了。”
马车出了村子, 行进在荒无人烟的官道上,刘裕突然用北周的口音说了这么一句话, 赵知静心头一跳,明白刘裕的意思,他这是要把外面那赶路的牛木给杀了。
也就是刘裕才说完话,马蹄不知撞到了什么,带得马车都晃动了下。
马车彻底停了下来,赶车的牛木很明显听懂了刘裕要杀他的话,但他并没有跑, 只是下了马车在外面跪着, 连连磕头, 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
“公子, 夫人——”
牛木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话,然后换成了北周的腔调, 虽然磕磕绊绊, 但赵知静却听懂了。
“公子, 夫人, 小的很能干的,您好心好意买了小的,小的不会说出去的, 小人家乡离北周近,小人已故的姥爷就是北周人,只是这两年战乱, 小的不敢暴露。”
“求求您了,公子,夫人,不要杀了小的!”
看牛木磕头磕得脑门上全是血,赵知静虽然于心不忍,但她知道大局观,他们两人身份特殊,还出现在敌国,一旦被人发现,那后果绝对惨烈,所以她也没出声劝刘裕。
“你会做北周的饭食么?”刘裕看着牛木磕头,也没叫起。
牛木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不断点头:“是是是,小的会做,小的真的会做!”
“那你这狗命就暂时留着吧,夫人喜好美食,这路上你就负责夫人的饭食吧,”刘裕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决定了牛木的命运,“不过,若是夫人食得不好——”
“我会让你体会到肠穿肚烂的后果。”
牛木看主子的脸色,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这年代百姓命贱,更何况他一个签了卖身契的下人,牛木并没有记恨主子,反到因为捡回了条性命,而对赵知静感恩戴德道:“夫人,您放心,小的不敢有二心,小的一定会好好伺候您的。”
赵知静知道自己不用装哑巴了,看牛木一个半大小子被吓得不行,搁现代这年纪,这孩子可能还在上初中,她温言出声道:“你别怕,刘——我相公他只是看着凶,但他是个好人。”
刘裕自从听到了赵知静唤他‘相公’后,明显有些走神,脾气也好了许多,也没理这两人怎么谈起没完没了的话来。
没过多久,一辆普通的马车在官道上再次行驶起来。
马车里,赵知静坐在刘裕旁边,小声问道:“你刚才那么突然,是唬他的吧?”
刘裕习惯了赵知静不知哪里来的慈悲心,他抚平了她衣领上的褶皱,实话实说道:“我不可能让你一路上都装个哑巴,他听懂了还好,若听不懂,留他做什么?”
刘裕神色淡定,很明显一条无辜的人命在他眼里,不过是浮萍而已。
时代不同,眼界不同,她并没有因为这一点去批判,赵知静知道,要不是自己稀里糊涂地穿过来,这身份足够她耀武扬威,否则,在这残酷的时代,她可能连一天都活不下来。
进入郾城的时候,正好下起了小雨。
大靖似乎经历了多日的干旱,这雨势虽然不大,却引来了不少百姓在雨中狂欢。
“哎,我又成哑巴了。”赵知静小声嘀咕了一句,跟着刘裕下了马车,进入了一处豪华的宅邸。
秉持着哑巴原则,就算这宅邸来得莫名其妙,赵知静也没现在就发问,只是被丫鬟领着,伺候着沐浴,换了衣裳,洗了头发,不过洗脸就算了,她这张假脸,可不敢给人碰。
洗漱完,赵知静被领到了刘裕面前。
“都下去吧。”刘裕吩咐道。
丫鬟都退了出去,走之前,还把门也给关上了。
赵知静这时候才出声道:“你怎么在郾城还有这么一处大宅邸?我看这宅子比我家都要大了。”
刘裕并没有回答这个,反而脸色一改路上的散漫,变得郑重了几分,说道:“从现在开始,你是孤的通房,什么都不知道,只有在孤面前可以进食喝水,其他时候,一概都不准碰。”
听到刘裕开始自称‘孤’后,赵知静明白这人废了这么大力气来郾城,要见的人居然是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她来不及喷通房的身份,神情焦躁道:
“你疯了!你这个身份,还敢让人知道,不是茅房里点灯,找屎吗?!!”
刘裕:“……”
“傻知知,那叫自投罗网,以后少学点市井俗话,”刘裕无奈地点了点她鼻子,道:“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听话就是,过几日,我会带着你平安离开大靖。”
赵知静咬咬牙,知道都到了这里,担心也没用,只得捏着鼻子认了通房的身份。
通房,就意味着身份低下。
赵知静就算听不懂别人的话,也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份’,大抵是不招人待见的。
“瞧瞧,主人几年不见,连品味都下降得厉害!找了个这样的通房!”
“是呀,这模样长得,还没有兰香你好看呢!”
“她居然还是个哑巴!”
“她连话都听不懂呢,你们瞅瞅,她还以为咱们在夸她呢!”
“可不是,她还对咱们笑,这么一看,就更傻了!”
几个丫鬟笑得花枝乱颤的。
“你们几个,仗着主子口疾,竟敢编排主人家的不是,谁给你们的胆子!”牛木走了进来,呵斥道:“都出去,这儿有我来伺候!”
那领头的,穿了身桃粉色裙装的丫头鼻子一蹙,不耐烦道:“不过一个通房,倒是会拿架子,以为谁愿意伺候呢!”
说完,那丫鬟领着其他几个头也不回地走了。
牛木进了屋子,开始鹦鹉学舌。
还学得惟妙惟肖的,愣是给赵知静看笑了。
“这天儿还是不够热。”
“让那几个丫头去院子里跪着,什么时候太阳落山,什么时候起来。”
“小的明白了。”
牛木颠颠儿地跑了出去,这几个丫鬟方才不光是诋毁女主子,对着自己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你们几个,去院子里跪着!”
“夫人说了,太阳不下山,谁也不准起!”
兰香俏眉一竖,嘴里喝道:“哪里来的土包子,跟了个哑巴,进了府上,反倒在我们这些人面前耀武扬威起来了!”
“就是,还夫人呢,她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通房,架子倒是拿捏得比谁都大!”
牛木可不怕她们。
“她是夫人,你们是奴才,要是不听主人家的命令,那我只好去找这府里的管家来。”
“让他看看,是府里的夫人金贵,还是你们命硬!”
主子虽然几年没回来,但府里规矩并不宽松。
兰香脸色青白交加,她身边的丫鬟撺掇道:“兰香,她一个哑巴,不过是主子在外面不方便才收拢的,又如何能跟兰香你比?”
“闭嘴!”兰香比谁都清楚,主子那人对自己可没有半点情意。
但今日一旦跪了,她在这宅子里哪里还有面儿。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府里的管家过来了。
兰香正要行礼,就被管事毫不留情地扇了个巴掌:“没眼力见的东西!那是夫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这府里是你撒野的地方吗?再敢对夫人不敬,就等着发卖吧你!”
“奴婢知错了!”兰香跪地比谁都快。
屋子里放了盆冰,空气总算凉爽了些,赵知静小口小口吃着凉瓜,再时不时看一眼窗外。
“我还是太善良了,”赵知静摇摇头,又吃了口瓜,“为了她们以后不犯大错,我真是操碎了心。”
牛木小心地给主子打扇,嘴里直道:“还是夫人太和善了,在大靖,这样子的丫头只是罚跪,也太轻松了些。”
要是老爷在,恐怕这几个丫鬟遭发卖都还是轻的。
夫人性子那么好,也不知咋落到老爷手上的。
牛木心里想着。
后面两日,赵知静呆在宅子里,一步也没出去,刘裕白天都不在府里,只有夜深了才回来,她也是每日一早发现身旁有人睡过的痕迹才知道人回来过。
“今夜别睡了。”刘裕在傍晚时分回到了府里。
赵知静这几日怕出纰漏,屋子里一直没留人,她舀了碗汤递过去,很是平静地问道:“有人要来?那我需要出面吗?”
“不用。”刘裕简短地道。
夜里,后院的狗叫声响了起来。
赵知静正打算熄了蜡烛,牛木忽然进来了,神色有异道:
“夫人,老爷叫我带您过去。”
借着烛光,赵知静没动,仔细地看了眼牛木,看得对方身子有些僵硬。
“夫人?”
“你确定是老爷叫的?”
看平日里温婉和善的夫人脸色不对,牛木仔细思索了下,有些紧张道:“夫人,是管事跟小的交代的,小的没有说谎。”
赵知静记得那个管家,刘裕只让她去接触牛木,却没让管事过来,她自然晓得这个管事并不是他心腹。
但刘裕交代她呆在这里,那她就不会出去乱走。
“你别管了,”赵知静一口气吹灭了蜡烛,黑夜里声音很冷静,“屋子里呆着,不要出声。”
牛木心里还有些躁动,夫人的话让他勉强冷静下来。
忽然,门外传来鞋子落地的脚步声。
紧接着,有道明显的呼叫声传来,听起来似乎是府里的丫头,但很快又没了声息。
窗户外出现了道模糊的人影。
赵知静跟牛木屏住呼吸,默默不动。
那道黑影似乎没发现什么,很快从窗外离开。赵知静这屋子规格不高,大概是通房身份使然,距离府上后院中心远得多,大概是这样才会躲过去。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刘裕推开门进来,赵知静迎上去,很明显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赵知静焦急道。
“没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