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古代,已经疯了》 1、落水 十月一日。 禹都博物馆,人潮如织。 “什么破咖啡!” “让你加冰水,你加开水是吧!” “这么对客户!你们公司其他人都死绝了吗,什么态度!” 人群中挤挤挨挨艰难走过来的赵知静,努力压抑住即将爆表的怒火:“刘太太,实在抱歉,这里人太多了,天气又热,我挤进来,冰都有些化了,我再给您重新点一杯,您看怎么样?” “太冰了。” “太甜了。” “不冰了。” “不想喝这款了。” ……… 第八趟。 赵知静双手提满了咖啡,沉重的袋子在手腕上勒出深深的纹路,她低下头狠喘了口气,顺便问候了对方八十八代祖宗,然后抬起面无表情的脸:“刘太太,我把他们家这个类型的咖啡都买来了,您看看,” “哪!一!杯!” “合您的意呢?” 刘太太轻蔑地瞧了眼对方。 大红色的手指甲敲了敲面前的栏杆,轻描淡写地打了个嗝: “不好意思,喝饱了,这些我不要了。” 赵知静气笑了,一瞬间脑子里略过很多画面,即将到期的房租,公司裁人的名单,兜里已经废弃的八张门票,以及塞满垃圾桶的咖啡杯。 生而为人, 我比谁贱了? 我他妈比谁贱了!!! 一个助跑,一抬双手。 数十杯咖啡噼里啪啦砸在富态的刘太太身上。 瞬间,刘太太感受到了久违的凉意,从头到裤衩。 一副落汤鸡的刘太太,与被汗水打湿、满脸狼狈的赵知静在这博物馆里,两眼如野兽般激烈对视,眼里除了彼此再也没有别人。 “啊!!!!!” “我要弄死你!!!” “来啊!死八婆!” “弄不死我,算你没种!!!” 人挤人的展览台,以刘太太为中心。 人群老老少少立即惊恐后退,迅速空出了两米半的圆,众人一边吃瓜,一边将战场留给了这两位战斗力惊人的女人。 赵知静内心虽有气吞山河之势,奈何没有两百斤的富婆有实力。 掐着脖子,刘太太以绝对优势把赵知静压在栏杆上。 赵知静被掐得翻白眼,但她也是个狠人,趁着刘太太得意大笑之时,伸出手摸到刘太太长长的美甲,用力一掰。 五指连心, 刘太太痛得发出嘶吼,反手一推。 喀嚓一声。 赵知静闭眼前的最后画面,是刘太太痛得扭曲的面庞。 她感到快意。 “我靠!那个瘦一点的掉下去啦!” “我草草草!!好多血!流了好多血!出人命啦!” “哪个傻逼把大刀尖朝上展览啊啊啊!” “完了,完了,完了,这栏杆是豆腐渣工程呐!” “检查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有一座大山压过去啊,头儿,我们不会要坐牢吧——” 北周。 秋意微凉,永定河尤其是。 岸上忽然喧闹起来的声音,仿佛隔了层水镜,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赵知静被水呛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重新投胎了,但羊水可没这么冷,凉意嗖的一下让她惊醒了过来。 “咳咳咳,咳咳” 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却先反应过来了,感谢在游泳馆兼职的日子,赵知静熟练地游动起来,耳边突然听到有人在呼救:“救命啊!噗——我不会水!救命!噗——” “放松,不要挣扎,我先——” 赵知静正控制着对方往河岸边艰难游动,却不料对方一挣出水面,看清救命恩人后,嘴里水都来不及全部吐出来,就破口大骂道:“噗——赵知静,你个没娘养的贱东西——” “我先弄死你!” 拽人的手一松,赵知静瞬间落水。 酸软的两臂,瞬间灌满了力气,伸手拉住对方细瘦的脚踝,往水深处游去。 “噗——救——” “咕噜噜路——” 可怜的梁小姐大张的嘴还来不及闭上,冰冷的江水便争先恐极地往她胃里灌去。 河岸上又传来声声疾呼。 “她们又掉下去啦!!” “快!快!快!谁会水?快救人啊!” “林家的船过去了,他们家有会泅水的丫头!” 镇北侯府。 锦桂院灯火通明。 犹如一滴水滴进油锅,平素安静的锦桂院突然喧嚷起来。 杂役们来回奔走,满园的桂花香里,夹杂了一丝苦涩的药味,引得枝头的麻雀不适地打了个喷嚏。 “都紧着皮子,闭上你们的嘴巴,做好手里的事,我知道大家心有怨言,心思早已不在锦桂院,但大家一天是锦桂院的下人,就得守一天的规矩!县主这里要是出了差错,侯爷必会过问!各位的卖身契,以及你们的老子娘兄弟姊妹,自有该去的地方,都记着你们是谁的人!前程重要,还是命重要,不用我春华再强调一遍!” “好了,散了吧!” “是。” 春华训完话,敲打完院里的下人们,便撩开帘子进了屋。 刚好与掀帘子出来的夏荷撞上,春华眉头紧锁,看夏荷脸色煞白,来不及骂她冒失,急忙小声问道:“可是县主,有什么不好?” 见夏荷还愣愣的,春华心一下子提了上来:“我去找老夫人,这么久不来人问一声便罢了,至少得求得令牌去太医院,县主她这样——” “县主她醒过来了!”夏荷赶紧抓住春华的袖子,又低头凑到春华耳边,神神秘秘地小声道: “县主把永定河的水鬼带回来了!” “请太医院没用,得去找道士回来驱鬼!” 春华:“………” 春华看了看左右,挥手示意旁边的小丫鬟离开,才小声斥责道:“你疯了,这种话也能说?你也不怕——” “我怕是怕,但那鬼不可怕,是只主动轻生的鬼呢!”见春华一副被雷劈的表情,深怕她不信,夏荷又补充道:“她一醒来,就直嚷嚷,说什么怎么还没死的话,渗人是渗人了点,但我瞧倒没什么恶意。” 春华不禁抖了下身子,拍了拍心口:“你莫要胡说,兴许县主这次是吓到了。” “真的不是,春华姐姐!我没有骗你!”夏荷坚持道。 院墙外适时传来一道猫啼,犹如婴儿啼哭,还不等两人反应过来,那道猫啼像是突然被掐住了脖子,消了声儿,黑夜里,令人毛骨悚然。 夏荷跟春华各自打了个寒颤。 “你怎么冥顽不灵!你如何证明,证明,”春华语气艰涩,用力绞紧了手中的帕子,“证明她不是县主?我看你是累糊涂了,回去歇息会儿就好了。” 夏荷年纪虽小,但性子却是稳重的。 春华相信夏荷在这个时候不会开玩笑。 “鬼魂之事都是无稽之谈!”春华最后断定。 夏荷急了,语调急促,慌忙反驳道: “她要是小姐,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赏赐我一巴掌,或者一顿板子了。” 说来可笑,这府里亲情冷漠,唯一与县主关系亲密的侯爷又远在边关,也不知县主如何形成了现在的性子,明明小时候也是会抱着她软软撒娇的人啊,想到这里,春华碰了碰脸上厚厚的脂粉,刺痛感让她一瞬间清醒。 摸了摸夏荷鬓边翘起的碎碎绒毛,安抚道:“别怕,夏荷,你先守在这里,别让人进来,我进去看看再说。” 赵知静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 望着床幔上垂落的流苏,只感觉浑身都痛。 一边以强烈的意志力忍着痛,一边心里恨得要死。 那个死肥婆!臭狗屎!我怎么没扇她几巴掌!!! 哎呀,好气,只怪她小小打工人,资本主义雄厚的肥膘干扰了她报仇的途径。 哎, 死肥婆一记泰山压顶,直接给她干古代来了。 “早死晚死都得死,” “我踏马怎么还没死?” “贼老天!干她祖宗娘!我不想活!我不想活!” “你听见了没有?上帝?耶稣?菩萨?如来?玉皇大帝?谁特么管这方的?” “快!杀了我!人道主义毁灭!求求了我真的不想活,我想长眠啊,让我长眠吧——” 春华:“……” 夏荷说得没错,这只鬼她居然不想活。 这具身体,可是镇北侯唯一的亲闺女,贵为县主之尊,她居然瞧不上? 这次进来的姑娘年纪比刚才那个大,脸色虽然白了点,但手不抖,腰不弯,腿不颤,还有闲心擦桌子,动作姿势说不出的韵味,赵知静歪着头,像看电影似的,被对方一板一眼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 春华:“……” 春华死死咬着唇,疼痛让她没有叫出声来。 昏暗的灯光下,这只女鬼歪着头,惨白着脸,斜着眼白瞅着她。 “县,县主,您饿了么?可要先用膳?”春华僵硬地转过头。 房间里落针可闻。 蜡烛的烛油盈满了灯台,光线一下子弱了下去。 阴森的光影里,对方眼眶里强忍的泪珠一下子滚落下来。 “吃吧。”半晌,床上的人传来一道叹息。 “是,县主。”春华松了口气,将烛台上的灯油拨了拨,屋子里的光线又一下子明亮起来,她缓步走到门口,叫外面的人把晚膳端过来。 在等饭的间隙,春华将屋子里能点的蜡烛都给点上了。 幸好镇北侯府有钱,哪怕是蜡烛也是用了上好的材料,闻起来味道没有她们屋子里那种呛鼻的感觉。 稍稍侧过身,小心地瞥过去。 嗯,这只鬼好像也不吃蜡烛,没有露出特别享受的感觉。 那需要给她烧点黄纸么? 先不说府里规矩,就是这只鬼的名讳她也不知道,要是烧错了,引来其他野鬼怎么办呢?春华苦苦思索。 “小姐,请用膳。”春华小心地将银箸递给主子。 赵知静坐在桌前,看着满满一大桌子菜,心情复杂。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河里游的,洞里钻的,堪称一网打尽,她觉得她就是死了,别人给她烧过来的菜都不一定有这个丰富,颇有些不知如何下筷的感觉。 一口一口慢慢吃着。 身边站着的春华时不时看赵知静眼色布菜,机灵劲儿别提了。 角落里站着的夏荷,每看她吃一口菜,眼睛都睁大一分,特别是赵知静自己下筷子的那盘菜,眼睛久久停在那盘菜上,眼睛都快瞪脱窗了。 “你在看什么?” “奴婢看那道八宝鸭有没有变色?” “为什么会变色?” “因为鬼吃了菜,菜就会腐烂。” “哦?鬼的事情,你这么熟悉?”赵知静拉长着脸,伸着筷子往盘子里戳,低沉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夏荷:“!” 春华:“!!” 两丫鬟立即跪在地上,夏荷颤抖着唇瓣强作解释道:“鬼,鬼的事情,奴婢也不清楚,县主,县主要是好奇的话,奴婢,奴婢可以去打听打听,但是,奴婢知道鬼有件事绝不能做!” “什么事?”赵知静无聊地继续戳盘子。 “鬼,绝不能吃人!”夏荷信誓旦旦道:“吃了人,鬼就要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不得超生!”这丫鬟年纪有点小,脸色要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婴儿肥还未褪去的脸蛋紧巴巴皱在一起,一副让赵知静要相信她警告的模样。 赵知静:“………” 赵知静:“我对鬼的事情不怎么感兴趣,起来吧。” 那是因为你对人的事情更感兴趣啊! 春华跟夏荷对视了眼,站起来,又低下头去。《 》 2、二叔 撤了饭菜,春华跟夏荷伺候着主子休憩后就离开了,本来今晚要安排人值夜的,又让赵知静给撵走了。 早早熄了烛火的屋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夏荷呼了口气,这时候才敢大声说话:“春华姐姐,今天我没有挨板子,也没有挨巴掌,还没有——” “还没有挨针扎。”春华叹息着补充。 “嘿嘿,还是春华姐姐知道我,我太笨了,”夏荷翻了个身子,小小声道:“可是秋实跟冬霜她们,还被关在柴房里,老夫人最重规矩,明日她们定逃不了罚了。” 黑夜里又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至少县主没时间管她们。” 夏荷想到主子吃饭时候的表情,那生无可恋的样儿。 即便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态度,却给夏荷一种安定的感觉,奇怪得很,想到这里,夏荷捏了捏被角:“春华姐姐,你说我去求县主,我是说现在的‘县主’,秋实跟冬霜能回来吗?” 屋子里静悄悄的,依稀能听到外间风吹窗棂的响动。 “县主如今的样子,咱们一定要往上报吗?如果瞒着的话,万一,我是说万一,县主说不定自己就好了呢?就算没有好,我看现在的县主挺好的,大家也不用日日提心吊胆,秋实跟冬霜也可以很快回来。”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外间床上躺着的春华也翻了个身。 “这件事你不准去出头。” 第二天。 “县主还没起来吗?”在外间站了一炷香的翠屏忍不住出声道。 翠屏是老夫人跟前的红人,春华却也不怵她,看也不看她,只往后退了一步,给人让出道来: “翠屏姑娘要是实在着急,” “那就劳烦翠屏姑娘你,自个儿去唤县主起床了。” 谁不知道县主那无理不饶人的性子?上上个月还无缘无故挨了县主一巴掌呢,翠屏委屈,但翠屏不敢说。 翠屏愤愤地瞪了眼春华,威胁道:“老夫人都等了一晌午了,再耽搁下去,我看———” “再耽搁下去,我看午饭就不用吃了,直接吃晚饭好了!” 赵知静从屋里幽幽地接过话。 翠屏:“………” 赵知静知道这破房子不隔音,没想到这么不隔音,好不容易睡个懒觉,外面两女的压着声音吵,偏偏声音尖细,压着声音反而听得更清楚。 翠屏赶紧赔了个不是,灰溜溜地跑了。 夏荷啐了她一口。 赵知静烦得要死,看这屋子里的每样东西都烦。 估摸着上辈子得的狂躁症带过来了,偏偏睡一觉回不去又死不了。 “给我讲讲我身边的人和事吧。”反正先听听看,怎么活自己说了算。 春华给赵知静端了杯水漱口,开口道:“县主因落水致记忆有失,奴婢说些近来发生的事儿,好让县主早日回忆起来。” 好家伙,失忆的借口都替她找好了。 赵知静看了眼春华,春华面不改色。 原主是得有多不招人待见啊,赵知静想到这贴身丫鬟都觉得她是‘鬼’了,居然还能面不改色胡扯,她要是有这情商,上辈子也不至于混得那么惨了。 “如今是北周呈启四十七年,镇北侯是北周………” 赵知静听着春华详细的介绍。 生怕她这只鬼穿帮,春华尽职尽责,消息之详尽,赵知静不仅知道了她三岁时丢的荷包是大红配大绿,还知道了府里二小姐最爱给狗取名叫旺财。 总结来说。 赵知静,镇北侯唯一亲闺女,她老子在边关打战,军权在握,常年不归。 府里老夫人是先侯爷继夫人,府里二老爷便是她生的,二老爷生了五个,大小姐已经出嫁,二少爷跟二小姐为嫡出,大少爷跟四小姐为庶出。 赵知静本来懒懒散散地坐着,后面渐渐直起了身子。 这配置,这故事背景。 这不就是博物馆里那导游介绍的吗? 国庆人多,虽然一直被死八婆折腾,但是导游腰上别着的小蜜蜂来来回回、声嘶力竭地播放,赵知静也把那个北周的故事听了个大概,特别是她这身子的爹,戏份还不少。 不过不是啥好戏份,满门抄斩的命。 算一算, 不多不少, 离死还有五年六个月零七天。 赵知静沉默了,老天爷还给她定了个黄道吉日,怪照顾她的。 不过活着太难了,看她后面能不能努力点,争取早点领盒饭吧。 “刚刚那个叫翠屏的是吧?”赵知静一本正经地问道,“她刚刚请我去老夫人屋子里吃饭,晚饭就算了,黑灯瞎火我怕吃噎着,就赶个早,吃午饭吧。” 春华:“………” 夏荷:刚刚翠屏是这意思吗? 老夫人所在的寿安堂装饰华贵奢侈。 简单来说,暴发户十足,赵知静刚进来,就应激得马上闭眼,差点被这满屋子里的金光闪瞎眼睛。 金子做的珠帘,金子做的茶壶,金子做的侍女像……… “哟,咱府里的金贵人儿来了,”二小姐赵知云挨着老夫人坐在软榻上,轻轻摇晃着象牙玉扇:“翠屏三催四请都不来,三妹好大的谱儿。” “谱是比你大点,不服给我憋着。” 赵知云:“………” 赵知静歇了歇被金子闪到的眼睛,随意找了个凳子自顾自坐下了,才不理会上首的祖孙脸色。 看赵知静也不行礼,就自顾自坐下,老夫人拉长个脸。 “知静受罪了,听说梁府的二小姐还卧床休养呢,昨儿连夜请了太医,高烧不退,也不知——”二夫人张氏抚了抚手腕上羊脂玉镯子,颇为担忧道。 被张氏一提醒,老夫人才想起正事来。 “赵知静,你性子顽劣,这次实在过分!”老夫人越想越气,“那可是监察御史梁大人府上,你去得罪梁家作甚?!我们侯府本就名声不好,你偏偏去得罪梁大人,你爹在朝堂上常被人攻讦已是不容易,你还在拖后腿,你是想毁了侯府是不是!” 老夫人气得重重拍了拍桌子。 赵知云扶着祖母,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水:“祖母可别气着身子,喝点水。” 赵知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口,忽的又吐了出来。 什么东西?甜腻腻、黏糊糊的,老大年纪了,还喝这么甜,也不怕得糖尿病,金子做的水壶还是一样泡不好茶嘛。 赵知静摇摇头。 “人梁府都知道请太医,我为什么没有?” “我不配请太医?” “我贱?” 这话一出,屋里一静。 昨日确实是没人想到,只关注梁府去了。 “知静说笑了,你身子骨素日里强健得很——”张氏强笑道。 “二婶,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是哪只眼看出我有气大如牛,力拔山兮的威猛了?”赵知静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磕,“二婶想我早死就利索点,以你的身家,连整个太医院都能搬来,更何况买凶杀人?就是买一屋子的杀手也花不到你多少钱。” 张氏目瞪口呆。 “这,这,这,”张氏立刻捶着胸口,眼含热泪,“知静你这是什么话,你这是剜二婶的心啊,二婶怎会有那样恶毒的心思,我冤枉啊娘——” 张氏转头就对老夫人哭诉。 赵知静不耐烦了,蹭的一下站起来,挥手将桌子上的茶壶茶杯往地上扫去,翻倒的茶水瞬间将地面上价值不菲的波斯地毯打湿,赵知静怒喝道:“你们一家子烦不烦,吵吵吵!到底什么时候吃饭!浪费时间!” 张氏傻眼了。 老夫人惊呆了。 赵知云睁大了眼睛。 角落里的四小姐赵知希缩了缩脖子。 “这是怎么了?”二老爷笑呵呵地撩开帘子进来,转头看向屋子里站着的侄女,“知静身子大好了?这可是好事儿,听说那梁府的病秧子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呢,真的是——” “闭嘴老二!”老夫人脸色阴沉得很。 赵知静看二老爷满肚肠肥的样子,想着这院里伙食应该不差。 点点头,看向二老爷:“午膳好了没,二叔?” 我怎么知道饭好没有? “啊?啊,午膳应该好了吧?”二老爷满脸茫然,“不是,这你该问丫鬟啊,知静,厨房的事儿我也不管呀。” “那就叫厨房上二叔你喜欢的菜吧,”赵知静吩咐丫鬟去传膳,又唤二老爷出去,“二叔你走前面,我们去吃饭吧。” 二老爷满脸疑问,往日里他这侄女也不咋理他啊,今儿个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过,二老爷还是很听话地跟在赵知静后面。 “知静可真孝顺,还知道二叔辛苦了,”二老爷一脸欣慰地叹道,“前段时间二叔从南边进了些珍珠过来,品质相当好,连知云跟知希都没有呢,她们两皮肤没你白,带珍珠显黑,二叔把珍珠都给你留着呢。” 赵知云:“……”她黑?!! “谢了二叔。”赵知静满脑子都是饭,随意地答道。 屋子里的赵知云手里的帕子都撕烂了。 她爹,她爹怎是个, “我儿怎是个棒槌啊!”老夫人恼怒道,“走,我们也过去,看看我这好儿子办的差事怎么样!” 等老夫人一行人浩浩荡荡过来,赵知静跟她二叔已经吃上了。 两叔侄相处得其乐融融,二老爷饭都顾不上多吃,一直在吹嘘他自己的生意,满脸红光,好不得意。 张氏气了个倒仰,皮笑肉不笑地道:“老爷真是好兴致,侯府如今多事之秋,老爷不去处理,还有心情坐在这儿吃饭!” “那我不坐着吃,难不成站着吃?”二老爷纳闷地看了眼张氏,摇摇头道:“你看看你,饭不好好吃,瘦成什么样儿?都不如柳氏好看了。” 柳氏便是赵知希的生母,柳姨娘。 张氏满脸通红,气的。 赵知静往二老爷碗里夹了根鸡腿:“二叔你会说就多吃点。” “真是造孽啊,我这是生了个棒槌啊!”老夫人拍手打掉了二老爷的鸡大腿,“老身让你去梁府致歉,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梁府那边到底什么意思?” “梁府的意思?我不知啊,梁府大门关着,就没让我进门!”二老爷遗憾地看了眼地上的鸡腿,“我好歹是镇北侯的弟弟,我可不能给哥哥丢脸,他们不让我进去,我就不进去呗。” “不过一个监察御史,狂什么狂?哼!”二老爷傲娇得很。 “你可真有骨气!”老夫人指着儿子鼻子阴阳怪气道:“你不过一介白身,还瞧不起这个那个!” 二老爷谦虚道:“还是兄长教得好。” 她这是在夸他吗?简直猪脑子! 老夫人怒气冲冲道:“你这混账东西,你脑子呢?门儿都进不去,你还挺骄傲!” 赵知静又往嘴里扒了口饭,点评道,“二叔做得没错,人不让进就不进呗。” 二老爷一直以为侄女瞧不上自己,商人向来身份低下,虽然他一家子住在侯府,但侯府真正的主人是他长兄又不是他,二老爷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自卑的。 没想到都是误会啊。 瞧知静多么善解人意啊。 “知静懂二叔啊。”二老爷把他最爱的乳鸽端到赵知静面前。《 》 3、掀桌 “老爷,那可是监察御史府啊,你怎可,怎可如此无礼?”张氏恨铁不成钢,“你是去赔礼的,怎么能直接回来呢?” 赵知静在一片吵闹声里安然地吃着她的饭,好在她们的口水对着二叔没有对着她,用筷子叉起桌上最后一根鸡腿:“还剩个鸡腿,一并给你吧二叔。” “知云就知道气我,还是静儿贴心。”二老爷笑眯了眼。 见她这蠢货儿子还能笑得乐呵呵,老夫人气得狠狠拍了他一掌,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真个是猪脑子!老身怎么生了你个糊涂脑子!” 二老爷见侄女给他夹的鸡腿又掉了,也气得很,他娘怎么这么不讲理! 老夫人舍不得骂儿子,怒火一致对向赵知静: “你干的好事儿!”老夫人指着赵知静的鼻子骂道:“真是半点教养也无!日日惹祸生事,我看你是要毁了咱们侯府啊!你还有胃口吃饭,你对得起你爹吗!” “现在是没胃口了,”赵知静转头看向二老爷:“二叔还有胃口吗?” 二老爷面前的汤里全是他娘他媳妇的口水,他也没胃口了,摇摇头。 赵知静嚯得一下站起来,不等众人反应,双手往底下一抬。 一口气掀翻了整张桌子。 一阵噼里啪啦。 汤汤水水撒的满地都是。 老夫人/二老爷/张氏:“………” 赵知云呐呐道:“……我,我们吃什么?” “既然没胃口,就不用吃了。” “继续吵吧,我回去睡觉了,晚饭就不用叫我了。” “还以为多丰盛呢,抠搜的样儿,清汤寡水的,不知道还以为侯府破落了呢。” “……” 差点给老夫人气得撅过去,指着赵知静离去的方向,手指头颤啊颤,声音都哆嗦了:“瞧瞧,这就是侯府的小姐,大家闺秀的礼仪都学狗肚子里去了!” 二老爷反正是饱了,一边剔牙,一边道:“静儿说得没错,娘你也是,说什么勋爵府都是这么吃的,您可别被人骗了,那些人家怎么可能顿顿全是汤汤水水的。” “寡淡不说,还塞牙,反正我不信。” 老夫人气坏了,连口音都出来了,破口大骂: “你个鳖孙儿!给老娘滚!” 不理会身后的喧嚣。 二老爷背着手,腆着肚子回他院里给侄女挑珍珠去了。 赵知静回到锦桂院,就开始清点起原身留给自己的东西,一般没娘的主角一定是被侵占了财产,穿越小说里都是这么配置的。 结果把东西清点一番,发现财产不仅没少,甚至名下铺子、庄子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原来从老一辈的镇北侯府起,也不知道是穷怕了还是咋的,娶的妻子几乎都是雄据一方的豪富,这时候的北周联姻尤其讲究门当户对,可想而知,镇北侯家媳妇尽皆出自商户有多离谱。 因此,镇北侯府的当家女人们很少能接到那些官家太太的宴帖。 都觉得跌份儿! “老夫人当年的嫁妆几乎把侯府外的那条街道堵满,二夫人稍逊一筹,但家底也丰厚,侯爷常年居住边关,这边的产业都是二老爷打理,二老爷治财有方,几位少爷小姐们的月例在整个雍城都排前。” “而先夫人当年嫁入侯府也是十里嫁妆,夫人去后,又都交到了县主您手里。” 赵知静摸着桌上厚厚的账本,略微有些恍惚。 她一下子成大财主了。 “县主您是府里最尊贵的小姐,二老爷给您排的月例是独一份的。”春华整理着册子。 “哦,怪不得刚才堂上那个女的一直瞪着我,跟个乌眼鸡似的,”赵知静怪模怪样地学着舌,“三妹妹太无礼了,祖母你看她,啧啧啧。” 春华嘴角翘了下:“除去府里给的这些,您是圣人亲封的县主,还有专门的食邑跟俸禄,二小姐当然无法跟您比,毕竟二老爷只是一介白身。” 两人说话的间歇,外间隐约有人在说话。 没过多久,夏荷就进来了,脸色犹犹豫豫的。 “怎么了?有什么话赶紧放。”赵知静拨弄着二叔刚刚送过来的东珠,个个硕大饱满,光泽逼人,看起来就跟假的一样,也不知道磨粉的效果怎么样,就这成色,上辈子做梦都想象不出来。 春华看了赵知静两眼,见主子不是特别关心,便道:“没有特别的,只是其他府递过来的拜帖,想邀您过府一叙。” “为什么要我过去,她们自己不晓得上门亲自瞧瞧?”赵知静好奇了。 “额,县主,咱们府里向来不受外面小姐们待见。”夏荷讪笑。 “哦?合着我这当一只给人免费观赏的猴,还得亲自上门去不成?”赵知静无语了,“什么破宴会?都不用拿过来了,我这只猴现在,以后,都没心情。” “好的,县主!”夏荷高兴得很,以往县主受邀参加那些聚会,老是受气,县主心情不好,连带着回来后她们这些跟着伺候的也落不到好。 光是看这些账本,没有实在感。 赵知静决定出去见识见识这雍城:“走吧,屋子里闷得很,我们出去逛逛。” “啊?”夏荷抓了抓耳朵,试图劝道:“县主身子还没有大好,要不再,歇歇吧?” 搁往常的县主,她哪敢这么提,想到外间的流言,夏荷急得不行。 “县主,要不在家温书吧,侯爷规定您每个月都要读书的,读完书还得做笔记,派人给侯爷送过去,您这个月的还没开始呢。”春华想了想,温声劝着。 赵知静这才想起她还要读书,顿时天都塌了。 看着春华拿出来的《尉缭子》、《孙武兵法》、《杂记·琅琊王列传》等等,赵知静麻木了,她这个身子的爹有毛病啊,让女儿看兵书。 问题是这些文字全是文言文,晦涩难懂。 连标点符号都没有,赵知静连一句话都读不通顺,还好穿过来的时候自带了这身子的语言功能,不然她只能当一个哑巴了。 赵知静决定放弃。 “好不容易可以玩,还温什么书?”赵知静立即决定出去。 夏荷幽怨地看了眼春华,看来如今的县主仍然是那个不学无术的性子。 雍城的街道还是比较繁华的,赵知静一路瞧着,虽然没有现代那么繁荣便利,但各式各样的铺子也让她大开了眼界,她们的马车行走得很慢,外间人的议论听得也很清楚。 “这不是镇北侯府的马车吗?看这家徽没错吧?” “居然还大张旗鼓出来,听说梁府的姑娘还昏迷不醒呢!” “可不是,安定县主好生歹毒的性子,听说是故意拉扯别人落水呢!” “嘘——小声点!” 赵知静饶有兴致地听着外间的评论,靠在软垫子上,悠哉极了。 夏荷见县主没有生气,她倒是先气着了:“这群泥腿子,简直胡说八道!明明是梁二姑娘拉扯的县主,罪魁祸首就是她,梁府真是过分,居然到处散播县主的坏话!” “梁府放话?”赵知静顿时有精神了。 夏荷气得脸都鼓起来了:“可不嘛!要不是他们家到处胡说,这件事怎么这么多人晓得?分明是梁府泼脏水!” 好一个先发制人。 这就是古代的舆论陷害啊。 要对付回去搞些弯弯绕绕的伎俩太浪费时间,她喜欢粗暴点。 既然她爹都安排她看兵书了,应该会有实战的想法吧? 赵知静支着下巴,忽然看向一旁安静的春华,问道:“我那老爹可是镇北侯哎,他就没有给我安排什么有武功的侍卫?还是说,你两会点手脚功夫?” 春华迟疑了。 “县主,您要把牛嬷嬷叫回来吗?”夏荷抢先开口。 春华也带着殷切看向主子。 “牛,牛嬷嬷?” 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霸气? 春华这么稳重的性子,谈起牛嬷嬷来也敬佩得很:“侯府全部的侍卫功夫都不如牛嬷嬷,而且牛嬷嬷手下还有一堆娘子军,全是将军为县主您收拢的,目前都被县主您安排在京郊的别院里。”其实是被县主撵了。 娘子军? 赵知静觉得自己可以横着走的依仗就是这个了! “还等什么?先去请嬷嬷!” “是,县主!” 空旷的院子里,不时传来赫赫的响声。 一膀大腰圆的壮妇正在空地上赤手练拳,身形壮硕,目测至少有三百斤,硕大的拳头挥舞着,在空中炸响。 赵知静看得心惊胆战。 这不活脱脱的小日子相扑手吗?这是真正的行走的肉山啊!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即便是身材魁梧的牛嬷嬷,赵知静一行人刚来的时候她就察觉了,不过也没有回头去看,等她收拳时才抽空回瞅了一眼。 就这么一眼。 猝不及防便与赵知静来了个震撼的对视。 “县主!!!” 好一句石破天惊的怒吼!赵知静差点耳朵给震聋了。 ‘轰隆’一声。 是旁边的鸡笼垮塌了。 “牛嬷嬷!你怎么又把鸡笼震塌啦!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隔壁孙二叔的木料都不够用了,你能不能收点力!”屋子里又传来一声恼火的问候:“彼其娘之!” “彼其娘之!” 赵知静主仆:“……” 牛嬷嬷哪里有空回她,立即跪在地上,语气万分激动:“奴婢见过县主!” 赵知静赶紧去拉她,但是拉不起来,只得道:“快起来吧,你受苦了。”问候语干巴巴的。《 》 4、道歉 但牛嬷嬷好像感动坏了,眼眶都红了:“县主还挂记着奴婢,奴婢就是现在死了也无憾了。” 赵知静也捧场道:“你放心,用不了现在去死,以后的机会多着呢,你先跟我回去,你在外面这么久,也吃不了啥好东西,瘦——”赵知静噎了噎,“瘦倒也没怎么瘦,不过吃得肯定不如意,还是跟我回去吧。” 牛嬷嬷缓缓站起来,有些纠结地搓搓手:“虽然庄子里的馒头时常不够吃,但是,但是奴婢太笨了,学不会侯府的规矩,怕又给县主您丢人。” 眼神期盼又犹豫。 赵知静拍了拍对方的手臂,哈哈笑道:“不用回去学那破规矩,你有别的事情干。” 别的事情干? 牛嬷嬷想不出来她还有什么作用。 “跟我回去有打架,打不完的架,”赵知静郑重道:“要过这样的生活,你可愿意?” 打架! 这她擅长啊! 牛嬷嬷立刻朗声回道:“奴婢愿意!” 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返回雍城,不过并没有立即去梁府,而是先回到了侯府,把柴房里的秋实跟冬霜放回来问了些事,而后又让人去传她三日后去梁府致歉。 这事儿一出,流言迅速压过梁府的传闻,一跃而起成为雍城赌坊下一轮开盘的赌注。 三日后。 梁府门前。 梁府宅邸并不大,毕竟监察御史再能上达天听,也不过是个七品的小官,门房见府门前聚了一堆人,马车上带着镇北侯府的家徽,顿时了然,但还是装模作样上前,有些倨傲地询问: “县主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明知故问!”夏荷气呼呼地上前道:“贵府恨不得雍城城根下的狗都知道我家主子推的你家主子,还装什么?” 那门房闻言怒道:“你这奴婢好生无礼!简直胡说八道!我们梁府行的端做得正,我家大人身为监察御史,怎可能做这种事!” 因着动静不小,府门前迅速围拢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等到知晓马车里的主子,正是最近名声很响的安定县主后,围观的人群呈现了井喷式增长,吵吵嚷嚷的声音不绝于耳: “里面发生啥了?” “镇北侯府的县主把梁府的姑娘推到河里去了,这是来道歉呢!” “道歉?这动静,你骗谁呢?” “我看分明是打上府里来了!” 赵知静下了马车,对着门房翻了个白眼,“行了,狗仗人势的东西!就说我是来赔礼的,赶紧进去通传吧,不要耽搁时间,站着跟你说话真是腰疼!” 门房早就得了主子的命令,一定要在门前刁难这位县主,此时自然不能让开。 “对不住,贵主没有拜帖,小的不能轻易放人进去。” 赵知静听了只想呵呵,她难得废话,扬手: “掌嘴。” 牛嬷嬷动作迅速,一巴掌给那门房扇去。 只听一声剧烈的脆响,门房直接被这力度不轻的巴掌给扇到了地上,不少围观的百姓嘴里发出‘嗬’的惊呼,都替门房感到牙疼起来,纷纷嚷嚷道: “打起来啦!!” “梁府的人咋不出来帮忙干仗?” “嘶,这巴掌,快顶我媳妇三个了!” 门房跌坐在地,口中一阵腥甜,只觉左边牙齿略有松动,看向牛嬷嬷,眼神狠毒了几分。 这没打服啊,赵知静在一旁又加了一句:“牛嬷嬷,不要客气,一巴掌算什么?多赏他几个!” 牛嬷嬷作势上前,那跌在地上的门房哪里还敢吱声,动作迅速地爬起来,捂着脸一边叫人进去通报主子,一边打开门让侯府的马车从正门进入。 赵知静还教导夏荷:“看看,跟那些个听不懂人话的掰扯什么?赏他几个嘴巴子不就好了?” 夏荷眼睛亮晶晶的。 现在的县主好狂,但她好喜欢。 赵知静慢腾腾地走着。 梁府虽然不大,但盆栽绿植假山一个不少,可见女主子是废了点心思的。 穿过亭台小榭,赵知静突然停下了,对着带路的小丫鬟道:“我累了,不想走了,你去禀报你们家小姐,就说要听赵知静道歉的话,最好自己过来。” 那丫鬟惊讶得张开嘴,谁家道歉是这种态度? 看这丫头不动,赵知静催促道:“赶紧的,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了,耽搁了你家小姐的好事儿,小心她给你几个嘴巴子。” 丫鬟愣愣地快步走了。 亭子里桌椅齐全,还有待客的瓜果糕点,边上放了个大大的陶缸,里面的睡莲开得正盛,赵知静用手拨了拨水,水温刚好,凉沁沁的,很是舒服。 不到半柱香时间。 “真是稀奇,还以为安定县主缩在侯府里不敢出来呢。” 来人一袭素白的流沙裙,略施粉黛,走路袅袅婷婷的,依稀间还有香风袭来,她身边跟着一众贵女小姐们,浩浩荡荡的,都是专门为了看热闹而来。 可见这古代娱乐还是挺单一的。 “梁小姐说得没错,可不就是你缩在府里吗?”赵知静懒懒道。 ‘噗嗤——’身后也不知哪家小姐笑场了。 “安定今天说话怎么这么有趣?”有姑娘笑道,“你这是落水受刺激了不成?” “是啊,受了点刺激,这不就来找梁二掰扯掰扯嘛。”赵知静自然地接话。 “真是可笑!”梁永怡不笑了,拉长了脸:“我看安定县主毫无诚意,今日来莫不是为了再次羞辱我吧?如果是这样,恕我梁府不愿意接待你这恶人!” “你看看你,急了吧!”赵知静半点怒气都无,还劝道:“我知道你急,但是你先别急。” 梁永怡又气又急。 “你到底要干什么!” 今儿个为了看安定笑话,她可是把好些贵女都请到了自家,别到时候安定的笑话没看到,自己倒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柄。 梁永怡气得眼睛都红了,眼泪要落不落。 “我爹疼我,实在是不愿意让我受委屈,本想去告御状,还是我给拦下来了,我这么做,实在是不忍圣人苛责于你,这就是安定你的诚意吗?!” 赵知静笑了,又是一例贼喊捉贼的。 “梁小姐说笑了,我今天当然是带着诚意来的,”赵知静真诚而肯定地道:“带着很大的,满满的,诚意。” “外间是个人都在传我推了梁小姐一把,我心里实在不安呀。” 梁永怡矫揉造作地摸了摸鬓边的碎发:“公道自在人心,雍城百姓眼睛可不是摆设,县主再大的能耐,也不能封了百姓之口吧。” “所以我今天亲自来了不是。”赵知静笑笑。 众贵女面面相觑,顿时觉得今天这场戏实在无聊了些。 赵知静真是个软蛋,爹还是镇北侯呢,一个区区监察御史的女儿,都值得低头,实在没意思得很。 秦婉儿百无聊赖地想着,打算待会儿就撤了,小破地儿,还要看半天梁永怡装模作样的劲儿,真是多呆半天都觉得呼吸不畅。 “道歉不是这么道歉的,”赵知静招招手,示意梁永怡上前,笑得一脸和煦道:“梁小姐过来坐下,我给梁小姐斟茶道歉呀。” 这怎么像招狗似的? 梁永怡忽略了这点不对劲。 秦婉儿开始觉得今天这一出不简单。 梁永怡面色忍不住带出点得意洋洋的表情,慢慢踱步过去,正要经过赵知静时,突然不知被谁狠狠绊了一下,就要扶着桌子正身时,突然一阵大力袭来。 ‘哎呀!’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赵知静扯着梁永怡的脖子,迅速往陶缸里压去。 满缸的水瞬间淹没了梁永怡的头顶,挣扎间,不断有水溅出来。 ‘咕噜噜咕’ ‘咕噜噜咕噜噜’ 现场一时间谁也没反应过来。 梁永怡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天,天呐——”秦婉儿瞪大了眼。 话落,大家仿佛才反应过来,特别是梁府的丫鬟们,都快要吓死了,这要是小姐出了事,她们都得没命,赶紧上前去解救自家主子。 “安定杀人啦!!!” “梁二要厥过去啦!!” “快来人救救我家小姐!!” “哈哈哈,牛嬷嬷快给我拦着她们!”赵知静畅快得很,觉得此刻心情无比舒适,果然当疯子最快乐:“非要说是我推的梁二,我没做偏要我认,今天就来给各位表演表演!” 说完,赵知静低下头,把再次挣扎起来的梁二按到水里,毫无诚意地道: “抱歉啊,梁二,这次才是我故意的,你要的致歉来了,高兴吧。” “疯了!疯了!疯了!” 秦婉儿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她本来以为今天要看的是雍城贵女间的骂人争执,激烈起来可能会上升到泼妇骂街,但万万没想到今天这一场,是真的刀光剑影,真要人命的那种啊。 雍城的贵女太可怕了,比她们西凉的女人可怕多了。 有牛嬷嬷挡着,谁也救不了梁永怡。 直到梁永怡快要脱力时,赵知静才放过她。 牛嬷嬷撤回手,梁府的下人这才一窝蜂拥上去,手忙脚乱地上前去救自家小姐。 “小姐!小姐您醒醒!” “还不去给小姐拿件衣裳!” “快去叫府医过来,小姐晕过去了!!”《 》 5、齐王妃 赵知静神色冷淡,与身旁的混乱对比显著,淡然接过春华递过来的帕子,一根一根仔细擦了擦手指,眼神看向对面的贵女们,无波无喜。 众女在赵知静压迫的视线里,纷纷低下头来。 “各位,” “还满意今天这场戏么?” 无人应答。 不等众人回话,干净利落转身。 在众人诡异的视线里赵知静施施然走了。 “安定疯了。” “安定是疯了没错吧?” “她竟然敢当着我们的面,把梁永怡按进水里!” “她一定是失心疯了!一定是!” …… 梁府愣是没有下人敢上前去拦。 众贵女从这一刻起,对安定县主的认知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从前那个人群里唯唯诺诺的赵知静,好像突然消失了。 回到府里的时辰还早,赵知静无聊地看起了话本。 许是被今天赵知静的行为惊到了,春华便罢了,跟着去的秋实跟冬霜直面感受到自家主子的变化,只觉得似做梦一般,久久回不过神来。 不同于锦桂院,赵知云这边就热闹多了。 今日为了看赵知静笑话,赵知云特意去了梁府,因着赵知静在祖母那里掀桌的壮举,这次她不敢与赵知静正面相对,特意躲在后面看了整场戏。 “秋意,你说赵知静今天到底看见我没有?” 秋意肯定地摇摇头:“小姐,咱们躲得隐蔽,三小姐不会发现的。” “她要是知道我今天特意去看她笑话,不会像今天对梁永怡那样,这样,把我往水缸里按吧?”赵知云用手做了个掐脖子的姿势,越想越害怕。 “不会的小姐,咱们府里根本没有养睡莲的水缸啊。”秋意回道。 “水缸没有,有水池子啊!” 赵知云更害怕了。 按缸里还能爬起来,按池子里就没命了啊! “我怕她哪一天看我不顺眼,把我扔池子里,我就活不成了啊!”她娘真是害死她了,非要在她院子里修个池子,说夏日徐徐,正好赏莲。 她不想赏莲,她只想好好活着。 赵知云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焦躁得厉害。 “不行!娘说不能坐以待毙!”赵知云愁得不行,拍了拍脑袋,“我得想个法子,对,我得想法子!” 秋意也着急得很,提议道:“小姐,要不要问问夫人?” 赵知云摇头,叹了一口气:“二哥马上要回来了,娘现在正高兴着呢,还是不去打搅她了,免得整天骂我蠢货,反正全府只有二哥最聪明!” “哎,赵知静我是管不了。” “秋意,你去叫人过来,把池子给我填了!” 秋意:“……” 赵知静用晚膳的时候,隔壁还叮叮咣咣响个不停。 “隔壁干什么呢?” 秋实一脸茫然,平日里自家主子对于二老爷一家子都极其看不上眼,根本不理会的,这会子回答不出来,吓得她立马跪下来,声音惶然道:“奴婢有罪,县主饶了奴婢,奴婢现在就去打听——” “不用了,你去给我拿个铜锣来。” “县主的吩咐,还不快去!”牛嬷嬷瞪了秋实一眼,身无二两肉,胆子倒是挺多,居然敢让她尊贵的主子久等! 秋实呆住了,还是夏荷使了眼色,才抹着泪赶紧站起来。 “是,奴婢马上去!” 秋实很快把铜锣拿来了。 赵知静接过铜锣,与牛嬷嬷耳语了几句,就跨步出了屋子,在众人疑惑的神色里走到了院子里。 站定后,右手重重一扬。 ‘哐当’一声。 一阵石破天惊。 寂静的夜里,巨响仿佛在耳边炸开。 “再吵,就打死!!!” “打死———” 牛嬷嬷的声音仿佛自带回响,如同惊雷一般响彻整个侯府。 犹如打雷般的炸响,寿安堂里的老夫人惊得在床上一坐而起,矫健得不行。 “翠屏!翠屏!” “屋子要塌了吗?!” “翠屏你个死丫头赶紧扶老身出去!” 等到片刻后,老夫人彻底了解了事情始末,坐在床上仍然气得不行,直抚着胸口喘,咬牙切齿地道:“这两个死丫头!老身真是欠了她们!” 经过一夜的赶工,赵知云院子里的池子终于被填上了。 因着主家催促得急,活儿难免干得粗糙,赵知云嫌弃地看向一堆的淤泥,捏着鼻子嫌恶道:“真是臭死了!” “昨夜下人们挖了许多莲藕起来,今日主子可要尝尝?”秋意帮自家主子解决了一桩心事,也很是高兴,笑着讨巧道。 莲藕在北周也确实是个稀罕食物。 赵知云想到这两日隔壁院里的丫鬟老是出去买吃食,心里有了主意,便吩咐秋意道:“你叫人洗一筐莲藕给赵,给三妹妹送去。” 赵知静看话本看得起劲儿的时候,就收到了赵知云的‘心意’。 看着一大框滴水的藕,一时间都沉默了。 “你说赵知云把她院子里的池子都给填了?”赵知静不可思议。 夏荷点头:“是的,县主,昨儿连夜填的呢。” “她这是干什么?还给我送藕过来,送这东西有什么寓意?”赵知静不懂就问。 她这具身子与赵知云势同水火。 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用意,赵知静沉思。 这时候牛嬷嬷添了一句:“昨天在梁府,奴婢就瞧着二小姐躲在假山后面,她一定是想看您笑话,县主您昨日把梁小姐埋水缸子里,二小姐昨夜就填了池子。” 赵知静明白了。 “嘲讽!” “一定是嘲讽!” “还专门给我送藕过来,提醒我不能把她按池子里是吧?呵,”赵知静冷笑一声,眯着眼:“先让她蹦踏两天,改天教她好好做人。” 秋实想着方才送藕过来的秋意,对方态度很是恭敬的样子。 不像县主跟牛嬷嬷说的那样啊。 不过秋实胆子小,春华今日又休了假,她也不敢吭声反驳。 昨日梁小姐遭了那么大的罪,梁大人今日便去告御状了。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唱贺声起。 “臣有奏,镇北侯府安定县主性格跋扈,光天化日之下,欲致臣女于死地!求圣人为小女做主啊!”梁大人悲愤至极,跪地疾呼。 半晌。 “可有出人命?”威严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 “幸而府医救治及时,小女才捡回条命——”梁大人涕泗交加。 “些许小事,何须朝堂上奏。” 梁大人重重磕头:“可小女差点——” “退朝!” “圣人——” 梁大人跪坐于朝堂上,心凉至极。 有同僚上前劝道:“镇北侯还在边关打仗,圣人自然不能拿安定县主怎样,梁大人,想开点。” 梁大人告御状的事情传扬开来。 随着传扬开的,还有圣人轻描淡写的处置,自此安定县主的地位大家心里都有了一杆称。 此时的寿安堂气氛也诡异得过分。 “圣人真就这么说?”张氏惊讶至极,不敢相信丫鬟的话:“那死丫头都快要弄死梁家小姐了,在圣人眼里,居然是些许小事?” “二夫人,外间都这么说。”丫鬟回道。 “这不可能!”张氏不信。 老夫人嫌弃地瞥了张氏一眼:“大惊小怪个什么?这都是因为静儿她老子替圣人在边关效力呢!圣人若是处置了她,可不得寒了臣子的心?只要我儿一日镇守边关,这朝堂内外都得给侯府面子!” 我儿! 我儿! 那是您儿子吗! 二老爷瘪瘪嘴,您想当人家娘,人家可不想当您儿子! 赵知静听闻外间传来的消息,内心一点都不惊讶。 如今的北周内忧外患,其中的外患指的就是与北周接壤的大靖,大靖兵强马壮,随时有覆灭北周的可能,要不是镇北侯挡着,大靖早就打进来了。 可以说,就算赵知静想不开去刺杀圣人。 只要没成功,圣人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选择原谅。 自安定县主差点淹死梁小姐,最后却全身而退的消息传开后,邀赵知静的帖子就跟雪花般,越堆越多,给赵知云嫉妒坏了。 “天哪!” “这是惠安伯府家五姑娘的帖子!” “户部尚书大人家三姑娘的帖子!” 赵知云翻着装饰精致的帖子,一遍遍抚摸着,珍惜极了,每看一张,就艳羡一份,嫉妒使她暂时忘记了赵知静的可怕:“三妹妹,这么多张拜帖,人家真诚相邀,要是都不去,岂不是会开罪那些贵女?要不——” “要不你替我去。” “真的吗?三妹妹!”赵知云惊喜极了。 正翻看另一张描着白鹤帖子的赵知希抬起头:“二姐,三姐要是不去的话,那些府门会把你赶出来的。” 赵知云:“………” “要你说!”赵知云白了她一眼:“显着你了还!”。 “咦——这是,这是齐王府的帖子!”赵知云眼尖,猛地从赵知希手里抢过帖子,声音激动得厉害:“是齐王妃的帖子!” “三妹妹!三妹妹!我的好妹妹!齐王府的宴会,带我去吧,求你了三妹妹。”赵知云要疯了,她从来没想到她还能离雍城的权贵阶级如此近。 这可是齐王府的帖子! 能够去一次齐王府的宴会都够她吹嘘大半年了! “有什么好去的,不去。”赵知静拒绝。 “三妹妹,这可是齐王府的帖子!你以前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别看这段时间赵知静安定县主的名号响亮,搁以前,哪怕作为镇北侯独女,出于某种隐秘原因,赵知静也是够不着这种级别的宴会的。 赵知云一副你疯了的表情,眼睛都嫉妒红了,双手紧紧抓住赵知静的袖子,面目狰狞:“况且,听说这次宴会还请了太子,三妹妹你怎么不想去呢?” “那可是太子!!!” “是太子啊啊啊啊!!!” 简直比现代的粉丝还可怕,赵知静无语地掏掏耳朵:“闭嘴吧你,吵死了!说了不去就不去!” 赵知云的闺秀礼仪早忘得一干二净,此时重重地拍着桌子,声音嘶吼、状若疯魔道:“我要去见太子!让我去见太子!!!” 见赵知云这疯子模样,赵知希赶紧退后一步。 赵知静动作慢了点,被桌上震出来的茶水烫了下,她手一哆嗦,顿时怒而起身,一把拽过赵知云的头发,痛得赵知云龇牙咧嘴。 即便如此,赵知云还梗着脖子道: “三妹妹,求你带我去齐王府宴会!” “你不带我去,我就一直闹!” “一直闹!”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赵知静怒极反笑道:“你可真行!” 赵知希小声开口:“三姐姐不去比较好吧,齐王妃帖子里说了,要让你跟梁二小姐化干戈为玉帛呢,要是去了,咱们侯府不就认输了么?” 她人小也知道,她三姐跟梁府小姐间的争执,因着朝堂诸公介入,已经演变成文武两派的争斗了。 三姐这次要是听了齐王妃的话,与梁府议和的话,侯府名声也会受到影响的。 “要让我化干戈为玉帛??” “好啊,去就去!”《 》 6、太子 齐王府门口。 赵家三姐妹陆续从马车里下来,因着侯府财大气粗,各位小姐都有专属的马车。 除了赵知静作为县主,规格品级要高一点,马车里的装饰是差不多的,也就是这会儿子,赵知云两姐妹才注意到赵知静的礼物是多么的‘与众不同’。 “三姐姐,这是什么礼物,竟,竟然如此庞大?”赵知希惊呼道。 不怪赵知希大惊小怪,实在是牛嬷嬷手里抱着的东西,足有磨盘大! 赵知云也愣了:“我爹不会把库房里那尊玉面佛像给你了吧?”那东西价值连城,她爹也太偏心了吧。 赵知静无语地摇摇头。 赵知云安心下来。 “那尊玉面佛二叔确实给了我,”赵知云听得脸色都僵住了,又听赵知静继续道:“不过我没带来,那么贵的东西你舍得我可不舍得。” 赵知云眼睛瞪得像铜铃:“……”天杀的! 赵知云愤恨地瞪了赵知静一眼,率先进了齐王府。 看着嫡姐直接扔下自己离开,赵知云也不敢先走,开口道:“三姐姐,我们进去吧?” “你先跟着赵知云进去,我还有点儿事。”赵知静随意打发了她。 赵知希担忧地望了赵知静一眼,最后还是听话地进去了。 就连嫡姐都没资格来这里,她一介庶女,就更不用提了,赵知希全程都规矩得很。 见闲杂人等都离开了,赵知静扬了扬下巴,指着面前正等着的,一身湖绿色,衣裳质地上乘的王府丫鬟:“听说贵府的湖泊景色不错,先带我去那里歇歇脚吧。” 歇歇脚? 听听! 这是个贵女该有的礼仪么? 那丫鬟是王府专门安排接待安定县主的,算是齐王妃身前得脸的大丫头,自然对安定县主与梁二小姐的事情清楚得很,这猛一听到赵知静的话,顿时觉得这主子不好伺候,这差事棘手得很。 “县主,日头正盛,不若行至前面亭子里稍作休息?” “不了,就这地儿吧,凉快。” 那丫鬟左右看了看,安定县主就站在了湖畔边,离水最近的地方,她身边跟着的两贴身丫鬟,一个一身横肉凶神恶煞,一个面无表情神色僵硬。 杨柳树下,清风拂过,荡起阵阵涟漪。 关键是这地方多么适合抛尸啊。 丫鬟被自己想的吓到了,她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只觉嘴里发干得厉害:“那,那县主稍作休息,王妃正等着奴婢回话,奴婢无法在此处久留,就先行一步”。 不等赵知静回话,跟后面有鬼追一样,风一般地跑了。 正绞尽脑汁想借口的赵知静:“……” “好了,不管她了,”赵知静挽起袖子过来:“牛嬷嬷负责端盆,春华负责舀水,我扶着那几株荷花。” 春华将绸布解开,露出里面硕大的木盆。 木盆里是几株焉了吧唧的荷花,这还是去二小姐院子里找的唯剩下的几株,其他的不是被填了土,就是被晒死了。 春华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麻木地听着主子的话,要知道玩泥巴这件事,已经是数年前在村子里的时候了,且动作还要注意适度,避免污了县主的衣裳。 “县主,您别动手!”见自家主子颇有兴致地伸手,春华心里哀叹一声,赶紧上前阻止:“奴婢来就是了,奴婢最会玩泥巴了。” 春华心里在流泪。 玩泥巴。 她为什么要玩泥巴啊。 春华小心地拾掇着,端了一盆子水的牛嬷嬷不仅不觉得累,还爱打小报告:“县主,你看春华,锦衣玉食的日子过惯了,连栽几株荷花都费劲,不像奴婢,在乡下练了许久农活呢!” “要不是春华胳膊子细,端不了盆儿,奴婢自己就上手了!” 牛嬷嬷洋洋得意,春华扭曲着脸。 不多时,主仆三人终于弄好了。 磨盘大的水盆里,不仅有淤泥,有荷花,还有一条金色的小鲤鱼。 赵知静带着两丫鬟往回走,走着走着,不知何时,开阔栈道变为曲径通幽,路是越走越窄,人是越来越少,不知不觉就迷了路。 “这怎么人都没有?什么破地方?”赵知静走得头晕:“嬷嬷你累不累?” “奴婢不累,奴婢精神着呢!” 自打重新被县主接纳,牛嬷嬷觉得自己通过了县主对她的考验,如今的县主脾气实在太好了。 “春华,你累不累?”赵知静转向身后。 还不等春华回答,牛嬷嬷就插话道:“春华这些日子懒惰了,是该好好练练了,身子骨这么弱,以后怎么保护县主?” 对于无时无刻不想着抢县主关注度的牛嬷嬷,春华只觉得心累:“县主,是您累了吧?可需要停下来歇歇?” “我不累,咱们还是赶紧过去,不然我今天这一通不得白干?!”赵知静一时间又觉得全身充满了力气:“不过要是再找不到路,牛嬷嬷你就负责大喊一声有刺客,王府的侍卫肯定会过来,那咱们不就得救了?” 牛嬷嬷:“……” 主子倒是挺聪明的。 突然,牛嬷嬷停下来,凝神听了下,随后带了几分惊喜道:“主子,前面有人!” 就在她们一行人停下来的时候,前面也有了动静。 一侍卫打扮的男子站了出来,眼神肃杀: “前方有贵人停留,诸位即刻离开。” 想让她原路返回? 赵知静不干。 “既然是王府主人,那还是需要拜见一下的。”赵知静笑笑。 留白眉头一皱,颇为不喜。 又是个为见主子不择手段的贵女,这种荒唐的戏码留白已经习惯了,今日应齐王妃相邀,主子都躲到此地了,仍然落不了清净。 “闲杂人等,不配见主子。”留白毫不客气。 “呸!什么东西!竟然敢对县主这般无礼!”牛嬷嬷不乐意了,嗓门大得很:“兀那小子,没二两肉的东西!这般傲慢,可敢与你姑奶奶一战?” 留白:“……” 这是,约战来了? 赵知静兴奋了。 “只要你打过我这丫鬟,我们就退回去如何?”赵知静提议道。 留白眉头皱得更紧了,哪里来的疯婆子? 对方半天没动静,试图用眼神逼退己方。 赵知静很是不屑:“身边的狗狂吠不停,打狗还得看看主人呢!里间的主子屁股被钉子钉上了不成,这样都还不出来一见,是哪家的黄花大闺女呀?” 里间的人:“……”黄,花,大,闺,女。 “哈哈哈哈,让本郡王看看,是哪家的小姐,这般豪迈!”来人一身天蓝色广袖长袍,头戴羽冠,行走间腰间玉佩叮当作响,甚是飘逸。 “啊,原是近来名声大作的安定县主。”齐王府小郡王刘懿挥着折扇,笑得意味深长。 “我猜郡王想说的是,声名狼藉,对吧?”赵知静只觉这位笑得不怀好意,上下扫视了一番刘懿,连见一面都不配?这厮也太自恋了吧。 “刚才你家侍卫说我不配见他家主子。” “我看郡王长得很是一般嘛,泯然众人罢了,人倒是很自信,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天仙呢,看一眼还能少一块肉不成?呵——” 刘懿嘴角一僵,继而又笑起来,继续摇着他的扇子。 “我可不敢当留白的主子。” “天仙儿坐在里面呢。” 刘懿话音一落,里间缓缓走出来一位男子。 一袭月白色长衫,装束简单至极,只袖子上用金丝绣着祥云,腰间也只配了一块儿同色系的双鱼玉佩,即便被人议论,神色也是冷淡地很,从头到尾都没有把视线落在几人身上。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眉间那粒鲜红色的朱砂痣,是那么的夺人心魄,仿佛点在了观者的心里。 五官让人见之不俗,观之可使花容失色。 “啊,确实是一位天仙呐。” 赵知静咂咂嘴,评论得也不走心,确实是沉鱼落雁、天然去雕饰的一张脸,不过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男子顿步,终于施舍般将视线投向赵知静。 薄唇微启: “礼仪有失,举止粗鄙。” 八个大字赐给赵知静。 说完,率先略过赵知静主仆。 留白不屑地补充道:“随意窥探男子行踪,这样的人我家主子可瞧不上,县主还是回去好好学学规矩,别堕了镇北侯府的名声!” 赵知静:“……” 好他妈胡说八道一主仆。 咋的,金疙瘩啊,是个人就得捧着,显着他了还! “贵主仆才让我大开眼界呐,合着跟你们走一条路就是不还好意呗,”赵知静叭叭不停:“怎么不树个牌子,就写只你们家主子跟狗才能进!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把太子比作狗?!! 太刺激了!!! 佩服! 刘懿在心里为安定呐喊! 别看北周的太子殿下名声远扬,其实亲近的人都知道,这厮尤其小心眼,简直睚眦必报,刘懿顿时觉得身前女子的身影愈发高大了。 留白气得恨不得拔剑:“你放肆!这条路根本不通,哪里来的路过?” “不通你不早说!”赵知静只觉得比他更气:“跟你吵吵这功夫,我都找到出去的路了,没得浪费时间!” 留白:“……” 留白怒指对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实在是太无耻了,从没见过还有这般倒打一耙的人! 赵知静冷哼一声,转道就走,走到那装模作样的人面前,手肘一推,准备趁对方不注意,让对方摔个狗吃屎。 结果对方站得比电线杆子还要稳当,力是相反的,后果就是赵知静反射性地往旁边倒,而倒下去的地方栽满了刚刚修剪好的海棠花丛,可想而知,这一摔非得破相不可。 深吸一口气。 紧跟在后面的春华眼睛都瞪大了。 牛嬷嬷从后面猛冲过去,双手接住自家主子。 当然,她手里那一大盆的水顺势就倒向了站在路中间的男子身上。 “完了。” 赵知静闭眼。 下一瞬,月白色的衣裳溅满了污泥,那张巧夺天工的脸也遭了殃,一只残荷狠狠扇了过来,在对方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印子,那条金色的锦鲤尾巴从人头上一跃而起。 ‘啪塔啪塔’ 现场死一般寂静。 ‘天仙’脸色霎时铁青。 留白立即跪在地上,刘懿吓得恨不得跟留白跪一处去,他这兄长从小出了名的洁癖,他敢发誓,只要他现在敢笑出来,日后就是想哭都没地儿哭去。 “赵知静!!!” “留白,给孤杀了她!!!”《 》 7、砍头就可以 这就是赵知云心心念念的太子? 长相还可以,就是脾气不咋地。 “原来是太子?” “冒犯太子实在不该。” “太子想我怎么死?要简单点的话,砍头就可以。” 赵知静这话说的甚是云淡风轻,仿佛跟人谈论午膳吃啥一般冷静,顺便把头扬起,走到留白身边,支着脖子等着。 留白:“……” 他佩刀都还没拔出来。 这位贵女性子实在是嚣张,他留白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遇到。 太子冷着脸接过留白递过来的帕子,缓缓擦过脸上淌着的污迹,即便模样前所未有的狼狈,动作也说不出的优雅,他看烂泥一般的眼神投向赵知静: “滚。” “哦。” 赵知静支回脖子,语气遗憾。 敷衍地行了礼,带着她那还没回过神来的奴婢潇洒地走了。 “主子?”留白欲言又止。 自家主子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能让主子气成这样,这位县主简直刷新了留白对雍城贵女的认知,他面瘫着脸,内心丰富地想道。 “兄长莫要动怒,我想安定县主也不是故意的,”刘懿紧绷着脸,想笑又不敢笑,表情扭曲得厉害:“还是随我去换身衣裳吧,你要这么一身造型出去,母妃得劈了我。” 太子浑身散发着冷气。 刘懿跟看稀奇似的,越看越好笑,眼睛珠子粘在对方身上。 “还好安定县主没有把那盆子全扣兄长头上,哈哈哈——”刘懿忍不住了:“哎呀,笑得我肚子痛,这镇北侯之女到底受了什么刺激,性子居然变得这么狂放。” 说着刘懿戏谑地对留白眨了眨眼:“留白,这次自大了吧,人家可没瞧上你家主子,哈哈哈——” “闭嘴。” “滚。” 这次宴会的主题是赏菊。 齐王妃这回特意设了个院子用来培植菊花,还安排了专门的花匠,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院子里菊花品种繁复。 粉的,白的,紫的,绿的,颜色争奇斗艳。 种类以西湖柳月、墨荷、绿牡丹及玉壶春居多,特别是那盆开得最好的绿牡丹,是为此次的花中之王,花色青绿如玉,光泽莹润,带点淡淡的月黄,在日光下尤其夺目,是齐王妃废了好大力气才培育出来,价值千金。 “三姐姐怎么还没到?”赵知希悄声问道。 “她不是不想来么,说不定回去了。”赵知云才没空去管赵知静,她正努力融入那些上层圈子,绞尽脑汁找着话题:“杨小姐也觉得湖山公子的诗词好?我闲时也爱读一读,特别是午后,再点一炉百花紫,别有一番韵味呢。” 杨小姐本来跟自己娴熟的贵女们聊天,偏这没眼色的商户女老是打断,实在不耐。 “湖山公子的诗词境界,岂是你能读懂的?” 另一人配合地捻起帕子,嗤笑道:“杨姐姐说得没错,湖山公子的诗虽然好,却不是人人都能读,若是囫囵着去品,品又品不明白,没得污了湖山公子的名声。” “陈妹妹说得好,赵姑娘商户出身,哪里懂这些?怕是字都学不明白呢。” “是呢,只有杨姐姐这种书香门第,才能读得懂湖山公子。” “旁人是学不明白的。” 杨小姐习惯了被人捧着,见赵知云脸色难看,表情更得意了。 “赵姑娘这是不服气?觉得我们姐妹话说得不对?” “那不然,赵姑娘说说湖山公子的具体情况,也好让我等闭嘴?”杨小姐笑得温柔,话却绵里藏针,“比如说,” “名讳?” “’家族故居?” “归属的流派?” “以及旅居的过往?” 赵知云涨红着脸,呐呐不言。 她只是赴宴前打听了些贵女们的喜好,附庸风雅罢了,她连湖山公子是个前朝人都是昨日才知晓的。 “有些人呢,就是容易看不清自己,”杨小姐轻蔑地看了赵知云姐妹一眼:“不要以为来了这里,就能与我等平起平坐,一介商户,若是在外间,”说着顿了顿, “论身份,我等站着,你就得跪着。” “老老实实跪着。” 对方羞辱的话,犹如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赵知云气得眼睛都红了,却只能低下头,隐忍着眼角的泪珠,虽然在侯府里能够仗着血脉与赵知静争执,但是她知道外间是不同的,自家祖母是继室,先祖父也不曾为她求取诰命,他们一家子虽然住在侯府,实际上一介白身罢了,在等级森严的北周,不过是次一等的存在。 侯府从来,从来没有举行过一次像样的宴会。 “哟,好热闹啊。” 一句话吸引住在场几人的注意。 几人抬头看去,月洞门外的小道上款款走来一女子,身穿烟紫色绣大瓣粉荷长裙,眉间一株火红的三瓣莲徐徐绽放,更衬得她肌肤胜雪,双眸如一泓清冽的泉水,自有一股别致的风华。 来人就是那安定县主。 “刚刚几位聊什么,这么高兴?” “没什么,几日不见,安定县主风采依旧。”回话的是当日去过梁府的姑娘,此时见到赵知静,就想到这位当日的凶残来,笑得十分勉强。 “我耳朵尖着呢,”赵知静看向领头淡黄色衣衫的女子:“杨兰,你刚刚说到身份的问题,你书读得多,不比我粗鄙,我是圣人亲封的县主,而你,不过是礼部侍郎家的女儿,论身份,” “你是不是得先给我跪一跪?” 杨兰笑意僵了僵:“县主说笑了,我只是跟令姐开个玩笑而已。” “哦,那我没有开玩笑。”赵知静道: “跪吧。” 杨兰:“……” 这还怎么聊天? 赵知云抬起头,抹了下眼角,走到了赵知静旁边,语气难得带了几分感动道:“还好三妹妹你来了,她们都讥笑我,谢谢三妹妹为我出头。” “谁为你出头?你想多了,”赵知静白了她一眼:“瞧你那怂样儿,搁侯府里恨不得跟个螃蟹一样横着走,怎么着,在外面就缩着了?” “离我远点,嫌你丢人。”赵知静补刀。 赵知云快要崩溃了,声音都哽咽了:“我只是个商人之女,我又能做什么?!!” “你能做什么?” “你可以扇她脸,扯她头发,撕烂她衣裳。” 赵知静的话刚落,周边离她近点的女子都自觉往后退一步。 “那要是扯坏了可怎好?”秦婉儿老早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可惜她没有兴趣解围,直到赵知静过来,她才来了点兴致:“对方是有品级的贵女,县主的堂姐妹又如何应对?” 赵知静纳闷地看了秦婉儿一眼。 “这有什么,扯坏了就赔呗,反正她爹钱多。”赵知静不耐烦成为中心,遂盯着杨兰道:“你磨磨唧唧干什么呢?不是说要跪吗?跪吧。” 杨兰眼睛通红。 她是死都不会跪的。 双方僵持住的时候,秦婉儿打断道:“我看不如二位各退一步,待会儿齐王妃就要过来了,相信两位也不想引得王妃过来评理吧?” 杨兰顿时一喜,继而就听到秦婉儿说: “跪仪是祖制,不过这些年来仪制已经简化了不少,这两年已经不多,但杨小姐不敬县主是事实,杨小姐难道不该致歉么?” 杨兰憋着气向赵知静行礼:“抱歉,安定县主,是小女莽撞,开玩笑过头,冲撞了县主,还望县主海涵。” 赵知静摆摆手。 杨兰赶紧带着人离开。 赵知云跟赵知希两姐妹心情放松下来,见三妹妹/三姐姐这么简单就解决了此事,看向赵知静的眼神充满了敬佩。 她两没资格够上这种场合,而以往赵知静也从来没有带她们出来,今天才明白祖母督促爹去考官的用意,再也没有这次这么清晰地感知到阶级的差距,她两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就算是赵知希这个庶女,府里人口简单,也是娇养长大的。 “给县主下了好几次帖子,县主都拒了,”秦婉儿语笑嫣嫣:“见县主一面难得啊,不知道这次过后,送到贵府的帖子能不能得到县主的青睐?” 赵知静再次拒绝:“别了,不是赏花就是咏诗,我文化不够,下次别叫我。” 知道这位主是个直率的性子,秦婉儿这次笑得真诚了些:“那下次给县主看点新奇的好了。” 两人相视一笑。 “齐王妃过来了。” “站在齐王妃身边的居然是梁永怡?” “齐王府这次赏菊宴把安定县主跟梁永怡都请过来了?哎呀,今天没白来!” ……… 听着耳边议论的声音,赵知静眯起了眼。 秦婉儿揶揄道:“看来对于安定你,这次宴会是个鸿门宴啊。” 赵知静没回她,悠哉悠哉地赏着花,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淡定模样,让秦婉儿好奇极了。 这片菊花园里有一道贯穿的小溪流。 溪水潺潺,清澈见底,水下铺了一层光滑的鹅卵石,有鱼儿来回游动。 不得不说,齐王妃的宴会独具一格,不流于世俗,整个园子用小溪隔开,溪水只有半丈宽,一边是世家贵女,一边是世家少爷,隔着小溪两两相望,既能共同赏花,又注意到了男女大防。 齐王妃就这样牵着梁永怡的手走到了溪水上流。 “安定可来了?”齐王妃刚坐定,就笑呵呵问道。 她身边的梁永怡今日装扮一改她往日的雅致,大抵是为了讨齐王妃的喜欢,此时她妆容精致,犹如一株待放的红梅,美艳中有股独特的傲然。 “王妃娘娘——”梁永怡咬着唇,怯怯道。 “好姑娘,别怕。”齐王妃安抚道。 “安定来了吗?”齐王妃这次加大了音量,久久没人回话,她此时已然有些不高兴。 “安定县主来了!” 一阵粗狂的声音响起。 因着声音洪亮,溪流两边的人都不约而同停下了交谈,看向发声的地方。 秦婉儿抽搐着嘴角,在众人看过来之前,率先离赵知静主仆三远了点儿,她身边那丫鬟嗓门儿也忒大了,有点丢人。 成为视线的焦点,赵知静淡定极了。 她身后,紧跟着的牛嬷嬷,肉山般的移动着,手里还端着个硕大的水盆,走动间甚至有荡起的水珠溅出来。 “那就是安定县主?” “本公子眼睛是不是花了?她身后那大坨东西是什么?还在动!” “少爷,都让您昨夜少看点话本了,都看不清东西了。” “那是个人,是个人啊少爷!” “她端的是什么?” “那是送王妃的礼?怎么那么奇怪?” “杨姐姐,你瞅瞅安定那张狂的劲儿,等着吧,王妃今日定不饶她!” ………《 》 8、残荷 见到这诡异的一幕,齐王妃难得愣了。 这姑娘很久之前她是见过一次的,虽然因着镇北侯的缘故封了个县主,但性子还算温婉,绝没有今日这般张狂,看来她身旁这位梁姑娘说辞更真实些。 “安定拜见王妃娘娘。”赵知静淡定地行了个礼。 “快过来本宫身边,”齐王妃招手示意,“安定可是个稀客,这还是第一次来王府吧?本宫早就想好好看看你了,可惜以前没机会。” 你从不请,如何来? 赵知静可不惯对方的虚伪:“今日才第一次收到王府宴帖,以前自然没机会给大家看。” 齐王妃笑意僵了。 现场安静了一瞬。 “安定性子倒是率真,”齐王妃很快反应了过来,淡淡笑了笑,“本宫以前倒是疏忽了,齐王府自然是欢迎安定你的,以后的宴会多的是,不愁机会。” “只要王府送拜帖,小女一定到。”赵知静承诺。 齐王妃不再说话,掩饰性地端起了茶杯,小小啜了一口。 梁永怡十分满意齐王妃恶了赵知静,见王妃不开尊口,她才道:“镇北侯府虽说没有正经的女主人,但勋贵间的礼仪县主还是要好好学一学的,先不说你身后那丫鬟长得那般碍人观瞻,赴宴本不该带过来,就说县主要送的礼物也太过简陋,几株残荷就送过来,究竟是侯府破落了,还是县主故意来羞辱齐王府呢?” 赵知静觉得这梁永怡跟那打不死的小强一样,蹦踏得厉害。 “谁说这盆残荷是送给王妃的?” “这明明是送给你的嘛,”赵知静眯了眯眼:“你看这一盆像不像那天你栽进去的那一缸,我怕你贵人多忘事儿,特意搬了来送你,不用谢我。” “噗嗤” “今天这宴会真有意思。” “哈哈哈,你是没看到那天梁永怡被按进水缸的模样。” “安定县主这么彪悍?” ………… 梁永怡哪里还有空去理会众人的议论,见赵知静这时候还敢威胁自己,梁永怡气得咬紧了牙关,手都在发抖,她从没有受过这般羞辱。 齐王妃手里的杯子重重磕在了石桌上,面上表情也严肃了几分。 “安定,你性子该收敛些了,永怡不过是教导了你几句礼仪,也是为你好,你何必咄咄逼人,这玩笑可不好笑。” “这玩笑当然不好笑。” 笑死,还来教她做人来了。 赵知静瞥了眼梁永怡:“梁姑娘跟我同时落水,我还比她先掉江里,梁府倒好,到处传我推了她一把,我这人最受不得委屈,我没做过的事,硬要按在我头上,那没办法了,我只得让梁姑娘感受一下,不然可不是白白受了冤枉?” 收回视线,赵知静继续道:“既然齐王府邀我二人过来调解矛盾,那我自然得有表示,”赵知静指着身后那盆残荷:“但凡梁姑娘今日还要信口开河,污蔑我一把,那我少不得为自己挣个公道,让梁小姐再次感受一下,这秋日的清凉了。” 言外之意, 这头还得按水里清醒清醒。 话落。 现场不知响起了多少道吸气声。 早就听闻安定县主落水后性情大变,没想到对这位性子的估计还是保守了。 “陛下都没说是我的错。” “所以,梁姑娘,你说说,那天我推你了吗?” 梁永怡看那一盆子的水,自然想到了那日的凄惨遭遇。 陛下的旨意连她爹都只能接受,梁永怡当然不能如何,她脸色青白,咬了咬唇,语气颤颤,吐词艰难道:“那天,那天是个误会。” 齐王妃脸色彻底黑了。 赵知静在她的宴会上胡作非为,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 自家王爷是当今陛下嫡亲弟弟,她作为齐王妃,整个雍城谁敢给她脸色看?还从没有过这种受辱的体会。 “安定县主,本宫邀请你来府上,是为解决你二人之间的误会,也还雍城一个清静,你在这里耀武扬威,堂堂一介县主,居然仗势欺人,威胁监察御史之女实属太过狂妄!不说你二人之间的事情,就说今日在宴会的言行举止,你难道没有错吗?你把我齐王府放在哪里!你的教养呢?!” 齐王妃很少言辞这般严厉。 在场的贵女公子们都闭上了嘴。 “教养?” “我当然没有教养!” “我府里祖母不通文墨,我爹镇北侯在边关为北周镇守边关,无人教我,我当然没有教养啊。” 赵知静根本不怵对方。 她老爹目前在边关重权在握,连皇帝老儿有气都得憋着。 “至于拿县主的身份仗势欺人?要是王妃不满意,那也可以进宫让陛下收回成命,”赵知静顿了顿,好笑道:“再不济,也可以把我送到边关跟我爹做伴,让他来教我所谓贵族礼仪好了。” 齐王妃:“……” 这下是明白了什么叫难缠,什么叫憋屈。 赵知静县主的身份是陛下用来安镇北侯心的。 说白了,赵知静目前的身份就类似于质子,她就算是陛下的弟媳,也不能拿对方怎样,不仅不能惩罚她,还要想办法圆场,以免对方与皇室的关系变僵。 不悦地看了眼身边的梁永怡。 简直是个惹祸精,不中用的东西。 齐王妃深吸一口气,笑容里挤出了几分慈爱道:“安定受苦了,镇北侯在边关守护我北周,你一介孤女确实不容易,是本宫想的太理所当然了。” “不过,”齐王妃话头转回梁永怡,这次她脸上可没半点喜爱之色:“不过是些许小事,过去了就算了,冤家宜解不宜结,梁姑娘心胸也开阔些,莫要那么斤斤计较。” 斤斤计较? 梁永怡不敢置信地望向齐王妃。 她被赵知静差点淹死,这只是些许小事? 齐王妃不再理会梁永怡,她只想让今日这场秋日宴好好结束:“不说这些小事了,今日的主题是赏菊,诸位便以菊为题,好好构思一番,看看今日谁题的诗可以赢了本宫的彩头。” 手一扬,悠悠的清笛声响起。 齐王妃按照往常的惯例,暂时离开了宴会。 秦婉儿等到齐王妃离开,就立马跑到了赵知静身边,她先是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把赵知静看了个遍,等到对方有些不耐烦了,才语气小声但激动道: “安定啊,你简直是吾辈楷模啊你,齐王妃你都敢怼,你难不成真的被永定河里的淤泥塞满了脑袋吗?” 简直不可思议。 秦婉儿从来没有这么佩服过某人,不仅能把齐王妃整得下不来台,还让齐王妃自己圆场。 “你还是人吗?”不经意间秦婉儿脱口而出。 春华手一抖,随即不动声色地看向秦婉儿。 赵知静放下手里太过甜腻的桂花糕,笑眯眯回道:“是啊,我是从永定河里回来的鬼怪,你怕了吗?”吓不死你。 “我怕死了。”秦婉儿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这人又胡说八道。 秦婉儿瞪了赵知静一眼,随后又凑过来,悄声提醒道:“齐王妃最过小气,你今日让她下不来台,她早晚给你使绊子,你得小心些。” 赵知静接受了她的好意。 从春华的嘴里了解到赵知静‘失忆’的经过后,秦婉儿先是狠狠同情一番,继而开始给赵知静介绍场上的世家,春华毕竟是个丫鬟,北周上层贵族的事儿,她了解得自然没有秦婉儿清楚。 春华听着秦婉儿的解说,听得比她主子还认真。 这边几人嘀嘀咕咕。 场上大部分人时不时偷偷把视线投过来。 先前与赵知云姐妹闹了一场的杨兰,此刻稳稳坐在椅子上,低调得厉害,连向赵知静那边看一眼都不曾,算得上十分端庄了。 “杨兰,方才那商人之女那般不给你面子,这时候不去找补回来?” 杨兰看出对方的幸灾乐祸,没好气道:“要去你去,正好赵知静今日带那一大盆水还没用到,你可以试一试。” “那我可不敢,她连齐王妃都不放在眼里,我算是什么东西?”说话的人自嘲一笑。 “呵呵,你什么东西都不是。” “你!” 赵知静的位子太靠前了,赵知云跟赵知希缩在角落里,虽然旁边的贵女们看不起她们,但碍于安定县主的面子,倒也没人不知趣地招惹她两。 “不是说了太子今日要来吗?怎么没来?”赵知云左顾右盼。 赵知希无语地看了眼自家嫡姐:“二姐姐,太子的行踪岂是我等能够知晓的?” 再说了,今日这场宴会吓人得很,简直是鸿门宴,要不是三姐姐的威力,她两哪里有好日子过,自家二姐姐还肖想着见太子,心咋这么大呢? 三炷香后,齐王妃回到了宴会。 令人惊异的是,她身边还跟着去而复返的梁永怡,两人竟是有说有笑的模样。 所有人看向赵知静的方向。 赵知静倒没看梁永怡,她看向了齐王妃身后,并且毫不心虚地与重新换了一身衣裳的人对视了一眼,不知怎的,赵知静从对方那双淡漠的眼里,瞧出了几分针对自己的火气。 这身石青色长衫衬得对方玉一样的白,仿佛画里的仙人莅临了人间,添了几分淡淡的烟火气。 “太子!” “是太子!” “居然是太子!” 人群骚动了起来,就连赵知静身边的秦婉儿都惊呼了一声。 见赵知静不理解的神色,秦婉儿恋恋不舍收回自己的视线,勉强压抑住欣喜道:“虽然传闻这次太子会来,其实大家都没当真,毕竟放出这种风声,齐王妃不是第一次了。” 说着,秦婉儿又看了一眼太子的方向,转回头对赵知静激动道:“没想到这次太子真的来了,廖丞相家的廖晴雪跟安顺府的姜兰失算了,这次没来,肯定后悔着呢!” 赵知静不明白这有什么激动的。 那位太子不就是长相稍微仙了点吗?又不能当饭吃。《 》 9、准你今日把她按池子里 相比起太子,赵知静更关注梁永怡。 梁永怡跟在齐王妃身旁,一扫方才的晦气,神色添了几分从容,仔细看,居然还有几分娇羞。 谁给了梁永怡勇气? 显然,是太子。 “见过太子殿下。”众人弯腰执礼。 “免礼。”太子的话一如既往的简短。 齐王妃再次牵着梁永怡的手回到高台上,视线往底下淡淡扫过,未曾在赵知静身上多作停留。 “时间差不多了,剪画去把诗卷收上来吧。”齐王妃吩咐身边大丫鬟几句,又回头对太子笑道:“太子好不容易从寺庙里回来,这次可得好生放松一下,好好的佛子,也沾沾世间的几分俗气,这次的诗词便由太子评出如何?” 太子点头,道:“可。” 齐王妃像没注意太子的冷淡,仍然自顾自说着话,嘘寒问暖,不外乎如是,她那好大儿刘懿就跟没注意自家亲娘的眼神似的,眼神时不时瞅向下边的人群里,根本不接话。 还是梁永怡时不时插话,好让现场的气氛不至于太过冷凝。 佛子? 什么奇怪的东西乱入了? 赵知静本来也不是个学霸,历史学得稀烂,更别说类似北周这种存世较短的王朝了,而春华这几日辛辛苦苦给自家主子普及知识,还没来得及介绍皇室的事情。 坐在高台上的人就跟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似的,神色淡然,甚至称得上淡漠。 赵知静这才注意到,上首那位太子右手腕上,带着一串菩提佛珠。 “你不会连太子都忘了吧?”秦婉儿震惊。 赵知静点点头。 秦婉儿捂住嘴,借着帕子遮挡,语气快速又匪夷所思地道:“你落水的时候,脑袋是砸在永定河里的石头上了吗?那可是我们北周唯一的太子,名震诸国的佛子啊,你就算是把爹娘忘了,也不该把太子忘了啊!” 赵知静:??? 赵知静看了她一眼:“你爹娘应该很欣慰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秦婉儿晓得赵知静在揶揄自己,但也懒得计较,虽然与赵知静说着话,眼神余光却落在台上,那夺了所有人目光的谪仙身上。 赵知静看向四周,显然,类似秦婉儿这种失了智的女子还不少。 特别是缩在角落里的赵知云,眼神都快黏在了台上人身上,直白又火辣,盯着人眼睛都不眨,恨不得吞了对方一样,赵知静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会有‘猪哥’这种形容词了。 就在齐王妃脸上的笑快要坚持不住时,剪画终于将所有的诗词收上来了。 “太子瞧瞧,哪幅最合你心意?” 台下的人视线全部投过去,激动者有之,遗憾者有之。 谁都知道,这次要是谁得了太子亲眼,谁的名声就会在雍城更上一层。 这里面不包括赵知静,她连笔都没动,天知道,她握毛笔的时光,都可以追溯到她小学兴趣班的时候了,而且她还是老师嘴里‘朽木不可雕也’那一类人。 见所有诗词都收了上去,秦婉儿替赵知静可惜道:“你刚才怎么不动笔?” 赵知静:“怕抢了你的第一。” 秦婉儿:“……” 虽然她是没能力得第一的,但这位是不是太自信了点。 “要是真有本事,这种时候就不该藏起来,能得太子几分关注,可是很不容易的。”秦婉儿真的替赵知静惋惜,毕竟她是西凉人,作为北周的附属国,诗词这些东西向来落后于北周的。 赵知静笑笑不说话。 刚刚给太子留下了那么深刻又狼狈的一幕,想来应该是对她‘记忆尤甚’了。 太子的视线在所有诗词题名的地方重点扫过。 见这一幕,刘懿嘴角的笑差点没压住。 看来他这兄长要搞事了,怪不得从来不赴宴的人今日破例了,他亲娘可没那么大面子邀请太子过来,他就更不配了,想着,刘懿心里为安定县主默哀几分。 果然。 “镇北侯之女安定县主的那份呢?” 能从太子嘴里听到这么长的句子可不容易,大家先是惊讶,等意会到太子话里的意思,继而就嫉妒起享受到这份殊荣的人了。 赵知静:“……” 赵知静觉得众人的视线着实太过刺目了。 秦婉儿回过神来,手肘轻触赵知静胳膊提醒:“快,太子提到了你!” 那种与有荣焉的语气是咋回事? 赵知静回道:“没写。” 太子一时没说话。 齐王妃接过话道:“既然太子这么留意你,安定,你就现场做一副如何?不必拘泥于形式,诗也好,词也罢,哪怕是韵律不通也没关系,太子可是玄空大师亲传弟子,今日若是能指点你几分也是你的福气。”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这浓浓的想让她丢脸的险恶用心,用脚后跟都能猜几分。 “做不出来。”赵知静回答。 连太子的面子都不给,梁永怡不知道自己与赵知静对上,是幸还是不幸了。 虽然不知道赵知静是怎么得罪的太子,但今日机会这么难得,她是很愿意报仇的:“安定县主对王妃不敬便罢了,竟然敢对太子不敬,对皇室不敬,敢问安定县主,镇北侯便是如此教女的么?!” 赵知静拍了拍袖口处蹭过来的蝴蝶,对着梁永怡别有意味地笑了笑:“什么叫对王妃不敬便罢了?你的意思是可以随便得罪王妃,但不可得罪太子?齐王妃难道是什么阿猫阿狗吗?” 赵知静话刚说完,齐王妃嘴角就紧紧抿住了。 梁永怡自然惶恐地道:“王妃娘娘,小女不是这个意思,县主污蔑我,望娘娘明鉴!” 高台上的太子朝赵知静看过来,沐浴在秋日暖阳下,赵知静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对方声音若空谷清泉: “做不出来?” 就知道这丫不会放过自己。 漂亮的人果然心肠不太好,赵知静敢肯定这厮就是过来报仇的。 赵知静无所谓点点头,颇为无赖道:“是呀,因为我没文化,府里也没教养,如果实在不明白,就把我当智障好了,这样就好理解了。” 把她当智障? 刘懿嘴里的茶水喷出来:“咳咳咳……” 太子侧了侧身子,皱着眉,放下手里久久不曾喝过一口的茶杯,嫌弃地别过头。 “不学无术,”太子冷眼瞧着赵知静:“几日前监察御史之女差点命丧你手,你身为圣人亲封县主,应敢做敢当,给这位——” 太子看向梁永怡。 梁永怡眼含泪光,钦慕的眼神直直望向太子。 太子率先移开眼,利眼看向一边傻乐的刘懿。 刘懿赶紧接口道:“梁永怡梁姑娘!” “给这位梁姑娘道歉。” 赵知静气笑了。 “梁永怡敢造谣,我就敢再把她按池子里,”赵知静看向太子,眼神更冷:“这北周若是王法都没用,那我赵知静就得自己为自己讨公道了,今天她梁永怡若是再撒谎,她的错,太子来承担么?” 太子语气也冷下来:“她确实撒谎了,孤准你今日把她按池子里。” “但你行为乖张,过后孤需要你道歉。” 这哪是给梁永怡道歉? 赵知静看分别是这位龟毛太子要自己给他道歉。 梁永怡眼睛瞪得老大。 什么叫‘准你今日把她按池子里’? 除了赵知静,太子突然这么一说,台上跟台下的人都愣住了。 台下议论纷纷。 “你确定太子今日是给梁姑娘做主来着?” “不,不对吧,哪里有这么做主的?” “还给人按池子里!” “我看梁永怡是得罪了太子吧!” “我看分明是这二人都得罪了太子!” “哈哈,有道理。” 赵知静这人偏不喜欢按照别人的意思来,她拒绝了:“我开玩笑的,没打算再淹梁姑娘一回,想来梁姑娘应该不会再胡言乱语,随意栽赃人了是吧?” 梁永怡气得浑身发抖,似乎是受不了这种委屈,连仪态都忘了,呜咽着冲了出去。 太子对于离开的梁永怡,连多余的视线都懒得看过去。 “安定县主。” “真是伶牙俐齿。” 太子留下两句,起身离开。 赵知静站起身来,在其背后大声喊话道:“不比太子雅兴,这种姑娘间的纷争,只有长舌妇才关注得津津有味!” 长舌妇? 长舌妇!!! 背着众人视线的太子并未回话,径自离去。 所以也没人看到,这位太子的脸色黑得厉害,连脚下的步子也比往常重了几分。 赵知静语言内涵太子’长舌妇’引起了众怒,为了不挨打,赵知静很快带着镇北侯府的人离开了。 自太子跟赵知静相继离去,齐王妃再也忍不住脸上的怒气,黑着个脸解散了宴会,拂袖离去。 镇北侯府。 赵知静是不用去寿安堂的,赵知云跟赵知希还得去回话。 赵知云离开前眼神幽怨地看了赵知静好几回。 赵知静:“干什么?” 赵知云深深地看了赵知静一眼,哀哀地长长叹了口气。 赵知静:“……”神经。 等赵知云先一步离开,赵知希才上前解释,语气有几分尴尬道:“三姐姐,二姐姐气你惹了太子不快,作为侯府的人,她以后都没脸再关注太子了。” 啥玩意儿? 赵知静无语。 “那正好,我把太子得罪了,你作为我姊妹,说不得借此机会,太子还能对你有个印象。” 背着两人,脚步走得极为缓慢的人听到赵知静的话后,本来硬挺的脊背莫名弯了下来,紧接着脚步加快,离赵知静这个魔鬼更远了。 不关注寿安堂的事儿,赵知静带着春华跟牛嬷嬷回了自己院子。 另一边的寿安堂。 “什么?!!” “你说赵知静那个混账得罪了太子!!” “苍天呐,老身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这个混账东西,我儿以后会被太子如何针对啊!” “太子又不认识我,为啥要针对我啊?” “老身说的不是你!” “娘——” “滚!”《 》 10、狗叫 镇北侯府。 “公公辛苦了,老身一定将安定拘在院子里,让她好好反省。” 老夫人腰背微微弯着,即便对方只是个宫里传话的小太监,老夫人仍然表现得很是恭敬。 “宫里的意思,老夫人明白就好。”小太监长旺倨傲一笑。 “老身明白,一定谨遵陛下教诲。”老夫人满脸堆笑。 “这偌大侯府,还得是老夫人持家有道。” “公公谬赞了。” 两人你来我往,身后围了一圈丫鬟小厮,大家都是站着的,唯有这侯府的安定县主,她是坐着的,还不雅地翘起了二郎腿,姿态别提有多闲适。 此刻,这位正支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一场生动的场面。 “呵。” 当事人赵知静咧嘴一笑。 两人无聊的寒暄被迫终止。 “拘在这府里?” “怎么拘?” “当我是狗?” “用不用我狗叫一声?” 众人:“……” 现场一片静默。 在边上装柱子似的二老爷差点笑出声来,还好张氏手快,死死掐住了二老爷的大腿,二老爷痛得龇牙咧嘴地背过身去。 长旺来之前已经打听过如今这位的性子,饶是如此,他那脸色都差点破功,心里直后悔揽了这么一桩差事。 他可不敢得罪安定县主,这位可是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的。 “这几日朝堂上也热闹得厉害,陛下也是为了县主您好”,长旺挤出一抹笑意,恭敬地传达上头的意思:“县主这两月可在侯府好生休息,但县主还是自由的,若是无聊,还可邀人来府上一叙,另外,县主此次受惊,圣人还命奴才带了些滋补的东西,待底下人把东西都卸下后,奴才再回宫。” 赵知静听了一耳朵,总结: 呆在府里,老实不老实不重要, 不是有心罚你,只是碍于形势,只要不出格,都随你。 那梁永怡的爹都去金銮殿磕头告状了,当今陛下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揭过,这次只是参加了场宴会,她也没干别的,倒收获了个闭门思过,赵知静不用想也知道,谁在其中使了把力气。 “太子为了帮我爹管教女儿,居然还专门去麻烦圣人,真是有心了。” 长旺面白无须的脸闻言,立即僵硬了几分,讪笑道:“太子向来注重规矩,北周谁不知道?也不是故意针对县主您的意思。” 这还不是针对? 赵知静转着手上的玉串,抬头看了那太监一眼:“你说得不错。” 长旺面上一松,正要附和几句,就听县主提议道: “难为太子惦记,回寺庙前都要来关心我礼仪规矩,这样确实不好,不然我索性出家好了,跟太子去皇寺里一起修行,这样敲木鱼还有个伴儿,殿下还能亲自指导我念经的姿势正不正确,你说呢?” “………” 什么惊天发言? 这位县主是疯了吧? 看着对方便秘的神色,赵知静点点头,一脸了悟的神色道:“你也觉得这主意不错是吧?要不,你回宫复命,就这么回陛下如何?” 他什么时候觉得这主意不错了? 这主意简直烂透了! 他长旺好不容易混到现在这地位,还想多活两年呢! 深吸一口气,长旺嗫喏着嘴,酝酿了半天,好半晌才吭声道:“……县主…哈哈,县主真是爱开玩笑。” 赵知静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水:“你还不知道吧?我最不爱开玩笑了。” 长旺:“……” 长旺往后头一转,脸色一肃,呵斥手下:“动作麻利点!” 赵知静见对方不接茬也不生气,还补了句:“不慌,不慌,动作慢点还可以赶上一顿饭嘛,侯府别的没有,饭还是管够的。” 长旺脊背一僵。 这一行人迅速加快了手里的动作,跟狗撵似的,没过多久就离开了侯府。 等到这一行人离开,老夫人立即挥手示意下人们退下。 张氏收回手。 二老爷摸了摸大腿,龇牙咧嘴的样子,给侄女束了个大拇指后,才想到一件事,忙转头问他娘:“哎,娘,您孝敬公公的金子呢?” 老夫人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事儿,顿时脸色红了白,白了青。 “你这混账玩意儿!刚才怎么不提醒?” “儿子这不也刚刚反应过来嘛。” 张氏对自家老爷已经绝望了,眼见两母子又要吵起来,心累地劝道:“娘,老爷,如今最重要的是宫里的态度,大伯远在边关,这事儿毕竟事关知静,要不派人给大伯送封信过去?” “不可,我儿在边关危机重重,怎能拿府里这些小事儿去烦扰?” 老夫人拒绝了张氏的无脑建议,那太监的意思,她算是看出来了,皇室并没有要对侯府如何。 只是那位太子不喜三丫头乖张的性子罢了。 不过对于近来十分不听话的赵知静,她是半点法子都没有的,方才这丫头插话那会儿子,她生怕对方一言不合就摔杯子、掀桌子的。 还好没有。 她那傻儿子还在一旁安慰他那好侄女:“静儿你别急,二叔保证每天给你寻摸点东西进府,什么新奇的都有,再让人赶紧送进府来,保管你一点都不无聊。” 赵知静觉得这胖胖的二叔很上道:“多谢二叔。” 二老爷圆胖的脸笑得很开心,拍了拍脑子,又想出来个主意:“要不,二叔给你把雍城最出名的戏班子请进府里来,每天唱不同的样板戏——” “老二你咋不上天呢!”老夫人一听,火大地打断二老爷的话:“这两个月,我们侯府都安安静静的,不要闹幺蛾子。” 老夫人现在是知道了赵知静混不吝的性子,连忙补充道: “太子马上就要回寺里了,至少这几日大家消停些吧。” 赵知静回到了自己院子。 歪在软榻上沉默着思考,真是越想越气,赵知静索性收回思绪,见屋子里的丫鬟们都各司其职,井井有条地处理着各自的活儿。 春华收拾着屋子里的摆件,赵知静正好看到对方手里正拿着一枚精致的锦囊,准备系在屋内酸枝木的摆件上。 “这就是你那回休假,去寺里求来的平安符?” “是的,县主。”春华一边回着话,一边继续动作。 赵知静纳闷道:“怎么符都要一天一换的?昨天的是另外一个。” 春华解释道:“这符是奉国寺求来的,那里的沙弥告诉奴婢要这么做。” 夏荷一脸原来如此地回道:“奉国寺啊,那没错了,毕竟是皇家寺庙,还有太子常住,春华姐姐真厉害,能求来奉国寺的符,听说那里的符难求得很呢,好多达官贵人都要排队呢。” 春华笑笑,接过冬霜递过来的锦盒,挑选着自家县主护指的香膏。 “奴婢有个同乡在那里修行,正好帮忙。” 赵知静一直对这位北周太子的受欢迎度不解,居然被这么多人捧着还不遭猜忌,而且还有什么‘佛子’的,古怪得很,她一边伸出手指,看着几个丫鬟给自己做保养护理,一边双手一摊,道: “哦,你们是知道我是失忆了的。” 夏荷、秋实跟冬霜绷着脸连连点头。 春华低头动作着,手上轻柔着道:“县主是不记得太子了吧?太子是北周先皇后唯一成活的儿子,先皇后先天体弱,一生共育有三子一女,生完公主后就去了,其他几位皇子女都夭折了,只有太子活了下来,太子自幼聪慧,深受陛下及太后喜爱。” “爱他就让他住寺庙里?”赵知静满脸问号。 春华道:“那倒不是,太子的师父玄空大师是得道高僧,他曾言太子命格贵重,还是燃灯佛转世,不忍其在凡俗受苦,恐被上天提前收去,才被皇室送到奉国寺,太子确实十分精通佛道,几年前举办的法会,还引得诸国有名高僧慕名而来。” 赵知静听了半天就更疑惑了:“当太子居然是受苦?” “不过,我看秦婉儿,还有我那愚蠢的二姐,应该不是因为佛法才对太子那么迷吧?” 夏荷闻言激动道:“奴婢知道!奴婢知道!那是因为五年前,当年大靖南下,差点要打进我们北周都城,要不是太子出面,恐怕我们雍城的城就要破了!” 连一向沉默的秋实都补充道:“那年太子还是弱冠之年,一人救了北周万千百姓,要不是太子,奴婢一族都要沦为大靖的刀下亡魂了。” 是个英雄主义的故事。 赵知静想,那厮不会用美貌迷惑了敌方吧? 虽然有可能被打,但赵知静还是要做个有仇必报的人,她想了想,说道:“这一个月我不能白挨静闭,我看太子对那梁永怡满意得很,既然太子这么好,我们要有成人之好,助力太子一把,抱得美人归。” “我看,梁府是传谣言的一把好手,我们要吸取他们的成功经验,就先从太子与梁姑娘的‘私定终身’开始好了。” 秋实愣了。 冬霜纠结又不敢反驳。 夏荷长大了嘴,瞪大了眼。 就连一向镇定的春华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县主,这是否有些不妥?” “妥妥妥。” 赵知静摆摆手:“就这么定了,我看手里还有那么多银子,多派几个人,什么诗酸就念什么,茶馆啊码头啊什么都可以。” “三天之内,我要整个雍城都被这两人的凄美爱情故事感动!” “他们两不成婚,天理难容!” 三天? 县主这是要上天呐? 几人哆嗦着互相对视了一眼。 县主脾气虽然比以前好了几倍,但要让她们死的心还是不变的,且危险程度比之从前,有过之无不及。 “对了,这件事就不派牛嬷嬷去了,让她在后院好好练功吧。”牛嬷嬷虽然能力强,嗓门儿大,但体型实在庞大,不适合干这个事儿,赵知静遗憾地想。 三天之后。 “什么?” “你们说连城门处的乞丐都不愿意去?” “你们到底有没有按照我说的去做?不应该啊,难道我银子使得还不够多?” 赵知静痛心质问:“连这点小事你们都做不好,你们让我很失望!” “嬷嬷我也很失望!” 牛嬷嬷终于还是知道了赵知静策划的这件事,了解原委之后,这位战场杀将举双手赞成自家主子,斜着眼看向这几个丫鬟,颇为嫌弃道: “还是俺们侯府饭菜太好了,让这些个丫头生了一身懒肉!” “县主让奴婢去,奴婢嗓门大,两天——哦不,一天!一天内奴婢就能办成此事!” 夏荷惊恐地望向牛嬷嬷。 嬷嬷这是要他们死啊! 牛嬷嬷虽然人很仗义,但就是把主子看做天,而且还特别喜欢争宠,这点颇为无语。 春华心累道:“县主,嬷嬷,太子声望太重,名声传遍诸国,百姓们只要听到事关太子,都恨不得乱棍打死我们派去的人。” 赵知静这下犯难了。 毕竟是拯救过北周的‘佛子’,名声太好,实在难办。 “那就制造证据好了。”赵知静敲着桌子,这时候的北周文字的载体,主要还是竹简,精致一点的是绸布,虽然也有纸张,但造价高昂不说,还容易漏墨,实用性不强。 用竹简工序繁琐,用时太长,刻字还废人。 绸布的话,造价昂贵不说,二叔的铺子短时间内,可能供应不了一城。 主要是赵知静还不想破产。 “春华,我记得在西郊,我还有一座大庄子是吧?” 春华点头:“西郊那边有好几个,不知县主说的是哪一个?” “整片山都是竹林,还有条河那个。” “那就是玉林山那处。” 赵知静示意牛嬷嬷过来:“你派人向宫里传个话,我身体不适,雍城空气不适合养病,我需要去别院里休养,希望陛下批准。” 牛嬷嬷派人去了。 赵知静的操作惊呆了府里的众人。 最离谱的是,宫里居然还同意了,并且还又送了一波流水般的补品。 老夫人在寿安堂合上了惊讶的嘴,直念叨: “天爷哦,老头子可得保佑我儿在边关身体康健哟。” “翠屏,待会儿去给二老爷的书童传话,这蠢东西如果再不好生念书,连买官前要过的那一文关都过不了,老身就送他去边关给他大哥作伴!”《 》 11、翠姑 玉林山。 苍翠的竹林郁郁葱葱,风吹过,掀起一片碧绿的波涛。 山脚下盖起了数十个棚子,穿梭在其中的工匠不知凡几,虽然远观不够清晰,但落在高处之人的眼里,期间的热闹仿佛能在耳边依稀可闻。 距离此处几个山头之外的险峰,一株奇形怪状的松柏牢牢扎根于此处。 不知何时,围绕着这株怪松建造起了一座楼阁,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好似天上穹顶落入人间。 本应在奉国寺里的留白出现在了这里。 “主子,那处庄子是安定县主所有,她如今就在那座庄子里。” “至于禁闭,”留白用余光飞快瞥了主子一眼,“安定县主的人派人到宫里传话,说身子不适,要来别院休养,陛下同意了。” “底下人认为此等小事,不该扰了主子您清静,所以未曾禀报。” 山顶的风大,吹得人心头乱了几分。 “一只蚂蚁突然脱离了它既定的轨道,”刘裕透过薄雾望向远处,眼神像穿梭了无数虚空,只剩下空洞和漠然:“会造成什么?” 留白满脸问号。 佛理真是晦涩的东西,他常常因为跟不上主子的想法而崩溃。 “会造成蚁穴崩溃。” 留白还在思考蚂蚁与县主的关系,就听到他主子无情的话: “镇北侯那边的探子全部处理掉。” “重新换一批。” 留白的头低得更厉害了:“安定县主招募了不少人,以穷苦百姓居多,甚至还有些愿意卖力气的残疾乞丐,具体做什么属下暂时还没有打听出来,但是据几个线人所说,应该与镇北侯无关。” 刘裕没再细问,只是转移了话题: “该拨给存善堂的银钱缘何迟了一月?” 留白习惯了主子的变幻无常,赶紧回答道:“南边旱情处理不利,商行的银钱有些吃紧,属下已经单独派人去处理了,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处理完毕。” “做不好事就该提前让位,”刘裕眼神淡漠:“既然有人要行善,那就帮她一把。” 留白抬头。 刘裕面无表情,眼神不耐。 留白低头,应声道:“是,属下安排存善堂的人都过去,正好安定县主那边用人紧缺,也算帮了县主一个忙。”主子好主意,让安定县主帮他们养人。 赵知静背着手,带着人视察她最近新开的厂子。 还别说,当老板的快乐普通人根本想不到。 就是这路有些不平,装起逼来需要格外注意,要是一不小心摔了,那就尴尬了,摔了会掉逼格。 “这两天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赵知静纳闷,她只是想闷声干大事,可不是来扶贫的。 不知怎的,这两天不知哪里来了一大堆人,挣着抢着来干活,关键是干活还特麻利,这古代的消息传播能力也太快了吧。 牛嬷嬷望着场上的人,以老弱残幼者居多。 她也有些疑惑,她只让底下人找些能干活的老百姓,适当做些善事可以,但没说啥人都要啊。 “县主,这些人身体素质恐怕不行,万一耽误事儿可不好,咱们毕竟不是开膳堂的,更何况县主您给的待遇那么好,要不奴婢让这些人回去,换一批强壮些的?” 牛嬷嬷的话才说出口,就见旁边离得近的几个妇人停下了匆匆的脚步,眼神落到赵知静头上,穿着麻布的身体普遍瘦削,眼里带着希翼和愁苦,又不敢开口请求。 哎,赵知静叹了口气:“算了,就当我每日行一善好了。” “谢谢主子!” “主子是好人啊!” “主子我们都有力气,能干活!” 等赵知静说完,这些人才敢扬声道谢,皱巴巴的脸上绽放出难得一见的笑容,有的还给赵知静连连作揖,连头发花白的老者都有。 虽然这北周目前没有战事,但百姓的生活也不一定好过。 这也是赵知静第一次直面古代生活的残酷。 赵知静拍拍手:“工期不能耽搁,辛苦牛嬷嬷再多招些人吧。” 然后等到下午,留白又不知不觉送了好些人过来。 “这两天造纸怎么样?有没有出差错?”赵知静回了庄子。 牛嬷嬷办事很麻利,闻言立即骄傲道:“县主画的图那么详细,只要有眼睛都会做,奴婢要是还安排不好,那奴婢可没脸见人了。” “不过主子,这工序虽然繁琐,但仔细推敲倒也不难,所以关键的几道工序,奴婢都让冬霜亲自监管,保管主子的秘术不被泄露!” “你办事,我放心。” 赵知静满意地点点头,牛嬷嬷虽然虎背熊腰,但人心细如发,办事能力那是相当厉害。 “我说的石灰找到了没?” 春华在一边回答:“县主要的量太大,奴婢安排人买了一座锻石矿,应是够用的。” 牛嬷嬷事无巨细地安排好了一切,虽然自家县主是巨巨好的,但县主说的玩意儿她是理解不了的。 “县主,咱们真的能造出便宜又实用的纸张吗?比丝绸都还要轻便,奴婢实在想象不出。”这时候的北周虽然也有类似于纸张这类的文字载体,但成本高昂不说,厚度也不均匀,还往往有易晕墨、易虫蛀及不好保存的缺点,不仅不能大肆推广,使用范围也十分狭窄。 赵知静想了想,纸的作用可不光是文字的载体,她笑得古怪:“等这玩意儿造成功,第一批就送给嬷嬷你先尝试。”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北周,文字的普及率还是很低的,即便是作为镇北侯亲自培养出来的将士,牛嬷嬷的识字量也不高,可想而知,文化人的稀缺性。 能被自家县主称作文字载体的纸张,在牛嬷嬷心中的价值可不低。 牛嬷嬷连连摆手:“还是算了,这么金贵的东西,奴婢可不能用,用了也是浪费县主的心意。” 感谢上辈子无聊时候看过的奇怪科普,赵知静想,这第一次造出来的纸还有更好的用处,她道:“嬷嬷你屁股大,又经常练铁腚功,我们第一次做出来的纸可能会有点粗糙,嬷嬷先试试擦屁股看看效果,春华细皮嫩肉的,就作为第二批。” “等到你们都适应了,就把茅房里的绸布都给我换了。” “那玩意儿擦屁股总觉得擦不干净。” 两人都傻了。 春华当场石化。 牛嬷嬷张了几次嘴都给闭上了。 “县,县主的意思,用……用来擦屁股?”牛嬷嬷内心语言丰富,嘴巴却苍白无力:“县主,奴婢的屁股,怎么配用那么金贵的东西呢?这也太稀罕了吧?” 虽然赵知静的主意实在离谱,但手下人依然兢兢业业。 其中最令赵知静意外的是冬霜,这四大丫鬟中最沉默的人,平日里光干活从不邀功的人,居然是其中最能干的。 这丫头甚至搬去了棚子里住,把整个工棚管理得井井有条。 夜里的厂棚变得十分安静。 一座靠近山脚的窝棚,有些许声音夹杂在风里听不清。 “真是不敢想象现在的日子,”翠姑听着外间的虫鸣,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疑惑道:“一开始被主子派过来,都做好了丟命的准备,没想到居然被送来享福了。” “哎,要是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就好了。” “主子派咱们过来,自然有他的用意。”说话的人是存善堂的主事人,大家都唤她云婶,“目前还没有通知下来,大家都做好手里的事,谁要是耽误了主子的计划,我定不饶他!” 云婶的脾气翠姑早就知道,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也不怵,继续叹道: “这一天三顿的造,县主可真是阔气,”翠姑打了个饱嗝:“好久没有饱着肚子睡觉了,今天第一天来,活儿也不重,要不是管事的丫头拦着,咱们那些人都恨不得连夜干呢!” “可不是,这位主子可真是个菩萨心肠。”有人符合道。 “我今天瞧见了,那位主子长得跟仙女似的,”说话的人叹了口气:“我一想到我这老婆子在这里享福,家里儿媳妇独自受苦,实在心里不安呐,不知道我儿媳妇能不能一道过来。” “要说力气,我妹子也不差,这活儿她也能干!” “这家主子心善,连跛脚的下人都有,要我说,我孙子年纪虽然不大,但干活可不耐。” 屋子里讨论的声音渐渐大起来。 你一句我一句的,都快盖过屋外的虫鸣了。 云婶终于忍无可忍,使劲儿锤了一下床板,冷笑一声才道:“怎么着,要不要老身去求个情,好让你们一家子都过来?” “那倒是好。”翠姑乐呵道,“云婶要是办成了这事,我翠姑可得好好感谢您一回,这可是活人的大事,保不齐老姐们还能给您老竖块儿碑呢!”说到后面,语气都有点阴阳怪气了,屋子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生怕气不死云婶,翠姑又添了一句: “人都快饿死了,还不许人家自己找活路呢。” 翠姑是个老油子,显然易见。 云婶闭了闭眼,不去理会翠姑。 “大家都是存善堂的人,谁要是敢暴露了身份,主子的手段相信大家也不想亲自领会,各位仔细想想吧。”云婶的语气严肃了几分。 翠姑在黑暗中伸了伸腿,翻了个白眼。 “不用您老提醒,这享福的日子谁不想过,咱老姐们比你更怕被人发现呢!” “那位牛嬷嬷看起来可不是善茬。” 到了第二天,翠姑一行人被打乱安排去做事。 按理说他们都是带着目的过来的,偏偏干活比谁都卖力,卷得大家干活效率提了又提。 特别是翠姑,一门心思干活,比谁都积极。 午时。 铜锣敲了两声,老远传来一句吆喝: “大家放下手里的东西,都有序到这边集合。” “拿好自己的碗,饭食都管够,可不能像昨儿个往自个裤腰袋里藏馒头,味儿大不说,咱这庄子可不兴那样的吃法,给咱们主子丢人!” 现场传来一道道哄笑声。 翠姑放下手里的工具,嘀咕道:“又到饭点儿了,村里的懒驴也没有这么歇的,浪费粮食啊真是!” 嘀咕归嘀咕,翠姑走动起来可不比谁慢。 “你叫翠姑?”打饭的人望着眼前的老妇,对着手里的名单,上下确认了两遍。 翠姑警惕起来,不动神色地往其左右看了一眼。 “我就是翠姑,你找我?” 那小厮点点头,在册子上勾了一笔。 “你今日干活最卖力,也没有出差错,主子仁善,特赐你一道荤腥。”说完,命打饭的人从旁边另一个桶里舀了一根鸡大腿,放在翠姑的碗里。 翠姑端着碗,愣愣地往外走。 连周边艳羡的、吞口水的声音都忽略了。 狠狠咬了一大口,翠姑吃着吃着,觉得今天这鸡腿好吃是好吃,就是咸了点,赶紧抹了把袖子。 不远处的云婶皱眉。 好歹曾经宫里出来的,一根鸡腿也能吃得哭出来。 像是感应到了云婶的目光,翠姑转过头,通红的眼狠狠瞪了云婶一眼。 “要是一顿饭就能收买你,”云婶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翠姑:“你也够廉价的,可别让我瞧不起你。” 左右没人,翠姑也不装了,声音冷硬:“你懂什么?” “这是一餐饭的事吗?” “就算是收买又怎样,他买了我翠姑廉价的尊严!” 云婶皱紧了眉头,一口定音:“你心里还在埋怨主子。” “寻儿的事情过去了这么久——” “住嘴!”翠姑脸色带了狰狞:“有赏有罚我翠姑认了,但我的寻儿做了那么多事,就出了那么一次差错,就那么一次,千不该万不该,就那么一次过失就让他去送死!” 翠姑站了起来,不理会云婶的劝慰。 换了个笑脸,端起碗朝冬霜那边走去。 徒留身后的人叹息了良久。《 》 12、造纸 “冬霜姑娘,你还没吃吧?哎呦看你累的,赶紧歇歇。”翠姑很快与冬霜攀谈起来。 “大婶你先吃吧,我这里很快忙完了。”冬霜头也不回。 冬霜很满意现在的日子。 主子好不容易变好了,既不打骂人,还愿意予她重任,她冬霜别的不会,帮主子做这点小事儿还是能做好的。 这位叫翠姑的妇人,冬霜很早就注意到了。 比起其他人,这位婶儿干活不仅麻利,还不出一点差错,这才是最难得的。 翠姑实在是热情得很,又给冬霜端来解渴的汤碗,冬霜性子沉默,想了想便夸道:“翠姑,主子喜欢踏实能干的人,她虽然不常来,但每天都有专门的人过来查看的,你干活麻利又仔细,主子就喜欢你这样的人,说不定哪一天,主子瞧上了你,还能安排你近前去伺候呢。” 翠姑听了这话,脸上的褶子都笑出来了。 “哎呦,我这老东西哪里比得上你们哦,不中用咯。” “可不敢引起贵人的注意,我老婆子胆儿小!” 冬霜笑了笑,没放在心上,这一席话也就是场面话而已,谁管事谁都会说。 可奈何听的人把这话放在了心上。 人翠姑是位上进心非常强的婶子,接下来的动作,简直惊呆了冬霜,翠姑不仅把活儿干得更好了,而且很快的、精准地与庄子里的小管事们打好了关系。 至少赵知静派过来的下人们都知道了这么一位秒人。 日子久了,迟钝的冬霜心里都有了些想法,仔细思考了下,翠姑的做法,那么爱表现,这不就是翻版的牛嬷嬷嘛,冬霜心里急了,也更加卖力起来,这就导致第一批试验纸比赵知静定下的工期,更早地完成了。 赵知静带着一帮人站在棚子里。 “县主,这就是奴婢们制作出来的,”冬霜难得激动道:“这纸张非常轻薄,虽然还有点晕墨的现象,但已经非常轻微了,根本不影响使用,而且十分轻便!” “这就是可以书写文字的纸张么?”春华震惊得手都感觉到了麻木感。 不敢相信,这东西的制作原料那么简单,只是些随处可见的东西便可制作而成,换句话来说,只要掌握了这其中几道简单的工序,达到量产是完全可以的。 这对于北周的意义,不可估量! 可以想象,这纸张若是得到推广,这将是多么大的一份功绩! 利在千秋都不为过! 牛嬷嬷显然也想到了这纸张背后的意义,她脸色郑重道: “县主,此乃大功绩!” “有了这东西,朝堂上那些攻讦侯爷的老东西们,都可以闭嘴了。” 赵知静哪有心思想那么远。 她只想到终于有了擦屁股纸,写日记也方便了好多。 看着那一沓偏黄的纸,虽然粗糙,但也勉强达到了赵知静心中的标准。 “春华,把笔给我,试试看能不能写字。”赵知静挽了挽袖子,跃跃欲试。 牛嬷嬷抢先把沾了墨水的毛笔递过去,赵知静接过来,犹豫了会儿,笔尖的墨水在纸张上留下了一滴。 她手一动,随手在纸上画了一个圈,一蹴而成。 “好看吧?” “……” 这是啥? 春华跟牛嬷嬷使劲猜了猜,这字它又大又圆,难不成是‘田’字? 可这笔画也不对啊? “这是只乌龟,你们都没看出来?”赵知静有点儿郁闷了,她觉得自己画简笔画是高手啊,这么明显的特点。 这两人应该是不懂得简笔画的乐趣。 “怎会?奴婢看得出来,县主画的这乌龟,虽然简陋,却极其传神,”虽然赵知静的画并不好看,春华今天却很捧场:“县主画画的功力又见长了,寥寥几笔,就勾勒出这物的神韵。” 牛嬷嬷更是一脸夸张地道:“县主一笔就画出了乌龟的模样,可不得了,依奴婢看,整个雍城的世家贵女公子们都比不上您!” 冬霜拍马屁不太擅长,只是道:“好看!真好看!” “在齐王府那日,好在县主您没出手,”牛嬷嬷看着那张画纸,陶醉地道:“否则那些个贵女公子们,怕是得羞死人呢!跟您比,那些都是庸才!” 果然听别人拍马屁最快乐。 特别是牛嬷嬷,不仅语气夸张,动作也浮夸。 “赏!都赏!”赵知静挨个表扬了几个丫鬟,哈哈笑道:“春华这件事你来负责。” 春华笑着应声道:“是。” 赵知静又问:“这批纸还有改造的空间,冬霜,我让你做的记录做好了没?” 冬霜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个配方比:“县主,奴婢按照您的要求,已经都记录好了,分了十来个池子一一调试,等再过些日子,便能够调配出县主您要的东西。” 冬霜很自信。 造纸这件事,她从不假手于人,这么长的日子,她连信都没往家里送过一封。 要不是冬霜她老子娘也在侯府,怕都以为自家女儿出事了。 过了一段时间,赵知静要的大批量纸张生产了出来。 她立即安排人操作她的传谣大业。 半黄的纸上。 犹如谪仙般的男子,清秀温婉的女子,依偎在一处。 画像下,贴心地描绘起了一对男女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特别是那谪仙眉间一点红痣,手腕处的佛珠,无不昭示出故事中的主人公是谁,那都不是暗示了,简直是明示。 那便是北周唯一的太子。 春华犹豫道:“县主,这纸张若是由您呈上,那将是无上的荣耀,可若是用来做此事,是否太过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 “不挣馒头争口气,这口恶气我就咽不下!” 夜里,这张纸静静地摆放在桌案上。 留白跪在几步之外,额头几乎与地面齐平。 屋子内一片静默,连呼吸都几不可闻,还是留白忍不住请罪道:“主子,属下失察了,安定县主派人散播出去的画数量不多,属下已经安排人收回来了,至于那处作坊,属下今夜就排人去捣毁!” 阴影处突然传来一道笑声。 留白抖了下。 刘裕伸手,抚摸着案几上的纸张。 纸张不如丝绸布帛细腻,却比之更轻薄实用,传达与保存都极为方便,加之极为低廉的原材料,可以预见,随着时间的累积,纸张的推广将打破知识的圈层性,读书人也可不再局限于世家。 堪称划时代的发明。 对于纸上的内容,刘裕没有露出多余的心思。 佛珠扫过纸张,传来‘沙沙’的摩挲声音,刘裕收回手,对下面跪着的留白吩咐道: “不用去收了。” “安定县主既然送孤一份礼物,孤也当送县主一份礼物。” “让这份画像传遍雍城每个角落,记住了,是每个角落,”刘裕顿了顿,“让存善堂的人去办,将功赎罪吧。” 传…传遍全雍城? 主子不会是被安定县主气傻了吧? 留白艰难回答:“……是,属下遵命。” 赵知静没预料到,她的计划开始就受到了阻碍,居然有人暴殄天物去烧画。 这可把赵知静气得不轻。 但她更没料到的是,只过了一日,她生产出的画像突然就火了。 她手下有个叫‘翠姑’的人,不仅自告奋勇揽过了差事,还把这事办出了奇迹。 “妙啊,妙啊!”工部尚书贺大人哈哈大笑,激动之下,扯断了他平日里宝贝的胡须都没注意,“这是咱们工部创造出来的,还是哪位圣贤的发明?大功!大功啊!” “以前那东西也能叫‘纸’?荒谬!” 小厮不明白老爷在激动什么? 太子被造谣,这可是关乎国政的大事,这到底妙在哪里? “老爷,听说这东西叫做纸张,跟咱们库房里那纸张差不多,只是更好使一些,也不知道哪位的手笔,现在满雍城都是这东西,外间的有京兆尹去烦恼,咱府里的话,要不小的让人把这画纸收起来统一烧掉?”小厮建议道。 “糊涂东西!这纸张如此珍贵,怎可被烧毁?!”贺大人眉毛倒竖,指着小厮的鼻子骂道:“烧!烧!烧!烧你个头啊!” 小厮不解:“……可这上面内容,事关太子?” “有了这纸张,我北周的文化底蕴将得到大幅度提升!”贺大人爱不释手地摸着纸张,一副完全不关心太子死活的样子:“至于太子,这种利于千秋万代的好东西,我北周得之是万民之幸,太子失去的只是一点点名誉而已,有什么关系?” 小厮:“……” 国子监里。 各位博士、祭酒跟司业连课都不讲了,纷纷拿着近来传播甚广的画纸讨论着,有激动者甚至有些疯魔了。 “这就是纸张吗?实在神奇!” “薄如禅衣,轻如柳絮,墨字而不晕染,好物啊好物!” “学子们若是能得此物,何愁学业?如是还不长进老夫必定荆条赠之!” “何止是咱们国子监学子?这纸张造价便宜,便是农户之家都用得!” “还可用之抄录书籍,此乃北周之幸,天下人之幸也!” 太子与梁永怡的故事火了。 火得出奇。 火得超过了赵知静预料,她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赶紧让二叔帮忙,把不同池子生产出来的一大堆纸张,伪装出外地的货源送进雍城售卖。 很快,纸张便在雍城及附近的城池出售了。 世人一边关心太子的轶事,一边疯狂抢购纸张。 “梁永怡是谁?” “好像是监察御史的女儿,几个月前落水还牵扯到了镇北侯府。” “她是个什么东西?她也配得上太子?” “匪夷所思,一个无能无颜之女居然敢肖想太子?” “这是对皇室的不尊重,应该让京兆尹查查,竟敢构陷太子?” 北周后宫。 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里,身着华服的美妇发了好一顿脾气。 “这是谁做的?这种谣言居然能传到宫里!” “难不成是太子?” 底下坐着的永王不赞成这说法,他嗤笑道:“我那好二哥惯会装样,这种自泼污水的事,他怎么会做?” “这事可说不准,”美妇人摇头:“本宫以‘佛子’之名压住他,迫得堂堂太子,多年都不能完婚,不能亲政,那位终日表现得一副超然于世人之外的样子,” “焉知他不是在欺骗我们母子?” “若是因此事,勾得你父王起了心思给太子赐婚,等到太子大婚后,谁还能阻得了太子参政?” 美妇人脸色阴沉。 她沉浮后宫多年,绝不信有人真的淡泊名利! 更何况,是离皇位一步之遥的太子? 永王‘嚯’的一下站起来: “母妃放心,儿子会处理好此事。” “好好的佛子,自然该好好侍奉佛祖!” 监察御史府。 梁大人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岁,鬓边的白发都平添了许多。 望着底下还天真烂漫、完全不知大祸临头的女儿,梁大人疲惫地叹了口气,转身对旁边的妻子道:“夫人,让人好好准备准备,咱们一家子怕是回不了雍城了。” “怎会?”梁夫人诧异。 梁永怡不解,急急问道:“爹,可是因为那画像?可是陛下嫌弃我身份不够,配不上太子,所以不愿赐婚?” 梁大人捏了捏眉头,知道自己这女儿是养废了,他气笑了:“你还想赐婚?你怎敢想的?” “你爹我这乌纱帽能不能保住还不一定呢!” 梁永怡脸色都白了,急急哀求道:“爹,你想想办法!” 梁大人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 “想个屁办法!” “你以为是太子他不愿意大婚吗!” “你知道这北周朝堂上,有多少人不愿让太子大婚吗!” 梁大人说完,甩袖离去。 梁永怡跌坐在地上,低着头,久久不言。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梁府一家子低调地离开了雍城。 至于太子有没有爱慕之人,成了个悬案,大家渐渐地不再去关注。 秦婉儿正坐在赵知静屋子里,一边烤着火炉,一边叹息道:“虽然梁永怡那性子实在讨厌,但被人逼着离开还是挺惨的。” 赵知静啜了口热茶,说道:“哦,那你觉得被他们一家子冤枉的我惨不惨?” 秦婉儿回过神,尴尬地笑了笑。 “那她倒是活该!” 秦婉儿放下茶杯,拉了拉赵知静的手,赔笑道:“好姑娘,是我错了,梁永怡一家有这下场罪有应得,我不过是因为想到了我自己,当时被迫离开西凉,有所感悟而已。” 赵知静喝完她的最后一口茶,才说道:“要不是我爹是镇北侯,而我还豁得出去,就当初梁家那做法,一个家室普通的姑娘,遇到这种事,结果不外乎那两个,” “要么绞了头发当姑子,要么随便下嫁一个烂人。”《 》 13、奉国寺 昨夜里,雍城下了场鹅毛大雪。 整个庄子仿佛裹上了层厚厚的白棉被,一眼望去,白茫茫的天地。 赵知静披了两层兔毛披风,裹成了个球不说,手里还拢着暖炉,就这样还冻得不断打喷嚏,一边狠狠咒骂这鬼天气,一边吸着鼻子,闻着空气里的肉香味。 “春华,这肉还没熟吗?”赵知静盯着锅里沸腾的肉片,眼神炽热。 春花无奈地回道:“县主,这牛肉是昨日冻死的,还是多烫一会儿吧,免得吃坏了肚子。” 赵知静放下暖炉,伸出手打算亲自烫肉:“不行,不行,再不吃,待会儿肉都老了!” “主子您的手生了冻疮,还是不要折腾了,奴婢帮您好吗?”春华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家县主伸出来的手,双手肿得像发酵了的大馒头,指缝都快撑不开了。 赵知静飞快地拾起了一边的筷子。 躲开了春华跟冬霜的遮挡,筷子准确无误地夹住了一片牛肉。 事实证明,不要小看一个吃货的决心。 赵知静满足地嚼着肉片,幸福得像春天的花儿一样。 牛肉嫩滑,入口鲜香,寒冷的大雪天里,抚慰了她冰凉的胃,吃完一口后,赵知静感觉她整个身子从内到外都暖和起来了。 “牛嬷嬷太没口福了,要是晚出发一天还能吃上一顿好的。”赵知静满足地狂炫。 冬霜符合道:“雪太大了,要不是咱们这边屋子还没建完,县主早就安排牛嬷嬷手下住过来了,她们现在住的屋子太破了,都被大雪给压塌了,还好没伤到人。” 春华顾不得吃,赶紧又下了一盘牛肉,嘴里叹气道:“还好牛嬷嬷不在,她要是在的话,奴婢手都软了,怕是都赶不上她吃饭的速度。” 赵知静想到牛嬷嬷那大胃口,忍俊不禁道:“春华说得不错。” 几人赏雪吃锅子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沉重的钟声。 赵知静愣了下:“咱们这附近还有座寺庙?” 春华看了一眼远方道:“县主您忘了?奉国寺就在附近呢。” 奉国寺? 赵知静来精神了。 顾不上吃东西,放下筷子追问道:“就那什么!那缺德太子出家的地方?” “县主,准确来说,太子是带发修行,”春华将熟了的肉捞到赵知静碗里:“今日是寒冬祭,按照惯例,奉国寺今天会举行盛大的法会,太子也会出席。” 赵知静不喜欢雍城,禁闭时间都过了,也没急着回去。 但是在庄子里待久了也挺无聊,赵知静问春华道:“寒冬祭,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咱们吃完东西,过去看看怎么样?不过听秃驴念经就算了,奉国寺这么有名,还有没有别的特别的?” 春华想了想,道:“奉国寺的斋饭应该合县主的胃口,另外,奉国寺后山种了一大片的梅林,景色应该不错。” 斋饭加梅林。 听起来很不错啊。 奉国寺外,人流与马车堵满了整个栈道。 奉国寺平日里并不向平民开放,只有寒冬祭这一天才会面向所有人,因此,即便天气寒冷,通向奉国寺的路也被百姓们堵得水泄不通。 赵知静坐着的马车龟速行驶着,外间的吵闹声,还有沿路的叫卖声吵得她头疼:“这人也太多了吧,咱们还是回去吧?” 春华叫下人把马车赶到一边,对赵知静道:“县主,奴婢有个同乡在奉国寺,奴婢叫人去知会他一声,他有办法让咱们从后门进去。” 赵知静猛点头:“那赶紧的,就这速度,咱得排到明天早上!” 没多久,赵知静一行人悄摸摸进了奉国寺。 春华的同乡是个小沙弥,今日事多,领她们进来后就离开了。 “县主,法会在前面,咱们过去吧。”春华看起来比较熟悉寺里。 赵知静正要答应,突然被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白色骏马给拦住了,她顿时僵在了原地,丝毫不敢动,生怕这马儿想不开给她来一蹄子。 听说成年马可以把人踹骨折。 但应该不致命。 赵知静想早死,但不想半死不活。 这匹马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皮毛油光水滑,体格健壮,马鞍上还带着翡翠玉佩。也不知这主人咋养的,这马儿甚是高傲,瞧人的眼神里都带着鄙视。 “过来,希律律,马儿你过来。”冬霜在另一边慌忙引导着。 春华在一边严阵以待,寻找机会救她主子。 赵知静站久了腿有点麻木了。 无论春华跟冬霜怎么使劲,这马儿就是围着赵知静不走。 赵知静烦了,望向马儿的眼神很不善,手里的暖炉往白马甩过去,距离太近,赵知静已经做好准备跟这马干一架了。 没想到那白马矫健地一跃,轻松地躲开了赵知静的暖炉。 白马再次踱到赵知静身前。 ‘咴儿咴儿’白马喷了喷响鼻,嘲笑地看了眼赵知静,又拿头去拱对方,在赵知静快要摔倒的时候又停下动作,等赵知静站稳,这白马又重复拱的动作。 这畜生一定是故意的,赵知静发誓! 但这马儿对春华跟冬霜就没这么好脾气了。 上前来拉赵知静的春华被白马猛地一顶,要不是她动作快,恐怕得被踩成重伤不可。 “你们先别过来!”赵知静连忙叫住两人。 这马看起来高傲得很,不像是喜欢搭理陌生人的好马。 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让着这马动作这么奇怪,赵知静冷静地思考着。 过了一会儿后。 赵知静木着脸,把腰间的荷包都解下来,把包翻给这匹迟迟不愿意离去的白马看。 “看清楚了哈,地主家也没余粮啦!” 赵知静十分恼怒。 这荷包里的豆子用了好几种香料炒制,咸香有嚼劲,味道好得出奇,这一大包是她最满意的口味,本来是用来嘴巴闲暇的时候嚼嚼的,结果给这畜生祸害干净了。 “好了,蠢东西,真的没有了,赶紧回你主人那里去!”赵知静厉声威胁道:“再不走,老娘要炖马肉吃了啊!” ‘咴儿咴儿’ “靠,你这死马!” 白马当听不见,一改方才目空一切的态度,谄媚地跟着赵知静身边。 “咴儿咴儿” 赵知静跟这马对峙了好久。 直到远处一声鹰啼,这白马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赵知静心累地坐在廊下。 “可算走了,也不知谁养的马,太气人了!” “县主,咱们可以出去了。”春华提醒道。 赵知静站起来,拍了拍裙摆上沾上的碎雪:“算了,那匹马走的那条道我不去,免得跟那畜生相遇,咱们还是去后山看梅花好了。” 主仆三人朝后山而去 一望无际的梅花不惧严寒,热烈地绽放着。 整座雪山白里透红,犹如怀春的少女,呼吸间都是梅花的香气,冷冽中夹杂着淡雅的清香。 “桃李莫相妒,夭姿元不同。犹余雪霜态,未肯十分红。” 赵知静深深吸了口气,肺腑里都充盈着淡淡的梅花香。 脑子里突然想到了王十朋的这首诗,跟这片梅林太搭了,漫山遍野的红梅徐徐绽放,只有这种天然的美景才能让人真正放松。 “咱们往里走走,前面那处梅花开得更好些。”赵知静提着裙摆往里走去。 “县主你等等奴婢!”春华跟冬霜赶紧跟上去。 雪中梅林。 耳边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就只有微风吹过树枝,引得枝头上的残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天地间一片静谧,仿佛被人遗忘。 闭上眼睛,放开所有的思绪,只鼻尖轻嗅冷香。 ‘嘎吱嘎吱’ ‘梭梭梭梭’ 赵知静猛地睁开眼。 耳边传来马蹄的声音,而且还是好几道,其中夹杂了打斗的声音。 赵知静愕然。 她不会这么倒霉吧,居然遇到了传说中的暗杀? 很快,一行人出现在了赵知静面前。 嚯。 赵知静抬头一看,为首的那位还是‘熟人’。 正是她近几个月‘念叨’得有些多的太子,他对面还有好几个蒙面的黑衣人,个个手里拿着刀剑,眼神冷酷至极,动作也是奔着完全不留活口的架势。 剑上的血珠往下滴落,在无垢的雪地上留下一道道痕迹,颜色比红梅更艳丽。 太子不愧是太子。 这位目前虽然一对多,却仍然不显狼狈。 披着黑色的大氅,手里握着带血的宝剑,刀锋反射着白光,额角残留的一滴血渍,衬得对方的脸色都妖冶了几分。 几乎没有停顿。 两方人再次打斗在了一起。 哦不,准确来说,那位骚包的太子是被围攻的那位。 赵知静站在原地,她在思考。 这是个很好的送死机会。 看那些刺客,都是杀人的好手,刀起头落应该很快,全程无痛苦,快的话,还能赶上今晚的孟婆汤,也不知道那汤是稀还是稠。 赵知静有些心动了。 “县主快躲开!”冬霜扑了过来。 春华顺手将暖炉往黑衣人身上投掷过去,挡住了攻击。 紧急时刻,春华跟冬霜跑了过来。 “真是服了!” “跑过来干嘛?来送死啊!” 赵知静自然不能让这两丫鬟出事,将随身携带着的胡椒粉往刺客眼里一扔,趁着刺客使劲揉眼睛的时候,拉过春花跟冬霜狂奔起来。 ‘咔嚓咔嚓’ ‘人就在前面!’ ‘快去杀了太子!’ 不远处,又是一群黑衣人骑着马狂奔而来。 赵知静绝望了,黑压压的人,哪里打得过嘛? 好在刺客们都围着太子去了,暂时没空去管她们三人,几人使出吃奶的力气在雪地里狂奔,深深浅浅的脚印在雪地上很是明显。 刘裕没去关注逃跑的赵知静等人。 赶来的黑衣人越来越多,他手中的剑杀的人太多,震得虎口发麻。 一个个人头滚落在地,刘裕身上也添了不少伤口,再次杀掉一人,刘裕寻到机会,破开一个突破口,骑着马突围出刺客的包围圈。 赵知静跑得太快,只觉得喉间一股腥甜味 耳后忽然觉得安静了不少,赵知静不自觉往后一看。 ‘咴儿咴儿’ 耳边一阵熟悉的声音,赵知静看过去,与刘裕□□的白马远远地对视了一眼。 那白马眼里猛地闪过惊喜,兴奋得不行,直接换了主人原定的路线,不顾一切朝着赵知静方向狂奔而来。 马上的人眉头微皱,手放在嘴边。 一阵尖厉的鹰啼响起。 可身下的马这次却没有听主人的命令,苍茫的雪地里,它马眼里只有赵知静一人的身影,根本不管背上主人的死活,朝着赵知静飞速奔来。 赵知静:“……” 沃日! 你不要过来啊!!! 赵知静转头就跑,奈何人的速度是比不上马的。 她觉得自己腿都要跑冒烟了,可不过几秒,整个人就腾空了,瞬间落入了对方的怀里,此时的赵知静可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想法,她脸被死死压在对方胸前,差点窒息。 “压,撒,久,撒,母折磨——额” 身前的人松了些力度,赵知静大口吸气,恨不得给对方比中指。 白马此刻兴奋得不行,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很快把刺客甩到了身后。《 》 14、熊 天色不知何时暗沉了下来。 又是一阵风起,雪花纷纷扬扬,从天际洒落,两人一马很快消失在了这片静谧的天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马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赵知静下马的时候,手都快要冻僵硬了,他们来到了一处山洞前。 赵知静环顾四周,太子这匹混账马把他们带到了深山里,周围荒无人烟不说,连回去的路都看不见了,因着下雪的原因,视线受阻,能见度极低。 太子率先进了山洞。 赵知静也跟着进了里面,山洞里面风小了许多,地面居然还残留了些干草,还有火烧过的余烬。 应该是此处逗留过的猎人留下的。 刘裕到一边处理伤口去了。 又饿又累的赵知静看向一边,进了山洞后,这匹白马就从容地卧在一旁,她是越看越气:“真是匹好马,逃命路上都不忘多捎个人,咋的?怕你主子无聊啊!” “咴儿咴儿” “今天没吃的,割你一条腿怎么样?” “咴儿咴儿” “还惦记我的豆子?早就让你吃完了,你个害瘟马!” “咴儿咴儿” 刘裕抬头,从腰间解下一物。 随手往赵知静脚下扔去,小巧的火折子滚落在脚边。 “把火点上。” 赵知静捡起火折子,走到那处干草处,开始费力地生火,过了好久,折腾得额头上汗都出来了,也没有把火点燃,冻僵的双手麻木得厉害,她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一双用金丝绣了祥云的靴子出现在赵知静脚边,鞋子的主人说话比外间风雪还要冷漠: “废物。” “让开。” 赵知静站起来。 这位主儿伤口都处理完了,她火都没点燃,确实有点丢人。 不过,赵知静伸出自己的手。 刘裕低头。 这是一双白白胖胖、肿得连指缝都看不出来的手。 刘裕脑子里恍惚闪现过一幕,寺庙后厨里,那发面过度的馒头。 不再说话,刘裕接过火折子,几下点燃了火苗,只把身边的人当空气,站起来往山洞外走去。 等到刘裕回来的时候,赵知静跟那匹白马已经待在了火焰边,一人一马占据了火源的两边,听到动静,四只眼睛朝着刘裕看过来,视线久久停在了他手边已经剥了皮毛的兔子身上。 这么冷的天气,这么短的时间。 赵知静有些佩服这位龟毛的太子了,连忙给人让出位子,殷勤地去捡枯枝杂草去了。 “那个,殿下你剥皮的手艺真好。” 太子没理她。 “啊,殿下你烤肉的手艺真好。” 洞里只有‘噼啪噼啪’的烧柴声。 赵知静尴尬地笑笑,又闲聊道:“殿下,不知道你近期有没有回雍城?坊市里都在传闻你跟梁姑娘山盟海誓,传得到处都是,可见殿下你真的很受欢迎。” 刘裕侧过头,面无表情: “不就是你传的吗?” 赵知静:“……” “怎么会?”赵知静咽了口唾沫:“呵呵,您真爱开玩笑。” 刘裕收回视线,给手里的兔肉翻了一面:“山脚下那处工坊不用停工,纸张可以继续生产,那些打探消息的人孤已经处理了,不用担心查到你头上,但纸张的秘法你保不住。” 赵知静叹了口气:“我已经写信给我二叔,秘法已经秘密呈给工部了。” “这份功劳本可以让侯府更进一步。” 赵知静咳嗽了一声,说道:“额,我也是看梁姑娘一片痴心。” “需要孤感谢你吗?” 刘裕直视赵知静,等到对方受不住移开目光,才道:“若不是因为这东西,孤会直接送你一程。” 赵知静笑了:“送我一程?去哪里?是去地府一日游吗?那真是可惜了。” “你手里有剑,一剑结果了我不是更好?” “反正有刺客,怪到他们头上就好啦?”赵知静看了一眼快要熟了的兔肉,抬头专注地看着男人,认真提议道:“要不把你手里的兔肉赏给我啦?你放心,我不挣扎的,临死前让我做个饱死鬼怎么样?” “……” 刘裕盯着眼前的女子。 对方眼里没有丝毫惧怕,也没有算计,仿佛提了个再普通不过的话题。 是个古怪的女子。 “你想死?” “以为孤不敢把你怎么样?” “或者你认为镇北侯的好日子还有多久?” 赵知静添了把柴火:“我爹的日子也快啦?也好,一家人嘛就是要整整齐齐。” 刘裕:“……” 这镇北侯养女儿是不是有点问题? 就在赵知静等着吃兔肉的时候,白马突然从一旁一跃而起,往山洞外冲去,很快没了踪影。 “这马疯啦?” 赵知静扔掉掉在自己脸上的一根杂草。 刘裕脸色微变,往山洞外快步走去。 赵知静没有动,她知道自己没武力,也没有贸然出去添乱,更何况她今天实在是累坏了,如果还要逃命的话,她宁愿去与敌人同归于尽。 等到刘裕回来时,两手空空。 赵知静歪歪头,先看对方的手,再看对方的脸:“我的……肉呢?” “外面来了头熊,不过畜生体积大,山洞进不来。”刘裕走到火焰处坐下来,没说他那匹早早逃走的马。 赵知静眼泪差点掉下来,她饿得前胸贴后背,悲伤都快要逆流成河了,她低头喃喃道:“你用兔肉把熊引走了,我们没得吃了。” “一顿不吃饿不死。”刘裕冷冷瞥了她一眼。 赵知静站起来,回头看了刘裕一眼:“殿下不用出来了。” 说完,赵知静往山洞外走去。 刘裕皱眉,看向往外走的赵知静:“你不用看了,那头熊进不来,你———” 赵知静如离弦之箭往外冲去。 刘裕:“……” 刘裕大喝一声:“你疯了!!!” 赵知静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 她要与熊同归于尽。 额,好吧,应该是葬于熊口,那头畜生应该会咔嚓一声,一口咬掉她的脖子。 当看到那头黑熊庞然大物的体格,赵知静觉得这把稳了。 赵知静的身影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那么明显,看到猎物后,那头黑熊一分犹豫也无,朝着赵知静狂奔而来。 这时候雪已经停了,黑熊的奔跑造成剧烈的震动,不时有树枝上的雪块被震下来。 就在赵知静闭眼前一瞬。 刘裕将人揽到怀里,在黑熊扑过来的瞬间,跳到了一处大树的枝丫上。 这时候的熊是能爬树的,熊也是饿急眼了,眼看猎物要跑,两只黑色的眼睛里冒着怒火和垂涎,飞快朝着两人所在的大树爬去。 ‘喀嚓’ 两人所在的大树承受不住重量,眼看要折断。 刘裕自然不会停着不动,抱着人又朝另一棵树跳去,黑熊紧跟其后。 “不是,你救我干嘛?” “把我丢下去,自己跑啊!” 黑熊的速度越来越快,身边的人呼吸渐渐沉重起来,赵知静怒喝对方放下自己。 “闭嘴!”刘裕咬牙。 夜色渐渐弥漫,视野越来越暗,赵知静知道不能等了,不然两人都要落入熊口,转头对着黑熊大骂一声:“臭狗熊!你咬死我啊!!” 刘裕忍无可忍地将人甩到肩上,额角青筋直跳。 赵知静还在激怒身后的熊:“来呀,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你!!!” 要不是身上这人他还有用处,刘裕恨不得一把掐死她。 大概过了三个呼吸的时间。 身后没有了紧跟着的声响,刘裕停下动作,往身后看去。 那头黑熊不知为何没有再追上来,停在原地疯狂地转圈,似乎是已经莫名发狂,周围的树被那畜牲撞断了许多,他问道: “你做了什么?” 赵知静费力地抬头,伸出手,指缝里还夹杂了几根针,真是难为她,肿胀成那样的一双手,还能把银针射到黑熊的眼睛里。 幸好危急关头,投掷的准确度大大提升。 “我刚刚说的可是同归于尽,又不是直接送死。” 刘裕低低笑了一声。 在黑夜里显得十分阴森。 抬头看了眼周围,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被熊赶到了河边。 水面早就已经结冰,刘裕没有放下人,他拖着赵知静来到结冰的河面上,脚下用力一踏,冰面承受不住这重力,很快便显现出裂痕。 赵知静被男人的力道颠得七荤八素。 “愚蠢!” 看太子脸黑得不行,赵知静知道自己惹怒了他。 反正也不打算活,谁管他?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周围,就被人狠狠一掷,瞬间,刺骨的冰水淹没了她。 “不是想死吗?” “脑子不清醒,就好好感受感受。” 赵知静没想过挣扎,身上的披风沾了水,很快将她往水底带去。 可很快,她又被人拉回了水面。 “还想不想死?” “想!” 呼吸不过两下,又被刘裕踢回了水里。 再一次被刘裕拉回水面 “还想不想死?” “噗——干你屁事!” 又被扔回水里。 就这样来来回回,最后一回还被赵知静寻到机会,将刘裕一把拉入了水里,两人在水里挣扎,刘裕水下的力度极大,有种不顾对方死活的样子,看来赵知静确实把他气得不轻。 等到赵知静被刘裕拉上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快冻得没知觉了。 黑熊已经不见了踪影,刘裕抱着人回到了原来的山洞,柴火早就熄灭了,他把人放在一处,很快又把火生起来。 把赵知静身上裹着的两层披风脱掉,烤起了火。 赵知静连夜发起了高烧,刘裕一晚上都在照顾人,好在他随身带了药丸,不然赵知静非得烧成个傻子不可。 等到赵知静的额头不烫了,刘裕才发现天都亮了。 倚靠在山洞边,看了眼安稳睡着的赵知静,刘裕自嘲地一笑:“多少年了,竟被个丫头折腾成这样。” 赵知静醒来的时候,都已经下午了。 让她体验了一回冰火两重天的罪魁祸首,正靠坐在旁边休憩,即便经过了一夜的狼狈,依然有股憔悴的美感。 刘裕身上的黑色大氅昨夜里被熊抓烂了,连同里面贴身的衣裳都破了洞,赵知静怕冷带的两件披风,已经被昨夜的火堆烘干了,此时两人一人披了一件,不过此时的赵知静,满心满眼都是报仇。《 》 15、轻薄 “你这个疯子,我要弄死你!”赵知静扑过去,使劲儿掐刘裕的脖子。 好不容易才休息一会儿的刘裕被赵知静掐醒,怒火高昂,浑身都是杀气,他真是恨不得杀了面前这女子,多年的脾气都破功了,他怒喝道:“赵知静,你给孤放手!” 赵知静去拉扯对方身上的披风,嘴里叫嚣道:“你说放就放,你是我爹啊!” 刘裕活了这么多年,别说与女子近距离接触了,就是让太监近身服侍都少,更何况身上的女子刁蛮得令人发指,他平时再好的休养都得破功。 “我的衣裳,还给我!!!” “泼妇!你给孤住手!!!” 根据主子留下的隐秘线索,留白好不容易带着一帮人,跋涉了好几个难走的山头才找到这里,就见到这诡异的一幕,顿时瞳孔地震。 留白:“!!!” 他看到了什么?! 他家平日里一身仙气的主子正被人压在身下! 留白反应迅速,为了维护主子的颜面,赶紧把剩余的人都赶出去,但镇北侯府的人却不听他的,特别是他身边的这位,镇北侯府的二小姐赵知云。 赵知云眼睛瞪得老大。 她恨不得自戳双眼,她见到了什么,她竟然见到了赵知静骑在太子身上,而且还在疯狂扒对方的衣裳,她以前只配仰望着的,犹如神袛的太子,此刻在赵知静身下动弹不得。 天啦! 她疯了? 她怎么敢?!! 这场景!这画面!她连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赵知静,你敢轻薄太子!!!”赵知云怒吼一声,语气悲愤。 留白:“……” 春华等人:“……” 赵知静/刘裕回头:“……” 还是刘裕黑着脸厉声喝道:“都给孤滚出去!” 一众人连忙退到了山洞外。 山洞里。 刘裕脸色已经不是一般的黑:“滚下去!” 赵知静翻了个白眼,一点也不怕他,还冷笑道:“瞧瞧,小白脸,长得弱不禁风的模样,跟个楼里的小倌差不多,别人都还担心我轻薄你呢。” 从对方身上爬下去,赵知静顺便还‘不小心’踩了刘裕一脚。 听到赵知静把他比作下九流的小倌,刘裕气得不轻,他最恨别人拿他容貌说事,脸色冷得想杀人:“孤有一百种方法,让你体会生不如死的感觉。” 赵知静拍拍胸口,嚣张道:“哦~好怕怕哦。” 刘裕一巴掌拍碎了旁边的石块。 山洞外。 这次代表侯府来的人有好几个,其中还有镇北侯二少爷赵子封,赵子封到现在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看了眼焦急的春华等丫鬟,拉着赵知云到一旁,压着声音问道:“一段时间没见三妹,她怎么这样啦?连太子都敢得罪!” 赵知云脸都气红了:“她怎么敢!竟然对太子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 “你气啥?不就是气太子身上的人不是你吗?”赵子封斜眼看了赵知云一眼,继续道:“这你就不要想了,太子喜不喜欢三妹我不知道,但你这么黑,长得又磕碜,太子肯定瞧不上你。” 赵知云:“……” 气得赵知云狠狠踩了赵子封一脚,然后转身回到春华旁边。 赵子封跟过来,小声嘀咕道:“我又没说错。” 很快,刘裕跟赵知静两人出了山洞。 太子神色十分憔悴,双眼下青黑的眼袋给一行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赵子封张大嘴,震惊地看了眼太子,又深深地看了眼自家亲妹妹,一副天都塌了的模样。 这夸张的眼神动作,像是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回去。”刘裕说完,直接离开。 赵知静自从出了山洞,没与太子及太子身边的人说半个字,但留白却吩咐人好生对待赵知静,与从前的态度大相径庭,也不知道这位今日到底脑补了什么。 回城的路上,赵知云几次开口,赵知静都不理她。 闭目养神,谁说话都不理。 赵子封以前敢对赵知静大呼小叫,现在可不敢,敢那么对太子最后还能好好活着的人,这北周能有几个? “三妹妹,你说咱家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可能,成为皇室的连襟?” 赵子封最后还是忍不住了,在赵知静要回自己院子的时候,凑过去小声问道。 赵知静停下来,正式抬眼看了这一位。 “你想当太子大舅哥?” 赵子封闻言,眼睛都亮了。 赵知静夸张地大笑了声,然后收了表情,表情凶狠道:“做梦!” 说完,就气冲冲带着人走了。 “不能就不能呗,你都那么对太子了,还不想对太子负责,真是太过分了!”赵子封憋屈地嘀咕了声,对一旁的赵知云道:“二妹妹,你说是吧?生米煮成熟饭了还不认账,三妹妹太没有担当!” 赵知云对自家二哥已经绝望,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 赵知静出去了几个月才回来,不管怎样,侯府其他人都得表示表示。 晚饭还是在寿安堂。 二老爷一家子,加上老夫人都全乎了。 “这几个月,知静受苦了,外间日子总不如府里。”席间,张氏笑着开口道。 赵知静夹了块儿排骨,漫不经心地回道:“二婶说错了,外间日子可比府里好多了,人少点,也没有讨厌的人一直在耳边叽叽喳喳,空气都要清新好多,我差点都不想回来了。” 张氏神色僵硬了一下,又自顾自笑道:“你这孩子,又开二婶玩笑。” 赵知云瘪嘴道:“三妹妹确实不想回来,回侯府哪里遇得到贵人?” 赵知静看了她一眼,开口道:“那要不,接下来三个月,我安排你去乡下那处庄子住住?别说贵人了,就算仙人你都可能遇得到。” “噗嗤——”赵子封笑出了声,“就没见过哪个贵人住乡下的,二妹妹,你功利心不要那么重。” 二老爷吃了口红烧肉,看了女儿的黑脸,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云儿,每天少做点梦,你那么黑,长相怕是都比不上贵人身边的丫头,贵人瞧不上的,你哪里能跟知静比?” 赵知云愤愤地夹了口米饭。 心中眼泪直流,这就是她的好父兄,什么忙都帮不上,只会贬低她。 “行了,行了,怎么这样说云儿,”张氏不乐意了,这父子两一个德行,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云儿性子虽然被我养得娇纵些,总归是知礼的,知静一个人在外,也要多注意些女子闺誉,孤男寡女呆了一夜,要不是太子有安排,外面那些人要是知道了,以后知静的婚事可怎么办?还有云儿跟知希,以后谁敢跟侯府做亲家?” 赵子封回了一句:“放心吧,娘,太子比三妹妹更看重名誉呢,若是真的传出去,那更好,三妹妹直接嫁过去不更好?” 张氏气笑了:“惯会做梦!那梁永怡与太子的事情传遍了整个雍城,也没见皇室赐婚!” “行了!都说寝不言食不语,咱们家已经不像样,就少说点吧。” 老夫人这次没再对赵知静甩脸子,奉国寺那边发生的事情早就传到了她耳朵里,她这一生,把侯府名誉看得比谁都重,因此,对于可能鲤鱼跃龙门、嫁进皇室的赵知静,她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 “知静也大了,老身就不多说了,平日里脾气还是收着些,太子自小在佛寺里长大,中意的必然是温柔贤淑的女子。” 张氏可不信太子能够看上赵知静,她笑道:“娘也知道,知静脾气急,皇室规矩大得很,知静不一定受得住,况且还有丞相府的姑娘对太子一直念念不忘,这世间事哪里有那么简单呢?” 赵知静扒了最后两口饭。 二老爷注意到赵知静的动向,一看侄女已经放下筷子,他立马站起身,肥胖的身子微微颤动,动作丝滑地往后退一步。 下一刻。 整张桌子被人一掀。 汤汤水水一时间撒了满地。 老夫人手里拿着筷子,做着举筷的动作,一时间没说话。 “瞧大家嘴巴忙活的,都顾不上吃饭了!” “既然不想吃,那就都别吃了。” “我吃饱了,你们随意。” 赵知云跟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也就是大少爷赵子安小声说道:“刚刚叫你快点吃你不吃,现在好了,没得吃了!” 赵子安惊呆了,以前他这个三妹妹性子也没有这么狂野啊,他艰难开口道:“妹妹你受苦了,哥哥长时间在外,也帮不上你。” 赵知云瞪了赵子安一眼:“哥,你想什么呢?三姐对我好着呢,我是说,你跟三姐吃饭,要做好没得吃的准备,你没看爹方才就一直在吃东西吗?三姐自从落水被救后,就添了吃饭必掀桌的毛病。” 吃饭必掀桌? 这是什么毛病? 赵子安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与赵知静本来就不熟,又常年在外求学。 他在府里人微言轻,给自家姨娘跟妹妹撑腰都没有多少机会,哪里有空去管赵知静的事情呢。 许是府里人都体会过一次,所有人都很淡定。 就连老夫人也只是让翠屏重新安排一桌,张氏带着女儿回自己院里吃饭去了。《 》 16、马蜂 回到府里后,赵知静安生了好几日。 直到牛嬷嬷一脸欣喜地走进来,手里拎着个盖了棉布的笼子,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放到离赵知静远一点的桌子上。 “这玩意儿都被你找到了,牛嬷嬷大才啊!”赵知静竖起大拇指。 “凡是县主交代的事情,奴婢都会办到!”牛嬷嬷骄傲道:“何况这算什么?奴婢可是能赤手空拳打死大虫的人!” 夏荷满脸不信:“嬷嬷又吹牛。” 牛嬷嬷不理夏荷,凑到赵知静身边道:“县主,您安危最重要,奴婢决定以后都要好好跟着您!” 夏荷好奇地靠向桌面:“这是什么?” “好东西。”赵知静神神秘秘的。 就在主仆几人打哑谜的功夫,秋实脚步匆匆地自外间进来,她身后还跟着赵知云的贴身丫鬟秋意。 秋意一进来,就给赵知静跪下了。 “县主,您快救救我家主子吧,夫人要动家法,老夫人不管事,除了您没人能帮主子了,您与主子关系最好,求求您帮帮主子吧!” 她什么时候与赵知云关系好了? 不过能惹到最护崽的张氏动家法,这热闹赵知静可不容错过,这大冬天的难得有场好戏,不容易。 “走吧,我们都去瞧瞧热闹。”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赵知静招呼着屋里的人一同去瞧热闹。 还没走到屋子里,就听到张氏气急败坏的声音:“赵知云,你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一天天的不知道帮衬家里,反而伙同外人坑害你一母同胞的兄长,你还有良心吗你!” 赵知云摸着肿得老高的脸吼道:“我没有!我还要说多少次!赵子封的烂事关我什么事?你是我亲娘吗你?你打死我算了!” “只有赵子封是你生的,我不是你生的是吗?” 二老爷在一旁插了一句:“夫人,就算知云犯了错,好好教便是,做什么动这么大肝火?” 赵知云闻言,眼里含着泪朝她爹吼:“我说了我没错!” 赵子封一脸愁苦,又不敢上去拦住发火的张氏:“娘,您别打妹妹了,不是妹妹的错,大不了,这书我不读了就是!” 张氏气得胸口痛,指着赵知云道:“我今天非要让你尝尝厉害,封儿是全家的希望,你要是害得我儿学业中断,你还有什么资格当我女儿?我恨不得没你这个女儿!” “好啊,终于说出你的心里话!不想要我这个女儿,好啊,把我过继到大伯那里,我去跟赵知静做姐妹去!” 想做北周镇北侯的女儿? “你倒是想得美哦。”二老爷幽幽来了句。 赵知静摸出一把炒豆子,津津有味地旁观这场戏。 “跟在你身边那个贱婢呢?”张氏咄咄逼人:“来人啊,给我把那个贱婢绑来!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居然敢撺掇主子做出这种祸事来,今日就把她一家子发卖掉!” 赵知静身边的秋意几步跪到张氏身前,连连磕头道:“都是奴婢的错,不关二小姐的事,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求夫人放过奴婢家人,求求您,夫人!” 赵知云站到秋意面前,也是满脸泪痕道:“娘何必找秋意麻烦,事情都是我做的,关秋意什么事?娘要发卖她,不如把我也一并发卖了!” 赵知静吃瓜吃得正嗨,就是缺了点前景提要,看戏看得稀里糊涂的。 “小四,你说说到底发生了啥?”赵知希缩在角落里当鹌鹑,赵知静凑到她身边,问道。 赵知希小声回道:“二哥哥在鹿州书院读书,成绩很好,听母亲说每次会考都能拔得头筹,母亲跟祖母对二哥哥寄予厚望,明年年初学院举荐人才,二哥哥有很大希望,但是三姐姐把这事毁了,书院要让二哥哥退学。” 赵知静催促道:“怎么毁的?” 赵知希声音越发小了:“到了年底,鹿州书院都会派人到各学子府上,把学生这一年的表现和考绩说给府上听,同时还会送一尊圣贤像过来,意祝学子在新的一年里学业有成,二姐姐今日与那位训导不知道说了什么,不止惹得对方大怒,还摔坏了那尊雕像。” “听说山长大怒,因为此事,派人上门说要不起二哥这个学生。”赵知希忧愁地补充着。 二哥她是不担心的,她担心的是她亲大哥赵子安。 赵子安也同样是鹿州学院的书生,还好这几日姨娘打发大哥去了舅舅家,不然还得多生波折。 赵知静听了一耳朵。 她是越听越糊涂,一个学业有成,甚至还名列前茅的学子,到底有多大仇,书院才能开除这学生?摔碎了一个雕像,还是批发的那种,至于么? ‘啪’的一声。 赵知静听得脸都隐隐发痛了。 抬头看过去,赵知云两边脸全肿起来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除了哭你还会干什么?不成器的东西!”张氏火气大得很,“你以为你是赵知静吗?不要以为都住在侯府,你就能有资格放肆!” 话头落到自己头上,赵知静不乐意了。 “二婶,瞧你这话说的,”赵知静凉凉道:“不读书就不读呗?人还能够被尿憋死?我看你家就没有读书人的命,你看我二叔,书读不好不也活得挺好的吗?” “再说了,不用去读书,我二哥说不定乐意着呢。”要不然怎么一点实际的难过都没有。 张氏犹如母老虎上身,连装都懒得装,实在是今天赵知静的话戳到她的肺管子了,她气怒交加道:“赵知静!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看你就是看不得你二叔这一脉好!” “张氏住嘴!说的什么话?老身还没死呢!”老夫人被翠屏搀扶着进来。 赵知静在一旁幽幽道:“没事儿,祖母你放心,就瞅你平时这么劳心劳力维护着一家子的脸面,等你真的去了,就算二婶说更恶毒的话,我也不生气。” 老夫人:“……”这是咒她死呢,这死丫头! “好了,大家都歇歇,都急赤白脸做什么?没得让下人看了笑话!”老夫人就像是没听到赵知静的话似的,继续开口道:“我儿在边关那么辛苦,你们这些在雍城里享福的,再闹些幺蛾子,老身可容不得!” 我儿,我儿,您那边关的儿认你吗? 您真正的儿子这里呢! 张氏平时是不会与老夫人顶嘴的,只是这次对她打击太大,口不择言道:“这么多年,大伯又做了什么?这府里吃的喝的,哪一样不是我们自己挣的?大伯可出了一分力气?就连赵知静现在挥霍的,不也是老爷支的银子么?” “二婶说笑了,这府里家产大半都是我爹的,也就是我的,你可不要气糊涂了,张口就乱说,”赵知静对自己的资产心中有底得很,半点不慌:“二哥的学业有多好我不清楚,但也没在国子监读书,我看啊,您老想通过金榜题名鱼跃龙门、改换门庭的想法恐怕是要错付了。” 毕竟过不了几年,一家子整整齐齐都要断头台上见。 也不知在争个什么? 赵知静是实话实说,绝没有添油加醋、冷嘲热讽的意思,只是张氏已经气炸了。 “你什么意思?你骂我儿是个蠢材?你多大的能耐,就断定他一辈子不成器?”张氏气得胸口起伏不停。 “你说是就是吧,”赵知静已经不想与她纠缠了,烦躁地回道:“反正出人头地是不可能了。” 张氏已经气疯了,她这辈子最大的希望被人诋毁,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随手抄起手边的茶壶就往转身的赵知静而去。 牛嬷嬷眼睛尖得很,也立即把手里的东西甩过去,挡住了茶壶。 ‘咔嚓’是茶壶碎裂在地面上的声音。 ‘啪嗒’是牛嬷嬷甩过来的笼子掉落在地的声音。 很快。 ‘嗡嗡嗡嗡嗡’声音传来。 赵知静回头,看到牛嬷嬷扔过去的东西,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抓紧她身边赵知希的手,高喊一声‘快跑’,便第一个飞速冲出了屋子。 牛嬷嬷跳脚,也赶紧跑了。 二老爷眼睛厉害,第一时间注意到侄女的动作,奈何身子肥胖,虽然努力了,但还是慢了一分。 ‘啊啊啊!什么东西?!!’ “是马蜂!是马蜂!” “哪里来的马蜂?!” “啊我的脸!!” “救命啊!!” 一时间,屋子里乱成一团,密密麻麻的马蜂逮谁刺谁,叮得所有人满脑子包。 赵知静拉着赵知希跑了好远才停下来,随后冲过来的是牛嬷嬷等人,她喘了口气,才道:“牛嬷嬷,你咋把那玩意儿带过来啦?” 牛嬷嬷不好意思地道:“县主您说不要离身,奴婢贴身带着,没想到二夫人要拿茶壶烫您,奴婢随手就把笼子扔过去了。” “倒也不浪费,就是这东西本来就难找。” 赵知静叹了口气,安慰牛嬷嬷道:“没事儿,我帮他们解决了一个家庭纠纷,他们应该感谢我才对,就是可惜了你好不容易找到的马蜂,本来要送给太子那孙子的,可惜了。” 送给太子? 赵知希一脸震惊地抬头:“三姐姐,你要拿马蜂去蛰太子?” 赵知静差点忘了身边还有赵知希,惊讶回道:“怎么会?那可是太子,我连近身都困难,哪里有那本事?你刚才听错了,对吧?” 赵知希‘哦’的一声点点头。 心说我才不信,二哥哥都说了,三姐姐与太子可是很亲密的。《 》 17、黄鼠狼给鸡拜年也是这么说的 寿安堂彻底安静下来。 等到老夫人吩咐人去找人理论的时候,赵知静已经俏摸带着人又离开了侯府。 马车上,赵知希忐忑不安地问道:“三姐姐,咱们就这么走了吗?祖母跟母亲她们——” “你想留下来?那我送你回去?”赵知静回。 赵知希头摇得像拨浪鼓。 她要是这时候回去,嫡母在气头上,能活活撕了她! “那就对了,”赵知静瞅着她细胳膊儿细腿儿,点评道:“二婶威力那么大,连自己亲闺女都打,你要是留在那里,那可能就是缺胳膊断腿的事了。” 赵知希知道三姐姐在吓自己。 缺胳膊断腿儿的事儿可能不会发生,但是嫡母私下里的手段她可遭不住。 镇北侯府里。 翠屏招来院外一名小厮,吩咐他去请大夫进府,那小厮打照面一瞧,一声惊叫: “鬼啊!” 直接跌在地上。 翠屏劈头盖脸给他两巴掌清醒清醒,叉腰骂道:“胡咧咧什么?快给老娘去请大夫,再耽误下去,误了老夫人的身子,小心上面人揭了你的皮子!” 那小厮屁滚尿流地跑了。 不多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夫进府了,身后跟着的学徒背着硕大的药箱子,差点没把脊背压垮。 那小学徒背着沉重的药箱子,一边喘着气,一边喃喃抱怨道:“爹,作甚要背这么大个药箱过来?差点没给儿子腰给压断,随便喊个小厮就是,何苦为难我?再说了,您身边天天干活的那几个徒弟,也可以叫他们过来跑一趟嘛。” 老大夫落后了几步,趁着前面的侯府小厮没注意,一个巴掌拍在儿子后脑勺。 “你这混账玩意儿!昨儿个又去怡红院了吧?看把身子虚的,老夫真想掐死你!” “镇北侯府向来人傻,哦不是,向来人善钱多,你也不想想,这种好事怎么能叫你几个师兄弟来?老身的聪明,你是一点没遗传到。” “不愧是爹,真是人老成精。” 老大夫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那被翠屏打了一巴掌的小厮看着后面磨磨蹭蹭的两人,不耐烦催促道:“主人家还等着呢,赶紧的,误了事儿看我不砸了你家招牌!” 老大夫带着儿子赶到了寿安堂。 看到屋子里的景象,男男女女,各个脸肿得老高,且位置都不同,那叫个千奇百怪。 老大夫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也情不自禁瞪大了眼,这大家族打架斗殴咋比外面坊市的老百姓还狠啊。 “什么?!!” “没带药粉?!我看你是脑子忘带了吧?!!” 寿安堂里传来一声怒吼。 没有底蕴的商人女,老大夫擦了擦脑门子的汗,连连告罪道: “老夫人,二夫人,实在是,实在是,这大冬天的,老夫也确实没料到还会有马蜂啊,这——” “嘶——”二老爷小心地用帕子沾了水擦了擦,缓解了下伤口的灼热感,转头对老大夫骂道:“要是常见的病,府里的府医不会看啊,还请你?真是个蠢货!还杵在这儿干甚?还不快回去把东西带过来!” 老大夫还委屈呢。 谁能晓得这大冬天的,一家人整整齐齐还能被马蜂蛰呢? 他们两父子今日还带了那么大一个药箱,恐怕今日是吃力不讨好了,老大夫赶紧招呼自家儿子走:“老夫在这里看着,你赶紧回店里,毛手毛脚的,回去后让你师兄带药来,快去!” 因着这么一耽搁,二老爷等人又遭了老罪。 本来只是肿了几个包,这可好,直接弥漫到全脸了,都不能见人。 “老夫人,二老爷,这马蜂真毒啊,这脸要恢复如初恐得费些时间。” “当然不是老夫耽搁时间的事儿,是这冬日的马蜂毒啊!” “得,老夫给各位用咱家祖传的药!保管好!” 赵知静回到了玉林山的庄子。 已经被提拔成管事的翠姑带着下人,恭敬地在门前等候,得到消息的她早就妥帖地安排好了一切,见到赵知静下马,立即笑着走过去:“县主,炉子已经烧好了,饭菜也在厨上热着,不知县主是先用膳,还是先梳洗?” 不得不说,这古代的下人服务态度就是好。 赵知静满意地点点头,这个管事能力不错:“先吃饭吧,另外,我四妹妹也来了,把她的住处安排在我院子附近就可以了。” “县主放心,奴婢会安排好一切,另外,奴婢看四姑娘身边没有丫鬟,庄里丫头多,奴婢安排一个机灵的丫头过来伺候着,县主看可好?” “可以,你安排吧。” “是。” 翠姑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春华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赵知希还是第一次这么亲近三姐姐,一开始还有些拘束,时间长了,也渐渐放开了,两姐妹在庄子里过着悠闲的日子,每天吃吃喝喝,有空泡泡温泉,可谓是神仙日子了。 短短十几年,再没有这么舒适的了,赵知希很珍惜这一切。 另一边,镇北侯府再一次在雍城名声大噪起来。 起先是镇北侯府主子们闭门不出,下人之间捕风捉影的一些讨论,直到有相熟的人家拜访,外间人才知道镇北侯府最近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你听说了吗?镇北侯府二老爷一家子都被人揍啦!” “一家子?他家不是还有个老夫人吗?也挨打啦?” “何止,他家姓赵的不姓赵的都挨了打!” “谁打的?好歹是侯府呢!” “是安定县主!打得可惨了,鼻青脸肿的,老夫人一大把年纪啧。” “嚯,这县主可真跋扈!” 秦婉儿人坐在府里,听着小厮讲外间的故事,听到赵知静那里,不禁感叹道:“这位县主也是厉害啊,视礼教于无物,我倒是有些羡慕。” 赵知静恶人的名号是越发响亮。 但赵子封被退学这事还没翻篇,张氏在府里整日摔摔打打,赵知云受不了这委屈,脸上的伤都还没好,就带着秋意跑到了赵知静这里。 “你带着这一堆东西过来干嘛?” 赵知静看着赵知云带了三辆马车过来,一副赖着不走的模样。 “你看看我这脸,你心里不愧疚吗?你心里不心虚吗?”赵知云指着自己的脸,悲愤极了:“我不管,反正我也要跟赵知希一样待在这里。” 赵知静看着赵知云一脸猪哥样,顿时乐不可支道:“你好好的侯府不待,跑我这乡下干啥?这里风大可不好养伤,要是破了相可别怪我。” 赵知云打定主意不走,道:“我娘已经疯了,她为了二哥的学业,已经在打听鹿州学院山长的儿子是否婚配了,她这是要牺牲我啊!” 不知道为何,看着赵知云这模样,赵知静就同情不起来,特别想笑。 “赵知云啊赵知云,你看看你,又想啥好事儿呢?你娘看得上人家,人家也不一定能看得上你呀。” 赵知云张嘴反驳道:“我好歹是侯府二小姐,虽然不如你金贵,但一个山长的儿子我难道还配不上?” 赵知静无语,能在这北周几所出名的书院当上山长,怎么可能简单。 “我听说那鹿州学院的山长来头可不小,致仕前已官至礼部侍郎,况且在对方家族里,还有不少人在朝堂上做官,所以把你那颗心好好放着,这种好事儿大概轮不到你。” 轮不到她? 这也太气人了! “你——”赵知云深吸了好几口气,把头甩向一边:“你想笑就笑吧,反正你这儿我呆定了。” 赵知静叫翠姑随便安排一间房给她,就不管了,反正这位来这儿行礼、丫鬟、小厮样样不少,不像来躲难的,倒像是来旅游的。 到了下午,赵知静正跟赵知希下棋呢,就被春华打断了:“县主,二公子来了。” 这下棋也是赵知静现学的,手里举棋不定,闻言头也不抬:“来接赵知希的是吧,带他过去吧,我懒得管这兄妹二人。” “额,”春华难得无言,停顿了好一下才道:“不是的,县主,二公子也带了一堆行礼跟小厮,看那样子有长住的样子。” 扔下棋子,赵知静头疼地很:“你说啥?这对兄妹是有病吧?把我这儿当什么了?” “避难所?” “给钱了吗就来?” 春华苦笑。 牛嬷嬷在一边跃跃欲试道:“县主,可需要奴婢去把他们赶走?您放心,他们都是您亲人,奴婢出手会小心些的。” 看牛嬷嬷一副激动的样子,赵知静只觉得头疼更厉害了,赶紧制止道:“别,让翠姑去跟他说,要么自己滚,要么带着赵知云滚。” 赵知静虽然不待见赵知云兄妹,但二叔这段日子送了不少东西过来,不看僧面看佛面,赶人可以,暴力赶人就不好了。 没等多久,翠姑领着赵子封进来了。 赵知静趁赵知希不注意时移了个棋子,然后才把视线看向赵子封那里:“二哥啊,我这地儿不大,装不下那么多人,麻烦你两麻溜地回府去好吗?” 言外之意,有多远滚多远。 赵子封可比赵知云会来事多了。 “三妹妹,几月不见,越发光彩照人了,二哥就不行了,被山长要求退学,面子里子都没有了。”赵子封苦笑道。 赵知静冷漠道:“哦。” 赵子封喝了口热茶,继续道:“你二婶,我娘她一向胡搅蛮缠,这次是她是太过担忧我,情绪上没控制住,我爹还遭了两巴掌呢,不是刻意针对三妹妹你的意思,我替她向你道歉。” 赵知静放下棋子,抬头看他:“别扯犊子,你先说说你这来意吧。” 这三妹妹不像下人们说的那么虎啊。 看着挺精明的,赵子封讪笑道:“三妹妹,你看看你,我们是嫡亲的堂兄妹,二哥我长时间离家不能陪伴你们几个妹妹,这次回来,只是想与你亲近亲近罢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也是这么说的。”赵知静幽幽回了他一句。 赵子封:“……” 一旁的赵知希差点笑出声来。 他这二哥哥一向性子高傲,别说堂妹了,就是亲妹妹也没见他怎么关心。 “哈,三妹妹真幽默,”赵子封放下茶杯,也不虚伪了,开门见山道:“三妹妹我需要你帮忙,我真的,真的,很想继续回书院念书。” 这是来许愿来的,赵知静笑了:“你高看我了,我怎么会有那本事?” “三妹妹不能,有的人却可以。”赵子封一脸认真。 这小子这么笃定,赵知静疑惑了:“谁啊?这半年里,能得罪的不能得罪的我都得罪光了,你说的谁?” 听了这话,赵子封抽了抽嘴角,也不卖关子了,直说道:“山长他老人家谁的面子都不给,但是太子的话他一定会听,只要殿下一句话,这些通通不是事儿!” 太子? 这瘟神怎么进她耳朵了? 赵知静一脸莫名其妙道:“先不说我跟太子不熟,你是有多大脸,觉得我会为了你去求太子?” “要知道,一直以来,咱们可没什么交情。” 赵子封脸色变换了几瞬,最后开口道:“额,那天从奉国寺离开的时候,我做了些,额,做了些事情。” 赵知静坐直身子,眼神锋利地看过去。 “你背着我干了什么?!”《 》 18、山长 这三妹妹的视线怎么这么吓人? 赵子封摸摸额头的汗,再三瞧了瞧对方的脸色,又看到她身边如同肉山般的牛嬷嬷,犹豫了半天,到底不敢说出来。 “他当然不敢说!” 门外有人撩了帘子进来,正是气势汹汹的赵知云。 “我的好二哥,还不跟三妹妹说说你那天干了什么?”赵知云鄙夷地看了眼自家兄长。 赵子封看了看三妹妹黢黑的脸,不禁打了个寒颤,而后和盘托出道:“那日下山,你们走得那么匆忙,太子身边的侍卫留白叫住我,把一块儿玉佩给了我,说是可以凭玉佩答应你一件事。” “后来事多,那玉佩,那玉佩我忘了交给三妹妹你。” 赵子封低下头,赵知希不禁皱了皱眉头。 “玉佩?” 赵知静声调都高了几分。 走到赵子封面前,沉了几分语气,伸出手道:“拿出来。” “快点!” 赵子封将玉佩放在赵知静手里。 玉佩是个双鱼样式的,质地上乘,莹润光滑,其上的两条鲤鱼雕刻得栩栩如生,不似凡品。 但古怪的是,两只鱼眼睛,一个红,一个黑。 大名鼎鼎的北周太子,常年有两个东西不离身,一个是手腕上的十八菩提珠,还有一物便是腰际的双鱼玉佩。那枚双鱼玉佩造型特殊,一只鱼眼睛用红宝石做了点缀,另一只眼睛镶嵌的黑宝石,完全不符合北周对称的世俗审美,甚至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而手上这枚是同样的造型。 握着玉佩,看着面前的赵子封,赵知静咬着牙道:“你娘有没有说过,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 “随,便,收。” 赵子封结结巴巴道:“我,我以为,山洞,山洞里,三妹妹你已经把太子给,给,反正你们关系亲密,我又哪里能想到那么多?” 赵知静听得火大。 又想到那晚几次被沉到水里的痛苦经历。 “把太子给,给什么了?!”赵知静提溜着赵子封的衣领子,恨不得掐死他:“你说啊!” “那我不敢说,”赵子封有些羞赧:“房中事,怎好,怎好口述?” “……” 赵知希终于听明白了这话里意思,顿时震惊得不知所措地看向赵知静。 妈呀! 来道雷劈死他吧! 赵知静收紧了手上的力道,嘴里的话几乎是一个一个往外蹦:“我,跟,太,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一!点!也!没!有!” “你!信!不!信!” 赵子封不信。 什么都发生了,他眼睛又没瞎。 赵子封本想反驳,但看三妹妹恼羞成怒的表情,怕再挨打,顿时焉了:“你说是就是吧。” 赵知静气得想把这厮给杀了。 春华递过来一杯蜂蜜水,赵知静连喝了好几口,才冷静下来,看赵子封的表情就跟看屎一样,又恶心又嫌弃。 “就算有玉佩又怎样,我凭什么帮你?”赵知静冷哼道。 赵子封没开口,从口袋里掏东西。 “先说好,我不缺钱。”赵知静答道:“我是不会帮你的。” 赵子封将手里的地契递给赵知静,有些肉痛地道:“玉林山这处庄子还是太小,配不上三妹妹你,这是玉林山到奉国寺周围的田地,土地都算肥沃,离那边也近,我也知道为了二哥这破事浪费一次人情很不值得,只要你帮我这一次,这些田契都是三妹妹你的。” “三妹妹你就帮二哥一次吧,二哥要是读不成书,会死的~”赵子封继续卖惨。 赵知云先是鄙视地看了眼嫡亲兄长,又嫉妒不甘地看向赵知静手里的地契。 家里人太偏心了,她哥手里居然有这么多财产,她都只有几个铺子而已,实在太过分了! 赵知静无语地看了眼赵子封,这么有钱,不读书也够活得滋润了。 把手里的地契翻了翻,算了下实际大小,好家伙,整整几千亩的面积,赵知静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要是过户了这些田地,那她可真正的是大地主了。 手上这哪是地契啊? 这是沉重的几座金山啊! “话又说回来,”赵知静收下了地契,换了副面孔,对赵子封和颜悦色道:“你我是嫡亲的堂兄妹,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你走投无路,不就是继续读书嘛,我帮你好啦。” 赵子封差点喜极而泣。 早知道钱就可以讨好三妹妹,他刚才何必那么做低伏小啊,怪不习惯的。 “三妹妹真是人美心善,你可得好好帮帮二哥啊。” “好说好说。” 这虚伪的一幕,兄妹情深的样子,深深刺痛了旁观的赵知云,手里的帕子都快要捏碎了,这两人才恢复正常,把她恶心得够呛。 等这兄妹三人都走后,赵知静才对春华道:“你待会儿就派人跟赵子封他们去过户,越快越好。” “可是事情还没有着落?” “先收礼再做事。” 春华点点头,收下地契道:“县主您放心,奴婢会把这事办好的。” “我记得那些地还有佃户,”赵知静思考了下,说道:“你到时候问一下,愿意留下来的,租子先照旧,等到后面再减,其他的等我抽出空来再好好规划。” “是,奴婢记下了。” 等春华离去,赵知静把玩着手里的玉佩,思绪飘远。 这倒霉太子到底什么意思? 还送玉佩,搞得好像真有奸情似的,可走的那天,那位谪仙儿不是气得几乎想生吃了她吗? 这是闹嘛呢? 赵知静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觉得手里的玉佩烫手得很。 “还是赶紧解决此事,”赵知静自言自语道:“我可不想跟那龟毛的太子有一丝丝联系。” 赵知静虽然想尽快办成此事,但也不能稀里糊涂。 她始终觉得这事太蹊跷了。 首先,赵知云当日跟那人具体吵嚷了什么,赵知云说得不具体,只说对方太傲慢瞧不起他们一家子。 其次,按照她二婶的说法,她这个二哥是个高材生,但事情过了这么久,学院里的一个同窗都没登过门,这也有些古怪,还有那位庶出的大哥,一直在舅舅家不回来,也不拖个口信。 最后,只是摔碎了一尊圣贤的雕像而已,也不至于严重到退学吧?何况摔碎雕像的人还不是正主。 为了地主! 拼了! 赵知静带着牛嬷嬷跟夏荷赶去了鹿州书院。 好在这书院离雍城不远,加上这几日天气好,雪化得差不多了。 进书院是有些费劲,但赵知静有钞能力! “你们两个就是新来的厨娘?”书院的小厮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几眼两人。 无他,这两人实在太不像了。 一个漂亮得跟仙女似的,就算打扮俗气都不掩靓丽,皮肤好得跟他早上吃的那个水煮鸡蛋差不多,太光滑了,太白嫩了,这乡下的村姑有这么好看的吗? 至于另一位,小厮就拿不住了。 这位胖得与乡下养的豚相比都不遑多让,他们书院招了她进来,以后的饭食还够吃吗?小厮心里想了好多,也不好多问,毕竟能领厨房这种美差的,多半是上面的熟人。 “好了,你两先跟我来,”小厮带着两人往厨房走,“书院里学子众多,你们两去了厨房后好好做事,没事不要往外跑,我们山长可是很严厉的,冲撞了学子,就算你们后面有人,也是留不下的。” “谢谢提醒,”赵知静笑着道谢,然后不经意问道:“这临近除夕,怎么书院里还有学子啊?” “咱们鹿州书院可是除了国子监以外最出名的了,”小厮骄傲地挺起胸膛:“全国各地都有学子慕名而来,雍城这边的学子都回家了,其他地方的路途太远就留在了书院。” 赵知静一脸佩服,又问道:“最近雍城都在传镇北侯府的几位主子被打了,听说他们家二公子就在这书院里读书,我听我隔壁邻居家二大姑的三大姨的儿媳妇说的,说是这位学业特别好,离做官不远了。” 小厮闻言,一言难尽地看向赵知静:“你从哪里道听途说的,听岔了吧?他们家啊,确实有两位公子在我们书院读书,但书读得都不咋地,其中有一位,也就是你听说的那位二公子,已经被山长逐出书院了。” “逐出书院?”赵知静一脸好奇地问道:“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情,惹了众怒?山长是多好脾气的人啊。” 赵知静看向小厮,小厮认可地点点头:“可不是,咱们山长人好着呢,那赵子封,啧,学业差得很,就是我一个干杂活的都知道。” “学业差?” “能有多差?” 赵知静想到二婶那得意洋洋的表情,还有她那位二哥每天在府里掉书袋的场景,顿觉天雷滚滚。 “那不是一般的差!”小厮吐槽道:“咱们书院成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学子次次考绩倒数第一,简直是堕了我们鹿州书院的名声!” 赵知静惊呆了。 二哥这个人是个人才啊,一个彻彻底底的大学渣,每天在府里装学霸,还装得面不改色,信誓旦旦。 他是怎么做到的?这心里素质强悍得一批啊。 值得学习! 赵知静与牛嬷嬷对视了一眼。 “学业差,所以被逐出书院了?”牛嬷嬷问道。 “怎么会?毕竟是侯府公子。”小厮被美丽的村姑几句夸赞蒙蔽了双眼,恨不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见四周没人,对赵知静小声道:“侯府的一位主子,不小心摔碎了送过去的圣贤雕像,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咱们后山有个窑,那里有一大堆呢!但这事儿啊不巧,正撞上这几日莫名暴躁的山长,自然就这样了。” “反正镇北侯也不在,又是子侄的事情,也算事出有因,这事儿我们占理。” 赵知静有些麻爪了。 赵子封只是不小心撞上了枪口,与他本人无关,这就不好办了。 “那小哥可知道山长这几日因为何事缠身?”赵知静继续打听。 小厮摇摇头,帮不上忙了:“那我就不清楚了,山长这几日都呆在他那院子里,昨儿个还见了一个友人,但听说等人走后,山长发了好一顿脾气。” 赵知静若有所思。《 》 19、玉佩 小厮把人带到厨房后就离开了。 赵知静跟牛嬷嬷自然不可能老老实实呆厨房,过了片刻,主仆两大摇大摆往山长院子里去了。 一路走来,主仆俩收获了众多注目礼,牛嬷嬷挠挠头,不解道:“县主,咱们就这么过去?那山长不会把咱们赶出去吧?” 来来往往全是读书人,牛嬷嬷一介武人,走在这书院里真是浑身都不得劲儿。 “怕什么,进都进来了,大不了待会儿挨揍的时候,嬷嬷你走前头。” 牛嬷嬷:“……” 两人来到山长的院子前。 院子里正扫地的小厮放下扫帚,走到二人面前,问询着陌生的两人道:“你们是何人?这里是山长居处,岂是你等能来的地方?还不速速离去!” 牛嬷嬷回想着主子交给自己的话术,上前一步道:“这位小哥,我家主子与山长已经约好了,麻烦通报一声,安定县主前来赴约。” 小厮本来一脸不耐烦,听到安定县主的称号就有些犹豫。 可是面前的二位也没有拜帖,今日山长也没有另外交代,小厮有些踌躇。 “你们,可有拜帖?”小厮问道。 赵知静一脸高深莫测道:“这几日你们山长脾气可是有些急躁?正好,我今日便是为给山长解决烦忧而来?麻烦你带我们进去见山长吧。” 听了这位贵人的话,这几日饱受山长喝骂的小厮心情松快了几分:“行,你们跟我来,山长正在书房呢。” 一处装饰清雅的居室内。 头发已经半百的老人身着朴素的青衿,正跪坐于案几前,面前摊开着一张竹简,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思索什么,久久不曾言语。 过了片刻,低着头的山长才说道。 “若是为了贵府那不成器的公子,县主还是回去吧。” 赵知静道:“我不是为了那糊涂东西。” 山长抬起头,头一次正视眼前的姑娘:“那县主今日未经允许,便进了老夫这书院,又是为何?” “想要见山长一面实在不容易,所以使了点小计,山长大度,想来是不会与我等计较的,”赵知静给对方带了顶高帽子后,接着道:“客人远道而来,山长不请人坐坐么?” 山长指着对面,沉吟道:“坐吧,虽不知县主今日是因为什么来消遣老夫,喝完这杯茶就走吧。” 赵知静依言跪坐于山长对面。 “我说了是为山长解决麻烦而来,山长何不具体说说?” 山长眼里添了愠怒,放下茶杯重重磕在案几上:“连老夫烦扰的事情是什么都不知,还大言不惭,看来县主今日是为了兄长来出气的了,老夫虽然已经致仕,但也不是好欺负的!” “县主走吧,不然老夫就让护院过来了。” “我是诚心的,”赵知静早就猜到对方不信,将腰间的玉佩接下,放到案几上:“山长看看这玉佩,造型是不是格外古怪?” 看到那玉佩,山长深深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 “既然有那位贵人的意思,罢罢罢,老夫便与你细说。”太子那枚玉佩广为人知,造型奇特不说,还是先皇后所赐,坊间的工匠也没人敢冒着风险去雕刻同类型的,就算有人偷偷造,也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拿出来,山长断定对方没胆子去伪造。 “今年礼部对我鹿州书院的考评降级,县主也知,我朝取仕沿用举荐制,因评级下降,今年鹿州书院的名额减少了一半,这其中涉及到了朝堂纷争,也跟南北两处学子有关,不说你,就是太子也不易淌这浑水。” “今年雍城等着做官的世家子太多了啊。” 说完,山长长长叹了口气。 北周在沿用前朝举荐制的基础上,又做了改变,增加了书院推举这一途径,公平性也有了大大的进步。 他对赵知静的话并不抱希望,只是有太子信物所以添了几分耐心。 “今年贵书院表现得特别烂?”赵知静问了一句。 山长一听这话,不得了,胡子都气得翘起来了,声音高亢,连文人斯文都忘了:“我们书院表现好着呢!就算有你兄长那颗老鼠屎,也不影响!” 说完,山长又恢复了他的好脾气。 “少一个名额,别人就多一个名额,要在北周取得一个做官的机会,又岂是易事?” “哦,也就是说,砸钱不可能了?”赵知静一开始的想法就是这个,毕竟这世间百分之九十九的事都是钱不够。 山长强笑道:“县主对于朝堂想法太过稚嫩。”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钱确实重要,可做官才能来更多钱啊。 赵知静当然晓得自己对朝堂两眼一抹黑,但是迎难而上更好玩啊,她道:“如果每年的名额是固定的,那谁占了优势呢?还有其他书院呢?有没有跟鹿州书院一样的情况呢?俗话说,团结就是力量,既然贵书院没错,几家书院联合,那可回旋的余地就大了嘛。” “当然不止我们书院,”山长喝了口茶,不认同道:“县主想得太简单了,不过,若是太子能够出面,那就另说了。” 说完,山长瞥了眼赵知静,眼里带了几分期待。 赵知静收起玉佩,她觉得这枚玉佩挺好使的,暂时不想还原主了。 “此等小事,不值得麻烦太子。”赵知静道。 山长失望地闭上眼。 “不过,我有另外一个更好的法子。”赵知静用手指沾了沾茶杯里的水,在案几上划了个圈。 山长眼睛半睁:“哦,老夫听着呢。” “山长不觉得我北周选官的制度有些问题吗?”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 赵知静让牛嬷嬷拿出备好的空白纸张,放到山长面前的竹简上,笑意盈盈道:“我这里有些特别的想法,我知道山长一直在为寒门子弟奔走,我这法子可以满足山长的期望。” “哦?”山长睁开了眼睛:“愿闻其详。” 鱼儿上钩了。 赵知静心里偷笑,面上严肃道:“这可是项好制度,它甚至可以改变整个朝堂官员的结构。” 好大的口气! 山长抚摸着胡子:“那老夫倒是好奇了。” “那就麻烦山长记录了,我来口述。”赵知静才不愿意写字。 当然,主要还是她的毛毛虫字体过于前卫,这位老山长应该不具备欣赏的能力,到时候再骂她一顿,多伤自尊心。 山长:“……我来写?” “麻烦山长了,”赵知静招呼牛嬷嬷:“把那边放着的笔墨给山长端来。” “科举制,是通过考试选拔官吏的制度,分别为………”赵知静缓缓道来。 山长越是书写越是惊讶,方才还松懈的精神此刻专注到不行,精神高度集中的他,连旁边不小心被自己手肘打翻的茶杯都没注意到,一字一句写着,像极了学堂里聚精会神的学子,生怕自己漏了半个字。 把安定县主所说的话全部誊写到了纸张上,山长迫不及待地又通读了一遍,越念越大声,激动之下扯断了自己两根胡须,口中喃喃道: “好制度啊好制度!” “好!好!好!” 山长拍桌而起,满脸通红,吓了赵知静一跳。 这丫太兴奋了,她连忙道:“莫激动莫激动,山长,注意身体,万一中风了可不关我事。” 山长眼神发亮,直直盯着赵知静道:“若你是个男儿,老夫一定收你做弟子,嗯,关门弟子!” 别别别。 她可不想来书院读书,读书会折寿,赵知静连忙摆手:“感谢厚爱,山长,还是说回来吧。” 山长又看了眼纸张上的文字,满脸遗憾道:“这制度好是好,可要推行下去,却是困难重重啊,现在的北周朝廷,哎,你可知,实行这一制度将会引起多大的变革么?” “可惜了,安定县主你要是个男儿,将来会给北周带来多大的变化啊。”山长又再次叹道。 非得是个男的才能建功立业啊! 赵知静看向这个古板的老头子,瘪瘪嘴道:“是啊,是啊,只有男人才能想出这法子,女的就该回家绣花织布!您老人家就当是我传达了太子的话吧。” “老夫不是在贬低你,”山长摇摇头:“老夫信你,这法子太子想不出来。” “他当然想不出来,这会儿,太子说不定还在奉国寺敲木鱼呢。”赵知静冷哼。 山长失笑。 “不,别看太子目前看起来困在佛寺,其实不然,”山长看向窗外,眼神放空:“只是太子不愿意罢了,太子性情淡薄,对朝廷诸事都不怎么放心上,若是他有意,北周哪里还有其他人说话的余地?” 咦。 这老山长对那古怪的太子蛮有信心的哎。 “这制度虽好,却不能解决我鹿州书院的难处。”山长叹了口气。 赵知静觉得这山长迂腐,不会变通。 “我又没说现在能够推行,”赵知静抬了抬屁股,跪坐太变态了,腿都麻木了:“你跟其他书院联合,再把这东西往上递,最主要的是要让人看到你们的决心。当人们不愿意开窗的时候,你说要把整个房顶都掀了,那人们就会愿意开窗了不是吗?” 山长愣了。 这话好有道理。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山长仔细思索了翻,下定决心道:“老夫马上联系其他几个书院的山长。” “哦,对了,这个法子麻烦山长说是太子的意思,”赵知静咳嗽了声,补充道:“毕竟我人微言轻,若是有太子背书,贵书院的难题便轻松多了。” 搞事归搞事。 背锅还得太子来。 山长踌躇道:“可是太子的意思——” “山长你就放心吧,”赵知静指了指手里玉佩,“看到这玉佩没?这可是太子亲赠的,这就是太子的意思!” “老夫自然信县主!”山长的心情更轻松了。 突然想到赵子封答应她的地契,赵知静开口道:“我二哥没地儿读书,整天在家里以泪洗面,再这样下去,眼睛都快要哭瞎了,山长,我兄长的事不知可否通融?” 还以泪洗面? 想到那不学无术的赵子封,山长狠狠抽了抽嘴角。 “咳咳,”山长神色郑重道:“赵公子只是还没发挥出自身潜力罢了,县主且让你家人放心,老夫教了这么多年书,一定能够让你兄长成才!” 这位安定县主给他带了这么大一份礼,还不求名,他可不会让其太吃亏。 不就是读书嘛,不就是成才嘛! 让他往死里读就好了! “县主啊,这成才呢,定是不容易的,”山长笑呵呵的道:“所谓棍棒底下出孝子,这自然也适用于学子,不知贵府对于体罚怎么看呢?” 体罚? 读书人的事,能叫体罚吗? 赵知静满脸认真,表现得一副很豁得出去的模样: “我们全府期待我二哥成才已经很久了,只要不打死就能继续读,我二婶还说了,若是我二哥能成才,她个人愿意捐一笔丰厚的银钱修缮书院,还望山长一定不要手软!” “这事好说,好说。” 等赵知静走后,山长出于谨慎,派人向太子的贴身侍卫留白递了个消息,询问玉佩的事情。 玉佩是主子亲自给的,留白自然没有隐瞒,山长彻底放下心来。《 》 20、存善堂 雍城礼部议事处。 礼部尚书齐韫老神在在地坐在太师椅上,对下面的人道:“各位大人,这上面的内容你们也看过了,现在有什么意见可以提提。” “简直不知所谓,”礼部侍郎完全瞧不上这东西,“我看这些人在书院里待久了,脑袋也糊涂了,一个个天马行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敢呈上来!” 一位礼部郎中朝堂上看去,上司一言不发,他揣测对方的意思说道: “几位山长皆是北周鼎鼎有名的人物,我想他们断不会拿滥竽充数的东西上来,虽然这纸上谈论的东西太不切实际,但某些方面也有一定的可取之处。” “呵——”礼部侍郎厌烦地看了眼那位礼部郎中,“周冲已经离开礼部多年,就算你想拍马屁,他也听不见!你若想跟他一道,就赶紧辞官去,让他在鹿州书院给你留个教习位子好啦!” “严大人的好意下官心领了,属下年纪不大,还能在礼部多干几年。”礼部郎中一本正经地回道。 礼部尚书看向众人,开口道:“本官想多听听大家的意见。” 话落,其他官员也都各抒己见。 一位员外郎也持否定的意见:“纸上所述内容,下官觉得不可取。” “属下倒觉得制度若是能推行,倒是可以为我朝选取更多优秀的学子。” “张大人此言差矣,目前各国都沿用举荐制,就连大靖也是如此,轻易改动恐朝政不稳,危害太大,下官认为,古法不可变!” “就是!礼法岂能轻易改动?” “没错,举荐制沿用多年,未曾出过大错,不能随意更改!” “属下同意杨大人意见。” “属下附议!” “好了。”礼部尚书抬手,打断众人的发言,随后道:“诸位认为几个山长的提议,值得本官浪费时间与各位闲聊么?” 严侍郎嗤笑道:“不就是国子监今年名额略多了点吗?几个而已,有什么大不了?这些个山长,不好好提升学院学子的水平,反而钻营些小道,真是丢人现眼!” 略多? 何止几个! 站在这里的各位都心里有数,今年等着封官的雍城世家子何其多,有些甚至提前打好了招呼,这一层一层的,僧多粥少,真的是一点位子都挤不出来了。 齐尚书瞥了眼严侍郎:“本官记得,这次国子监的名单里,严侍郎的侄子也在吧?” 话落,所有人朝严侍郎看去。 老狐狸! 严侍郎心里冷哼一声,面上不卑不亢道:“劳大人关心,下官侄子能在名单里,也是国子监那边严格推举的,若是大人有异议,可找国子监祭酒重新审核一份。” 言外之意,他侄子要是不对,那张名单上所有世家子都得重来。 齐尚书当然不会这么做,哪怕他已经官拜礼部尚书,垂下眼,不冷不热道:“严侍郎这就想左了,以为老夫会有私心?可今天这事儿,还只有让祭酒重新忙活了。” 众人闻言,或沉思,或皱眉。 “大人可是有什么难处?”有个官员见机道。 齐尚书喝了半口茶,淡淡道:“周冲给本官传话了,此乃太子授意。” 太子? 严侍郎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他心里思量,官员的选拔事关国政,太子难不成想要插一手? 齐尚书的话,大家都没怀疑真实性,纷纷思考太子此举的用意,毕竟太子早就到了亲政的年纪,可朝内朝外某些原因使得太子还待在奉国寺。 礼部支持太子的人不少,立即就有人发言道:“太子虽身在奉国寺,却时时关注朝政,这科举制度堪称精妙至极,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下官认为,这制度值得大力推广!”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严侍郎木然地看他一眼。 “这制度极大地补充了现在取仕的不足,下官认为,应立即呈上。” “属下亦赞同,太子有此份心,圣人必定欣慰。” 一堆人表示赞同,不赞同的都闭口不言。 果然,即便太子远在奉国寺,拥趸者仍然不在少数,齐尚书等了好一会儿才道: “诸位还是不明白,太子若是真的要推行这制度,就不会有周冲这等联名递的信件了,只需把这小小的纸条,往宫里一呈便是。” 众人恍然大悟。 严侍郎拱手示意:“下官糊涂,还望大人明示。” “既然周冲他们都搬出太子这座大山了,我等也该给他们一个面子,名额就按照既往的传统,就让祭酒重新拟一份名单吧。”齐尚书淡定回答。 比起改换旧制,还是重新调整各大书院的名额,更能让人接受。 “大人高见。” “大人高见。” 齐尚书点点头,指着案几上的联名信:“既如此,就将这份议案搁置吧。”至于后面的事,就交给太子好了。 奉国寺后山。 刘裕看着栅栏里的白马,失了会儿神,才道:“风骏还是不吃东西?” 有小厮回道:“是的,太子,风骏这马儿自那天从山里被下人找回来后,就日日在栅栏里卧着,既不吃也不喝,看起来很是忧愁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被那日的刺客吓到了。” “哼,它怎么会怕?”太子低声道:“这畜生怕是犯相思了。” 小厮:“……”??? 小厮小心地看了眼太子道:“可需要奴才为风骏找匹母马配种?” 刘裕道:“不用。” 就在这时,外院传来一声马踏石板的声音。 不多时,留白来到了刘裕面前。 “何事?”临近年关,刘裕吩咐留白在雍城代他行事,这不过才呆了三日就回来了。 留白递上手上的信笺,上面写满了最近雍城的动向,以及他急匆匆回来的目的。 不得不说,安定县主这个脑子就是好用,这纸张得到推广后,迅速拿下了雍城的市场,拜县主她二叔所赐,纸张的种类也丰富起来,就他手上这张,用来传递信息最好使。 不过,这位安定县主搞事的能力也是一绝。 刘裕轻瞥他一眼,接过信,略微扫过一眼。 “那几人所谓的联名信在哪里?”刘裕只是晃过一眼,就丢开了信笺。 留白眨眨眼。 果然啊,安定县主是彻底进主子眼了,这么过分的事情,换他身上,头都不够砍的。 再看县主,打着主子旗号干了这么多事,主子就这么轻飘飘揭过了。 “属下找人誊抄了一份。”留白会意地掏出另一张信。 刘裕看这张信的时候,一开始心情还算轻松,没想到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周身压迫的气势深重。 一旁的留白脸都绿了,心说自己今日就不该来,这差事让留黑干不就好了,也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自己待会儿不会挨罚吧?虽然周冲那老家伙来问过玉佩那事儿,但他也没料到这群人胆子这么大啊,直接用太子名号搞事。 留白内心好是愁苦。 安定县主害人不浅,这姑奶奶太能惹事了。 “安排一下,今夜去见她一面。”刘裕将这封信纸小心折好,收了起来。 留白惊讶地看了眼主子,脱口而出道:“见谁?” 刘裕看了一眼这蠢货,惜字如金道:“你,说,呢?” 留白赶紧低下头,道:“存善堂的人传回过消息,县主这几日都在玉林山那处庄子。” “滚吧。” “是。” 冬日的天空总是黑得很早。 庄子里的烛光泛着晕黄的光,赵知静带着赵知希、赵知云排排坐着等着吃火锅,赵子封倒是想留下来,不过被赵知静派牛嬷嬷把人赶走了。 赵知云吸了吸鼻子,伸着脖子看着锅里:“味道好香,三妹妹你放了什么香料进去?真的好香,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能吃?” “催什么催!”赵知静白她一眼:“要不是你哥赖着不走,我们早就煮上了!” “二哥不也是你哥?”赵知云一点也不向着她的同胞兄长,抱怨道:“二哥脸皮越来越厚,三妹妹应该一开始就放牛嬷嬷,不是,派牛嬷嬷把二哥扔出去。” 赵知希吸了口香气,看着热气腾腾的锅子,第一次在赵知云面前大着胆子道:“二姐,你该跟二哥哥一起回去的,母亲要是知道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回去,定会生气的。” 赵知云跃跃欲试地拿着筷子,嘴里道:“我才不怕,大不了再挨她一个嘴巴子好了。” 赵知静看了眼赵知希:“安心待着,回去后二婶要是敢打你,我就去叫二叔。” 要亲爹去救场,还得隔房的三妹妹帮忙,赵知希笑得有些苦涩。 “至于赵知云,二婶打你的时候,”赵知静看向场中另一人。 赵知云眼睛亮亮地接口道:“三妹妹去拦着我娘?” “不,我可以在一边给你鼓掌加油。”赵知静笑得温柔。 赵知云狠狠灌了自己一大口热茶解饿,回头对赵知静幽怨道:“三妹妹区别对待。” 几人聊着天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马儿嘶鸣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很是响亮。 不多时,庄子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翠姑很快进来请示:“县主,有贵人前来拜访。” 赵知静还没有说话,赵知云先不耐烦开口道:“谁啊?这么晚了,不知道打扰人家休息啊,没点礼数。” 翠姑深深看了赵知云一眼,只对赵知静道:“县主,贵人说您看了这件东西,自然会同意见他一面。” “什么东西?”赵知静道:“大晚上的,难不成还有陛下圣旨不成,能逼着我去见人?” 翠姑躬身,双手呈上一物。 赵知静看清楚那东西的时候,差点踉跄了下,嘴里恶狠狠道: “见!” “必须见!”《 》 21、永定河的水根本就不清 冬日的夜晚,许是少了点虫鸣,显得格外寂静。 屋子里刚点上炭盆,还不太热,赵知静打了个喷嚏,裹紧了她的大披风,看向屋子里另一人,白眼都要翻天上去了,拉长着语音道:“这位贵人,不知大晚上驾临寒舍,有何贵干啊?” 男人跪坐在一边,身姿笔挺,在夜里直视着她。 赵知静心里狠狠跳了一下,真是灯光下看美人,越看越动人,俊美的五官,颀长的身姿,还有那颗眉间的红痣,在半明半暗的夜色里,有股惑人的美感,加上自带疏离的气质,即便是微弱的烛火,也不能掩盖对方绝世的容颜。 “玉佩。”清冷的声音响起。 赵知静‘哦’的一声,拿出玉佩放在手里把玩着,道:“谢谢太子送的第二枚玉佩。” 刘裕:“……” 刘裕太阳穴有些胀痛,他压了压额际:“这枚玉佩是我贴身带着的,不是送你的。” “那,谢谢太子送的贴身玉佩。” 刘裕:“……” 赵知静抿嘴笑了一下,不理会对方的黑脸。 刘裕觉得太阳穴的胀痛有些难以忍受起来,赵知静还贴心地问道:“觉得不可理喻了吧,那您赶紧回吧,我这人有个了不得的技能,要长时间跟我说话的话,容易气伤自己。” 还有可能被气死! “算了,”刘裕多添了几分耐心,说道:“不久前,你让鹿州书院的周冲,打着孤的旗号行事,你不该解释解释么,安定县主?” 屋内温度起来了,赵知静觉得有些热,松了松披风,不解地回道: “这事儿你问周冲啊,所有事儿都是他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总不能因为我闲来无事,去鹿州书院应聘了个厨娘,就让我背锅吧?你少污蔑人。” 刘裕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要告罄,沉声道:“好,这事不关你的事,你给我讲讲你提出的科举制。” 为了防止赵知静胡搅蛮缠,刘裕又补充道:“要是再装糊涂,那孤就让人把周冲请到这里来。” 就知道这厮无故不登门。 不过我可以不配合啊,忙活了一晚上,饭都没吃上,还得被饿着肚子在这里接受拷问,赵知静心里火一阵一阵的。 无辜地看了眼男人,赵知静一脸震惊地道: “不会吧,不会吧,周山长写的那么清楚,您都看不懂?” “寺里是不是只教了您念经,其他的没教啊?没关系,您不要自卑,要是字认不全的话,这我可以代劳啊——” “我可以读给您听啊。” 刘裕额上的青筋开始一突一突地跳起来。 站起身来,几步走到赵知静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赵知静圆溜溜的眼双眼,在对方茫然的神情下,直接俯下身去。 距离拉进,赵知静瞬间受到美颜暴击。 对方的鼻息轻轻拂过面部,极近的距离,她甚至能够嗅闻到对方身上几分檀香的味道,赵知静的脸顿时跟烧红的烙铁一般,又红又烫,猛地一下不受控制往后跌去。 靠! 美色攻击! 男人上前一步,有力的手腕稳稳接住赵知静,语气淡淡道:“你现在可以装傻,但是你可以相信孤,接下来的日子,恐怕就不会这么安逸了。” 受到威胁,赵知静从仙男的怀抱里清醒过来,一把推开对方。 “太子好好说就是了,干嘛这么激动?大家都是朋友嘛。” “县主的朋友,孤可承受不起。” 屋子外。 赵知希冷得跺了跺脚,小声嘀咕道:“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啊?” 赵知云神识游离在外,直到听到赵知希的话才清醒了几分,一把拉起赵知希的手,激动到声音都破音了:“太子,是太子!!你看到了吗?是太子啊!!!” “我知道是太子,”赵知希使劲儿想把自己手抽回来:“二姐姐,你松手,我手都被你抓痛了!” 赵知云激动,惊喜,精神十分亢奋道:“太子居然夜会三妹妹,我的天啊,他们之间,他们之间一定有了私情!” 要死! 赵知希注意到一旁一声不吭的留白,赶紧打断了赵知云的话:“三姐姐跟太子是清白的,他们只是有些事要商议而已,二姐姐你清醒点!” 赵知云哪里听得别人反驳自己,当即道:“清白?呵呵,那天在后山山洞里,你那三姐姐厉害得很,把太子衣服都给扒了,他们滚在——” “咳咳,”留白不得不出言打断这位侯府三姑娘了,“主子跟县主应该还要聊一会儿,更深露重,二位姑娘,不若去屋子里暖一暖?” 赵知云这才注意到身边还有太子的侍卫,恨不得当场钻进地里。 赵知希刚刚听到这么爆炸的消息,一时间惊在了原地,被赵知云拉走也没做抵抗。 书房里的烛火徐徐燃烧着。 两人对坐的身影映照在墙上,和谐的氛围中,谈话声都掩盖在了风声里。 终于,赵知静口舌干燥地结束了谈话。 离谱,真的离谱。 简直是一万个为什么的古代版本,赵知静将自己脑子里的东西都给掏空了,才终于停了下来,她是又累又饿,身体虚弱得不行,肚子甚至先唱起了空响。 ‘咕咕咕’ 刘裕看向赵知静,赵知静摸着肚子,连火气都发不出来:“怎么?没看见人饿肚子啊,少见多怪!” “孤也未食晚膳。”刘裕道。 赵知静心道,礼仪嘛,她会的,遂假模假样客气道:“那太子要不与我们一道?”赶紧滚吧你。 “可。”刘裕露出了笑意。 赵知静的笑僵在了脸上。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刘裕见状,嘴角的弧度更弯曲了。 锅子重新热腾腾起来,有了太子的加入,食材便不够了,春华叫来冬霜帮忙,两人手脚麻利地拾掇起来。 赵知云跟赵知希两姐妹对视一眼,食不知味。 赵知静夹起一块儿肉,这是最后一块儿牛肉。 毕竟冬日里,‘累死’的牛不能太多,最多一头。赵知静夹着这块儿最后的鲜嫩牛肉,先在自己鼻子间夸张地闻了一下,又犯贱地递到了身边人的嘴下,然后‘刷’地一下收回筷子。 目的就是逗你一玩。 但万万想不到,手里的筷子没夹稳,牛肉直接掉到了身边男人的碗里。 赵知静咬着嘴唇,筷子僵在了半空。 看一眼刘裕,再看一眼他碗里的肉,心里做着剧烈斗争,眼里全是不舍,若是自己又夹回来是不是不太卫生啊? 赵知静滑稽的动作彻底逗乐了刘裕。 “哈哈哈” “县主客气。” 然后赵知静就眼睁睁看着她的肉,就那么丝滑地进了对方的肚子,她表情后悔得很: “你不是和尚吗?和尚也要吃肉?!!”说着说着,赵知静声音都拔高了,“还高僧呢,你破戒了!” “孤不是和尚,”刘裕看了她一眼,“孤只是不喜欢食这些肉食。” 听听! 这是人话吗?!! 赵知静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毕竟牛肉难得,要是老吃的话,庄子明年的耕地就有问题了,所以牛‘病死’、‘累死’、‘老死’都是有数量限制的,她已经把春华这个月给她定的量用完了。 “你要不吃就别吃啊!!!” 赵知静是越看对方,越不顺眼。 那后山一夜,刘裕对赵知静印象深刻,毕竟为了一只烤兔子,都敢去和熊拼命的人,刘裕淡定地吃着东西,不管赵知静的发疯,只嘴里道:“要不要孤吐给你?” “咦~好恶心!”赵知静愤怒地瞪了他一眼:“谁要吃你的口水!!!” 这顿饭大概只有刘裕吃得最舒服了。 想来,这么多年,心神彻底放松地吃东西,对于刘裕来说,也是很罕见的一次。 走在路上,留白看了自家主子好几眼。 不知道是不是从小住在佛寺的缘故,主子很少进肉食,身边跟着的御医反复交待要食肉,主子都不肯,最后还是制成了丸子,主子为了习武才肯吃几颗,留白为此事不知愁掉了多少头发。 今晚在庄子里,为了看到县主气急败坏的样子,主子不知道抢了多少肉吃,看到主子愿意进肉食,留白不知道有多感谢安定县主。 “支支吾吾做什么?”刘裕看了眼留白。 留白诚心诚意地道:“安定县主长得漂亮,人又聪慧至极,性子还温柔贤淑——” 温柔贤淑? “所以呢?”刘裕停下了脚步,直直看着留白道:“你想说什么?” 留白别别扭扭地道:“属下没什么,只是安定县主家厨子做饭好吃,县主又是主子的好友,咱们离得又近,闲暇时主子也可以来这里尝尝不同的饭食。” “是你自己馋吧。” “还是主子明白小的。” 看自家主子没有发脾气,留白大着胆子,继续道:“玉林山范围太大,县主家护院不多,若是有主子关照,县主的安危至少没有问题。” 刘裕等留白说完,没说什么,抬脚继续往前走。 身后的留白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心说,主子没有发表意见,就是没有意见。 嗯,县主家院子食材不多,可以送一车过去。 等太子走后,赵知云跟赵知希两姐妹围住了赵知静。 “干嘛?消食想打架?” 赵知云无语地道:“别打岔,老实交代,你跟太子进行到哪一步了?” 赵知静没直接回,反问她一句:“你凭什么资格问我?” “凭,凭,”赵知云给她问懵了:“少饶弯子!快说,你刚刚是不是又把太子给,给——那啥了?!!” 赵知静满头黑线:“……” 她就纳闷了,难不成自己额头上写了‘禽兽’二字么? 还是说,她脸上就写着‘对那个男人有歧途’么?她也没这么饥渴吧! “再说一次,我们之间,非常清白!” “比永定河的水都还要清!” 赵知云听后更气了,她视线迫人,高声反驳道:“大家都知道,永定河的水根本就不清!!!” 赵知静:“……”好特么无语!《 》 22、昌平侯府 赵知静一大早就被屋子外的声响吵醒了。 她一把掀开被子,打开门,披着一头乱发就冲了出去,嘴里骂骂咧咧道:“吵吵吵!这是要赶着投胎啊!” 春华见到自家主子不修边幅的情形,差点魂儿都快吓散了,赶紧迎上去劝道:“县主,您怎么没梳洗就出来了?外间这么多人,快跟奴婢回去吧,这边的事有冬霜跟翠姑看着呢。” 赵知静坦然道:“我又没有裸奔,怕什么?” 春华一阵头大,心说主子脾气现在是好了,就是想法有时候太’脱俗’。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好像听到什么东西在叫?” “听起来像驴?” “谁把驴牵过来了?” 翠姑一脸为难地过来:“回县主,就在昨夜,贵人赠了一匹马给您,离开前吩咐奴婢们不要动,让马先待在院子里,让今日再告知您。”毕竟是贵人赠与的,她们下人哪敢动。 “什么马?” 赵知静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一匹白色的骏马脱缰,朝她狂奔而来。 ‘咴儿咴儿咴儿’ 赵知静:“……” 天杀的! 这个假和尚,昨日吃她的肉不算,临走了,还要把他那八辈子没吃过粮食的马留下来,这是准备吃空她吗? 风骏踏着欢快的步子到了赵知静身前,围绕着它的新主人转了好几圈,马蹄扬了扬,尽情展示着自己俊逸的风姿,然后才低下头朝赵知静亲热地拱过来。 “咴儿咴儿咴儿” 赵知静表情隐忍地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对着春华道:“这畜生,让它哪里来回哪里去!” 春华憋屈地回道:“贵人昨夜有交代,马儿已经认主,若是县主您不想养这匹马,就让奴婢们把马杀了给您加菜。” 杀了加菜可还行? 赵知静顿了顿,幽暗的眼神看向白马。 驴肉火烧倒是吃过, 马肉就…… 春华见主子表情不对,试探着问道:“县主,您不会真的想那样做吧?这匹白马不管是品相还是血统都极为罕见,况且还是那位送的,奴婢觉得——” 赵知静心里遗憾地吐了口气。 “算了。” “关到后院去,离我越远越好!” “咴儿咴儿咴儿” “记得粮食少给点,陈粮最好!” “咴儿咴儿咴儿” ………… 镇北侯府。 鹿州书院的训导一大早就来了府里,张氏带着人好生招待了一番,没想到对方一改往日的高傲,比张氏还客气。 来的训导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先是如实禀报了赵子封在鹿州书院的学习情况,惊呆了全府上下,随后又暗示,新的一年里,山长将对二公子重点辅导,最后,又真心实意感谢了安定县主的帮忙。 训导走后,整个镇北侯府安静得不可思议。 老夫人手里捏着佛珠,嘴里为远在边关的镇北侯祈祷了几句,最后示意翠屏搀扶着回寿安堂,一眼也不曾给她曾经最宠爱的孙子一眼。 “娘?”赵子封看向张氏。 张氏在训导说话时就安静得很,沉默到现在。 过了好一会儿,张氏才对身边的丫鬟道:“就让知云在她妹妹那里多呆一段时间,不用再催了。”说完,歪歪扭扭地被丫鬟扶着回去了。 “大哥,我娘这是高兴傻了?”赵子封转头对木头人般的赵子安道:“你听到了吧,山长居然答应教我?” “真是不可思议,上回还说我朽木不可雕也!” 赵子封一脸唏嘘地叹道:“上回在林子里,山长还跟教习偷偷骂我,别以为我不知道,哼,那句话怎么说的?” “为我师者,短命折寿也。” “也不知道三妹妹做了什么,让这老头牺牲这么大。” 赵子安:“……” 暗叹了翻二弟的好运道,他恍惚回答:“三妹妹既然为二弟你安排好了,二弟这次就好好温书吧。” “也是,”赵子封开心地咧开嘴:“嘿嘿,以后我就是山长的弟子了哎!” “二弟高兴就好。” 赵子安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傻乐的二弟,心累地回自己院子了。 临近年关,又下了几场大雪。 因着雪是一天比一天下得大,怕除夕被大雪堵在庄子里,春华极有前瞻性地劝自家主子回到了侯府。 这次回来,赵知静受到了府里上下的热烈欢迎,特别是下马车的时候,听到车夫说张氏就在下面等着,她都差点没敢下马车。 事出反常必有妖。 赵知云也是这么想的,还对赵知静嘀咕道:“三妹妹,你说我娘在外面专门等我们,不会有诈吧?” “不管是油炸还是炖汤,咱们该下还得下。”赵知静放下脚,淡定下了马车。 “三丫头回来了啊,”张氏笑得有些不自然:“这雪天也太冷了,赶紧进屋吧,屋子里暖和,二婶让厨房准备了你最喜欢吃的东西。” 赵知静接受了张氏的好意。 见赵知静没有不满的神色,张氏心里舒了一口气,招呼着众人进了屋子里,很快下人们就摆上了膳食。 虽然桌子上气氛有些诡异,赵知静跟二老爷倒是吃得很欢实。 “静儿,你尝尝这个,这红烧狮子头味道不错,二叔让府里厨子去大酒楼偷学的!” “这吃上面的学问,还得是二叔你!” “谬赞谬赞,哈哈哈,静儿你再尝尝这个,玉露杏仁酥,这个好吃!” “二叔你也吃。” “好好好,二叔马上吃,哎,你不在府里这段时间,二叔吃饭都不香了。” 赵知静瞥了眼二老爷不见分毫消瘦的大肚皮,连连点头。 两叔侄完全不在意饭桌上的气氛,你一口我一口,吃得好不满足。 要搁往常,张氏早就发火了,今天的张氏却表现得格外耐心,还温柔地对赵知静道:“知静慢慢吃,厨房还备着同样的菜式,包够的。” 赵知静咬了一口酥肉,问:“怎么还备了一桌同样的?” 二老爷抢答道:“哦,你二婶怕你又掀桌,大家没得吃,就让厨子准备了两桌。” 赵知静:“……” 张氏:“……” “老爷,饭可以多吃点,话就少说点吧。”张氏盯着二老爷,神色不虞。 老夫人早早放下碗筷,她刚才也在默默吃饭,此时已经饱了八分,对着赵知静叮嘱道:“前不久,昌平侯府送来一张宴帖,过几日就是昌平侯府老夫人大寿,到时候你自己去可以,受累带着二丫头、四丫头见见世面也成。” 张氏一脸惊讶地问道:“昌平侯府?咱们府里与他家一直没什么往来啊?怎么这么突然?况且媳妇记得,他家老夫人前年不是才过了整寿么?” 老夫人点点头:“不用担心,昌平侯府是宫里贵妃的母家,我让人打听过了,这次他们家给有适婚姑娘的世家都递了宴帖,柳贵妃此次借着老太太做寿的由头,想为永王挑选一位侧妃。” “侧妃?”张氏不明白了:“娶一个侧妃搞这么大阵仗?” 老夫人手指了指半空,道:“永王已经成婚两年了,那位王妃一子半女都未诞下,宫里那位急了,何况,没有子嗣的王妃,位置可不一定安稳。” 赵知静听了半晌,疑惑着说了一句: “这永王我记得是太子的弟弟吧?都结了两年了,搞了半天,啧啧啧,” “太子是个老光棍啊。” 赵知云一口饭喷出来。 所有人:“……” “都看我干什么?”赵知静放下筷子,“我说的是事实,又没有冤枉他。” 老夫人当自己没听到,转头对大家道:“这次宴会,与咱们家没有关系,但这几年柳贵妃在宫里的权利愈加大了,我们虽然没有高攀的想法,但也不能轻易得罪他们。” 老夫人在大是大非上还是清醒的。 大家都没有异议。 过了几日,昌平侯府的宴会如期举行。 赵知静穿着比平日里厚了两倍的衣裳下了马车,一下车就与秦婉儿打了个照面。 秦婉儿今日着了件大红色的斗篷,脸脆生生的白,嘴里呵着热气,对赵知静的着装表示诧异道:“你怎么这个样子就来了?穿这么厚,你走得动吗?” “小瞧人了是吧?”赵知静轻巧移动着步子,体型虽然臃肿,动作倒是不迟滞。 “我还想说你怎么来了呢,”赵知静与秦婉儿走在一起,侧头小声道:“贵妃家的儿媳妇,你也惦记上啦?” 秦婉儿一言难尽地看了赵知静一眼。 “人家真正的儿媳妇还在呢!” “哦,那就是预备役嘛。” 秦婉儿掩着嘴角轻笑道:“促狭鬼,你是想说昌平侯府吃相难看是吧,你胆子那么大,咋不对着他们府上的人说呢?” “我懒得说。” “几个月不见,你当初淹梁永怡那勇气呢?” “那不一样,我今天就是来干饭的,可不是来干仗的。”赵知静紧了紧狐裘。 秦婉儿被她逗笑:“你可真是,镇北侯府难不成短了你吃喝了?” “哎,都是瞧着面子光鲜,其实内里穷着呢,”赵知静对她吐槽道:“你不知道我们家那老夫人,饭桌上大鱼大肉没有,一堆清汤寡水的样式,问就是养生需要,最近不知怎么地,天天拉着我去吃,吃得我面色都寡淡了。” 秦婉儿好笑道:“你又胡说,我记得南面卖过来的纸张,你们家好多铺子都在卖,连宫里的采买都是从你们家进货,可不缺钱,我听说你们家老夫人向来好附庸风雅,可不是故意饿着你。” “谁知道呢?说不定晚上自己偷摸着加餐呢!” “我看加餐的是你吧!”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昌平侯府。 今日的昌平侯府热闹至极。 虽是银装素裹、万分肃杀的冬日,昌平侯府这次宴会的装扮也极其用心。 张灯结彩这些自不必说,甚至暖房的好些花盆都被搬了出来,娇弱的花,不知道费了多少金钱才培育出来,想来是过了这一天就活不了了的,加之路上不时有精巧别致的摆件,整个侯府装饰得富丽堂皇的模样。 秦婉儿本来笑着与赵知静说着话,不经意间瞥到被围在中心那人,惊呼道: “她,怎么会来?”《 》 23、柳丝丝 “谁?” 赵知静顺着秦婉儿的视线看过去,人群中央款款走来一位女子,身着雪白底绣红梅的袄裙,底边有银丝若隐若现,身形偏清瘦,气质冷淡,神色高傲,姝丽的容貌衬托得旁边的贵女都黯然失色。 赵知静觉得这位瞧着有几分熟悉。 想了想,这神情,这气质,不就是那装模作样的太子吗? “没想到廖晴雪竟然来了。”秦婉儿不可思议道。 看秦婉儿一脸这故事很复杂的表情,赵知静来了兴趣,避开众人,拉着人躲到了旁边,暗搓搓追问道:“有啥八卦?快讲讲!” 这也太兴奋了吧? 秦婉儿警惕性地看了眼四周,见没人注意,才借着帕子掩饰小声回答:“丞相府的廖晴雪跟安顺府的姜兰呀,这两人是雍城人公认的绝色双姝,特别是廖晴雪,学富五车不说,人也——” “等等,不要说远了,丞相府的姑娘来这儿有什么问题?”赵知静打断秦婉儿的滔滔不绝。 “问题就大了!” 秦婉儿声音禁不住大了些,吓得她矮了矮身子,见没引人注意才小声道:“这两位不仅因美貌出名,最重要的是两位都是太子的爱慕者,而且家世都不错,是未来太子妃的重要人选,特别是这位廖晴雪,她爹可是太子的座师,算得上青梅竹马了,她当太子妃的呼声可是最高的!” “也就是说这次寿宴,以廖晴雪的家室,宴会的目的她比我们更清楚,她本可以不来,还是来了,对吧?” “没错。”秦婉儿道。 “她想当那个王妃候补啊。”赵知静见美人长得一副清冷绝艳的样子,不像是喜欢追逐权利的人。 秦婉儿替太子委屈:“肯定是,你看姜兰今天就没来!” 另一边,廖晴雪神色淡淡地与周围人寒暄。 “晴雪来了?这几日雪大,你身子骨弱,不若还是进里屋歇着吧?”说话的人是昌平侯府的二姑娘柳丝丝,她知道自己表哥永王一直中意廖晴雪,这次好不容易把人请过来,柳丝丝自然不放过与对方亲近的机会。 “不用了,此处就好。” “我表哥早就想找机会与晴雪你聊聊了,上回你作的那副雪山飞鹤图,画技非常高超,我表哥说你可当得一声大师了。” “永王谬赞。”廖晴雪依旧淡淡的,柳丝丝说得都口干了,这位还一副不搭理人的模样。 装什么? 柳丝丝面上笑意盈盈,心里气得厉害。 不过是一个丞相之女罢了,接了帖子,还不是来了,还拿捏个什么劲儿? 恨表哥眼盲心盲,就喜欢这种假模假样的,真是晦气! “晴雪是不是没有见到某人,所以对我的话不敢兴趣啊?”柳丝丝来了几分火气,别有深意地笑着道:“别着急,你想找的人很快就要来了。” “柳姑娘慎言,晴雪只是来为老夫人贺寿,别无他意。”柳丝丝抿了抿嘴,有些不悦。 正说着,前方突然走来一人,正是北周贵妃之子,永王刘封。 赵知静看了眼对面人的长相,有些失望,比起那位太子,这永王就长得普普通通了。 “表妹,怎么能让廖姑娘跟各位姑娘就这么站着?这儿也太冷了。”永王朗声道。 “这儿可不冷,我看表哥是替人觉得冷吧?”柳丝丝不乐意了。 “说得什么话?”永王不悦地看了眼柳丝丝。 “廖姑娘还是跟我进去吧,暖厅里人多,我娘跟祖母早想着见一见你了,里间都是各府的当家夫人们在聊天,你应该都认识。”柳丝丝提议道。 “多谢永王、柳姑娘好意,晴雪想在此处赏雪,有母亲在里间陪着侯夫人就可以了。”廖晴雪这次话多了些。 听了一耳朵无聊的事,赵知静拢了拢狐裘。 她们不觉得冷,我冷啊! 赵知静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招来一个丫鬟问道:“暖厅到底在哪个方向?我想先进去歇歇,冻得快不行了。” 丫鬟诧异地看了眼赵知静,回道:“小姐,您确定是要去暖厅吗?” 秦婉儿扯了扯赵知静的袖子道:“里面都是些贵族夫人,你进去干什么?你人都认不全!” 这边的喧哗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那位安定县主来了?” “昌平侯府居然把她请来了?” “她不是被太子,不是,被圣人安排闭门思过吗?” “惹了太子厌恶,这是来高攀永王这根枝了?” “永王知道吗?” “永王怎么看?” 本来是正常的宴会,因为赵知静的出现,瞬间引起了场上的热烈讨论。 永王怎么看? 永王当然斜着眼睛看,赵知静作为手握重权的镇北侯之女,自然是有拉拢的价值的,但是这几年陛下心思越来越明显,镇北侯府地位特殊,他可不想挨着边,弄脏了羽毛。 “带安定县主去见一见外祖母吧。”永王挥挥手,示意丫鬟带着人离开,说完又回头对廖晴雪道:“本王记得廖姑娘对雪山红梅情有独钟,侯府有一处院落种满了红梅,开得正好,是本王母妃出阁前命人种下的,待会儿雪下得小些后,本王倒可以带廖姑娘去看看了。” “不用麻烦永王了,雪中无梅,心中有梅就可以了。”廖晴雪浅笑。 柳丝丝看不惯廖晴雪文绉绉的模样,在旁边冒出了句:“哎,红梅府里种得可不多,只有那奉国寺后山,那满山的红梅才美呢。” “况且,美的不是梅花,说不定是梅花树下饮茶的人呢。” “廖姑娘,跟太子哥哥一样,都不怕冷呢。” 柳丝丝话落,廖晴雪跟永王齐齐黑脸。 还没走的赵知静差点笑出声来。 瞧这滤镜多厚! 还雪中饮茶呢,那假和尚真太子可不会做这种雅事,离开庄子前,那位留白还过来带走了她精心制作的两个暖炉。 “且慢,”廖晴雪拦住丫鬟,对其他人道:“我陪着安定县主进去吧,各位继续聊天便是。” “廖姑娘随意。” 连续被怠慢,毕竟是天之骄子,永王也冷下脸来。 柳丝丝示意丫鬟领着离开。 廖晴雪头也不回地跟着丫鬟走了。 赵知静一路上就很尴尬,秦婉儿那个塑料姐妹借口尿遁了。 到了这古代,都能听到有人用这个借口,简直离谱! 走了不知多久,廖晴雪突然开口道:“梁永怡跟太子的那副画,是你安排人散布的吧?你胆子倒是挺大。” 赵知静当然不可能承认是自己干的啊。 况且到了最后,画像越传越广,很明显有人在搞浑水,她雇的那点人可没法这么给力。 “廖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哦。”赵知静一副惊讶地道。 没理会赵知静的话,廖晴雪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依然自顾自道:“他竟然没有对你怎么样,这么大的事,竟然——” “安定县主,”廖晴雪突然几步走到了赵知静身边,问道:“你认为今天我来这里来错了吗?” ??? 这人有没有毛病,我跟她很熟吗? 看美人一副茫然的表情,赵知静秉持着惜花的精神道:“来都来了,纠结这些干什么?” 廖晴雪用前面丫鬟听不见的声音道:“他们想让我嫁给永王,我不愿意,你认为我该答应吗?” “当然不啊,”赵知静半点思考都没有,直接回道:“太子至少是个天仙,永王最多是个河神。” “你说永王比不上太子,你……说的是地位?”廖晴雪糊涂了。 “不不不,”赵知静否定道:“我说的是长相啊,河神嘛,有可能是河里的乌鱼变的,不过□□成精了也有可能,自然不能跟天仙比,有了天仙,谁眼里还看得到其他?再说了,对着天仙,就是每顿饭都能多吃两口呢。” 廖晴雪:“……” 停下脚步,廖晴雪定定看了一会儿赵知静,最后才道:“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暖厅比方才那处更宽阔,即便是严寒的冬日,依旧温暖如春。 赵知静甚至觉得自己身上的狐裘有些热了。 这金丝碳也用得过于奢侈了。 “廖晴雪,安定拜见老夫人。”廖晴雪带着赵知静向着堂上的人行礼。 坐在正中间的正是这次寿宴的正主,昌平侯府老夫人,身着福寿禄袄子的白胖老妇人见到廖晴雪,笑呵呵道:“是晴雪来了啊,我跟你母亲方才还说起你呢。” “祝老夫人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廖晴雪回答得体。 “好孩子。”老夫人笑得眯了眼。 “还有安定县主,老身听闻,你不久前被陛下罚了,可有在家好好反省?”转向赵知静时,昌平侯老夫人语气淡淡。 “多谢您挂念,反省是反省了,”赵知静顿了顿,道:“不过闭门思过太久,安定多了爱思考的毛病,比如,” “来到了您府上,大感于贵府小小一个寿宴,用的金丝碳都快比皇宫里多了,反正我们府上,是用不起的。” 老夫人:“……” 众人:“……” 廖晴雪用莫名的眼神看了眼赵知静,半晌,又低下头来。 “安定县主过于夸张了,”老夫人神色一凛,“皇宫里的规格,侯府岂能比得上?还是说,安定县主比我这贵妃的外家还要清楚?” “哦,我没说我清楚啊,”赵知静道:“我就是有感而发嘛,原来皇宫里用的金丝碳更多吗?恕我孤陋寡闻了,小道消息果然信不得,看来宫里那些采买的都在哭穷啊。” “不过老夫人你这么大年纪,应该知道,年轻人就是想法多嘛,就是说错了,您多担待嘛。” “……” 老夫人憋了口气,咽下去了。 “县主还是先落座吧。”一边插嘴的是昌平侯的儿媳,也就是柳丝丝的母亲,她笑着说道:“那边暖和。” 赵知静半点不尴尬地坐在了位置上。《 》 24、难民 “多日不见,晴雪出落得越发漂亮了。”上首的昌平侯老夫人乐呵呵笑道。 “老夫人可别夸了,我家晴雪再好,也比不上柳姑娘,”说话的人是廖夫人,“今日一见,柳姑娘是又懂事又知礼,还是老夫人教导得好啊,若是我家晴雪有那般懂事就好了。” 昌平侯老夫人笑得开怀:“瞧你说的,晴雪这孩子老身是越看越喜欢,可不许说她,以后啊多来府里走动,跟丝丝一块儿。” 上面的喧闹与赵知静无关。 慢条斯理地喝着茉莉花茶,品着桌上的茶点,一边欣赏座上各人的眉眼官司,赵知静自在得很。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人。 动作幅度过大,珍珠帘子有几缕搅合在了一起。 “外祖母的生辰宴可真热闹,这么多年轻的姑娘,不知您挑花了眼没有?”来人一袭大红色袄裙,气质张扬,一双丹凤眼瞧着人,很有几分睥睨的神色,手里还握着根鞭子。 “欣儿怎么来了,不是身体不适么?这么冷的天,就该好好在府里歇着,养养身体才是。”老夫人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李欣冷笑一声。 “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怎能不来?”她眼神往屋子里逡巡了一周,在各位姑娘脸上重点看了看,接着道:“都要替永王府选妃了,我这个大妇要是不出现,岂不是惹了笑话?” “放肆!你胡说八道个什么?”昌平侯夫人还没说话,永王从外间闯进来。 “我胡说?”李欣笑得有几分悲凉:“昌平侯府都能不要脸做出这种事,还怕人说出来?” “还有你,永王,瞧着我家败落了,就翻脸不认人想换掉我这个王妃,”李欣愤怒得眼睛都红了,怒吼道:“我告诉你,不可能!” 闹剧开场,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永王气得鼻息粗重,指着李欣骂道:“你这个疯婆子!” “王妃疯了,还不赶紧将她带下去!”瞧着场上的各家夫人小姐都在窃窃私语,永王气疯了,吩咐着下人要把李欣强行带走。 “我看谁敢动我!刘封,你真不是个东西!”李欣将手里的鞭子挥过去。 永王自小学武,一把握住鞭子。 李欣当断即断,扔了鞭子,趁着永王往后趔趄的时候,抄起离她最近的案几朝着对方砸了过去,动作那是相当生猛,旁观的赵知静都惊呆了。 “嘶你这个泼妇,本王的眼睛!”永王捂着眼睛倒在一边,下人们赶紧跑过去。 “封儿!”昌平侯府老夫人立即站起来,自己一边朝永王走过去,一边招呼着身边的嬷嬷赶紧过去:“快快快,去看看封儿,封儿要是出了什么事,老身饶不了你们!” 赵知静筷子举在半空。 她身前散落了一地碎裂的杯盏。 “不是,你们要打倒是去外面打啊,”赵知静怒而放下筷子,骂道:“我来这儿可是交了份子钱的!饭都不给吃,太过分了!” “……” 李欣就像是个愤怒的狮子,她转头盯着赵知静,恶狠狠地道:“你也想嫁给永王,做王妃?是不是!!!” 嫁人? 赵知静呸了一声,骂道:“你放屁!你瞧你那夫君,长得贼眉鼠眼、歪瓜裂枣的,我能瞧得上他?你这是在侮辱我!” 李欣:“……” 旁边的人:“……” “呵,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瞧不上永王,”李欣冷笑,指着堂上的廖晴雪道:“连廖丞相家的姑娘都巴巴地过来了,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你来都来了,敢做不敢认吗!” 赵知静都无语了。 这姐妹是不是有什么大病,火力莫名其妙对着自己。 “哦?照你这么说,堂上这么多夫人,都想嫁给永王?”赵知静大声回应道:“那好办,你叫这些夫人的夫家都递一份休书,正好,你不是生不出来吗?永王不仅能娶一串的女人,你名下还能多一堆孩子,有男有女,儿女双全,还不用你抚养!” “看看!永王妃多么大度!” “……” 这惊天的发言收货了在场无数愤怒的眼神。 李欣气得说不出话来。 “安定县主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柳夫人忍不住发难。 赵知静回道:“说的什么话?说的人话!” “安定县主太过猖狂!” “太没教养了真是!” “我就是没教养怎么样?你打我啊!” “你,你这个泼妇!” “没脸皮的娼妓,只要有我在,你们休想进王府!”李欣气得口不择言。 “永王妃今日好大的威风,我家女儿可没这福气!”有夫人怒道。 永王被人扶着站起来,随手抄起方才的案几,朝着背对着他的李欣扔过去。 李欣听到风声,立马往旁边躲去。 赵知静视线正好被李欣挡住了,等到对方闪开时,才发现案几已经朝着自己这边过来了。 ‘哐当’一声,赵知静来不及躲,桌角擦着自己的额头过去。 ‘嘶——’ 赵知静额头痛得厉害,伸手摸了摸,虽然没破相,但已经迅速肿了起来,遭了这冤枉的一灾,赵知静出离愤怒了。 这对癫公癫婆真是够了! 将手边能摸得着的东西都拿起来,往永王夫妇扔去。 “住手!快住手!” “啊,我的脸!” “这是我的簪子,快还给我!” “呀,我的衣服!” “不要扔了,不要扔了!” “嘶!本王的眼睛!快给本王抓住她!” “快保护永王!” “李氏,你敢打本王?你给本王滚开!” “老娘让你娶新妇,你不想我活,你也别活了!” ……… 现场一片狼藉,杯盘茶盏散落了一地,瓜果茶点到处都是。 “陛下急招,永王速速回宫!”在一片混乱中,突然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打破了现场的喧嚷。 不多时,现场安静下来。 罪魁祸首赵知静早就趁乱跑路了。 永王来不及处理昌平侯府的事情,紧急随着太监往宫里赶去。 赵知静跑路的时候,顺便还把赵知希跟赵知云叫了回去,她们几人回到府里没多久,就听到下人说整个雍城都戒严了,有兵丁在外间开始巡逻。 “三姐姐,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赵知希心有余悸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赵知静坐在凳子上,让春华给她额头上药。 赵知希不解:“那三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快跑回府里?我们也没有跟昌平侯府辞别,是不是有点失礼?” “还失礼呢?”赵知静忍着痛,道:“再不跑快点,昌平侯府就得把你们押在他们侯府了。” 赵知希更茫然了。 外面的动静不小,赵知云脸色有点发白:“不会是要打仗了吧?” 就在几人议论的时候,翠屏跑了进来,神色有点慌张道:“县主,二位小姐,老夫人在寿安堂,唤大家过去。” 寿安堂。 老夫人被翠屏搀扶着,焦急地在屋子里踱步。 二夫人坐在凳子上,面色煞白,手里连茶杯都握不稳,见赵知静几人进来,赶紧招呼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从昌平侯府回来可有听见什么?” “不知道,永王被陛下急招回宫了。”赵知静半点不见着急的模样。 “我爹跟大哥、二哥呢?”赵知云见柳姨娘都来了,忙问张氏。 “你爹今日一早去了铺子,方才得到下人消息,说是外间出了大事,你大哥跟封儿就带人去找你爹了。”张氏担忧地回道。 “怕什么?”赵知静坐着,怀里抱着兔毛暖炉:“他们都把牛嬷嬷带走了,能出什么事?” 今日去的昌平侯府,回来才发现牛嬷嬷给赵子封借去了。 听到牛嬷嬷三个字,老夫人暂且有所宽慰。 几人等到天黑,快要宵禁的时候,才等到二老爷等人。 三人跟落到难民窝去了似的,头发乱糟糟的,连身上的衣裳都被人扯烂了,赵子安的衣裳都露出了里面的棉絮。 看到赵子安狼狈的模样,柳氏顾不得张氏在场,赶忙朝着赵子安奔去:“安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有伤到哪里,快让姨娘看看——” “没事儿,姨娘,我没伤到。”赵子安安慰着柳氏。 牛嬷嬷已经走到了赵知静身前,看到自家主子安稳的模样,牛嬷嬷心中那口气才卸下来。 “县主,豫州受了雪灾,难民们杀了知州,朝着雍城过来了。”牛嬷嬷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主子。 “难民已经到了城外了?”赵知静惊讶极了,“朝堂的人都不知道吗?” 牛嬷嬷道:“这半个月断断续续雪一直下,北方的消息可能滞后了,不过也有可能消息被人截断了。” 二老爷摸了把脸,神色凝重道:“静儿你不知道,这段时间一直有受灾的难民往雍城过来,这几年到了寒冬时节,年年如此,也就今年人数翻了翻,但大都被守城军给赶走了,大家都没放心上,但今年事情好像严重了。” 赵知静问:“那现在外面怎样?” “情况不至于太糟糕,县主,”牛嬷嬷镇定道:“雍城有羽林军在,就算城门被暂时关闭,短时间内雍城也乱不了。” 赵知静点点头,又问张氏:“二婶,外间巡逻的人来过没有?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解开禁制?” 张氏点头又摇头。 “来了个兵丁,只说无事不准外出,其他什么都没说。” 老夫人在二老爷几人回来后,心情就不那么紧绷了,这时候她开口道:“老二,府里还有多少粮食?” 二老爷算了算,道:“不多了,粮食大都存在庄子里,本来明日就会有下人送过来,这下他们也进不来,娘你也知道,咱们家一直都是吃新鲜的那口,府里的存粮原本就不多。” 老夫人叹了口气:“咱们府里养了那么多人,要不先放一波回去?” 这是什么馊主意? 赵知静赶紧打断老夫人的想法:“不行!” “为什么?府里粮食不够了,不放人,咱们吃什么?还不知道这事儿得持续多久呢。” “不为什么。” “如果你不想咱们府里被人一锅端的话,最好放弃这个想法。”《 》 25、王大人 “三妹妹说得没错。”赵子安耐心地解释道:“现下外间正乱着,咱们府里还得留人在,万一闹起来,咱们府里人多,至少也安心些。” 二老爷嘴巴有点发苦:“这都什么事儿啊!” “啊!”张氏突然脸色白得吓人,猛地一把拽住二老爷胖胖的手,急惶惶问道:“老爷,咱们娴儿有没有信传过来?宁州离豫州那么近,豫州的难民要到雍城,必然经过宁州,娴儿,娴儿她——” “夫人!” “娘——” 张氏急火攻心,晕了。 等到张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因着嫁出去的大小姐赵知娴的事情,张氏彻底病倒了,全府上下,最冷静的要属赵知静了,加之她地位最高,管事权利莫名其妙就到了手里。 不像老夫人跟二老爷设想的那样,赵知静没有特别省粮食,更没有苛刻下人们的口粮。 只是对府里上下的粮食做了限量,不论主子还是下人,大家都吃一样的,分量根据男女老少有些微的差别,至此,赵知静在短时间内,在镇北侯府下人群体中,威望一下子树立起来,整个雍城乱起来的时候,镇北侯府难得上下一心,十分安稳。 “春华,你让梁管家把库房钥匙给你,从今天起,府里粮食按照人头取,巡逻的护院每人每天七升,其他人,不论主子下人,男五升,女四升,另外,让厨房尽快把粮食做成方便携带的大馍。” 春华点头:“是,奴婢遵命。” “夏荷跟秋实,你们两联合府里的绣娘,多做些护膝,还有厚底的鞋垫,库房里若是还有厚些的袄子,就全部发下去。” 夏荷跟秋实道:“是,奴婢遵命。” “牛嬷嬷,你任务最重,你把府里的护卫都统一管理起来,弓箭不够就找春华从库房支取,每个时辰都得有人巡逻,除了正门跟后门,其他门都给我封上!” 牛嬷嬷神情严肃:“是,奴婢遵命!” “翠屏,你负责老夫人院里,只要不是最后要沦落到逃命的地步,你就把寿安堂给我看好,其他事情我都有安排,不要惊扰到老太太。” 翠屏看了眼闭目养神的老夫人,低头道:“是,奴婢遵命。” “大哥,二哥,你们两负责府里发粮的事,不要让下人们出现哄抢的地步。 赵子安跟赵子封互相对视一眼,高声道:“三妹妹放心。” “知云、知希,你们两各自照看好各自的娘,其他事,不用操心。” 赵知云跟赵知希知道现在是特殊情况,也齐心道:“三妹妹/三姐姐,我知道了。” 二老爷看所有人都被安排地明明白白,就把自己漏了,赶忙举手示意道:“我我我,知静啊,还有你二叔我啊,你给我安排啥啊?我看分粮这事比较重要,你大哥跟二哥他们算不明白,要不还是二叔来吧。” 赵子安不明白自己爹的意思。 赵子封一听这话,就明白他爹在打什么鬼主意。 “爹啊,儿子虽然学问不精,但几个大馍还是分得清的,您啊,还是让三妹妹给换个差事吧,”说着,赵子封有意地看了眼胖爹,张口道:“分粮这个事儿,您老还是别管了,不然儿子不放心啊——” “放你娘的屁!”二老爷劈手给了赵子封一巴掌:“什么东西!你以为你爹会偷吃?!!” “那可说不准。”赵子封摸着额头,嘀咕道。 二老爷踹了自家混账儿子一脚。 “行了,”赵知静打断两人:“二叔,分粮这个事还是算了,我相信二叔的人品,但是吧,人一旦饿起来,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连我都不相信自己。” 二老爷有些委屈,指着他两个儿子道:“老大还算靠谱,老二这个东西他更靠不住!” 赵知静当然明白二叔的顾虑,说:“没关系,二叔,我让牛嬷嬷安排了人,谁要是不遵守规矩,就棍棒伺候,主子跟下人都一样。” 二老爷缩了缩脖子,心说这要是因为偷粮食挨打,老大岁数的,那也太丢人了。 他背了背手,拍了拍两个儿子,语气郑重道:“好好干活,敢偷吃东西,不管是谁,都给我扒了裤子挨打!” 赵子封跟赵子安:“……”他爹这是故意的吧。 “二叔,你就呆在前院,你常年在外认识的人多,要是有官兵上门,你就去跟他们交涉。”赵知静想了想,给二老爷安排了个见机的岗位。 二老爷也满意得很:“行,知静你放心,这事妥妥得,包在二叔身上!要是有贼子,二叔一定往前拼,这一身胖肉,还能给知静你多挡几下!” 赵知静:“……倒也不用,二叔。” “另外,梁管家把这个月的月例提前发下去,按照惯例的五倍发,护卫按照十倍发,并且告诉大家,若是护卫有力,侯府脱困后,还会有奖赏,若是趁机捣乱的,该绑就绑了,正好还能省点粮食,过后还没饿死的话,就送官府去。” 梁管家平素是跟着张氏的,张氏病倒后,他理所当然地听县主的话。 况且这位县主年龄虽不大,处理事情却颇有章程,梁管家服气得很。 “是,县主放心,老奴会安排好的。” 赵知静几下子把府里安排地明明白白,偌大的侯府很快摆脱了混乱,一切井井有条起来。 虽然府外时不时有噪声,镇北侯府却安静得很。 与之对应的其他世家,混乱之际,不少人浑水摸鱼,甚至还有被下人打劫了的,造成伤亡的不在少数,就是报官也不行,雍城府兵根本忙不过来。 “咚咚咚” 这日戌时,镇北侯府的大门被官兵敲响了。 赵知静看了看天色,披上衣裳,急匆匆来到外间,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牛嬷嬷已经带人过去了。”春华回道。 “把府里人都喊起来,”赵知静冷静地吩咐道:“就按照这两日演练的来,所有小厮、丫鬟都把棍子带上,库房的刀剑不够,就把厨房的刀具都带上。” 顿了下,赵知静对牛嬷嬷道:“你待会儿告诉他们,要是有人冲进来,但凡杀一个贼子,我赵知静以县主的名义,赐他八两金,若是有人受伤,过后赐二两,有伤亡的,有抚恤金给他家人留着!” 赵知静话落,站着的几个护卫眼睛都红了。 北周世家养的护卫多是家生子,为主人冲锋陷阵是使命,也不会有主人家似赵知静这么慷慨,在场所有侍卫心此刻都激动得厉害,巴不得马上与贼子拼杀,好报答县主的信重。 赵知静吩咐完事情,见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便带着人过去,二老爷认出来人,忙客气地迎上去: “王大人,可是外面的灾民已经解决了?” 王大人并没有给二老爷面子,冷着脸,直接宣布了朝廷的命令:“宫里的指示,前线粮食吃紧,各府需为朝堂分忧解难,多余的粮食都要上供,违者按照朝堂律例,可斩!” 姓王的这个官,兴许是去了太多人府上,此刻念命令都带着肃杀的味道。 这时候最受不了的是二老爷。 本来他就受不得饿,这几日饿得都轻了几斤,这时候还要被迫捐粮,一下子瘫坐在地上,顾不得雪地的冰凉,直拍大腿嚎哭道: “你们这是土匪啊!” “你们这是要饿死我啊!” “没有粮食,我怎么活啊!” 王大人对这幅情景见怪不怪,一把抽出手里的佩刀。 雪白的刀尖,在月光下,闪烁着噬人的冷白光芒。 二老爷哀嚎的声音戛然而止,并且动作利落地,以不符合他肥胖身躯的轻盈度,从雪地上飞快地蹭了起来,屁滚尿流地后退了好几步,挨到赵知静身旁。 赵知静目光冷然,并没有被这人吓住。 她想看看对方的胃口有多大,好歹是镇北侯府,朝堂最多是吓唬吓唬,动真刀的可能性不强。 正在这时候,隔壁府上声音忽然嘈杂起来。 灯火通明的隔壁,透过来的斑驳的光,衬得她半张脸越发冷淡,另一张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楚。 王大人注意到赵知静的样子,心下一沉。 谁都知道镇北侯府有钱,自然粮食最充足,加之这几日手下人都说镇北侯府最安静,他得了上面的命令,得从镇北侯府拿出大量的粮食,但碍于镇北侯本人在边关,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知道这事情要是能办成,升职最后自然少不了,但要是动作过分,最后就算得了粮食,事后为了安抚镇北侯的心,恐怕被推出来的第一个就是他。 这事情不好办。 就在僵持住的时候,隔壁府又传来惊恐的呼声。 “杀人啦!杀人啦!” “这是蔡大人府上,你们这么放肆,蔡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来人,进去搜罗粮食,谁要是敢拦,杀了便是!” ……… 听到隔壁的动静,二老爷腿都吓软了,嘴里喃喃道: “这,这,不给粮食就杀人,这还有王法吗?” 王大人自然知道隔壁府,这几日雍城大小官员都被传进了宫里,就是为了缴粮,莫说人不在,就是人在,也不过是个户部的八品官,可有可无罢了。 “贵府想清楚了没有?”阴森森的语气,在寒冷的冬夜里尤其刺耳。 至少听在赵知静耳朵里,那是相当地不爽。 赵知静抬头直视对方:“宫里难不成都吃不起饭了?来侯府讨饭?” 王大人:“……” “国难当头,还望县主理解。”对上安定县主,他不敢太过放肆。 赵知静走到王大人跟前,摸了摸锋利的刀尖,纤细的手指触摸着冰凉的质感,冷硬的兵器上沾染了几分温热。 她本人并不紧张,王大人却紧张极了,他控制着刀剑不动,声音有点沙哑:“县主,您这是什么意思?”《 》 26、要粮 “什么意思?”赵知静收回手,抬头道:“我看王大人这把刀这么锋利,杀人应该很快。” 王大人赶紧把刀收到刀鞘里,木然道:“下官按照命令行事,还望县主不要妨碍公务。” 赵知静退后一步。 “执行公务的人那么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王大人你,偏被安排到了这里,”赵知静抱起手,直视对方的眼睛,不咸不淡道:“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县主而已,这些日子活得有些腻歪,王大人倒是好意,愿意带着全家一起送我一程,难不成是怕我黄泉路上,太过孤单?” 二老爷嘴里呵着冷气,心说他这侄女吓唬人有一套啊,瞧那姓王的王八蛋吓得脸都白了。 王大人爬到这个位置,也不是什么蠢笨之人。 听明白了安定县主的话,顿时后背激起一阵冷汗,此时的雍城本就不平静,内里暗流汹涌,赵知静在任何人手上出事都可以,就是不能在他王安任上! 王安微微弯腰,态度也变了,声音恭敬道:“下官本是奉命行事,得罪县主非下官本意,唐突之下,还望县主莫往心里去,下官实在蠢笨,不知县主可否给下官支个招儿。” 这货骨头也不硬嘛。 没意思。 “这粮食非缴不可?”赵知静问。 王安腰弯得更凶了,摆手示意身后的下属退到一边,凑近赵知静,低声道:“宫里急调了北面的刘将军,等那边的人一到,粮食不够是万万不可的。” 像是生怕赵知静不懂,王安还补充了一句:“刘将军每年都往朝廷递话,说是粮食不足,可刘将军的驻地历来是粮草肥美之地,而朝堂每年都有拨付粮草过去。” “至于宫里,圣人言已捉襟见肘,粮草上供,势在必行,就是昌平侯府也一样。” 赵知静明白了。 “没有粮草刘将军,捉襟见肘北周皇。” 不论是哪一方,都只顾自己的利益,北周怪不得最后要完蛋。 赵知静在心里点评道。 “粮食都在库房,就让我二叔带王大人过去吧,不过——”王安正要离开,赵知静打断道:“我二叔生来痴肥,一顿都饿不得。”你可得掂量着拿。 痴肥的二老爷紧紧闭了闭眼,应着赵知静的话重重点头。 王安:“……” “王大人这边请吧,”二老爷背着手,斜着眼看王大人,嘴里哼哼道:“要是把我饿死了,我大哥就从边关回来削他全家。”当然了他大哥就算是回来,也只可能是为了知静,不过这不影响二老爷扯他这张大旗。 王安深深叹了口气,压着声音回道:“二老爷不用再三强调,下官也不是孤家寡人,还有家人要顾,上面人的事情,下官不想参与。” 月色下的王安背影萧索。 二老爷咂了咂嘴:“凡事还有个万一呢,万一你被功名利禄蒙了眼呢。” “要知道你们当官的都这样,你经验应该足啊。” “……” 王大人不想再跟他撕扯,直接闭口不言,加快了行走的步伐。 二老爷坠在后面,连走带跑,气喘吁吁的。 很快,王安带着一帮人出来。 赵知静看过去,二老爷比了个手势,她明白这关是过了。 王安临走前,犹豫再三,还是跟赵知静透话道:“北方传回的消息被人恶意拦截,加上灾民里有人带头,这才形成了股气势,这里面恐有几大将军的影子。” 王安说到这里,看了冷静的安定县主一眼,若不是赵知静表现得过于沉着,他也不会这般表现,想着自己已经卖了好,不如彻底些,索性把自己的消息全部告知:“几大将军的龃龉下官不清楚,但是趁此机会搅浑水的绝对不少,而其中镇北侯对于北周的意义重大,而身为镇北侯嫡女的县主你,如果此时出了事,镇北侯必定震怒,北周战乱起,恐怕就是几大将军最乐意见到的了。” 说着,王安抬头望天,语气里颇有点嘲讽的意思: “可惜朝廷不仅看不到,永王甚至特地授意,搬空侯府的粮食,真是——” “不知所谓!” 王安说完,带着人很快就离开了侯府。 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军队几大势力之间的博弈她插不上手,而被老婆殴打的废物永王还要插一脚,怎生一个乱字了得。 赵知静背着手,今夜的月色,加上半边天空的火光衬托,尤其明亮。 她回首看向身后的人: 有丫鬟,有小厮,有护卫,还有二老爷,跟特地赶过来的赵子封兄弟两。 好像把她赵知静当做了主心骨一般,众人眼里不见慌乱,仿佛有她在,一切皆可轻松解决。 这些信任的目光,那么轻,又那么重。 赵知静叹了口气。 正在众人计量着,剩余的粮草还能坚持多久时,府门又被敲响了。 赵知静哀叹一声,看来今晚是个不眠之夜了。 牛嬷嬷带着人过去了,不到一会儿,又拿着一封信回来了。 赵知静接过信,展开一看: 三日之内,新宁街十四号兴安董氏棺材铺,可出城。 阅后即焚。 将信纸收做一团,握在手里。 看着牛嬷嬷呈上的双鱼玉佩,赵知静顿时明白,这是何人的主意了。 也不知道那假和尚咋想的,这么乱的时候,半点消息也不往宫里传,不去表现一下孝心,反道来关心她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将这第三枚玉佩收好,赵知静招呼众人回去休息。 被膀大腰圆的牛嬷嬷拦住,赵子封没看到信上的内容,抓耳挠腮的,好奇得很:“三妹妹,谁送的信啊?是伯父的人吗?” 赵知静瞥了他一眼:“不关你的事,少打听。” “怎么不关我的事呢?”赵子封不服,反驳道:“都这个时候了,外面闹成这样,正关乎侯府存亡之际,二哥虽手无缚鸡之力,也愿意尽点绵薄之力,为侯府抛头颅洒热血,随时都可以奉上性命!” 见赵子封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赵知静嗤笑一声: “二哥还是回去多读几本好书,捋捋脑子吧,至于信上写了什么?” “二哥若是实在好奇,等你死了,我一定烧给你看看。” 赵子封:“……” 他这三妹妹嘴巴真毒啊。 镇北侯府熄灯了,连天空都被半个雍城的火光映衬得火红的时候,偌大的镇北侯府掩映在黑暗里,像极了沉默的沼泽,能把一切吞噬。 到了第二日午时,赵知静仍然呆在前院正堂里。 侯府外,不知何时,朝廷派了人专门守在门口,美其名曰专门调拨兵力,护卫侯府,赵知静明白,随着时间的流逝,侯府的形势愈发不容乐观了。 午时刚过,赵知静让人把二老爷一家子都请过来。 老夫人这几日瘦了一大圈,颧骨都有些高耸了,可见担惊受怕得不轻,她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嘴里念着经,这大概是这几年最虔诚的时候了。 赵知静上前,一把拉起老夫人的手,甜甜笑道: “祖母辛苦了,这些日子府里怠慢您了。” 老夫人手一抖,撩开眼皮,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说吧,老身还承受得住。” 赵知静呵呵笑了笑:“您老人家真是人老成精,一点事儿都瞒不过您。” 老夫人心里一咯噔,这丫头来者不善啊。 “还好祖母您向来心硬,啥事儿都承受得住,那晚辈我就直言不讳了。” 老夫人停下手里转动的佛珠。 “祖母,您看外边天气如何?”赵知静指着外边的晴空万里。 老夫人连带着二老爷一行人懵了,不明白此时为什么讨论起天气来,众人一致看向窗外的天空,皆是一头雾水。 众人正疑惑着,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句: “这天气这么好,正是出殡的好日子,您说呢?”赵知静幽幽道。 “出……出殡?谁出殡?”老夫人怀疑自己耳朵不太灵了,她刚才一定是听错了。 转头看向赵知静,眼神迷茫。 赵知静淡笑着点点头: “是您啊,祖母。” 是您啊, 祖母。 这话盘旋在脑海里,犹如咒语般灌入耳朵里,老夫人心下停跳了半分,继而喘过气来,脸涨得通红,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赵知静说不出话来。 张氏吞咽了口唾沫,不敢发话。 二老爷惊呼一声,朝着他娘看过去:“啊!娘,您不行啦!”说着疾步走到老夫人身边,左看看右看看,老人家脸色虽不比往日红润,但比起张氏,气色还算可以,纳闷道:“娘,您哪里不舒服?我看午膳您还吃了不少呢。” “不会噎着了吧?” 这孽子! 老夫人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你这混账东西!老娘生个畜生都好过生你!”老夫人随手甩了二老爷一个无情的耳巴子,中气十足地骂道:“你是盼着你老娘早日归西是吧?!!” 二老爷委屈地摸摸胖脸。 心说他娘也太难伺候了吧,他表达关心都有错啦? 发作了一次,老夫人勉强冷静下来,对着赵知静说道:“三丫头什么意思?这侯府老身也不掌权,碍不着你什么,不用提前送老身去见你祖父。” 赵知静托腮,无辜道:“祖母你想哪里去了?嗨,这几日雍城死的人多,地下排着队呢,您老人家也别去凑热闹了,晚几天吧,挑个黄道吉日,到时候好摆酒。” 老夫人:“……” “那你说什么出……出殡?”老夫人愣了半晌,艰难问道。 赵知静眨眨眼,道:“咱们要出府,得找个名头啊,死者为大,用这个借口出府门更容易啊。” 老夫人紧紧抿住嘴巴,没说话。 赵知云这几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她那院子正挨着隔壁府,被昨夜里喊打喊杀的动静吓怕了,她抖着嘴唇问道: “三妹妹,我们不能呆在府里吗?外面多吓人!” 赵知静看了眼满脸透着愚蠢的赵知云,没好气道:“不走?粮食还有多少?等着瓮中捉鳖啊你!” 赵知云闭嘴了。 二老爷拍了拍脑门道:“这主意好啊,静儿这脑瓜子就是好使,娘,您行动不便,就直接躺棺材里,到时候咱们直接把你抬出去,这多好啊!” 回应二老爷的是老夫人迎面而来的,火辣辣的一巴掌。 这次的巴掌占据了二老爷半张脸,通红通红的,可见力度很大。《 》 27、丧事 老夫人思索了会儿,也没别的法子。 这便宜孙女提出的主意听起来虽然损,但确实希望大些。 嘴里念叨了两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完了老夫人咬咬牙拍板道: “行,就这么办!” 赵知静鼓鼓掌,给老夫人戴高帽道:“还得是祖母明事理,瞧瞧,真到了侯府危难之际,也只有祖母愿意委屈自己护卫大家。” 二老爷最是感动:“娘,您这回牺牲大了,就是时间仓促,丧礼仪制比较简单,委屈您了。” 老夫人脸一黑。 她又不是真死,要什么仪制? 真是个蠢货!要不是当年接生的是自己人,她都要怀疑这儿子是不是被人换了。 赵知静听到二叔这么说,安抚道:“放心吧,二叔,祖母真死的时候府里一定大办!到时候吹锣打鼓,吹拉弹唱,要有多热闹就有多热闹。” 老夫人:“……” 未时,镇北侯府突然一阵炮竹声起。 哀乐响起来,有侯府的小厮打开府门,无视守卫的眼神,动作麻利地挂上白灯笼,大大的奠字特别显眼,在刺骨的寒风中来回晃悠。 很快,大门紧闭。 守卫在门口的一名官差很快反应过来:“镇北侯府有主子去了?这个时候?” 另一名官差回道:“这几天的雍城,不说寻常百姓家,就是深宅大院里,办丧事的人家多着呢。” “那,需不需要往上报?” “又不是那位安定县主,还是缓缓吧,这几日大人嘴上急得都起了燎泡,宰了好些人了。” “也对,反正上面只让看着这位安定县主。” 就这样,镇北侯府大门紧闭。 期间又有催粮的上门,被赵知静以丧事为由,通通轰了出去,话里话外都不再客气,没有半点商量,语气态度很是强硬。 第三天的傍晚,天色将暗未暗之际。 镇北侯府突然大门洞开,由二老爷带头,身着白色的孝衣,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扶着灵柩往外走,身后跟着侯府所有的主子。 这时间正是换岗的时候,新上来的官差措手不及,连忙拦住这一行人。 “你们这是去哪?” 春华上前,一脸悲戚道:“回大人,老夫人停灵了三日,已经到了先生给的出殡时间,时辰不能耽误,不能再停在府里了,先生说了,误了时间,恐影响侯府后面几十年的气运。” “哪家侯门大院办丧事这么仓促,你糊弄鬼呢!” “主子们自是想多留老夫人几日,只是急病,老夫人去得不太安稳,情况特殊——” 那官差自然不好糊弄:“不行,城门已经关了,所有人都不准出城,你也不看看,这满雍城的,哪家府上没有出事的?就算是侯府,也不能通融!” 梁管家上前接过话茬:“大人,侯府自然不会违背朝廷的旨意,只是阴阳先生都已经断好了时辰,事关侯府未来兴衰,府里不敢轻视,因此准备将灵柩送至棺材铺稍作停灵,待城门一开,就立即出城。” 那官差仍不怎么乐意,看了眼人群中一脸麻木的安定县主,道:“上面有命令,你们不能随意出府。” 看来是不能好好说话了。 梁管家微弯的脊背一正,面色阴沉道:“如今城门关闭,雍城就这么大,府里人也不能出城,你们担心什么?主子们还能跑了不成?反正我家县主说了,侯府未来兴衰更重要,老夫人在天之灵也会理解,如是你们再揪着不放,县主就安排下人把灵柩停放到官府,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你们一个个的,都逃脱不了!” 梁管家语气一硬,那官差气势就弱了。 官差还要再拦,赵知静伸了下手,人群中的牛嬷嬷瞬间出列,甩了几人好几个耳光。 “本县主乃镇北侯之女,是圣人亲封的县主,今日你们几个就是死在这里,我想也没有人会说什么?”赵知静立在寒风中,即便是穿得过厚有些臃肿,但气势却一点也不弱。 安定县主的脾气有多难相与,全雍城都知道,领头的官差寻思着城门反正是关了的,这群人也出不去,自己立即往上面汇报,就算是出了问题,也发作不到自己身上,遂让人让开道。 有官差急匆匆朝着官府跑去,梁管家招招手,灵柩继续前行。 “娘啊,娘,是儿不孝啊——” 一路上,二老爷哀戚的声音能传出二里地。 赵知静在人群里小声嘀咕了一句:“这肺活量真好啊,不愧是临走前干了三碗饭的人。” 就这么的,所有人悲伤且迅速地离开了侯府。 已经预料到路上会不顺,没想到这么不顺。 才走出不到五里地,赵知静等人就被拦下了,他们遇上了一群抢劫的人。 抬头一看,还是熟人。 秦婉儿灰头土脸的,逃到这里已经没什么力气,她手里紧紧握着,唯一可以代表她身份的玉佩。玉佩的边缘已经碎裂,鲜血染红了手掌心,她也不曾松动半分,就是为了这枚玉佩,她的手腕都被砸骨裂了,手痛到麻木也不愿意放手,因为这是她死后能被人认出来的凭证,哪怕西凉已经没了她的安身之处。 她相信,这枚玉佩可以带着她孤苦的灵魂回到故地。 紧紧握着手里的宝贝,她想再看一眼远方故地的方向。 本来已经绝望了,却从巷口看到了身着白服的赵知静,秦婉儿使劲眨了眨眼,怕自己是精神恍惚出现了幻觉,直到确定那是真的,她登时眼睛大亮,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嘶吼着大声喊道: “救命!救命!!!” “赵知静!安定县主!救命!!!” 赵知静看到秦婉儿那个倒霉蛋,心道好巧,对比了下双方实力,直接派出了牛嬷嬷。 拦住秦婉儿的人就是几个无赖,没有硬实力,很快就被牛嬷嬷解决了。 秦婉儿劫后余生,在原地费劲活动了几下,才拖着快被冻僵的身体上前,带着身边唯一的丫鬟走过来,两人一身狼狈,穿着单薄的衣裳,冻得瑟瑟发抖,头发也乱糟糟的,那丫鬟衣服上还带了血,看到赵知静一身丧服,秦婉儿来不及答谢,先开口问道:“知静,你们府里这是?” “祖母去了。”赵知静淡淡道。 “原来是贵府老夫人仙逝了,这世道,哎,还请节哀,”说完,秦婉儿一脸郑重,膝盖一弯,就要跪下道谢,却被赵知静提前拖住了。 她眼眶一红,声音哽咽道:“多谢你出手,若不是你,我都打算一头往墙上撞去了。” 赵知静注意到秦婉儿不便的右手:“什么东西不能丢?” 秦婉儿忍着痛,将右手藏到袖子里,极力隐藏,眼中带泪含笑道:“没……没什么。” 毕竟是私事,对方不想自己知道,赵知静贴心的也不多问,连死都不能扔下的东西,对她应该很重要,哪怕在别人看起来并不起眼。 秦婉儿带着丫鬟鞠了个躬,声音坚定,对赵知静承诺道:“知静,我秦婉儿以后这条命就是你的,除了西凉,别的事有什么吩咐我秦婉儿万死不辞!” “嗯嗯。” 赵知静随意答了,没把这话放心上。 谁能想到古人信诺,后面这姑娘是真的用命在践行诺言。 赵知静点点头,不打算久留,往前面喊道:“继续走,加快速度!”说完,对着秦婉儿说道:“你要是没去处,就先跟着我们一道,要是有别的打算,我这里还能匀出两个护卫护你走。” 秦婉儿凄然一笑。 “我哪里有去处,多谢你收留了。”说完,秦婉儿带着那位受伤的丫鬟,安静地跟在了赵知静身后。 这段插曲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 赵知静等人花费了一个时辰,才走到了目的地,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下来,火把的光芒在浓浓的夜色里变得暗淡。 不等大家喘一口气,旁边的路口突然冲出了一群人。 这群人没有蒙面,且皆是青壮,都是习武之人,手里拿着刀剑,朝着众人杀了过来。 牛嬷嬷打一照面,就明白这群人多半是行伍之人。 心里一沉,牛嬷嬷紧紧跟在赵知静身边,同时喊道:“所有护卫听令,结阵,不要散开,谁敢露出一个口子,老子就宰了谁!” 就像无数次在府里排练的那样,所有护卫将灵柩连带着几个主子一起围了起来。 在敌人冲上来之际,护卫们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胡椒包,往敌人方向一扬。 “啊——” “我的眼睛!!!” “不要再往前冲了!!” 这一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前一批的刺客们眼睛猛地剧痛,这么多年,哪里受过这种暗算,赶忙捂住眼睛,在哀嚎之际很快被人取了性命。 赵知静跟赵子安手握弓箭,赵知静还好,赵子安箭术就一般了,但也见缝插针射中了好几个目标。 刺客只多不少,前仆后继。 赵知静这边很快出现了伤亡,也有护卫受不了逃跑的,防线一下子破了,伤亡的人数呈现倍增。 众人无法,只得放弃灵柩这边,所有人缩小了保护圈。 灵柩安安静静地停在雪地里,在一片冷茫茫的天地里,极致的黑与白,加上地上散落着的黄色纸钱,整体透着股别致的哀婉。 “杀啊!!!” “中间那射箭的娘们是安定县主,杀了她,主子有重赏!!!” 赵知静瞪眼。 坏了,这波冲我。 躲到牛嬷嬷身后,眼看着刺客都朝着自己而来,赵知静寻思不能团灭啊,带着牛嬷嬷一步步移动到巷子里,给其他人一个喘息的时间。 好在巷子尽头是一堵墙,刺客没法子从后面绕道过来两面夹击,不过两人逃出去的路自然也被堵上了。 “县主,您躲着点,别被伤到了!” “这些喽啰,奴婢一个人就可以送他们去见阎罗王!” 牛嬷嬷刚开始游刃有余,还能一边对敌,一边宽慰自家主子。 只是刺客实在太多,渐渐的,有些力不从心。 其中一个刺客突破牛嬷嬷的保护圈,从侧面杀过来,牛嬷嬷嗓音都喊破了,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县主小心!!!” 赵知静眼疾手快,扬起一把生石灰,完美解决了对方,牛嬷嬷赶紧把缺口堵上,再次与源源不断的刺客砍杀起来。 赵知静在后面,小心避着牛嬷嬷,扔完生石灰后扔银针。 但刺客实在太多,可想而知,背后想杀她的人做了多么充分的准备,怕是拉了一队士兵来取她性命。 扬起的手都酸了,更何况是一直挡在前面的牛嬷嬷,天色又越来越暗,赵知静声音嘶哑道:“算了嬷嬷,他们实力太大了,看来我今天出不去这巷子了,嬷嬷你先走,回我爹那里狠狠告一状,让背后的人给我陪葬!” 牛嬷嬷眼泪都下来了,手臂上添了好几道刀伤。 “奴婢与县主共存亡!” “这帮狗娘养的,休想伤到您,除非从我牛美丽尸体上踏过去!!!” 赵知静劝了牛嬷嬷几句,对方一根筋就是不听,一副与主子共存亡的架势,又怕影响对方心神,赵知静不再劝,只是在后边不断给冲上来的刺客迎头痛击。 就在筋疲力竭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护县主,杀刺客!!!” 就在主仆俩快要坚持不住时,巷子外突然钻出了一群人。 两帮人很快打了起来,这帮人还算有实力,个个武力不低,牛嬷嬷这边压力顿时大减,确保县主无安全之虑后,牛嬷嬷提着刀奋勇杀敌去了。 有牛嬷嬷的加入,加上双方实力对等,局势很快颠倒过来。 刺客们节节败退。 知道大势已去,领头的人不再执着于取赵知静的小命,而是转头开始解决地上所有的活口,然后很快带着剩下的人离开了现场,为免再生变故,牛嬷嬷等人也没有去追。 “小民拜见县主,小的们来得太迟,害得县主您受累了。”来回话的人模样普通,矮胖矮胖的身材,看起来有些油滑。 似是晓得了赵知静的顾虑,那人笑呵呵自我介绍道:“在下是兴安棺材铺的掌柜,姓董,主子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还请县主跟小的回到铺子里,稍作休息。” “主子已有安排。”《 》 28、我的马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董掌柜叫人点上了灯笼。 怕有变故,灯笼也只点了一个,赵知静在昏暗的光里,点了下剩余的人数。 侍卫死了十三个,几乎去了三分之二,大部分的丫鬟小厮早在府里就给了粮遣送得差不多了,跟着一路来的都是各主子信重的人,丫鬟跟小厮去了六个,若不是赵知静后面带着牛嬷嬷后退吸引了大部分刺客,剩下的人还得少一批。 “你们怎么样,受伤的还能走吗?”赵知静问道。 张氏咳嗽着被丫鬟背出来,声音带着歉意道:“我被人踹了一脚,右腿应该是骨折了。” 赵知静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大碍,又扫了几眼剩下的一家子,重伤的好像只有张氏行动不便,其他人都是小伤,不影响赶路,她道:“受伤的待会儿回到铺子里处理,”说着,赵知静转头问董掌柜道:“店里可有准备刀伤药?我们受伤的人有点多。” “还请县主放心,铺子里都备好了。”董掌柜机灵地道。 张氏忍着痛,忽的灵光一闪,眼神慌张,继而朝着人群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语气惊慌道:“老爷呢?老爷?老爷!!” “老爷不见了,快找找老爷啊!” 还有二叔。 赵知静这才想到漏掉了谁,赶紧派人去死人堆里翻找。 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这次,假丧事恐怕真的要变真丧事了,没想到远处的死人堆里突然传来一阵二老爷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的样子。 “老爷我在这儿!” “有没有人?快给二老爷我给扒拉出来啊!我都快被死人压死了!” “快!快点!” 要不是张氏那声惊呼,二老爷还打算继续躲下去呢。 赵子封兄弟俩反应过来,动作迅速地带着人去把他们爹救了出来。 “哎呀,好在我聪明,”二老爷被儿子们救出来,嘴里庆幸道:“还好这天色暗,我一躺下,都没人发现,不然我就得提前去地府了,哎呀,好险。” 赵知静也觉得好险,二叔体胖,块头大,目标都比别人好瞄准,还好人机敏。 “此地不宜久留,待会儿巡逻的来了就扯不清了,”赵知静招呼众人:“没多远了,咱们赶紧走吧,董掌柜已经把饭食准备好了,都打起精神!” “是!!” 众人刚经历了生死大战,身体虽然累,但精神是高度紧张的。 互相搀扶着,跟在董掌柜身后。 秦婉儿跟自己丫鬟互相搀扶着,走了几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一望。 黑色的灵柩停放在雪地里。 孤零零,又莫名的阴森森。 “知静,灵柩停在那里,是明日派人过来抬吗?”秦婉儿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 赵知静回头,微微张嘴:“……” 二老爷:“……” 其余人:“……” 完了。 看了眼周围,那位深受老夫人器重的丫鬟翠屏不在,应该是死在了方才那场混乱里,那就是后来一直没人在管灵柩了,赵知静想到这里,心下一个咯噔:“翠屏被人杀了,那棺材盖子还透气吗?” “不会被盖住了吧。”那乐子就大了。 二老爷猛地回身,朝着灵柩疾步奔去,棺材盖子被盖得严丝合缝,也不知道扣紧了多久,二老爷眼里都飙泪了,拼命地去推棺材盖子,这具沉香木的棺材本就沉,且盖子一旦合上,就特别难打开。 “娘——娘啊——” “你打开盖子看看儿子啊——” 牛嬷嬷上前,一把推开了棺材盖子。 只见棺材里躺着位苍老的老妇人,怒目圆瞪,面色青紫,二老爷一见,悲伤得就要昏过去了,哭声在寒夜里甚是凄厉:“娘——娘您看看儿子啊——儿子还没有建功立业,您怎么忍心啊——” “娘————” 牛嬷嬷只看了一眼,就推开碍事的二老爷,一把拉起老夫人的身子,然后一巴掌往人背后拍去。 “咳……咳咳咳…” “呼————” 老夫人胸口憋住的那口气吐了出来,眼珠子还鼓鼓的,这动静吓得旁边的赵子封急忙倒退三大步,嘴里一声惊喝: “诈尸啦!!!” “人还没死呢,”赵知静无语地看了眼她这便宜大哥,再看后面吓得面如土色的秦婉儿,解释道:“对不住,情况危急,不这么操作,我们连府门都出不来。” 秦婉儿心头高悬的那口气终于压下去,嗓音艰涩道:“这主意一般人想不出,应该是你的点子吧?” 秦婉儿还挺了解自己,赵知静欣然点头道:“没错,好在成功了。” 但是一般人也不会想到这损主意啊。 这时代对于鬼神,十分敬重,上到高官世家,下到平民百姓,谁敢开这种玩笑? 老夫人缓过气来,不想跟自己儿子多说半句,只对赵知静要求道:“找个人背老身罢,这棺材躺不得,实在躺不得啊,再来一次,老身真的得下去见你祖父了,三丫头。” 赵知静心虚地笑了笑:“放心吧,我保证这是祖母您生前最后一次躺棺材了,接下来的路就让嬷嬷背你吧。” 董掌柜交代手下打扫场地,自己领着赵知静等人很快回到了铺子里。 兴安棺材铺。 不大的屋子里停满了棺材,一股桐油味挥之不去。 赵知静等人匆忙用了饭食,连休息都来不及,就被董掌柜带着,进了里间一个无窗的小屋子。 “时间紧,还请县主见谅。” 屋子里空荡荡的,就留了一张破床板子,上面有张破烂的竹条席子。 董掌柜上前掀开床板子,空气里瞬间灰尘飞扬,呛得要命,赵知静看那床板上灰尘的厚度,料到这屋子应该是很久没人进来过了。 也不知道董掌柜怎么操作的,移动了好几个石板的位置,一阵轰鸣声后,一道可供一人通过的小道露了出来。 “县主,这条道通往西郊的树林,望县主保重。” 赵知静道了谢后,领着所有人进了地道。 走了好长一段路,赵知静等人才从地道里出来。 几辆无人的马车被拴在林子里,赵知静佩服啊,真太子假和尚这安排可真是贴心,连马车都给准备好了,她决定下本话本子猪脚就先放过对方吧。 赵知云人都坐在马车上了,才算活过来了。 这几日来,又是饿肚子,又是被人追,又是被人杀,短短几日,仿佛过完了半辈子,这时候缓过神来,才有心思凑到赵知静身边打探道:“三妹妹,到底是谁派人来救咱们啊?” 这都有时间想东想西了。 赵知静眼是佩服,她对着赵知云招手道:“你过来,我偷偷告诉你。” 赵知云脸色一喜,听话地凑到赵知静身边,支着耳朵: “想知道啊?” “我不告诉你。” 赵知云气得嘟囔一句:“小气”,也不敢惹她这个三妹妹,反而凑得更近了些,在马车的摇晃中,心神很快放松下来,眼睛一闭就睡过去了。 赵知希见状,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赵知静侧过头,赵知希接到眼神,眼睛一亮,也动作轻轻地凑到赵知静身边。 很快,赵知静耳边听到两股不同的轻鼾声。 身边两姑娘,都彻底沉入梦乡,睡得很是香甜,估计这几日在府里就没怎么睡好。 “县主,您靠着睡会儿吧,到了奴婢会叫您的。”春华在一边有些心疼地道。 赵知静觉得自己还好,这几日休息得很好,城里再动荡都不影响她睡觉。 一行人直到辰时才到庄子。 庄子里有巡逻的侍卫,赵知静刚到,就有下人上前来迎接,翠姑跟冬霜得到消息激动地赶过来。特别是冬霜,眼泡含着热泪,平素性子踏实,没有事从不往赵知静身前凑的人,这会儿子声音都激动得哽咽了: “县主,您终于回来了,上回奴婢应该跟您回府的,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奴婢可怎么办啊?” 翠姑带着赵知静往里走,路上说道:“冬霜这丫头是真心担忧您,要不是奴婢拦着,她都要带着一帮人去闯雍城了,好在您回来了,这丫头算是放心了。” “还有庄子的下人们,这几天日里夜里都为您祈福着呢。” 赵知静颔首,问起了庄子的处境。 翠姑一一详细地给赵知静汇报着:“……就是这么的,好在县主您一早让人备了大量粮食,庄子里不缺粮食,又有牛嬷嬷手下的那帮人,难民们是没有机会进来的。” “只不过您那边一直没信传来,这几日,奴婢跟牛嬷嬷手下的娘子军商量了翻,将周边的流民筛选了下,挑了些身家清白身手好的,想着过几日您再没有消息,就冒险看看能不能进城。” 赵知静高度表扬翠姑的安排:“干得不错,巡逻的人再加些,每个人的口粮不要太省,还有庄子四周,再修几座高点的瞭望台,到时候外面有什么不对,我们也能第一时间知道,也好应对。” 翠姑将赵知静的吩咐都记下,很快交代人去做。 这一日,赵知静带头补觉,在屋子里睡了一天。 直到门口突然被谁大力拱开,一阵寒风呼啸而来,吹得屋子里的帘子发出叮当的脆响,缠绕成了好几股,她才被惊醒过来。 赵知静勉强睁开左边那只眼,跟门口那物事的大眼睛对上: “什么东西?” 赵知静彻底睁开眼,只觉得自己没睡醒: “马?” “我的妈!” “谁把这畜牲放进来了?!!”《 》 29、玄空 赵知静从床上翻起来,与这匹害瘟马对视了良久。 “咴儿咴儿” 翠姑从外面赶来,头上还有没有弄掉的雪粒子,一边朝着赵知静赔罪,一边去拉风骏的缰绳,奈何使了吃奶的力气,风骏不光不后退,还跃跃欲试地朝着屋里走动了几步。 赵知静头痛地扶着额头:“瞧这畜牲,给你们养得油光水滑的。” 像是听到了赵知静对它的赞美,风骏几步跨进了门槛里,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乌灵灵的大眼扑闪着,朝着赵知静眨了眨,模样说不出的灵动。 赵知静越发觉得头疼,指着马儿道:“你看到了吧,我走之前不是说了三天饿五顿吗?这哪里像是饿着了,我看翠姑你们是把这畜牲当主子在养了是吧?” 翠姑这段日子被这匹马也坑得不轻,连忙诉苦道:“县主啊,风骏这马实在不好养,草料要新鲜的,豆子要炒过的,水得烧开纳凉后喝,还不能隔夜,要是达不到要求,这马它就绝食。” “那就饿死它!”赵知静恶狠狠道。 给翠姑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啊,这可是那位的坐骑。 “县主这几日心情应该崩得很紧,院子里的雪奴婢已经叫人清扫了,风骏这马虽然脾气大,但就是跟县主您亲,除此之外,谁也不能碰,不若县主骑着风骏在院子里逛几圈?” 赵知静想了想,白养了这么久,也觉得自己亏。 “待会儿吧,老夫人他们都安顿好了?” “已经安排妥当了,庄子里有接骨的大夫,二夫人休养段时间就可以了,就是整日忧心忡忡,奴婢已经派了会逗趣的丫鬟过去了,老夫人那边得用的翠屏不在了,又从身边提了个大丫鬟,今日早上用饭还可以。”翠姑细细地答话。 “他们身边的小事情不用禀报给我,”赵知静摆摆手,问起了秦婉儿主仆两:“秦婉儿主仆那边怎么样?” “秦姑娘受了点轻伤,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刺激,精神头差了些,倒是她身边那丫鬟伤得很重,昨日还发了一次高烧,大夫已经用了药,现下身子平稳,只是大夫说那姑娘这次若是不好好养养身子,恐未来寿命有限。” 赵知静叹了口气。 “秦姑娘将银票给伺候的小厮,要求给她丫鬟用些好药,奴婢让人不准收。” “你做得很好,庄子里的好东西应该不少,药材不管贵不贵,用得上就给秦婉儿送去,库房钥匙在冬霜那里,你找她就是。”这时代丫鬟人命贱,秦婉儿自尊心强,宁愿把身上不多的钱财拿出来,也不愿意求别人。 赵知静不明白这种精神,但很佩服她的气性。 “是,奴婢马上安排。”翠姑领命而去。 这时候,春华端着洗漱用品,身后跟着的夏荷跟秋实端着饭食进来了。 “风骏怎么在这儿?”夏荷放下东西,好奇地看了眼屋子里到处嗅闻的马儿。 “找抽呢!”赵知静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县主不知道,奴婢听翠姑讲了,自您走后,风骏这马始终念叨着您,每日都要咬掉缰绳,跑到您这院子里来找您呢,这马实在通人性。”春华捂嘴笑道。 赵知静撇撇嘴。 “它是念着我炒的豆子呢。”看了一眼又往自己这边抛媚眼的马,赵知静别过眼,只觉得伤眼睛。 今日是个大晴天。 地上的雪失了蓬松感,变得坚硬,在日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光。 赵知静骑着风骏在院子里溜达,还别说,这马虽然性子烈,还有贪生怕死/好吃难做的缺点,但骑着确实不错,她一个没骑过马的人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晃。 正当她难得享受轻松时刻,就听到奉国寺方向传来急促的钟声,连绵不断,可见敲钟的人有多慌乱。 “有人进攻奉国寺?”赵知静想到刘裕那厮,别看人家长住寺庙,身边隐藏势力可不小。 不过都到了敲钟的地步,恐怕情势应该挺危急的,虽然人家帮了忙,但是赵知静各家知道各家事,她这点子人除了送菜也没什么别的作用了。 只能在心里为对方祈祷了,别的不说,就那张天仙般的脸,要是没了多可惜。 赵知静拉着缰绳,心思还是很平静的。 不过马上就平静不起来了。 自从听到远处的钟声,风骏就焦躁起来,马蹄子不断躁动地踢踏着,直到钟声越发急切,风骏就跟身上长了一双翅膀似的,风一般地载着赵知静迅速消失在了庄子里。 “靠!” “救命!!” “你这死马!把我放下来啊!!!” “啊啊啊啊————” 赵知静被颠得脑浆子都要晃出来了。 等到庄子里的人发现赵知静跟风骏不见的时候都很久以后了。 到了后面,赵知静怕被颠下来,浑身的力气都用来抱住马脖子了,一路走来,走的都是没人走过的道,隐秘地避开了所有人,可见风骏的速度,连风都追不上,而且很擅长跑路跟躲避敌人视线。 ‘咴儿咴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骏停了下来,就这么的,赵知静翻身下马的时候,都只顾得上干呕,根本没时间也顾不上去看周围的情况,这一路的,差点没把她胆汁给颠出来。 现场死一般地寂静。 可明明周围全是人,方才有多血腥就不说了,这时候突兀地闯进了屠杀现场的人跟马,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寒风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场地上到处都是尸体,干涸的血迹在低温下结成了大块大块黑红色的冰,在这片混乱死寂的世界,一匹健壮英俊的白马,载着一位身披白狐狸毛大氅的姑娘闯了进来,形容有些狼狈却不掩姝丽,打破了这方死气沉沉的天地。 直到一声哀嚎打破了现场的静谧。 “啊——杀了我啊——” 吓得赵知静干呕都停了,这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她抬起头来。 等看清楚周围的情况,赵知静恨不得自己能够晕过去。 那匹死马它是想要我的命啊! 这特么的都给她带到杀人火拼现场来了,死人倒是不怕,只是现场的碎尸残肢太多了,恍惚间还以为来到了地狱,赵知静觉得腿有点软了,特别想跪一跪。 “额,各位继续,就当没看见我,哈哈。”赵知静扭着身体,后退了一步。 “站住。” 人群里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 手持刀剑的侍卫依次让开,像慢镜头般,缓缓露出后方雪地上的一尊椅子,椅子周围至少一米的半径里都是干净的白雪,与一米外的血红色行成了强烈的对比。 极致的红与白。 椅子上的人神情慵懒,靠在椅背上,身披紫貂皮大氅,腰间绣了狂蟒的金丝绥带垂落一旁,骨节分明的手支着下巴,眼神空寂,冷若冰霜,额间的朱砂痣愈发鲜红,衬得那张绝世风华的脸更加妖艳。 坐在椅子上的人将目光投过来。 “那,那什么,太子吃饭了没啊?”赵知静嘴一瓢。 刘裕也是个神人,在周边人的哀嚎里,面不改色,还反问了一句: “你饿了?” 赵知静:“……” “孤这里,没有人会做饭。” “诺,还有几个没死的和尚,要不让他们死前受累些?”见赵知静吓得脸色都白了,刘裕饶有趣味地问道:“你想吃什么?” 赵知静想给这位大哥跪了。 说话的这段时间,腿恢复了点力气,赵知静朝着刘裕跑过去,也没人拦住她,几步就站到了对方跟前,还来不及寒暄,腿一下子麻得厉害,赵知静直接来了一句:“起开,我腿麻了,给我坐坐。” 角落里的留白:“……” 场上的侍卫:“……” 刘裕轻笑,方才空无的眼里带了丝罕见的笑意,只见他眉一挑,明明很轻佻的动作,落在他身上却那般合适,刘裕既没有起来,也没有移动,右手拍了拍椅子,言简意赅:“坐。” 她坐哪里? 赵知静傻眼了,那厮身边那点子空间,最多能搁半边屁股,还不如直接说坐他怀里呢。 不过赵知静是那种客气的人吗? 显然她不是。 稳当的,一屁股坐了下去,顺便还往旁边挤了挤,神态自在地挨着刘裕坐下了,惊呆了现场一帮子人,坐她旁边的人大概也没意料到赵知静会真的坐下来,她甚至能感知到对方身体的僵硬感。 “看什么?” “继续。” 继续什么?赵知静支着头看过去。 穿着甲衣的侍卫很明显是刘裕的人,而场地中央,被捆绑在地上的都是些和尚,身上的伤口可以用多如牛毛来形容,惨一点的连人样都看不出来了,地上除了碎肢,还有不少割下来的皮肉,至于为什么说是和尚,赵知静还是从对方头上的戒疤猜出来的,有的已经失血过多,眼看已经活不成了。 赵知静倒吸一口凉气。 缓缓回头,将目光落在了刘裕脸上。 男人的脸依旧让人见之忘俗,赵知静却没法欣赏了,场地上造就这一切的,很明显,就是身边这人。 面若佛陀,手段残忍。 身在人间,心住地狱。 就在赵知静愣神的功夫,场上惨叫声又此起彼伏起来,赵知静反射性地回头,场地最中间的那个和尚,勉强还看得出人样,上刑的侍卫应该是收着力气,每一刀恰到好处,让人痛苦至极,却不能立即死去。 “刘裕!你这个恶魔!!” “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 30、册子 “不得好死?” 刘裕嘴里囫囵着这几个词,半晌他笑了。 那张不似凡间的脸孔上露出罕见的笑意,如冰雪初霁,仿佛俯瞰芸芸众生的佛陀神子,终于将他柔和的一面显现到了人间。 绕是在这种情况下,对方的勾魂一笑,像是使了仙法,赵知静甚至都忘了自己身处何方,耳边仿佛听到了春雪消融、春花盛放的声音。 使劲甩了甩脑子里的水,默念这人是吃人的妖怪。 赵知静清醒了几分。 “你知道孤为何,让你死得这么慢么?”刘裕笑着开口。 那和尚年纪看起来不小,眉毛都花白了,他朝着刘裕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大笑着道:“好徒儿,为师与你做伴多年,如何不明白你,不过是折磨取乐而已,老夫不怕!” “以为老夫会怕?呵,就算你屠尽你的师兄弟又如何,不过是早登极乐!” “而你,慧智,佛祖会看着你,堕入十八层地狱!” 刘裕哼了哼,面无表情地看了那和尚一眼:“哟,你还信佛祖?” “呵,你也配?” 赵知静期待这场辩论持久些,哪怕拖到这群人死了都行,只要不一刀刀在她面前片人肉片,赵知静都觉得能够接受,那场景实在让人难以接受,真不知道这位怎么看得那么津津有味的。 沉默了半晌,只听坐在她旁边的人声音轻快地开口道:“你那秘密养在城里的儿子,孤记得,这个月就要迎娶第十八房小妾了吧?” 听到这里,老和尚温和的面孔突然炸裂,他抬起头死死看向刘裕。 “玄空啊玄空,你瞧瞧你,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那么多个孙子这么多年,一个都养不住,孤让人送了那么多的破绽,你却固执地认为这是报应,这些年拼命吃斋念佛的你,在孤看来,实在可笑。” “哈哈哈,报应,确实是报应。” 场地正中央的老和尚哪里还有刚才冷静的模样,此时恨得目眦尽裂,眼角沁出血来,模样可怖。 “刘裕,你个畜牲东西!” “老夫当年就该掐死你,你那个短命的大哥,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哈哈哈,是被人活活烧死的,轮到你身上,要不是贫僧起了恻隐之心,又怎么会留下你这贱种的性命!” “你忘恩负义,不得好死!!!” 赵知静听了一耳朵皇室秘闻,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刘裕心情倒是不错,也可能是收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他欣赏着玄空的表情,那无能狂怒的样子过于可笑,这让他感到愉悦。 “之所以让你死在最后,那是因为你儿子还在路上。” “不过也快了,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嘛。” 玄空牙齿都咬碎了,猛地胸口一痛,一大口鲜血哇地吐了出来,声音也弱了几分,哪里还有方才张狂的模样:“慧智…刘裕…你怎么对贫僧都可以,放过贫僧儿子,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玄空这话,就已经是承认了自己已经破了戒,在外有私生子了。 他多年的威望也在这一瞬间散落了个干净。 还有几个活着的和尚也没了所谓的傲骨,纷纷讨扰道: “慧智师弟,我不想那么做的,都是师父交代我的,你放过我吧——” “太子,都是他们合谋的,贫僧知错了,您饶过贫僧吧!” “师父居然是个假和尚,哈哈哈,我这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啊?” “这一切都是玄空干的,贫僧不知情啊,求您宽恕——” 刘裕被吵得头疼,偏偏精神又很亢奋。 他满脸笑意,额间那颗朱砂痣愈发红艳,略显妖冶。 “好啊,宽恕。” “来人,解开他们的绳子,把刀递给他们。” “上天有好生之德,没错,孤同意,不过,你们之中,就只能活一个。” “记住,只有一个。” 还活着的和尚不少,特别是几个武僧,但解开绳子后,昔日关系亲密的师兄弟,转瞬间就朝着对方扑过去,眼里皆是杀意。 刀刀致命。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场上除了那个老和尚玄空,其余和尚都死了个干净。 包括那位活到最后的和尚,也因为失血过多,很快死掉了。 带着温度的血,上一刻还冒着热气,下一刻就结成了冰。 血腥味愈发浓郁,吸引了一群秃鹫,盘旋在头顶的天空,久久不散。 “都结束了,不妨睁开眼看看?”刘裕偏过头,对身边的人说道。 赵知静死死闭着双眼,半点不为所动。 刘裕伸手,直接用手指将赵知静的眼皮掀起,手上没有收着,用了些力气,痛得赵知静龇牙咧嘴的。 被迫看向现场。 除了那个跪在地上的老和尚,其余和尚都横七扭八地躺在了地上,早就没了呼吸,赵知静终于不用看分尸现场,庆幸自己当时眼睛闭得早。 ‘啪嗒’拍开刘裕的手。 往周围看了看,那匹马又消失了,赵知静心里怒气爆棚,想着回去一定要宰了这死东西。 “今日这场戏,怎么样?可合你口味?” “不怎么样,人物呆板,场地血腥,令人观之不适,下次别排了。” 一阵夹杂了血腥味的寒风吹拂而过,两人坐得极近,赵知静的长发有一缕缠到了刘裕脸上。 刘裕将发丝轻轻拂开。 “看了这么久,一直不吭声,觉得孤太残忍?” “冤有头债有主,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残忍不残忍关我什么事?”赵知静回他,方才听这对闹翻的师徒对话,里面故事多着呢,赵知静才不想搅和进去。 刘裕没有放过赵知静,又道:“俗话说,祸不及妻儿,孤让玄空一家子骨肉团聚,你觉得怎么样?” 她觉得怎么样? 她敢有什么意见? 不是,这跟她赵知静有什么关系? 这神经病是不是犯病了?赵知静思索了几秒,在对方压迫的视线里,犹豫道:“祸不及妻儿……的前提是慧不及妻儿…吧?” 刘裕低头喃喃。 “慧不及妻儿,你也觉得孤没错。” 赵知静想,大哥我可不是赞同你啊,不过这时候不适合辩论,她带着几分期待问道:“那什么,这戏落散场,我,那个——” “您家里人叫你什么?”刘裕突然凑近赵知静的脸。 赵知静头后仰。 不明白话题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她还是老实回答:“知静,静儿,还有我小字环环,听说我娘生前会叫我这个,那什么,我府里人煮了饭,那个,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娇娇怯怯的一张小脸,还没有他半个巴掌大,水润的眼睛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刘裕颔首,伸手将赵知静被风吹乱的头发拨正,像是谈论天气般,云淡风轻道:“有人叫你知知么?” 吱吱? 她又不是耗子。 “没有……那个我庄子里还有事,要不我先,下山?”赵知静笑得脸都僵了。 “戏还没散场,耐心点。” 耐心你娘呢!话多得要死! 赵知静屡次被打断,就她现在这个脾气,那是忍不了了,直接破口骂道: “有完没完,你戏排得就是很烂,我不想看了,赶紧放我回去!” 刘裕脸色没变,赵知静却觉得周边的空气有些凝滞了,就看眼前这人眉宇间多了股愁绪,说: “排得不好么?” “是孤的不对,毕竟是第一次,技术不到家,那就只好——” “请知知观赏下一次了。” 赵知静:“……” 神经病啊他,这变态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他! 看到这里,刘裕也没什么心情了,直接交代道:“人到了,给他儿子割个九十九刀,享受了这么久的荣华富贵,就让他死前给他爹赎赎罪吧。” 玄空扑倒在地,再也没有那副德高望重的模样,朝着刘裕方向,在雪地里费力爬行,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迹,他语气哀求道:“是贫僧对不住你,要杀要剐随你,贫僧儿子,求您,就放过他吧。” “只要你答应放过他,贫僧什么都告诉你。” 玄空勉强抬起头,眼神希翼地看向刘裕。 刘裕冰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跟孤讨价还价?你玄空不是了解孤么,你认为孤放过他的希望大不大?” 玄空眼神一下子灰败了,他再也忍不住身上的伤痛,呻吟着趴在地上。 “贫僧明白了。” “你想知道的一切,贫僧床下第三个方砖下面,都在那里,就让贫僧父子两死在一处吧。” 天空阴沉沉的。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雪,小小的雪花飞扬,落在脸上,冰凉凉的触感。 刘裕率先起身,走在了雪地上。 不多时,干净的靴子底下,沾染了污秽的血渍。 赵知静还在犹豫要不要跑,但剩下的侍卫们好像都盯着自己,那匹马又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赵知静惆怅地叹了口气。 前面的人突然回头,眉头松展,对着茫然的赵知静道: “不是饿了么?” “和尚都死干净了,没有别的厨子,今日尝尝孤的手艺,如何?” 那天仙般的人,就算是站在满地鲜血的战场,仍然神态从然,当然了,招呼她的动作,如果不要那么像招狗就好了。 赵知静头低着,垂头丧气地跟了上去。 留白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眼看着主子跟安定县主越走越远,他神色愣怔,直到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留白才对身边的一个侍卫道:“风骏应该是去找吃的了,待会儿要是见到了,直接赶下山就是了。” 侍卫点点头,又问:“庙里没有丫鬟,那位县主,该如何安排?” “那位矜贵的姑娘,就让主子自己烦恼去吧,”留白深深地叹了口气,望天道:“主子年纪眼看那么大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行弱冠时,嬷嬷交给主子的册子。” “这么多年了,主子还记得上面的内容么?”说到这里,留白不禁替主子担忧起来。 主子不成婚,手底下也都是光棍,留白视线扫过这群大龄侍卫,心里忧愁得厉害。 重新将视线落到面前人身上。 “下山取个册子来交给主子,嗯,要姿势普通的那种,不要太出格,这么平平无奇的事,你,应该可以做到吧?” 那侍卫头摇得都差点掉了。 “不不不!” “属下还没成婚呢,大人莫害我!”《 》 30-40 第31章 我说太子龙精虎猛 刘裕一路走, 赵知静一路跟。 不同于往日,整个寺庙后院此时安静得不可思议,耳边连风吹过的声音都变小了, 两人的脚步一前一后, 一重一轻,缓慢又有节奏。 赵知静还是第一次来到奉国寺的膳堂, 空间倒是不小,连灶台都有八个,桌板上还有没有和完的面团,旁边的大瓮像是匆忙间被人打翻,里面的酸菜流得满地都是。 满屋子的酸味。 刘裕先是拿起木瓢舀了水净手,又利落地上前,走到那盆面团旁, 伸手试了试粘度, 然后熟练地拾起角落里的暖壶, 倒了点温水进去。 加水, 和粉,揉面。 赵知静都看呆了, 他来真的呀? 低下头, 她想, 这双手可真好看啊, 修长有力,犹如油纸伞的伞骨,骨节分明, 就连揉面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吃什么?”刘裕随口一问。 “啊?还可以选吗?”赵知静随口一答。 这可是你说的。 赵知静咳嗽了声,当真点起菜来:“先来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再煎个锅盔, 嗯,再炸三四根油条,另外,剩下的再做碗面条好了。” “面条要劲道些,如果汤底是鸡汤就好了。” 赵知静越说越饿。 刘裕的手停了下来,似笑非笑道: “你胃口还挺好?” 赵知静怕惹毛他,赶紧赔笑道:“那什么,我开玩笑的,就来碗面条吧,你看再加点什么料?” 刘裕不说话。 不能选,还问什么?赵知静讪讪道:“清水,清水面就可以了。” 眼看那双好看的手,又从容地揉起了面条,赵知静心里缓缓松了口气。 揉着揉着,赵知静忽然注意到,身边这厮神情愈发放松,竟然变得十分平和起来,还不等赵知静惊讶出声,刘裕先开口道: “掌灯。” 天色渐晚,屋子里的光线也暗沉了下来,赵知静走到角落,在倒地的物事里寻摸了一通,终于找到了半截烛台,将蜡烛捡起来,用火折子点燃了。 手持蜡烛,走到男人旁边。 “你怎么当和尚的?是那老和尚忽悠你的?”赵知静刚一问完,就觉得自己要完。 娘哎。 开什么话题不好? 刘裕半点不影响,继续揉着面,嘴里道:“陛下需要,后宫需要,百姓需要,仅此而已。” “至于为什么是我?” “前面的兄长死完了,自然就轮到了我。” 明明躲了寒风,回到了屋子里,赵知静却觉得温度更低了。 这厮的几句话,轻描淡写,却透露出皇室权利争斗的残酷性。 后面,赵知静不说话了。 刘裕动作行云流水地完成了烧火、热水、拉面、装碗的全过程。 两碗面条摆在了面前。 赵知静默默端过碗,试探着,夹起一根面条入嘴。 接着,她惊喜地瞪大了眼,味道居然不错,她吃完一口后,感叹道:“居然有咸味!” 刘裕在一边没有动筷,他轻瞥了赵知静一眼:“孤四五岁的时候,常常半夜里饿得睡不着,在这个屋子才能让肚子不饿。” 四五岁? 这么小就被赶到了寺庙里,赵知静吃面的动作变慢了。 “那时候有个年轻的和尚,是个很普通的人,脸圆圆的,很爱笑,笑起来左脸有个浅浅的酒窝,半夜里总在这里等我,给我下过面,煎过饼,要是运气好能在后山逮到野鸡,还有鸡丝馄饨。” 赵知静咬了下唇。 “那和尚呢?” “死了,被玄空发现,仗杀了。” “从那以后,就再没有人,给孤做饭食了。” 赵知静面条吃不下去了。 她不吃,刚刚讲完沉重回忆的人,却面色淡淡地拾起筷子,动作优雅地用起餐来。 “不要同情孤。” “对不起孤的,孤会一个个将其折磨至死。” 赵知静:“……” 得,这是一个心理阴影过重,长大后直接成了报复心极强的反社会人格了。 吃了面,两人谁也没刷碗,刘裕进了自己的屋子,赵知静被安排到另一边的客房。 客房虽然是给往日上寺里烧香的客人留的,但设施简陋,被子也不厚,赵知静半夜噩梦连连,梦里到处都是死人脑袋,会眨眼说话的那种。 直到被冻醒,再也睡不下去。 窗外的风声呼啸,窗棂被吹得呼啦作响,赵知静眼睛困得要死,却不想闭眼。 房间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刘裕眼睛一睁,右手从被子下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静静等着人过来,刘裕眼里十分平静。 没想到来人站在床边不动了。 刘裕侧过头,昏暗的视线里,床边突兀地立着一座小山。 定眼一看,用厚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的赵知静幽怨地站在那里,吸着鼻子。 若不是手中匕首传递过来的沁凉触感,刘裕甚至会以为自己没睡醒,他语气艰涩道: “……你半夜来孤房里干什么?” “……” “你是个姑娘,你家里人难道没有教你,男人房里不能随便进?” “……” “你要是再过来一步,孤保证,你现在就已经死了。” “……” 刘裕从床上坐起来,心里只觉荒唐。 留白那混账东西,死哪里去了?怎么心大得一个侍卫都没有留下,他按压着胀痛的额角。 赵知静打了个喷嚏。 “我睡不着了。” 刘裕觉得自己也疯了,居然试图跟赵知静讲道理:“你睡不着,也不应该随便进男人房间。” 赵知静裹着被子,声音闷闷地:“你是和尚,不是男人。” 刘裕额头青筋冒起:“孤是当过和尚,” “但不是,太监。” “哦,也是,”赵知静声音仍然懵懵的,这可能跟她做了一夜噩梦有关系,人都还没清醒:“可我睡不着啊。” 刘裕声音都阴森起来:“你睡不着,也不该进孤房间。” “谁叫你让我看那么多死人,还那么血腥,”赵知静清醒了几分,但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接着道:“我从不失眠的,你就是罪魁祸首!” “我睡不着,你凭什么睡?” “起来!!!” 刘裕气得额上青筋一跳一跳的,还不等他做什么,面前的姑娘已经丢了被子,身着单衣,在他愣神的时候,已经唰唰爬了上来。 刘裕闭了闭眼。 也不看她,一把抓起赵知静的衣领。 “你……你先下去。” “我困了。” “回去睡!” “我找不到路了。” “我带你回去,亲自带你回去!” 赵知静偏头看他,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嘴里还道:“那你先起来。” 刘裕看看自己,身上也是单薄的寝衣,两人男女有别,实在不庄重,他嘴角往下拉,刚从床上站起来,身边的女子就打蛇随棍似的软了身子,扑进了温暖的被窝里,就在他刚才躺过的位置。 刘裕站在床边,气得胸口疼。 就算看到他杀人不眨眼居然也不害怕,该说赵知静有勇气呢,还是单纯少一根筋呢? 刘裕伸手想把床上的姑娘拉下来,偏偏又无处下手,单衣实在轻薄,只是那么轻轻一扫,甚至能窥见对方细腰上偏右侧的那颗红痣。 刘裕别开眼。 “好冷啊,”赵知静迷迷糊糊地:“谁又出宿舍不关门啊,讨厌。” 刘裕深深看了眼赵知静露出的侧颜,半晌,在掐死她跟冻死她之间犹豫不决,最后认命地给人盖上了还带着他余温的被子。 “镇北候那老东西,” “怎么养出心这么大的闺女?” 第二日,留白算着时间推开了主子的房门。 屋子中央的楠木桌旁边,端坐着一个阴影,要不是留了几分理智,留白非得叫喊出来不可。 仔细一看。 哦,原来是他金贵的主子,此时的脸色明显看起来很差,眼下还留有青黑。 “小点声,人还没醒。” 留白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什么小点声?他主子什么时候声音这么温柔了?最重要的是,谁啊,这么晚还不醒? 还没醒? 还没醒!!! 留白反射性地转向床头,锦被里睡着一个人,对方身形娇小不胖,被子外只露出了一点点弧度,乌黑的长发散在枕头边,脸埋在被窝里,看不分明。 “眼睛不要了?” 耳边传来主子的话,语气冷若冰霜。 留白藏起心中的惊涛骇浪,立马乖觉地跪在了地上,头埋得很低,自己一大早撞破这事,可真是—— 衰啊! “放下东西,滚出去。” “是。” 留白半点不磨蹭,动作麻利地出了屋子。 直到呼吸了一口冷空气,留白才意识到,方才一直在憋气,他忽然低头,嗤嗤嗤地笑了好几声,笑完,又猛锤了自己胸口好几下,把旁边的手下惊得不轻。 “主子有事,你们先不要进去了。” 吩咐了一句,说完,留白走远了,空气里还传来留白低低的一句嘟囔: “还送什么册子?主子不比你懂?” “嘿嘿……嘿嘿黑……” 等赵知静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她从床上坐起来,伸出手,眼睛要闭不闭的,对外喊道: “春华?” “夏荷?” “人去哪里了?” …… 半天没人应,赵知静彻底睁开眼,入目都是陌生的摆件,赵知静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呆的地儿是哪里了。 “我怎么瞧着……不像昨天我住的那地儿呢?”赵知静懵了,不管是紫檀木的床,黄花梨的案几,还是博古架上那些看起来就不便宜的玉石摆件。 通通证明了她这,睡错了地儿啊! 看到软榻上熟悉的披风,赵知静心里冒出了个胆大妄为的想法。 她爬了床! 谁的床? 北周太子,诸国远近闻名的佛子,刘裕。 反正屋子里没人,赵知静打算来个死不承认,她动作迅速地从床上爬起来,结果找了一圈没找到外衣,地上只多了一床明显材质很差的被子。 她总不能就这么裹着回去吧。 赵知静骂了嘴‘晦气’,将软榻上的披风裹在身上,好在对方身形高大,披风足够宽敞,直接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刚一打开门,就被守在门外的人吓了一跳。 “县主安。”留白笑容灿烂。 赵知静见了留白这么多次,还是第一回看到留白笑得那么谄媚,笑得她浑身不对劲儿。 “别笑了,怪渗人的。”赵知静道。 留白笑了一早上了,实在控制不住,他努力笑得自然些:“县主辛苦了,您身子不便,可以再休息会儿,属下让人把饭食给您端过来便是。” 赵知静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她站住脚。 “现下寺里没有宫女,也没有太监,属下不便伺候您,县主若是要沐浴,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委屈县主您了。” 一大早洗什么澡。 赵知静越发觉得古怪。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雷,她看看屋子,再低头看了眼身上的披风,最后又注意到留白的眼神。 她悟了。 赵知静哈哈大笑,然后对着满脸雾水的留白道:“你都想哪里去了?哎呀,没那么回事。” “你主子啊,他那个不行。” 一句话,留白晴天霹雳,不可置信地看向赵知静。 两人三步开外的人也停下了脚步,眼神如炬地射向赵知静。 “你,说,什,么?” 赵知静转过身,回头,笑意彻底僵在了嘴角,这也太巧了吧,她哭丧着脸: “我说天气很好。” “我说太子龙精虎猛。” 刘裕:“……” 刘裕:“闭嘴!” 赵知静低头又抬头,最后来了句: “好吧,我说太子不行。” 留白:“……” 刘裕:“……” 第32章 太子睡着了 现场一阵难言的沉默。 靴子里的脚趾都快抠出三室一厅了, 赵知静真想找个地方钻进去啊。 听到这内幕的留白,简直快哭了,遇到这位姑奶奶真是没好事。 “一晚上没回去, 家里人该担心了, 祖母还在庄子里等我呢,就不打扰殿下了, 麻烦你找个人送我下山去吧。” 赵知静温声温语地说话。 刘裕也不再纠结刚才的话题,只道:“山下都是流民,没人陪你回去。” “那我怎么办?”赵知静傻眼了。 “怕什么?孤看你胆子不小,过两天带你杀回雍城怎么样?”刘裕淡淡道。 赵知静觉得不怎么样。 这不是把她架在火架子上烤吗? “其实吧,后山那条路,虽然崎岖了点,也是能走的。”赵知静打着商量。 刘裕回:“走不了。” 赵知静怒:“为什么?” “马上就有流民过去了。”刘裕轻飘飘地挥了挥手, 留白如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赵知静:“……”你大爷的! 赵知静被迫留在了庙里, 也不知道山下的局势怎么样。 他们是整整在庙里呆了三天才下的山。 刘裕没有着急下山, 而是吩咐人一把火烧了身后的寺庙。 怕火烧不起来, 还派人洒了油,熊熊大火燃起, 几百年的古寺就这么被一把火扬了, 曾经辉煌的奉国寺被大火付之一炬, 寺庙上方聚起了浓浓的烟雾, 赵知静站在火光外,鼻子里满满的烟尘味儿,耳边是木料被烧起来的声音: 噼啪噼啪。 刘裕站在前面, 眼神沉静。 橙红色的光芒,落在他眼底,跳动的火苗里, 闪动着不知名的东西。 “走吧?” 留白朝着自己使了好几个眼色,赵知静没法,先开口了。 刘裕没说话。 不等大火烧尽,刘裕等人下了山。 山下,乌压压的军队停在原地,这么多人呆在一处,竟然没有喧哗,安静得不可思议,这支军队就仿佛凭空出现一样,一眼望过去,气势凛然。 见到来人,骑在马上、身披铠甲的中年男人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双手抱拳,神情激动地道: “卑职杨志见过太子!” 刘裕上前,扶起对方:“杨将军请起。” 杨志似乎过于激动了,脸庞泛着红光,当下就发自肺腑地喊道:“杨志此次与太子共存亡!” 刘裕点点头。 两人走到一边的军帐里商量事情去了。 此时的赵知静穿了一身男装,装作刘裕的侍卫,跟留白站在了一处。 留白眼神也颇为激动,此时正跟赵知静嘀嘀咕咕,普及着北周几位将军的情况。 北周有四大将军,除了镇北候以外,其余三位,分别姓刘、李、杨,今天来此地的便是杨将军杨志,他所掌的西南军,军纪最为严明,是除镇北候外,打胜仗最多的军队,留白顿了顿,继续道: “而这位杨将军,与侯爷颇为不睦。” 赵知静看了眼守卫森严的帐篷,道:“他与我爹的恩怨,关我什么事?一个大将军,不会这么掉价的,跟小姑娘计较吧。” 留白眼神飘忽:“咳咳,那,那位将军心细如发,比较认死理,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你说他斤斤计较、小肚鸡肠?”赵知静直接道。 “属下可没这么说!”留白连忙看了眼周围,好在他们这些人离对方军队有点距离,叹了口气,无奈道:“县主,您还是离杨将军远一些吧。” 半个时辰过后,刘裕两人出了帐篷。 杨志已经给太子准备好了出行的一切事宜,刘裕带着赵知静扮作的小厮上了马车。 马车里空间极大,坐七八个人都可以,里面桌子、软榻俱全,甚至连茶水、小食都备了,刘裕一上马车就开始闭目养神,似乎很是疲惫。赵知静上来过后,坐在刘裕对面,好奇地东摸摸西摸摸,最后满足了好奇心,自己给自己倒了茶,正准备饮下,手腕就被对面的男人抓住了。 赵知静:“……你也想喝?” 她试探地把杯子递过去。 刘裕无可奈何睁开眼,手上用了点力,赵知静杯子里的水就全撒了个干净。 “外间的东西不要动。” 赵知静咽了口唾沫:“这水里有毒?” 对面的男人又把眼睛闭上了,声音很轻,但确保赵知静能够听到:“谁知道呢?” 赵知静:“……” 这就是留白说的心腹? 那位杨将军看来很信任太子,甚至把身家性命都给压上了,不过太子本人就不一定了。 将士们在雪地里疾行,沿路的百姓跟分散的流民都主动避开。 雍城城门下。 一股已经形成了势力的流民军驻扎在城门外,与雍城的护城军对峙着,流民们有的裹着破碎的棉絮,有的直接衣衫褴褛,不过相同的是,眼睛里都是赤裸裸的仇恨,接近城门的空地上血迹斑斑,一看就是双方已经展开了不少次交锋,以血的代价。 此时,城门上的一个侍卫注意到了不同,他拉拉身边的同僚: “快看!那是什么?” “不会是新的流民吧?娘的,要是来这么多,咱们这城可守不住!” “不不不,你看那动静,不可能是没规矩的流民!” “难道是刘将军派人过来了?” “快通知头儿!” 军队的到来,引起了流民极大的惶恐,但军队行至离城门五十步开外后,就停下来了,让城门上的人傻了眼。 此时流民的中心,一位身着六分新袍子、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正皱眉听着手下人的汇报。 “来的人可是刘青那老东西?” “主公,属下让人去看了,看起来不像。” 张能眉头紧缩,抓住来人的肩膀,逼问道:“你确定不是?” “回主公,真不是,属下在刘青那老东西地盘混过,他那军队,狗屁不是,啥人都收,比属下还像土匪。”回话的人叫做马面,身材矮小,长相猥琐,以前就爱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自诩有几分聪明,又油嘴滑舌,混成了张能身边得力的手下。 张能不过是个土匪头子,本想趁着流民混乱,抢几波豪富,然后偷渡到南面过活,结果一路上神奇又好运地避过了官府的各种围剿,势力越来越大,竟是到了可以包围皇城的地步,许是太过轻松,张能居然做起了陛下的美梦。 “来人有多少?”张能捋了捋胡子问道。 马面抓了抓耳朵,估算了个数字:“大概有个几千人吧。” “大概多少?”张能声量大得很,给马面耳朵震得不轻。 “五六千?” “五六千?”张能哈哈大笑,提过桌子上的酒壶给自己灌了一口:“怕什么?老子不怕!老子这里三四万人,就算是刘青那老东西一道过来,他们人也没有老子多!” “老子今年要当陛下!” “王位轮流坐,今年轮到老张家,哈哈哈哈——嗝” 马面皱着脸,悄摸摸退了出去。 这地儿不能久留了。 五六千的军队,你哪怕是十万的流民都不一定能够胜出,马面在心里唾弃了翻,张能这个大傻子,以为打仗是儿戏?马面摇摇头,想着悄悄回自己帐篷里收拾收拾,准备跑路。 另一边。 城门上的人就是再迟钝也清醒过来了。 来的人绝对不是刘青刘将军,就是不知道是哪路将军,这时候出现在这里,没有陛下口谕不说,到了也没有多余的表示,怕来者不善啊。 “派个人过去探探,看看是哪位将军。”羽林军的头领吩咐了句。 “属下看来的人数可不少,若是逼宫的话……”手下话没有说完,但听的人都知道啥意思。 “不会,”羽林军头领周放摇头,道:“只要镇北候一日在边关驻守,其他几位将军就不敢踏出这一步,可惜咱们这位陛下一直忌惮侯爷,这些年变本加厉,镇北候府都快在雍城沦落到边缘人家了,不起战事还好,一旦战事起,呵呵。” 那手下听了这话,脸色有些不对。 周放眼神犀利地看过去:“想说什么?” “头儿,属下听闻,前不久朝廷的人去镇北候府要粮,去了几波人,后来不知怎么着,安定县主连着整府人都消失了,那些被遣散了的下人也说不清主家去了哪里,现在为了这事儿,京兆尹与永王那边在扯皮呢。” “消失了?他们怎么敢!”周放是个暴脾气,当即就怒了: “还要粮,要个屁!陛下老糊涂了,那永王也老糊涂了不成?” “镇北候府,可以敬着,可以远着,就是不能直接去搞人家,这不是乱来吗!莫不是想逼反镇北侯?陛下嫌屁股底下的王位烫□□了吗?!!” “头儿,慎言!”那属下擦了擦汗。 周冲压下怒气,质问属下道:“咱们的人没有掺和进去吧?” “没有,咱们的人不敢。” 时间都过了这么久才报上来,还有个屁用,周放只觉得心累,最后说道:“私底下派人在城里找找,其他人就算了,一定要找到安定县主,一旦发现,秘密保护,不要被其他势力害了性命。” “是,头儿!” 与此同时,赵知静正坐在马车里,无语又无奈地靠着软枕,半点不敢动。 无他,这位太子爷在马车里睡着了,也不知道多久没合眼了,此时睡得很沉,留白用眼神威胁自己,要是敢把他主子吵醒,后果自负。 这也就是其他两路人马所猜不到的,队伍之所以久久没有动作,只因为: 太子睡着了。 简直离了个大谱。 第33章 赵知娴 就这么的, 三方势力,诡异又和谐地安静了一晚。 赵知静一个‘小厮’,除了留白, 也没人管她, 在马车里同样睡了一夜。 等冲杀声响起来的时候,赵知静还在做梦。 张能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嘴里满满的酒味,还做着他的陛下梦,一大早也没找到他那军师马面,干脆自己动员流民起来,在寒风里扯着嗓子喊着: “你们听着,朝廷不管你们死活,我张能管!” “与其被朝廷饿死, 不如随主公我搏一搏, 等我当了陛下, 人人都有饭吃!” “随我冲!” “杀了朝廷的这帮走狗!” 流民们本来就饿极, 加之一旁还有军队陈列,北周律法对造反者本就严酷, 多重压力之下, 很多人都已经绝望了, 此刻张能的话, 煽动了不少人的心。 城门本就因为这几日的冲撞摇摇欲坠,就算是里面的人奋力抵抗,也只坚持了三个呼吸的时间, 城门就被流民冲开了。 就在双方激烈拼杀的时候,滞留在远处的军队动了。 有人抬出来三个大鼓,‘咚咚咚’地敲了起来, 鼓点密集而热烈。 接着,有士兵吹起了号角,在响亮的声音中,一道绣着‘裕’字的鲜红旗子升了起来,在一片黑压压的甲胄中异常显眼。 号角声一停,一个士兵骑着快马,朝着交战双方跑过来,大张着嘴,洪亮的声音自他嘴里响起: “太子殿下驾到!” “太子殿下驾到!” “太子殿下驾到!” 城里的羽林军与城外的流民都纷纷停下了动作,不约而同地支着脑袋望过去。 阴沉沉的天气里,寒风肃杀。 直到那面在风中飘扬的旗子入了各人眼睛,与羽林军杀红了眼的流民们,纷纷丢下了手里的武器,齐齐跪在了地上,有人嘶吼道: “是太子!是太子!” “太子没有忘了我们!” “太子来了!” “我们有救了!” …… “停战!” “停战!” 那喊话的人也没有料到,哪里还需要自己喊停战,只是一听到太子驾临的消息,方才还与朝廷的人不死不休的流民们,竟然都跪服在地,等着太子的安排。 所有流民匍匐在地,就只有张能无比突兀地站在了原地,他气得手抖,全身血液都冷了下来,还不愿意相信眼前的处境,疯狂大喊朝着地下的流民喊道: “你们给我起来!” “跟我去冲!主公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跟我冲啊!!!” 张能狰狞着脸,恨不得砍了这些不听话的流民。 他看不惯流民,流民也看不惯他,有个身形高大的流民站起来踹了张能一把,踹完人后,又赶紧跪下来,嘴里还喊道:“冲个屁啊冲!竟然敢对太子不敬!” 旁边的流民纷纷接嘴道: “是啊,早看他不顺眼了!” “敢不敬太子的人,绝对不是咱老百姓!” “这个龟孙儿,幸好趴得快!” “是啊,要是再给太子听到他的胡言乱语,那不是害了大家伙吗?” ……… 别人不知道,观看着现场的赵知静被深深震撼到了。 以前还觉得,赵知云跟秦婉儿对刘裕这个太子推崇太过,就连素日里沉默的冬霜都对其赞誉有加,那时候的赵知静也只以为,不过是时代的塑造以及皇室的背书而已,直到今日才真正体会到,那不止是身份的加持,而是百姓由衷地相信,不发生什么,只要太子出现,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这比天权神授更恐怖! 太子的民意让人忌惮。 眨眼间,甚至人都没露面,一场惨烈的战事,就这么被轻易化解了。 “留白啊,你家主子这和尚也当得太厉害了吧,再进一步,都可以普渡众生了。”赵知静咂咂嘴,感叹道。 留白傲娇地回道:“我家主子在百姓中的威望,可不是当个和尚就能达到的。” “是是是,你家主子厉害!”赵知静小小声来了一句:“就是宫里的陛下就不知道怎么想了。” 这话留白就没法接了。 周放站在城楼上,眼神复杂。 他背着双手,眼神看向远处那辆马车,再一次感受到了太子民意的恐怖,甚至不需一兵一卒,不费吹灰之力就这么解决了一场战事,难怪不管是贵妃,亦或是永王,就连陛下也对其深深忌惮着。 一个王朝,皇室的声望,加起来都不如太子一个,这就很可怕了。 各方势力都在阻止太子回宫。 可这次,周放明白,太子是不准备在奉国寺继续当他的和尚了。 已经成年的雄鹰,迫不及待要展示他漂亮的羽翼了。 “太子要回宫了。” “某些人要睡不着了。” 随后,流民们被杨志的人接管,城里得到消息的人都慷慨解囊,各家都出了粮食,太子都亲自来救雍城百姓了,雍城百姓感激涕零不说,哪里会违抗太子的安排,都慷慨解囊起来。 就连宫里都得捏着鼻子送粮过来。 捐钱捐粮捐物的,数不胜数,哪里有上回宫里派人传命令时的阳奉阴违,太子的话,竟是比宫里陛下的话还好使。 这么奇特的事就是这么发生了。 短暂地解决了粮食危机,流民们被安抚下来,周边的郡县也纷纷响应太子的号召,钱粮都很快到位,流民被打散,重新被安排到了各地,这是后话。 危机刚刚解决,此时的雍城并不平静,赵知静没有刘裕的允许,一直在城外候着。 二老爷从翠姑的嘴里知道战事已经平复后,整个人将信将疑的,直到跟在牛嬷嬷身后,在城门处遇到了自家侄女。 “知静啊,你跑哪里去啦?可把二叔担心死了!”二老爷脸色激动。 老夫人跟张氏一起从车里下来,身子骨很是硬朗的人这几日消瘦得厉害,见到赵知静的时候,老夫人喜极而泣道:“三丫头,你就算有别的安排也告知我老婆子一声啊,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老身怎么向你爹交代啊!” “知静人平安就好,你兄长妹妹们这几日都很是担忧你。”张氏腿折了,被一个健壮的丫鬟扶着,脸色有些憔悴。 “嗯,劳你们担忧了。”赵知静没想到,经历了破府之忧后,她居然感受到了亲情。 有点感动,但不多。 “行了,哭哭啼啼干啥?”赵知静打断了众人的叙旧:“就你们一个个的,老的老,残的残,手无缚鸡之力,指望你们,我还不如改日给阎王爷多烧道香呢。” 老的——老夫人 残的——二夫人 手无缚鸡之力——二老爷及其子女 众人仿佛胸口被插了一刀,心里再多感动的话,都被赵知静这话哽住了。 赵知静等人回到侯府的时候,惊奇地发现府里居然有人。 来人身着一席素白的衣裳,见到赵知静等人,可以说是未语泪先流,拄着拐的二夫人手里的拐杖都惊得掉了,嘴里嚎啕道: “娴儿,娘的娴儿啊——” “娘——” 原来这就是那位嫁去了宁州的大姑娘,赵知娴。 春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小声跟赵知静提醒道:“县主,大姑娘以前最疼您了,您以前最听她的话。” 春华刚说完,赵知娴已经走到眼前,一把将赵知静搂在怀里,声音悲凄道:“妹妹,你这段日子受苦了吧?姐姐差点以为都见不到你了,好在老天爷没那么残忍,呜呜呜……” 赵知静别扭地,伸出手,试探地拍了拍赵知娴的后背。 赵知云看着大姐对待赵知静的亲密,心里已经不会有别的想法了,要不是大姐动作快,她也想抱着三妹妹哭一哭,这段时日实在把她吓得不轻。 二夫人擦擦眼泪,慈爱地看着自家女儿。 女儿素日最爱红装,今日这衣裳却,二夫人想到什么,脸色一下子就白了,颤抖着问道:“娴……娴儿,你相公呢?” 赵知娴收起眼泪,从赵知静怀里探出头,眼睛红红的。 “相公?他,哦。” “他死了。” 语气相当平淡,不亚于谁家的猫狗死了,在家里人面前,连悲伤都没有伪装。 赵知云十分诧异,看了眼素日里性子特别坚强的大姐,这神情,这脸色,怎么看怎么不像假装的平静。 “姐夫,他真的死啦?” 赵知娴转头看向她二妹,翻了个白眼,语气相当不客气:“怎么?是要我去坟包里把他尸体撅出来,摆到你面前你才信?” 赵知云袖子里的手握紧了。 大姐还是那么讨厌。 “那可惜了,那里流民那么多,他前脚被埋进去,后脚多半已经给难民挖出来吃掉了。”赵知娴神色冷淡。 赵知云:“……” 张氏担忧地望着女儿,语气沉重道:“娴儿,是不是那家人给了你气受?你这一路上?” “怎么会?娘以为女儿是软蛋不成?” “那家人倒是胆子大,还想拿捏我赵知娴?走的时候,女儿把他家大半的粮食都带走了,哦,还有一半多的护卫,还给他们剩了些,我也是挺善良的。”赵知娴点评自己道。 张氏哑口无言。 二老爷对女儿的经历充满了好奇,此时追问道:“他家的护卫这么听你话?你嫁过去也就两年,这些深宅大院里的手段,我瞧你娘也不咋清楚的样子。” 赵知娴无语道:“什么他家的护卫?” 说到这里,赵知娴尤其气愤,埋怨道:“瞧瞧你们给我选的什么人家?什么知县?就是个空壳子!倒贴了我大半的嫁妆,粮食跟侍卫都是我养着的!” 张氏率先骂道:“他个道貌岸然的狗东西!居然敢欺瞒侯府!” 赵子封后知后觉地跟着骂道:“当初就觉得那人不是个东西,还那么远,非得给大姐嫁外地去!” “就是!”二老爷率先甩锅道:“当初我都说了,给大哥去封信,让大哥给寻摸个好人家,你们非不让,看给娴儿选了个什么人家!” 张氏也万分后悔,嗫喏着道:“我想着大伯在边关那么忙,哪里有空关照这些小事……”其实是当初,她也不信大伯。 第34章 周北杨 “静儿, 见到大姐怎么不说话?”赵知娴注意到一直不吭声的赵知静:“可还在生气,大姐当初没有带你一起嫁过去?” 一起嫁过去可还行? 赵知静被惊到了,连忙摆手拒绝道:“不不, 不是, 大姐,我是惊喜坏了, 对,太高兴了,还没反应过来。”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短短几句,赵知静就明白了这位大姐的‘威力’,怪不得方才春华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实在是,这位大姐, 性格有些狂啊。 “这下好了, ”赵知娴笑容满面, 一点都不像一个刚死了相公的人, “好在你姐夫死得早,大姐回家来, 又有时间陪你了, 可满意了?” 笑着点了点赵知静的鼻子, 仿佛面前的人还是她记忆里, 那个表面跋扈,实际内心脆弱的小姑娘。 “大姐这次回来,发现那家你最爱吃的糖葫芦没了, 唉,生意不好做啊,”赵知娴笑着牵起赵知静的手, 笑道:“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他家的糖葫芦,吃得牙疼都还要吃。” “不过没关系,这两年,大姐在家里研究出了他家的味道,就想着哪日能够回家来,给你做来尝尝。” “你说说你,气性咋这么大,当年我出嫁的时候你躲着不来送,这两年我托人写了那么多信,你也不回,这次吃了大姐的糖葫芦,可不能再生气了。” 赵知静懵逼着被赵知娴牵着走。 春华跟在后面,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子。 赵知娴死了相公归家的事,大家很神奇地没有再问,只有赵知静还有心思问了两句,只因这府里,跟赵知娴回来的侍卫加上她贴身丫鬟,一共就四人,实在不像那么容易,就能从难民窝里轻易逃出来的。 “大姐,你就几个侍卫,都把你平安送了回来,可得好好赏他们。” “对,静儿你不说大姐差点都忘了,”赵知娴拍拍脑门道:“这次大姐能安安稳稳回府,真得好好感谢一翻丞相府的廖姑娘,若不是正好碰上她家的侍卫,大姐恐怕都回不来。” “对了,那姑娘好像认识静儿你,本来人家不欲多管闲事的,大姐也是托了你的福。” “我记得廖姑娘还说,你们是挚友呢,静儿长大了,认识了了不得的朋友。” 神特娘的挚友。 赵知静内心疯狂呐喊。 短短几日,北周太子回归,民乱彻底被解决。 朝堂的震荡,也在几日里安稳下来,一切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仿佛几日前流民围城的事情就不曾出现一样。 这日阳光明媚,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屋檐上的积雪渐渐化开,露出底下青瓦本来的颜色。 “鄙人周北杨,镇北候座下副将,特意来拜见。”这日一早,镇北候府的大门被人敲开了。 来人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形高挑,眉宇轩昂。 门房半信半疑接过对方手下递来的,代表镇北候身份的印信,转身进府禀报去了。 周北杨骑在马上,头抬起,微微闭眼,感受着远离边城的气息。 “将军,您有八年未回过雍城了吧?”亲卫笑着道。 “差不多吧,八年前侯爷回雍城述职,跟着回来过一趟,”周北杨回忆着说道:“几年不回来看看,老东西怕是以为侯府没人了呢。” “可不是,要不是这边及时传过去小姐平安的消息,去年落水那会儿子,侯爷都得赶回来弄死那帮混账东西!” “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都敢把手伸到侯府这边,简直不知所谓!” 周北杨嘴角轻笑,那位小姐常年养在雍城,侯爷生怕人被欺负,钱粮人都给女儿备得齐齐的,可那位性子就是养歪了,一点都没有侯爷的样子。 那日,大小姐将造谣的人直接按进水里的消息传回去,侯爷高兴地连饮了一夜的酒,笑了半夜。 以前只远远看过这位姑娘一眼,周北杨没接触过对方,这回,虽然是侯爷的强制命令,但周北杨自己,也对这位性情大变的大小姐生了兴趣。 “东西都备好了吧?”周北杨问道。 “放心吧将军,”那亲卫笑道:“牛嬷嬷可是给咱传过消息的,现在的大小姐啊,首饰布料那些个俗物,大小姐已经不稀罕了,现在就对吃的有几分兴趣。” “嗯,这很务实。”周北杨不吝夸赞。 不多久,周北杨一行人被邀请进了府里。 赵知静见到周北杨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他有个好牙口。 那牙口白得,都晃眼。 给赵知静羡慕坏了,她以前用的各种美白牙膏,一天三顿刷牙都没这么白,这厮不禁牙白,还整齐,这要是去打什么牙膏广告,那销量不得蹭蹭涨啊。 看着赵知静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周北杨笑得更深了。 二老爷在一旁,喉咙里的老痰就是咳不出来,赵知静回头瞅他,十分嫌弃道:“二叔,着凉了就回去歇着,叫大夫给你煎几碗止咳化痰的药。” 二老爷给憋得,心头委屈,我这还不是为了提醒你嘛,哪有谁家的姑娘一直盯着男人看的。 “我那常年不归家的爹,有什么指示?”赵知静转回头。 周北杨挑挑眉,大小姐好像并没有侯爷所说的,那般惦记他啊。 “侯爷听闻大小姐去年落水受了委屈,很是惦念您,他人现下不便归家,便派了属下回雍城看看。”周北杨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听得旁边的亲卫,袖子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要知道,他家将军,嗓门可是能传出二里地的。 战场上挑衅骂街的活,都被将军拦了去。 “哟,我爹那边才通马车呢?去年的事,难为他老人家还记得,”赵知静露了个惊讶的表情,继续道:“这消息传得有够慢的,还好我侥幸没死,要不然,别说头七了,估摸着我爹连我三周年都赶不回来。” 周北杨:“……” 周北杨亲卫:“……”大小姐的性子现在都这样了吗? 周北杨笑容僵了僵,有些不自然地替自家侯爷找补道:“侯爷……侯爷也是想给大小姐锻炼锻炼的机会。” 赵知静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锻炼?他离家这十几年还不够啊?中间还只回过两回,侯府的板凳还没坐热就匆忙走了。” “侯爷为了北周——” 赵知静直接打断他道:“这国家是他的?他想造反?” 众人:“……” 老夫人惶恐着道:“三丫头,这可不兴胡说啊。” 张氏吓得脸都白了,附和道:“是呀,静儿这玩笑开不得,要诛九族的呀!” 周北杨后脑勺都痛起来了。 以前听过多少次对手这么诬陷侯爷,从侯爷女儿嘴里,竟然也能听到这些话,周北杨都笑不出来了:“大小姐,侯爷忠诚于北周,可从来没有不轨的心啊。” 有也不能承认啊,大小姐的脑子,不会是去年落水后就没清醒吧? “忠诚?我看你这话改明儿上朝时给陛下多说说,看他信不信。” “这十多年他回来了几次?” “还锻炼?” “再锻炼下去,我都得给他把外孙生出来了,人怕是还没回来呢。” …… 赵知静几句话,震得整个大厅都安静了。 周北杨的亲卫人都麻了,依稀记得侯爷明里暗里的意思,那可是要把大小姐烂在将军这个锅里的,这次将军被派回来就有这个意思,也不知道将军此时怕不怕。 亲卫同情地看了眼周北杨。 周北杨舔了舔嘴唇,被赵知静堵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想起侯爷的信,周北杨赶紧打起精神,从袖带里摸出两封羊皮纸,道:“大小姐,这是侯爷的两封信,说您看过就知道了。” 说完,周北杨闭上了自己不善言辞的嘴。 后背冒出一层浅浅的虚汗,心道,这雍城养大的女子可真会说啊,他差点招架不住。 赵知静接过信,仔细阅读起来。 赵子封凑过来,十分没有眼色地想瞅瞅,被赵知静一把拍开,顺便还收获了句:“再过来,扇你啊。” 第一副信没什么特殊的,就是表扬自己做得好,顺便还明示可以做得更过分些,老爹在边关给她撑腰,接着通篇都是夸他自己的,生了个好姑娘。 另外就是,听说她跟太子闹了矛盾,暗示明面上不要太过,隐晦地传递了翻太子为人,简单来说四个字: 阴险狡诈。 最后,就是欣慰于她长大了,以前怕自家姑娘性子太弱,一直强压着她读兵书,还得写读后感,恐怕自家女儿也不想再写了,既然已经几个月没收到了,以后也就不需要了。 赵知静面无表情读完,心道,原来她还忘了这一件事。 接着翻起第二封信。 开篇就是将眼前这位周北杨周将军一顿好夸,赵知静边看边抬头,旁边的男人正襟危坐,一副镇定的模样。 赵知静越读越一头雾水。 直到最后,她那个便宜爹终于在信末,图穷匕见: 此子,不错,可嫁。 不错? 可嫁? 赵知静腾地一下站起来,眼神跟刀子一样射向对方,这动作惊得正喝水的周北杨一下子呛住了,也赶紧站了起来,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咳咳……咳咳咳咳’ 几步跨过去,赵知静抬头。 男人一米九几的身高,她心里吐槽道,也不知道长这么高有什么用,脑袋立那么高,跟个靶子一样,打仗的时候都不用指认,敌人轻轻松松都能瞄准。 压迫感太强,赵知静后退了一步。 “这信里,什么意思?” 第35章 老相 周北杨脸都呛红了, 连连摆手道:“侯爷的意思,属下可不敢揣测,属下一切都听侯爷的意思。” 事实上, 信他早就看过了, 可这时候周北杨当然不能承认。 “静儿啊,大哥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啊?”二老爷忍不住了。 “快说说, 我儿在边关可是遇到了什么事?”老夫人也担心得很:“可是战事出了什么问题?” 赵知静面无表情地收了信,对着众人道: “没什么,我爹说了,周将军人很好,非常好,让你们好好招待,对待他就像对待家人一样。” 赵子封挠了挠头, 道:“就这?” 周北杨动了动嘴, 也想说, 就这? “看什么?周将军一路辛苦, 二婶把人安排好,让人赶紧休息休息, ”赵知静半点不心虚, 还对周北杨道:“我看将军瞧着也不年轻了, 家里娶了几房啦?” “孩子应该挺大了吧, 二婶你注意些,走的时候给人家小孩备点礼。” 张氏这时候特别想掏掏耳朵,她刚刚没听错吧, 人刚来,就想着赶人家走?这会不会不太好啊,话说这位将军看起来也不大啊。 没想到孩子都几个了。 周北杨后槽牙都要给咬碎了, 他气笑了: “大小姐,属下还没娶妻。” 赵知静回头看他,一脸纳闷道:“哦,对不住,你人长得还挺老相,你老家真没娶妻啊?不应该啊。” 他人老相? 周北杨生平第一次收获这种评价。 亲卫屏住气息,生怕自己在气疯了的将军旁边,控制不住笑出声来。 周北杨声音都禁不住大了几分,直直看向赵知静,再一次着重强调道:“我,周北杨,没有娶妻,也没有纳妾,不管是老家,还是边关。” “你没娶就去娶呗,吼那么大声干什么?”赵知静揉了揉耳朵,最后还来了句: “哦,要人介绍的话,千万不要找我二婶。” “没一个靠谱的。” 张氏:“……” 周北杨:“……” 赵知静眼看寒暄也差不多了,周北杨人长得大气,比雍城的公子哥儿多了份边城的豪迈,偶尔瞧瞧洗洗眼睛,也可以。 不过,要赔上自己的话,那还是算了。 带着奴仆们,赵知静浩浩荡荡离开了。 这人长得人高马大的,还浑身煞气,二老爷笑着把自己儿子拎出来作陪:“周将军,你们都是年轻人,这两日就让我儿子封陪你逛逛雍城吧。” “多谢二老爷,这几日晚辈还要代侯爷进宫述职,后面,还需完成侯爷吩咐的事情,就不麻烦府上二公子了。” “那你忙,那你忙,”二老爷笑呵呵道:“若是府上伺候得不舒心,尽管跟我说,千万别憋着,你可是大哥的爱将,把侯府当你家里就行。” “那就叨扰了。”周北杨像是被打击到了,后面跟人说话,脸上都没啥表情,瞧着也没有刚才热络。 等人一走。 赵子封就不乐意了,本想着这几日可以躲过温书,结果人不搭理自己。 “傲什么,”赵子封烦躁地道:“大伯哪里找的,一点儿眼色都没有。” “你个混账东西,你大伯的事情由得你置喙?”二老爷骂道:“好好滚回去温书,把山长交代的功课做了,再偷懒,老子打死你!” 老夫人摩挲着手里的佛珠。 “宫里那边消息可是真的?” “应该错不了,奉国寺已经给贼人一把火全烧了,太子回宫已经好几日了。” “好些官员都已经上书,要求太子亲政。” 尽管二老爷政治思维并不强,但还是觉察出了几分不对,说道:“不过,亲近大哥这边的派系,都没人吱声。” “娘,咱们府里是不是跟太子不对付啊?” “我们不懂这些,你大哥那边自有安排,”老夫人眼神有些浑浊了,她叹了口气道:“太子要是回来,宫里人就该坐不住了。” “你脑子蠢,生的儿子更蠢,里面弯弯绕绕的,就不要去掺和了,凡事多问问三丫头。” 二老爷经常被骂已经很是习惯了。 赵子封跟赵子安两兄弟,还是头一次听到祖母这样说。 周北杨走在回客院的路上,亲卫瞅了好几眼将军,最后实在憋不住道: “将军,大小姐好像对咱有点意见啊。” “不过将军你失策了,咱边城的汉子不大受贵女们待见。” “将军,你应该抹点粉的。” 周北杨停了下来,低头俯视亲卫,嘴里讥诮道: “要不要再拿把羽扇,装装读书人?” 亲卫听了,竟然还点点头:“是呀,茶馆里那些说书的都这么讲的,那叫什么来着,文人墨客。” “大冬天,拿一把扇子?” “那不是文人墨客。” “那是有病!” 说完,周北杨脚步不停,走了。 “将军是个大老粗,来一趟也不晓得好好收拾收拾,不受大小姐待见,还死不承认。”亲卫在后面嘀咕了句,眼看将军越走越快,赶忙追上去。 赵知静回了屋子,牛嬷嬷凑上来逗趣道:“那周北杨,县主您瞧见了吧?那身子骨,壮得更牛一样,最主要的是,这小子是侯爷亲自带出来的,侯爷让他往东边走,他不敢往西边走。” “嬷嬷,那是你亲戚?” “县主,瞧您说的,”牛嬷嬷笑得整座肉山都在颤抖:“咱是粗人,跟周小子可不是亲戚,奴婢家里可没有长这么俊的。” 赵知静调着手里的檀香,头也不抬道: “那嬷嬷你这么激动干甚?” 牛嬷嬷瞄了自家主子一眼,干巴巴道:“……那不是,那不是侯爷不久前传了点信过来,让县主您相看相看嘛。” 赵知静手里的动作一顿。 “相看?” “我还小,不着急。” 牛嬷嬷垮了脸,无奈道:“县主,您去年就及笄了,按理说早该给您定亲了,只侯府特殊,侯爷远在边关,老夫人又不管你,侯爷这好不容易给您参谋了个,县主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嫁人干嘛?你瞅我那大姐,活得不憋屈?”赵知静数着婚嫁的缺点:“要是嫁了人,在婆家受了委屈,我那爹能管得了?说得好听!” “侯爷还真管得上!” 牛嬷嬷眼睛一亮,道:“周小子小时候就没了爹娘,一直跟着将军,这些年打仗,钱是不缺的,性子也好。” 没爹没娘,父母双亡。 有钱有粮,品性具佳。 她这便宜爹,给她寻摸了个好童养夫啊。 赵知静懒懒道:“嬷嬷,那你可得给我好好把关,我眼瞎,不识人。” 牛嬷嬷高兴地应了声,拍着胸脯道:“包在奴婢身上,周小子要是有什么不好,奴婢先刮了他。” 赵知静嘴角一抽。 倒也不必。 谁家相亲不成,还带害人性命的? “那嬷嬷你好生观察,我等着你好消息。”等拖它个三年五载的再说,赵知静心想。 赵知静没把那周北杨放心上,人家倒是记着。 不过三日,赵知静又一次在雍城出了名,不过这次,她被请进了宫里。 金銮殿上。 赵知静跪在地上的时候,都在想,幸好有远见的给膝盖绑了两护膝。 这玉石地砖不仅冰凉,还硌人。 “既然人都来齐了,那就好好理清楚整件事,莫要冷了镇北候这类忠臣的心。” 赵知静还是第一次见古代的皇帝,身穿金黄龙袍,目测有个六十来岁的年龄,头发半白,脸上沟壑纵横,精神看起来就不大好。 殿上的人就多了。 永王跪在地上,率先哭诉道:“父王,儿子冤枉啊,镇北候在边关为朝廷效力,劳苦功高,儿子怎么会在雍城危难的时候,去对付镇北候府呢?” “提出此事的人,实在是用心险恶,其心歹毒啊!” 堂上的陛下声音一如往常的沙哑:“永王年岁不大,遇事不够冷静,事情都没有调查清楚,就先慌了手脚,你让寡人很失望。” 永王眼角的泪停在嘴角,要掉不掉。 周北杨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他笑了笑,道:“圣人,永王可不小了,要不是生不出来,论年岁,得是几个孩子的爹了。” 这阴阳怪气的话一出,立即收获永王愤怒的眼神。 “年岁痴长,心态却还停留在过去,”陛下叹息道:“儿子没有养好,是寡人失职啊。” 证据确凿,想把事情定性成无关紧要的小事。 也不看镇北候答不答应。 周北杨高声道:“圣人,雍城被难民包围,本就人心惶惶,永王作为一个王爷,不仅保护不了雍城的安危,在那样的时候,还逼迫镇北候府,想致人于死地,这是一个王爷该做的吗!” “闭嘴!本王不过是按规矩收粮,从没有加害过镇北候府!”永王怒道。 周北杨看都不看他,只对堂上的陛下道:“圣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永王在雍城被围之际,指使手下,三番五次,威胁、敲诈、勒索镇北侯府,下官手里证据确凿,侯爷亦关注此事进展,希望圣人莫要溺爱永王,寒了老臣的心。” 永王愤怒地咆哮道:“本王什么时候去敲诈、勒索过,你这是诬蔑!” “还三番五次!你当本王闲的!” “那谁知道呢。”周北杨道。 “你!”永王怒指对方,正要破口大骂,被他父王打断了: “住嘴!” “此事牵扯甚广,寡人必定会给镇北侯府一个交代,若真是永王做的,寡人定饶不了他!”陛下捏了捏眉心,对身边的太监道:“去,把证据呈上来。” 一直低头静观事态发展的赵知静不乐意了,她抬头,看了眼殿内的众人。 殿上两人坐着。 一人是台上的陛下, 一人是台下的太子。 注意到赵知静的眼神,刘裕顿了顿,又若无其事移开了目光,一副见到陌生人的模样。 赵知静冷笑一声,直接扑地上。 地上传来‘咚’的脆响,是赵知静身上的玉佩碎了。 陛下声音柔和地道:“安定这是怎么了?” 第36章 大理寺卿 还怎么啦? 还怎么啦? 你们父子不妨来跪着试试。 赵知静用力憋了口气, 憋得脸都紫了,然后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喘不过气来似的, 费力咳嗽起来。 严重得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这动静大得, 连陛下脸色都变了,正当他要传呼御医时, 赵知静突然停止了咳嗽,缓了过来,勉力开口道: “圣人,永王刚才威胁我,我实在太害怕了,身子不适得厉害,腿也吓软了。” “跪不住, 仪态欠佳, 让圣人担心了。” 飞来横祸的永王:“……” “本王什么都没做!”永王大声辩解:“赵知静, 你个泼妇, 胡搅蛮缠!” “你眼神威胁我!”赵知静哭丧道:“眼神就像要杀了我一样,说不定那天晚上, 就是你要杀我!” “你这个毒妇!你胡说八道!”永王骂道, 眼神恶狠狠瞪着赵知静。 “你们看, 就是这个眼神!”赵知静立马指证:“咳咳咳, 都这个时候了,永王都还要威胁我……我腿软。” 眼看着赵知静又要咳起来,陛下连忙打断两人的争执: “安定身子不适, 来人,给赐座。” “谢圣人。” 太监把凳子搬来,赵知静安然落座, 成为大殿里第三个坐着的人,半点眼神都没有给气得不轻的永王。 然后,她不咳嗽了。 “寡人也看了这所谓的证据,”陛下说话声短暂地停了会儿,又道:“永王做事是毛糙了点,不过雍城那几日,情形危急,城外流民裹乱,城内缺粮缺人,永王办事也算事出有因,可这不能证明,永王有加害镇北侯府的意思。” 陛下简短两句,就想给永王脱罪。 周北杨当然知道,下手的不光是永王,里面还藏了几股势力,不是永王一个人的锅,但谁叫你永王被逮住了小辫子呢? 这么好的机会,周北杨当然不能放过,当即肃然道:“可侯府遭遇了几次歹人是事实,而查出来的,也只有永王一人!” “本王说了,本王就派人去了一次!”永王气得眼睛都红了:“只是恐吓而已,根本没想拿镇北侯府怎么样!” 赵知静早看这永王不顺眼了,立即插声道: “只是恐吓,永王就能把府上逼成这样,若是永王再认真点,我赵知静焉还有命在?” “你遇刺的事情,要本王说多少次,不是本王干的!”永王要疯了。 他可以冤枉别人,可不能被人冤枉。 最重要的是,他确实没有干过啊,镇北侯军权在握,他那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脑子有包啊! “镇北侯家眷在被迫离开雍城时,还遭遇了截杀,刺客的武器都是制式的,”周北杨冷声道:“此事,朝廷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查出凶手,仍然让凶手逍遥法外。” “这里面有没有永王的手笔,下官就不知道了。” “你放屁!”永王腾地一下站起来。 他明白谋杀这件事,他绝对不能沾上关系,哪怕一点都不行。 谋害一介重臣的家眷,而且还是对江山对社稷有功的老臣,这要是传了出去,他永王直接就可以宣布出局了。 “父王,他胡说,儿臣没有!” “儿臣连鸡都不敢杀,怎么敢杀人?” 哇。 太不要脸了。 赵知静听得,都想给永王鼓鼓掌了。 “刺客一事,干系重大,寡人明白镇北侯的顾虑,此事发生在雍城,寡人绝对不允许幕后之人逍遥法外!”陛下声音勉强提高了几分。 “但凡事都讲究证据,周爱卿不要胡乱揣测。” 陛下看向角落里一直安静跪着的大臣,问道: “齐爱卿,大理寺最近可有查出来什么?” 跪在地上的大理寺卿齐大人齐庸心下一紧,脑门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陛下简直给他出了个要命的题,不管他有没有证据,就算真的查出来点东西,他也不敢说啊。 要是处理不好,他身家性命就得玩完。 下朝后,就告假吧。 这件事不解决,他绝对不回去。 “回圣人,当日雍城比较混乱,时间又太晚,没有目击证人,下官查到的线索太少,短时间内无法给予圣人答复。” “下官无能。” 齐庸跪伏在地。 周北杨明白一系列都是托词,他们势力在雍城毕竟薄弱,但陛下要想几句就打发了他,那是不可能的。 “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都没有进展,该不会,最后就成了悬案吧?” 周北杨的步步紧逼,让陛下十分不高兴。 “周爱卿年轻气盛,寡人理解,”威严的声音从上方响起:“但要是质疑北周的法度,你还不够格,就算是镇北侯本人在此,也不敢这么跟寡人说话!” 周北杨眼睛眯了起来。 重新跪在地上的永王,低着头,无声地笑了笑。 寂静空阔的大殿里,紫金双龙戏珠多宝炉里的青烟袅袅,鼻尖环绕的香气,香韵丰富,内敛而沉重。 1 “周大人要证据。” “正巧,孤手里有的是。” 就在众人沉默的当口,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视线都看了过去,特别是周北杨,他一直忽略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北周佛子,此刻才注意到对方。 刚刚几人争论的时候,这人就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坐在那里,神态比台上的陛下还要放松,周北杨倒是想知道这人能说出来个子丑寅卯来。 毕竟是侯爷多次叮嘱,要尤其小心的人。 “太子要是有证据,就呈上来吧。”陛下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悠远起来。 永王神色变得难看起来。 太子却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他甚至连回复陛下一声都没有。 “说了这么多,全都是废话,孤听得头疼。” “安定县主这位事主,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赵知静心里腹谤了翻,神经病吧,这狗日的干什么要拉她下战场,她没好气道: “有什么好说的?有证据就拿出来呗。” “好。” 见刘裕轻轻松松就应了她的话,赵知静一时没开口,不知道这位肚子里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太子有证据,齐爱卿,你去看看。”陛下发话了。 齐庸哆嗦了翻,从地上爬起来。 脚步沉重地走到太子身边,欠身从太子手里接过信,展开仔细阅读,越看神色越凝重,最后双手都颤抖起来了。 “齐大人,手,稳一稳。” “抖这么厉害,到底是身子不适,还是想——” “趁机毁了证据?” 太子刚说完,齐庸扑腾跪下,脸色煞白,惶恐道:“微臣无能,微臣有罪。” 头‘砰砰砰’地磕在地上,也不知道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把一个大理寺卿吓成这样。 台上的陛下觉察了什么,本要发话让身边的太监把东西呈上来,没想到太子直接一手将信抽过来,丢到身后留白手上,随意道:“念吧。” 留白看了眼台上的陛下。 陛下脸色有些沉郁,道:“念吧。” 不多时,留白明朗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 “九日辰时,朱雀大街品味居二楼,地字号包厢,永王府大管家接待了京兆尹……” “十一日未时,柳叶街巷子口,寡妇刘氏家中,兵部武库司司长随从……” “十三日酉时,正华街第三家豆腐坊……” 留白的声音响亮,字念得铿锵有力。 这份名单里,何时何地何人,一一详尽,可以想象,太子的势力已经恐怖到了何种地步。 人不在雍城,但对雍城的掌控力—— 陛下的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他暗沉的目光锁定了太子,但太子连半点目光都吝啬于施宇。 陛下重重拍了拍御案,大声喝道: “够了!” 留白停止了念稿,退到太子身后。 “永王做错了事,周爱卿觉得如何处置才妥当呢?”陛下直视台下的人。 “回陛下,下官离开边城时,侯爷曾吩咐过。” “一切,” “秉公处置。” “好一个秉公处置,” 高台上的一国之主冷笑了声,镇北侯这老东西,是逼着寡人处置自己亲生儿子啊。 陛下重重扫过殿内的几人,在太子的身上停留的时间最短,最后目光停在永王身上,沉默了良久,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可却多了几分苍老: “永王性格跋扈,知法犯法,出宫后,以十倍钱粮赔偿镇北侯府此次损失,三日之内亲自登门致歉。” “念其未曾造成大祸,着半年内闭门思过,即日起,户部的事物交接到吴王手上。” “父王!”永王跌坐在地,膝行几步,抬头不可置信道:“儿臣知错了,求父王宽恕,儿臣不要被关在府里。” 要真的被关在府里,还丢了手上的差事。 他还有什么脸面! 吴王一个宫女子,他凭什么!永王心里恨极。 陛下并未多看一眼永王,只是定定看向周北杨,说道:“至于暗杀的事情,寡人会让齐大人继续查下去,里面涉及到了几位将军,即便太子手里有证人,但要想简单料理此事绝无可能,想来镇北侯也知道寡人的难处,此次牵连甚广,周爱卿可以协助齐大人。” 周北杨道:“下官领命。” “寡人累了,都下去吧。”陛下道。 “慢着。” 刘裕站了起来,第一次将目光落到台上人身上。 陛下眼神复杂,也没有呵斥,只是平静道:“太子还有什么要说的?” “孤的佛寺都给人一把火烧了,这事,大理寺也没有定论,孤等得实在心焦啊。”刘裕的声音带了几分压迫。 “那不是流民……干的吗?”齐庸跪在一旁,弱弱地说道。 “孤问你了吗?” “……没有。”齐庸腰背更弯了。 刘裕沉声道:“没有就闭嘴,流民,不过是一群穷苦百姓,没事烧佛寺干什么?” “脑子可以没有,但话不可胡说。” “齐大人明白么?” 齐庸身子僵硬地点点头。 小透明的赵知静懵了,心说那把火,不是你自个儿放的吗? “一件小小的案子,拖了这么久,孤很不满意,齐大人到底是老了,”刘裕顿了顿,接着道:“接下来,就由孤来好好查查这些个案子了。” 这次,陛下沉默了良久。 最后,高台上传来一阵疲累的声音: “寡人准了。” 第37章 登门致歉 永王被留了下来, 其他人都出去了。 出了大殿,赵知静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走在最后面,欣赏着充满历史感的, 斑驳的宫墙。 太子今日身着绛色圆领袍, 腰间系着黑底绣金丝祥云图案的腰带,勾勒出窄细有力的腰, 出殿后,是谁也不搭理,整个人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味道。 “安定县主且慢,贵妃娘娘有请。”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 赵知静看向那太监,心里感叹道: 真是打了小的,又来了老的。 “贵妃娘娘?我不熟啊,”赵知静道:“永王才出了事, 娘娘这时候却来请我, 这么一去, 不会是要把我埋在娘娘的花圃里面吧?” “……” “安定县主说笑了, ”那太监也是个秒人,笑着道:“这么多年, 在这后宫里, 娘娘温柔纯善的性子广为人知, 不说圣人跟太后, 就是满宫的太监宫女都对娘娘赞誉有加。” “县主担心娘娘对您不利,实在是想多了。” “没办法,”赵知静耸肩, 道:“我嘛,就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时辰不早了,那县主就随奴才走吧。”那面白无须的太监躬身道。 赵知静诧异地挑了挑眉, 再次开口道: “你家娘娘是个善良的性子吧?” “那是自然。” “我身子突发不适,既然娘娘那么善良,我不去,娘娘应该不会生气吧?” 太监:“……” “县主莫要开奴才玩笑,娘娘不过是想招县主过去谈谈话,没有别的用意。”太监躬起来的身子微微立正。 赵知静原本笑呵呵的脸突然一变。 “开玩笑?你算个什么东西!” “本县主身体不适,要回府休养,你耳朵聋了不成?” 旁观驻足的周北杨抱着手,没出声,只是心里想着,大小姐变脸的速度可真快。 这偌大的雍城,仿佛都因为侯爷多年在外,眼盲心盲,看不清赵知静的地位。 一个太监,都敢对她疾言厉色,多可笑。 安定县主? 听听这称号? 侯爷那边从不承认朝廷的封赏,就连侯府那些人,除了赵知静,谁有资格称为镇北侯府大小姐? 那位才归家的赵知娴么? “大小姐该走了。”周北杨突然开口。 那太监自认好歹是贵妃身边得用的大太监,却在这里,屡次三番受到怠慢,声音也带了几分怒气道: “安定县主,贵妃娘娘盛情相邀,您却这么不给面子,实在过于无礼,娘娘后面要是怪罪,可就不好了。” “是吗?” 赵知静走到那太监身边,结果发现自己还比不得对方高,只对自己身高沮丧了一秒钟,她接着高声道: “跪下。” 对方显然没反应过来。 身后传来一道威严的男声: “她叫你跪下。” “还需要孤再重复一次么?” 比起赵知静的命令,明显太子更让他胆寒,太子不是向来不管闲事的么,怎么还没走? 太监抖了抖身子,立即跪在地上。 赵知静绕着地上的人走了一圈,说道:“腿长我身上,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贵妃想找我聊天,那就下次吧,毕竟她儿子永王脑子够蠢,谁知道他娘在想些什么?” 这话不仅骂了永王,还暗示贵妃蠢。 不管太子在不在,他这时候要是不发话,回去就等着被贵妃收拾吧。 “县主你实在狂妄,竟敢侮辱贵妃娘娘,以下犯上,不敬尊卑,奴才一定向娘娘、向圣人禀报!”太监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赵知静站定。 果然啊,言语交锋,除了费口水,屁用没有! ‘啪啪啪’几声。 赵知静伸手,左右连环,直接甩了几个耳巴子过去。 瞬间世界变得清静起来。 揉着手腕,赵知静还有空想着,不带丫鬟是真不行,打人都得自己来,掉价。 那太监都被扇懵了。 清脆的巴掌声,也把不远处守着的侍卫惊住了,一方是太子,一方是贵妃的走狗,侍卫们眼观鼻鼻观心,就当没看见这事儿,只耳朵支愣着,仔细听那边的动静。 “哈哈哈,大小姐身手不错,”周北杨大笑了几声,对赵知静建议道:“不过施力方向跟力度都有问题,打人容易手疼,回去后,大小姐若有兴趣,可以找我。” 赵知静听得眼睛一亮,眉眼弯弯道: “可以。” “反正都在府里。” 刘裕眼皮往下一拉,嘴里不经意道:“周大人当官这么多年,连在雍城买一座宅子都买不起么?就这么一直呆在侯府,镇北侯就没什么意见?” “若是没有去处,孤在雍城倒有几个闲置的宅子。” 一直觉得这位太子对自己有隐约的敌意,周北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对方,只是道: “那就不劳太子费心了,下官在侯府住下,也是侯爷的意思,”说到这里,周北杨眉峰都硬气了几分:“毕竟侯府才受了贼人欺辱,其中还涉及到了永王,府上都是没有自保之力的老幼,侯爷实在担心啊。” “自己人,才放心嘛。” 说到自己人三个字,周北杨的语气明显加重了几分。 赵知静离开奉国寺后,就不想跟刘裕多接触了。 这厮虽然披着个和尚皮,却半点没有对佛祖的尊敬,那么多和尚都被他杀了,就算是情有可原,取了性命就是,可明显这位乐意看别人自相残杀。 越是血腥,越是高兴。 “周将军,既然没事了,我们就回去吧,”赵知静说完,又对太子行了个礼,动作眼神甚是平淡,一副与你不熟的模样,“太子,小女告退。” 说完,跟周北杨就离开了。 两人联袂而去。 从后面看,还能看到那周北杨低头与赵知静说话,神色温柔,眼神溺人。 刘裕沉默看着二人离去,久久无言。 留白默默低头,只觉得身边的空气都有些冰寒起来。 “在这儿跪到子时吧。” “主子脑子不清楚,就该让她的狗,在这冰天雪地里,冻冻脑子。” 说完,刘裕抬步翩然离去。 赵知静回到府里,立即通知所有人,府里三天之后要举行个盛大的宴会,并且还要给雍城所有说的上号的世家投递邀请帖。 并且让人将他们从庄子里运过来的粮食开袋,散给那些还没完全撤走的流民,让人满城宣传。 一定要所有人知道,镇北侯府宴会当天,有大事宣布。 赵知静没将宫里的事情告诉几人,张氏一头雾水,但还是听话地跟赵知娴去准备着。 先不说宫里的贵妃气成什么样,就是永王自己,要不是他母妃让他忍耐,他现在就要派人去把赵知静那泼妇抓来。 他要让那贱人碎尸万段! 永王妃怒气冲冲从外面进来,指着永王的鼻子骂道: “没脑子的东西!杀个人都不会,还让人抓住把柄!” “废物!” 永王拍桌骂道:“泼妇,要不是你爹没用,一点忙都帮不上,本王又岂会驱使那些乌合之众的手下!” “呵,还不是你没用!”李欣冷笑道:“太子都没有大婚,连岳父都没有,不也一样把你踩在脚底下,你个废物,只想着换个家世好点的王妃,也不看看谁瞧得上你!” “贱人,本王要休了你!”永王眼睛爆突,他这辈子最恨有人在他面前夸太子,顺便把他贬得一无是处。 “你不妨试试,只要我李欣活着一天,你就休想如愿!” “若是哪一天,我不明不白地死了,你们母子俩那些个见不得人的东西,我相信,太子一定很乐意见到!” 永王妃摔门离去,走之前还叫嚣道: “三天之后,你自己上门道歉去,我李欣丢不起那个脸!” 永王怒极,不光掀了桌子,还将博古架上的精美瓷器摔得粉碎。 三日后。 镇北侯府,人声鼎沸。 已经过了三天,宫里的意思早就传了出来,这次周北杨代表镇北侯府态度异常的强势,一介亲王,竟然被逼得登门致歉,这将皇室的脸面彻彻底底踩在了脚底。 众人才发现,雍城里,竟还有这般庞然大物。 只怪以前镇北侯府处事低调,加之朝廷有意为之,才让人忽略了镇北侯的威力。 “廖姑娘,这段日子,府里事情太多,都没来得及登门致谢,实在是太失礼了。”赵知娴笑着招待廖晴雪。 廖晴雪声音温和道:“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况且,上回在昌平侯府赴宴,安定县主还帮了我忙。” “我哪里有帮你什么?”赵知静走了过来。 廖晴雪笑意加深了些许,主动牵起赵知静的手,道:“上回太过匆忙,都没来得及与你多说说话,今天机会难得,你可不要恼我啰嗦。” “怎么会?”赵知静道:“都说廖姑娘你文采斐然,只要你不跟我聊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其他我都感兴趣。” 看赵知静大喇喇地表示自己的‘文盲’,廖晴雪非但没有鄙视,反而夸赞赵知静真性情:“诗词不过是闲时陶冶情操罢了,也不值得多推崇,县主不喜欢我们可以聊别的。” “比如说,”赵知静想到待会儿的场景,乐道:“我们今天的主人公,永王?” “永王架子那么大的一个人,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临阵脱逃。” 秦婉儿刚走到赵知静面前,就听到两人在谈永王,她掩嘴笑道:“不会的,毕竟是圣人的示意,永王不可能忤逆圣人的。” 听到‘永王’二字,廖晴雪脸色有点不自然,但很快又笑着与赵知静攀谈起来。 第38章 打架 今日的镇北侯府尤其热闹, 赵知云跟在张氏身边,打量着来往的宾客。 “娘,今天的人也太多了吧。” “还不是因为你大伯父, ”张氏小声道:“否则, 就算是永王把我们都杀了,圣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上回那个棺材铺老板, 应该就是你大伯父安排的,以前不晓得,还以为侯爷不管我们,没想到私底下都留了人。”张氏唏嘘道。 赵知云怀疑地看了一眼她娘。 那个掌柜真的是伯父的人吗?怎么语气瞧着不大像呢。 “你以后好好跟着静儿,多学学东西,可不能惹她生气,娘看啊, 你爹是靠不上的了, 遇到事儿, 还得靠他们父女两。”张氏叮嘱道。 “学什么?”赵知云回想了下三妹妹最近的脾气, 好笑道:“学三妹妹怎么掀桌子,扇别人巴掌吗?” “那娘你可得给我找个牛嬷嬷那样的婆子。” 张氏瞪了眼自己女儿, 真是跟她爹一个脑子, 蠢得要死。 “真是个榆木脑袋, 娘是叫你跟静儿打好关系, 你看看赵知希,可比你聪明!” 远处,赵知希正跟在赵知静身边, 跟几位贵女答话,张氏袖子里的手狠掐了自己女儿一把: “还杵在这里干甚?还不赶紧过去!” 赵知静正跟秦婉儿打赌永王会不会来,突然见到廖晴雪眼睛一直看一个方向。 两人也看过去。 一位姑娘身着牡丹色交领襦裙, 梳着高髻,头带金蝉宝冠,腰间系着彩色织锦腰带,行走间,腰间的玉环叮咚作响。 相貌明艳,神色睥睨。 “安顺府的那位怎么来了?”秦婉儿惊讶出声,随后对赵知静道:“你们家还给安顺府递了帖子?” 廖晴雪也满腹疑问地看向赵知静。 “怎么啦?”赵知静道。 “那位,她就是安顺府的姜兰,”秦婉儿有些词穷,不知道怎么解释,还是廖晴雪道:“还是我来说吧,已故的玄空大师曾经断言,她跟太子这辈子有命定的姻缘,不知是否因为这个,一直以来那位都不受上层待见,安顺府又已没落。” “已经很久不见这位出府了。” “命定的姻缘?”赵知静细细看了对方几眼,不解道:“要跟和尚凑成一对,那不就是尼姑?” 秦婉儿听后人都恍惚了。 廖晴雪难得愣了一会儿,道:“知静,太子虽然被称为佛子,享誉诸国,但并没有真正出家呀。” “是呀,你想哪里去啦!”秦婉儿叹了口气,“这雍城,想嫁给太子的不知凡几。” 说着,看了眼身边的廖晴雪。 此时的廖晴雪低着头,不知在想个什么。 今日,赵知静不仅请了戏班子,还请了玩杂耍的,还高价请了很多大厨,吃的喝的都让人很是满意,甚至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小食,出乎意料地收到了众人的欢迎。 流民围城后的第一次大型宴会,大家情绪高涨,很是热闹。 直到肚里都撑了,宴会的主人公才姗姗来迟。 永王妃随着永王进了镇北侯府。 现场突然安静下来。 永王气色看起来不大好,但语气难得温和: “本王今日只是来拜见侯府老夫人,各位不用拘谨,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把本王忽略就行。” 赵知静向前走了几步。 “可不能忽略永王,毕竟,今日的主角可是您呢。” 永王今日很明显做足了准备,半点没有生气,还对赵知静道:“安定县主有气,本王也知道,本王这几日听了父王的教诲,也深知为官者需谦逊知礼,不可急躁,前些日子给侯府添了麻烦,本王深表歉意。” 这厮明显是受提点了啊。 赵知静扬起虚伪的笑容,道:“还好永王只是处事急躁,要是再藏了点私心,那——” “今日就可以办侯府全体的丧事了。” 永王正要回话,就被院外一声惊呼打断了。 “太子驾到!” 所有人都向门口看去。 秦婉儿惊讶极了,对赵知静颇为服气,借着帕子掩住嘴:“你可真厉害,连太子那边都送了帖子,你瞅瞅永王,脸都青了。” 赵知静一看,果然,永王脸色铁青。 估摸着认为侯府是故意请了太子,来见证他的难堪的。 人群议论纷纷。 “太子怎么来了?” “太子也是来看永王丢人的?” “听说这次永王犯事,与太子脱不了干系。” “难怪,永王那个性子,还赔罪?他事后能生吃了对方!” …… 太子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中,走到永王身边。 “王兄,你怎么来了?” “怎么?你来,孤不能来?” 永王心里已经把镇北侯府的人杀了几遍了,怒色才收敛了几分:“王兄,当然来得。” “只是王兄不常赴宴,弟弟有些惊讶罢了。” 太子连眼神都不多给,只看向赵知静道:“安定县主极力邀请,孤,也得给镇北侯一个面子。” 赵知静:“……” 靠! 这是正儿八经的诬陷啊! 她哪里会给刘裕送宴帖,巴不得离这人远远的呢! 可这时候又不能反驳,好憋屈啊她! “是吗?”永王看向赵知静的眼神都带了点恶毒:“安定县主手眼通天,本王佩服佩服。” 刘裕很自然地走到赵知静身侧,站定后,才道:“侯府遇刺这事,到目前为止还没解决,孤深感失望,两日过后,这个案子会并在奉国寺火烧案里,由孤来查。” “县主若是对案子感兴趣,可以来大理寺旁观。” 说完,刘裕看向永王:“不管谁参与到了里面,孤都会严办。” 周北杨本来一直呆在角落里没吭声,这会儿子忍不住了:“太子,大小姐只是个女儿家,侯府遇刺一案,就由下官来跟进吧。” 不明白这位太子什么想法,居然想把赵知静牵扯到里面去,周北杨想了许多,都没想到缘由,只是本能的否定。 “你算个什么东西?” “孤说话,也由得你置喙?” 太子的声音不大,但架不住现场安静,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就连一旁的永王都朝这位看过去。 周北杨也冷冰冰与那位太子对视。 “也没见太子,对北周有什么建树,架子倒是挺大。” “周,北,杨,”刘裕嘴里慢吞吞嚼着这三个字:“孤能容你站在这里,靠的,不过是镇北侯几分脸面。” “若是孤不给面子。” “就你爹生前战败那次,孤要真查起来,周将军在地下就该不安宁了。” 周北杨手背上青筋暴起,死死握住拳头。 眼睛里血丝弥漫,却不再开口一个词。 这人毕竟是为自己,赵知静赶紧揽过话题,道:“太子如果需要我旁观,我去就是,就是到时候真查出来个什么,希望不要像今天永王一样,只是轻飘飘一句歉意就揭过。” 永王立即看向赵知静:“本王亲自过来致歉,安定县主难不成还不满意?” “你道歉,我就得接受?” “什么道理!” 永王觉得死死压在心底的怒火都要压不住了,他音量低沉道:“那安定县主你,如何才能满意呢?” 赵知静还没有回话,永王妃看不下去了。 “安定县主好大的谱儿,本宫和王爷亲自过来,是看的镇北侯为国效力的面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那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赵知静反骂回去。 “我爹给我争脸面,我高兴,仗势欺人也好,狐假虎威也好,我赵知静愿意,关你何事?” “你一个即将下堂的王妃,不把永王拴裤腰带上,一天天四处咬人,到处狗吠,你又凭什么?” 齐欣最恨别人拿她摇摇欲坠的王妃身份开玩笑,特别是耳边传来清晰的嘲笑声,她怒了。 今日赴宴,身上没带称手的鞭子,她怒极之下,脑子一片空白,一把冲开人群,朝着赵知静扑过去。 那迎面而来的巴掌,带着血红色的长长指甲。 要是真落脸上,八成得毁容! 眼看着一巴掌即将落在自己脸上,赵知静眼疾手快地反手抓住永王妃的头发,右手顺势‘啪’的一声反扇了过去。 现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很多人都愣住了。 只有刘裕悠闲地站在那里,眼里闪过几分笑意。 直到脸上火辣辣的痛觉袭来,李欣才确定自己被人打了。 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不亚于公开处刑。 “赵知静,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上回在昌平侯府的仗,我还没跟你算呢!” “我跟你拼了!” “来啊!看我打不死你!”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 张氏不敢相信这一幕发生在自己眼前,她那好侄女与永王妃扭打在了一起,她内心想尖叫,她也确实叫出来了。 张氏快昏过去了。 很多人跟张氏一样。 “天呐,快去分开安定县主跟永王妃!” “赶紧拦住她们!” “安定县主把永王妃头发扯掉啦!” “老天,县主把永王妃的指甲掰断了!” …… 现场闹作一团。 永王妃带来的人想上前去拉人,牛嬷嬷跟座山一样挡在那里,谁也过不去。 周北杨站在角落里,身体僵硬,目光呆滞。 他身边的亲卫也看得愣神,只见大小姐骑在永王妃身上,高扬着手腕,左右开弓,巴掌声不断,永王妃连还手之力都无,嘴里不禁喃喃道: “真……真彪悍啊。” 亲卫抽空瞅了眼眼神放空的自家将军,略有同情道:“将军,您要是娶了,不是,您要是嫁给大小姐,不会被打死吧?” 周北杨回过神:“闭嘴吧你!” “您不想听,属下也得说两句啊,”亲卫担忧道:“将军,您不会有什么把柄留在侯爷那里吧?” 赵知静酣畅淋漓地干架,心中的郁气一散而光。 她突然想到,寻啥死啊,活着的时候畅快的活不就好啦。 谁管得了以后。 不过永王妃显然不是什么软柿子,她趁着赵知静莫名走神的功夫,突然抓住机会,一跃而起。 正当赵知静要落下风的时候,一道清冽冷然的声音适时响起: “放肆!” “大庭广众扭打在一起,成何体统,来人,还不快分开她们!” 太子说完,牛嬷嬷立即听话地让开,一堆丫鬟仆从都冲了上去,赶紧去拉住各自的主子。 赵知静爽快地发了顿脾气,果然啊,能上手就别哔哔。 她略有些遗憾地看了眼永王,可惜了这位,既打不过,也不能打。 一场精心策划的宴会被搞砸,永王气得要死。 他恨恨瞪了眼李欣,若是目光能杀人的话,李欣早就被杀了无数次了。 丢人至极! “赵知静你个贱人,我要杀了你!”永王妃被丫鬟拉住,嘴里仍不忘叫嚣。 永王反手一个巴掌,暴怒道: “回府!” “还嫌不够丢人吗?!” 第39章 吐口水 这场闹剧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临走前, 谁也没注意,太子把赵知静拉到一处角落,耳语了几句。 “今日, 玩开心了么?” 刘裕这么问, 赵知静回答得也很神奇:“嗯,一般吧, 差了那么一点点。” 眼前的姑娘眼睛乌溜溜地转,右颊的浅浅酒窝,只有在真心笑时才会露出来,长发散乱,头上的步摇都歪了,刘裕伸手将其拨正,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这样啊。” “那今晚, 孤让你玩尽兴, 可好?” 见马上有人过来, 赵知静怕自己跟太子说话被人注意到, 敷衍地回道:“好好好,太子您老人家赶紧回去吧, 佛祖等着您念经给他听呢!” “知静, 你在这里吗?” 将刘裕推开, 赵知静走了出去。 “婉儿, 你怎么还没回去?” “我担心你呢,你刚刚没受伤吧?” 赵知静挽起秦婉儿的手,笑道:“没事儿, 我平日无聊的时候都让嬷嬷陪我练功来着,小小一个永王妃,不在话下!” “你今天差点吓死我了, 我真怕永王妃那长长的指甲刮花了你的脸,好在你反应比她快,”秦婉儿放心下来:“娴姐姐正四处找你呢,赶紧过去吧。” “不急,待会儿估计得挨骂,你不知道我大姐,真是个操心的命。” “不会的,刚刚永王妃的丫鬟趁嬷嬷不备,要去挠你脸,娴姐姐一个手刀就过去了,那丫头离府的时候都还没醒,是被人抬走的!” 等无人后,刘裕走了出来。 留白咽了口唾沫,抬眼看了看刘裕:“主子,那永王?” “孤答应了她。” 刘裕说完,往前走了。 身后的留白心情烦躁,这白日里那位姑奶奶才跟永王妃闹了一出,晚上又,主子也太难为人了。 纵使留白心中吐槽欲望强烈,也不敢表现出来,低眉顺眼道: “是,属下一定办到。” 且说赵知静这边,老夫人跟张氏陪着笑送完最后一个宾客,差点没把腰累断。 尤其是二老爷,他一介白身,在那些官老爷面前,他是处处小心,简直就像个小厮,可把他累得不轻。 “静儿啊,今天可把二叔累坏了,”二老爷叉腰道:“你说,今天那永王妃被打成那样,会不会来找咱们麻烦啊?” “那肯定啊,这还用问吗?二叔。”赵知静道。 二老爷眼睛一下子睁老大,说:“那怎么办?要是他们使阴招,咱们能招架住么?” 周北杨上前,给了二老爷一个定心丸:“不用担心,只要侯爷在,就算是圣人,也不能随意处置侯府。” 张氏忧心忡忡道:“可那毕竟是王爷,大伯远在边关,也有看顾不及的时候。” 老夫人此时最镇定,也可能是前些日子躺了回棺材后,心思变得豁达起来。 “怕什么!真是个老鼠胆子!永王都已经把咱们欺负到这个地步了,再退一步,我们府上以后如何在雍城立足?” 赵知娴知道自家地位特殊,本就与王室矛盾重重,只要大伯一日不交出兵权,王室就会一日紧盯着侯府。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好怕的?”赵知娴回了一嘴,道:“大不了,咱们一起去边关投奔大伯去。” “糊涂!”张氏皱眉。 “女儿啊,你想得太简单了。”二老爷惆怅地叹了一句:“别说去边城了,就是隔壁的辽州,咱还没走到一半,就得被逮回来下大狱。” 看着这一家子愁的。 赵知静拍了拍手,将众人的视线吸引过来。 “瞧你们怕个什么劲儿!我爹只要还在任上一天,咱们就是今天打王子,明天打公主,圣人也不会说什么。” “要是我爹不幸遭了难,那咱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谁也跑不过!” “诛九族呢,可不是开玩笑。” 二老爷一想。 也是,担心来担心去的,事情也已经发生了,后悔药也没有。 最重要的是,他这个侄女他也管不住啊。 周北杨呆了没一会儿,打了声招呼,带着亲卫走了。 等人一走。 众人立马紧紧看向赵知静。 赵知娴先开口道:“静儿,你说那位周将军一直住在咱们府上,也没个章程,大伯来信怎么说啊?” “人家已经在找宅院呢,不会一直不走的,大姐莫要担心。” “我担心啥呀,虽然我是新寡,但大部分时间都在避嫌,也不怎么见面,若是周将军已经在看宅院了,那岂不是要一直留在雍城?” 赵知静点点头:“我爹对他有另外安排,朝堂上的事,咱们不用管。” 赵子封想到方才那场景,有些疑惑:“我看,那位周将军,跟太子好像有些不对付。” “这很正常,”二老爷打了个哈欠:“以前大哥就寄过信回来,叫咱们不要掺和那些个世家的事,尤其要小心太子。” 老夫人刷的一下看向她儿子。 “老身怎么不知道这事儿?” 二老爷挠头的动作顿住了,偏过头,不确定地问道:“咦,我没说过这事儿吗?” 老夫人怒了,拐杖重重点地。 “你说个屁!” “你说你,一天天的,只晓得干饭,你还会干什么?” “这么重要的消息,你怎么不等我哪天死了,再烧给我啊!” 二老爷尴尬地笑笑:“那我不是,不是以为大哥随便说说嘛。” 真的是太蠢了。 她怎么会生出这么智障的东西! 有时候,老夫人真的想掐死自己儿子。 张氏这时候已经镇定下来了,还安慰老夫人道:“娘,这有什么担心的?反正咱们与太子也扯不上什么关系。” “不就是上回在奉国寺救了三丫头吗?可我今日看,那位太子好像也没表现出什么亲近的意思,再说了,静儿被救这件事也没人知道啊,太子日理万机,怕是早就忘了还有这回事呢!” 张氏淡定的说完。 赵子封、赵知云及赵知希立马转头看赵知静,动作如出一辙。 “看我干什么?”赵知静懒洋洋回头。 “二婶说得没错,在太子眼里,我恐怕就是路边的一条小蚯蚓罢了,太子殿下那么金贵的身份,怎会把我放在眼里?” 赵知静说完,也不理众人,潇洒地走了。 赵子封几人面面相觑。 赵知娴觉得有些不对,问道:“你们三个有什么秘密呢?从刚才起,脸色都不对了。” 赵知云头一个出声:“没有呢,大姐。” 张氏知道自家女儿的心思,苦口婆心道:“傻丫头,既然知道你伯父的意思,以后就小心些,那些贵人出席的宴会咱们不去就是了。” “可不是,”二老爷附和道:“反正这雍城,也没几个真心瞧得上咱家的。” 这日夜里。 赵知静早早地上了床,虽然天气慢慢暖和起来,但她向来怕冷,床上的汤婆子什么的一应俱全,没多久就睡熟了。 可睡了没一会儿,赵知静突然就惊醒了。 总觉得有什么怪物在黑夜里窥视自己,搞得她心里毛毛的。 眼皮一睁。 黑夜里,床边猛地多出来个阴影,身形高挑,气势卓然,目光好像死死地盯着自己。 赵知静被猛地一吓,张嘴就要大喊。 男人有力的手掌飞快地掩住了赵知静的嘴,让她惊呼的声音吞咽了下去。 ‘呜呜呜呜’ 黑影开口了:“你喊什么,是孤,莫怕。” 听到这声音,赵知静明白是这人是谁了,她也不客气,当即一口狠狠咬了上去。 赵知静用了全力,对方却纹丝不动,还贴心地给她留了呼吸的口子。 手掌下先是传来温热的感觉,接着丝丝缕缕的疼痛袭来,刘裕面色不改,还耐心地等手下的姑娘缓了好一会儿,才道: “清醒了吗?” “呜呜呜呜!” “还喊人么?” “呜呜呜呜!” 赵知静努力摇头。 墨一样的夜色里,传来一阵轻笑。 大手松开,赵知静从床上坐起来,怒瞪对方,压着声音骂道: “你一个太子,还是个和尚,半夜闯人闺房!” “你丢不丢人。” 刘裕侧过头,声音凉凉的道:“那日在奉国寺,你爬孤床的时候,孤可没嫌你丢人。” 赵知静就知道,那晚上的事绝对是个把柄,不过她向来豁得出去,绝不会被刘裕几句话就羞得见人。 “太子要是觉得我占了你便宜,实在不甘心,那好办,” “呐,” “你也爬床,我赵知静今天绝对不多说一个字!” 赵知静故作大方地拍拍自己身侧柔软的床铺,丝毫不觉得羞耻,还目光灼灼地与刘裕对视。 刘裕:“……” 这世间能让他无奈的人不多了。 刘裕坐正身子,不去看与自己对视的姑娘,目光看向窗外那清冷的弦月,道:“把衣服穿上,孤要带你出去一趟。” “不去。” 赵知静拥着被子,用杀人的视线看向刘裕的后脑勺。 大晚上的不睡觉,要带她去遛弯。 真是有病! “白日里不是说好了吗?” “什么时候?你——”赵知静回答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白天,好像是随口答应了点什么,顿时脸一垮,语气卑微道: “我以为你说笑的嘛。” “况且这么晚了,要不,就算了……吧?” 男人都不用回头,赵知静都知道他有多生气。 那背影都透着股阴森森的寒意,只听对方声音愈发低沉: “你如果不想被看光身子,” “那就继续睡。” 赵知静无法,只得气冲冲地爬起来,对着刘裕的后脑勺做了个割喉的动作,顺便小小地呸了一声。 没想到对方跟身后长了眼睛一样。 “你再向孤吐口水。” “孤今夜就带你去永定河游一圈!” 赵知静气得没法,知道这厮啥都做得出来,动作快速地穿了衣裳,憋了一肚子气。 跟在刘裕身后,轻轻松松地出了侯府。 第40章 打人 今夜的月亮雾蒙蒙的, 光线不大明亮,经过一处洼地,赵知静差点踩空了, 最后逼不得已抓着刘裕的衣角, 心惊胆颤地走在大街上。 深夜,整座雍城都在沉睡。 只有高门大户屋檐下, 零星的几只灯笼还亮着,风吹过,微芒的光在黑夜里摇曳。 “咱们到底要去哪里啊?”赵知静抖着嗓音问道。 “快了。”刘裕的声音沉稳。 “快乐?我不快乐,”赵知静在背后翻了个白眼:“你到底要带我干什么去呀,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别人还要睡觉呢!留白呢?找你那死人脸的侍卫陪你玩呗!” “我好歹也是镇北侯的女儿呢,就这么被一陌生男人半夜里威胁出来, 你也不怕我爹知道了削你!再说了, 你白天也没问我愿不愿意晚上出来啊!” “但凡你问一句, 我能答应你吗!” 背后的姑娘捏着自己的袍角, 在后面嘀嘀咕咕小声嘟囔,嗓音温软, 刘裕没有回头, 眼里似乎浮现出赵知静嗔怒的模样, 忍气吞声又试图张牙舞爪。 “你不是说, 你是孤养的蚯蚓吗?” “既然是不起眼的蚯蚓,孤想怎么样,还得跟蚯蚓汇报么?” 赵知静:“……” 嘶。 这假和尚咋知道她白天说过的话啊。 她们侯府到底有多少这厮的眼线啊, 她随随便便一句吐槽,别人都晓得。 赵知静走着走着,迷糊得已经忘记了具体的位置, 直到耳边传来男女嬉笑,以及推杯换盏的声音。 赵知静眼睛一亮。 不远处那座挂着‘柳翠阁’的楼坊出现在自己眼前,屋檐下的灯笼一盏盏点亮,密集的光芒照亮了这方天地,透过窗户往里望去,人影重重,都是出来寻欢作乐的人,热闹得不行。 “殿下,你这是带我去逛青楼啊!”赵知静两眼放光。 刘裕转头,认真地看了眼赵知静,眼神透着奇怪: “你……是觉得孤会带你,进去?” “昂——”赵知静无辜地点点头。 刘裕心里突然自我怀疑起来,他今夜带赵知静出来的意义,重要吗? “那咱们进去吧,哎,不对,”赵知静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沮丧道:“你怎么不早说,我出门前好换身男装啊,我穿成这样怎么进去嘛?” 刘裕长长吸了口气,冰沁的空气凉入肺腑,往日沉着冷静的面色险些破功,声音都没有往日的淡定平稳。 “你觉得孤,今夜带你来,是……寻欢作乐?” 赵知静眨眨眼,朦胧的光照在她脸上。 “难道……不是吗?” 刘裕真的气笑了,他伸手,白皙的拇指、食指交握,轻轻掐住赵知静的左脸,无语又无奈道:“真不知道你这脑子怎么长的,难不成去年掉进永定河,真的摔坏了。” 温暖的手掐了自己脸,又放到自己头顶上,跟拍西瓜熟没熟一样,在自己脑袋上拍了拍。 “是的,已经摔坏了。” “我现在是个智障,你满意了吗?” 眼前的姑娘,气鼓鼓地瞪向自己。 像极了幼时寺庙里那只猫儿,没要到吃的,也是眼睛圆溜溜又气鼓鼓,可惜到了最后,还是被他掐死的。 刘裕眼神复杂地看向赵知静,原本的打算里,明明应该在这次流民围城里,取了她的小命,继而逼反镇北侯,可最后,他不仅损了几个重要的棋子,把人平平安安地接了出来,到了现在,他居然还顶着寒风,带她出来寻人麻烦。 看这人沉默了许久,赵知静不耐烦了。 “到底要干什么啊,大老远的跑这里来?” 刘裕回神,提脚进了旁边的阴暗巷子,见赵知静愣神在那里,回头催促道:“跟来。” 赵知静跟着进了暗巷里。 本要说个什么,突然听到一阵稀碎的脚步传来,赵知静赶忙抬头看向刘裕,刘裕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个什么。 “本王没有醉,快放开!” “本王……嘿嘿…没醉!本王还能喝!” “瞧不起本王的……本王一定杀了…杀了他!” “嗝——干什么!放开…呜呜呜” 赵知静隐在角落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白日里嚣张的永王被人胡乱捆了起来,精美的华服沾了地上的泥,嘴里被塞了块儿破布,满嘴的辱骂变成了‘呜呜呜’的声音,头顶上罩了块儿粗布外衫。 看着在地面上蠕动的永王,赵知静不敢说话,怕被地上的人听到。 那几人身后走来一人,赵知静定眼一看,正是留白那厮。 一步步后退,凑到刘裕耳边,她声音极低道:“你这是干什么?” 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耳畔,刘裕只是觉得耳朵有点痒,便也配合她小声道:“白天打人不过瘾,孤说了,要让你满意。” 赵知静:“……” 天啦。 这是什么脑洞,居然带她来,只为打架斗殴。 哦,不是打架斗殴,是单方面暗算别人! 赵知静看刘裕眼神都不对了,好好的北周太子,做事咋这么离谱啊。 刘裕淡淡地看向地面上的永王,跟条蛆虫一般涌动,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对眼前人道:“去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赵知静想,这么好的报仇机会,错过也太可惜了。 跃跃欲试地准备上前,又被眼前人拦住了。 刘裕不知道从哪里拿来根鞭子,将东西递给赵知静,道:“脏东西,不要用手碰。” 赵知静接过鞭子,兴奋地来到永王身前。 蹲下身子,本想奚落几句,突然想到自己不能暴露身份,顿时遗憾地叹了口气。 站起来,手里的鞭子随之扬过去。 “呜呜?”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 赵知静猜永王骂得很脏。 走的时候,赵知静踩着欢快的步子,还抽空问了一嘴:“殿下,要把永王冻死吗?” 身前的人跟来时那般,声音没什么变化,仿佛只是来散步而已。 “不会。” “太便宜他了。” 赵知静突然想到,这位能让寺庙里的和尚自相残杀,怕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永王。 刘裕把人送回了屋子,在窗外等到人睡着才离开,走之前,还贴心地关紧了窗子。 第二日。 永王在柳翠阁被打的事儿,跟风一般被传了出去。 宫里的贵妃气急,在宫里杖毙了两宫女,才勉强出了口气,带着人浩浩荡荡走向了太后的长安宫。 当日下午,赵知静就被急招进了宫里。 以太后的名义。 这次进宫,赵知静破例带上了牛嬷嬷。 宫里来的人本来不肯,赵知静一句不带人她就不进宫,逼得那太监不得不答应。 长安宫。 一股奇怪的味道萦绕在鼻尖,香料与药味混合,闻起来实在怪异。 殿里充斥着死气沉沉的感觉,屋内不管是摆设,还是挂件,颜色都过于沉重。 厚重的布幔将视线隔绝,赵知静看不清里面的人。 “赵知静,圣人钦封你为…安定县主,是为怜悯你自幼丧母…咳咳,父亲镇北侯又常年在边关为国效力,给你的殊荣!” “你好大的胆子,与永王妃…打架不说,竟敢…竟敢殴打永王,咳咳咳” “这般张狂,咳咳,以为哀家…不敢把你怎么样是吧!” 赵知静端正地跪在地上,跪了一会儿就变成了跪坐,殿里的宫女看见了,也没出声。 太后的声音跟坏了的风箱一样,赵知静听到了腐朽的味道,朝着出声的地方回道: “太后娘娘,小女与永王妃确实因为种种误会,相互见识了翻拳脚,但那可是永王妃先上手的,小女不得不还手,当时来场的宾客都是知道的。” “太后娘娘随便招来一位命妇,都可以了解真相。” “但永王被打,这可与我无关,若是有证据,我赵知静任太后处置,若没有确切的证据,这飞来横祸,” “小女可是不认的。” 幽深的宫墙里,太后早就听说过这位安定县主的脾气,今日一见,亲自感受了番,着实把她老人家气得不轻。 这嚣张的语气,就是陛下都没有这么对过她。 “放肆!”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 “太后!” “传御医!” 太后咳嗽得撕心裂肺,喘气都费力起来,宫女们被吓到了,赶紧行动起来,喂药的喂药,拍背的拍背,传唤太医的传唤太医,忙得不可开交。 赵知静跪坐在地上,心里还在想,这算不算碰瓷? 服了药,太后躺在榻上虚弱地喘息。 “贵妃娘娘觐见——” 大殿外传来唱贺声。 没多久,不等太后召见,贵妃自个儿就进了太后的长安宫, 气势汹汹地上前,贵妃那涂着鲜红寇丹的手指扬起,往日里还讲究仪态,如今却不管不顾,得到消息赶过来的贵妃,人都要气疯了,恨不得当场撕了赵知静。 “你个贱人!” “敢对本宫儿子动手!谁给你天大的胆子!” 看着贵妃怒火中烧的模样,赵知静一点也不怵她。 “我说了,永王被打不关我事!” “被谁打了都不知道,还到处构陷别人,回去看看脑子吧!贵妃娘娘想给我扣屎盆子,” “休想!” 贵妃气得想杀人,恨意浓厚:“这满雍城,谁敢这么对永王!只有你,赵知静!你竟然因为几句口角想致我儿于死地!你好毒的心啊!” 自己跪着,对方站着,气势都弱了三分。 赵知静缓缓站了起来。 “要证明我打了你儿子,就拿出证据来,不要以为你声音大,就是真理!” “堂堂王爷逛了青楼被打,也不嫌丢人,还到处找凶手,生了这样的儿子,我都替你丢人!还不如塞肚子里重新来过!”《 》 40-50 第41章 亲事 贵妃暴怒, 脑子一热,已经顾不得别的了。 “来人,给本宫把这死丫头绑了!” “本宫也要让这贱人, 尝尝被打的滋味!” 贵妃一声令下, 跟在后面的嬷嬷太监一股脑地朝着赵知静扑过来,牛嬷嬷眼尖得很, 立刻挡了上去,进宫前自家县主已经说了,有身份的人就她来,下人就自己出手。 牛嬷嬷蒲扇大的巴掌过去,跟一阵风似的,一巴掌扇过去四五个人,扑过来的宫女们顿时倒了一地。 “人都死了吗?!!” “废物!!!” 贵妃看自己这边尽都是没用的东西, 立即朝着心腹太监喊道:“把外间的侍卫喊进来, 本宫不信今日收拾不了这贱人!” “贵妃又怎么样, 不会养儿子就抱给其他妃子养!” “一个爱逛窑子的王爷, 我都替你丢人!” 赵知静一边在殿里转圈圈,躲避宫女太监们的抓捕, 一边张嘴骂贵妃的心头肉。 “你放肆!” 贵妃气得花枝乱颤, 头上的金钗点翠歪歪斜斜。 赵知静火上添油地继续道:“哦, 我都忘了, 贵妃毕竟不是皇后,坐不了母仪天下的位置,自然养不出光明磊落的皇子。” 贵妃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前皇后, 赵知静居然说自己比不过那贱人。 贵妃气得已经没了理智,脑子发昏,直接对身后赶进来的侍卫道:“给本宫杀了那贱人, 撕烂她的嘴!” 身后的侍卫们愣住了,那可是安定县主,他们可不敢。 贵妃见人不动,声音狠利道:“是本宫心太软,让你们忘了本宫的手段吗!今天要是不能收拾了那贱人,本宫事后就杀了你们全家!” 都是宫里混的,谁不知道贵妃的阴狠。 几个侍卫咬咬牙,往赵知静那边冲过去。 好几个人负责拦住那武力强劲的壮硕仆妇,另有人去抓赵知静,当赵知静快要落人手上时,殿里忽然传来一阵喝骂: “放肆!” “给哀家住手!” 所有人跪了下去。 有宫女撩开帘子,太后被搀扶着走出来。 太后这段日子病魔缠身,身子有些佝偻,面上沟壑纵横,一步一步走得很是缓慢。 “贵妃,哀家还没死呢!你叫人在哀家的长安宫里动手,还有把哀家放眼里吗!” 贵妃面色一变,知道太后这次确实生气了,立即跪了下去。 “太后,是妾身僭越,只是永王被打得下不了床,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妾身实在忧心啊。” “是妾身错了,求太后为永王做主啊!” 太后人虽然年迈,眼睛却不怎么混浊,她阴沉的视线落在柱子旁边的赵知静身上,久久凝视了许久,才开口道: “哀家知道,镇北侯在边关为国效力,是大功之人,但这不意味着,你安定可以无限放肆。” “毕竟,这北周还不是镇北侯说了算!” 赵知静跪坐在地,低头细看殿里的青玉砖,光滑玉润的材质,走太快真的不会摔倒吗。 “安定县主?” “安定县主!” 太后看过去,在自己说话的时候,对方却在走神,太后勉强压下了喉咙里的腥甜,挥了挥手。 身后的大宫人气沉丹田:“安定县主,太后在叫您呢!” 赵知静回神,稍微跪得用心点。 “是,太后娘娘。” “哀家问你,昨夜你是如何安排人殴打永王的,如实招来!”太后沉声道。 这是要按头认罪啊。 赵知静清了清嗓子,道:“小女昨夜一直在府里睡觉,没出过门。” “哀家没说你亲自去,哀家让你交出手下参与的贼子。”太后看向跪在远处的那仆妇,膀大腰圆,满脸横肉,方才打斗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赵知静手下有这样的人,暗算一个王爷,是很简单的事。 “回太后,小女府上的人也都没有出门。” 开玩笑,派牛嬷嬷上手,怕是永王那小体格得被打死。 “好个安定,你是如何都不承认了。”太后眼神沉得滴水。 “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太后娘娘若是有证据,尽管来抓我。”赵知静半点不虚,接着道:“北周的后宫就是这么断案的?因为几句口角,既没有证人,也没有动机,就随意污蔑一个大臣的女儿,这就是北周的王法么?” “安定,你看着本宫的眼睛,你敢说没有对我儿子动手,你发誓!”贵妃气急,插话道。 赵知静转身看向贵妃。 “别说看着你眼睛,就是看着圣人眼睛,我都是这样的说辞,我没做!” 太后久站已感稍许疲惫,被身边的太监扶着坐下,她歇了一会儿,看着赵知静丝毫不畏惧的眼神,心里也怀疑起贵妃的说辞起来,只是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她的威严不允许出错。 “证人,你又如何知道,哀家这里没有证人呢?” 赵知静抬头,与太后意味不明的视线撞上。 “哈,”赵知静笑了:“太后这是下定决心要让小女背锅咯?” 不顾太后暗沉的脸色,赵知静自顾自站起来,与太后对视:“诬陷一个朝廷重臣之女,只为了给自己那不成器的孙子出口气,太后您老人家,是否琢磨过这桩生意不划算呢?” 太后眼皮半掀:“哀家要做什么,用不着经过你同意。” “太后乃一国国君之母,怎么做事全凭心意,不顾朝廷律法?” “太后此举,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了。” 小家子气? 太后娘家势弱,年轻那会儿受过数不清的委屈,这句直戳她心窝子的话,随着先皇病逝,陛下登基,已经许久不曾听到了。 没想到如今,从一个小姑娘的嘴里听到。 越是生气,则越是平静。 太后的养气功夫可不是贵妃能够比的,她眼皮一耷拉,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没有去看赵知静,而是看向贵妃,以一种平淡的语气对贵妃道: “李欣那丫头过府几年了,作为王妃,她未给王室诞下一子一女,作为妻子,不能照顾好丈夫,实在失职,贵妃,你选的这个王妃,哀家很不满意。” 贵妃接收到太后的眼神,心头一凛,虽然不明白太后这时候为何岔开话题,但也不敢多问。 “回太后,是妾身眼神不济,没给永王挑个好王妃。” 太后干瘪的嘴露出笑意:“哀家看安定县主年岁也到了,亲事也没有着落,哀家看这个王妃让安定来坐,尤其合适。” “贵妃以为呢?” 抢李欣的永王妃,赵知静回忆起那女人的疯魔,不禁打了个寒颤。 太后的用意也太险恶了,赵知静直接回绝道:“谢过太后,小女婚事我爹那边已经有安排,况且府上大哥、二姐都未成亲,小女的婚事要是越过兄姐,那就不合规定了。” 太后眯起眼,道:“哀家怎么不知道安定你定了人家?小小年纪,怎么张口胡话?” “况且,只是定亲而已,也不急。” 贵妃这时候也回味过来,有镇北侯在,要想定赵知静的罪不容易。 可换条路子,若是将赵知静嫁给自己儿子,先不说日后随意任自己拿捏,就是镇北侯的势力,那对永王来说,也是莫大的助力。 “还是太后有眼光,安定县主,本宫方才气糊涂了,好在太后明察秋毫,本宫应该是误会你了。” 太后步步相逼,赵知静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当即道: “回太后,小女可没有开玩笑,日前,我爹从边关来信,已经安排好小女与周北杨周将军相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的婚事父亲已经有定论,就不劳太后、贵妃操心了。” “此事太后若是不信,小女府上有信笺为证。” 闻言,太后嘴角紧抿。 正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唱喝声。 “陛下驾到!” 一身明黄龙袍的陛下从殿外进来,身后罕见的跟着太子,带着人大步迈了进来。 “参见圣人。” “平身。” “什么风把皇儿吹来了?”太后讶异地看了眼陛下身后的太子:“还带着太子,你们父子站在一起,可是不常见。” 陛下哈哈笑道:“母后,好在太医传回来是好消息,不过寡人实在不放心,放下国事就过来了,太子也是担忧您的身子,特意跟寡人一路过来瞧瞧。” “太子有心了。”太后慈祥地看了眼太子。 太子此时却看向跪在一边的赵知静,不经意道:“安定县主怎么在祖母这里?” 太后收回笑意,指了指贵妃,淡淡道:“永王出事,贵妃太过担心,特意叫安定来宫里,问一问。” “王弟被打这事,孤已听闻,只是凶手还在查,暂没线索指向安定县主,”太子只看了眼赵知静,就移开目光:“贵妃娘娘,是何处得来的消息,竟然已经把人带宫里来了。” “京兆尹那边都还在排查,贵妃娘娘倒是手眼通天。” 太子说完,贵妃却不敢看他,更别说与之争论,而是对陛下哀哀哭求道:“圣人,永王在雍城居然被打了,妾身心里着急,才招安定县主过来问询,并没有做别的,求圣人给永王做主啊。” 陛下走过去,亲自将贵妃扶起来,见爱妃狼狈的模样,心疼道:“爱妃不必着急,寡人一定会查出幕后凶手,给王儿出气。” 贵妃泪眼婆娑,问道:“圣人将此事,具体交给了哪位大人呢?永王现在还躺在府里起不来,圣人就告诉妾身吧,好让妾身晓得,时时去督促,早日让真相水落石出。” “贵妃不必担忧,太子近些日子在大理寺办案,经验丰富,手段利落,寡人已将此事交给了太子,相信不日就会找出真正的凶手,爱妃无需太过担忧。” 听了这话,贵妃哭声暂停,眼角的泪要落不落。 第42章 李兰香 贵妃抬头, 梨花带雨地看着陛下,她不敢相信,这事落到了太子手里。 “大理寺那么多案子要查, 都是利国利民的紧要之事, 永王的事,就不劳烦太子了吧。” “贵妃娘娘多虑了, 小事而已。”太子道。 赵知静盯着地面上的玉砖,愣愣地出神。 这算什么?贼喊捉贼? “好了,既然此事已经交给了太子,母后还有爱妃,静待后续便是,”陛下放松地笑了笑,又道:“方才还在殿外, 就听到在说安定县主的婚事, 怎么, 母后有合适的人选?” 很明显, 陛下在殿外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但此时装聋作哑是最好的选择。 太后像是突然想起赵知静还跪着, 对赵知静道:“瞧哀家, 老咯, 不中用了, 安定快起来吧,地下凉。” 地下凉? 她都跪多久了,你个老东西才想起地上凉。 赵知静从容地站起来, 就听到上首的太后道:“哀家倒是乐意给安定找个好夫婿,可惜了,镇北侯已经有了人选, 哀家就不讨人厌了。” “哦?”陛下摸了摸胡须,问道:“镇北侯已经有了人选?是谁?” “就是那位周北杨周将军,”贵妃冷不丁开口道:“当日在殿上,要求陛下处置永王那位。” 陛下安抚地拍了拍贵妃的手。 “爱妃,永王做错了事,是该受罚,你呀,太溺爱永王了,”陛下话里虽在训贵妃,却半点没生气,“那周北杨是个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性子莽撞些也无关紧要。” “不过寡人只见了周北杨一面,人品如何就不知道了,太子那日去过镇北侯府,应是见过他。” “此人品性如何,太子以为呢?” 太子只是轻飘飘给了赵知静一眼。 “身形臃肿,举止粗鄙,不堪良人。” 贵妃被逗笑了,盯着赵知静道:“看来镇北侯给安定县主选的夫婿,有些差劲啊。” 太子又补充了一句:“比起爱逛青楼,又爱与自己王妃打架的王弟来说,人品应是要好一些。” 贵妃死死捏住帕子:“……” 陛下干咳了声,开口道:“好了,寡人还有国事,就不在长安宫久待了,安定县主奔波劳累,也回府去吧。” 太后疲倦地挥挥手,让人搀扶着休息去了。 陛下跟贵妃联袂离去,赵知静走在最后,要出宫门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殿下,我有点困,下次跟你聊哈。” 赵知静看到来人,根本不想与他多话,今天这无妄之灾,太子本人得付一半责任。 “困?你还睡得着?”太子今日有些愠怒。 赵知静瞪眼道:“昨儿个熬夜大半宿,还不让人睡了?” “周北杨怎么回事?”太子背着手走到赵知静前面。 “什么怎么回事?” “别装糊涂。” 太子盯着赵知静,冷冷道:“你想嫁给那个粗人?” “什么那个粗人!”赵知静不同意道:“人家好歹是为你们北周打过仗流过血的将士,太子要尊重别人,别整天嫌弃人家长相。” “你想嫁给那个粗人?” 太子重复了一句。 “我什么时候说要嫁人!”赵知静愤怒道:“还不是你家那个老不死!还要给我指婚,让我去嫁永王,她咋不上天呐?” 太子平静地道:“她很快要升天了。” “……”赵知静深吸一口气,捂住耳朵道:“你刚刚说的,我没听见啊,这宫廷秘辛,不要告诉我!” “你想嫁给那个粗人?”太子又道。 这是第三遍了。 他复读机啊他! 赵知静叉着腰、气呼呼道:“你管我嫁给谁!我就爱粗人怎么啦,长得壮实,证明人家身体好!” 太子笑着,走近一步。 赵知静拉着脸,后退一步。 “你干什么!” 太子凑到赵知静耳朵边,偏头道:“你在雍城名声不好,也不该自暴自弃,嫁不出去当个老姑娘也没什么,但要往外地寻摸,饥不择食就不好了,不能知根知底,嫁过去受了委屈也只有咽下去,你爹就算是镇北侯也管不到房里去,孤都能想象你未来有多惨了。” 赵知静此刻,犹如愤怒的斗牛。 她可以不嫁,但被人嘲讽嫁不出去就过分了! “呵呵,彼此彼此,太子殿下这么多年也没大婚,”赵知静冷笑道:“那我合理猜测,太子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啊?” 太子低头看着赵知静,淡定道:“孤戳中你心思,恼羞成怒了。” 袖子里的拳头,已经握紧了。 如果有愤怒值,赵知静此时已经爆表了。 “哼,殿下别激怒我,”赵知静瞪着刘裕,道:“我要是嫁不出去,那殿下就小心自个儿吧,到时候我就到宫里哭着喊着要嫁给你!” 刘裕视线游离了一息,看向远处的云霞。 “免了,你的脾气,孤可受不住。” 就知道你个假和尚,有厌女症,验证完了自己的猜想,赵知静心里平静了许多。 她快速上前,狠狠踩了刘裕一脚,怕被收拾,踩完后立马跑了。 刘裕低头,雪白的鞋面上,沾满泥尘的脚印突兀又脏乱。 久久未抬头。 留白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从树林里钻出来,观摩了一场戏后,不禁多嘴了一句:“主子,县主那性子,得小心翼翼哄着,不能对着干,姑娘们都需要哄的。” 刘裕转头看他。 “你很有经验?” “属下没有。” “你那舌头,如果割了,孤认为更妥当,你以为呢?” “……属下知错了,以后再也不多嘴了。” 不久后,留白惨白着脸,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出宫后的第二天,赵知静再次扬名雍城。 而且比上一次更出名。 安顺府。 “你说那赵知静把永王打了?打得鼻青脸肿,下不来床?” “是呀,小姐。” “贵妃找她麻烦,招她进宫,她居然敢骂贵妃不会教子?” “是的,小姐,” “准确来说,她骂贵妃只是个妾。” “最后,太后想要收拾那赵知静,结果她猖狂得骂太后小家子气?” “没错,小姐。” 安顺府大小姐姜兰站起来,看着窗外,冬日里藏了一旬的桃花鼓起了花苞,她对着窗外自言自语道:“那赵知静是个人物,性子确实狂妄,还不是镇北侯给她的底气。” “不过,也正是这样的脾气,才会给咱们府上递帖子吧。” 姜兰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上的玉簪,桃花样式的,与窗外含苞待放的桃花相比对,很是应景。 她身边的丫鬟凑上来道:“小姐,自从奉国寺被烧毁,太子这些日子都在雍城,本来住东宫住得好好的,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工部的人又给太子在宫外建造宅子。” “太子如今执掌大理寺,恐怕要一步步回归朝堂,小姐,那位玄空大师可是断言过,您跟太子——” “住嘴!” 方才还脸色平和的姜兰一下子回头,眼神逼得自己丫鬟后退了两步。 “玄空的断言。” “以后不要说了。” 姜兰折断了手里的玉簪,离开了窗边。 与此同时,还有许多人家在议论赵知静。 秦婉儿跟人在街上吃茶,听着大家的聊天,有一搭没一搭地尝着茶楼新出的糕点。 “你听到了吧?那位安定县主可真是彪悍!” “可不是,我的天,她跟永王妃打架就够震惊我一百年的了!” “永王被打也是活该,听我爹说,他们户部的人被永王折腾得厉害。” “打永王,骂贵妃,嘲讽太后,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有人问秦婉儿道:“婉儿,你不是跟那位县主很是要好么,她性子那么跋扈吗?” “是呀,你挨打了吗?” “她打人痛不痛啊?” 秦婉儿放下手里的茶盏,诧异地看了眼刚刚问话的姑娘:“打人还能有不痛的?” “她真的要打人啊?”那问话的姑娘眼角耷拉着。 秦婉儿连连摆手,否地道:“没没没,安定人很好的,都是传言,你们不去惹她,她才懒得理你呢。” “婉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挑起话题的姑娘笑着拍了拍矮个姑娘的肩,介绍道:“这位是工部员外郎李大人的小女儿,李兰香李小姐。” “兰香从前不怎么出门,婉儿应该不认识,不久前,镇北侯府给安定县主的堂兄相中了李姑娘,已经下了小定,定的便是咱们这位李小姐。” “什么?”秦婉儿看了眼李兰香,笑着拉过她的手:“你别怕,安定性子很好的,从不欺负人,而且讲义气,你别信那些人胡说八道的。” 李兰香其实也不想嫁过去,但她虽然是幼女,却不是正室夫人所生,只是姨娘死得早,所以自小被抱到了正房养,婚事上本就比不上嫡出的。 从去年开始,镇北侯府在雍城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加之那位与她定亲的公子,又被鹿州书院的山长收为弟子,凭山长的影响力,今年那位公子就会入仕。 “我……我没见过安定县主。”李兰香道。 “放心,她很好相处的,等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去见她,”秦婉儿真心地笑了笑:“知静她最爱捣鼓那些吃的玩的,保准你见了她,就会喜欢上与她相处。” 李兰香满腹愁绪,面上却笑着答应。 等秦婉儿结束了茶话会,立即赶往镇北侯府。 第43章 求娶 锦桂院。 锦桂院。 秦婉儿来过多次, 已经熟悉了,根本不用丫鬟带路。 “知静,几日不见, 你可真是厉害, 恨不得把天都捅个篓子。”来人笑盈盈地掀了帘子进来。 “稀客,”赵知静正捣鼓手里的石臼, 头也不抬,“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秦婉儿笑着坐下来,对着赵知静道:“刚才在外面,见到你未来二嫂了,你可晓得?” “有什么不晓得?”赵知静继续锤着石臼里的东西。 “我二婶因为这事儿,要不是顾忌着李家,恨不得大摆筵席, 顺便再去她娘家耀武扬威几回。” “你那二婶真是, 至于么, 不过是一个工部员外郎的庶女。”秦婉儿不以为然。 赵知静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你就不知道了, ”赵知静又低下头捣鼓着:“毕竟亲家是官宦人家,这亲事得来太不容易, 他们一家子高兴着呢。” 秦婉儿从桌上拿起蒜开始慢慢剥。 “还不是因着你的面子, ”说着, 秦婉儿笑起来:“话说, 外间都传了好几波流言了,你真的骂了贵妃跟太后?” “我没骂。” 秦婉儿唏嘘了一声,道:“我就说嘛, 外面的传言太离谱了,怎么可能嘛。” “我只是好言好语地指出了贵妃以及太后的不对而已,怎么能传我骂人呢, 太难听了,我可是一个有素质的人,不随便骂人,除非她不是人。” 秦婉儿剥蒜的动作停下了。 她咽了口唾沫,然后肯定地道:“原来真的是你干的,老天,你可真是,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 赵知静将秦婉儿剥好的蒜放到石臼里。 “有什么好震惊的,你看我这性子像是等着受欺负么?”赵知静一边‘咚咚咚’捣鼓着,一边说道:“反正我是不管外面说什么的,不过我那未来二嫂,毕竟是我二婶盼星星盼月亮来的,要是因为我这事儿,有人要欺负她,就麻烦你稍微帮她挡挡。” 秦婉儿望天道:“这你想错了,跟你扯上关系的是永王,又不是太子,永王的名声么,在整个雍城也就那样,特别是还有那位永王妃,几乎将雍城的贵女得罪了个遍。” “以为谁都瞧得上那位子?真是狗看屎都是香的!”秦婉儿不屑道。 赵知静被秦婉儿的比喻逗笑了。 “那位永王瞅准的可是陛下的位置,这雍城,就没人眼热么?”赵知静好奇道。 “可能是有,”秦婉儿认真回答道:“可有太子在啊,以前大家倒是担心,但太子这次瞧着不会离开雍城了,有太子在,陛下的位置不是明摆的么?” “只有太子不想继位的道理,哪里有永王的痴心妄想?你没看,这些日子,连廖晴雪都没怎么与贵妃的娘家昌平侯府接触了么?” 说到廖晴雪,赵知静想起了那位人淡如菊的姑娘,满身的书香气,顿时大皱眉头。 “廖姑娘怎么瞧得上永王那狗屎?” 秦婉儿点点头:“可不是,但人家廖丞相志向远大呗,家里想出个未来的皇后,他还是太子以前的座师呢,老脸都不要了,现在太子明摆着要回归朝堂,廖丞相估计在府里长吁短叹、捶胸顿足地后悔呢。” 说着说着,秦婉儿自己都笑了。 “廖晴雪脑子精明着呢,我敢说当日她救你大姐,瞅准的绝对是你。”秦婉儿脸色一肃。 “随便吧,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赵知静将石臼里粉碎好的调料放到另一个碗里,继续在石臼里加上大蒜芝麻。 秦婉儿瞥了眼赵知静,耐不住八卦欲望,问道:“话说,那位周将军,真的是你爹给你选好的夫婿么?那日宴会上,我可是看到了,眼睛珠子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你。” “他应该是中意你呢。”秦婉儿笑嘻嘻道:“怎么样,那位周将军还在你们府上?” “怎么可能?自从消息传出来后,人家连夜都搬走了。”赵知静想到周北杨来质问自己的场景,直接笑出声来。 那日。 周北杨接到宫里的消息,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不知道赵知静的用意,瞒着装不知道的是她,闹得满城风雨的也是她。 “大小姐到底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 “现在整个雍城都知道侯爷为你我……”周北杨顿了顿,“大小姐的名声受损了,你不该在宫里那么说的,侯爷说了,属下还要接受大小姐的考量,侯爷并没有直接将大小姐你许给我。” 说出来后,周北杨觉得气都畅快了些许。 赵知静抬头,意味深长地看向周北杨。 “那信,你果然看过了。” “我……咳咳咳…我只是,”周北杨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着急地解释道:“大小姐,侯爷的信笺没有密封,我只是不小心——” 赵知静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 周北杨声音弱了下来,最后头低下,语气十分沮丧,坦诚道:“对不起,大小姐,信笺里的内容我看过了。” “但我对大小姐的心意,我是认真的,”周北杨眼神坚定:“我想求娶大小姐,如果有幸与大小姐喜结良缘,我周北杨发誓,日后只有大小姐赵知静一人,不纳妾不□□,就是子嗣有问题,我也会尊重你的意见,如果另娶,我周北杨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第一次接受古人的告白。 说实话,很真诚,能够感受到,毕竟人周北杨整张脸,连带两个耳朵都红得要死。 赵知静心里的波澜只有一点点。 赵知静摇摇头。 周北杨眼神暗淡下来,道:“是我配不上大小姐。” “你很好,”赵知静没想到自己还有发别人好人卡的一天,内心有些奇妙:“我知道你很好,只是我不想要勉强,我爹是你上司,他有时候脑子不好,胡乱点鸳鸯谱,但我不喜欢。” “不是的,大小姐,我是真心——” “别说了,”赵知静打断对方的话,道:“时间太短,你也没见过我真正的性子,我与别人不同,受不得气,说发火就发火,说发疯就发疯,没人家里能接受这样的我。” 赵知静数着自己的缺点。 周北杨眼神再次坚定起来:“大小姐,我自幼父母双亡,家里没人会对你置喙,只要我觉得你性子好,这个就足够了。” “我周北杨虽然没本事,也会努力让大小姐继续过着这样的好日子。” 赵知静扶着额头。 仔细听着周北杨数着他的优点和身家,一开始还有些卡顿,后来越说越顺畅。 说话说得周北杨口干,但赵知静人还是那么平静,完全没有亲卫所说的那种激动,周北杨心里有些失望,但又很高兴,这样特别的姑娘,是他所追求的对象。 她很特别。 周北杨心里想到,就这样吧,先不逼她了。 “我明白了,”周北杨努力挤出几分笑容,最后实在不甘心,忐忑地问道:“那么,大小姐,” “你有喜欢的人了么?” 闻言,赵知静一愣。 某人的身影从脑海里闪过,赵知静甩了甩头,对周北杨道:“没有。” 周北杨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 “日子太短,大小姐有顾虑很正常,”周北杨笑容灿烂,雪白的牙齿露了出来,“为了大小姐的名声,我今夜就搬出去,以后,我会证明自己,希望大小姐不要因为今天我的莽撞,而疏远我。” “我不会。”赵知静也认真地回答。 其实这人也不错。 自她穿过来这么久,也改变了一些事情,如果最后逃不了抄家砍头,但周北杨作为她便宜爹手下的大将,必定摆脱不了清算,反正也是要死的,她也不会害了别人性命。 但要是死不了的话,她赵知静也避免不了要嫁人,这周北杨瞧着条件也不错。 长相过关,家资可以,没有婆媳关系,还在她爹手下干活。 这怎么看怎么合适。 赵知静冷静地做着打算。 周北杨得了允诺,神色轻松地离开了镇北侯府。 收回神,赵知静差点砸到自己的手。 “你刚刚在想什么?”秦婉儿‘不怀好意’地问道:“该不会想到那位周将军了吧?” “没有。” “你就爱死不承认,”秦婉儿低头用绸布擦了擦手,接着跟赵知静吐槽她近来得到的消息:“听说这几日,太子在大理寺办案子很是厉害,雷厉风行,谁的面子都不给。” “哦。” 秦婉儿知道赵知静向来对太子不感兴趣,但还是控制不住跟人分享八卦。 “太子的名声,我还在西凉的时候就听过了。” “以前觉得太子这人清心寡欲,恐怕要终身服侍佛祖了,也不知道哪位好人,居然一把火把奉国寺给烧了。”秦婉儿一脸佩服。 赵知静乐了。 哪位好人会放火烧寺庙? 自然是那位太子自个儿! 秦婉儿继续说着:“上回来你府上那位姜兰,你看到了吧,人傲着呢,已故那位玄空大师亲自卜算的,今世与太子可是有命定的姻缘呢!她年纪比你还大呢,要不是为了等太子,早就嫁人了!” “不过她希望大不大就不好说了,”秦婉儿喟叹道:“你是不知道太子在雍城有多受欢迎,如今太子在雍城长住,那些个适龄的贵女还不疯了?一个个的,全盯着太子妃的位置呢!” 第44章 考核 赵知静对这事不好奇, 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还跟秦婉儿吐露道:“那她们想多了,太子可能不喜欢女人。” 没想到秦婉儿神色迷茫了一会儿, 居然点头同意了。 “确实, 太子那个模样,怎么可能瞧得上普通女子, 能配得上太子的姑娘,天,我都不敢想。” 赵知静也跟着蛐蛐道:“没错,他就不喜欢女的。” 窗外的小厮蹲得脚都麻了,都不敢动一动。 他心里有些犹豫,县主说的这些话,待会儿要不要传回主子那边啊?这一般男人听了都得暴跳如雷, 主子应该不会计较吧? 虽然他觉得县主也没说错就是了。 阳春三月, 乍暖还寒。 吏部旗下弘鼎堂主办这次举荐制考核, 今天, 各地书院举荐过来的人才都汇聚一处。 考核如火如荼地展开。 老夫人一大早就把全家人叫到了一处。 “封儿,你这次的举荐名额来之不易, 你可要珍惜啊。” 张氏今日十分着急, 一身素净的就来了, 自从知道他儿子在书院的学业后, 就更不敢给自己儿子增加压力了,只是道:“封儿,你好好考, 千万不要紧张,照常发挥便是。” 二老爷不同意道:“什么照常发挥?若是按他学院里的表现,那肯定没戏!” 张氏听不得风凉话, 反驳道:“老爷,这不吉利的话就不要说了。” “都打点好了吧?”老夫人问道。 “打点什么?”赵知静问道。 该不会寻思作弊吧?赵知静鄙夷地看了眼赵子封,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静儿,不是你想的那样,”二老爷道:“官老爷们也不容易,我寻思,给各位考官家里送些土仪,也好让封儿希望大些,你也知道你大哥,多年的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要不是静儿你帮忙,这不孝子早就被鹿州书院逐出山门去了,这几年,你都不知道二叔给书院捐了多少财物!” 二老爷愤愤不平地道。 赵子封头低着不说话。 “土仪?”赵知静狐疑地看向二老爷。 被紧盯的二老爷咳嗽了声,道:“就是,就是些金银财物的俗气东西,静儿,你觉得可好?” “我觉得不好!”赵知静放下碗,对众人道:“什么俗物,那就是作弊!” 赵子封头埋得更低了。 赵知静一筷子插到赵子封碗里:“说话,大哥!你告诉我们,你可以自己考,不需要家里准备这些东西,你有信心,对吧?” 赵子封被吓得抬头,嗫喏道:“三妹妹,我…我没有信心啊。” 赵知娴一巴掌拍自己弟弟头上,骂道:“废物!” “二叔,作弊要是被逮住了,那可是丢人丢到家了,”赵知静很生气,“我废了大劲儿给他弄回书院,还成了山长弟子,他要是作弊,丢我的人就算了,山长的脸还要不要!” 赵知静声音严肃道:“还有,你们都知道咱们家,才惹了宫里的贵妃跟太后,这才多久,你说这个节点上,有多少人盯着此次考核?” 老夫人一下子想到其中厉害,忙疾言厉色问道:“老二!你到底送了多少,你想害死咱们家啊!” 说完,老夫人像是被打击到了一样,看也不看众人,疲惫地闭上眼睛,说道: “咱们镇北侯府的名声不能坏了,封儿今天就委屈一下,就不去弘鼎堂了。” 赵子封傻眼。 “不是,祖母,孙儿准备了那么久。”赵子封抬头,期期艾艾地看向祖母。 老夫人眼睛一睁,骂道:“还不是你个龟孙儿!家里都恨不得把桥驾到你脚下了,你个没用的东西,临门一脚你都赶不上!” “你不是废物,你是什么!” 赵子封脸一白。 这时候,二老爷青白着脸,弱弱地道:“可是娘,儿子那礼还没真正送出去呢。” “怎么回事?” “今年吏部有新规定,听说是礼部那边的人提的,礼部负责递名单,吏部负责考核,也不知道怎么的,今年说是不能当场出成绩,考官的名单在正式考核之前也不能公示,三日之后才能出成绩。” 赵知娴一听,若有所思地道:“这是胃口变大了吧,三天的时间,也够人活动的了,谁送的礼多谁就更有优势。” 张氏接嘴道:“娴儿说得没错,老爷,那些弘鼎堂的考官,哪一年不收礼,这都是惯例了。” 老夫人惊疑不定。 比起自己儿子的前途,二老爷更关心整个侯府,他犹豫了翻,最后拍板道: “算了,送礼一事到时候再说,”二老爷瞪着赵子封道:“时间不早了,还磨磨蹭蹭干嘛,还不赶紧出门,小厮在门外等着,今天谁都不许送!” “你个混账东西!拿出你吃奶的力气考!” “考不上就别回来了!” 赵子封慢吞吞站起来,走之前,最后看了眼三妹妹。 可三妹妹的眼神实在冷酷,最后头一偏,连眼神都不给了。 赵子封脸色更白了,他心里清楚,家里不准备送礼了,现在府里大事都是三妹妹决策,赵子封顿时觉得天都塌了。 这举荐制名额,来得有多不容易不说,最重要的是,他牛都吹出去了,老师要是知道了,非得打死自己。 赵子封觉得手心隐隐作痛。 赵子封的心思,赵知静没心情关注。 餐桌上还吵个不停,围绕着送礼一事展开。 二老爷坚决不送礼,张氏坚决要送。 “好啊,我就知道,你满心满眼,都只有赵子安这个儿子是不是?”张氏愤怒地放下筷子::“这点钱你不出没关系,我张家不差钱,这点子茶水费,就从我嫁妆里走好了!” “张氏,你看看你教的儿子,不学无术,蠢笨如猪,我关心安儿怎么啦,他也是我儿子,当初还不如把名额让给安儿,现在完全不用担心!” 蠢笨如猪? 张氏一听,顿时气炸了,骂得唾沫飞溅:“你说我儿子蠢?你又好到哪里去!赵子安就聪明,他聪明的话怎么不见他课业多好,在鹿州书院还不是垫底的货!” “那也比你生的儿子强!”二老爷火气也上来了。 两人唇枪口剑,谁也不服谁。 赵知娴跟赵知云两人费力劝着,赵子安有些委屈,自己学业不精,自己知道,所以早早从书院里退了学,回来帮爹打理生意,没想到嫡母这样也不高兴。 赵知希在桌子底下握了握自家兄长的手。 一边看顾着哥哥,又一边想着,好久没听到三姐姐说话,是走了么? 赵知希回头看赵知静,见三姐姐脸色阴沉,手里拿着剩下的那根筷子,很快,‘啪嗒’一声筷子也被折断了,赵知希心里一个咯噔。 下一刻,身前的桌子就被人掀翻了。 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场景重演,众人停下动作,谁也没先说话。 这其中,赵知娴最为震惊,她第一次见到这场面,但是余光里看自家爹娘兄妹都没动,她也没动。 “吵吵吵!” “吃饱了撑的是吧?” “我说了不准作弊,你们当耳边风啊!” “都这么帮他了还嫌不够,官场是你家开的啊,想上就上!” “要不要我去跟吏部尚书打个招呼,拜托他把官让给赵子封做啊!” 赵知静几句话说完,根本不管身后人怎么想,直接走了。 赵知娴张了张嘴,感叹道:“三妹妹,如今,脾气这么大了?” 经历了多次,赵知云很是淡定,还给自家大姐解释道:“三妹妹是这样的,一言不合掀桌很正常,大姐要是还没吃饱,待会儿去我院子里,一早知道要跟三妹妹吃饭,我都让秋意在灶上备着呢,这会儿回去正好。” 赵知娴:“……” 看看众人,赵知娴惊讶地发现,不光是知云,其他人也很淡定。 老夫人只是摆摆手,道:“这件事就听三丫头的,到此为止。” 说完,就被丫鬟扶着离开了。 张氏脸色忽青忽白的,也不发一言,被嬷嬷搀扶着离开了。 只剩二老爷看了眼地上的东西,后悔地道:“早知道就多吃点了,这肘子软烂,可惜了,”又指挥下人道:“把东西收拾收拾,给家里的畜牲送去,哎,它们今日真是有口福。” “哎,可惜了我的肘子。” 二老爷遗憾地咂咂嘴,也背着手离开了。 赵知娴还拉过赵子安的手,道:“安弟,娘也是太过担心封儿那不成器的东西,口不择言的话,你就当风吹过,莫要往心里去。” 赵子安点点头:“大姐,我都知道。” “还有你,”赵知娴摸了摸赵知希的头,笑道:“刚刚吓着了吧,静儿这脾气都吓了我一跳。” 听到赵知静的名字,赵知希眉眼弯弯道:“不怕的,大姐,三姐姐对我很好。” 说完,两兄妹就离开了。 赵知娴看到人离去,才对赵知云道:“二妹妹,静儿的性格跟以前比,变化实在太大了,你有没有发现?” 赵知云肚子还有点饿,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很正常啊,自从落水后她就变这样了,不过她可是县主,脾气大点才应该啊,像小时候那样有什么好?” 赵知娴眼前浮现出赵知静小时候的样子,跟现在相比差异非常大,感叹道: “要不是她人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有说有笑的,我都怀疑她不是我三妹妹了。” “你也想太多了吧,大姐,”赵知云不理解道:“现在三妹妹性格强硬些,外面人谁敢惹她,这样不好么?” “也不是不好,”赵知娴安慰自己道:“这几年我不在,静儿应该受了不少委屈,她现在变成这样,也是我不对,以后,我会加倍补偿静儿的。” 赵知云:“……” 大姐,到底谁才是你亲妹妹啊! 第45章 兔崽子 三日后。 三日后。 红榜一揭, 赵子封的名字赫然在上面,虽然凑巧上了最后一名,但好歹是上了啊。 如今他赵子封的名字已经传到了吏部那边, 就等着安排了。 张氏欢天喜地地洒了许多银钱, 庆祝自己儿子考上了,准备大摆筵席的当口, 张氏跟自家大女儿聊着。 “娴儿,你二弟从小就叫娘操心,那日娘听说他要被逐出书院,急得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既气他不争气,又气书院不讲道理。” 赵知娴写着手里的名单,道:“那娘, 你可要好好感谢三妹妹, 你们以前对三妹妹太不关心了。” “不是不关心, 你三妹妹以前那牛脾气你不是不晓得, ”张氏叹了口气道:“加之你大伯父的好处,咱们家这些年是真没怎么享受到, 反而每次朝廷上传来坏消息, 你祖母、你爹都睡不好觉。” “特别是前几年, 宫里风气不明, 你爹都做好咱们家被抄家的准备了。” 赵知娴看了眼母亲鬓边的白发,还是道:“娘你这就想岔了,若不是有大伯, 咱们家生意咋能做得这么大,这么安稳?” “可咱们家每年打点的银子也不少啊。”张氏道。 赵知娴笑了。 “娘,不是这么算的, 那些人要不是顾忌大伯父的面子,早就把咱们家生意一锅端了,那点子孝敬的银子咋能喂饱那些人?” “再者,我爹那些做生意的同行,三年五年的总要出点事情,然后大出血一翻,”赵知娴举着例子:“你再看咱们家,这些年大风大浪是没有的,这些,爹跟祖母心里头清楚着呢。” 张氏一想,女儿确实说得不错。 “不管从前了,”张氏笑着接过聘礼单子,一边想着给李家小姐再添点什么,一边道:“自从你三妹妹拉扯了你二哥一把,流民围城的时候,自己明明有路子,却还冒着风险救咱们家,娘啊,是打心眼里服气她。” “所以这次送礼的事情,她不同意,娘也没私下做主。” “娘明白了就好。”赵知娴满意自己娘的改变。 正当母女俩忙着的时候,赵知云突然闯了进来。 张氏看着女儿冒冒失失的样子,很是不满意。 “一个大家闺秀,学的礼仪给你丢哪里去了?等你二哥娶了媳妇,娘就要操心你的婚事了,这么大了,怎么还没个正形!” “还娶什么媳妇啊!”赵知云一把端起桌上的茶水,也不管喝没喝过,往自己嘴里狠狠灌了一大口,缓解了口渴,才道: “娘,大哥被京兆尹的人抓了!” “现在恐怕已经到衙门里了,外面都在传大哥作弊!” “什么!” 张氏一听,蹭的一下站起来。 人晃了晃,就要倒下去,赵知娴匆忙扶住。 张氏急得话都没说清:“快…快…快找老爷,快救封儿啊,那衙门是好呆的地方吗?封儿熬不住呀!” 说着说着,张氏眼泪都下来了。 赵知娴对小厮道:“不光要通知老爷,还有赵子安那边,也去通知一遍!看看能不能向以前的同窗打听点消息。” “我的封儿啊,这是什么运气啊这是!呜呜呜……”张氏哭得哆嗦。 显然张氏也清楚,自己儿子作弊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她都不敢反驳,也不敢细想里面的事情。 “娘你先坐下,女儿已经派人去打听消息了。” 赵知娴心里也急,但还算镇定。 赵知云脑子突然闪过一道灵光,道:“这事儿,是不是问问三妹妹那边,有没有办法啊?” 听了这话,张氏仿佛一下子有了力气,抓住大女儿的袖子,喊道:“娴儿,快去找知静,她有办法的,绝对有办法,快去找她啊!” “娘别急,我这就去。” 赵知娴知道事情轻重,快速朝着赵知静那边赶过去。 锦桂院里。 赵知静比赵知云先得到消息。 “你说,我那好二哥,被抓进京兆尹啦?” 夏荷面色焦急道:“是的,县主,奴婢打听过了,说是有许多今年没考上的人落榜后没有离去,反而留在了客栈,说是联名举报呢。” “只举报他一人?”赵知静问道。 夏荷点头:“是的。” “一个垫在末尾差点没考上的人被举报了,前面的人都没事,呵,”赵知静笑了笑:“他那些考上的同窗,也不是个个都有才的,就秦婉儿跟我讲的,就不止一个家里想了法子,人家可是明目张胆的名次在前头,就是选官上也有优势。” “哪里像我这位二哥,就他那名次,连宫里的侍卫都不够格!” 夏荷道:“难不成是这次二老爷做事不麻利,被人逮住了把柄?” 春华想得比夏荷要深,道:“县主才得罪了永王,昌平侯府的三老爷就在吏部,奴婢猜测,会不会是那边有意,想在这里面让侯府栽个跟头?” 赵知静把玩着手里的文玩核桃,点点头。 “不管是不是他的主意,但推波助澜是肯定有的。” 春华有些发愁道:“不管幕后之人是谁,但府里人做事太不小心,这次被抓住了把柄,永王那边绝对不会轻易饶过府里。” 显而易见,主仆几人,都认为作弊是板上钉钉。 赵知娴进来的时候,赵知静主仆几个还在商量。 “静儿,你二哥出事了!” 赵知静看她一脑门汗,知道对方着急得很,道:“大姐,你先歇歇,二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那怎么办啊,”赵知娴头疼得厉害。 “早知道就不让二弟去考了,府里又不是养不起一个纨绔子,比起害了全家,养个闲人也不是不行。” “二姐先别着急,”赵知静递了帕子给她:“我已经派人给鹿州书院的山长去了信,应该很快会有回信。” “山长毕竟不在官场,恐怕鞭长莫及。”赵知娴的担忧一点没减少。 “没事儿,咱们见机行事,反正也没别的办法了。” “二弟不懂事,累得你操心,”赵知娴想了想,握着赵知静的手,叮嘱道:“静儿,这件事,你量力而为吧,若是实在没有办法,你也别铤而走险,咱们已经很是对不起你了。” “若是最后实在没了法子,二弟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听天由命便是。” “那是他的命!” 说到最后,赵知娴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的眼泪,眼神却变得刚强起来。 “大姐见外了,”赵知静握了握赵知娴的手,这位才是这府里真正疼爱自己的人,她承诺道:“大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置自己于险地!” 赵知娴破涕为笑。 “话说回来,我当日不是说了不要整这些幺蛾子么,到底是谁干出这种事?”赵知静面色严肃道。 “娘跟我说了,她没有做,”赵知娴面色不由尴尬了几分,不确定道:“应该是我爹吧,他嘴上说得厉害,其实最担心了,也是好心办了坏事,哎。” 赵知静寻思她二叔看起来,不像那么看重赵子封的样子啊。 两人正说着话,老夫人那边突然叫人过去。 赵知娴面色不悦,道:“谁把这事儿捅到祖母那里去了?那么大年纪,可别气出个好歹。” “不会,祖母自从躺过一次棺材后,什么都看淡了,上回还跟我聊她去世后要怎么办丧仪呢!”赵知静平静地说着话。 赵知娴听得人都呆征了。 “好了,咱们赶紧过去吧,说不定二叔回来了,我再问问详细的事儿。” 赵知静拉着赵知娴前往寿安堂。 寿安堂。 二老爷人站得笔直笔直的,手指着天,用着他的破锣嗓子正发誓: “那糊涂东西,老子真是恨不得打死他,但贿赂这事儿,儿子我真没做,我发誓!” 见赵知静进来,二老爷语气更激动了。 “静儿啊,二叔真没干坏事,你可要相信二叔啊,二叔在你面前,从不撒谎的!” 赵知静就不明白了,现在一个个的都说自己青白,难不成是二哥那蠢货自己私底下做了点什么? “既然二叔你是无辜的,二婶也说她没做过,难不成是我二哥自己琢磨的?” “一定是!” 二老爷使劲拍了拍桌子,哀叹道:“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那兔崽子这次可害苦了咱们家!” 张氏被丫鬟扶着进来,神色憔悴,但护子的心却很强烈:“什么消息都没查出来,老爷凭什么认为是封儿的错,封儿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 “不是他的错,还是谁的错!” “万一是别人冤枉的呢!封儿的案子还没断呢,老爷就这么见不得封儿好是吧!” 张氏瘫坐在地上,抹起了眼泪。 老夫人拿起茶杯,朝着两人脚边扔去,骂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哭哭啼啼,都给老身冷静一点,三丫头已经派人去知会了山长,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老二这几日多联系那些有门路的人,不吝钱财,多打听点消息。” “张氏,你也别一天摆个死人样!封儿还没死呢,你提前给他哭丧啊你!” 见老夫人骂人手段升级,赵知静都心态放松下来。 “祖母说得是,先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赵知静坐下来,继续道:“别一个劲儿被被人拿捏着走。” 又过了两日,打听消息的人不仅没有进展,赵子封作弊一事闹得更大了,各种小消息乱飞。 锦桂院。 “春华,你的意思,连探望都不允许?” 这下子不好办了,赵知静明白,这绝对有人从中兴风作浪。 可如果没有赵子封的口供,她可操作的空间就更小了。 第46章 且慢 “县主, 这次舞弊案子闹得有点大,是京兆尹那边放话说,不允许探望嫌犯, 奴婢使了许多银钱, 监牢那边的人一听到二公子的名字,连银子都不收了。”春华条理清晰地汇报着。 赵知静抓瞎了, 突然想到一计。 “那咱们能送东西进去不?” 春华哪里不知道县主的意思,摇摇头道:“不行的县主,关押二少爷的监牢都戒严了现在,不仅人进不去,东西也不能送,连牢里准备的一应吃食用具,送进去之前都要经过检验的。” 这也不行, 那也不行。 监管这么严, 明摆这次是冲着赵子封的命来的。 “你把这玉佩给棺材铺的董老板, 他会明白的。”赵知静想了想, 从箱笼的底层拿出一枚做工精致的双鱼玉佩,递给了春华。 递出去之前还犹豫了下, 可山长又一直没有回信。 细细想了想, 这事儿还得麻烦那位才行。 “这玉佩一定要亲自递到董老板手里。” 春华接了过去。 临走时, 赵知静又拦住她, 道:“你别去,这几日恐怕我们府里都有人盯着,你让秋实去, 正好她一日日的都在厨房,也没怎么出过门,她去要保险些。” “奴婢明白。”春华领命而去。 赵知静按耐住心思, 在府里等待着。 半夜里窗户被敲响的时候,赵知静心里还有点惊讶,这效率也太快了吧? 她披着衣服走到窗前。 窗外蹲着一人,正是留白。 赵知静朝四周看去,没看到别的人,留白笑着道:“主子今日有事来不了,属下带县主您过去便是,那面已经安排好了。” “里面内情,你们应该都清楚,可否先告知我?” “县主您别急,先跟属下出去,等到了路上,属下再全部讲给您听。” 留白大晚上的捞着这差事,还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人高兴地不行。 赵知静很快换了身衣服,跟在留白身后出了府。 “那几位学子都一口咬定赵二公子作弊,说是有人提前给赵二公子泄了题,二公子最后才上了榜。”留白说着案子内幕。 赵知静听到这里,心里就不怎么担心了。 赵子封要是提前拿到了题,就他那个脑子,还能藏的住?一听到家里人不给他走礼,那副天都塌了的模样她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因着二公子在书院表现实在差了点,因此怀疑的人不少。”留白委婉地说着。 何止是差,了解了一翻内情的留白,都有些同情那位山长,这样差劲的学生,收了不是坏自己名声么。 赵知静边走边问道:“那我二哥考核的时候,有没有当场作弊?” 留白很肯定地回道:“没有的,属下已经调查清楚了的,要不然,此次贵妃那边施加压力,二公子早就被收拾了。” 说着,留白还不经意地拍了个马屁。 “也就是京兆尹那边还看着县主您的面子,否则,二公子早就被处理了。” 有了留白的话,其实赵知静去不去都可以的。 不过出都出来了,还是去看看赵子封那倒霉蛋一眼吧。 毕竟这事儿,多半是贵妃收拾不了自己,就找自己身边人麻烦的原因。 赵子封缩在牢房的角落里,衣裳穿得歪歪扭扭的,头发乱糟糟的,盖住了整张脸,头靠在墙上,很是落魄,耳边有声音传来,也没回头。 “赵二公子,看看谁来啦?”留白解开锁,对着里面的人喊了一声。 赵子封微微偏头,朝着来人看过去,直到三妹妹的身影落入眼底,赵子封‘哇’的一声哭出来。 哭着跑过来,因为身上没力气还摔了一跤。 “三妹妹,你终于过来看我了!” 眼见赵子封一脸鼻涕眼泪地朝着自己跑过来,赵知静迅速躲到了留白身后。 赵子封抱着留白的大腿紧紧不放,哭得万分委屈:“三妹妹,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要被人害死了…呜呜呜……” “行了,行了,”赵知静嫌弃地看了人一眼:“我这赶时间呢,哪有空听你哭。” 声音怎么从后边来? 赵子封抬头看,自己抱住的居然是留白,他自诩记忆力还不错,这位可是太子身边的贴身侍卫。 赵子封胡乱地抹了把鼻涕眼泪,对留白道:“对不住,我实在太激动了。” “没事,没事。”留白咬着牙,强笑着把自己裤腿收回来。 “三妹妹,我可以走了吗?” “你搁这许愿呢!”赵知静翻了个白眼:“这监牢难不成是我开的,想走就走?” 赵子封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留白,又看向她。 意思很明白,太子的人都来了,一切都可以轻松解决了吧。 “我问你,你到底作弊了没有?”赵知静站着看他。 赵子封疯狂地摇头:“三妹妹,我哪里敢啊!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见赵知静不说话,赵子封舔舔干涩的嘴皮道:“是不是…是不是我爹娘贿赂了考官啊,我真的要被他们害死了…呜呜呜…” 这倒好。 一家三口,你怀疑我,我怀疑你。 主打一个互不信任,互相甩锅。 “好啦,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有意思么!” 赵知静看了牢房四周,周围都没有关押犯人,看来赵子封享受了单间待遇。 “你在里面再呆几天,过段时间我再想办法把你捞出去,”赵知静强调道:“不过,你决不能认罪,我这边也会施加压力,他们敢打你的话,打着屈打成招的主意,我就去告御状!” “三妹妹你放心吧,”赵子封可怜地吸了吸鼻子。 “二哥还没蠢到这种地步,我知道,要是认罪的话,我就永远翻不了身了,”赵子封又抹了把泪:“三妹妹,你可一定要尽快救我啊,二哥撑不了多久。” “知道啦。” 赵知静没呆多久,跟留白很快出了监牢。 “三日后,赵二公子的案子就要公审,属下已经打点好了,各位考官府上也安排了人,贵妃的人想要伪造证据陷害二公子,属下的人不会让他们得逞的。”留白交代了自己这边的计划。 又一次见识到了刘裕的势力,赵知静心里很震撼。 同时想到,刘裕那厮无偿帮了自己几次,到底有什么用意呢? 从便宜爹的信里来看,两波人甚至还有仇,这位太子所图的难道只是横插一脚,给贵妃添堵吗?可那贵妃看起来就不是太子的对手啊,值得吗? 赵知静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留白,你家主子帮了我那么多次,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留白一听,笑得跟朵菊花一样,心道,把你这个人赔给我家主子就好啦,不过这话他可不能说出口。 “县主,您只要有空,多陪陪我家主子说说话就好,每次跟您聊完,主子脾气都会好上许多,回去后膳食也进得多些。”留白笑着暗示道。 “说说话?”赵知静不明白。 “我说话有这么大作用?”赵知静踢了踢脚下的石子,“难不成我说话很搞笑?” 留白:“……” “怎么会?县主您不知道,我家主子——”留白还要解释,被赵知静打断道: “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 这位太子,手段深不可测,自己有什么需要觊觎的? 多半是自己性格好,说话又好听,人看着也赏心悦目,就跟逗趣的猫猫狗狗般,好玩而已。 “县主,属下认为——” “你别说了,我都知道!” 留白哭丧着脸,姑奶奶您到底明白什么了呀明白。 这周围还隐藏有暗卫,留白又不能明说,这要是说了,主子恼羞成怒得弄死自己。 留白憋屈啊。 三日匆匆而过。 镇北侯府的后院里,桃花花苞悄悄绽开了少许,给昏沉沉的日子里填了点粉嫩的春意。 侯府的人谁也没空关注春景,赵知静跟二老爷来到了公堂外旁观。 京兆府尹姓江,中年的长相,约莫四十来岁,留着半长不短的胡须,嘴角两旁留着深深的沟壑,看着就一副不好相与的面相,此时他盯着赵子封道: “赵子封,一众学子举报你在此次举荐考核中舞弊,你可认罪?” 赵子封今日稍微收拾了下,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回大人,学生没罪,学生是无辜的!” 江大人依照惯例问了一句,又道:“带证人!” 堂上进来了三个身穿青色交领长衫的男子,带头的那位身形稍微圆润一些,他跪下后,当即道:“大人,我们是此次落榜的考生,本在考核后就该离开雍城,只是凑巧发现了赵子封仗着身份徇私舞弊,置律法于不顾,剥夺我等的权利,我们不服,往大人给我们主持公道!” 领头的男子声音不卑不亢,说话条理清晰。 “可有证据?” “回大人,我们带的讼师手里有完整的证据。” 江大人看了眼一边的讼师,对身边的下属道:“呈上来。” “且慢!” 江大人朝着来人看去,居然是昌平侯府的三爷,永王的三舅舅,吏部郎中柳大人。 柳大人笑呵呵地进来,对京兆府尹江大人拱了拱手。 “江大人,这次考核涉及到了吏部,本官代表吏部过来旁观,不知江大人可否容许?” 进都进来了,还说个屁。 江大人心里不耻,但这个案子牵扯到了好几方,他不想过多参与进去,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柳大人随意,来人啊,给柳大人加个位子!” 待柳大人坐下,江大人才对着下面道:“来人,去把证据呈上来。” “且慢!” 第47章 证据 江大人眼睛一眯。 江大人眼睛一眯。 “柳大人什么意思?” “这么多人围观, 想来百姓们对此事也十分关注,依本官看,不若让那讼师将证据念出来?”柳大人看了周围一圈, 笑着道。 江大人沉吟了片刻, 同意道:“可。” 讼师先是看了柳大人一眼,接着展开手里的状纸, 开始诵读起来。 “赵子封,北周雍城人氏,呈启四十二年,由其爹捐献鹿州书院……入书院后,呈启四十三年,鹿州书院冬季测评,策论丁等, 诗赋丁等, 骑射丙等……呈启四十四年…丁等…丁等…丁等…去年……” 讼师嗓门洪亮, 字字句句念得十分清楚。 赵知静拉了拉身边的二老爷, 问道:“二叔,我没记错的话, 他们鹿州书院, 只有甲乙丙丁四个等级吧?” 二老爷悲愤地重重点头。 围观的百姓们一阵哗然。 “就这成绩都能上鹿州书院, 我儿子也行!” “别说我儿子了, 我都行!” “这肯定是作弊了,这么稀烂的成绩,也好意思一直呆在书院里!” “府里有钱呗, 那可是镇北侯府,束脩才几个钱?” “镇北侯在边关护我北周,那是多大的功绩, 怎的他侄子这么不像样!” ……… 柳大人坐在太师椅上,非常满意周边的嘈杂声音。 只要激起了民愤,他倒要看看,谁还能救这位镇北侯府的二公子。 江大人手一扬,百姓们的声音小了下去。 “赵子封这边,可有异议?” 二老爷给赵子封也请了个讼师,经验也丰富,此时也开口道:“回大人,赵子封花钱进入书院的捐生名额,完全符合鹿州书院的院训,入学后,赵子封学业较差,但这并不意味着,赵子封在此次考核中作弊!” “考核前赵子封一直在府里闭门温书,直到考核日确定才出府,加之赵子封此次在榜单上名次为最后一名,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称得上考前积累,最后侥幸而上,也不是不行。” 赵子封这边的讼师说完,场外也跟着议论起来。 “是呀,那老头说得没错,有几分道理。” “就最后一名,想来应该不难,我儿子努力几天也可以!” “平时功底差,考试前才努力,最后运气好也不是不可能。” “我觉得有道理。” “谁作弊才考最后一名?” …… 赵知静对二老爷嘀咕道:“二叔,你去哪里寻来的讼师?说话好犀利!” 二老爷对赵知静教导他的人生经验,道:“遇到事啊,就要不惜钱财,平时抠搜点没关系,遇到大事儿还得用钱来平,千万不要舍不得!这人是二叔砸钱请来的,人厉害着呢!” 柳大人自然听到了口碑逆转,但他却并不担心。 给学子这方的讼师使了个眼色,那讼师立即道:“回大人,这只是一部分证据,是为了证明赵子封学业不精的事实,但确凿的证据,还有证人,小人这边也搜集到了。” 江大人神色不明地看了眼柳大人。 “带上来吧。” “是,大人。” 赵知静眼神专注地看着场上,看看对方要怎么样伪造证据。 没多久,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的小厮被人带上了公堂,那人畏畏缩缩的样子,一上来就发着抖,‘扑腾’一声跪了下去。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小厮颤抖着嘴巴,回道:“回…回大人,奴才乃吏部文选司…旗下令史…杨…杨大人府上的小厮,五日前,奴才亲眼看见有人跟主子密谋此次考核名单……那人,正是赵子封赵公子身边的书童!” “奴才手里有…有杨大人收受贿赂的证据,奴才手里有单子,那些物件奴才也知道放在哪里!” 站在堂外的二老爷有些慌了,对赵知静道:“静儿,不可能的,封儿手里根本没钱,他那书童也一直跟在他身边,是你二婶选的,性格木讷,连话都不怎么讲,根本不可能去办这种事。” “我知道了,二叔,”赵知静想,别人要诬陷,谁还管真相? “那书童现在在哪里?” “那日跟封儿一起被抓了。” 赵知静那日去看赵子封,却把他书童忘记了,看来对方已经准备好了,那书童多半已经遭了不测。 “那书童呢?”江大人问起。 “书童怕被主人家报复,昨夜已经畏罪自杀,死之前撕下了一侧衣角,有血书证明赵子封参与了舞弊!”堂下一个皂衣捕快说道。 江大人利眼朝那说话的人看去,声音沉了几分:“证人死了,为何不禀报本官?” “属下没来得及。”那人惭愧道。 这种把戏,他早都看了不知道多少回。 江大人摸了摸胡须,心中百转千回,看向这赵子封这边。 “你们呢,可有新的证据?” “不可能!”赵子封一听自己书童被人害死,整个人就疯狂了,朝着堂上吼道:“我的书童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书玉连话都讲不利索,他怎么可能去贿赂杨大人,他不同意诬陷我,你们竟然丧心病狂杀了他!” “你们这些恶鬼!” “畜牲!我要杀了你们!” 赵子封听到自己书童的死讯,疯了般朝着离自己最近的学子扑过去。 “肃静!” 江大人让人压住赵子封,对这边的讼师再次重复了一句:“你们这边,可有新的证据提交给本官?” “若是没有,那本官即将派人,带杨令史到此,以示公平。” 赵子封这边的讼师顿感不妙,对方‘证据’准备这么充分,怕是来者不善啊,他感到十分棘手。 就在此时,人群外老远传来一阵明朗的声音: “哈哈哈哈,看这热闹的,比法场人还多啊!” “京兆尹府是个好地方!” 江大人跟柳大人一同朝来人看过去。 男子身着冰蓝色衣袍,昂首阔步,眉宇轩昂。 待看清来人,柳大人忍不及先开口道:“郡王怎么有空来关注这等小事?” 人群给这位公子让出一条路,刘懿轻轻松松地走了进来,对柳大人道:“什么小事?这舞弊一案,传得到处都是,本郡王逛个花楼都能听见,连那唱曲的美人儿,都在议论此事,本王却不知道,这不好。” “那郡王可是够闲的!”柳大人冷哼道。 “比不得柳大人你,永王兄差点被人打成残废,还躺在府里养伤,你一个做人舅舅的,不上赶着去伺候,还有空来掺和这事,也是挺闲的啊。”刘懿笑着开口。 “此乃公务,还望郡王慎言!”柳大人脸色一沉。 江大人适时出声道:“既然郡王有空来旁听,本官让人给你端个椅子便是,莫要吵闹起来,误了公事。” “好说好说。”刘懿坐了下来,眼神往赵知静那边一扫,又转头道:“江大人,你这就不对了,本郡王旁观可以,那安定县主可更应该坐这里旁观啊,在外面站着是什么意思?” “江大人这就有些失礼了哈。” 刘懿对着赵知静眨眨眼。 天知道,他被留白叫来这里,心里有多震惊,这才多长时间,他那位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太子兄长,居然看上了这位凶悍的姑娘。 “郡王,安定县主乃赵子封堂妹,牵涉到这桩案子里,让她坐在堂上旁观,这于理不合。”柳大人率先不同意。 刘懿挑挑眉,道:“你个老不死的都能,别人家为何不能?况且人爵位在你之上,都是有品级的,瞧不起谁呢?” “她与永王有隙,你是永王亲舅,本郡王还怀疑你借机报复呢!” “郡王莫要胡搅蛮缠!” 被人当场骂了一道,柳大人脸色好看才有鬼。 但这位郡王是齐王妃的宝贝儿子,也是陛下最亲的侄子,地位可不是自己能比的,别说骂了,就是打了他,齐王妃那么不讲理的人,说不得还要骂他脸皮厚,伤了她儿子的手。 “那就给安定县主也安个椅子吧。”江大人决定谁也不得罪。 本来以为镇北侯府弱势,没想到把齐王府的郡王请了过来,若他没记错的话,去年这位安定县主可是得罪了齐王妃的。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江大人待赵知静坐下后,立即对手下道:“去传唤杨令史杨大人!” “且慢!”刘懿再次打断了江大人的吩咐。 柳大人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公堂办案岂非儿戏,还望郡王不要捣乱,事情要是传到圣人耳朵里,这可不好。” 刘懿偏头看他,骂道:“你个老不死的,敢拿圣人威胁我?” 赵知静在柳大人快要气死的当口,接了一句:“老而不死是为贼,可见有些人,老了就糊涂了,方才柳大人能够打断江大人的话,郡王为何不能?你比郡王更厉害?” 柳大人面色愈发涨红。 赵知静生怕他气不死,还道:“柳大人悠着点,别那么生气,您要是气死了,那可不关我的事,在座的都是见证人。” 刘懿笑着加了一句:“安定县主,你放心,到时候这老不死的被气死,本郡王给你作证!” 两人一唱一和,柳大人气得脑袋都有些晕眩起来,勉强压住火气,道: “江大人,还不去把杨大人抓过来!” “那就——” “且慢!” 江大人刚刚张嘴,就被刘懿打断了。 “本郡王都说且慢了,你看看你们,急什么呢?”刘懿摇头叹息道:“江大人,本郡王打断你不是为了干扰案子,而是杨令史已经被本郡王带过来了。” “当然了,江大人要是想派人去杨令史府上寻摸,什么子虚乌有的钱财,那就尽管去。” “要知道,本郡王也好奇啊,走之前特意叫人将杨大人府上翻了个遍,别说金银了,杨大人穷得缸里的米粮都见底了,耗子见了都要流泪,能不能吃到这个月底,都还有点悬。” 刘懿说完,外间的百姓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第48章 换个人 江大人缓缓道:“…郡王, 已经把人带来了?” “没错,”刘懿自然无比地说道:“本郡王听说有人在此次举荐考核中舞弊,心里很是愤怒, 凑巧听杨令史说他府上的小厮失踪了, 当然要来帮他找找。” “郡王倒是热心肠,哼!” 一连串的变动打断了柳大人的计划, 他心中不爽,却又拿郡王没法。 “传唤杨令史!”江大人下令。 杨令史是个身材极度瘦削的人,颧骨高耸,他进来后,也不看底下跪着的小厮,只对江大人道: “下官杨重光与学子赵子封,考核前未曾谋面, 不存在贿赂可能。” “同时, 下官要报案, 家中小厮伙同贼人陷害下官, 欲置下官于不义,望大人彻查此事, 抓出幕后之人, 还下官青白!” 江大人将视线看向堂下的小厮, 道:“你家杨大人有郡王作证, 府中亦无多余钱财,你所说的证据,目前不能成为呈堂证供, 你是否还有别的证人?” 小厮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本官再说一遍,”江大人声音高了几分, “你可有新的证据?若是没有,当知道,陷害朝廷命官,律当杖责八十!” 小厮颤巍巍抬头:“禀……禀大人,小的没有…” “小厮王五,你究竟得了谁的指示,竟敢以下犯上,诬告朝廷命官!”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江大人一句接着一句,小厮王五被吓得六神无主。 “小的…小的,是醉书楼的小二,不不,不是,是老板,是——” 柳大人声音突然盖过小厮的声音道:“江大人,郡王的人没有查到东西,不能说明贿赂这件事没有发生,如果杨令史提前转移了这批钱财,也不是没有可能!” “柳大人,你这三番五次打断江大人审案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京兆府尹呢。”赵知静嘲讽地道。 柳大人虽然不敢与郡王作对,但安定县主他是不怕的。 “安定县主,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在家绣花画画是正理,何必来这里撒野,你懂审案吗?” “我一个姑娘家怎么啦?吃你家大米啦!你管我干什么!”赵知静反喷回去:“还绣花画画,你怎么不把这话对你娘说去!” “好个狂妄的女子!你这是无视朝堂法纪!你把京兆尹衙门当你家后院吗!真是无礼!” “本县主还不是跟你学的,你还把衙门当菜市场呢你!” 赵知静骂人方面永不言败,刘懿坐在椅子上悠哉地观战,这可比戏台上有趣得多。 “肃静!” “肃静!” 江大人快被这两人烦死,一个将他这儿当后院,一个将他这儿当菜市场,偏偏还都得罪不起,手上的惊堂木重重拍下。 “与此案无关者,不要干扰本官断案!” 柳大人跟赵知静两人齐齐闭嘴。 堂外的百姓倒是吵嚷开了。 “这案子有意思!” “这可比菜市场热闹多了。” “他们吵得有点凶啊,江大人喊停干什么,我还没听够呢。” “老天,那些当官的吵起架来,居然也是互相问候老母!” …… “小厮王五,告诉本官,与你接头的到底是谁?”江大人沉声道。 王五似乎已经被吓破胆了,嘴里一直‘赫赫赫’不停,口水留了一下巴。 “将小厮王五收押,这次,由本官的人亲自看守,本官倒要看看,明天会不会多一具‘畏罪自杀’的尸体!”江大人环顾了遍四周,声音不冷不淡道: “堂下学子,是否有新证据呈给本官?” 三个学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那打头的矮胖学子瞥了眼柳大人,见对方没有任何多余的示意,心里一沉,他咬咬牙,对堂上的大人道: “回大人,学生…暂时没有。” 江大人重重敲了下惊堂木,道:“赵子封书童书玉死前血书,控告其主与杨令史之间存在不法行为,介于杨大人由郡王证明清白,故证据存疑,收押小厮王五,逮捕醉书楼小二及老板,待证据充足后,择日宣判!” 二老爷听到自己儿子暂时无罪,在人群中哭得不能自已。 柳大人看着外面喧闹的人群,拧着眉头,不知道在算计个什么。 “且慢!” 刘懿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这次,场上所有人都朝着他看过去。 “郡王还有何事?”江大人第一个开口。 刘懿站起来,对紧盯着自己的柳大人,露出了个满满恶意的微笑。 “江大人,本郡王闲来无事,今天特地来这里,就是为了给江大人你排忧解难,”刘懿拍拍手,人群中自有人接到他的指示离去,又转头对江大人道: “今天是个好日子,简简单单的案子何必一拖再拖?恰好本郡王手里证据充足,今日就让这舞弊一案,水落石出,各位觉得如何?” 江大人不明白这位郡王真正用意是什么,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道: “请问郡王手里还有什么线索?” “那就太多了,整个案子,简直是破绽百出,”刘懿摇摇头,问了江大人一句:“江大人,需不需要念出来给大家听一听么?” 江大人心想刚才都念了,还藏着掩着干什么? 随即挥挥手。 “郡王随意。”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待会儿可别后悔。 刘懿笑意加深,指着场外候着的一人道:“那么多证据,得费本郡王多少口水,接下来,就由本郡王的贴身侍卫给各位念一念好啦。” 那侍卫领命上前,从袖子里抽出卷纸,展开,平平无奇的声音响起: “三月十二日,学子孟赫章与人密谋,地点为醉书楼二楼‘牧笛’包间,证人为……” “十二日戌时,小厮王五与醉书楼老板舅子……” “十三日辰时,司法参军刘钊府上管家…” 赵知静听得很认真,但人名太多,其中还夹杂了不少官员,涉及到好几个部门。 京兆尹衙门这边也不例外,而且人数不少,赵知静看江大人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 事情太大,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处置的了,江大人马上叫停道: “好了,不要念了!” “本官宣布赵子封舞弊一案,证据不足,当堂释放!”江大人紧急喊道,生怕这郡王不肯让手下人停下来,只听了几句话,就已经牵扯到了那么多低品的官员,拔出萝卜带出泥,后续他真的不敢想。 再让郡王的人念下去,他也别想做这京兆尹了。 “柳大人,你代表吏部过来,对于本官的判案,你可有别的意见?”江大人目光直逼柳大人,这老东西在里面绝对搞了不少鬼,看他怎么收场! “本官同意江大人的判案。”柳大人咬着牙,回道。 “学生不同意!” 堂下最末位一直不出声的学子突然愤怒出声,他没有在郡王名单上,不是有意陷害赵子封,只是半途知道赵子封素日学业那般差劲,最后竟然成功上榜,心有不甘。 就算没有证据,他也绝对不相信赵子封没有走捷径,只是为了举荐的名额,他一家子连同宗族这些年,不知付出了凡几,他实在不甘心,加上此次上堂公然状告赵子封,他明白他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出仕了。 这何等不公平! “学生不服!你们这些达官贵人,户户联姻,谁知道走了谁的关系!” “他赵子封那么差的学业,都能上榜,把我们这帮日日努力的学子放在哪里?” “他赵子封脑子糊涂了那么多年,考场上直接开窍,难不成是仙人灌顶?学生不服,请朝廷严查赵子封!” 那学子瘦得跟个竹竿样儿,风吹都能跑的模样。 此时头‘哐哐哐’地往地上撞,地面留下一片血红。 人群哗然。 “嘶,那头真铁啊,看着都痛!” “他不要命啦!瞧那劲儿,再磕几个都得死衙门里!” “我就说作弊了吧!这些人官官相护!” …… 正在这时,人群外突然冲来一批身着青衿的学子,人数瞧着还不少,群情激愤,满是愤怒,对着衙门高声呐喊道: “作弊!作弊!” “还我公道!” “还我公道!” 江大人一见这场面,顿时脑袋顶凉得慌。 这是遇到他最不想遇见的情况了。 “肃静!” “作弊!作弊!” “肃静!!” “还我公道!” “肃静!!!” “朝廷不公!” …… 江大人连连拍惊堂木,但一点效果也没有。 普通的百姓们,大部分也盲从起来,随着学子们的呐喊加入进来,喊声震天。 江大人顿时觉得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有点轻了,他环顾四周,心茫然。 柳大人此时脑子也有点懵,这场景放到刚才那会儿该多好?刘懿那张名单出来后,他哪里还有心情找赵子封麻烦,现在,他比谁都想此案赶紧了结。 “江大人,你不想想办法?”柳大人急着问道。 “柳大人,你赶紧想办法平息外面的喧闹,这舆情一起,要是闹大了,那就不是你我能够平得下的事儿了。”江大人紧紧看着柳大人,言语间略有几分压迫。 他上面也不是没人,这姓柳的想要顺便收拾了自己,没门! 柳大人简直想喷他一脸。 这厮以为自己老糊涂了不成?这种事儿闹不好,要砍头的! “这事儿老夫没有插手,爱信不信!”柳大人甩袖,一脸愤怒。 刘懿坐正了身子,也觉得棘手起来,身子支过来,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 “安定,除了我之外,我太子王兄有没有叫别的人来啊?” 心里早就预料到刘懿是太子叫过来的人,这手段,这势力,除了那人还有谁,赵知静没有表现出丝毫震惊。 “这事儿你看我也处理不了啊,”刘懿有些不好意思道:“你赶紧让我王兄换个人来,本郡王先撤,没办法,后面闹大了,我母亲非得抽死我。” 赵知静:“……” 第49章 少见面 “各位, 先停下来,听老夫一言!”一道洪亮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一堆学子不知突然看到了谁,纷纷停止了呐喊, 京兆尹的惊堂木都没有让他们静下来, 来人一句话就让现场恢复了安静。 人群自动让开,一位穿着甚是普通, 长相矍铄的老者走了出来。 “原来是他!” 赵知静看过去,那人正是鹿州书院的山长。 山长后面,竟然是几天不见的周北杨,也不知道怎么的,人变得好像更黑了。 注意到赵知静,周北杨无声地张嘴道: 大小姐,别担心。 刘懿看的清清楚楚, 那眉眼, 那动作。 嘶, 坏了。 这健硕的黑傻大个不会是他太子王兄的情敌吧?如果安定县主中意的是这种类型, 刘懿摸了摸下巴,那他兄长希望不大啊。 “你们很多人应该都认识老夫, 老夫乃鹿州书院的山长周冲!” “老夫知道, 大家对赵子封的学业感到困惑, 此人, 去年被老夫收作弟子,其人性格懒怠怕苦,学业差到极致, 若不是品性还有几分可取之处,早已被老夫逐出书院!” “老夫的弟子不是好当的,鹿州书院的学子应该都知晓, 赵子封自从进入老夫门下,废了老夫十三条教棍,三十七条鞭子,这些在书院里都能找到,另外,老夫手里还有赵子封在老夫这里单独补习的学册,累计半人高,足可以窥见赵子封的进步。” “今日,老夫把这些东西都带了来,若是有不信的,可以过来一阅!” “骂这混账学生可以,坏老夫名声不行!” 山长说完,方才闹哄哄的场地彻底安静下来。 周冲掌管鹿州书院多年,学子们从书院离开后,扎根于北周各处,其影响力不同于一般人,有周冲替赵子封做保,赵子封的人品得到了保证。 很快,人群散去。 “安定县主,要不是周将军到老家找老夫,老夫还不知道此事,要是再晚几天,那就不妙了。” 山长庆幸自己来得及赶回来,要是真被赵子封这个蠢笨玩意儿,坏了他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名声,他非得拿棍子抽死他。 “原来山长回了老家,怪不得送过去的信一直没回复,怕您为难,也不敢亲自去请教您。”赵知静笑着与山长聊天,感激道,“还麻烦山长您这么远的路来回奔波,为我堂兄正名。” “这有什么?赵子封毕竟是老夫收做的弟子,他要是真正掺和到舞弊里,不用别人,老夫第一个砍了他。” 山长平生最恨别人作弊,好在这学生脑子蠢,但没蠢到底。 “周将军,山长不在,您应该先告诉我一声的,我派人跑一趟便是,哪里需要你亲自找过去?”对于这种默默做事的追求者,赵知静还是很满意的。 “正好我无事,跑一趟没什么。”周北杨笑出了他雪白的八颗牙齿。 “得,这一路上,周将军比老夫还急,那马车赶得,差点没把老夫颠出去。”山长埋怨地看了眼周北杨,顺便伸手按了按自己腰部,看来果真是闪了老腰。 “对不住,山长,在下府里有膏药,您这腰——”周北杨满脸歉意。 “去去去,老夫可不与这莽汉多聊!”山长嘴上嫌弃,眼里都是笑意。 周北杨望了望天,看日头已经不低,对赵知静道: “大小姐,属下先送山长回书院了。” “那麻烦周将军了,”赵知静喊了声春华,将路上买的豌豆糕提过来,伸手递给周北杨:“一路辛苦,这点子点心就路上吃吧。” “多谢大小姐。”周北杨笑着接过。 等人一离开,赵知静回头看那齐王府郡王还在一边笑眯眯等着自己,便招呼二叔先带失魂落魄的赵子封先回去,她停下来处理一些事情。 二老爷也没心情多留,便带着人离开了。 “方才多谢郡王替我堂哥仗义执言。”赵知静对刘懿行了礼。 “哈哈哈,安定县主这么知礼,本郡王可不习惯,”刘懿打着哈哈,“去年你在我母妃菊花宴上,那大杀四方的情形,可是惊呆了本郡王。” “那就给齐王妃赔个不是。”赵知静从容地说道。 刘懿看了眼街口的手下,那手下点了点头,刘懿收了笑容,对赵知静道:“哎,本郡王这玉树临风的公子,居然被人当做了传话筒,你说有没有道理?” 赵知静不说话。 “安定县主,看来太子王兄已经等不及要见你一面了,”刘懿挤了挤眼睛,道:“那就跟本郡王来吧。” 七拢八拐的,赵知静被刘懿带到了一处茶楼包间。 包间里坐着位公子,一身茶白色交领长袍,手上还端着半杯冒着热气的茉莉花茶,听到动静转过身来,露出他精致得不可思议的脸,看见来人,眉宇间残留着的淡漠渐渐散去。 “王兄,人我给你带来了,我那事儿?”身边的郡王一改方才的庄重的模样,要有多狗腿有多狗腿,也不知道太子到底抓住了他什么把柄。 “滚吧。” “好嘞。” 虽然被太子骂滚,但刘懿开心得眉尾都快飞起来了,跟赵知静眨了眨眼,然后风速地离开了,走之前,还贴心地关上了包间的门。 “你与那周北杨什么关系?” 没想到太子第一句话就问的这个。 赵知静打了半天的腹稿,胎死腹中,她带了点茫然看他:“那天在宫里,不是说过了么?我爹招来的人,正好堵上了宫里贵妃跟太后的嘴。” 刘裕将茶杯放在桌上,伸手倒起了茶水。 茶香里带着几分甘甜,融入到空气里,回荡在赵知静鼻尖。 沉默了许久,刘裕才对赵知静道:“你与孤也算经历了几次生死考验,孤说过,你未来夫婿,孤会帮你参考参考,你可记得?” 神经病啊,想当我爹? 还考察她夫婿,他俩啥关系啊,这不纯纯的有病? 赵知静满肚子话,却不敢说出来,只是潇洒地摆摆手道:“没到那一步,用不着您!” 刘裕抿了一口茶,余光却在对面姑娘身上。 “你爹眼光不太好。”刘裕这么说道。 赵知静纳闷地看了刘裕一眼又一眼,心道,这厮让刘懿带她过来,难不成专门为了找她聊天的? “久站不累么,一段时间不见,你倒是这么客气起来。” 赵知静插了会儿腰,对刘裕道:“那倒不是,我站着,高度合适,正好俯视你!” 看着眼前姑娘明媚的笑颜,刘裕招招手,道: “知知,坐。” 赵知静闻言,脸色一跨,怨念颇重地道:“您就不能换个称呼吗?” “为何?孤觉得很好听。” “我不觉得,听起来像是在喊耗子,来,开饭了。” 看着赵知静鼓起的脸,刘裕嘴角的笑蔓延开来,如同冬雪初融般,映入赵知静眼底。 “知知,喝茶。”刘裕翻开桌上倒扣的茶杯,替赵知静倒了一杯。 “周北杨那个粗人,做人属下可以,但要是做人夫婿,那就不合格了,他跟你不合适。” 刘裕今日讲话慢吞吞的,对比往常,确实有些不一样,赵知静没说话,默默地喝着茶,看他能说出个什么来。 看赵知静一副认真的模样,刘裕继续道: “你看,他不嫌奔波,去替你请鹿州书院的周冲,这件事情就做得不好。” 做得不好? 赵知静迷糊了,继续听对方讲话。 “那厮,出发前是不是没有通知你一声?”刘裕问道。 “是没有,那不是情况比较急嘛。”赵知静答。 “可你若有别的安排怎么办?这几日你又找不到他人,他也没留口信,更何况,若是他赶过去,没找到人,那又该怎么办?”刘裕的话极具煽动性。 但赵知静没反驳他,只是回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刘裕继续道:“你看,他接了人,路上也没给你传信,好提前让你有所准备,那些书生聚集起来闹事,你在衙门里方寸大乱,万一想出什么险招,出了差错,岂不是让大好的场面毁于一旦?” 赵知静越听越糊涂,人周北杨帮了自己,自己干嘛要在事情都成功解决后,还要去挑人家的错处啊?这没道理啊。 刘裕这厮吃错药啦? 今日嘴巴一直不停,话比自己还多。 “哦,我知道了。”赵知静见刘裕今日心情还可以,决定先不反驳他了。 “知知,你要知道,世间险恶,镇北侯远在边关多年不回,从小没人教导于你,孤可以好好教你,免得你涉世未深被人欺骗,周北杨孤派人查了,不适合你,你与他就少见面吧。”刘裕一副我都是为你好的模样。 这神态,这语气。 赵知静看了看天,觉得十分荒谬。 “孤说了这么多,知知的意见呢?”刘裕见赵知静出神,突然问道。 赵知静回过神,见刘裕脸上喜怒不定,赶紧顺着他的话,道:“我啊,我没意见,殿下您不愧是当了这么多年的和尚,念了这么多年的经,您可真会说,哈哈。” “你觉得,孤在说笑?”刘裕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赵知静求生欲极强,赶紧道:“没有没有,殿下您讲的太有道理了,我以后都听您的。” “都听我的?” “很好。” 刘裕再一次笑了。 第50章 炫富 回到府里, 赵知静人都快要累瘫了。 歪坐在榻上,让丫鬟过来给自己捶捶腿,顺便让人将后院新采的桃花端过来。 牛嬷嬷凑到赵知静身边, 颇为不平地道:“县主, 您今日又没带奴婢跟您出门,您眼里, 就看得到春华夏荷她们几个妮子,都没有嬷嬷我——” 赵知静偏头看牛嬷嬷,幽怨的语气,造作的动作,顿时好笑道:“嬷嬷,今日我只是旁观审案,不是去打架的, 带你去干什么?” “那下次, 县主可别忘记奴婢了, 奴婢不出手, 也可以震慑一些宵小嘛。”牛嬷嬷打商量道。 “对了,县主, 您刚没回来, 周小子让人送了些猎来的兔子, 奴婢觉得正好, 今晚上就让人给县主您添个辣锅子。” “周北杨不是送山长回去了吗?还有空去打猎?” 赵知静惊了,这人是什么效率啊,太夸张了吧。 “县主, 嬷嬷她说错啦,”夏荷捧着桃花进来,放在桌上后, 才捂住嘴笑道:“兔子啊,确实是周将军自个儿猎来的,但不是今天,兔子被周将军养在府上好几天了,等兔子身上的伤好了,就直接给您送来的,人家周将军是想送兔子给县主您养呢,奴婢去看过了,兔子养得可精神了,毛色纯白,没有一丝杂质,看来是周将军静心挑出来的呢。” “我养兔子干什么?”赵知静无语。 “雍城的贵女们都喜欢在府里养些宠物,好打发时间,”夏荷笑得直喘,“周将军哪里晓得咱们县主不一样,兔子可不是养来观赏的,而是用来吃的,哈哈哈。” 什么嘛。 赵知静这才明白自己搞了乌龙。 “县主,是奴婢搞错了嘛,”牛嬷嬷也笑了,又道:“但是周小子那人品性不错,人踏实不说,也没有公子哥们那些坏习惯,不押妓,不赌博,不酗酒,人根子正直着喃!” 赵知静坐起来,一边将后院摘的桃花收拾了下,一根根插到瓶子里,一边抬头看了眼牛嬷嬷。 “嬷嬷,你这么夸那周北杨,不会是我爹又给你下什么任务了吧?” 夏荷鄙夷地看了眼牛嬷嬷,道:“县主,嬷嬷她是想出卖您呢!” “您这死丫头,简直胡说八道!”牛嬷嬷急了,大声反驳道:“根本不是这样的,我牛美丽就干不出这种背主的事儿!” “谁知道你为的是哪个主子。” 夏荷拿起剪刀,一边剪掉多余的枝丫,一边补了一句,正中牛嬷嬷靶心。 牛嬷嬷生气地瞪了眼夏荷,忙对赵知静表态道:“县主,你可别听那死丫头乱说,奴婢虽然是将军一手提拔的,但是奴婢自从跟了您,就生是您的人,死也是您的人,奴婢就是死也不会害您的!” 赵知静:“………”大可不必。 看牛嬷嬷急得慌,赵知静赶紧打断两人的机锋:“好啦好啦,我知道嬷嬷你最忠心了。” “县主,奴婢老实告诉您,侯爷确实给奴婢的回信里,说了要好好劝劝您,侯爷很看好周将军,”牛嬷嬷一脸真诚,“周将军刚来的时候,奴婢才不给他说好话,是这些日子,奴婢到处托人打听,又亲自跟踪了他几回,发现他人确实不错,这么多年也没变,才说给您听的。” 牛嬷嬷为了表示她话语的真实性,连周小子都不叫了,而是称对方为周将军。 赵知静听到牛嬷嬷私下里已经跟踪了人家好几回,手里的桃花都惊掉了。 牛嬷嬷她。 人真的很生猛啊。 “没被人发现吧?”赵知静赶紧问道,生怕自己社死。 “当然不会!”牛嬷嬷拍着胸脯保证道。 赵知静轻吁了口气,立马严肃叫停了牛嬷嬷的私人行为:“你以后,可千万千万别再干出这种事啊。” “主要是,我丢不起这个人!” 牛嬷嬷有些委屈,但还是同意了,不过大概是不忍自己的好主意埋没,强行挽救道: “不会的,县主,要是奴婢被逮住了,就说是侯爷的主意。” 赵知静:“……” 接下来,雍城难得平和起来。 太子虽然暂时掌管了大理寺,但不知为何,案件推行得有些慢,就连奉国寺被烧一案也久久没有后续。 “知静,你说太子不会是以想此拖延,再也不回寺庙,而是重新返回朝堂吧?这些日子,听说后宫气氛很是紧张,贵妃都没空来找你麻烦了。”秦婉儿吃着茶,猜测道。 赵知静捏起一片果干扔嘴里,含糊不清道:“管他干什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可是,你们府上回遇刺那案子,不就是在太子手里吗?” “查来查去,最后还不是推一些替罪羔羊出来。”赵知静很明白。 秦婉儿暗暗叹了口气。 “过几日便是花灯节,可有哪位公子约静儿你出去?”秦婉儿换了个话题聊。 “不要光问我,你呢?我看你比我还长一岁,你家里不急?”赵知静把问题抛回去。 秦婉儿脸色有些忧郁,但还是坚定道:“他们倒是急,不过我不会答应的,再过两年,时间就到了,到时候我就可以回西凉了。” “就算最后成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我也要回西凉去。” 看秦婉儿神色坚毅,赵知静没多说什么。 赵知静不说话,秦婉儿倒是主动说起自己的故地来:“知静我知道你不理解,可是,你不知道,我长在西凉的土地上,喝西凉的水长大,当初来北周的人选其实不是我,只是另一位姑娘寻死觅活,才落到我头上。” “我家里虽然是勋贵,与西凉王室沾亲带故,但其实早就疏远了,我们西凉为了表示与北周王室亲近,每几年就会送人过来,以女子为主,主要打着联姻的主意,”秦婉儿说道这里,有些黯然道: “很多西凉的姑娘就这么留在了北周,可你也知道,西凉属地小,对于北周来说不算什么,而且娶了西凉姑娘,对那些有野心的世家来说,从政又没有半点帮助,还容易受到北周王室的猜忌,最后那些留下来的姑娘,大多都嫁去了外地,这也是为何我在雍城孤立无援的原因。” 看秦婉儿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赵知静适时递过去一杯热茶。 “不过好在,也有些姑娘不愿意留在北周,”秦婉儿接过茶喝了一口,道“就像我,时间到了,也可以回到西凉。” “挺好的。”赵知静回道。 只一听,就明白西凉的王室是个什么鬼东西。 为了好姐妹,赵知静连自己私事都抖落出来了,说道:“花灯节吧,其实我已经约了人了。” 秦婉儿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是谁呀?” “到底是哪位公子得了知静你的青睐啊?” 赵知静表现得很大方,一点也没有女儿家的羞涩,很平静地道: “是周北杨。” 秦婉儿虽然有些惊讶,但也没特别震惊。 “那位周将军人看起来不错,又是你亲爹的部下,想来你二人若是成了,你肯定不会受委屈。” “八字还没一撇呢,”赵知静又吃了口果干,觉得有些腻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道:“先看看吧,不然万一我爹再去别处给我寻摸个什么,王将军,李将军的,我都懒得搭理。” “哈哈哈哈,”秦婉儿被逗笑了,指着赵知静道:“还别说,真有这个可能,毕竟你爹在边关,又看不到别的适龄公子,只得把身边的人溜一圈看看。” “别提了,我爹能干出这种事儿。” 赵知静惆怅地揉揉脸。 秦婉儿凑到赵知静身边,又道:“那位周将军,这些日子可有来找你?” “我让他先别来。”赵知静答。 “啊?”秦婉儿懵了,惊讶道:“你…你就这么说啊?太不给人面儿了,你也不怕人跑了。” “哦,那大傻子想不到那么高深的高度。” 赵知静觉得周北杨那人挺真实的,人家从不私下里自己揣测,当时就问过她,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自己,赵知静说没有,那人就信了。 “他人虽然没来,但是东西没落下,毕竟人家打通了我那嬷嬷的关系。” “什么啊?” “自从上回送我的兔子被我吃了后,这人回去后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现在每天给我送吃的,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稀奇罕见的啥都有,待会儿给你尝尝。”赵知静扶着额头,叹道。 秦婉儿笑得肚子痛。 “我的天,这挺好的嘛,知静,这人这么有趣啊,看来边城长大的儿郎,就是跟雍城里的不一样,”秦婉儿笑得停不下来:“哈哈哈,这很好,这很适合你啊知静,别人都送珠宝送绸缎送书画,哪有这样送吃的,就这纯善的性格,知静你可不要误了人家啊。” “所以嘛,人家送了这么多,也花了不少,巴巴地请我出去逛逛花灯,我也不好回绝人家啊。”赵知静摊摊手,无奈道。 秦婉儿略有几分鄙视地看了赵知静,道:“得了吧,幸好人周将军送的是吃的,你才不会拒绝,但凡是首饰珠宝那些,你早叫人家滚了吧?” “那倒是,送我珠宝首饰,那是在炫富,谁稀罕?我不比他有钱?”赵知静很是自豪,这偷来的一辈子,也就这点好了,钱是怎么都花不完的。 秦婉儿:“……”《 》 50-60 第51章 花灯节 花灯节是北周春日盛会。 花灯节是北周春日盛会。 据传, 此节日为开国皇帝为其皇后所设,用以表达两人情比金坚、矢志不渝。 但也有野史有言,开国帝后相识于一场春日宴。 赵知静今日应景的穿着一身豆粉色的短褥, 搭配浅黄色长裙, 梳着九仙髻,头上戴着的步摇, 雕刻了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身后留着长长的浅黄色发带,走动间,随着风轻微浮动。 “喂!周北杨!” 看着人群里逆行过来的姑娘,周北杨紧张道: “大小姐,你别动!我马上过来!” 周北杨很多年以后都还记得这一幕。 穿过人群,向他走过来的姑娘, 眉眼弯弯, 右边的酒窝浅浅, 提着裙摆向自己奔来, 是那般的娇俏动人。 周北杨是个粗人,不会形容内心的感受。 他只觉得, 小小的姑娘, 犹如边城的春日里, 第一朵绽放的迎春花, 开得那般璀璨,又那般热烈。 “等很久了吧?”赵知静终于艰难地跨过了人群,来到周北杨面前, 有些无奈地指着头上的发髻道:“你看我头发,春华她们非要编这个,太繁琐了, 耽误了好长时间。” “没有,我刚刚到。”周北杨笑得傻傻的,“今天梳的发髻很好看!” 话落,旁边来了位小二,将桌上的茶壶提起,发现有点轻,忙对周北杨道:“客官,你茶水喝完了也跟小的说一声啊,这茶水续杯不要钱的。” 赵知静方才还有点紧张,但小二这话说完,她突然放松地笑了出来。 “周北杨,你怎么光喝水啊?怎么也不点个点心什么的。”赵知静道。 周北杨脸颊红红的,道:“我……我不饿。” “你饿不饿,有没有吃晚饭?”周北杨忽然反应过来,问道,“要是饿了,我带你去楼上用膳食,时间还早的。” “不用,”赵知静第一次过花灯节,有点兴奋,“咱们不要耽搁时间,今晚上的花灯有点多,听秦婉儿说有很多制灯的大师来了雍城,去晚了,就看不到了。” 周北杨笑着答应道:“那就走吧。” 赵知静好奇地左右看看,各种制造精美的手工灯笼,被陈列在街道两旁,数目多了,亮眼至极,直晃人眼睛。 因着是花灯节,所有的灯笼以各种花为主。 桃花,梨花,荷花,茶花,牡丹花……仿佛进了奇妙的花园。 “姑娘可以看看,我这盏灯笼,莲花形状的,非常逼真,跟真的也差不多了,”注意到赵知静的视线,那摆摊的老汉热情地推销道:“这一盏灯笼提回去,挂在屋檐下,多好看啊。” “姑娘,公子,来我家看看啊!” 赵知静一路瞧过去,眼睛都要挑花了。 “姑娘,公子,看看这一盏灯笼吧,少见的并蒂莲,成对的一套,多适合你们二位呀!” “公子,看我这一盏,牡丹花样式的,这气质,正好配得上您身边这位姑娘!” “他们的都不好看,姑娘您看我这盏,有傅晶公子的题诗,好多姑娘都喜欢!” “小的这盏桃花灯笼,跟姑娘你今日这衣裳很搭配,姑娘来一盏吧?” …… “真漂亮啊。”赵知静感叹道。 周北杨全程都护在赵知静身旁,生怕人群太多,冲撞了她,周围的灯笼也就一扫而过。 灯笼再漂亮,也不如眼前的姑娘让他惊艳。 “哇,还有卖花环的!”赵知静指着一处摊子,高兴地说道。 直奔过去,赵知静蹲着开始挑拣花环。 “姑娘,老婆子的花环都是今日一大早去山里摘的,新鲜着呢!”买花的老婆子笑得露出一口残缺的门牙。 “都是桃花的吗?”赵知静小心地挑着。 老婆子指了指旁边道:“这边也是老婆子的,山茶、海棠、芍药,这些都可以挑,花灯节年年最受欢迎的就是桃花,老婆子每年都会多备一点。” 赵知静好奇地抬头,看向岁月满布的卖花人。 “婆婆,您每年都来卖花环啊,卖了多少年啦?” “好多年啦,老婆子都记不清了,”老婆子笑得很开心,感叹道:“每年看一次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我老婆子都能想起年轻那会儿子,走了的老头子当年就是在这里,给老婆子买了一个桃花花环。” “当时穷得饭都吃不上,这桃花花环最便宜,老头子还是给买了一串,老婆子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望着卖花的老婆婆脸上温暖的笑容,赵知静有些触动,放下手里的海棠花,拿起一束桃花花环。 “我就要这一串吧。” 见姑娘拿起最便宜的桃花,老婆子也很高兴,嘴里直念叨: “桃花好啊,桃花最适合姑娘们了。” 赵知静站起来,将桃花花环递给周北杨,矮下身子,回头对身后的人笑着道:“周北杨,你给我带上吧,小心不要弄乱了我的发髻。” “不会的。” 眼前的姑娘矮下身子,小小的蹲在那里,把后背完全信任地交给自己。 周北杨小心翼翼地接过桃花花环,避开精致的步摇,轻轻地给眼前的姑娘戴上,顺便将她耳后的碎发抚平。 赵知静转身过来,歪着头,对周北杨笑着道: “好看吗?” 好看,怎么不好看? 周北杨心里一动,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非常,非常,非常的好看。”周北杨嘴笨,出发前亲卫给自己灌了一耳朵的赞美之词,但直到此刻,周北杨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只会,也只能,一遍遍地强调。 她真的很好看,像一朵迎春花儿。 周北杨心里对自己说,他想把这朵明媚的娇花放到家里,时时欣赏,时时看顾。 他想把她藏起来,避免被其他的人偷走。 “我当然好看!”赵知静笑着抬头看这大个子,三个‘非常’,赵知静明白这已经是对方的极限了。 虽然不会花言巧语,但正是这种真诚,最打动人。 “等一下,你蹲下来。”赵知静看到另一边,自己刚刚放下的那朵海棠花,实在是美丽,看见了又不买太可惜。 周北杨不明白赵知静要做什么,但他也不问,听话地在姑娘面前蹲下来。 赵知静拾起一旁的海棠花环,将花环上最大的那朵花摘下,俯身过去,正好插在周北杨的玉冠上。 “哇,真好看,和你很搭哎。” 赵知静让周北杨站起来,看着对方脑袋上那朵盛放的海棠花,嘴角的笑意绷不住了。 一个黑脸大汉头上,一朵海棠花正插在上面。 “好看,真的好看,哈哈哈哈——” 赵知静一边笑,一边欣赏自己的杰作。 周北杨抬手小心地摸了摸头上的花,瞧着面前笑得没有半分淑女样子的姑娘,他听到自己声音道: “好看就好。” 赵知静笑够了,对周北杨道:“你要不要取下来?虽然很好看,但是很多人欣赏不来。” “不用,戴着吧。”周北杨的声音带了几分宠溺。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又一起离开了。 不远处的风远楼楼上,留白是半点都笑不出来了,不仅不想笑,他还想哭。 不远处的热闹是他们的,他只觉得吵闹。 “主子,他们都已经走了。”留白低着头,声音低到不能再低。 也无暇看远处,只得低头数着脚边的蚂蚁。 至于为什么有蚂蚁,是方才安定县主与那周北杨笑闹时,他家主子将桌上一应吃的全撒在了地上。 “留白,世人是否认为,孤太宽容?” 刘裕沉默的看着那处卖花的摊子。 留白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主子,试探着回答道:“主子,您当然是个宽容仁慈的人。” “就是因为孤太宽容,太仁慈,”刘裕眼神还落在远处,声音低沉道,“所以,她不听话了。” 留白不用想,也知道自家主子嘴里的她,是指谁。 老天,今晚为什么是他轮值啊。 “她当真孤的面答应得好好的,可是转头就欺骗孤。”刘裕好像在喃喃自语,“是孤错了。” “孤错了,错得离谱。” 留白心里抓狂,心道主子您要发疯,可千万注意地儿啊。 “主子,要不要属下去把安定县主叫过来?”留白小声提议道。 “叫过来干什么?” “良辰美景,何必耽搁了她的好事?孤是讲理的人。” 留白心里都替安定县主担忧起来,他家主子一般不讲理的时候是个正常人。 要是讲理的话,那他也只有替县主及那位黑大个儿默哀了。 刘裕站起来,什么也不再说,沉默着下了楼。 留白跟着出来,本以为自己主子要回去了,没想到主子的脚步一顿,突然朝着那家花环摊子走过去了。 留白心下重重一跳。 他家主子不会气不过,要去掀翻了那家摊子吧?那他待会儿是拦还是不拦啊?怪愁人的。 刘裕几步走到卖花环的摊子旁边,站定。 卖花的老婆子像方才那般热情招呼道:“公子,给心上人买支花环吧?” 刘裕默然了很久,也盯着那一堆桃花花环看了许久,久到留白替人尴尬的毛病都犯了。 卖花的老婆子表现却很淡定。 “后生仔,可遇到什么难处?” 出乎意料的,刘裕竟然开口了。 “姑娘,孤……与我很熟悉、能谈得来的那位姑娘,她不听话,我好像……惹她生气了?” 第52章 中意 老婆子笑着问他:“什么熟悉?什么谈得来?跟老婆子还扯些这个!” “是你中意的那位姑娘吧, 后生仔?” “我……中意?” 刘裕又一次沉默。 老婆子哪里不明白这些小年轻的烦恼,当下劝道:“你们这些后生仔啊,别一天天的仗着年轻, 就胡乱挥霍年华, 人都是要老的,可别等老了再后悔, 喜欢的姑娘,要想办法让她回心转意才是。” “诺,老婆子这里还有桃花花环,姑娘们最喜欢了,买一束回去送给心上人吧?” “桃花?” “那就都卖给我吧。” “这么多都买?太浪费了,不用那么多,姑娘哪里戴得完?” “她可以一会儿戴一个。” 老婆子拗不过这年轻的后生仔, 只得将所有的桃花花环卖给了他, 临走时, 还对人道:“对待姑娘, 可不要矜持,要是再不追, 姑娘就跑啦!” 留白听得心里直流泪, 这老婆子害人啊。 再说下去, 他怕今夜主子就得派他潜进镇北侯府, 去把安定县主抓出来。 花灯节明亮的光线,将雍城这条平日不起眼的街道,照得如同白昼, 行人如织,将整条街道堵塞得严严实实。赵知静手里提着两盏灯笼,周北杨手里提了六七个灯笼, 两人艰难地穿过人群。 就是这样,周北杨提着六七个灯笼,都能将赵知静一路安全的带回去。 “话说,周北杨,你这么高的个子,在战场上,岂不是最亮最明显的那个靶子。”赵知静还有空问些无聊的话题。 “……我会躲,他们瞄不准我。”周北杨道。 “你现在羽林军那边,干得怎么样?” 赵知静知道这厮回来后就被安排进了羽林军,一直没机会问对方具体情况。 周北杨将赵知静带到人群少一点的地方,才回答她的问题:“没人难为我,但也不肯重用我。” 周北杨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看向赵知静。 每一位女子,大概都不喜欢不上进的夫婿。 赵知静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很好啊,工作轻松,同事也不捣鬼,少干活,拿一样的钱,那也太好了吧!” 这多适合她呀。 简直是摸鱼工作哎。 “你不嫌弃就行。”周北杨松了一口气。 赵知静一直玩到花灯节彻底散场才离开,回到府里的时候,几个丫鬟都等着她。 “呐,这么多灯笼,我给你们一人挑了一个。” 牛嬷嬷脸上露出一个略显猥琐的笑容,第一个凑过来打听消息: “县主,您跟周将军今夜玩得可开心?” “凑合吧。”赵知静道。 牛嬷嬷仔细看了眼赵知静,县主眉宇间的放松惬意还没全散干净,牛嬷嬷顿时了然,自家县主今夜一定玩得很尽兴。 “县主,您不知道,你没回来那会儿,牛嬷嬷就跟凳子上有钉子一样,一会儿坐一会儿站的,恨不得飞到您身边,看您跟周将军相处得怎么样。”夏荷捂嘴笑道。 牛嬷嬷表现得很是自豪。 “奴婢担心县主呢,要奴婢说,您身边就不该没人跟着,太不安全。” “嬷嬷,人周将军不是人啊?” 两人日常斗嘴,赵知静没理她们。 深夜里,一阵心悸感突然袭来。 赵知静眼睛一睁,突然在半夜里醒过来,桌子上还放着一只描了桃花的灯笼,借着微弱的光芒,还能看见桌边坐了一个人。 那人手里正把玩着她的灯笼。 不知道是不是对方手劲儿太重,灯笼上忽然破了个口子,里面的光芒溢出来,房间里顿时更加明亮了。 看到来人,赵知静从茫然,到愤怒,再到平静,只用了三个呼吸。 “太子殿下,您,到底是有什么癖好,一定要深夜闯进女子的闺房呢?” “您不知道,这很失礼吗?” “失礼?”刘裕慢条斯理地撕开灯笼的外壳,不急不慢道:“那若是有人答应了孤,最后又反悔,欺骗孤,那算不算失礼?” “我骗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赵知静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半夜里被人吓醒也就算了,结果就为了聊这些无聊的事儿。 “今晚的桃花好看吗?” 刘裕将手里的灯笼撕得破破烂烂的,将里面的蜡烛取出来,再把外壳往地上一扔。 赵知静脑子还是懵懵的。 “好看,特别好看!我好困,殿下,你让我睡觉,我们明天聊行不行?”赵知静试图跟对方讲道理。 但太子明显不讲道理。 “好看?好看的是那朵烂桃花吧。”刘裕冷笑道。 烂桃花? 赵知静脑子里转了一圈,突然忆起上次茶馆那回。 搞了半天,他想当我爹当上瘾了? 自己不喜欢周北杨,也不准她接触,这太没道理! “烂桃花又怎么样?烂桃花就是好看!”赵知静也起了脾气,盘坐在床上,与刘裕对视,“你大晚上的,跑我房间里,就为了说这事儿,我告诉你,我爹都没这么离谱!” “你觉得孤像你爹?”刘裕抓住一个问题。 “我还像你爷爷呢!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赵知静骂道。 刘裕只看了赵知静一眼,就收回视线:“孤的皇爷爷就埋在皇陵里,你要是感兴趣,孤可以带你去看。” 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赵知静提起身边的枕头朝着刘裕扔过去,满脸愤怒:“你到底要干嘛!是不是闲的!你一个做太子的,宫里那么多陪床宫女,找她们聊去,不要来找我。” 刘裕轻松地接过枕头。 他侧过头,略微认真地说道:“孤宫里,没有那种宫女。” “也没有通房。” 老天! 他为什么半夜里要跟我说这个啊? 赵知静抓狂地道:“这不重要,这跟我没关系!你赶紧走,再不走,我叫牛嬷嬷过来收拾你!” “你愿意让人知道孤在这里,也可以。”刘裕淡淡道。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刘裕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赵知静翻进被窝里,一把将锦被扯过来盖在身上,打算眼不见为净,看谁耗过谁。 屋子里静了良久。 赵知静耳边听到刘裕的声音: “周北杨?他有什么?就连孤的婢女都瞧不上。” “你的眼睛,是瞎了吗?” 赵知静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 “你才眼瞎呢!周北杨再怎么样,也比你好,人家在战场上流血又流汗,你凭什么瞧不上别人!” “就凭你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太子吗?你又有什么?你靠的不就是身份吗?” 留白本来是靠在赵知静窗外的,这时候已经缩着头,蹲下去了。 “你说什么?” 刘裕彻底转过身来,语气已经十分压抑:“你说我靠的,是身份?你以为这太子位子人人都想要,是不是!?” 赵知静的怒气已经暂时蒙蔽了她的理智,哪里有心情注意其他,口不择言道: “对,人人怕你,尊重你,不就是因为你太子的身份吗?” “周北杨是不如你,但他一步步完全靠自己混到现在这个位置,你得学会尊重别人,尊贵的太子殿下!” “好,很好,”刘裕站起来,举起手拍了拍,轻蔑道:“还没有嫁过去,你就为了他顶撞我。” “知知,你可真是厉害。” “你瞧上他什么?貌丑,人蠢,嘴拙,还有什么?哦,有个好处,听话对吧?可你要不是镇北侯的女儿,他会听你话么,糊涂!” 这尖酸刻薄的话,随便在大街上拉来一个人都不会相信,这是他们万分敬仰的太子,能够说出的话。 “你闭嘴!”赵知静大喊。 刘裕嘴角跟开了光似的,一晚上顶得平时一个月的话。 “你爹觉得你嫁不出去,你也这么觉得?如此放低身段,饥不择食?” “我叫你闭嘴!” 赵知静又将另一个枕头扔过去。 窗台外。 留白已经整个人都趴下了,满脸绝望。 听着里面动静越来越大,留白已经腿软了,主子与人吵架的场景即便平生罕见,但留白更担心见证了这一幕的自己,明日会不会因为左脚踏入房门而被灭口。 “下来。” 留白眼珠子转了转,轻轻敲了敲地面,用暗语将房顶上的暗卫叫下来。 “干什么?” 留白嘿嘿笑了笑,拱手请求道:“留黑,那什么,帮个忙,我今晚上吃坏了肚子,得去趟茅房,你帮我站会儿岗呗。” “反正你们房顶还有别的暗卫,不缺你一个。” 站岗? 是那种站着站着,人就不见了那种吧? 留黑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眼留白,表情不屑地道: “你以为我傻?” “收起你的小聪明,今晚上你要敢跑,我明日就替主子剐了你!” 说完,留黑脚尖一点,飞上了房顶,隐匿了起来。 “狗日的,”留白愤愤地道,“当初要不是老子让你一招,你能当上暗卫头领?一点情面也不讲!” “不讲武德!” 就在留白碎碎念的当口,屋内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 “简直执迷不悟,冥顽不灵,枉费孤在你身上浪费的时间。” “我不配,我知道,你满意了吗?”赵知静拍了拍大腿,语气激动地与刘裕对视。 “一个野男人就让你迷了心窍,你就这么不自尊吗?” “对,我没有自尊!”赵知静无惧一切地重重点头。 “去年永定河的水还没从你脑子里过滤出去是不是?孤不准你以后再见他。” “关你屁事,他周北杨就是比你好!” “好一万倍!” 赵知静最后这句话是吼出来的。 “好。” “你好自为之。” 刘裕最后只冷冷地看了眼赵知静,便转身推开大门,堂而皇之地离开了。 等了一小会儿。 牛嬷嬷跟春华才进来,望着满地狼藉,两人对视一眼,都纷纷低头去收拾。 “嬷嬷,把你们吵醒啦?”赵知静打了个哈欠。 “县主,您方才骂太子入迷了,要不是今晚守夜的是春华,她又及时通知奴婢,还不知道今晚要引起多大的轰动呢。” 牛嬷嬷有些惆怅。 周北杨那小伙子再好,可与太子比,也是半点比不上的。 “哎,不是,你们两作为我的丫鬟,有人闯进我房间,你们不该拼命过来拦住那贼人吗?”赵知静盯着两人。 第53章 女大三 “不是, 县主,您跟太子也不是第一次了,那回在奉国寺后山——” “好了, 我不想听了。”赵知静打断道。 春华看了眼县主的脸色, 才道:“是奴婢让嬷嬷等等的,太子进来的时候, 您没有叫人,奴婢怕您与太子有事相商,奴婢不敢贸然进来。” 赵知静心累地摆摆手。 “算啦,反正我今晚上也把那龟毛的太子得罪得不能再得罪了。” “以后啊,咱们远着那边就是咯。” 春华想了想,说道:“这样也好,县主, 您与太子关系过于亲密, 在现下并不好, 永王那边本就把您当做眼中钉, 要是知道您跟太子走得近,他不敢拿太子怎么样, 却一定会矛头对准您。” 重要的是, 太子他, 并没有明确表示与主子的关系。 春华怕最后主子希望落空。 好在主子压根儿没存那根筋, 苦苦太子,也没事的。 赵知静自从那晚与太子闹掰后,就决定趁着这机会, 与对方拉开距离,同时也警惕着,那位太子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县主, 这几日天气很好,要不要出去放松一下心情,”春华踮着脚尖,避过地上的碎布头,走到赵知静身边,不经意道:“上回听秦姑娘讲过,她别庄里的杏花开得极好,还有去年酿的杏花酒,邀您过去看看呢。” 赵知静一晃神,针尖扎到了自己手指。 这几日总是心情浮躁,她看秋实绣花觉得不错,才试着学学,结果浪费了一堆布料。 春华性子稳重,一般不会提议出去玩,赵知静恼火地扔开绣绷,对着春华道:“说吧,这几日雍城又发生了何事,还与我无关?” 春华不知如何告诉自家县主外面的情形。 夏荷就没这顾虑了,她也不知道那晚上的事,张张嘴就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地说完:“县主,太子殿下这些日子将大理寺的人指挥得团团转,收拾了好几个贪官污吏,已经砍了好几个,听说午门外的人血馒头已经人手一个了。” “人血馒头?” 赵知静心里有些恶心,问道:“都是几品的官?哪天发生的,我怎么不知道?” “县主,被抓的官员有很多,最高的有三品,最低的有不入流的小吏,这两天每日都有,有的半夜还在睡觉就被人抄了家,县主您之所以不知道,可能是因为绣花太专注了吧。”夏荷回道。 其实是因为春华打招呼说不要拿此事惊扰县主,夏荷看了眼春华,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又提了出来。 “周北杨周将军,他那边,有没有受到影响?”赵知静忽然问道。 “没有。”夏荷肯定地道,“周将军的消息,奴婢替县主您关注着呢,羽林军那边一点也没有波及到。” 赵知静将提起的那口气放下去。 还没等到她彻底放松,春华忽然开口道:“可是县主,今日一早,大理寺那边的书吏派人来告知了一声,说是咱们府上回遇刺那事,有了眉目,明日就要传唤咱们府里人过去。” 赵知静眉头都拧起来,心里起了不好的预感。 “这件事,也是太子在审?” “是的,县主。”春华也是一脸忧愁。 夏荷不解,见春华表情异样,多问了一嘴:“这不好吗?太子殿下断案,一向公平公正,很快就能揪出幕后凶手,到时候,大家就不用那么担心了。” “他杀了这么多人,没引起恐慌?”赵知静问春华。 “没有,百姓们对太子的拥护更多了,只是各大世家最近很低调,连雍城平日里跑马游乐的纨绔子弟都少了,太子大开杀戒,即便是符合北周律法,但大概也吓破了不少人的胆子。”春华如实讲述着自己听来的消息。 “那咱们收拾收拾,赶紧出府,府里一切事宜,由我二叔掌管。”赵知静冷静地安排着。 “是,县主。” 春华收到指令,很快行动起来。 可没等到赵知静出门,侯府来了一位稀客。 客人手里还牵着一匹油光水亮的骏马。 “风骏,你回来啦?” 夏荷以前养过一段时间的风骏,对这白马有了感情,那日马走丢后,还伤心了段日子,正要迎上去,忽然想到自家县主好像很不喜欢这匹马,踏出去的步子又挪了回来。 赵知静看向来人和马,心里有些腻歪。 “留白侍卫,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们侯府这块破落地儿,竟然能引起您的贵足踏入此地?” “属下惶恐,”留白赔着笑道:“县主,明日的案子,涉及到了侯府刺杀一案,可能需要您去出席。” “我一个姑娘家,就不必了吧,府上做主的是我二叔,你叫他就可以了。”赵知静道。 就知道很难办。 留白心里苦,但还是努力挤出一抹笑。 “县主,您也知道,主子要办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说完,留白停顿了下,接着道:“就算您出了府,离了城,主子想要找人,那也是相当容易的。” 言外之意,就是绑也要把她绑回去。 赵知静嘴角紧紧抿起,想要骂一通,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她骂不出口,可实在憋屈。 正巧这时,风骏被留白牵在手里,已经有些按耐不住了。 “咴儿咴儿” 风骏趁着留白不注意,后腿杓蹶子,一下子挣开了缰绳,几步走到赵知静面前停住。 “咴儿咴儿” 赵知静浑身发着冷气,没好气道:“瞧瞧,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马。” “马没有眼力见,人也没有!” 知道县主在指桑卖槐,但留白就是笑,什么话也不反驳。 风骏还以为赵知静在夸它,将马头凑过来,要去添赵知静,被赵知静嫌弃地推开,嘴里也骂风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给你能耐的,以为我家是草原啊!” “好好的一匹马,竟学了人的性子,飞扬跋扈,随心所欲,实在可恶!” 鉴于这位姑奶奶是在骂自家主子,留白可不敢在这时候凑上去,他选择性地失聪了一会儿,直到赵知静骂得唾沫都干了,不得不停下来,才笑呵呵地上前道: “麻烦县主,赐给属下一间歇息的屋子,明日也好随着县主您过去。” 赵知静看这狗皮膏药般的留白,拿他没法子,也只能让人做了妥善的安排。 第二日,赵知静还在洗漱,留白就候在屋子外面了。 收拾完,赵知静跟着留白,朝着大理寺出发,留白见这位姑奶奶今日表情还行,想了想,然后小心地说着自己的肺腑之言: “县主,我家主子他嘴笨,不会解释,主子他只是担心您。” “周将军一个武人,和您怎么也不搭配啊,周将军早晚得回边关,娶个会武力的女子那才是刚刚好。” 这句话终于引起了赵知静的注意力。 “哦?你倒是说说,周将军适合娶什么样的媳妇?” 留白扫了眼安定县主身边的丫鬟,视线落到牛嬷嬷身上,心道这边城来的人与那周北杨可是一路的,还想从中牵线,这可不行,他最后一本正经地道:“县主,属下认为,这位健硕的牛……姑娘,她适合周将军!” 赵知静正在喝水,顿时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幸好没喷在人身上。 “放屁!”牛嬷嬷被留白一句话成功激怒了,骂道:“你眼瞎啊!论年纪,老娘都够得上周将军的老母了。” 留白还要狡辩,睁着眼睛说瞎话道:“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年纪越大,越是疼人,这过日子啊,就得实在些。” “你这年纪,依我看,正正好!” 要不是赵知静及时拦住,牛嬷嬷就要跟留白决斗了。 赵知静好不容易安抚好牛嬷嬷,虽然想笑,但还是尽力平静下来,语气严肃地指责道:“留白,不要像你主子一样,不尊重人,牛嬷嬷可不是你胡说的对象。” “属下知错了,”留白很诚恳地道歉道:“嬷嬷,我看县主心情不好,就开个玩笑,好逗笑县主,嬷嬷可不要生我的气,都是我这张嘴,胡说八道惯了。” 牛嬷嬷很愤怒,但也知道当下情景,只得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赵知静瞥了留白一眼,戳穿他道:“你也就是在我这能耐了,你敢去你家主子面前胡说八道么?” 他当然不敢! 他留白有几条命啊他! 说笑完,留白也是懂得眼色的,不再胡乱开玩笑,而是变了副忧伤的脸色,对赵知静道:“县主,主子这几日就跟吃错了药似的,脾气大着呢,要是主子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县主,您多担待担待可好?” “不好。” 赵知静冷漠地拒绝。 留白非常做作地叹了口气。 大理寺。 位于王城边缘的大理寺,已经矗立在这里多年,经了岁月的风霜,连廊下的青砖都变得有些坑洼。 街边的梧桐树的枝丫上,挂了一根白绸布做的条子,不知被谁系到了那里,在风里轻轻摇晃,无端端给大理寺添了几分阴森感觉。 “是安定县主吧?太子殿下已经等候多时,请跟小的这边走。” 赵知静一下马车,门前就有专门的书吏等着,恭敬地将赵知静这位县主迎进了大理寺。 第54章 困了 书吏领着赵知静走进了大理寺。 出乎意料的, 她以为会被带到公堂一类的地方,结果却来到了一处暗房,屋子里并没有其他人。 隐约听见外间有人在说话。 赵知静不解道:“人呢?” 书吏做了个聆听的手势, 示意不要出声, 就脚步轻巧地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外间突然有人进来。 一道略显焦急的声音响起:“大人, 您倒是想想办法啊,要是被人知道,下官也在这里头掺了一脚,下官一定会没命的!” 另一人声调浑厚道:“怕什么?一个无知小儿,佛寺里的经念得明白,这朝堂上的事情他听得明白么!” “大人,话不是这么说, 这些日子太子来了大理寺, 杀了多少人啊, 您可不要小瞧了他!” “管那么多作甚!还不是你个蠢货, 一点小事都做不好!镇北侯的女儿,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你们居然都杀不了, 要你何用!” 听到这里, 赵知静耳朵支楞起来。 站起来, 悄声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墙上有个小洞,约莫铜钱大小。 她小心地透过洞口看过去。 房间很大, 看起来像议事的地方,桌椅齐全。 屋子里有两个人,一高瘦一矮胖, 两人谁也没坐下,正站着说着话。 高个子明显神情很着急:“大人,下官把死士都派过去了,这可是那位偷摸养在雍城的,损失了那么多都没有成功,不是下官不作为,实在是对手太强劲啊。” “谁知道镇北侯偷摸留了人在那家人身边呢!” 矮个子神色不虞道:“哼!办事不力还想狡辩,镇北候那老东西打仗是厉害,本官承认,但他带的兵,出手绝不会这么阴狠!” “本官看你是脑子糊涂了!” 高个子急了。 “好,大人,您说是便是吧,可现在太子明显是要插一手,大人您一定要保下官一家老小的命啊,如若不然,万一太子真要羁押了属下,那属下可不保证会不会把知道的都吐出来!” 听了这话,矮个子神情像是要吃人,恶狠狠地盯着高个子,眼神阴狠:“高远徉,你敢威胁本官!” 高个子明显吓破胆了,但还是梗着脖子道:“下官只是为了活命而已,大人您是将军的亲侄儿,您是不担心,可下官实在害怕啊!” 就在两人语气愈发激烈,马上要上升到动手的地步,屋子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走在前头的人,一袭月白色长衫,衣带飘飘,俊逸非常,衣上没有多余的彩绘,只云袖上绣了些金丝暗纹,若隐若现,头上也只佩戴了一枚简单的白玉冠。 宽袖长袍,步履缓慢。 来人一步步往前走,屋内原本的两人一步步往后退,直到矮个子碰到了身后的墙壁。 一阵轻笑。 “李大人,高大人,孤让你们今日来大理寺,是为共同审案,你二人何故见到孤后,如此大惊失色?” “下官参见太子殿下。”两道声音响起。 刘裕微微抬起下颌,不经意间看了眼最后面那堵墙,面上笑容未变,眼神却微微眯起。 赵知静的目光与刘裕正好对上,吓了她一跳。 过了片刻,刘裕才收回视线,脸上的浅笑也没了,道:“起来吧。” 刘裕略过二人,朝最上面那张椅子走过去,随后坐下。 “你们也坐吧。” “是。” 两人对视一眼,老老实实坐在了下首。 赵知静又回到那个洞口前,她这边正好对着刘裕的背影,不用看到对方的脸,让她稍微不那么紧张,但不知道为何,心里面总是有点慌。 而且今日的太子殿下莫名给她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蛇类吐着蛇信子,从你脚面趟过,那种阴冷潮湿感让人心里十分不适。 是因为几日不见,变陌生了么? 屋里又陆陆续续进来了好多官员,依着座位规矩地坐下。 “把人带上来吧。”坐在上首的刘裕道。 不多久,几个侍卫牵着一长串的人进来了。 同时进来的,还有一张怪模怪样的东西,瞧起来像投石器又不像,上面很宽,下面很窄,中间还有个类似于圆环的东西,一条暗黑色粗粝的绳索正穿透期间,两边绳索上都挂着钩子。 不知道作何用处。 “殿下,您这是想干什么?”李大人本来还算镇定,但一看见那张机子,脸色立即就变了。 “孤想干什么,还需要给你报备?”刘裕瞥了他一眼。 这些被带进来的人都被捆得严严实实,眼睛上还蒙了布,什么也看不清。 “来人,把布拿开。” “是。” 一群人得以恢复光明。 赵知静眼尖,透过洞口看过去,跪在最中间的那人,正是在路上埋伏她们的人,她还记得,这人武力强大,竟然能够越过牛嬷嬷差点给自己一刀。 好在嬷嬷身手利索从侧面挡住了,要不然她早就噶了,但这人最后还是逃了,虽然嬷嬷并没有抓住刺客,但却撕开了那人的面罩,他是那群刺客里唯一带面罩的。 正是此人! “禀殿下,此人牙齿里塞有毒囊,属下已经全部取出来了。”有侍卫回道。 刘裕做了个手势。 侍卫会意地揭开刺客嘴里塞的布团。 那人刚被松开嘴,立即牙冠一咬,动作非常快,试图咬舌自尽,好在身边的侍卫反应迅速,马上嵌住了对方的下巴,避免了这人自杀。 见到底下那刺客没成功,高远徉肉眼可见地有些失望。 “想死?这可不容易,到了孤这里,什么时候向阎王报道,可由不得你!”刘裕对底下人交代了一声:“给孤拔掉他的牙齿。” 话落。 底下的侍卫走到一旁,从桶里拿起一把烧得火红的锋利钳子,让另外的侍卫使劲箍住对方张大嘴巴后,动作迅速地朝着嫌犯嘴里去,开始飞快地拔牙。 同时为了避免拔牙出血太多,还用烧红的钳子压一压伤口止血。 不知道是不是干这种活多次了,动作非常熟练。 “啊啊啊啊!!!” “我要杀了你们!!” “刘裕你不得好死!!” 听到这人竟敢口呼殿下名讳,侍卫拔牙的速度更快了。 赵知静觉得自己牙根也隐隐作痛起来,她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人满嘴的鲜血,不断地从嘴里溢出来,淌了一地,烧红的钳子烫得那人嘴角外翻,有部分甚至已经烧焦糊了,滋滋地响着,瞧着十分可怖。 侍卫快准狠,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 齐庸的位置正好在太子座下,此时,他背后的汗水已经打湿了后背。 自从太子踏入大理寺后,齐庸就告假回府,将手中的权柄悉数交了出去,他今日是被太子的人亲自请过来的,也不知道前些日子太子的办案手段,是不是也这么残忍,但他不敢过问。 虽然大理寺办案有时候也需要点手段,但都是底下的人去办的,像今日这样直面血腥的场面,让齐庸很不适。 “齐大人,看个案子,看睡着了?” 头上太子的话,对齐庸来说,不亚于恶鬼索命,他声音颤抖着问道:“回殿下,下官不困。” “不困?那你紧紧闭着眼睛干什么?给孤睁开眼好好看着!” “是,殿下!” 齐庸压着喉头里涌上来的酸意,逼着自己睁开眼看着。 “齐大人乃大理寺卿,这些日子孤越俎代庖,想来也有些不对,这案子,就由齐大人来审吧。”刘裕清冽的声音在公堂里响起。 齐庸苦着脸,真想当场给太子表演一个晕倒。 但他不敢,在他躺在府里休假的这些日子,他手底下已经有好几个官员都被太子处理了。 太子手段恐怖,他怕得罪了太子,那些残忍的手段会落在自己头上,只得面丧考妣地对着底下道: “松开他下巴,让他说。” 侍卫松开钳住嫌犯的手,站到了一旁。 齐庸使劲拍了拍桌子,震得他右手发麻,正好驱走了他心头的阴霾,面色恢复了几分往日的从容:“代号夜鹰的刺客,把你真实的名讳,家住何方,宗族亲人,都老实报上来!” 刺客跪在地上,头低着,嘴里发出‘赫赫赫’的粗喘声。 齐庸再次拍了拍桌子,声音带了几分急切地喊道:“底下贼子,还不快说,到底是谁指使你带人刺杀镇北侯府!给本官老实交代!” 刺客连头都没抬。 齐庸脑门上起了一连串水珠,囿于太子坐在上位,下面的人不敢大声说话,但恍惚间齐庸就是听到了同僚的嘲笑,后脑勺仿佛顶着太子重如千钧的目光。 “底下贼子,再不说话,视同藐视公堂!”齐庸声音都尖利起来:“大理寺的刑具,你想每样都尝尝厉害吗!” 任凭齐庸如何威胁,底下的人始终低着头。 见案子陷入胶着状态,高远徉挺得笔直的脊背渐渐放松,他不敢往后看太子,哪怕眼神的余光都不敢,倒是看了眼旁边的李进李大人,他这位上官气定神闲的模样打消了他心里的几分疑虑。 见怎么审那人就是不开口,齐庸也怒了,大着胆子回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太子,又立马转过头来,对着底下道:“来人!给他上老鼠夹!” 齐庸说完,立即有大理寺的人上前,将刺客控制住后,把老鼠夹往人十指上一扣。 老鼠夹一上手,立即有人将绳子往两边一拉。 过了没一会儿,齐庸看着下面,人都有些绝望了,这老鼠夹的威力可不小,可底下那人就跟嘴巴被缝上了一样,别说讨扰,就连痛呼都没有,让他都怀疑是不是手下人没用力。 “用力!” “再用力!” “给本官使劲用力!” 第55章 李进 底下的人劲儿使得脖子都冒青筋了。 可人就是没反应, 要不是能听到微弱的‘赫赫赫’声,怕不是都以为对方死了,毕竟以老鼠夹的威力, 就是晕过去的人都得痛醒过来。 “齐大人, 你们大理寺就是这么办案的?”李进神情放松,转头对齐庸道:“再用刑下去, 我看那人也不用收押了,今日就得把命留在这公堂上,依本官看,是不是该审审其他人了?” 反正其他几个喽啰,除了训练啥也不知道,他倒要看齐庸怎么收场。 李进隶属于刑部,本就与大理寺存在嫌隙, 此刻明晃晃地看自己笑话, 齐庸哪里能忍? “李大人倒是经验足, 也没见你们刑部办案子有多利落, 要是厉害,去年那个案子也不会被大理寺这边推翻了, 李大人还是坐在一边好生观摩, 没事不要出声。” “这里是大理寺, 可不是刑部大堂!” 李进正要呛回去, 忽然听到座上的太子出声了。 “李进这个提议不错。” 太子说完,底下人神情微变,齐庸是脸色涨红, 李进是面带得意。 “齐大人还是太温和了,你不知道,对于硬骨头, 在其身上用刑是下下策,而在他亲近的人身上动刀子,才能精准打击到他,今儿正好,孤让人将他兄弟一起带了上来。” 太子说完,齐庸立即朝着上面行了一礼,十分狗腿地道:“殿下英明,下官受教了。” 李进神色不定地看着门外。 可半天没等到太子喊人进来,高远徉皱紧的眉头正要舒展,就见底下有侍卫,突然上前将他身边那个子瘦小的嫌犯嘴里的布团扯开。 众人才发现,场下的刺客们方才还遗漏了一个。 那人长得瘦弱矮小,满脸的泪,嘴里的破布刚被扯开,立即就要朝着中间那人奔去,用着沙哑的声音哭喊道:“大哥!大哥!你怎么样?大哥——” 听到这道熟悉的嗓音,低头的人突然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那瘦弱的男子,满嘴鲜血的嘴巴张开吼道:“二弟!你不是被送走了吗?你怎么又回到雍城?” 不等瘦弱弟子回话,夜鹰布满血丝的眼睛往上方看过去,丝毫不惧,不屑道:“你以为把我二弟带上来,我就会反水?我告诉你!不可能!” “我兄弟二人运气不好,今日一同上路,也是幸运!” “你们休想从我嘴里套出消息!” “想把秘密带入坟墓,真是愚蠢,”刘裕神色冷淡,对底下的人挥了挥手,道:“来人,给他弟弟上刑。” 很快,那瘦弱的男子被人拖死狗一般,拖上那台奇怪的机子。 手脚被绑着,顶着一头乱发的脑袋正好卡在圆环里,粗粝又暗沉的绳索套上了他的脖子,那人挣扎不已,间或害怕地瞅着自己大哥,眼泪大把大把地涌出来,裤子都尿湿了。 “大…哥,我害怕,大哥——” “不怕,大哥就算说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别怕,待会儿大哥就来陪你。” 准备工作已经做好,见太子又不发话了,齐庸会意,明白这破案的关键就在此了,因此也下了狠心,对下面的人吩咐道:“上砝码!” 接着,有人将两枚拳头大的砝码分别上在了绳索两边的挂钩上。 瘦弱男子的脖子是悬空的,砝码一上,这人的脖子立刻被勒出了痕迹,大概是还能承受住,这人难得鼓起勇气,对他兄弟道:“大哥,这些年你辛苦了,小弟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齐庸冷漠地看着底下一幕,道:“继续加码!” “咳咳……放开我…我不能…不能呼吸了” “夜鹰,你还不从实招来!”齐庸开口。 夜鹰死死地盯着他兄弟脖子上那根绳索,眼角泌出了血泪,嘴里‘赫赫赫赫赫’的声音不断。 见人没反应,齐庸冷笑一声,再次道:“再加码!” “大…哥…救…救” 机子上的人已经说不出话了,绳索紧紧勒住了他的脖颈,使得他眼睛爆突,嘴巴大张,他被缚住的双手徒劳地拼命挣扎,倒立的眼神里是他大哥疯狂的身影。 “二弟!!!” 见此惨状,夜鹰疯了,他朝着周围咆哮道:“畜牲!你们这些畜牲!狗屎!你们这些狗屎!” “你们不得好死!!!” 齐庸估摸着再上砝码,那人脖子就得断了,他转头犹豫地看了眼太子,就听到太子冷漠的声音道:“继续!” 大抵是求生欲,让机子上那瘦弱的男子,爆发出最后一点声音:“大…哥,他们……没送…我走——” 夜鹰听到后,眼睛也暴凸,跪在地上朝上面磕头:“放过我二弟,我说,我都说!” 可是求饶的时间却晚了。 下一刻,只听到一阵脆响,瘦弱男子的脖颈断了,脑袋软软地垂了下去,就在他大哥面前。 “二弟!!!!!” 夜鹰爆发出一股大力,挣破侍卫的控制,朝着他兄弟奔过去。 坐在上首的高远徉,看着人在眼前死去,这时候心才落了地,他掏出袖子里的锦帕,胡乱擦了擦脸。 夜鹰哭嚎了好一会儿,才放开还算温热的尸体。 他明白他二弟最后说的话说什么意思,主人家不信任自己,并没有把自己兄弟送走,还想握在手里,继续要挟自己干活,他惨然一笑。 抬头,望着上首那位谪仙似的,始终冷漠的太子。 “殿下,小的会说出所有人,希望殿下能派人将小的兄弟两葬在一起。” “可。” 夜鹰环顾了一圈堂内所有的官员,眼神在每一个人身上都停留了一息的时间。 每个被他注视的人,都身子一僵,忍不住避开了视线。 “是你,吏部的高远徉高大人,是你说了,会送我二弟出雍城,你骗我!”夜鹰朝高远徉大吼着。 高远徉立马跪在地上,连面前的桌子被自己掀翻了都没注意,慌慌张张地对最上面那人道:“殿下,此人说谎!此人罪大恶极,随意造谣!下官从没有接触过这个人!” 齐庸不明白为什么牵扯到了高远徉身上,但他没说话,准备静观其变。 夜鹰嘴巴上的血变得暗红,他每张一次嘴巴,都是一次酷刑:“高大人,你太小瞧了我夜鹰,我被训练成死士,连真正的主人都没见过,但高大人却能轻易拿出信物,让我等卖命!” “你放屁!本官没有什么信物!你血口喷人!”高远徉极力反驳:“我怎么可能养的起死士,殿下明鉴啊!” 说着,高远徉头‘砰砰砰’地磕在地上。 “那信物你自然不敢带身上,可是小的,却知道在哪里。”夜鹰说着,还略微鄙夷地看了眼跪趴在地上的高远徉,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我主子,你高远徉还不够格,可是你背后的人,你一定知道,不是么?” “殿下,他胡说!” “殿下,下官没有,下官不认识他!” “冤枉啊,殿下!!!” 高远徉方才见过太子冷酷的模样,他下令杀人的命令,那么轻松,那么从容,让高远徉吓破了胆。 李进桌子下的手死死握着,哪怕想去反驳,这时候为了避嫌他也不能说。 “这么一场好戏,”刘裕靠坐在身后的椅子上,道:“各位大人,觉得如何?” 太子问话,特别是见证了太子手段的各位,纷纷抢答道。 “殿下英明!” “手下人才济济,轻易就撬开了嫌犯的嘴。” “下官觉得殿下断案神速!” 刘裕敲了下桌案,堂下安静下来。 夜鹰此时开口,沙哑的声音听得非常清楚:“高大人有个外室,就住在甘宁街十八弄的巷子里,每次高大人命人办完事后,都会将信物放在那外室那里。” 夜鹰说完话,堂内所有人都朝着高远徉看去。 高远徉这时候慌了,刚想朝着李进出声,就被对方阴狠的视线逼了回来,他知道对方的凶残,又不敢开口了。 李进浑厚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殿下让吾等旁观审案,下官心有所悟,所谓行差就错,有时候只是一个不好的念头就会让自己堕入万丈深渊,所以做官需得谦虚谨慎。” “否则,牵连了妻儿就不好了。” 李进的身份齐庸是知道的,在座的各位都清楚。 这时候没人再出声,都知道自己得罪不起李进身后那人,大家煎熬地看着场上的变化。 李进的话,让高远徉心有忌惮,他死了不要紧,要是连累了家中妻儿老小,这条命就白死了。 他不再说话,只浑身瘫软无力地跪趴在地上。 上首的声音再次响起。 “各位大人是否备感无聊?”刘裕道。 下面的官员,包括齐庸都低着头,没有出声。 “孤今日召集各位大人过来看戏,断断没有开戏就落幕的说法,要让人知道,岂不啼笑皆非?”刘裕的手指无规律地敲着面前的桌案,连眉头都没皱一分,道:“孤最近为了安排好这场戏,让人看得满意,还特意请教了南面的戏班子。” “今日,这戏还没有到最精彩的地方呢。” “各位大人,可要好好睁开眼看看才是。” 刘裕说完,公堂的大门再一次被打开,有侍卫提着东西鱼贯而入。 赵知静蹲坐着,背靠在墙上,自从那瘦弱的小个子被残忍地勒死后,她断定太子的精神病再次发作了,就像奉国寺那日的情形,避免再次看到血腥的东西,她不再去看外间的场面。 第56章 老虎 “高大人是个好官, 偏偏不做好事。”刘裕说道,“食君之禄,却不担君之忧, 是北周宽容的法度, 才滋生了一大批高大人这样的官员,在座的各位, 私底下又是否同高大人一样呢?” “下官惶恐!” “微臣惶恐!” 一众官员,面对陛下都不会这么心惊胆战,唯独面对太子,所有人都存了几分畏惧。就是胆子大点的,只要想到当年北周差点被灭国,就是这位太子力挽狂澜,最后还杀了半个朝堂的人, 都会变得谦逊。 这些年太子隐居奉国寺, 除了个别张狂的, 没谁敢看轻太子。 须臾, 有几个侍卫抬着一顶巨大的,蒙了黑布的笼子走了进来。 笼子上的黑布无风自动, 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四个人一起抬着都有些不稳, 让那笼子晃动得厉害。齐庸心里不知怎么地‘咚咚咚’地乱跳起来, 他看着侍卫揭开黑布,露出了笼子里的东西。 一只毛色有些暗淡的老虎露出了它的面目,因着嘴上绑着绳子, 所以不见咆哮声,但阴冷垂涎的目光一直扫视着堂上的众人,仿佛在挑选哪只适合入口, 嘴角的涎水一直在往下滴着。 齐庸下意识地往后跌去,像他一样大惊失色的官员不少。 “殿…殿下,这是…何意?” 装着老虎的笼子左右晃动,齐庸惊惧地看向笼子,他生怕笼子被那畜牲挣开,跑出来吃人。 除了冬猎,他齐庸还从没有这么近距离看到过老虎,更何况一般能带到他面前的老虎,都是活不了多久的那种,绝对没有眼前这只精神十足、活泼乱跳。 “孤离开雍城,时日过长,”刘裕冷冷地看着底下众人的丑态,开口道:“怕各位已经忘记了孤的性子,居然屡次在孤面前放肆,孤今日,就给各位看一场别开生面的戏,如何?” “殿…殿下,臣…不是,下官突发身体不适,望殿下准下官告假。”齐庸哪里还有方才的冷静,恨不得当场就晕过去,他觉得那头老虎正试图朝他扑过来。 “下官…下官需要告假…” 刘裕看向他,对方在他的视线里,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俯过身,对齐庸‘好心’地道: “齐大人方才发困,现在又发病,年纪不大,倒是一堆毛病,”刘裕嘴角带了一丝笑意,“既然齐大人身子如此不济——” 齐庸带着几分期盼和放松看向太子。 “那就让齐大人去陪陪孤这只大王吧,兴许一受刺激,齐大人就好了呢?” 只是想讨扰,哪里能料到太子一言不合,直接就要他的命呢? 齐庸吓得身体迅速地瘫软在地上,神色凄惶,连连求饶道:“是下官错了,下官说错了,求殿下不要放在心上,下官一定好好看殿下审案,再也不回府了。” “哦,可是孤有逼你?” “不不不,是臣…不是,是下官自愿的,是自愿的。” 齐庸身体打着摆子,牙齿上下相碰的声音,是如此清晰。 就连李进看到那老虎,都瞳孔一缩,匆忙往后退的时候,还掀翻了身前的桌案,茶水打翻在官服上,他腿脚都软了。 “齐大人不愿意,就让高大人去与大王打个招呼吧?” 高远徉本是趴在地上的,根本没明白现场又发生了什么,直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才茫然抬起头来,等他看清楚笼子里的那只老虎时,嘴巴里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真是没用的东西!”刘裕懒得看那人一眼,嘴里感叹了一句:“就是北周有这样的臣子,有不作为的陛下,才会多年在大靖的铁骑下,惶惶终日。” 即便太子说话如此无礼,对陛下不敬,可现场的众人根本不敢多说一句。 况且在北周,太子声望高过陛下,是个多年的事实。 “带过去。” “遵命。” 齐庸本以为高远徉晕过去就可以逃过一劫,可太子的意思却很明显,就是晕过去也不能避免,齐庸心头有些庆幸,幸好自己刚刚没有‘晕过去’,就自己的段位,要是被太子识破,那现在进笼子的人恐怕就是自己了。 他可不想命丧老虎口中。 高远徉被两人抬着走到了笼子前,许是知道眼前便是自己的食物,饿了很久的老虎伸出爪子,疯狂地抠着笼子的栏杆,要不是几个侍卫迅速地扶着,整个笼子非得被翻过来不可。 “就让大王来唤醒,沉睡的高大人吧?”刘裕的声音听在一众官员的耳朵里,不亚于魔鬼索命。 这哪里是佛子?分明是魔鬼! 地狱里来的魔鬼! 有侍卫打开笼子,在老虎试图跑出来时,动作相当快速地将高远徉丢进去。 看到‘食物’被送进来,老虎围着倒在地上的人转了转,因着嘴上被绑着,只能够用蹄子去拨弄,焦躁地踱着步子,不断地嗅闻人类的味儿。 热腾腾的,粗重的呼吸。 高远徉眼睛一睁,求生欲强烈的他立即把身子往后缩,嘴里喊道:“不要过来!走开!” “救命!救命啊!” 高远徉抓着栏杆,疯狂地求救。 堂上的一众官员大都脸色青白,甚至有的已经昏过去了,有的面露不忍,但也不敢开口。 “殿下!”李进受不了地站起来,对着刘裕道:“此举如此残忍!违背本性!高大人乃朝廷官员,是圣人的臣子,殿下把人送入虎口,与畜牲何异?” 齐庸都惊呆了。 其余人:“……” 李进成功引起了刘裕的注意。 “你算个什么东西?把孤比作畜牲,够胆!”刘裕看向底下的侍卫,“来人,掌嘴,让李大人好好清醒清醒。” “殿下你——” 不等李进反应,已经有侍卫迅速地上前。 ‘啪啪’两声,李进的脸上落了两个巴掌印。 就在众人注意力在李进身上时,齐庸看到太子做了个手势,他眼皮子一跳,然后就看到下面有人上前,将老虎嘴上的绳索一刀斩断。 饥饿极了的老虎很快挣脱了嘴上的套子,在高远徉惊怖的眼神里,一口咬掉了高远徉的左腿。 “啊啊啊啊!!!” “救命!!!” “殿下饶命,我都说,我都说!!” 众人这才惊醒,笼子里的畜牲传来‘咔擦咔擦’的声音,那是在撕咬高远徉已经断了的左腿。 碎肉与鲜血,血红色从笼子里流到地面上,又有人白眼一翻,晕倒过去。 高远徉还在痛苦地嘶吼:“殿下饶命!我不想死!” “是李进,一切都是李进让我干的!” “我有证据,殿下饶了我!!!” 李进目眦欲裂地瞪向笼子里的人。 刘裕简单的抬抬手,就有侍卫上前,打开笼子,飞快地把高远徉拖了出来。 而笼子里的老虎还在进食,没有试图冲出来。 齐庸已经受不了现在的场面,他已经吐了一回,此刻指着李进道:“殿下,有高远徉指认,李进李大人有重要嫌疑,下官建议收押李进,待证据齐全后再审!” 管他娘李将军王将军的,吓得肝胆俱裂的齐庸已经顾不得其他了。 只要把李进收押,能结束了今日的酷刑,他就回府,不不不,辞官!他要辞官!他再也不要掺和到太子的事情里了。 “齐庸,本官与你乃平级,你休想关押本官!”李进愤怒道。 许是受了齐庸的启发,其他官员也忙不迭地参李进: “殿下,下官认为李进有重大嫌疑!” “下官附议!” “殿下,下官愿意亲自派人前往李府,收集证据!” “殿下英明,下官手里有李进谋逆的证据,望殿下逮捕了此人!” …… 刘裕看着菜市场般的现场,嘴角微微扬起。 有意思,真有意思。 李进身子晃了晃,对着众人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混账东西!为了活命,脸也不要了,我告诉你们,休想扳倒本官!本官不怕你们!” ‘啪啪啪’声音从上面响起。 刘裕拍拍手,说道:“李大人平日里做人似乎不大好啊,这么多人都检举你,孤该如何处理你呢?” 李进已经被愤怒压倒了理智,矛头对准上面的人:“刘裕!你嚣张什么?这么多年都被人关在寺庙里,谁知道你是侍奉佛祖,还是侍奉那些老和尚?哈哈哈哈哈——” “我叔父是李将军,我看谁敢动我!!!” 窥见太子第一次变了脸色,齐庸就知道,李进这人今日恐怕很难走出这间屋子。 刘裕甚至没出声,只是挥了挥手,立即就有侍卫将叫嚣的李进拖走。 “你敢动我!” “我叔父是李将军,他会为我报仇的!” “刘裕,你长就个女人样,心眼也跟女人一眼狠辣!你不得好死!!!” 赵知静本来背着墙壁,听着外间的审讯,忽然听到有人大声骂刘裕是个女人,她顶不住好奇心,又凑上前去看了一眼,心说我只看一眼,看见那人到底有多勇,然后就蹲下来。 结果,赵知静就看到那么残忍的一幕。 让她连连做噩梦都做了半个月。 第57章 发热 只见那大笼子里, 一头猛虎正在撕咬一个已经看不出人形了的人。 畜牲为了更好的进食,将人啃得七零八落,无数的内脏飞得到处都是, 破烂的肠子, 碎裂的半块肝脏,甚至还有个眼珠子掉了出来, 在地面上滚了几圈。 “呕” “呕呕呕” “呕呕呕呕” ……… 一阵剧烈的呕吐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赵知静眼睛都忘了闭上,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她眼前这么被撕成了碎片,如此残忍的死法,是对心理的极大冲击,她一口气没吊上来,哐当一声倒了下去。 后面异常的声音,其余人没空去注意, 刘裕却听到了。 他眉头皱起来, 过了两个呼吸都没再听到异样的动静, 刘裕没了心情, 对不停干呕的齐庸吩咐道:“怎么收尾,齐大人应该知道吧?” “下官…呕…下官晓得。”齐庸勉强用着气音回道。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太子难得带了几分急切, 急匆匆从大堂离开了, 留在场地上的人仿佛劫后余生: “殿下走啦?呕——” “他终于走了, 呕,下官也告退了。” “呕…呕…齐大人,接下来就是你的事了。” “快把那畜牲拉下去…呕…” “别推我…呕…他娘的, 我踩到一节肠子了……呕呕呕” ……… 赵知静是怎么回府的,她不知道,刘裕守了她多久, 什么时候走的她也不知道。 春华递了一杯安神茶过来,轻声道:“县主,您喝喝茶吧,不管发生了什么事,睡一觉就好了。” 赵知静一看那茶杯里暗红色的茶,反射性地挥开了茶杯,声音虚弱道:“最近,我最近,都不想看到任何红色了,不管是吃的,喝的,都拿开!” 春华跟夏荷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家县主受惊不小。 牛嬷嬷是跟着的,但对上春华的视线,她也解释不出来啥,毕竟大理寺的公堂,县主并没有带她进去。 “县主,二老爷想来看看您,估计是问案子,奴婢打发了小厮如何?”春华提议道。 赵知静满脸疲倦地点点头。 “县主,您睡了好几个时辰,肚子也饿了吧?”夏荷有些担忧地道:“奴婢让人给您端一碗鸡丝粥可好?肚子里有了食,县主也会舒服些。” 赵知静还是疲惫地摇头。 她靠坐在床上,头上的饰品都取了,发丝散落下来,衬得那张惨白的脸越发小巧。 “县主,那位临走时,还留了个侍卫,手里抱着一大束桃花,雍城的桃花早就开谢了,也许是从山里采来的,很是新鲜,可需要奴婢把他叫进来,将桃花插上?” 没想到自家县主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喊道: “让他滚,让他带着东西滚!” “以后再有太子的人上前,都通通让他们滚!” “滚啊!!!” 春华都惊了,连忙安抚道:“好好好,县主,您别激动,小心身体,奴婢立马叫他滚!” 赵知静这晚上只进了一点点粥,就让人端走,睡前还特意提醒人把屋子里的蜡烛全部点上,不准半夜里熄灯。 自家县主平日里都熄灯睡的,春华实在担心,夜里就没有走开,一直守在外头。 子时。 卧房里的赵知静突然梦魇起来,满头大汗,衣裳跟头发全部被打湿,嘴里喃喃有词,手脚在床上胡乱挣扎。 “县主!县主!” “县主,您怎么啦?睁开眼看看奴婢啊!” 春华急得没法,放在县主头上的手被烫了下,她立马起身,掀开帘子大喊:“来人!快来人!县主生病了!” 今日赵知静的表现实在不佳,几个丫鬟都没睡熟,听到春华叫喊,立即清醒过来。 “夏荷,你赶紧通知府医过来,县主发烧了,还在说胡话。” “秋实,你赶紧去打水,再端点清酒过来,给县主擦擦身子降温!” “牛嬷嬷,上回老夫人将请御医的对牌送了过来,就在储物阁的第二层,你腿脚快,拿着牌子去把御医请过来,我看了县主的情况,有些不对,你尽快!” 春华还算镇定,将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 秋实手腕利索地把东西拿过来,春华上手拧了帕子,给赵知静擦起了身子。 府医被夏荷拉着,人气都还没平稳,人就已经到屋子里了。 床上的县主满脸通红,嘴里一直在说胡话,双手已经挣开秋实的手,在空气里胡乱挥舞,像是要抓住什么,府医脸色一沉,摸了县主的脉后,对春华道:“县主情况有些不好,一直在说梦话吗?” 春华回答得很仔细:“从子时起,县主就开始说梦话,一直到现在都没停,身上也是滚烫的,奴婢让人给县主擦了身子,但没见什么效果,府医,你赶紧给县主看看,县主要是出了事,侯爷要是怪罪下来——” 府医是镇北侯军队里原来的军医,医术还行,他腿脚有些跛,就是因为在战场上受了伤,才退了下来,此刻听到春华如此不客气,他也没多余的心思计较: “春华姑娘,老朽明白你很着急,但县主的情况应该是受惊所致,老夫看过许多这样的,县主瞧着病情要重一些,老朽这里有镇静的药丸子,你赶紧让县主服下。” 府医刚拿出药丸子,就被急切的春华一把抢过,很快伺候着赵知静服下。 “县主这情况瞧着有些棘手,老朽这枚药丸起效很快,要是半柱香的时间县主还是这样,恕老朽无能,最好请宫里的御医过来看看。” 听到这里,春华庆幸自己派了牛嬷嬷出去请人。 一边神情专注地看着县主的情况,一边对府医不满道:“一点小病也治不好,侯府白养你的么?牛嬷嬷已经去请御医了,等到你这时候才提起,黄花菜都凉了!” “呸呸呸!是春华说错了,县主一定会平安的,一定会!” 听到春华已经派了人去请御医,府医心里这才轻快了几分。 半个时辰过去,牛嬷嬷仍然没回来。 春华急得嘴里起了个燎泡,脚步不停地在屋子里走动,她招了个小厮过来,吩咐人骑着马去街上看看。 “我妹妹怎么了?深更半夜,你们屋子里怎么如此吵闹?”就在春华焦急的时候,赵知娴来到了锦桂院,她没出嫁前的院落与赵知静最近,因此这边的动静她也是第一个知晓。 “大小姐,县主生病了。”春华道。 “可有请府医过来?”赵知娴着急地走着。 “已经请了,但县主还是在梦魇,已经派人去请御医了。”春华交代着目前的情况。 赵知娴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匆匆几步走到床前,看着床上十分憔悴的人,揭开赵知静额头上的帕子,伸手往她额头上一探,滚烫的热度让赵知娴心下沉重了几分。 “御医何时请的,几时可以过来?” 春华忙答道:“已经半个多时辰了,兴许,兴许在路上了。” 赵知娴毕竟是土生土长的雍城人,她很了解距离她家最近的御医住在哪里,也明白依牛嬷嬷的效率,请人过来根本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府医,你手里还有没有退热的药?”赵知娴问道。 “已经给县主服下了一颗,这药药性烈,万不可再服,要是服用过量,有很大几率会致人耳聋。”府医神情严肃地道。 听到耳聋二字,赵知娴身子晃了晃。 “可是静儿不退烧,再这么烧下去,她会被烧成傻子的!”赵知娴大声吼道。 “她今天从大理寺回来后,到底经了何事,变成这样,春华,你老实交代!”赵知娴声色俱厉。 春华立即跪在了地上,这个时候救县主要紧,加上大小姐与自家县主关系亲密,春华老实交代了一切:“回大小姐,县主从大理寺回来就休息了,哪里也没去,晚上也只吃了一点,县主睡下的时候,奴婢看了一眼,县主身上没有别的伤口。” “大理寺而已,又不是法场,她会被吓成这样?!!”赵知娴语气很愤怒。 “太子!是太子!”春华突然回忆起那晚自家县主与太子大吵的场景,很肯定地对赵知娴道:“一定是太子!今日一早县主本要去秦姑娘府上,被太子的侍卫留白拦住了,太子那边拒绝让二老爷去大理寺,一定要县主出面,县主变成这样,一定是太子的原因!” 听到‘太子’这里,赵知娴眼睛一闭。 “太子这是要对付我镇北侯府了?如果是太子的意思,难怪牛嬷嬷请不回来人,”赵知娴身子有些软,勉力扶住一旁的床柱,对府医道:“府医,你的医术在整个雍城,也算是厉害的,静儿的病情你再斟酌斟酌,用些平缓的药,如果待会儿还是不好,御医又没请过来,你就,” 赵知娴语气弱下来:“只要能救静儿的命,都可以。” 春华自然不想看到这局面,她明白大小姐误会了她的话,连忙解释道:“大小姐,太子不是要对付县主,他…他与县主,与县主…是好友,对,是好友来着,” 说到这里,春华突然抓住赵知娴的袖子,眼神里也带了几分希望:“太子绝对不会不管县主的,大小姐,让人去请太子,太子一定会帮忙的!” 赵知娴不明白为什么春华如此肯定,但静儿身体更重要,她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推敲,赶忙对春华道:“好,春华你就在这里候着,我亲自去请太子,让太子救救静儿!” 赵知娴正要起身,被春华拦住了。 “大小姐,太子那边的人认识奴婢,就让奴婢去吧,就麻烦您看顾县主了。” 赵知娴神色犹疑地看着春华,而后道:“好,你去吧。” 第58章 求人 不知何时, 雍城下起了一阵春雨。 春雨细密,带着深夜的寒意和肃杀,春华下车时来不及撑伞, 雨丝泼了她一脸, 也来不及整理。春华是听说太子前段日子在宫外修建的宅子完工了,才准备去碰碰运气。 来到宅子外, 牌匾上挂着硕大的‘地藏庙’几个大字,看起来不像东宫,倒像是一座寺庙了。 她心里打着鼓,还是上前‘砰砰砰’地敲门。 雨声掩盖了叩门声,春华本以为还要等一会儿,没想到大门很快被人打开了,她适时递过去一枚双鱼玉佩, 祈求道:“我家县主病了, 病得有些重, 不得已过来打扰殿下。” 那侍卫一见玉佩, 连忙派人进去禀报。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太子急匆匆出来, 踏的步子又快又重, 身后还跟着小跑的留白。 “主子, 外面雨大!披风!属下给您披上!” “主子!您慢点!” 刘裕路过春华身侧时, 连一声招呼都没有,几步就走到了府门外。 还是留白跟上来时催了一句:“赶紧跟上啊,还磨蹭什么!” 春华这才惊醒过来, 连忙跟上留白,着急问道:“可是御医?” “还御医什么啊御医,那帮无能的废物, 府上有大夫,估计已经上马车了,咱们赶紧,要是慢点,主子都能把咱们丢下!”留白抹了把脸上的雨珠。 用了比往日缩短了一半的时间到了镇北侯府。 后门已经打开,第一辆马车快速驶了进去,春华见太子已经一马当先地往院子里走了,自己也要走时,被留白拉住了,他们两走到了另外一辆马车前,留白张嘴就道: “赶紧的,你要是耽搁了那位的病情,主子回去后一定剥了你的皮,你信不信。” “催什么催?老道不得收拾下药箱啊!”马车里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 很快,马车里走下来一位身穿道袍的老者,虚发皆白,看起来像个得道高人,但说话就不像了,提着药箱从车里下来,一把夺过留白手里的雨伞:“催催催!地面泥泞湿滑,你自己不晓得背着老夫过去啊,真是够慢的,吃屎都赶不上趟儿!” 春华一边给这位看起来像大夫的道士讲县主的病情,一边淋着雨往里赶。 赵知娴一直盯着门外,可始终不见牛嬷嬷的身影。 府医不敢用药性极烈的丸药,但汤药还是一直备着的,只是三妹妹一开始还能喝下去些,现在是一点也都不喝了,牙关紧咬,就是用力撬开嘴灌进去,很快又会吐出来。 刘裕进来的时候差点把赵知娴给撞飞。 “谁啊——殿下!”赵知娴惊道。 刘裕几步走到了赵知静床前,见人已经昏迷过去,床上到处都是黑色的汤汁子,脸颊通红,身上还扎着针。 见赵知静满头大汗,皮肤滚烫,就要掀开被子,被赵知娴拦住了。 “殿下,男女有别,静儿下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内衫!” 刘裕转过头看她,眼神要杀人:“滚出去!” 赵知娴被太子冰冷的眼神一刺,反射性地后退了两步,还不等她计较,又见静儿把刚灌进去的药汁吐了出来。 床边一时没有干帕子了,太子竟然丝毫不怕脏,坐在了床边,直接用干净的袖子去替静儿擦拭,又听到太子凑到静儿耳边,用极轻柔的声音唤她:“知知别怕,所有的恶鬼我都给你赶走了。” “别怕,他们过不来,我在这里陪着你。” 赵知娴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须臾,有人推开帘子疾步走了进来。 是一位身穿道袍的老者,老者身后还跟着春华,走到床边,老道士只看了一眼就骂道:“哪个瘟神扎得啥子破针!你当搁屋头扎畜牲呢!扎你老娘个头!” “遭瘟的胎神!学不明白,就出来害人!” 府医眼睛一瞪,就要骂人,被留白拉了出去。 刘裕眼神冰凉地瞅了他一眼,老道士立即偃旗息鼓,又恢复了方才那副道骨仙风的模样,老实道:“来人把姑娘抱着,用力箍住,不要让这位姑娘乱动,老朽要施针了。” 春华跟赵知娴就要抢着向前,没想到太子率先将人抱在了怀里。 “她要是出了事,你老家的道子贤孙,孤会提前让他们去跟佛祖报道。”刘裕对着老道士道。 “瞧殿下您说的,就是要报道,也得跟三清祖师爷嘛,”老道士赔着个笑脸,见太子脸色一阴,立即保证道:“殿下放心,老朽一定还您个健康漂亮的姑娘,就是人去了鬼门关,老朽也得把人给您拉回来!” 老道士收了脸上的嬉笑,将人身上的针直接拔了,从一旁的药箱里取出了长长的约莫巴掌长的银针,针尖在烛光下闪烁着阴森的光芒。 一根针快速地从赵知静的脑袋顶下去,巴掌那么长的针,转瞬就消失在了头顶。 许是疼痛,赵知静开始躁动。 刘裕顾不得盯着老道士,赶紧将人脑袋固定住,下巴搁在赵知静汗津津的脖颈处。 “殿下,还有三根,您可得固定住啊。”老道士叮嘱道。 “速度快些!”刘裕的声音低沉。 最后一根针下去一半的时候,赵知静一口咬在了刘裕的耳朵上,下一刻嘴里就带出了血丝。 “殿下!”留白惊讶出声。 “殿下,您看您,天天不是杀这个就是对付哪个的,日子过得不像个人,在相好的面前就是不一样哈。”老道士咧着嘴笑。 “孤的耐心是有限的。”刘裕的声音跟挤出来似的。 老道士眼睛一眯,几针下去,其实人是已经救回来了,但此刻机会绝佳,正是报仇的好时机,老道士重点看了眼姑娘嘴里带着血迹的耳朵,心道下嘴真是不轻啊。 “殿下,这治病可不能急,”老道士慢慢操作着,“您看看,姑娘刚刚动了下,这最后一根针啊,它移了点位置,需得好好调整。” 见主子耳朵上的血不断流下来,流得半张脸都是,留白抖着嘴唇道:“你要调整角度,先把主子的耳朵从县主嘴里放下来啊!” “无妨,”刘裕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正在流血的耳朵不是自己的,“继续。” 老道士继续慢腾腾操作起来。 等赵知静松开嘴时,刘裕的耳朵已经肿得高高的,像是传说中的巨大招风耳。 老道士施完针后,正要用药,春华将府医剩下那颗药丸给老道士看了一眼,老道士捻了捻药粉凑到鼻尖下闻了闻,接着双眼一瞪,一边换了种药丸子给赵知静服下,一边嘴里骂着府医,骂得极为难听。 后半夜,赵知静的病情渐渐平稳下来。 留白等人退出了屋子,一出门就被春华等人质问上了,哎,留白心里苦啊,他支支吾吾废了大劲儿才离开。 说实话吧,他留白也觉得自家主子混账,要不是对方乃他主子,他高低得啐他一口:就你这样的,还追媳妇,呸,当一辈子和尚吧您嘞。 可是,话又说回来,他留白心里替主子给县主道个歉,他家主子吧,自小长于尔虞我诈的宫廷,他还没学会怎么爱人的时候,就先学会了怎么去杀人。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不懂如何去表达。 说不定这次,他家主子都是这么想的:你看,欺负你的人,孤都给你收拾了。 刘裕没走,守了人一夜,赵知娴也没敢催促人离去,那可是对他们所有人都有生杀大权的活阎王,哪怕长得一副普渡众生的模样,但没人敢忽略这人的弑杀性。 赵知静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日的中午了。 她睁开眼,正想动一动,却发现自己好像被人束缚住了,动弹不得,恍惚间她都以为自己没醒,还在做梦。 屋子里很昏暗,没有点灯,窗户好像也被人关上了。 赵知静咬了咬唇,有点发麻,然后嘴里还有点血腥味,难不成她睡觉的时候把嘴唇都咬破啦?赵知静漫无边际的想着,可耳边似乎,好像,有谁的呼吸声。 “啊!你怎么睡在我床上!”赵知静惊得脑袋里一片空白。 她床上居然有男人! 还是太子! 男人闭着的眼下一片青黑,和衣而卧,并且隔着被子把自己死死抱住。 刘裕被赵知静的声音叫醒,他睁开眼,眼神难得有些迷糊,手伸过去,碰了碰赵知静的额头,嘴里道:“没有发烧了,很好。” “好什么好?”赵知静在被子里蛄蛹着,但她浑身无力,挣扎间没有半点用处不说,还出了一头的汗,她恼羞成怒道:“快放开我!我出了一身汗,你不是洁癖吗?再不放开我,臭死你!” 刘裕轻轻地拍了拍赵知静的背,嗓音有些没睡醒的沙哑:“好了,不要再动了,你什么样孤没看过,你昨晚吐了几次,都是孤伺候你换的被褥。” 赵知静脸都红了,她记不清昨晚有没有吐人身上。 可她完全不记得昨晚上的事了。 刘裕仿佛听到了赵知静的心声,解释道:“你昨夜里梦魇发热,孤守了你一晚上,再陪孤睡一会儿,可好?” 说到梦魇,赵知静顾不得羞耻,立即回忆起就是这人发疯,非要让她去看那些残忍的场景,顿时气上心头。 “好个屁!你先放开我!要不是你带我去看那些恶心人的东西,害我做噩梦,我会这样么?”赵知静指责道。 “啪”一声脆响。 屋子彻底安静了。 赵知静觉得自己的手软了,再一看,对方脸上那巴掌印是如此的清晰,赵知静往后缩了缩身子。 刘裕怔了一下,伸手要去拉她。 赵知静以为对方要打人,挥手去挡。 “啪”又一声脆响。 很好,两边脸对称了,赵知静傻眼了,她小心地瞄了一眼对方,声音忐忑道:“你知道吗?我有…羊癫疯的病史,娘胎里带来的,一激动就这样,可不是故意…打你…的哦。” 刘裕:“……” 以为刘裕会被气走,但人只是顿了顿,道:“是孤…是我错了。” 要不是现下姿势不对,赵知静都得骂他一句:你脑子坏掉啦! 忽然,门外传来春华的声音。 “县主,您起床没有?奴婢可以进来伺候您洗漱了么?” “可以!” “等等。” 前一句是县主的,后一句,是太子的声音。 春华左右为难,又问了一句:“县主,您饿了没有,奴婢让灶房准备了饭菜,您起来用了再休息,可好?” 春华不敢对屋子里另一人说什么,但太子是什么人,立即意识到有问题。 “谁要见她?还是人已经在府里了?” 春华:“……” 第59章 掘人坟墓 “谁啊, 谁见我?”听门外的人不说话,赵知静又问了一句。 春华深深吸了口气,回道:“县主, 是周将军过来了, 听说您生了病,特意过来探望。” 赵知静话头哽住, 看了眼刘裕。 刘裕支起身,用手撑着下巴,在昏暗的屋子里,直直看向赵知静:“昨夜的事情,今天就知道了,该说他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还是, ” “有人替他传了消息?” “你默许了?” 几句质问, 让两人间的气氛又一次紧张起来。 赵知静将被子盖到头顶上, 被窝里传来她模糊不清的声音:“滚!都滚!我一个人都不想见!” “我要静养!” “静养!” 刘裕朝着门外回了一句, 声音冷冰冰的:“让他滚!” 春华:“……” 刘裕离开的时候,赵知静已经睡着了。 春华跟夏荷端着东西进来的时候, 赵知静还抱着被子, 脑袋懵懵的, 问道:“牛嬷嬷人呢?” “昨夜不知怎么的, 好多御医都被人请走了,牛嬷嬷跑空了好几家,等终于找到人带回来的时候, 县主您早已退烧,睡过去了,要不是那位老道士, 等牛嬷嬷带人过来,黄花菜都凉了。”夏荷语气里带着埋怨和后怕。 “那嬷嬷人呢?”赵知静接过湿帕子擦了擦脸。 “您昨夜病情凶险,嬷嬷自责得很,在门外跪着呢。”春华又拧了张帕子递给县主。 “昨儿发生了那种事,半夜像我一样梦魇的人肯定不少,不是嬷嬷的错,凑巧罢了,让嬷嬷回去休息吧,我不怪她的。”赵知静道。 夏荷出去了。 春华侍奉自家主子换了身衣裳,多嘴问了一句:“县主,几个时辰前,周将军过来探望您,那位…那位在您屋子里,奴婢便把人打发出去了,可需要奴婢派人去说一声?” “不用了,上次牛嬷嬷不是说过么,周公子所在的羽林军不知为何最近突然忙碌起来,咱们就不要去打扰他了,让牛嬷嬷传道消息,等他忙完再说。”赵知静说到这里,又道:“周北杨现在不在边城,去了羽林军,他的职位——反正以后你们就叫他周公子便可,别叫将军了,免得别人为难他。” “知道了,县主。”春华给赵知静挽着头发。 “大小姐后来有问起奴婢关于太子的事情,奴婢没您允许,不敢多言。” “你做得很好,要是她再问起,你就说我们俩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让她把心放肚子里。”赵知静随意地敷衍道。 春华:“……” 昨儿的情形,傻子也不信您这话啊,要是遇到再古板点的人,就昨夜两人之间的亲密,县主都得嫁给太子。 “可是县主,太子他,”春华小心地看了眼自家县主,道:“与您关系太过亲密,在外人面前也没有一点收敛的样子,太子那边,是否,” “是否考虑要娶了您?” “娶我?”赵知静异常愤怒,想到自己这是第二次被刘裕那厮吓得做噩梦了,那种神经病,嫁过去岂不是折寿?她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美得他!让他跟他的佛经过一辈子去吧!” “我赵知静就是吃糠咽菜,当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也绝不嫁他!” 春华心累地叹了口气,没说啥。 太子想要做什么,又岂是县主能拒绝得了的。 众人都以为自家县主已经好了,没想到,到了半夜,赵知静又一次梦魇起来。 春华从善如流地套起马车,朝太子那座“地藏庙”赶去。 刘裕来的时候,脸上的怒火还没有散去,等着老道士施完针、喂完药后才发作起来:“道墟!你个老东西!给孤留了一手是不是,别的就算了,你要敢在她身上做法子,孤会让你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 “留白,通知下去,今晚上就杀了他一个徒弟,也好让这老东西清醒清醒!” 刘裕人在气头上,留白一点都不敢劝。 老道士第一次没了那种闲人野鹤般的云淡风轻,他一把老骨头,动作极快地朝着留白扑过去,脸还朝着太子的方向求饶,哇哇哭道:“殿下,殿下饶命哇!不是老头子谋财害命哇!心病要心药医,我咋个可能害人家嘛,那是遭天谴的哦!” 看刘裕怒气半点没降,老道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啷个那么残忍哦,都说了不是我的错,你不要冤枉别个!” 赵知静就是这时候醒过来的,看着屋子里的一幕,只觉得荒诞。 “殿下何必难为老人家,”赵知静的声音很虚弱,嘴巴干涩道:“我还好,只不过受惊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殿下要是想怪人,那就怪自己吧,是你让我去看的。” “奉国寺火烧过后,我做了很久的噩梦,”赵知静笑得惨淡,“这次您更厉害,直接让我观摩老虎怎么吃人,我夜里梦见的全部是人肉碎片,那叫李进的官员,死得太惨,我几乎夜夜梦见他。” 刘裕低下头,烛光下的身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他敢来吓你……那孤派人去把他坟墓撅了,给你出气,怎么样?” 赵知静:“……”这说的是人话么? 春华跟夏荷张大了嘴巴:“……” 老道士抖了下身子,不敢看说话那人,掘人坟墓那可是生孩子没□□的缺德事儿,也就这位能想出来。 “不用了,”赵知静只觉得心烦,缓慢说道,“您回去吧,只是做噩梦,兴许过几日就好了,如果您不放心,就把这位无辜的老道士留我这儿几天吧?” 老道士双眼一亮。 刘裕残酷地打碎了老道士的期望。 “不行,道墟这老东西心思诡诈,你把握不住,今晚你先休息,孤明日再来看你。”刘裕最后看了一眼已经恢复平静的赵知静,就带着人离开了。 “县主,奴婢觉得,还是周公子靠谱些。”夏荷方才听到自家主子的话,整个人不可思议,老虎吃人,人肉碎片什么的,就是听着都让人害怕,自家主子还被迫观看了整场。 “夏荷说得不错,县主,太子身份过高,可能不那么适合您。”春华想得很清楚,事情有一就有二,太子如此对待自家县主,这怎么也不是对待心上人的样子啊。 哪怕县主生病的时候太子比谁都急。 可自家主子的终生大事绝不能那么轻忽。 后面的半夜,赵知静始终没有睡意,也不知是不是身体潜意识在作祟。 “县主,秦姑娘府上的人来接您啦,说是上回跟您说过,邀您前去庄子里玩几天,”夏荷笑着走进来,道,“要不然咱们就过去看看,也好换个心情,兴许晚上噩梦就少了。” 赵知静想到上回秦婉儿的提议,也想着自己也该出去放放风了。 雍城确实是个不详的地儿。 “他们府上的人亲自过来啦?”赵知静道。 “是秦姑娘府上的管家,”夏荷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嘴上回着赵知静,“奴婢以前见过的,还带了秦姑娘的信,说是庄子里一切都备好了,有县主您最爱的兔肉呢!” “县主出去走走是好事,”春华走了进来,道:“但主子的安全也重要,县主,让牛嬷嬷跟着咱们一起过去吧。” 赵知静点点头:“跟嬷嬷说一声,我看这两天嬷嬷都躲着我,今天带她一起去。” “好嘞,县主,”夏荷欢快地收拾着手里的东西,一边头也不抬道,“昨儿个那位老道士给了奴婢一瓶药丸子,说是睡前服用,梦魇的程度就会减轻,也不会发烧了。” “知道了。”赵知静道。 几人上了马车。 可马车最后却在一座宅院前停了下来。 春华微微张嘴,有些愣神,眼前挂着‘地藏庙’几个大字的宅邸,不就是太子的居处吗?这秦家的管事怎么回事?马车赶岔道啦? 赵知静掀开马车帘子,抬头望着占地极宽敞的宅院,也愣了。 “秦婉儿家底丰厚啊,”赵知静咂咂嘴,又疑惑道:“不过她有那么信佛么?连宅子都起了个这样的名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寺庙呢,不伦不类的。” 春华回过神,眼神相当复杂。 “县主,这是…这是太子目前的居所。” 就在春华说完话,宅子的大门忽然洞开,留白笑着从里面走出来,对赵知静拱手行礼道:“县主,您可来了,主子已经给您准备好了房间,下人们都收拾好了,县主就跟属下进去吧。” 赵知静没动,她冷声道:“你们把我诓骗过来就算了,秦婉儿那边怎么回事?你们伤害她了?” “怎么会?县主您这想得也太偏激了,”留白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道:“秦姑娘可是您的好友,属下哪里敢动她,只是让她帮帮忙而已,人安全着呢。” 赵知静松了口气。 “既如此,我也没有游玩的心思了,春华,牛嬷嬷,我们回去吧。”赵知静半点不给留白面子。 留白站到了马车前面,笑着道:“县主,主子让您住进来,是为给您治病,不为别的,主子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您要是误会了主子,主子会伤心的。” 赵知静被留白的语气逗笑。 “你家主子可是得道高僧,刀枪不入那种,伤心?他只会让别人伤心!” 留白还要劝劝面前这位姑奶奶。 没想到赵知静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潇洒地走进了宅子。 春华觉得有些不好,自家县主可能又要‘发脾气’了,也不知道太子受不受得了。 留白赶忙跟上去,还道:“主子刚住进来,府里有些乱,县主,属下带您过去,您脚下慢点。” 第60章 发疯 赵知静背着手,走得极快。 赵知静背着手, 走得极快。 一路走过来,遇到的所有丫鬟小厮都停下来行礼,规规矩矩, 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看起来这府里的规矩极其严整。 “县主,这就是您院子了。”留白将赵知静带入一处繁花锦簇的院子。 赵知静看着满院子的花, 心情都好了许多。 “你们去哪里弄来的,这么多花,打理应该挺费时间的。” “县主您喜欢就好,属下不知道您具体中意哪种,让人都准备了些。”留白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主子就住在您旁边那座院子里, 要是有什么事, 您可以直接去找主子, 不用通传。” 谁没事去找刘裕那神经病, 赵知静瘪瘪嘴,带着春华她们进了院子。 赵知静进了屋子后, 被震撼到了。 “这摆设, 怎么跟我屋子里一样?”赵知静真的震惊了, 就连窗边不小心被她打碎了一个角的白玉花瓶都被还原了, 这刘裕他是魔鬼吗? 留白就等着这一刻呢,他颇为自豪地道:“这都是主子的安排,主子熟悉您屋子里的每一件东西, 为了让您住得宽心,就让人准备好了这一切,跟您侯府里的房间一样, 你住着也会觉得舒心一点。” 她可不觉得舒心,只觉得有些诡异。 “你们家主子呢?” “主子去大理寺了,下午还得去宫里一趟,晚上他会回来陪您吃饭的。”留白耐心地解释道,“另外,主子怕您吃得不好,已经提前请了好几个不同流派的厨子,县主在这里住着,想吃什么都可以。” “哦,我毕竟到了殿下府里做客,也得了解一些主人家的习惯,你家主子不喜欢吃什么?”赵知静问道。 留白一脸喜意,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自家主子终于感动了心肠特别特别特别硬的县主,他一脸欣慰,赶忙诉说着自家主子的禁忌:“主子每餐都用得不多,饮食偏清单,很少食用肉类,菜里也绝对不能放姜,主子最不喜欢这味道。” “那吃饭是得注意些了。”赵知静记着留白说的几点。 “是呀,县主,所以主子一般很少在外用饭的。”留白道。 赵知静三两句把狗腿的留白打发走了。 “这真是够殷勤的,总觉得这家伙不怀好意,跟他主子一个德行!”赵知静点评着留白。 牛嬷嬷也不喜欢留白,说道:“我看那留白就是欠打,要不是主子要过来治病,奴婢早就护着县主离开了,什么人嘛,强买强卖的,把咱们故意带到这里来。” 春华早已习惯,这边的霸道也不是第一次领会了。 夏荷这次也跟着出来了,她倒是觉得太子挺好的:“嬷嬷,您对人这是有偏见,太子这边肯定不方便让人知道咱家县主来了府上,要是让外人知道了,依太子在雍城这边的知名度,县主得每天跟人决斗哈哈哈哈。” “县主,奴婢将您的东西先收拾收拾,您要是闷了,就让牛嬷嬷带着您出去走一走。”春华道。 “不用了,懒得动弹。”赵知静坐在软榻上看着几人收拾。 夏荷正要把县主的衣裳收入箱笼,却惊讶地发现箱笼、箱柜里已经塞满了衣裳,全是今年雍城时新的款式,面料都极其上乘,有的甚至要白金一尺,想买都买不到。 而这里,却到处都是。 “县主,府上都不用秋实给您做衣裳了,就这几箱笼,您得穿到猴年马月去啊。”夏荷由衷地感叹道。 赵知静也很震惊对方的大手笔。 主要是她虽然也有钱,但有时候有钱也买不到这些难得一见的料子。 “夏荷你这小丫头,不要因为一点子小恩小惠,就被迷了心窍!”牛嬷嬷见机提醒了夏荷一句。 “嬷嬷也太小看我了吧。”夏荷不乐意道。 到了晚上,赵知静按照往常时间开始吩咐人摆饭,虽然不在自个儿府里,但她使唤起人来,相当自然。 留白也不知道从哪里窜了进来,脸色愁苦道:“县主,属下都说了今晚主子要陪您吃饭的,您这么早就用饭了,不等等主子吗?” 赵知静白了一眼留白,道:“我吃我的,他吃他的,做甚要一起吃,我又不是长了一张下饭的脸,没了我,难道你家主子就不晓得吃饭了还。” “县主——”留白称得上低声下气。 “你也饿啦?那也一起吃。”赵知静端坐在桌前,等着上菜。 “属下哪敢啊。”留白觉得嘴里的口水都是苦的。 等刘裕从宫里回到府上的时候,正赶上赵知静用饭用到一半。 刚一进院子,就看着留白欲言又止的视线,刘裕脚步不停,直接略过了他,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赵知静看见他,面上少见地带了几分笑意,还招呼他坐下:“殿下,你回来得太晚了,我帮你尝了尝菜,都是你最喜欢的,你可以多吃点。” 刘裕这才看向桌面上的菜。 每一样菜里都有肉,鸡鸭鱼鹅,一网打尽。 每道菜里都放了料,味道辛辣,呛口刺鼻。 刘裕沉默地看向跟进来的留白。 留白心虚地低下头看脚尖。 见人不动,赵知静亲手将干净的一双筷子递给他,笑得满脸得意:“殿下,您辛苦了,多吃点,您看您瘦的,人家周北杨那样的虎背熊腰才健康呢,你这样的,在我爹那边的边城,大风一吹,恐怕我爹都抓不住你。” 刘裕接过筷子,凝视了这桌菜很久。 “殿下,快动筷子啊。” 赵知静一边催着,一边将筷子伸向那道辣子鸡。 看了眼赵知静腮帮子鼓鼓的,吃得满嘴喷香,犹豫了两下,刘裕举着筷子,朝着赵知静吃得最欢实的那道菜而去,夹起一筷子鸡肉入嘴。 赵知静坐在他对面,眼神紧盯着他。 看着刘裕的脸一秒红温,整个人脸庞连带耳朵都红了,然后,对方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去。 “…好吃吧?”赵知静放下筷子,笑得很开心,“殿下要是吃不来,可以不吃,千万别勉强,虽然我还没见过哪个男人吃不了辣。” “咳……不用。”刘裕艰难地将食物吞咽下去。 接下来,刘裕也谨慎了几分,筷子专门往菜剩得最多的盘子过去,果不其然,虽然还是很辛辣,但已经比刚才那道鸡肉好多了。 他知道赵知静有气,但比起那晚奄奄一息的人,这副活泼乐观使坏心思的她,他又不忍斥责。 刘裕一边看着赵知静,一边缓慢地下筷子。 要不是脸颊呈现出不正常的红,鼻梁上冒出的汗珠,赵知静还以为这人能受得了呢,不过比起对方干的缺德事,这才哪跟哪呢? “殿下,你吃得好,睡得好,可知这几日,我因为你遭了那么多罪!”赵知静冷了脸。 刘裕看向她,第一次有些后悔,道:“……以后,孤都不会吓你了。” “还以后!要不是我丫鬟们反应快,我早就去见阎王了,还以后!你要是看不惯我,直接一刀了结了我便是,何故如此折磨我!”赵知静气性上来了。 “还派人救我?何必惺惺作态!那晚怎么不烧死我!死了一了百了,哪里有这么多破事!” 刘裕放下筷子,神情认真地对赵知静道:“你放心,孤不会让你死的。” 赵知静站起身来,在对面俯视刘裕。 “殿下,你不喜欢今天的菜吧?我今晚已经叫厨房把剩下的食材都分了,你就算想吃点别的,那也没有!” 刘裕半点都没动怒,只是耐心地道:“这些菜,你可食,孤也可食。” “那你没得吃了。”赵知静笑了一下。 接着一把掀了桌子,杯盘碗碟摔了一地,噼里啪啦的,饭菜到处都是,还贱了不少在刘裕崭新的衣袍上。 刘裕举着的筷子僵在了半空。 “吃吃吃!吃个屁!”赵知静一点也不害怕地与刘裕对视,指着对方的鼻子道:“我吃饭就是这习惯,吃完就掀桌子,你要是不想看见我,最好放我回府!” “反正我发疯起来,我都害怕!” 屋子里的几人,除了赵知静带来的人还算镇定,其他人都失去了表情管理。 留白眼睛大睁,赶紧看向坐着的人,自家主子不会已经被气疯了吧。 可刘裕只是把手里的筷子扔了,声音也没有动怒的意思,起身走到赵知静面前,看着对方色厉内荏的样子,还轻笑了下,从袖子里掏出锦帕替面前懵懵的姑娘,擦了擦嘴。 “府里好生住着,只要不出府,怎么闹也随你。” “辛辣的东西少食,别半夜里肚子疼,待会儿让你丫鬟去道墟那里拿点药丸子。” 说完,刘裕收了帕子,最后交代了一句:“孤还有公务要处理,你玩一会儿,就早些休息。” 说完,刘裕转身风平浪静地走了。 就这? 留白眼睛都斜着看赵知静了,这姑奶奶厉害啊,看把他家主子训的,比狗也不差啥了,以后这位可比他家主子更让他害怕了。 得罪了主子不要紧,得罪了这位,他留白只能祈求主子给个尸身完整的死法了。 下人们快速地收拾完残局,默不作声地出去了。 “春华,夏荷,嬷嬷,你们说,他这儿,”赵知静指着自己的脑袋,怀疑地道:“不会出问题了吧?” 夏荷使劲儿掐了自个儿大腿一把。 “县主,您是不是抓住了太子什么把柄啊?”夏荷想了半天,吭哧吭哧地问出这一句。 春华/牛嬷嬷:这姑娘怎么这么傻?《 》 60-70 第61章 想当我爹 许是今日有些劳累, 赵知静上床很早,睡前还吃了一颗那老道士给的药丸子。 好像带了蜂蜜,有几丝清甜的味道。 正当她要准备钻到被子里, 春华带着一脸不知道怎么形容的表情, 进来了。 “县主,您衣服的带子有些松了, 快收拾一下。” 赵知静满脸问号。 春华只得道:“太子正在外面问夏荷有些杂事,待会儿就要进来了,或者,或者您躺着也行。” 赵知静睁大了眼睛。 “他干什么进来啊!我又没发病,他想跟我睡啊?”赵知静一把拉过被子,紧张道:“那可不行!” 春华一脸无奈,道:“待会儿, 您就知道了。” 果然, 没多久, 刘裕换了身涂白的衣裳走了进来, 头发还是半湿,应该是刚刚沐浴完, 他进了屋子, 半点没停顿, 很熟练地坐在了赵知静床上。 “不是, 殿下,您别表现得这么自然好么?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赵知静虽然不害躁,但也不能让人那么轻松地摸到她床边啊。 她上辈子也没让男人随便摸到她床边啊! “你心神不定, 是孤让你受了惊吓,”刘裕温和地对着赵知静说着话,“孤从今晚开始, 每晚过来给你念一段安神的经文,让你好好睡觉,很快就好了。” 赵知静:“……” “这就是你说的治病?!”赵知静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刘裕看了一眼怒目圆睁的姑娘,俯身替她把被子掖了掖,让人将屋子里的灯灭了,只留下最微弱的一盏,而后开始诵念经文。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 空灵又清冽的诵经声入耳,犹如清泉般,洗涤了人心里所有的躁动与不安,赵知静本来还想跟刘裕掰扯掰扯几句,结果不知道是太累,还是刘裕的声音太过催眠。 赵知静眼皮子一沉,很快睡了过去。 安静的夜里,屋子里那盏灯烛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明明灭灭。 经文的声音经久不息。 赵知静醒来的时候,感觉整个人精气神都有了,她问春华道:“太子什么时候走的,我昨夜里有没有梦魇?” “昨夜里太子呆到了子时才走的,县主您昨夜睡得很安稳,太子走后,嬷嬷昨夜守着您,一晚上您都睡得很好,嬷嬷今早已经回去补觉了。” 赵知静摸着下巴,一脸疑惑。 “难不成那念经这么有效果?” 夏荷狠狠地点头,道:“没错,县主,都说太子念经有奇效,一定是太子的经文驱走了那些脏东西,您才睡得那么好的。” “奇效?”赵知静无语了。 念经难道比人家灵丹妙药都还有用,那还吃什么药,生了病自己在家念经痊愈得了。 夏荷却坚信是佛经的功效:“县主,念经也要分人,太子生来就是佛子,他的经文可通佛祖,当然有奇效,外面的百姓都这么说呢。” 赵知静就这么在太子这座“地藏庙”里住了下来。 就是日子有些鸡飞狗跳。 这宅子里的一草一木当初都花了心思,赵知静某日相中了太子院落里那一片价值连城的兰花,当天,赵知静就在留白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中,薅走了所有的兰花,并且还在晚饭时给太子展现了她的成果。 “殿下,你院子里兰花开得真好,今天这盘菜,用这花一点缀,吃得人心情都好了。” 刘裕看着盘子里的几朵兰花,这是他让人特意从奉国寺移栽过来的,其名贵程度,整个北周都没几盆,但他只是照常吃他的饭:“没关系,花还会再开。” “呀,不好意思哈殿下,我手法有点粗糙,把兰花的根也给拔了,怕是没有下次花开的时候了,殿下,你不会生气吧?”赵知静装作惊恐模样。 刘裕看她:“……你高兴就好。” 又某日,赵知静无事闲逛的时候,相中了后院那片竹林,想着春日做竹筒烧饭也不错,便招呼人砍竹子,砍着砍着,有些选择恐惧症来,结果就是一大片竹林给砍秃了。 留白痛心疾首地道:“县主,这竹林是主子用来静思斋戒的地方,您把它都砍了,可怎么办啊,就算是重新培育也得花时间不是,这可是属下从外地好不容易移栽成活的,是名贵的七星紫竹啊!” “这有什么,让你家主子下次换个地方就是。”赵知静道。 夜里,刘裕今日回府有点晚,就没去打搅赵知静,只在自己院子里用餐。 “这是…竹筒饭?是知知做的?”刘裕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她平时捣鼓的那些奇怪的菜,孤不是很喜欢,今日这道倒不错,比较清淡。” 留白心里留着泪,道:“主子,这就是您最爱的那片紫竹做的,县主砍来做竹筒饭了,后院已经不剩几颗了,主子您要是喜欢,这几日都可以给您上一道,厨房里都堆起来了。” 刘裕举着筷子,身子一僵:“……” 看着桌子上的竹筒饭,竹笋烧鸡,清炒竹笋……他突然没什么食欲了。 再某日,赵知静忽然起了兴致要画画,带着人寻摸去了书房。 可不知主仆几个在书房里做了什么,留白被下人喊过来的时候,书房里到处都是浓烟,屋子里的典藏被烧了大半,好在罪魁祸首赵知静正蹲在书房外,脸上一片乌黑。 见这位姑奶奶没事,留白才大大松了口气,心累地上前问道:“县主,书房怎么着起火来了?里面的好多书都是孤本来着,真的真的很贵重。” “我也是不小心的嘛,不是都说前朝的那些书里,有藏宝图的线索嘛,我就用火烧来试试,谁知道就燃起来了呢,又不小心碰到灯油。” 留白含泪给自己主子禀报的时候,特别希望主子这次能够严肃处理,但主子没有,只是感叹了一句,幸好把密信都收起来了,就轻飘飘的放过了。 您就宠她吧! 留白哀怨的眼神看着主子离去的方向,按时间来算,正是主子平日里去县主那边用饭的时辰。 直到某日自家主子穿他那件朝服时,发现衣袍侧后边有个不容易被发现的,被烧过的破洞时,留白终于等到自家主子神色破功。 “留白,她来我屋子里了?” “是的,主子。” “以后,还是派个稳重一点的丫鬟跟着她,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也能事后补救。” 留白麻木着点点头。 赵知静这日子过得,越发随心,渐渐都不怎么惦记回去了。 还别说,这每日吃的,用的,都不错,比侯府还好呢,就是太子本人不要来得那么频繁就好了。 “殿下,我觉得我已经好了,您也不用大半夜来念经了,这多冒昧啊。”赵知静缩在被子里,露出了个小脑袋。 “你确实好得多了,孤府里也被你嚯嚯得差不多了。”刘裕停了诵经。 “瞧你说得,多见外啊,”赵知静脸上笑嘻嘻的,“我是你关系最好的朋友嘛,我这么做,说明我不跟你客气,殿下收获了我这般平易近人,又不乱发脾气的朋友,你应该很骄傲才是。” “那孤是不是还得夸你几句。”刘裕瞥了她一眼。 “那倒不用,”赵知静从床上翻了个身,打着商量,双手做祈求的姿势道:“殿下,我大哥就要成婚了,作为堂妹,我得回府去看看啊。” “孤可没有限制你出府。”刘裕道。 赵知静从床上坐起来。 “我可以出去,你怎么不早说!” “你病好了,自然可以出去,孤没有要把你关一辈子的想法,”刘裕说到这里,看了眼眉开眼笑的姑娘,又补充了一句,“但,若是你哪天不听孤的话,孤会考虑这么做。” 赵知静愤愤地瞪了刘裕一眼。 “殿下,这种变态的想法,是违背人权的,你就不要这么想了。”赵知静异常耐心地劝解。 刘裕心里嗤笑赵知静的天真,回她道:“孤是太子,你是孤的子民,你跟孤讲人权?你赵知静,在北周的律法里,都是属于北周的财产,当然也是孤的财产。” 赵知静:“……”玛德这封建王朝的主人,说话真难听啊。 “算了,不跟你扯了,我明天要回府一趟。”赵知静道。 “嗯,不过夜里要回来。”刘裕自然地道。 “知,道,了。” 赵知静拖着声音回答完,忽然想到自己干嘛要回来啊,把这里当自己府上了吗? 习惯真可怕啊。 “那也不一定,毕竟大哥娶媳妇嘛,可能会闹洞房。”赵知静反悔了。 “不要玩得太晚,否则,孤就派人去侯府亲自接你,”刘裕站了起来,将拔步床的帘子解了下来,声音一如平日的清冽,“早点休息,不要惦记明日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庶子的婚宴,你出不出席都无关紧要,秦婉儿是西凉人,你与她可以正常交好,明日无聊也可以去她府上散散心。” 没多会儿,不轻不重的步子渐渐不可闻。 “什么庶子,跟什么人交好,也管太多了吧,”赵知静在床上翻来覆去,嘴里念叨着,“刘裕他真的,那么想当我爹嘛?” “他这个年纪,哎,可能是羡慕别人家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旁边伺候的春华:“……” 第62章 羊肉的可怕 赵子安的婚宴没有大办。 赵知静回府的时候, 赵知希早早地在门口等着了,见人一下马车,立即跑着迎了上去:“三姐姐, 你可算是回来了, 本来我想去找你的,要不是大姐拦着, 我早就去秦姑娘府上寻人了。” 大姐给自己圆了谎。 赵知静心里清楚,不过也不想去解释太多。 “大哥的婚事怎么如此着急,我记得去年议的是二哥的婚事。” 赵知希耷拉着脑袋。 “二哥自从沉冤得雪后,就去吏部领了个小职,娘担心婚事告吹,想要早点将媳妇娶进门呗。”赵知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赵知希仰起头,对两位姐姐道:“大嫂的性子挺好的, 是爹故旧的女儿, 正好大哥现在帮着爹处理生意上的事, 我姨娘说两人挺登对的。” 这婚事着实办得有些着急。 不过她二婶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她那个性格作出这种事情,赵知静是不惊讶的。 婚事操办得急, 张氏并没有请太多宾客, 因着是庶子的婚嫁, 仪式中规中矩, 比较简单。 赵知静跟着去大哥院子里看了眼新娘子,新娘子姓周,长得便圆润, 是个和气的性子。 “这便是三妹妹吧,听姨娘说,三妹妹帮了子安跟知希不少忙, 我作为大嫂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倒是炮羊是一绝,三妹妹不嫌弃的话,改天嫂子做给你尝尝,保准你喜欢!” 周氏嫁来之前,就托人打听过这位县主,镇北侯府如今实际的当家人。 “炮羊,那不错,就是麻烦大嫂了。” 赵知静笑眯眯接话,这位新大嫂比较善谈,是个周到大方的性子,一点也没有新嫁女的羞涩。 最主要的是婚期如此紧张,排面这么简单,脸上却不见一点阴霾。 “一点也不麻烦,”周氏声音爽朗,还招呼赵知云道,“到时候二妹妹也一起来尝尝,我做的炮羊啊,我要是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这自信的。 赵知云最擅长风凉话,她道:“大嫂也太嚣张了吧,雍城又不是什么犄角旮头,还寻摸不出几个厉害的厨子来?你这么说,要是外面的人听见了,指定得笑话咱们侯府呢。” “好好的一个大家夫人,怎能对灶上之事如此津津乐道?” 赵知云说完话,屋子里诡异地静了会儿。 “哦?二姐这话我就听不得了,民以食为天,做饭也是门技术,”赵知静打脸一般当面来,“去年民乱缺粮的时候,你饿得肚子呱呱叫,你院里那条叫旺财的狗,你觉得它的饭比你的香,还去厨房骂了半小时,你忘啦?” 赵知云气得眼圈通红。 “你看你,你说别人的时候心头舒坦,别人说你几句实话你就不乐意了,二姐还得学学怎么以己度人。”赵知静三两句就让赵知云哑口无言。 赵知娴也对自己胞妹不满,不过她有更好奇的事: “旺财?二妹院子里那条狗还在啊?” 赵知云脸扭向一边不说话。 赵知静指着她笑得好欢乐:“大姐你忘啦,二姐她养的狗只会叫旺财,这些年,都不知道送走多少条旺财了,哈哈哈哈——” 周氏也被逗笑了,但她身为庶子之妻,自然不能火上浇油,连忙打圆场道: “哎呀,原来二妹妹喜欢养狗,正好嫂子手里还有个妙方,狗子要是吃了那妙方做的饭食,保管那皮毛养得油光水滑的!” 赵知云正要答话,赵知静抢先道: “呀,那二姐你要是得了方子,不管做出来的狗粮多好,都不能跟旺财抢哦。” 话落,屋子里一片哄笑声。 给赵知云气得,狠狠瞪了眼众人,红着眼跑了。 赵知静离开前,跟众人交代了一句回庄子里住了,其他人没什么反应。只是赵知娴深深叹了口气,也没当面戳穿她。 回到‘地藏庙’,赵知静还给刘裕打包了点饭食,引得对方频频抬头看她。 “干什么?大老远给你拎回来的,都是干净的好吗,我可没有下毒。” 刘裕当了这么多年太子,还从没有吃过隔夜菜。 更没有吃过这种‘打包菜’。 踌躇了好一会儿,刘裕道:“孤……每月给的薪俸在整个雍城,都不算低,不用如此……节约。” 况且这知知扫荡了他的兰花,又毁了他那片紫竹,这些损失才比较可怕。 谁知赵知静眼睛一瞪,作出一副凶悍的模样。 “难不成你以为我在给你节约银钱吗?” “我赵知静眼皮子就那么浅!” “今日府里做饭的厨子是我花了大价钱请回来的,做菜一绝,好心给你尝尝还不乐意,不吃别吃了!” 赵知静怒起就要掀桌,好在这回刘裕动作快拦住了。 “孤知错了,你别生气。”刘裕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 站在一旁的留白简直没眼看。 苍天啊,他家主子怎么越来越没脾气了。 等大嫂周氏回门从岳家回来后,没多久就给赵知静的庄子送了封信,刘裕安排的人又将信送到了赵知静手上。得知她这大嫂要一秀厨艺,赵知静屁颠屁颠就回去了。 “大嫂,你这羊肉锅子弄得真好啊,一点也不膻!” 赵知静闭着眼睛,陶醉地嗅闻着空气里的羊肉香味。 周氏忙着手里的操作,还有空回道:“这炮羊要做得好,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要挑选出最合适的羊羔。” “羊羔得选用母羊羔,去除内脏后,往肚腹里面塞上大枣,外边用葎草包裹后涂满黏土,于烈火中炙烤,剥去外壳后还要炖煮三昼夜呢。” “选材,香料,火候,步骤,那是一点都不能马虎。” 赵知静听得脑子晕乎乎的。 “这羊羔已经提前炖好了,今日就配好料,等着开锅了。”周氏调着秘制调料。 赵知静吃得满肚子涨呼呼的,走的时候还不忘给刘裕带了一份。 这顿羊肉赵知静吃得十分不过瘾,席上赵知云跟饿死鬼投胎一样,那筷子挥得,只见残影。 赵知静手上动作比不过她,除了口头上骂她两句,一点法子都没有。 “呵,真不愧是跟狗抢食的,速度就是快!” “汤你都要抢,你不如把锅啃了!” “那是茱萸!!!” …… 某日。 刘裕还没踏进院子,一股浓重的腥膻味道,就扑面而来。 他停下脚步,示意跪在脚边的侍卫上前,问道:“今天,她又做什么了?” “回殿下,是羊肉。” “还剩下多少?” “县主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说是给您做的,目下应还在锅子里温着。” 侍卫异样的表情让刘裕沉默了会儿。 “你去膳房说一声,孤决定这几日在书房清修,让膳房备点白粥即可。” “留白,孤记得你平日最好肉食,这样,孤将知知炖的羊肉赏你了,你记得去领赏,晚点就不用过来了。” 不是。 主子你。 还是人吗? 留白欲哭无泪地目送主子离去。 脚步甚至比往常快了几分。 赵知静在膳房忙得热火朝天,炖了整整一大锅。 但愿意买账的并不多。 膳房总管从头到尾眉头的褶子能夹死蚊子,看着锅子里咕咕冒着泡的,伴随着强烈刺鼻味的,棕褐色汤汁,鼓足勇气道: “县主,这汤,喝了不会中毒吧?” “不会,”赵知静往碗里舀了一大勺,强硬地递给对方后,为了让人不那么害怕,还笑着道:“你放心,道墟老道长在府上,吃不死人的。” 管事更害怕了。 留白视死如归地过来禀命时,赵知静正愁这一大锅羊肉怎么办。 煮了三天三夜,费了多少柴火不说,还费人。 没人愿意吃她做的东西了,她自己尝了一口,味道就,也,实在委屈不了自己的嘴。 看到留白,赵知静眼前一亮。 “你来得正好,我这儿有好吃的给你留着,味道特别棒!”赵知静极力推荐。 “使不得,使不得,县主这么辛苦,属下哪有资格尝?”留白极力推拒。 “嗳,不辛苦,你多吃点我就开心了。” 赵知静手里的大勺子在锅里搅动。 顿时,气味更浓烈了,留白觉得自己胃里有东西在翻涌。 “县主,属下不饿。”留白疯狂摇头。 “你怎么会不饿呢,大理寺又不提供晚膳,不要跟我客气,你看这卖相虽然不怎么好,但味道还是可以的。”赵知静热诚地推销着。 留白看着锅里那汤汁的颜色,脸都绿了。 这不是好不好吃的问题! 是能不能吃的问题! “县主,不是客气,属下……属下回来的时候已经吃了几张烧饼了,再喝羊肉汤,怕涨肚子。” “没事儿,这东西它不占地儿,你吃完后我再让道墟师父给你点消食的丸药。”赵知静赵大厨,今日势必要解决这锅肉的。 那股味儿熏得留白都要晕过去了,他哪里肯? “县主,主子说他今日要在书房清修,可能吃不了了,属下夜里要伺候主子,这味儿重,不合适。”留白半点没犹豫,说起了自家主子的安排。 赵知静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一撩汤勺,道: “那怎么行!清修又不影响吃饭,等着,我给他装过去。” 留白虽然不想自己死,但也不想主子死啊,差点给这位姑奶奶跪了。 “县主,咱府里这么多人,不愁没人吃,主子这几日身子有些不适,要不就算了。” “那怎么能算呢?就是辛苦才要补啊。”赵知静赵大厨有自己的想法。 留白狠下心,冒着得罪县主的风险道:“县主,这汤属下要是喝了,不会拉一晚上吧?” “怎么会?你这也太小瞧我了!” 赵知静想了想,留白的担心也有道理,尝了她羊肉汤的管事已经回去了,谁知道后续呢?有些人肠胃他确实比较脆弱。 留白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姑奶奶不知道想了啥,忽然转过身,从料理台上拿出了几颗药丸子,当着他的面把药加到了汤里,最后还用勺子搅了搅。 “我把道墟师父给我的止泻丸子都丢进去了,这下你不担心拉肚子了吧?” “……” 留白瞪大了眼,看着眼前这离谱的一幕。 自从这一晚过后,留白与他主子本就不怎么亲密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张了,至于内情—— 谁能料到呢? 只是因为一碗羊肉。 夜里,膳房的管事被人从茅房里抓出来,抖着夹紧的大腿,连夜划掉了这两月的羊肉购买清单。 第63章 漂亮的裙子 又过了几日。 又过了几日。 刘裕主仆两回府的时候, 又闻到一股恶臭至极的味道。 皱紧了眉头,刘裕叫来个侍卫问话:“她今日,没出去, 在府里耕种?” 那侍卫茫然道:“回殿下, 县主一直呆在后院里。” “怎有粪水的味道?”刘裕表情更加难看了,追问道, “她没有耕种,莫不是,用来浇花?” 侍卫默默低下头,回话道:“县主今日心情尚可,用膳房剩余的紫竹,忙碌了许久,特地研究了一道名菜。” “味道, 稍稍独特些。” 刘裕还没说话, 留白忍不住开口道: “县主在菜里面放屎啦?!!!” 侍卫表情扭曲, 用有点怀疑的口吻不确定地道:“那位姓牛的嬷嬷说, 县主在菜里面放了秘制调料,不知是否——” 刘裕连停顿都没有, 转身朝大门外走去。 留白在后面跳脚: “主子, 您慢点!” “你留下。” 留白:“……” 那侍卫等着太子走远, 才感觉压力骤降, 回过头,发现留白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眼神邪恶, 他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道:“留白大人,属下, 属下肠胃弱,恐怕不能,不能帮您的。” “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留白气势十足,盯着人不放,“县主只是让你食粪而已,又不是下毒,为上级分忧解难,是你的荣幸!” 食粪而已,又不是下毒? 大人要不要听听你刚刚说的啥,侍卫要疯了。 “可…可是属下——” “好了,你跟我过去。” 侍卫:“……” 道墟那个老道士得了上面的命令,第二日一大早就来了赵知静所在的院子,刚一踏进院子,鼻翼就一直翕动地四处闻闻,闻了半天后,语气肯定地道: “是金汁!” “是金汁,没错了!” “县主又得什么病啦?金汁都用上了,啧啧啧,不是个小病啊。”道墟摸着自己长长的胡须一脸高深莫测。 留白昨日闹了个大乌龙,虽然不明白那位姑奶奶是怎么把酸笋弄得那么臭的,但今日他可得为县主正名,最重要的是这老家伙怎么能咒县主生病呢。 这姑奶奶生一次病,就把自家主子折腾成这样。 再来一次,还得了? “得什么病?道墟你个老货,一天天的能不能盼着府里出点好事儿!”留白态度恶劣,道墟也不与他计较。 “县主,你那梦魇的病症算是痊愈了,”道墟把完脉,笑得一脸褶子,“就是县主您弄得那金汁,能不能分点给老道?您弄的这金汁,比老道徒弟弄的要正宗得多,这东西有大用处,老道可以用美颜的丸药跟县主您换。” “金汁?”赵知静嘴里囫囵着这两个字,忽然反应过来老道士说的是什么,好笑道:“道长,你误会了,我这不是金汁,是一样好吃的东西,别看闻着那么臭,但味道那是相当好吃!” 道墟惊呼:“县主,那金汁可吃不得啊!” “我怎么可能食粪!”赵知静眉头一竖,“道长,我带你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牛嬷嬷刚将大酱缸子的盖子掀开,那味儿冲得,眼睛都迷糊了,老道长一点也不怕,凑到大缸那边一脸陶醉地闻了闻,还伸手从里面摸了根酸笋入嘴。 吃得那叫一个满足。 “县主,这坛子老道要了,县主,您开开价,”道墟豪迈得很,“算了,县主您那么富,估计瞧不上老道这三瓜两枣,这样,老道那些美颜丸子,那些雍城的贵妇人争相抢购的,老道都给你!” “老道长可是救了我的命,一坛子酸菜算什么,你拿走便是,我那里还有三大坛子呢!”赵知静非常大方的道。 还有三大坛? 留白觉得自己眼睛也有点视物不清了,不过还是记起主子的吩咐,对赵知静道:“县主,主子说了,你的病彻底好了,就不再限制您的行踪了,月中是圣人的寿诞,县主已经在名单上了。” “这位牛嬷嬷身形庞大,宫里可能会限制她进去,主子便将青竹留给您,到时候您带她进宫就是。” 留白说完,让那名叫青竹的来见了赵知静一面。 赵知静看了,满清秀的一张脸,怕是扔在人群里都不一定找得到,是很难引起别人注意力的那种,赵知静欣然接受,然后在留白一脸不舍表情下很快离开了。 等人一走,留白脸上哪里还有不适? 一脸庆幸加雀跃的表情对老道长道:“这膳房里的东西你都抬走,不过不能在府里吃,要是被主子闻到了味儿,主子的脾气你是晓得的。” “虚伪!方才县主在,你还夸人做的东西堪比山珍海味呢!”道墟满脸鄙夷地道,“谁家的山珍海味?呵,你家的啊!那话都说得出口,你龟儿咋个不脸红哦?” 赵知静带着青竹回了府里。 不久后,赵知娴进了院子,让所有下人都下去后,才换了张无比严肃的脸,一个人都摆出了副三堂会审的架势来; “静儿,你老实跟姐姐说,你与殿下到底怎么回事?” “朋友?唔,就是朋友啦,”赵知静揪着腰带上的流苏,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大姐,你干嘛打听这个?我们什么也没有,不骗你。” 赵知静神色认真。 但赵知娴可不会被她骗了。 自她离开几年后回来,妹妹的心思是一点也猜不出来了。 “静儿,王室里腌臜的事情不少,你可别糊涂,瞎掺和进去,”赵知娴坐到赵知静对面,语重心长地劝道:“大姐只希望你嫁个普普通通的人,他不用多有权势,也不用富可敌国,只需知冷知热,对你好便可以了。” 赵知静抬头看她,伸手指着自己,满脸不可思议。 “大姐,你想哪里去啦?” “我的夫婿,就是再离谱,也不可能是太子啊!”赵知静坐正身子,跟大姐掰扯道:“太子可是佛子,他终身侍奉佛祖的,你这么说,把佛祖放哪里?” 赵知娴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静儿你想得太简单了,那可是太子,北周唯一的太子,怎么可能一直青灯古佛相伴一生呢?” “大姐,你还不信我?” 赵知静凑到赵知娴耳边,说着悄悄话。 随着听到的东西越来越多,赵知娴的脸色变来变去,最后实在忍不住,高声道: “什么?!!” “你说太子不行!!!” 赵知静忙掩住赵知娴的嘴巴,小声道:“大姐,你小点声儿!”说完,还紧张地看了眼门外,生怕这话给青竹听到了,这要是传到了刘裕那厮耳朵里。 他非得整死自己! 赵知娴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自家妹妹虽然这些日子不靠谱的事情做了一大堆,但这么不靠谱的消息,赵知娴相信自家妹妹不会骗她。 况且太子这么多年都没有大婚,也只可能是这方面的原因。 “这话你可不能再跟别人讲了,殿下就是再好的脾气,都不会容忍的,”赵知娴打起精神,为妹妹着想道,“你以后还是远着点对方,要是被人看到了,于你名声有碍,你以后可是要嫁人的。” 说到这里,赵知娴忽然想起来一人。 “前些日子,周公子还派人给你送了几只兔子和一头鹿,我让人告知了他那侍卫,说你去郊外散心了,后面你要是遇到了他,可别穿帮。” “哎呀,我知道的,大姐。” 赵知娴忍不住伸手点了点赵知静的眉心。 “你这丫头,人周公子对你这么上心,你可不能辜负了人家,要是不乐意,就早早回绝了人家,要是乐意,就好好对待人家,可别当那负心汉!” “大姐,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 “呵,我看你是。” 六月的雍城,天朗气清。 大抵是今年雨水充足,枝丫上的青桃比往年结得都多。 宫里的太监宫女们今日起得更早了,准备了那么久,陛下的寿诞可不容出一点差错,更何况今日还有他国的使者,陛下最重脸面,今日要是出了岔子,可不是挨板子能解决的。 两个相熟的宫女分到了一处。 “你说今日会不会看见殿下?” “会吧?往年殿下一直在奉国寺,这些日子殿下又没离开雍城。” “殿下好久都没回宫了,本来我都准备使点银子,好分到东宫的,可惜了。” “你想什么美事呢!” “难道你没想?” ……… 赵知静的马车驶到宫外的时候,正碰到秦婉儿下车。 “你今日怎么穿得这么隆重?”赵知静好奇地打量秦婉儿的衣着,这样式她在雍城没见过,猜测是她家乡西凉的服装。 秦婉儿今天由衷的高兴,提着裙摆在赵知静面前转了一大圈。 “哇,你这裙子设计得好漂亮,”赵知静夸赞道,“裙摆下面还藏着裙摆,转起来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站着的时候又不显臃肿,真漂亮!” “是吧?我们西凉贵族的女孩都这么穿的,”秦婉儿笑得一脸骄傲,“我们那里还会跳一支特别的舞蹈,配上这套裙子,可好看了,回去你来我府里,我跳给你看。” “好啊。”赵知静道。 第64章 大靖使者 两人走在入宫的夹道上。 秦婉儿见引路的宫女离得远, 便走近了几分,声音极小的说道:“你怎么跟太子扯一块儿去了?那日来了个侍卫,长得凶神恶煞的, 逼着我写了封信不说, 还把我府里的管事都给带走了。” “要不是我在太子那里见到过那侍卫,就是刀子架在我脖子上, 我都不会写!” 是太子的人你就写? 赵知静无语道:“是太子的人,你就愿意啦? “那可是太子!”秦婉儿没有半点后悔,一脸崇拜地道:“太子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干出蝇营狗苟的事情?你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入了太子的眼!” 自从上回两人就‘太子不行’这件事达成共识后,秦婉儿是半点不怀疑了。 但太子瞧得上赵知静当手下,咋就瞧不上自个儿呢? “这运气给你, 你要不要。” “要啊, 要啊!” “你教教我, 怎么才能让太子看上我的能力?” “你有什么能力?我怎么不知道?” “我认真的!” “我也认真的!” “好吧, 好吧,就是你得学着做些出格的事情, 那别人才会关注你, 满雍城都是淑女, 你要是跟她们一样, 那谁还看得见你,你得像我,想骂娘就骂娘, 想打人就打人,想掀桌就掀桌,这样才行。” “那……那还是算了吧。”秦婉儿想象了下, 那画面太美,她不敢。 两人胡扯了一通,秦婉儿又想起来一件事,对赵知静分享道:“你还知道廖晴雪吗?自从那回从你家宴会上离开后,回去后就病了,一直没出府,雍城很多宴会她都没去,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 “嗯,那人性子感觉还蛮好的,只是我府里也没什么得用的大夫。” 赵知静想到了道墟,但那可不是自己的人,没法指挥。 秦婉儿鼻腔里冷哼了一声,道:“人家可是丞相府,什么太医找不到?要真是因为生病,廖丞相早就张榜到处找神医了,听说廖晴雪相识的姑娘去拜访,都被拒绝了,我看这里面事情可不小。” “那都不关咱们的事儿。”赵知静没那么多好奇心。 “主要是上回她救了你家大姐,我总觉得她对你别有居心。”秦婉儿振振有词道。 “我有啥可图的?”赵知静不以为意。 “虽然你爹在边城,常年不回雍城,但没人敢小瞧你爹,就是你家一向低调,不然谁敢不给你家面子?”秦婉儿意有所指。 两人就这样一路交流着雍城最近的八卦。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目的地。 “人有点多,咱们躲边上去。”赵知静道。 “你呀,还是跟以前一样,最喜欢坐角落。”秦婉儿跟着对方一起。 时辰还早,可宴会上来的人家已经不少了,除了一些有品级的官员外,还有那些只有名头没有实权的勋爵府,都早早来了,聚在各处聊天。 大部分未出嫁的贵女都有当家夫人领着。 赵知静跟秦婉儿两人稍显突另类。 秦婉儿有些感叹道:“往年我都凑在别人的圈子里,可别扭了,话说,你家里也奇怪,你家老夫人虽然是继室,但也该给人请个诰命啊,明明是举手之劳,你逝去的祖父跟你父亲,就当没看见似的,搞得你也尴尬,没人领着,这些年入宫参加宴会,老被人私下里议论。” 人有点多,空气也不太好。 赵知静扬了扬羽扇,看着场上的热闹:“兴许我祖父跟我爹是故意的呢?” 五品以上的官员,有请诰命的殊荣,按理说当陛下的可以直接赏赐,但北周的惯例是官员自己请,这样不仅提现了官员自己的能力品性,又显示了陛下的恩德。 不过镇北侯府是个例外。 宴会上热热闹闹的,但也有一个闷闷不乐的。 赵知静看到上回跟自己骂过嘴、打过架的永王妃李欣,面上就是打了很多粉都掩不住脸上的憔悴和疲倦,她幸灾乐祸地招呼秦婉儿看去。 “你瞅瞅那位,永王最近又在雍城拈花惹草啦?” 秦婉儿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举起扇子掩饰道:“你不知道吧,前不久永王结束禁闭后,第一件事就是去青楼找相好的,被她晓得了,闹得很大。” “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永王放话说要休了她。” 赵知静没有特别多感想,只是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两人又愉快地换了个话题,聊到了别处。 等了大半个时辰,陛下才带着后宫一众嫔妃姗姗来迟。 跟着一道的还有众多王子公主,除了永王、吴王,其他的年龄都还小,还未成年,都各自跟在自己母妃身边。 赵知静左右张望了下,没看见某人:“太子没来?” 秦婉儿半点不惊讶地回她:“殿下向来不与圣人一道的。” 这太子过得真自在。 哪个王朝都没有这么嚣张的太子吧,赵知静心道。 “拜见圣人,祝圣人福寿安康,祝北周千秋外代——” “平身。” 宴会正式开始,古代的宫廷宴会也没什么特别的,除了跳舞、吟诗,可能后面还有献礼以外,基本没突出的,也没人敢在这么严肃的场面上整活,还不如茶楼里说书的有趣呢。 赵知静开头还有点兴趣,后面就不怎么看了。 一曲舞毕,殿外传来一阵唱喝声。 “大靖使者、东吴使者……西凉使者觐见——” “传使者。”坐在上首的陛下,声音里透着几分愉悦。 底下窃窃私语的人多了起来: “今年陛下的寿辰,大靖的人居然也来了。” “大靖来人了?” “两国边境上还乱着,他大靖来使也敢踏入北周!” “大靖居然派人过来贺寿?” “他们杀了我国那么多百姓,竟然敢来雍城!” …… 赵知静默默地听着,心道,两国仇恨值有点高啊。 一众使者陆续进入大殿,走在最前面的估摸着就是那位大靖的使者了,走路姿势是那种标准的眼睛长头顶上,谁也看不到的那种,满满的目中无人的味道,长相有些粗犷,头上垂下来一条粗粗的辫子,随着大步走动,辫子在背后甩来甩去。 “北周的陛下,您何故隐匿在帘子后面,这般躲躲藏藏?我大靖的帝皇,从来都是跟臣子面对面,只有敢真面示人的王,才为大丈夫也!” 大靖使者丝毫不把北周的陛下放在眼里。 礼仪粗糙,语气鄙视。 整个宴会为之一静。 众人怒视大靖使者。 “大靖的使者不知,此乃北周之礼,寡人的气魄,也毋虚通过直面臣子去展示。”帘子后的陛下缓缓开口,听不出明显的喜怒。 大靖使者‘哈哈哈’大笑了几声,又向前走了几步,声音大得连殿外的人都听得见: “这,原来就是北周的礼仪?真是长见识了!北周陛下,恕我孤陋寡闻了,我只见过小部落里的头领,才不敢真面示人,以防有人暗杀,没想到北周也是这样的礼仪,实乃大开眼界了。” 大靖使者眼神桀骜。 终于有臣子受不了了,站起来讥笑对方道:“那是你大靖自古非中原人士,不懂什么叫礼仪之邦,某日不注意把粗蛮的仪式传承了下来,竟还沾沾自喜——” “可笑,可笑!” 大靖使者一听这瘦鸡崽子口吐狂言,竟然敢蔑视大靖,顿时愤怒地朝着座上的人大喊道: “这便是北周待使者的礼仪?如此嚣张霸道,嘲讽别人故国为蛮夷之地,实在欺人太甚!” 底下传出一阵哄闹声。 “这大靖使者是专门来惹事的不成?” “太嚣张了!不过区区一个使者,竟敢对陛下不敬,对北周不敬!” “蛮夷,实乃蛮夷!” 帘子后的陛下不得不出声道:“孙御史,大靖使者专为贺寡人寿辰而来,何故如此无礼?还不向使者道歉?” 那孙御史本就年轻气盛,正要一逞胸中怒火,却被身边的御史大夫拦住。 “圣人,孙御史今日喝了酒,有些德行无状,非乃本意,”御史大夫对陛下告完罪后,又转头对大靖使者道:“孙御史口无遮拦,一时冲动了些,并没有蔑视大靖的意思,本官替他向使者你表达歉意。” 得了御史大夫的致歉,大靖使者还不依不饶。 “年纪不够,见识是要短浅些,这样的人,我大靖朝廷是不会要的,这般莽撞无见识,别说授予正经的官职,就是书吏小厮都差些意思,哪里有资格做御史呢?” “我看,北周人才还是奇缺了些。” 场上一片哗然。 此刻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不满,但前面有孙御史的例子,大家也只能忍下。 有的人气得脸庞通红,有的人气得捶胸顿足,有的人低着头喝着闷酒,不去管现场的杂事。 越是有血性的官员,此刻对于高坐其上的陛下,就越失望。 秦婉儿在赵知静耳边嘀咕道:“要是殿下在就好了,这大靖使者说话太难听了,我一个西凉人都受不了。” 赵知静没啥太大感想。 反正这个国家的主人都没有发火,她发什么火呢? 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案几上的东西,丝毫不关注现场的进展,赵知静思绪已经不知放空到哪里去了。 可在整个宴会里,赵知静的动作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这位是哪个府里的姑娘?坐姿这般豪放不说,嘴巴还贪食,这样的贵女,在我大靖,可是会遭受众人耻笑,令家里人羞煞不已的!” 大靖使者突然将矛头对准角落里的姑娘。 赵知静不留意被对方吓了一跳,手里的筷子掉了不说,还差点将嘴里的花生米呛进气管里,她顿时就火了,随手抓起桌子上的筷子朝对方扔过去。 ‘啪塔啪塔’一双筷子直奔大靖使者脚下。 第65章 破旧宫殿 这突然的变故让大靖使者一惊, 接着他刚刚说嘴的那位姑娘便‘腾’的一下站起来,眼神恶狠狠的,语气居然比他刚才还要嚣张, 完全不顾忌现场, 指着他鼻子就骂道: “关你屁事,老娘吃你家大米了!” “你家住海上啊, 管那么宽!” “你长这么磕碜,还不洗澡一身味儿,你老母还在否,她羞不羞愧?你老爹还在否,他羞不羞耻?我要是你,我都没脸见人了。” “你……你你你——”大靖使者抖着唇,手指着赵知静, 喉咙里一口痰堵着, 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 好好说话, 这点年纪就中风,还当什么官?事先说明, 我可没碰你, 气死了不关我事。” 赵知静说完, 又没事儿人一样, 坐下了。 旁边的秦婉儿:“……” 其他人:“……” 北周最高级的宴会上,赵知静凭一己之力嘎嘎乱杀,论嚣张, 她比人大靖的使者还要嚣张,论骂人,她比人大靖使者还骂得脏, 都能问候人家老母老爹的架势。 底下无数视线向着赵知静飞去。 “那便是安定县主?可真是嚣张——啊不是,可真勇敢啊!” “安定县主也太厉害了,她怎么那么会骂人!” “去年她把梁永怡按水缸里的那次,我就知道,县主是个直接坦率的性子!” “镇北侯有这样的女儿,可谓是虎父无犬女啊!” “这性子,不知有否婚配,我看家里老二就合适!” “爹,你别害二弟。” “为什么?” “我怕他被打死!” …… “这,这是哪家的姑娘?”大靖使者那口气刚喘平,回忆起刚才那羞辱自己的话,当即暴怒,他生平最很别人说他身上有味儿。 “到底是哪个府上的,我倒要看看这家人怎么教导闺女的,如此无礼!!!” 大靖使者怒火高昂。 但现场有些诡异起来。 还是座上的陛下有些无奈,先开口道:“这是,镇北侯的女儿,北周的安定县主。” 镇北侯? 大靖使者脑子一片空白。 那煞神的女儿?边城要不是有镇北侯的存在,大靖的铁骑早就南下了,要不是镇北侯,北周说不定早就不在了,这竟然是镇北侯那老东西的女儿? “原来是……镇北侯的女儿。”他低着头,喃喃道。 大靖使者本来心理已经退缩了,忽然又一想,这可是在雍城,又不是两国边疆,镇北侯再能耐,也不能派人打过来啊,大不了自己归国的时候离镇北侯那边远一些。 他作为使者,就算是镇北侯的女儿又能拿他怎么样? “镇北侯常年不归家,没想到女儿脾性竟养得这么大?这样的,也能找到婆家?莫不是镇北侯打着以后入赘的主意吧,哈哈哈哈——” 就在大靖使者张狂大笑时,殿外突然走来一人。 逆着光,身形颀长,金丝绣祥云的长靴一步步踏在地面上,认出来人,周围的人眼神尤其激动。 “你若是对镇北侯如何教养女儿,实在感兴趣,孤可以,送你去洛河城逛一逛,”刘裕声音不大,但场内的喧闹自他进来后就自动消弭,也自然让大靖使者听得清清楚楚,“想来,镇北侯也会热情地与你讨论讨论。” “你觉得,如何?” 见到来人面目,那大靖使者瞬间慌了神。 不是说这位太子从不参加自己父王的寿辰吗?这是怎么回事?大靖使者冷汗控制不住的涌出来。 佛子刘裕。 大靖官员的一生阴影。 犹记得多年前他还是个不起眼的小官,这个人以一己之力掀起大靖为期三年的内乱,自己国家都差点因为他四分五裂!自己前面几位大人都因为这个人丢了性命,比起镇北侯,这位佛子给他的恐惧感更盛。 “大靖使者,拜见北周的太子殿下。” 大靖使者第一次行礼,居然不是给北周的陛下,而是给面前的太子。 刘裕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便移开步子。 台上本来没有安放太子的位置,立即就有太监上前手脚麻利地增加了个位子,那位子的高度也很神奇地与陛下差不多。等太子彻彻底底坐下后,宴会才恢复了几分松快。 大靖使者黑着脸回到了自己位子。 另外几位使者这才找到机会对殿上的人行礼,态度并没有因为大靖使者刚才那一出,而变得敷衍,态度反而更恭敬了: “东吴使者,安朝使者……西凉使者拜见北周陛下、太子殿下,祝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祝太子殿下日月同辉,长寿无疆!” “各位使者请起,”陛下这会儿的心情还算不错,“各位不远万里来拜贺寡人寿辰,是寡人之幸,还请各位使者不要拘束,来人,赐座。” 宴会终于恢复了平和。 赵知静安然无恙地坐在自己位子上,席间老是有不少隐晦的打量视线看过来,扰得赵知静烦不胜烦,特别是大靖使者,绿豆大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活像一只恶毒的癞蛤蟆盯上了自己,让她觉得实在恶心,桌上的菜也吃不下去了。 起身,跟秦婉儿说了声,就带着青竹出去透气了。 “县主,今天宫里人杂事多,以防万一,咱们就在这附近走走便是。”青竹建议道。 赵知静也不想多事,听话的应了。 吹了会儿冷风,赵知静觉得脑子清楚多了,正准备回大殿的时候,忽然有人从草丛里钻出来,向她扑过来时,被青竹一把挥开了。 那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人还没站稳,就一个劲儿朝着赵知静喊道:“安定县主,求求您,救救我家主子,求求您,求求您了!” 赵知静看了眼那丫鬟身上脏乱的衣裳,脸有点熟悉但不多,正要拉着青竹离开,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人,她停下脚步,问道: “你是廖晴雪的贴身丫鬟?” 那丫鬟使劲儿点头,嘴里的话说得颠三倒四的:“县主,安定县主,我家主子要死了,您救救她吧,她说只有您能救她了,求求您!求求您!” 青竹不愿意让赵知静涉险,出身打断道:“县主,此人神志不清,吐词混乱,不能排除是否有人专门诱您过去,您还是跟奴婢回大殿吧,这丫头交给宫里的侍卫就好,他们会处置的。” 听到了青竹的话,那丫鬟抬起头来,咬着牙道:“安定县主,你也是见死不救之人吗?我家主子去年救了你府上的大姑娘,现下,你却要置我家主子不顾吗?你好狠的心!” 见这丫鬟口齿伶俐起来,赵知静道:“你说得再多,你主子不在,我不能信你,我看今日贵府的夫人们都来了,既然你说你家主子处于危险之中,我可以去跟你们夫人传句话。” “不行!不行!您得亲自去救我家小姐!求您了!” 青竹对着丫鬟不客气地说了一句:“我家主子已经想了法子,你莫要胡搅蛮缠!” 那丫鬟见赵知静要走,膝盖一弯,‘碰’的一声跪在地上,语气也不那么强硬了:“县主,我们府上的夫人,她不是我家小姐的生母,而我家小姐今晚遇到的事,是绝对不能让她知道的,夫人要是知道,一定会让我家小姐暴毙的!” 听到这里,赵知静心神一凝。 丫鬟最后咬牙,声音低若蚊呐道:“我家小姐,受人……受人轻薄了,安定县主,您就帮帮忙吧。” 受人轻薄? 赵知静脑子里立即浮现出一大堆狗血故事,但她也知道事态紧急,这宫里人来人往的,要是一个处理不好,流言蜚语的恐怖,廖晴雪那样的姑娘绝对完了。 青竹想再劝县主几句,可赵知静却不愿意再做停留。 几人走了没多久,面前忽然出现一座已经荒芜的宫墙,墙壁斑驳破落,周围没有一点灯光,只有冷清的几缕月光斜着照下来,周围杂草丛生,瞧着阴森森的样子。 看那样子,应该许久不曾有人过来。 赵知静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心里麻麻的,小声问着身边的青竹:“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离前面的宫殿那么近,只隔着两条道而已,居然看起来这么破败,这条路上连一盏灯都没有,廖晴雪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青竹走到这里,脸色变得其差。 显然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北周宫里的禁忌,深深埋藏在厚重的宫墙里,没有主子的命令,她不会透露一点给安定县主。 青竹正要强劲拉着赵知静回去,没想到那丫鬟已经踉跄着朝着里面奔去,边跑还边喊着‘小姐小姐’的,青竹看着不对,怕引人过来,准备上前去抓住那疯跑的丫鬟。 就那么耽误了一会儿,那丫鬟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草丛里。 赵知静透过草丛,依稀觉得有些微弱的烛光,从里面露了几分出来,影影绰绰,看得不甚清楚。 “青竹,你武功怎么样?能不能打过鬼?” “奴婢没有试过,但不论怎样,奴婢会保护您的安全的。” “好吧,来都来了,咱们进去看看,”好奇心胜过了心中的恐惧,再者廖晴雪的丫鬟的表现让赵知静莫名觉得,廖晴雪应该就在里面,她对着青竹道:“咱们进去看一眼,要是不对,咱们就跑。” 青竹不能拒绝赵知静的决定,只得陪着她一道进去。 第66章 永王妃之死 进去过后, 才发现这地方有多大。 有的杂草长得比人都高了,根本看不清方向,不过赵知静很快就发现一条被人走过的道, 顺着这条道往里走。 前方的烛光愈发明亮, 耳边隐约有说话声传来。 “县主,您小心脚下。”青竹一脸警惕。 赵知静早就注意到她神色不对, 似乎从进了这处宫殿后就不对劲了。 “姑娘,你的手——” 赵知静听到方才那丫鬟的声音了,嗓音尖细凄厉,话里她家主子好像也在,赵知静加快了脚步。 “停下,县主!”青竹不知道注意到了什么,突然拉住赵知静。 可两人的行踪还是暴露了。 很快, 从四面八方钻出来好些个侍卫, 打一照面, 就朝着两人攻击而来, 动作狠辣。 对于赵知静,对方似乎知道她的身份, 没有下死手, 而青竹就没有这好运了。 十来个对付一个, 青竹勉力支撑, 但还是被人在胳膊上砍了一刀。 “住手!” 赵知静见对方没有下死手,那就还有商量的余地,现下又没有救兵, 青竹最终也支撑不了那么久。 “不要伤她,我跟你们走!” 领头的人思考了几息,让自己人停手, 那丫鬟有武力威胁,顺势被绑了起来。 赵知静还好,手没有被缚住。 “啊啊啊啊!!!” 一阵破空的尖叫声传来,依稀还有男人的喝骂声。 押着赵知静主仆两的侍卫明显加快了速度。 走进大殿附近后,杂草什么的都被清理了,眼前忽的豁然开朗。 一行人的动静也惊到了里面的人。 看清了里面的场景后,赵知静瞳孔一缩,下意识后腿了一步,她双眼直直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她对这人印象深刻,方才进入宴会的时候,还跟秦婉儿吐槽过几句。 是李欣! 躺在地上的人是永王妃李欣! 李欣躺在地上,身体呈现歪曲的姿势,面色无比狰狞,手上还攥着块儿衣裳的布料,她腹部的衣裳是暗红色的,显然是血已经浸透了,地面上流淌了一地。 对方嘴里发出‘赫赫赫’的微弱声音,目光涣散,眼看是不行了。 屋子里还有三个人。 站在一旁,神识游离在外的永王,以及廖晴雪主仆两。 廖晴雪像是受了什么重大打击,看着地上的永王妃,眼神麻木,右手还紧紧握着把带血的匕首,在烛光下闪烁着锋利的冷光。 赵知静心理一咯噔。 这是个凶杀现场啊! 全场还是那丫鬟先开的口:“姑娘,是安定县主,奴婢找她来救您了!” 丫鬟的话不仅提醒了廖晴雪,也惊醒了永王。 看到赵知静,永王眼神冷静下来,无情地看了眼地上的人,便厌恶地收回目光。 “安定县主,你杀了本王的王妃李欣。” 赵知静:“……” 这他娘的现场栽赃啊这! 廖晴雪今夜穿的衣裳很隆重,此刻非常凌乱,胸前的交领歪斜着,露出了雪白的里衣,听到永王的话,她想也不想道: “不行!王爷,安定县主不过是听我丫鬟的命令,过来救我的,你让她走吧!” “走?”永王咧着嘴,冷笑一声,“她要是走了,王妃的死由你担么?” “你可没有那样一个爹!” 说完,永王阴冷的视线看向赵知静,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戏谑语气道:“安定县主,你平日里不是猖狂得很吗?现在落到本王手里,也是你的命,你要是跪下来给本王求饶,本王还能考虑考虑放过你。” “否则,这宫墙里,再死个县主也没什么打紧。” 赵知静冷眼瞧着,永王这个狗娘养的想不择手段陷害自己,但她可不会求饶。 “跪下求你?那我可不会,要不永王先跪个给我看看?” “贱人!”永王眯着眼道:“不识好歹!” “比不得您,好歹跟你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发妻说杀就杀了,也不怕你那王妃后面做鬼后再来找你?” 赵知静跟李欣打过架,那女人的力气很大,廖晴雪小胳膊小腿的根本不可能伤到对方,除非这里面永王掺了一脚。 永王面色漆黑。 “安定县主是死到临头了还嘴硬,真是令本王佩服!”永王说完,走到廖晴雪面前,面色阴沉道:“把刀给本王!” 廖晴雪似乎很惧怕永王,头低着,手里紧紧握着刀没放。 永王劈手夺过廖晴雪手里的刀。 动作太快,廖晴雪的手背被刀尖划了一刀,白皙的手背上立即涌出来鲜血。 永王手里拿着刀,狞笑着朝着赵知静走来。 “永王,不要!”廖晴雪大喊。 侍卫将赵知静推进来后就出去了,仿佛觉得一个弱女子不需要浪费精力去捆绑。 屋里就只剩下了他们四人。 看着永王拿着刀走过来,赵知静脸上出现了害怕恐慌的情绪,一步步后退着。 永王举着刀,一步步逼近。 “太子殿下!您怎么来啦?!!” 赵知静忽然惊喜地望着永王身后,永王反射性地回头,赵知静抄起角落里的破旧铜炉,下了狠劲儿,朝着永王脑袋砸过去。 永王连句话都没说完,人就软软倒下了。 “啊——” 廖晴雪带血的手捂住受惊的丫鬟,等到丫鬟不叫了才放开手,她脸上带着决绝地对赵知静道: “多谢你,乱子是我惹出来的,跟县主你没关系,趁着现在还不晚,你赶紧走吧。” “永王死了,贵妃娘娘一定不会罢休,她一定会发疯,你回去后切记不要露出异样。” 廖晴雪决定自己承担所有。 丫鬟还要说什么,被廖晴雪一个眼神逼回去了。 没去管廖晴雪的话,赵知静蹲下身,伸手一探。半晌后,她直起身子,脸色放松了几分道,“我说廖晴雪,你那么着急干什么?人还没死呢。” “永王没死?”廖晴雪惊道。 赵知静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 “可惜了,刚刚应该再用力点,现下再补一榔头,我有点下不去手啊。” 廖晴雪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些,只要永王没死,她就还有法子。 “安定,永王不能死,尤其是不能死在你手上,”廖晴雪给赵知静分析着局势,“圣人这些年明里暗里都在打压你们府,只是顾忌你爹还在边关驻守,不敢太过分,若是永王出事,他绝对不会采取这么温和的法子。” 赵知静遗憾地道:“那就算了吧。” “接下来咋整?外面那么多永王的侍卫,咱们几个人可出不去,”赵知静看了眼地上已经死去多时的女子,道:“还有永王妃,这个人如何处理?” 廖晴雪也犯了难。 这宫里她也没什么根基,外面又有那么多侍卫,他们早晚会进来。 就在两人商量的时候,外间起了些异动。 赵知静对声音敏感得很,连忙贴着门听,但过了一会儿又没有声音了。 廖晴雪还有些惊魂不定:“外面有人过来了?” 赵知静对她摇摇头。 刚放下心,大门突然被人打开。赵知静靠门极近,反应快速地侧身躲避了下,好在没撞到自己。 “殿……殿下” 赵知静听到廖晴雪惊恐的声音,回头一看。 刘裕带着一脸比寒冰还要冷漠的神情走了进来,留白跟在后头,没有像往常一样跟赵知静打招呼,很是沉默。 廖晴雪想到这处宫殿原来的主人,顿时心下剧烈跳动起来。 刘裕漠然地走动到宫殿最里面的软榻边。 背着众人,久久不曾说话。 “留白,青竹呢?”赵知静小声问。 留白没出声,只是手往后面指了指。 不知道过了多久,上面传来男人比往日还要淡漠的声音: “人都死了,还留着这里……干什么呢?” “找来些魑魅魍魉。” 大殿空旷。 刘裕的声音像一阵风,消散在空气里。 不知何时,赵知静面前出现了一双金丝绣祥云的长靴,带着几分愠怒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孤是不是叫人告诉你,” “不要乱跑。” 赵知静沉默。 刘裕也没说话。 一旁跪着的廖晴雪低着头,带血的手攥着裙子下摆,用力到伤口崩开,鲜血浸染了裙摆都没注意到。 等了许久,赵知静抬头看面前的人。 “知错了吗?”刘裕道。 “昂——”赵知静回。 两人视线相对,赵知静使劲儿睁着眼。 留白也不知道两人达成了什么共识,反正就是自家主子既没有呵斥县主,也没有安抚。 刘裕率先走了出去。 赵知静自然地跟在后面。 出来的时候,不出意外看到一地的死人,赵知静加快了脚步。 “殿下,等等我!” 留白看着地上跪着不动的这对主仆,要不是县主的原因,这人敢闯进这里,早就被自己一刀抹了脖子,他不耐烦开口道: “还不走?等着死在这里?” 廖晴雪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一眼仍然倒在地上的永王: “永王,他——” “不想死,就少管闲事。” 廖晴雪复杂地看了眼地上的人,被丫鬟拉着离开了。 从这处破败院落出去的时候,廖晴雪只觉恍如隔日,她心思杂乱无章的时候,就听到太子的贴身侍卫对自己说: “县主不欠你的,以后这些破事儿少找她。” “主子不喜。” 留白说完就走了。 廖晴雪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个什么,眼神呆滞地望着地面。 丫鬟提醒道:“小姐,咱们该走了。” “走吧。” 两人走后不久,那处破旧的殿宇上空,浓烟开始徐徐升空。 赵知静一个人回到宴会上,不久后廖晴雪跟自己丫鬟也低调地回来了,还换了件款式差不多的衣裳。 正跟秦婉儿聊天时,大殿外忽然进来个太监,脚步匆忙,神色焦急,很快向上座的人汇报了什么消息。 帘子后传来一阵杯盘破碎的声音。 第67章 谁是凶手 接着服饰雍容华丽的贵妃娘娘直接离席, 精心打扮的脸上,是掩不住的焦急和惶然,甚至顾不上现在的场合, 速度飞快地朝着大殿外奔去了。 这场景惊呆了一众大臣跟女眷。 似乎上面的人也没有刻意封锁消息, 宴会上的人很快就知道宫里发生了大事。 “那处被封了十年的宫殿着火了!” “宫里还有被封了的宫殿?” “是正阳宫,以前废弃的正阳宫着火了!” “嘶——正阳宫?” “太子殿下出去了吧?” …… 赵知静继续吃着她的花生米, 没露出异样,看了眼对面的廖晴雪,不愧是土生土长的古代贵族女人,正面色从容地与邻桌的贵女说着小话,不由感叹一句: “人生在世,全凭演技。” 秦婉儿莫名其妙看了赵知静一眼:“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没什么。”赵知静夹了颗花生米。 两个时辰后,宴会上的众人渐渐觉得不对起来。 各国使者早就已经离开, 而往年陛下的寿辰基本上持续一个半时辰就差不多了, 可今晚都过了两个时辰, 还没有太监过来提醒。 “知静, 你说这宴会怎么这么晚还不结束?该不会出事儿了吧?” 秦婉儿本想宴会结束后,就去见一面西凉的使臣, 结果被通知还不能离场。 “谁知道呢?”赵知静还在想永王那傻叉有没有被恁死。 “再等下去, 都要亥时了。”秦婉儿抱怨道。 宴会上准备的歌舞早就结束了, 又被重新叫进来, 可众人已经没了欣赏的兴趣。 帘子后面的陛下也不知何时离开了。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 终于有陛下身边的大太监顺公公进来,手里拿着份名单,站在高处对众人道: “各位, 相信大家已经等得有几分不耐烦了,之所以迟迟不允许各位离宫,实在是因为宫里发生了件耸人听闻的大事, 为了抓住凶手,也为了排除无辜之人的嫌疑,还要麻烦大家再久等一会儿了。” “咱家手里这份名单,”顺公公举着手里的东西道,“记录了诸位今夜离开羲和殿的人数和时间,这部分人需要留下来,待宫内司确认无嫌疑后才能离开,其余人就可以离开了。” 廖丞相出声道:“顺公公,敢问宫内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是正阳宫走水,只需调查宫女和太监便是,何须牵扯到所有人?” 顺公公对廖丞相还是很给面子的,反正事情也瞒不住。 “廖丞相,今晚可不止正阳宫失火,还有永王妃被人害死,永王为救王妃在火场上呛入迷烟过多,目前太医院正在诊治。” “永王妃死了?” “谁敢杀永王妃?” “方才人还在宴会上喝闷酒呢,她什么时候走的?” “永王会亲自救他的王妃?这怎么听起来让人无故发笑?” …… “肃静!”顺公公喊道,“各位得罪了,接下来咱家念了的人,出羲和殿后会有专门的人带路,各位不要惊慌,只要心中无愧,朝廷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 赵知静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半点不意外。 走之前还抓了把案几上的瓜子,虽然不太饿,但看热闹还是备一把比较合适。 秦婉儿吃惊地看着赵知静潇洒的离开。 上了名单的人不少,毕竟宴会时间不短,还是有不少人出来放风或者上茅厕的,等待的人暂时待在一处宫殿,审讯的地方在另一个地方。 轮到赵知静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了。 青竹叫醒她的时候,赵知静还在做梦,梦里是刘裕那张好看又十分欠扁的脸,犹记得从正阳宫离去的时候,那人对着她耳朵说的话: “喜欢乱跑是吧?” “下次,就打断好了。” 赵知静进去后,发现居然还有熟人。 那位大理寺卿齐庸,她跟这位每次看到都很苦逼的官员,打了不止一次照面,可能对方对她没什么印象罢了。 “安定县主,今夜戌时二刻,你为何离开大殿,且离开了有接近半个时辰,还请县主告知缘由。” 赵知静站着看了眼坐着的几位,没说话。 齐庸对旁边的宫女挥挥手,道:“给县主找个椅子。” 其余人:“……” 宫女很快搬来一张椅子,赵知静道谢后慢吞吞坐下。 “齐大人,人有三急你应该知道,我一个姑娘不好跟您详细说吧?” 齐庸知道这位县主不好惹,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安定县主,这理由不成立,羲和殿外有专门的宫女提笔记录着您离去跟归来的时间,县主还是老实交代为好。” “我老实交代什么?”赵知静坐在椅子上,姿态闲适,跟在自己家里一样表现自然。 “如果各位大人硬要个解释的话,那就是我来了月事,宴会上的冷食吃多了,来回多跑了几趟,这解释够清楚的吧?” 几位男性官员:“……”这是他们能听的? 审讯的几人里有一位是后宫里的掌事嬷嬷,她轻咳一声道:“安定县主的说法虽然能对得上您离去的时间,但有几分异议,这么长时间,县主除了你自己的丫鬟外,有其他目击者么?” 赵知静歪着头,满脸疑问地道:“谁家上茅房不是急匆匆的,难不成我还得跟其他贵女手拉着手上?你宫里的茅厕它也不香啊?” ‘噗嗤——’ 有位大人笑场了。 那位掌事嬷嬷狠狠瞪了那位官员一眼,才转头对齐庸道:“齐大人,老奴始终觉得县主给的理由太过牵强。” 齐庸沉吟道:“介于您不久前与已故永王妃发生过矛盾,县主您的嫌疑不低,希望县主不要敷衍我等,就是理由也需得像样些。” 赵知静笑着指出齐庸话里的漏洞。 “照齐大人这么说,凡是与永王妃有过矛盾的都有嫌疑,那永王更有嫌疑呢!他想换个王妃,雍城谁不知道,我看他嫌疑最大!” “齐大人,以示公平,您是不是该把永王从床上抓起来,好好审讯审讯呢?” “安定县主,请慎言!”那位掌事嬷嬷表情不太好。 赵知静懒懒地看了那嬷嬷一眼,道:“我只是跟着齐大人的思路走,这位宫里的嬷嬷,你表现这么激动干什么?难不成,这凶手真是永王?” “那你们连夜审讯,是为找个背锅的人咯?” “简直胡说八道!” 掌事嬷嬷怒而起身,指着赵知静道:“安定县主肆意诬蔑永王,老奴绝对会向圣人,向太后禀告!” “随你,”赵知静半点不为所动,“你还漏了个人,贵妃娘娘你把她忘了?那可不太好。” 掌事嬷嬷脸色开始发青。 赵知静坐在椅子上,又给加了把火道:“本来你表现正常点,我还不会怀疑,你看看你,急成什么样了?不是心虚是什么?我合理怀疑,杀死永王妃的就是永王自己!” 转头对齐庸道:“齐大人,我看这位掌事嬷嬷才嫌疑重大,比起审讯我,这位嬷嬷才更应该坐在我这个位置吧?” 齐庸后背的汗一下子涌出来了。 就知道这位县主最坑人,这位嬷嬷可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在宫里浸淫多年,可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齐大人,如果人人都像安定县主这样,我看这个案子也别审了!”掌事嬷嬷脸色难看得很。 “齐大人,如果人人都像这位嬷嬷这样,我看这个案子也别审了,”赵知静重复了遍对方的话,气得对方脖子上的青筋都起来了,接着道:“万一是贼喊捉贼,我们这些无辜的人,岂不是挑选好的靶子?” “安定县主,果然伶牙俐齿!” “这位嬷嬷,果然胡搅蛮缠!” 掌事嬷嬷多年不曾受过这种气,脑袋都有点发晕,忍不住扶着桌子稳住身体。 齐庸也怕太后的这位心腹给气晕过去,到时候太后问罪过来,他可承受不起,反正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他拍了拍桌子,直接宣布道:“安定县主平素为人光明磊落,今夜离开羲和殿的理由,合乎情理,本官认为县主与此案无关。” “齐大人!!!” 掌事嬷嬷一手压着胀痛的太阳穴,厉声道:“三更半夜,齐大人是不是困过头了,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齐庸也有些不高兴了。 老子是大理寺卿,正正经经的北周三品大员,可不是你一个后宫嬷嬷呼来唤去的太监。 “本官考虑得很清楚,再说一次,安定县主的理由合规合理,与永王妃被杀这件事无关!” “齐大人!!!” “若是对本官断案有异议,可向圣人反映,本官接受圣人的命令!”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 赵知静猛地站了起来,撩起碍事的裙摆,一脚踢翻了刚才坐着的椅子。 那一脚力气不小,椅子腿都裂了两根。 “别吵了!!!” 声音一下子盖过殿内所有声音,赵知静看众人视线集中过来,才道:“各位大人,我今晚不是来听你们吵架的,既然已经排除了嫌疑,那我也该出宫了。” 说完,赵知静起身就离开了。 留下了几个目瞪口呆的官员,其中那位掌事嬷嬷神情都恍惚了。 赵知静出了大殿,外面还有人排着队准备进去,有人向她打听到: “安定县主,你怎么在里面呆了那么久?” 一人问话,多人等着回答。 赵知静干脆停下脚步,对众人道:“哦,那是因为我刚刚提出了我的建议,我怀疑凶手是永王自己,那宫里的嬷嬷恼羞成怒,跟我大吵了三百回合,不过大概是心虚,她最后也没有吵赢我。” 赵知静转身就走,没理会身后的喧嚣。 “你听到她说的话了吗?” “凶手是永王!” “宫里肯定不愿意承认,这是想找个替死鬼啊!” “永王真不是个东西,居然这么狠毒!” 第68章 她能不能把天给捅漏了 丑时 丑时 万籁俱寂, 繁星点点。 镇北侯府灯火通明,赵知静刚一回府,就被二叔一家子包围了。 “静儿,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赵知娴先问道。 “周北杨的小厮过来传了道话, 说宫里出了事儿,发生了啥也不说清楚, 二叔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张氏接嘴道:“都这么晚了,宫里才放人,二婶看其他勋贵府上都回来极早的,三丫头,你不会在宫里犯事了吧?” 说到后面,张氏一脸惊惶,声音都大起来。 赵知静翻了个白眼。 “二婶,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老夫人大把年纪, 熬了这么久的夜, 身子有些不爽利, 被丫鬟扶着,语气紧张地追问道:“三丫头啊, 不会是宫里的贵妃娘娘为难你了吧?” 赵知静看老夫人都要撑不住了, 无语道:“您说说您, 这个年纪这个时辰还不睡觉, 操心什么呢?就是天塌了,也还有二叔给您撑着呢,放心吧, 不会让您那么早躺棺材的。” 老夫人:“……” 二老爷嘀咕了句:“天塌了,二叔是撑不起的,还得靠大哥。” 老夫人得了三丫头的准信, 心里一松,也不打听别的,被丫鬟扶着回院子了。 等她走后,赵知静才轻描淡写地描述着今夜的宴会。 “没啥大事,就是陛下寿辰,来了个大靖的使者贺寿,他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他,我俩当堂大吵了一架。” “当然,最后他也没吵赢我。” “另外就是正阳宫被人烧了,永王妃被人杀了,凶手还没找到。” “不过,我认为,凶手应该就是永王。” 几句话隐含了这么多故事,众人听到了这些惊人的消息,纷纷追问: “永王妃被杀了,跟三丫头你没关系吧?怎么把你留到这么晚?” “静儿,你真没犯事儿吧?” “三姐姐,你杀人的时候,有没有被人撞见啊?” “三丫头,你被放回来,应该是洗清嫌疑了吧?” “永王妃上次也没打赢你,你犯不着下这黑手啊?” …… 赵知静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挑眉道:“我说,你们怎么回事?一个个笃定的好像凶手就是我一样,我能有那么大能耐?” “真……真不是静儿你啊?”二老爷眨了眨眼,满脸的求知欲。 “废话!”赵知静怒道,“这件事当然与我无关,不然宫里能放我出来吗?” 二老爷听后转身骂赵子封道:“你个猪脑子!你爹我早就说了,你三妹妹怎么可能会杀人!就是你大半夜不睡觉,胡乱猜测,居然冤枉自己亲妹妹!” 您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爹……你!”赵子封好生气。 “静儿辛苦了,那你赶紧回去休息,这么晚了,明天睡晚点也不打紧,我让娴儿她们不要去打搅你。”二老爷满脸慈爱。 二叔的话正是赵知静的打算,不过第二日一早,她睡得正迷糊的时候,宫里就急召她进宫了。 青竹的消息向来灵通,在马车上就告知了赵知静永王醒来的事情。 “什么?那个狗东西指认我杀了他王妃?” 赵知静没想到永王昨晚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自己麻烦。 青竹脸色并不焦急,郑重道:“县主,主子那边都安排好了,不会让您出事的,您别担心,只需要走一趟就可以回府了。” “我担心个什么?”赵知静摩挲着手里的玉佩,说道,“我爹在,我就无事,我爹要是出了问题,那离我死期也不远了。” 总之,赵知静相当的清醒了。 “不会的,县主,”青竹想着留白的提醒,在县主面前要一直念叨自家主子的好话,想了想道,“就是侯爷哪天真的遭了不测,主子也不会让人动您一根手指的。” “是不会,”赵知静瞥了她一眼,“因为对我动手的很可能是你家主子。” 青竹:“……” 县主真难攻克啊。 “那廖晴雪廖姑娘可回府了?”赵知静突然提起一人。 “回县主,廖姑娘在您回来之前就已经离宫了。”青竹回道。 赵知静没再说话,她脑海里正默默复盘昨晚的一切,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廖晴雪先是跟永王去了破败的正阳宫,然后才是永王妃发现情况后追了上去,最后争执的时候,永王妃那个疯女人一对二完败。 至于廖晴雪与永王什么关系,赵知静不想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姑娘绝对是自己主动去的,不然那么大个活人,去正阳宫又那么远,不可能动静那么小。 只是自己被廖晴雪喊去,她到底在打个什么主意呢?拖自己下水难道就是她的目的? 赵知静支着下巴,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 雍和殿。 赵知静进入大殿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犯了天谴。 大殿上坐了陛下跟贵妃,下面左右两排各坐了一列的官员,挤挤挨挨的,满满的都是人。 赵知静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坦然走了进去。 “安定拜见圣人,圣人万福。” “安定,寡人今日叫你来此,是为永王妃被杀一案,永王昨夜已醒,且指认安定你为真凶,你可有异议?” 赵知静抬头,对上面的人道:“圣人,我当然有异议!我怀疑永王携私心报复于我,故意将永王妃的死推到我身上,他的证词不可信!” “而我,今天也要指认永王残忍杀害自己结发妻子,为逃脱嫌疑而陷害于我!” 永王摸着自己隐隐作痛的额头,愤然出声道:“你放屁!本王王妃就是你亲手害死的,本王亲眼目睹!本王这脑袋上碗大的包就是你砸的!” “赵知静,你休想狡辩!” “我砸了你?”赵知静给了永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道:“我看永王是杀人后精神错乱了吧?” 赵知静自己站了起来,张开手臂转了一圈,道: “圣人,各位大人,请大家看看我这柔弱的体格,我这娇小的个子,再看看永王那宽实的臂膀,健硕的身躯,我能打倒永王?实在可笑!” “且不说永王出行必带侍卫,我难不成是拥有开天辟地的神力,居然能越过那么多侍卫,打倒永王后,还能安然离去?写话本的人也不敢这么编吧?” 永王跳起来怒声道:“要不是本王支开了侍卫,你又趁本王不注意,砸了本王的脑袋,你能打过本王?” “永王越说越离谱了,你没事为什么要支开侍卫?除非打算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赵知静说辞清晰,不疾不徐,继续道:“何况依永王的说法,我打晕你后,不光没引起任何人注意,还能绕过你的侍卫,安全回到羲和殿?” “还能趁人不注意,一把火烧了正阳宫?” “本王是被你的假象骗了!谁知道你在宫里还有内应,砸晕本王后,还杀了本王所有的侍卫,放火烧了正阳宫!要不是宫里的人察觉不对,本王早就死在昨夜那场大火里了!” 永王此刻像一头愤怒的公牛,眼睛通红。 “您不是没死嘛?再说了,你真是低估了我,若是真的要杀你,趁着你昏迷,直接一刀解决了你不是更好么?把你丢在火场里,岂不是多此一举!” “你在宫里的内应那么多,想怎么害本王都有机会,谁知道你怎么想的?” “佩服佩服,”赵知静拍拍手,道:“永王编故事的能力不错,还内应?你怎么不说这大殿上的所有人,都是我的内应?” “没有一点证据,就血口喷人,我赵知静不服!” “永王差点被你砸死,现在好不容易醒过来,亲自作为证人指证凶手,就这!难道这还不够吗!”贵妃已然怒极,没等陛下开口就站了出来。 “娘娘所思所想,未免太过可笑!”赵知静身体站得笔直,眼神坚韧,“我还道是永王与王妃争执的时候被人打的呢!” “你放肆!”冲动之下,贵妃一袖子抚开了案几上的茶杯,愤怒地大声道:“赵知静,你三番四次与本宫,与永王作对,是何居心?!!” “你仗着你爹在边关执掌数万军队,便在雍城作威作福,竟然敢对王室子弟出手!” “你们家是想造反吗?!!” 贵妃震怒的声音传遍大殿。 上座的陛下没有出声,其他官员都心思各异。 赵知静面前也有一案几,她上前撩起裙摆,一脚踢翻上面的东西后,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视线里,直接跳上了案几,站在上头,脑袋仰得高高的,叉着腰无视所有人,大喊道: “贵妃娘娘好大的谱!” “各位大人好好看清楚,谁要是得罪了贵妃娘娘,随时都可以被冠上谋反之名!” “没有物证,没有人证,只需要娘娘空口一句话,就可以被定性为谋反,那我倒是想问一问,” “娘娘,这江山是你的吗?!!” 赵知静一嗓子吼完后,大殿陷入前所未有的安静。 众人都不约而同皱紧了眉头。 角落里的柱子旁边,有位执笔的太监正跪在那里,一边震惊地看着站在案几上的安定县主,一边低头刷刷写着东西,他在宫里这么多年,像安定县主这样的,还是头一次见到。 就是公主都没这么肆意的! 这是把贵妃的脸面放到脚下踩? 不! 安定县主她是把陛下的脸面放到脚下踩了! 齐庸混在人群里,心里想了很多,这位安定县主每一次露面,都会给他一次震撼,不知道下一次,她能不能把天给捅漏了! 第69章 廖晴雪嫁人 陛下这时候终于说话了, 声音里有种浓浓的疲倦挥之不去: “寡人,以及在场的所有官员,并不认为镇北侯一家, 有谋反的心思。” “贵妃若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就早日回后宫,雍和殿是众臣议事之所, 不是后宫妇人的骂架之地。” “圣人——”贵妃美目含泪,摇摇欲坠。 “来人,给安定县主赐座。”陛下像没听到贵妃的话,对底下人道。 赵知静从案几上跳下来,瞬间没了刚刚那种鹤立鸡群的感觉,让她有些怅惘。 “各位爱卿,你们对此案有何见解?”陛下将问题抛给了其他人。 刑部尚书是个年迈的老头, 他第一个开口道:“下官认为, 永王妃被杀一案目前疑点重重, 按照已知的线索来看, 安定县主与此事干系不大。” 永王忍不住了,语气带了几分讽刺:“那依你的意思, 杀死王妃的嫌疑人不是她, 是本王咯?” “下官, 并没有这么说。”刑部尚书淡淡地道。 “你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赵知静, 或者说她身后的镇北侯,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多到,让你冒着风险, 明目张胆地来陷害本王!” 听到这里,帘子后的陛下略带失望地摇摇头。 刑部尚书并没有被激怒,只是声音平和道:“永王贵人多忘事, 去年镇北侯军队要增加粮草一事,下官投了反对票,比起永王你,恐怕镇北侯应该更恨下官才是。” 言外之意,两人是死对头。 根本不存在替镇北侯找补的可能性。 就在刑部尚书说完,接着又有两位官员发声,分别是吏部跟户部的人,两人先后道: “圣人,下官认为永王妃离席时间,身边丫鬟的去向,这些更应该彻查!” “圣人,下官也认为永王行事过激,更注重私人恩怨,下官认为永王目前还不适合回户部做事。” 两人虽然没说赵知静无辜,但矛头一致指向永王。 永王一听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回来的差事,又要被人夺去,整个人怒上心头,直接不管不顾道:“好啊好啊,平时看不出来,原来你们跟那镇北侯都是一伙儿的,想要按头让本王认罪,呵,本王告诉你们——” “做梦!!!” “呸——” 一口浓痰正好喷在户部侍郎的脸上,糊了他一只眼睛,在众多官员的目光下,此人不堪受辱,直接以头抢地道: “永王如此辱没朝廷官员,猖狂跋扈,道德败坏,求圣人重罚!” “圣人若是舍不得——” “就请圣人收回鄙人的官职吧!!!” ‘咚咚咚’的磕头声响彻在雍和殿的上空,也惊醒了一众看客,实在是因为朝人脸上吐痰的行径,恶劣且粗俗,完全不该是一国王爷该有的作为。 更何况,永王跟贵妃一脉,一直对王位虎视眈眈,可这样的王,哪个官员会高兴做他的臣子? 众官员看着户部侍郎的狼狈姿态,顿时心有戚戚焉。 “臣认为永王有杀死王妃的嫌疑!” “永王曾在大庭广众之下辱骂自己王妃,且放话说要休妻!” “永王德行无状,应继续闭门思过!” “正阳宫距离雍和殿路程不短,永王与已故永王妃出现在那里,实在蹊跷!” “臣要求彻查永王!” “臣附议!” 赵知静忽然发现现场已经乱起来了,永王一个人惹了众怒,根本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那些个官员,把永王妃之死牢牢扣在永王身上,扣得比自己还紧,且说文嚼字,论点清晰,听起来可比自己有说服力多了。 不愧是搞文字的人,心真脏。 这场莫名其妙的审讯,以贵妃犯了心疾告终。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子的人发力了,不光是朝堂上一水地批判永王,后宫里甚至有人发现永王自己前往正阳宫的身影,许是指向永王的证据太过不利,没过两天,永王妃之死一案被草草结案。 凶手为永王妃的陪嫁丫鬟,理由是被主子欺压日久而报复。 至于永王出现在正阳宫的理由:救王妃心切。 永王指认安定县主为凶手的理由:天色暗,被烟眯了眼。 “这么烂的理由,他们是闭着眼睛想的吗?”赵知静从青竹的嘴里听着后续,嘴里的茶都差点喷出来,“还被烟眯了眼?” “我看他是鬼迷日眼!” 夏荷对永王也十分厌恶,义愤填膺道:“永王实在欺人太甚,县主,宫里如此对您,咱们也该给侯爷送封信了,不然都以为您好欺负!” 春华拍了夏荷后脑勺一巴掌,不悦道:“少撺掇主子,现在永王在雍城的名声已经烂大街了,这种惩罚足够让永王记忆深刻了。” “怎么不来道雷劈死永王呢!”夏荷摸着后脑勺,诅咒道。 “廖晴雪有没有帖子送过来?”赵知静转头问道。 夏荷仔细回想了翻,摇头道:“没有,外面关于永王的消息到处飞,但都没廖姑娘什么事。” “县主,这里面还有廖姑娘的事儿?怎么都没听说呢?” “谁知道呢?” “大概是有个丞相爹吧,”赵知静对春华道:“廖姑娘跟咱们不是一路人,以后都远着些吧。” “是,县主。” 主仆几人没料到的是,关于廖晴雪的消息在半个月后,像个烂尾小说一般,结局那么诡异又仓促,廖晴雪以侧妃的身份进入永王府。 嫁进永王府的前一日,赵知静被廖晴雪堵在了茶楼里。 其实对方早就往府里递了帖子,但被怕麻烦的赵知静给无视了,这次在大街上才派了丫鬟过来堵人,赵知静上了二楼,廖晴雪正站在窗边俯瞰楼下。 听到动静,廖晴雪转过身来,解下脸上的面纱,样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婉,只是身上的衣裙太过素净了些。 “安定县主不愿意见我,我才出此下策,来这里与你见一面,实在是抱歉。” 赵知静并没有多加寒暄,只道:“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吧。”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县主您,活得那么洒脱,而我,”廖晴雪笑得苦涩,“像个整日里汲汲营营的小人,太多身不由己,无论如何努力,到了最后还是在泥潭里挣扎得越来越深。” 见赵知静没有特别的表示,廖晴雪继续说着话。 “那晚在正阳宫,你一定好奇我为何派丫鬟去向你求救,”廖晴雪盯着桌上的茶杯,有些失神,“那日你们府上设宴,与永王妃打架那日,我亲眼看到了,殿下的目光一直在你身上。” 赵知静不明白廖晴雪的意思,抬头看她。 “说来不怕你笑话,他们都称我跟姜兰为雍城双姝,这称号是大家认为我跟她,是北周最配得上殿下的人,虽然是传言,”廖晴雪的眼眶泛红,看着桌面没有转身,声音依旧平稳,“我却偏偏当了真,从八岁那年宫宴见到殿下第一面起,我就对自己说,我要进宫当殿下的人。” “可越是长大,才越是明白不可能。” “殿下生来便是佛子,我一直以为他不会动凡心,但你出现了,我才知道这世间,也有人能让那人出现喜怒哀乐,出现爱怨嗔痴,会呼吸,会有心跳,像个活生生的人一样。” “废话,他要不能呼吸,那不就成死人啦?”赵知静说着让人破功的话。 廖晴雪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理会赵知静。 “只要是殿下在意的人,就一定会替她处理好一切,那晚在正阳宫,永王想轻薄我成就好事,满大殿的人,我知道除了你,没有人能够救我,就是我那无情的爹,也一样。” “果然,你来了。” “最后,殿下也来了。” 廖晴雪转过身时,已经整理好自己的表情。 “李欣腹部那一刀是我刺的,但并不致命,是永王忽然扑过来,借我的手用力刺入,她才死掉的,”廖晴雪诉说着那晚的情况,“今日邀你来,不是为了向你求救,只是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想害你。” “我明日就要一顶小轿抬入永王府,”廖晴雪眼角的泪在转头时,隐入鬓发里,“没想到,一个侧妃的位置,竟然是我的归宿,实在可笑。” “贵妃心狠,我爹亦是。” 赵知静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走吧,今日你愿意过来见我一面,我已经很知足了。”廖晴雪又继续看着窗外的大街,街上行人如织,大部分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她出神地看着。 “以后遇到像我这样的人,就少点善心吧,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赵知静沉默地来,又沉默地走。 今日陪在她身边的丫鬟是春华,她明白自家县主此时需要的是安静,故而她一直默默地跟在主子身后,只是遇到障碍物时,才小声提醒一下发呆的人而已。 “他,动凡心?” “开什么玩笑?” “刘裕…喜欢…我?不不不,绝不可能。” “谁家大好人是这样对心上人的?”赵知静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错,廖晴雪只看到了表面,没有看到深层,“她那根本是臆想嘛,我都给刘裕吓了几回了,鬼门关都差点走了一回,这也能叫喜欢?” “他能喜欢我?搞笑!” “还好青竹给我撵回去了,万一要是被那假和尚知道,都能笑到明年,好险好险。”赵知静一脸庆幸。 春华走在后面,沉默地听着前面县主的碎碎念。 虽然她觉得旁观者清,有些东西她自觉比县主看得明白,可她不是夏荷,对太子的观感并没有那么好。 第70章 杨茵茵 廖晴雪以侧妃的身份进了永王府, 后续也没泛起什么水花。 除了雍城的贵女圈子里多了些唏嘘以外,别的好像什么也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半个月后, 赵子封大婚。 比起不久前赵子安寒酸的婚事, 赵子封这位嫡子的待遇非同寻常,他已经授了官职, 娶的媳妇又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来观礼的人家很多。 “知静,你怎么不去外面待客?”秦婉儿踏进赵知静的院子,随手拿起了果盘里的桃子咬了一口。 “外面那么多人,用不上我。”赵知静犯懒道。 “嘿,你没看见你那个大嫂,真是个秒人, 招人待物, 大方得不行。”秦婉儿咽下嘴里的桃肉道。 “哦。”赵知静神游开外。 “你这是怎么了?光我坐在这里, 你都走了三回神了。”秦婉儿放下手里还剩一半的桃子, 好奇地问道。 “在想终身大事呢,少扒拉我。”赵知静随口道。 “愁嫁呀?”秦婉儿笑着坐到她旁边, 说道:“今儿怎么不见你那位周公子呀?怎么不在你身边鞍前马后啊。” “去去去, ”赵知静像赶苍蝇般将秦婉儿挥开, 不耐烦道:“他公务太忙, 不像你我这么闲。” “忙?他不是你爹倚重的人么?就算被陛下临时调到羽林军做事,一般来说也不会被分配什么太重的任务啊。”秦婉儿有些不解。 “谁知道呢?可能人太能干了。”赵知静敷衍地回了几句,又发呆去了。 没去打扰赵知静, 秦婉儿站起来走到春华身边,问道:“你家县主这是怎么啦?瞧皱紧的眉头,什么事儿能难倒她?” 秦婉儿与自家县主有过命的交情, 春华也不瞒她,替秦婉儿倒了杯茶,叹了口气道:“那位廖姑娘出嫁前一日,县主与她见了一面,回来之后就这样了。” 秦婉儿食指点着下巴,猜测道:“廖晴雪的婚事,惊呆了一众雍城的贵女们,一个好好的丞相嫡女,居然答应做妾,现在好多有名声的贵女都与廖晴雪断了来往了,你家县主不会是替廖晴雪惋惜吧?” 春华收拾着桌面,模棱两可道:“也许吧。” 秦婉儿还要再说两句,赵知静站起来招呼道:“时间不早了,咱们躲懒也差不多了,也该出去了,别待会儿新娘子都到了,咱们还没到,到时候我那二婶该拉着个驴脸了。” “吉时还早呢,你着什么急?”说是这么说,秦婉儿还是跟着出去了。 虽然还没有到时间,府上来贺礼的人倒不少。 “安定县主安。” “你也安。” “几日不见,安定县主越发漂亮了。” “谢谢,我以前也很漂亮。” “县主,前些日子永王娶侧妃,您怎么没去。” “去不了,没邀请。” “永王妃才走了没多久,永王就娶了新的侧妃,听说还是您的好友,您怎么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管不着。” “县主,外面的人都说您嚣张跋扈,最爱打人,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你过来,我先给你两巴掌试试。” “………” 赵知静的到来,像是让现场的气氛上了两层台阶似的。 张氏很是满意地看着府里的盛景,不断忙乎着,赵知云跟赵知希被她使唤地团团转。 赵知静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池子里的鲤鱼,伸手从托盘里撒了些鱼食下去,引得一众鱼儿竞相摆尾追逐。 “刚刚你那么说话,真有意思,”秦婉儿看着远处的盛况,再对比自己这边人烟三两只的囧况,不由得叹道:“你看看你,那些姑娘们都不敢来跟你说话了。” “那不是很好?”赵知静继续撒着鱼食,“叽叽喳喳的烦得要死。” 就在两人聊天正放松的时候,周氏急匆匆地找了过来。 “怎么了,大嫂?” 周氏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安,像是在顾忌个什么。 赵知静抬头仔细看她,道:“说吧,这里都是自己人。” 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周氏一口气道:“有位姑娘,南面来的,说是,说是来找周北杨周公子的。” 赵知静撒鱼食的动作顿住,好看的眉毛一挑:“找周北杨去周府找啊,跑我这里干什么?” “那位姑娘说是,说是周公子在老家的未婚妻,在小时候双方就互换了庚帖的,”周氏越说越顺畅,“那位姑娘不知道从何处听了消息,说侯爷有心将周公子招赘,所以特意过来见您的。” 周氏也知道自己来传这个话就是得罪人来的,可其他人都不动,也只要自己来了,她低着头,不敢去看赵知静。 她是有从自家夫君那里知晓,镇北侯有意将女儿许配给那位周公子的。 “什么?” 赵知静站起来,走到周氏面前,拿着鱼食的托盘却很稳当,一点也没露出异样来。 “那姑娘人在哪里?” “还在门口,她不肯进来说话,那姑娘执意要见到您才愿意入府,我让人把她拖着呢,”周氏小心地看了眼赵知静的脸色,道:“三妹妹可需要把人赶走?” “马上吉时就要到了,”秦婉儿提醒道,“别到时候撞上了。” “赶她走干什么?难道我会心虚?” “……” 所有人都朝着赵知静看去。 春华先开口道:“县主,兴许里面有误会,周公子在老家有过未婚妻,牛嬷嬷都没听说过这事。” “是呀,也许是嫂子误会了。”周氏也道。 秦婉儿对这种不请自来,还带着逼迫意味的女子很是鄙夷,半点犹豫都没:“还是赶走吧,不管她是谁,你跟周公子的姻缘八字还没一撇呢,哪里轮得到她上门么?” “走吧,去会会她。” 说完,赵知静一把将盘子里的鱼食全部撒进了池子里。 一行人走了许久,池子里的鲤鱼还没安静下来。 站在门外的姑娘穿了一身石青色长裙,面料普通,甚至还因为洗了多次而变得有些泛白,头上什么首饰也没有,只有一根普通的木簪将头发挽起。 长相清秀,见到来人,面上稍显局促。 “您就是安定县主吧?”那姑娘右手抓着已经起毛的裙边,有几分紧张道。 “是我,”赵知静只看了一眼那姑娘,见眼神还算清澈,便道:“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跟我进去吧。” 身后不远处传来接亲队伍吵嚷的声音,鞭炮声此起彼伏,几人也没管。 穿过热闹的人群回到自己院子。 “坐吧。” “好。” “如何称呼?” “我叫杨茵茵。” “杨姑娘是吧?不是有话要说么?”赵知静看着她道。 杨茵茵使劲咬了下嘴唇,然后在众人莫名的眼神中,直接跪在了地上,头深深地低着。 “县主,我出生时,我爹与周老爷就给我与周公子定了亲,后来周老爷夫妇两去世,周公子又多年没回来,两家才断了很久的联系,我与周公子的亲事老家很多人都知道,这次来我还带了契书。” 赵知静没去接杨茵茵手上的契书。 杨茵茵也不执着,收回契书后,对着赵知静的方向道:“听他们说,镇北侯爷想撮合您跟周公子的亲事,我一介民女本不该来雍城打扰你们,只是我爹去后,宗族里的人一直在打压我,要把我许配给一个常年酗酒打人的老鳏夫,他前面几个妻子都死得很惨,我怕被他打死,才逃了出来。” “不怕您笑话,我实在活不下去了,才来雍城找您的。” 赵知静听后,很冷静地建议道:“那你应该去找周北杨,你有信物,他不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他会认的。” “我当然知道周公子是个好人,”杨茵茵有些哽咽道,“所以我才不敢去找他。” “你什么意思?”夏荷忽然出声道,“觉得我家县主好欺负是吧?” “不是的,”杨茵茵使劲摇摇头,挤出一抹笑意来,“县主长得好,家世好,我什么都没有,本就配不上周公子,更不敢奢望周公子娶我。” “那你什么意思?”秦婉儿发问道,这柔柔弱弱的姿态让她很是不喜。 杨茵茵脊背一弯,额头磕在地上道: “县主,你跟周公子是天定的良缘,我何德何能来跟您争抢,只是我在老家实在活不下去,才来雍城求个活路罢了。” “我愿意成为周公子的小妾,只需县主给我在后院寻个住处便可,若是县主看不惯我,我也可以住在外面,杨茵茵只想捡回一条命而已,不求别的,望县主成全!” “哪里来的野丫头,还跟我家县主讲起条件来了!” 牛嬷嬷的大嗓门从屋子外传来,很快,屋里的帘子被人大力掀开,一位无比壮实的嬷嬷走到了杨茵茵面前,看自己时目光轻视且鄙夷,转头看坐着的人时却十分恭敬: “县主,奴婢在边关那么多年从没有听过周小子还有未婚妻,这丫头敢骗到您头上,奴婢绕不过她!” 这位嬷嬷的视线像是要吃人一般,杨茵茵哭着对赵知静道:“我真的没有骗您,我有证据的。” “什么证据?”牛嬷嬷冷哼一声,“我已经让人去通知周小子了,人应该在赶来的路上了,你有什么话,直接找他说去吧,没得来影响我家县主!” 牛嬷嬷鄙夷的眼神,像根针一样扎了她一下。 杨茵茵笑得有几分凄凉,但还是直起身子,不肯以软弱地的姿态视人,“我没有骗人,就算周公子来了,我还是这么说。”《 》 70-80 第71章 我在干什么 “起来吧, 一直在我这里跪着像什么样子?”赵知静吩咐道,“夏荷,还不上茶。” “大嫂, 外面还有事需要你打理, 我这边就不用你操心了,二婶那里, 你跟她说一声,我就先不过去了。”赵知静偏头对周氏道。 周氏点点头,走之前犹豫了下,还是鼓起勇气说了一句:“你大哥人不怎么会说话,但三妹妹要是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吩咐,我们夫妻两都愿意帮忙的。” “知道了, 大嫂, 你不用担心。” 周氏走后, 整个屋子又安静下来。 秦婉儿呆了一会儿, 在周北杨来之前也走了。 “县主,周公子来了, 是否把人请进来?”春华进来禀报了一声。 “不用, 把人带走就行了, ”赵知静对坐在椅子上, 一言不发的杨茵茵道:“你可以走了,你们之间的事情自己搞定,我不会插手。” 春华带着杨茵茵离开了。 没过一会儿, 春华回来了,跟着她一道的还有满脸不高兴的牛嬷嬷,赵知静对她俩道:“这是怎么了?嬷嬷一副要打人的模样。” “县主, 奴婢替您委屈!”方才的场景,让牛嬷嬷对周北杨的印象一下子到了底。 “我有什么好委屈的,男未婚女未嫁,这是好事。” 要是这雷到她嫁过去后才爆发,那才叫让人头痛呢。 “周公子说是将人送出去安置妥帖后,会过来与您解释的。”还是春华要冷静些。 赵知静敲了敲桌子,满脸不耐。 “让他把事情处理好后再说吧,最近好好忙公务,我这边就不用来了。” 牛嬷嬷一脸欲言又止,但最后也没说什么。 众人本以为杨茵茵的到来就是一件小事,就算在门口停留了一小会儿,但应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却没想到,赵子封大婚的第二天,周北杨早有未婚妻的事便在整个雍城传得沸沸扬扬,本来以他的职位,根本不会引起多少人关注,偏偏另一个主人公是大名鼎鼎的安定县主。 这热闹就闹得有点大了。 一处茶馆。 “听说了么?安定县主的未婚夫被人抢了!” “什么抢了?简直胡说!两人还没定亲呢!” “不是前不久县主自个儿说的么?是镇北侯安排的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就不是呢!” “依县主的脾气,两人不会被她打死吧?” “说的人县主多可怕似的,安定县主人家从来只打权贵,对咱们小老百姓可从不欺压的!” “是呀,人家爹在边关保护咱们国家,可不能这么说。” “上回去城外上香,还遇到过县主呢,县主人美心善,我那天为了诚意没吃早饭给饿晕了,还是县主给的饼子把我给救回来了,你们可不许说人家坏话!” “那县主也挺可怜的。” “那周北杨真不是个东西!” …… 另一边,赵知静跟秦婉儿正在聊天。 “这消息到处都是,不会是你传出去的吧?”秦婉儿带了几分怀疑的神色打量赵知静。 “我有病啊我,”说到这里她就来气,“那天根本就没多少人看见,就耽搁了那么一会儿,怎么就闹得满城风雨的,现在倒好,我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不会是那位杨茵茵故意放出去的消息吧?”秦婉儿托着下巴思考。 “应该不是,那姑娘瞧着精明,应该不会那么冲动,”赵知静倒是对那位姑娘没什么感觉,“况且这事闹翻了,对她也没多少好处。” “哎,看来周北杨是没戏了。”秦婉儿的话是个陈述句。 赵知静也明白,闹得这么大,事情就没了回转的余地,估摸着再过些日子,这消息都会传到她那尚未见过面的便宜爹耳朵里。 两人没聊多久,就各自回去了。 这几日外间的传闻就没有断过,除了那天应秦婉儿相邀出去了一趟,赵知静已经好一段时间不出门了。 牛嬷嬷在背地里已经把周北杨骂得狗血淋头了。 某日,夏荷忽然带了位姑娘进来,是已经离开很久的青竹。 “你不是回你家主子那边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赵知静问她。 青竹本是被送来县主身边,保护她的,那晚正阳宫那一夜让县主陷入囹圄,主子本要把自己处理掉的,还好留白说县主要是某日知道了,会很不高兴。 青竹这才捡回来一条命,她心里对赵知静非常感激。 “县主,您这几日辛苦了。” “外面的传言你也听说了?”赵知静伸开双手,给青竹展示她的最新成果,“没啥大事,你看看我今天这新涂的指甲,好看吧?这个颜色是我好不容易研究出来的。” 看县主的样子,一点阴霾都没有。 青竹放下心来,但她还记得自己的任务,对赵知静道:“县主,我家主子想邀您出去散散心。” 赵知静一听到刘裕的消息,顿时身子都坐正了,一脸警惕地看着青竹,试图从对方的脸上看出是什么东西来。 “他又要闹什么幺蛾子,我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你跟你家主子说一声,我就不出去了。” 青竹见县主满脸警惕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自家在贵女里大受欢迎的主子,在县主眼里,恐怕不亚于一个登徒子,她憋着笑意道:“县主,主子觉得您这几日郁郁寡欢,需要去郊外走走散散心。” “县主您放心,主子这次真的是诚心诚意的。”青竹保证道。 刘裕那种神经病,属于上一刻瞧着还好,下一刻就要发疯的那种,赵知静用手在自己胸前打了个十字,半点不为所动道:“我不出去。” “可是县主,主子已经在后门外的马车上了,”青竹拿出最后一招道,“主子说了,您要是不出去,他也可以进来陪您。” “从正门进来。” 要疯了! 这狗东西果然不达目的不罢休! “县主,需要重新梳妆打扮么?”夏荷收拾着箱笼里的首饰,正在手里比划着,自家县主要去跟太子散心,她夏荷一定要拿出最好的水平,把县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赵知静看夏荷的脸,就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用,见瘟神又不是见情郎,打扮给鬼看?” 青竹:“……” 赵知静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就从府里出来,角门那里的确停了辆普普通通的马车,许是听到动静,里面伸出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撩开了马车的帘子。 微弱的光线里,男子慵懒地坐在马车里,今日他罕见的换了一身湖青色交领袍子,一头乌发被莲花玉冠束起,眉如墨画,眸似朗星,宛若从画卷里走出来的神祇。 刘裕睁开眼,望着眼前的姑娘。 瞪着他的姑娘今日穿了身湘妃色的衣裙,略施粉黛,那双杏眼此刻瞪着自己而显得圆鼓鼓的,无端给人一种怜爱感,许是出来得急,她发梢上的金丝掐珐琅牡丹步摇有些歪了,鼻尖上还冒着一层细密的汗。 “知知,上来。”一只手递了出来。 赵知静没有多犹豫,握着手就被带上了马车。 刚坐稳,马车就动了起来,她撩开帘子发现赶马车的是留白,自己的丫鬟却还停在原地,正脸色不善地与青竹在争论个什么。 “哎,我的人还没带上来!”赵知静急了。 “今日就孤跟你,没有他人。”刘裕淡淡道。 “那也要带上牛嬷嬷啊,万一被人追杀,谁来护我?” “你身边那个婆子,武功不行,传小话倒是在行,哪日送到孤那里让教头再练一练。” 刘裕做事向来是没有商量的,赵知静看不惯他,总要嘲讽他几句:“没有别的人,那外面赶车的留白不是人啊!” 外间的留白有只耳朵时刻注意着马车里的情况,闻言,他在外面接嘴道:“县主可以不把我当人。” “……” 赵知静不与留白争执,矛头对准刘裕:“我说你这人,说走就走的,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我要是有别的事呢。” 刘裕没感情地看了眼赵知静,用陈述的语气道:“提前说,你就跑了。” 赵知静心虚道:“……那你还…挺了解我的哈。” “桌下的隔板里,有你平时吃的果干零嘴。”刘裕忽然道。 赵知静马上去翻桌下的小抽屉,里面都是她爱吃的东西,酸辣咸甜,味道跟种类十分齐全,特别是其中一道咸口的椒香锅巴,也是奇了,离开刘裕府上后,回去怎么也弄不出来这种味道。 盘子精致小巧,只有半个巴掌大,赵知静没注意的时候,三两口就只剩下了一块,看着盘子里的唯一一块,她心里很是不舍,但还是装着客气道: “还有一点点,你要不要吃?” 刘裕抬眸看她,没说话。 赵知静刚要拿起放自己嘴巴里,见这厮这姿态,抿了抿嘴,故作淡然地道:“我手不干净,你还是别吃了。” “我不嫌你脏。” 刘裕的视线落到那只手上,带了点肉的手,胖乎乎的,让他想起去年在奉国寺后山,这双手长了冻疮,肿得跟馒头一样,连用火折子起火都费力。 捏着锅巴的手变得将僵硬,她也没多想,将东西十分不舍地递到刘裕嘴边。 但接下来的发展,就十分出乎她意料了,用点夸张的修辞,赵知静后背上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 先是一股温热的呼吸吹到了自己的手背上,赵知静反射性地一抖,就要手动撤回,手腕却突然被对方握住了,捏着的那块儿锅巴被人从指尖轻轻叼走,恍惚间,赵知静好像感受到一种软软的,带着湿润的触感。 他在干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样! 我在干什么? 我为什么会这样? 第72章 兔子 赵知静心里好像住进了一只土拨鼠, 受了惊,一直在尖叫。 她连脑子都不会转了,接下来两人都不说话, 赵知静食不知味地吃着零嘴, 全程都神游天外的模样。 刘裕时不时看她,她都没注意。 “主子, 县主,已经到了。”马车稳当得停了下来。 赵知静赶在刘裕之前下了马车,下车后,外面那一片紫色的花海瞬间俘获了她的眼睛。 “哇,好漂亮的花海,雍城郊外还有这样的地方,我都不知道!” 阳光下, 大片大片紫色的马鞭草热烈地生长, 璀璨地绽放, 一朵一朵簇拥着, 汇聚成了淡紫色的海洋,给人一种视觉上的盛宴。 刘裕在赵知静后头下了马车。 留白赶着马车离开了。 “这里好好看, 我要把这里买下来——” 赵知静张开双臂, 闭着眼睛朝前面跑去, 六月的风带着清爽的凉意, 从她的脸上轻轻拂过,带着草木和花香。 前面的人在奔跑,后面的人在慢慢踱步。 刘裕看着前面的姑娘, 前方的姑娘在看花,各自欣赏,互不耽误。 赵知静跑得再远, 刘裕都在她身后的视线里。 “你看我手里这一捧花,多好看啊,要是春华她们在就好了,可以摘好多回去。” “这段时间差点把我憋坏了。” “也不知道是谁吃饱了没事干,到处传我抢别人的婚事,真是缺德!” 赵知静抱着花,边走边吐槽。 “少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见面,流言自然就散了。”刘裕淡定道。 “不三不四?”赵知静转头,给了刘裕一记眼刀,说:“殿下不也是其中之一吗?” 刘裕凉凉的视线看她。 赵知静丝毫不惧地回头瞪视。 眼前的姑娘双眸里满是不屈,瞪人的时候显得生气勃勃,试图张牙舞爪来挑衅,却又掩饰不了内在的柔弱。 看她额前的碎发有些汗湿,刘裕递过去一张锦帕: “擦汗。” 赵知静冷笑:“不三不四人的东西,我不接!” 说完,转身就跑,不给人逮住的机会。不过等到她跑到原地的时候就傻眼了,马车已经开走了。 “我们怎么回去?”赵知静懵逼地回头。 “孤只是个不三不四的人,怎配得上与你回话。”刘裕走过来,语气冷淡。 “你可真小气。” “彼此彼此。” “那殿下您就继续待这里吧,我就不信我还回不去了!” “回去干什么?还嫌外面传闻不够丢人?” “又没丢你的人!” 赵知静气死了,一把将花扔了,怒气冲冲往来的路上走了。 刘裕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而后弯下身子,将花束捡起来,朝着前面的人走去。 赵知静腿短,几步就被刘裕追上了。 “你为何生气?孤说的是事实。” “你爹老糊涂了,把你指给一个有婚约的人。” 赵知静听着身后的碎碎念,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刘裕这厮被下降头了? 还有,他是不是管得太宽了点儿? 走了没多久,赵知静就累了。 停下的地方正好是一处山脚下,有很多榆钱树,旁边还有条小河。河水清澈,水下的石子清晰可见,不时有巴掌大的鱼儿藏匿在水草里。 “留白什么时候过来?”赵知静先妥协了。 “还有一个时辰。”刘裕回她。 一个时辰?!! 赵知静顿时觉得有点腿软,还有点头晕,她一只手撑着树干,抬头希翼的眼神看向刘裕: “我好饿,殿下,你能不能让你的人快点过来?” “不能。” 赵知静最后看了眼无情的某人,然后找了块阴凉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看刘裕朝山上走去,赵知静愣了愣,赶忙道:“你干什么去?” “呆着别动。” 说完,刘裕很快就消失在了赵知静视线里。 她咽了咽口水,不敢置信自己就这样被扔下了,可她实在走不动了。 只过了半柱香的时间。 刘裕提着个肥硕的兔子过来了,在赵知静惊讶的眼神里,自顾自走到河边清理去了。 等刘裕回来,赵知静的姿势已经变了,从坐着到靠着,还给自己用树叶搭了个棚子遮阴。 “去捡柴。” “我……有点头晕了。”赵知静看到外面那么大的太阳,更加不想动弹了,双手合十道:“尊贵的殿下,您那么能干,能者多劳,谢谢殿□□谅。” 刘裕:“……” 刘裕气笑了:“孤是你什么人?让你这样随意使唤。” 赵知静笑得谄媚:“殿下,如果可以的话,不如您收我做干女儿吧?我一定对您特别孝顺!到时候您要跟我爹讨论我婚事,也名正言顺不是?” “……” 刘裕静静地看向对面的姑娘。 赵知静一点没注意对方的情绪,还兴致勃勃建议道:“真的,殿下,您要是不好意思,我给我爹寄封信过去,我会让他同意的!” 刘裕:“……” 连跟赵知静呛声的兴趣都没有,刘裕黑着个脸就走了。 没多久,兔肉喷香的味道萦绕鼻尖。 赵知静忽然想起去年在奉国寺后山,要不是那头黑熊,那只兔肉她早尝到了。 “殿下,您手艺真好,以后要是不做太子了,还可以卖烤肉养活自己哎。” “孤要是做不了太子,那就只有死了。” 赵知静:“……” 见刘裕把兔肉从火上移开,用匕首削着肉,赵知静连忙上手,撕了一块儿兔腿肉下来。 放到嘴里,大口嚼着,赵知静幸福得眼睛都眯起来了,顺便还记得给旁边大厨比了个大拇指,咽下去后才大声称赞道: “还是殿下这兔肉烤得好,府里那些野兔子肉虽然也好,但是厨子们就是烤不好,肉都白瞎了。” “兔子?哪里来的?”刘裕不动声色地问道。 “哦,周北杨猎来的,府里还有好多,我让人给你送几只?”赵知静随口答道。 周北杨? 这三个字,刘裕数不清今天到底从赵知静嘴里听到过多少次,这个恶心的名字实在令人反胃。 “他送,你就收?你可真是来者不拒!” “昂,你送我也收啊。” 赵知静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是不明白这厮为什么突然又变得阴阳怪气起来,真是有毛病。 刘裕相当冷淡地看了眼赵知静,然后随手将手里的兔肉扔进了火坑里。 眼睁睁看着要到口的肉飞了,赵知静心痛得不能呼吸。 “你又发什么疯!”赵知静怒道。 那兔子肉她才吃了一口。 才一口! “兔肉质硬,肉柴,不若鱼肉细腻。”刘裕说完,不理愤怒的某人,起身朝河边走去。 趁人走开,赵知静连忙把火堆里的兔子肉捡起来,看着外边皮都焦糊了,甚是心痛。 河边传来轻微的动静,刘裕已经用匕首削了根木叉,瞄准河中游动的鲫鱼,手中的木叉正要脱手时,来自后方的小石子忽然砸进了水里。 鱼儿果然被惊动。 刘裕握着木叉朝后面的人看过去。 “看什么?”赵知静手里还拿着块石子,一脸挑衅道,“没看见人练习打水漂啊?” 刘裕没管她,又重新选了个方向。 这次距离更近,也是要瞄准的时候,又一颗石子飞来,水花正好溅了他一身。 回首。 罪魁祸首不光不害怕,还乐不可支指着他道:“哈哈哈哈,你这个落汤鸡哈哈哈哈——” 刘裕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沉默地看着赵知静。 她知道他的很多秘密,看他杀过很多人,不仅不害怕,还会为偶尔得逞的小伎俩而欢欣不已,她此刻应该开心极了,脸颊的酒窝才会露出来。 这一刻,刘裕不知道为什么,既不想呵斥她,也不想叫停她无聊的小动作。 “呀——这条鱼有点大!” “殿下,你会不会叉鱼啊!” “殿下,你挡着我的飞镖了! “殿下,你躲开点啊,看你,又溅了一身吧!” …… 不远处树梢上的两人,看得十分专注。 留白眼睛都快要凸出来了,紧紧看着远处那一幕,张大的嘴很久才合上。 “主子他,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还用说,讨县主开心呢。”留□□。 留白表示大受震撼:“是……这样吗?可……雍城里那些公子追心上人,也不这样啊。” “平日里,主子衣袖要是沾了点污渍,都恨不得立即换了,今儿这一身衣服湿成这样,还在那里逗县主开心,到底是我疯了,还是主子疯了?” 留黑想了想,不确定道:“是……情趣吧?” “嘶——呆子你别说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赵知静不知道砸了多少块石子,让刘裕彻彻底底变成了个落汤鸡,心里的郁气才出了来。 运动了下有些累,总算不去折腾刘裕了,主要是这厮今天跟吃了药似的,浑身不对劲,她都这样上房揭瓦了,对方都不生气。 搞得‘为非作歹’的自己都心虚了。 “这兔子肉可惜了。” 赵知静回到岸上,捡起一边灰扑扑的兔子肉,拍了拍灰,把表明的焦皮撕掉,意外地发现里面的肉还能吃。 不多久,刘裕带着已经剖好的鱼回来了,熟练地开始烤鱼。 赵知静盯着对方手里的烤鱼,厚着脸皮道: “这鱼有点臭啊。” 刘裕不说话。 “闻起来不太好。” 刘裕沉默地给烤鱼翻了个篇。 “看起来鱼刺还有点多。” 刘裕漠然地给鱼均匀地撒了盐粒。 “要不,殿下,我还是帮你尝尝吧?哈哈哈,刚刚玩水,溅了你一身,怪不好意思的。” 刘裕侧过头看她。 赵知静蹲着,两只手捧着脸,对着他露出谄媚的笑。 离这边稍远一些的地方。 “将军,您看那边!”亲卫的手好像得了羊癫疯似的,疯狂扯着旁边人的袖子,示意对方朝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周北杨固定住手里正活蹦乱跳的兔子,漫不经心地看向山脚下。 “将军,我看大小姐身边那人好像是——” “是太子。” 亲卫看他家将军就这么石化在了当场。 太子跟大小姐,两人说说笑笑以及挨得极近的姿势,不是一般的亲密,这两人之间要是没个什么,他能脑袋搬下来当球踢! 跟太子抢大小姐?瞅瞅自家将军这黑不溜秋的,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哎,他家将军太可怜了。 过了很久,亲卫才听到将军略带几分沙哑的声音:“走吧,回去了。” “将军,那兔子?”亲卫看着地上的兔子就要挣开绳子,忙问道。 “不送了。” “都放了吧。” 亲卫看看地上,他们主仆两好不容易挑出来的还活着的几只,再想到府里养着的那些,顿时都郁闷了。 第73章 花笺 另一边, 留白嘿嘿对着留黑笑: “人走了吧?” “已经走了。” 留白摊开身体,靠趟在树枝上,对留□□:“这大黑个子还想跟咱主子抢, 啧, 不自量力!” “滚一边儿去,”留黑一把拍开留白的大腿:“看你狗腿的样子, 我都替你丢人。” 留白不以为意道:“你懂什么?只要县主跟咱主子好好的,我怎么样都行,你没看这几个月,咱主子都有点人气了,就是县主老不开窍,真是愁人啊。” 夏日的雨总是来去匆匆。 赵知静正坐在窗前,听着雨声, 看窗外雨打芭蕉的情景。 “县主, 周公子要回洛河城了, 临走前请求见您一面, ”牛嬷嬷进来禀报了一声,见自家县主没什么表示, 又道, “要不奴婢替您回绝了他。” 赵知静叹了口气, 道:“让他进来吧。” 今日的周北杨一身戎装, 看得出来是即将出发的样子,赵知静不等他开口,先道:“周公子要回去了?祝你一路顺风, 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你的,让嬷嬷去拿了些味道好点的干粮,望你不要嫌弃。” “多谢你的好意。”周北杨的脸比前段时间晒得更黢黑了。 两人又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 周北杨忽然认真地道:“大小姐,我不是故意要欺骗您,老家的事情我——” 赵知静打断他的话道:“那姑娘安排好了吗?” “已经安排好了。”周北杨低声道。 “那就好,杨姑娘在老家受了迫害,为了活命,千里迢迢过来找你,你就好好对她吧。”赵知静说这话语气很平静,想来周北杨也很清楚,他闭了闭眼,兴许是心里那口气作怪,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 “杨姑娘…与我的婚约,在我小时候父亲带我去洛河城之前,就已经私下里为我二人解除了婚约,”周北杨刚开始还有点不自然,后面便顺溜多了,“我这方的契书,在边城的老仆手里,他传信给我把当年的事情都告诉了我。” “那杨姑娘不知道?”赵知静有点阴谋论了。 “她不知道,她那份在她大伯的手里,”周北杨说道这里,真心觉得自己不容易,他道,“前段时间,我回了趟故地,她大伯承认了契书的事。” “那她,你打算怎么办?”赵知静抬头问他。 周北杨回避了她的视线,道:“杨家对我母亲有恩,我不能放她回去,任由她掉进火坑,我打算带她去洛河城安顿,那里民风淳朴,她会适应的。” 见周北杨绝口不提杨茵茵的归宿,赵知静明白了,这两人的目的是不同的。 就在赵知静思考的时候,突然听周北杨问道:“大小姐,你认为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赵知静就有很多槽要吐了:性格霸道、手段残忍、性子诡谲、唯吾独尊、不达目的不罢休…… “是个,”赵知静卡壳了,总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吧,她道,“是个有能力的人,就是爱管闲事。” “是啊,”周北杨语气有些嘲讽道,“日理万机的太子殿下,居然能抽出时间,专门花心思来对付我这样的人,我何德何能呢?” 听周北杨的语气,赵知静惊讶出声: “杨茵茵是他的人带来的?” 周北杨冷笑一声道:“不止,我们的太子殿下不仅派人,不远千里帮我找到了所谓的未婚妻,还把杨茵茵他大伯手里那份契书直接毁了,若不是老仆那里还有备份,我真是有理都说不清。” 赵知静对刘裕这种骚操作惊呆了。 “真的是太子派人去做的?!!” 周北杨还在继续说:“杨茵茵一个连县城都没去过一次的姑娘,如何能稳稳当当到达雍城,而且还能准确找出侯府的位置?她那天的说辞及行动都是被人提前安排好的。” “难怪那天她一定要见到我。”赵知静喃喃道。 “若不是太子,关于你我的流言又怎么会被传得满城皆是?”说道这里,周北杨气得脖子上的青筋都起来了,他这辈子还没见过做事手段如此龌龊之人。 想起那段流言蜚蜚,她不得不呆在府里的日子,赵知静的拳头也紧了。 周北杨心情平复下来,对赵知静道:“太子性子狡诈,不堪良人,且与侯爷之间矛盾重重,我担心他是冲着侯爷才把心思放到你身上,以后你尽量离太子远一些吧。” 赵知静深吸了一口气,太子那狗东西背着她还干了这么多缺德事。 “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路上注意安全。”赵知静麻木地回答。 看赵知静神思不属的样子,周北杨那句‘等我回来’,终究是没说出口,他最后看了眼赵知静,想把这姑娘的影子牢牢记在心中。 “青竹是不是还没回去?”赵知静对走进来的牛嬷嬷问道。 “是呀,这妮子非要跟着县主您,说要是再被您赶回去,她家主子一定不会放过她的。”牛嬷嬷道。 赵知静:“去问问她,她家主子今儿下午在不在,我有事找他。” 牛嬷嬷纳闷地看了眼自家县主,应了声好就出去了。 刚吃过午膳不久,赵知静就带着牛嬷嬷跟青竹杀到了太子府上,留白一早得了信儿在门口迎接她,“哎哟,县主,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今儿主子还说起您呢,没想到——” “一边儿去!”赵知静一把推开留白。 留白愣了愣,凑到青竹面前道:“县主,这是咋了?” 青竹也不明白具体情况,毕竟赵知静都不让她进去伺候的,“今日一早县主脾气还好好的,那周北杨来了一回,牛嬷嬷守着没让人进去,也不知道谈了什么,后面县主就这样了。” “废物!” 留白骂了句青竹,赶紧朝着已经大步走远的赵知静赶去。 “县主,您慢点啊,这雨虽然停了,石板都还是湿的,您可仔细着,千万别摔了!”留白在后面操心得很。 赵知静随便问了个侍卫人在哪,就顺利地在书房找到了某人。 “殿下真是辛苦,夏日炎炎,不在屋子里歇着,在书房琢磨怎么收拾别人是吧?”赵知静说话夹枪带棒的。 “谁又惹着你了?”刘裕翻了一张手里的书页,瞥了眼怒气冲冲的人。 赵知静走到刘裕面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本,往边上一撂,不客气地道:“殿下那么会把握人心,怎么不猜一猜呢?” “是孤惹到你了。”刘裕陈述道。 “看来殿下还没到贵人多忘事的阶段,”赵知静斜着眼看他,“殿下手那么长,人周北杨自己都不记得的,放到犄角旮瘩里的未婚妻你都能替他找了来,殿下可真是厉害啊——” “哦?周北杨要是想感谢孤,那倒是不用。”刘裕又拿起旁边另一本书册。 赵知静气笑了。 “殿下您做好事都不用人声张,您可真是低调啊。”赵知静阴阳怪气道。 “你就为这事来?”刘裕看着手里的书册。 “这事还算小吗?他周北杨有没有未婚妻关你什么事!你那么看不惯他就算了,杨茵茵的父母明明跟周北杨解了婚约,你为什么要让人毁了契书?!”赵知静逼问道。 刘裕放下书册,终于抬头看她。 “你怀疑孤?” “还用怀疑吗?殿下哪次做事不是随心所欲?仗着自己身份,对别人为所欲为!”赵知静敢肯定就是刘裕这厮做的,她在气头上,还翻起了旧账:“我知道你想折磨我,次次当着我的面杀人,我现在不怕你了,你就去威胁我身边的人是吧!” “折磨?” “你认为我折磨你?” 赵知静没注意到刘裕也在气头上,连自称都改了。 刘裕将手里的珍贵孤本抬手挥到地上,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人:“赵知静,你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过来跟我又吵又闹,你把我这里当什么地方!” 赵知静不是被吓大的。 她恶狠狠地一把掀了桌子,面无惧色地站着跟刘裕吵架:“不相干?你才是那个不相干的人!你凭什么来管我的事,你吃饱了闲的吗!” “好,好,好。” 三个‘好’字体现了刘裕的耐心彻底告罄,他朝着门外大喝一声:“留白,给孤滚进来!” 留白苦着个脸焉了吧唧地进来,就听到他家主子怒气喷张的声音:“去,把她给孤送回去,孤暂时不想看见她,不识好歹的东西!” “县主——”留白为难地看向赵知静。 赵知静梗着脖子,半点不示弱地道:“我还不想看见你呢!谁稀罕!多管闲事的东西!” 丝毫不理背后被气得冒烟的某人,赵知静背着手,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等人走后,刘裕气得也踢了那倒地的桌子一脚。 “这混账东西,就会欺软怕硬!” “胆子越来越大!” 若是留白在这儿,少不得要低估一句:还不是您给的胆子。 赵知静走到门前的时候,正发现一堆人正抬着一筐东西出去,便好奇地伸着脖子看向筐子里的东西,大多都是制作精美的花笺。 “这是什么东西?要抬到哪里去?” 下人们无一不知晓赵知静的来头,其中一个看起来像管事的人恭敬地答话道:“回县主,这是外面那些姑娘们送的。” 赵知静明白了,她愕然道:“你们还收这东西?” 那管事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摆手道:“不不不,县主,府里一向不收这东西的,只是那些姑娘们都是派人直接往门口一扔就跑,也抓不到人,大管事说扔在那里不好看,便让我们定时清理。” 第74章 吃饭的时候还要念经 赵知静点点头, 走近一瞧。 纸张五颜六色的,上面雕花描树的,还洒上了金箔, 甚至还带着熏香的味道, 可以称得上手工艺术品了,还怪好看的, 反正也要扔了,看那些封口都没有动过,她伸手随便挑了张出来,撕开看了看。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 又翻开一张: ‘罗带悔结同心,独凭朱栏思深…’ 又一张: ‘平生不会相思, 才会相思, 便害相思…’ …… 留白赶到的时候, 赵知静正一边笑着, 一边念着酸诗,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看着这一幕, 留白吓得眼泪也要出来了, 对着下人毫不留情呵斥道:“这些不是都叫你们销毁了吗?还堵在这里干什么!要是让主子晓得了, 非得剥了你们的皮!” 一众下人吓得飞快抬着筐子跑了。 “哟,留白,比起你家主子, 你脾气也不小嘛。” “呵呵,县主说笑了,”留白摸了摸脑门的汗, 腆着笑道,“属下怎么配跟主子比呢?主子的威严,根本不需要言语去表达。” “你家主子不在,你的心意无处安放,可以放在肚子里。”言外之意,马屁不用拍了,拍了正主也听不到。 “你们家殿下还挺有心啊,这花笺还收着,难不成夜里无事,挑灯夜读不成?”想到那场景,赵知静都要笑出声来了。 留白生怕这位姑奶奶,哪天在自家主子面前把自己抖落出来,忙解释道:“县主,我家主子最厌烦看到这些东西了,更别说里面的内容了,前几年有胆子大的,还专门跑来奉国寺给主子念诗,主子直接将人扔在了永定河里,泡了三天。” “主子那几天被恶心得饭都吃不下。” 赵知静听到这里,看着手里的花笺,若有所思。 “对了,留白,上回你家主子不是说过牛嬷嬷武艺还得练练吗?” 留白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道:“是的,县主?” “这样,反□□里无事,就让牛嬷嬷在你们府上呆几日,看能不能提升点武力。”赵知静对牛嬷嬷道使了个眼色:“嬷嬷,这几日就麻烦你呆在这里吧。” 牛嬷嬷觉得自己的武艺遭到质疑,心里十分不服气,拍着胸口道:“县主,您放心,奴婢一定把他们都打趴下!不过县主,奴婢不在您身边,那青竹虽然比不上奴婢,您也一定要去哪里都带着她啊,不然奴婢不放心。” “好,我知道了。” 留白不明白县主为什么要把牛嬷嬷留下,但只要是她身边的人,县主没想着与自家主子完全生分,留白就只有高兴的份,他直接做主道:“县主,您放心,就让牛嬷嬷在府上住下,府里什么都有,保管嬷嬷住得舒心!” 赵知静只带着青竹回去了。 三天里,赵知静把自己给关在院子里,哪里也不出去。 赵知娴来了两回都跑空了,赵知希都来了一回没见到人,拉着春华问道:“三姐姐在屋子里干什么呢?听说那位周公子回洛河城去了,三姐姐不会是在伤怀吧?” 春华无奈地摇摇头,道:“县主心情还不错,今日一早还喝了两碗粥,午膳还用了一只姜丝鸭,一盅八宝水晶猪蹄,并几盘子点心。” 跟来的赵知云惊道:“三妹妹她不会是化悲愤为食欲吧?” 春华再次摇头。 “县主这几日心情确实还可以,大小姐今日来,在外面听到县主在屋子里哼歌,就回去了。” “大姐来过了呀,那应该是没事了。” 等到赵知静亲自推开房门的时候,眼下一片青黑的她,精神十分亢奋。 她招来青竹道:“这两封信你拿着,不能交给别人,一定要亲手交给嬷嬷,知道了吗?” 青竹满脸雾水地接过信。 “县主,那……奴婢还需要跟嬷嬷换回来吗?” “不着急。” 另一边。 牛嬷嬷拳头舞得虎虎生风,她力气贼大,但就是没胜几场,无他,原因就是: “你们不讲武德!!!” 牛嬷嬷怒火狂狂燃烧,她脸上的横肉因为内心的火气而更显狰狞了。 “牛嬷嬷,你这一身蛮力,不讲究技巧,难怪护不住县主。” “放你娘的屁!老娘出手光明磊落,不像你们,一个个的,尽出阴招!” “嬷嬷你这就不懂了吧,你跟对手讲规矩,这不是笑话吗?” “就是!就是!” 青竹找到练武场的时候,牛嬷嬷正累得直喘气,她知道府里这帮侍卫个个都是滑头,遂拉住牛嬷嬷的袖子: “牛嬷嬷,县主有信给你,你先别管他们了。” “等着,你们这帮孙子,老娘还会回来的!”牛嬷嬷放完狠话后,跟着青竹离开了场地。 “县主干啥给我送信?”牛嬷嬷纳闷道。 接过青竹手里的信后,牛嬷嬷站到一边去看,青竹不方便窥探,就关注牛嬷嬷的神色,只是也不知道县主在信里到底说了什么,牛嬷嬷的脸比刚才还要扭曲。 特别是看另一封信的时候,青竹发誓,牛嬷嬷一定脸红了。 “嬷嬷,县主到底说了什么啊?”青竹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牛嬷嬷黑红的脸看起来更古怪了。 “那我就先回侯府了。”青竹说。 “先等等,”牛嬷嬷支支吾吾道,“晚点等殿下回来后,你再走吧,不差这点子时间。” “奇奇怪怪的。” 然后青竹的好奇在主子晚膳的时候得到了满足。但她很后悔自己听了嬷嬷的话没有早点走。 那画面太美,青竹多年后都不曾忘记。 “知知让你来干什么?”刘裕坐着,慢条斯理地吃着饭。 屋子里还有留白跟青竹。 但仍然显得有几分孤寂。 牛嬷嬷深深吸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张,抬头看了刘裕一眼又低下头。 抬头又低头。 刘裕没说话,旁边的留白急了,小声催促道:“你倒是说啊!” “殿下,县主忧心您……您胃口不好,所以……所以让奴婢给您念一念……诗。”牛嬷嬷头一次在太子面前表现得这么畏畏缩缩的。 “念。” 刘裕说完,端起玉碗开始喝汤。 牛嬷嬷再次给自己鼓足了勇气,小心地将信纸摊开,先是咽了口唾沫,才嗓门洪亮开口道: 殿下,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你就如同水里的鱼儿,而我是岸上的小鼠。 你在水里看着我,我在岸上看着你。 鱼儿的眼里有小鼠,小鼠的眼里有小鱼。 思念像一道桥,连接了你和我。 …… 你的吱吱留。 刘裕手里的玉碗停在半空,那口汤迟迟没有入嘴。 旁边的留白跟青竹人已经傻了,留白张着大嘴巴久久回不过神,青竹疯狂地抠手臂上的小疙瘩。 牛嬷嬷念完诗,顿时觉得牙都有点酸了。 再看一眼太子,太子神情有些恍惚,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家县主的鬼话给镇住了。 “信纸,拿来。”刘裕放下碗。 牛嬷嬷将手里的信纸小心递过去。 纸上的字体确实是赵知静的,那狗刨一样的字体刘裕也只在她那里见到过,信纸上还有大坨大坨的污渍,想也知道写字的人当时的情态。 还有纸张右下角,画了只巨丑无比的鱼,两颗鱼眼珠子都快要蹦出来了,姑且算鲤鱼吧。 岸上画了一只弱唧唧的小白鼠,两只眼睛用了朱砂点缀,爪子抱着,垂涎地观望着河里那条鱼。 刘裕看着看着就笑了。 白鼠的眼里不是情意,而是满满的食欲。 “知知在府里闭关多日,就憋出这几句?”刘裕垂眸,对留白道:“把饭撤了,拿纸笔过来。” 不多时,留白拿着纸墨过来了。 刘裕展开白纸,寥寥几笔,一条鲤鱼跃然纸上,岸边画了只娇小可爱的小白鼠,白鼠脑袋上还人性化地戴上了步摇跟耳珰。 “拿回去给知知,让她好好练练字画,”刘裕对青竹吩咐道:“再让厨房把剩下的鱼都做了,连夜给知知送去。” “是,殿下。” 青竹木着个脸先出了屋子,没多久留白他们也出来了,有相熟的侍卫遇见了,跟见了鬼似的。 “你们一个个的,抽羊癫疯啦?” 留白几人刚刚在屋子里死命压下的嘴角,许是肌肉痉挛,此刻控制不住地疯狂抽搐,还有肚子也是,一抽一抽的。 留白心累地道:“老子刚刚在屋里,把我这一生,所有的痛苦事儿都想了一遍,你敢信?!” 青竹心有余悸地点点头:“还好没笑场,不然就完了。” 牛嬷嬷很自豪地道:“那还是我厉害些!” 两人看了一眼牛嬷嬷通红的耳朵,纷纷摇头。 镇北侯府。 “怎么这么多鱼?”赵知静看着一排排的食盒,恍然道:“你家主子把他府里的池子翻了吗?” 青竹不知道怎么回。 好在赵知静习惯了刘裕的没常理,对夏荷道:“除了老夫人那里,其他主子那里各送一条鱼过去,剩下的就分给下人们加餐。” “是,县主。” 赵知静又问青竹:“你家主子听了我写的情诗如何?是不是露出吃屎一样的表情?有没有恶心得吃不下饭哈哈哈。” 青竹想着自家主子心情蛮不错的,但她知道这不是县主想知道的,而且看主子的意思应该是想县主继续这项无聊的把戏,遂回话道: “主子后来确实没吃了。”反正也吃饱了。 赵知静乐得直拍大腿,又听青竹道: “主子还画了副画给您,让奴婢拿回来了。” 赵知静愣了,这恶心吧啦的东西听完后,居然还有回礼。 “给我看看。” 面前长长的画卷展开,游曳穿梭的漂亮鲤鱼,活泼好动的小鼠,天边无际的云朵,水面初露尖角的荷叶,画技着实精湛。 “显摆什么!”赵知静说是这么说,但还是把这幅没有署名的画让人挂了起来。 赵知静准备再接再厉。 后续的每一天,赵知静的信件都伴随着刘裕的饭香,牛嬷嬷从一开始的别扭,到麻木只用了很短的时间。 而留白惊奇地算了下,县主的诗居然有让主子每顿多吃点的效果,顿时他整个人都精神了,有时候赵知静写土味情话写到头秃,留白还去催更,美其名曰: “县主,属下苦于主子的压迫久矣,希望县主再多写写,哪怕是雇人都行,但一定要县主自己那份墨宝!” 为此,留白又是做低附小,又是疯狂吐苦水,还在赵知静面前描述自家主子被迫听牛嬷嬷念诗的痛不欲生。 赵知静本来都没什么耐心了,硬生生给坚持下来了。 这日,刘懿摇着他的折扇进了地藏庙。 到了饭点的时候,他本来都被赶走了,又临时想起来点事情,折返回来,然后就听他太子堂兄的饭厅里在念什么。 吃饭的时候还要念经? 刘懿大感兴趣,只身闯了进去打算听听,长长见识。 第75章 你跑这里来看我洗澡 “小鱼啊小鱼 你知道为什么小鼠总是四处张望? 那是因为它在寻找, 寻找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你。 小鱼啊小鱼 你知道你跟星星有什么区别吗? 星星在天上,而你,在小鼠心里。 殿下啊殿下, 你就是那条小鱼, 而我,是永远在原地守望着你的, 小鼠。” “啊啊啊啊——本郡王都听到了什么鬼东西!快出去!快从本郡王的耳朵里滚出去!啊啊啊啊!”刘懿捂着耳朵疯狂尖叫,他后悔啊,刚才就不该进来的,他现在恨不得自己耳朵都聋掉。 太恶心! 实在太恶心了! “闭嘴!”刘裕冷淡地斥道。 刘懿身体打着摆子,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连他最害怕的兄长的话都选择性忽视了,他看向刚刚念诗的那人, 哆嗦着手指着对方道: “你……你是安定县主身边那大胖……嬷嬷!” “老天, 你刚才差点恶心死我!” 牛嬷嬷鄙夷地看了眼刘懿, 连眼神都懒得给他, 一脸骄傲地说道:“这是我家县主写给殿下的,谁让你听了?偷听就算了, 还诋毁别人的心意!” 刘懿看了眼悠闲坐着的太子兄长, 脸上不仅没有厌恶, 竟然有…如果他没看错的话, 有一点点陶醉?刘懿一边觉得世界观重塑,一边恍然大悟道:“我的娘哎,王兄, 你跟安定县主,你们居然——” 两个手指尖怼在一起。 刘懿表示今日这一趟来得值,自己居然发现了两人的奸情!而且进展如此之快! “滚吧。” “哎。” 刘懿知道自己要是再留下来, 那后果可能有点严重,立马转身从屋子里逃出来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刘懿是越想越不明白,他的太子兄长,那么道骨仙风般的人,怎么能喜欢上赵知静那样的女子呢? 真是想不通啊想不通。 后来王府有一场宴会,被人问起太子的喜好,刘懿酒意上头,直说他太子堂兄最中意胸无点墨的姑娘,情书越是直白越好,此事被人传扬去,众人不仅不信,还说刘懿故意败坏太子名声。 刘懿:那是真的!!! 七月的第一场雨驱散了些许暑热,带来了几分凉意。 屋顶上的青瓦被雨珠打得叮当作响。 雨中的石榴花盛放得热烈,层层叠叠的花瓣将雨珠挡在外头,火红的颜色令观者不禁驻足。 夏荷将支窗户的架子放下来,对春华感叹道:“今年的石榴开得真好啊,大朵大朵的,看着就喜庆,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能结多少石榴。” “去年结得少,县主都没怎么吃上,今年应该会结很多吧。”春华道。 这时候,牛嬷嬷从屋外走了进来,脸色带了几分凝重。 “嬷嬷,出什么事了?”夏荷开口问道。 赵知静也被惊动,抬起头看过去。 “南面的李将军起兵反了,侯爷的线人传来消息说,那伙反贼似乎与西凉的朝廷有联系。”牛嬷嬷走到赵知静面前,说道。 “姓李?他那个侄子李进,就是上回派人想杀了我,最后却被太子的老虎活撕了的那人?”赵知静想起上回看过的惨景,脸色不由得发白。 “是的,县主,”牛嬷嬷声音严肃道,“他们与西凉关系密切,秦姑娘来自西凉贵族,奴婢怕她与您不利,最近一段时间县主还是不要接触的好。” “秦婉儿?”赵知静笃定地摇摇头,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还是小心为好。”牛嬷嬷想了想,又补充道,“姓李的反贼,这次起兵,还打了反侯爷的称号。” “杀了他侄子的是太子,他对付太子的口号是什么?”赵知静问。 “没有,这里面并不涉及太子,太子在北周声望过重,他要真敢反太子,那叛军都走不出驻地就得散。”牛嬷嬷分析道。 赵知静冷哼:“柿子还真是挑软的捏!” 夏荷走过来道:“县主,青竹来了。” 自从上回牛嬷嬷念诗被刘懿撞见后,赵知静就停止了这项无聊的报复行动,青竹也就回了太子那边,此时听到青竹又上门来,赵知静一边想着刘裕那厮又要闹什么幺蛾子,一边道:“让她进来吧。” 青竹进来没有多寒暄几句就道:“县主,李将军谋反一事闹得很大,他这人最喜好养探子跟死士,上回袭击县主你们的就是他们的人,殿下担心他们对您不利,为了您的安全,让奴婢将您带回地藏庙。” “带回?”赵知静无语道,“我回哪里去?侯府才是我的家好么!你回去跟他说,我就呆在侯府,就不过去了。” 青竹有些为难。 赵知静这次却没有那么好劝,上回的死士充分证明了那些人斩草除根的决心,自己要是躲起来了,那她二叔一家子被弄死的几率就大得多了。 青竹又劝了几回。 赵知静不为所动,无法,她也只能苦着脸回去复命。 李将军谋反一事虽然已经传开,但雍城的百姓却没有去年流民乱城那回那么紧张,大抵是距离较远,战场不在这里,雍城的日子与往常没什么两样。 朝廷很快做出应对,派杨志带兵前去反叛。 赵知静记得那位杨将军,在火烧奉国寺那日见过,她隐约记得是太子的人,杨将军到了战场后,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原本势如破竹的叛军,在杨将军手上吃了大亏,后续的消息便很少传过来了。 赵知静心中的警惕也放松了些。 正巧这个时候,太后要离开雍城前往西山避暑的消息传出来,整个雍城的贵族圈子动了起来,每年太后跟陛下都要离开雍城避暑,今年陛下身体不适,改由太子陪着太后去避暑,听说太子要前去避暑,随行的名单比往年加长了好几倍。 等赵知静知道的时候,自己已经莫名其妙出现在名单上了。 这次出行,赵知静跟秦婉儿依旧走得很近。 秦婉儿脸色有些恹恹的,但不妨碍她怨念:“瞧瞧那些人,往日里称姐道妹的,恨不得我就是她们失散多年的亲人似的,结果你瞧瞧,只是一个反贼与西凉稍稍扯上了点关系,这些人便视我为瘟疫一般,恨不得从没认识过我。” “习惯了就好了。”赵知静的安慰一点也不走心。 秦婉儿勉强地笑道:“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那些人趋炎附势便算了,你倒好,那反贼与你家仇怨深重,又与西凉有往来,你不远着我就算了,还跟着我一道,也不怕我暗中给你下药害死你。” “你的脑子,玩不动那么高深的计谋。”赵知静发自内心地道。 “那我谢谢您的信任啊。”秦婉儿翻了个优雅的白眼。 挂靠在半空中的那轮烈日,灼灼燃烧,无尽的热量炙烤着大地。 蜿蜒的官道上,长长的马车队伍连成一排,像看不到头似的,灰色的浮尘飘扬在半空,被风带去更远的地方。 到了西山的别院后,赵知静就跟秦婉儿分开了。 他们分到的院子还可以,规格看起来不错,春华打听完消息进来,对赵知静道:“县主,这是往年陛下的妃子们过来避暑分的住处,院子规格摆设都挺不错的,后面还有个大约九尺来长的浴池,县主夜里还可以泡泡澡解解乏。” 赵知静对这院子很满意,但她出来的时候就不这么认为了。 “留白,你怎么在这儿?” “县主,我家主子就住您隔壁呢。” “告诉你家主子,注意男女之别啊,晚上不准来我院子里吓我。”赵知静晓得某人的癖好,提前打好招呼道。 留白笑着辩解道:“瞧县主您说的,我家主子又不是那起子登徒子,怎么会做出你口中那种事?” “留白,你摸着你良心说,你家主子这种事做了有几次了!”赵知静盯着留白道。 留白憨笑道:“县主,您一定是记错了。” 赵知静不理他,撇开留白走了。 夜里,春华跟牛嬷嬷两人布置好了浴池后,知道自家县主不喜欢有人呆在旁边,便回房去了。 赵知静靠在浴池边,双手撑在池子边上,岸上紧挨着的地方还有果酒跟零嘴,水温不热不凉正好洗去浑身的疲倦,赵知静喟叹般出声: “当贵族多好啊。” “咳咳,良辰美景,那就由贵族小姐赵知静给各位带来一首赵版长恨歌——” “赵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 赵知静跑调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浴池,她正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时,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清冽嗓音: “你想嫁进后宫?” 赵知静一惊,被吓得差点滚进池子里,好不容易将头探出来,一脸虚张声势地道:“是谁?给我出来!我已经看见你了,你给我滚出来!” “你那两个丫鬟,无用至极,还留着干什么?”声音又再次响起。 赵知静终于找到方向,朝出声的地方看去。 刘裕换了身黑金色的浴袍,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胸前的茱萸若隐若现,让人看着实在脸红,腹肌上还带着汗珠,颗颗晶莹,平时的他总是给人一副仙气飘飘的疏离感,此刻却无端端给人一种轻易不可惹的狂狷姿态,特别是他眉头正中间那颗红痣,红艳似血,在清冷的月光下瞧着甚至还有几分妖冶的影子。 人懒懒地靠在一处月亮门前,深邃的眼睛看过来。 赵知静怒道:“你跑这里来看我洗澡?” 第76章 嫁我,可好 刘裕瞥了她一眼, 嘴角弯起嘲讽的弧度,说道:“你声音太大,又难听, 孤特意过来看看, 想嫁进帝王家的赵家女,到底是哪一位?” “初长成?” “倒是有自知之明。” 刘裕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赵知静面前的池面。 “你个流氓, 看哪里呢!” 赵知静气鼓鼓地把身子缩到水下去。 “殿下,作为一个正人君子,我认为他就不应该深夜,前来一姑娘的浴池边,您说对吗?”赵知静压低的声音都掩不住她内心的火气。 “谁说这是你的浴池?”刘裕懒懒地看她。 “不是我的,还是你的啊!”赵知静给他气笑了。 刘裕还点点头,对水里气鼓鼓的姑娘道:“这两间院子本就算连通的, 浴池也是公用的, 这池子自修起来便是为了予帝王及妃子方便的, 你那两个蠢货丫鬟事前不好好看清楚, 来怪谁?” 听到刘裕的话,赵知静彻底石化了。 这里居然是, 帝王跟妃子玩情趣的地方吗? 刘裕眼睁睁看着那张熟悉的, 近几日总是出现在他梦中的脸, 如同被瞬间煮熟了一般, 变得红彤彤的,就连耳朵都染上了绯红的颜色。 他忽然觉得手心有点痒,很想去抓住什么。 “好, 是我这边疏忽了,但是殿下你,是不是该回避一下啊?”赵知静咬着牙道。 “回避什么?” 赵知静气得在水里跺脚:“我是个女的, 女的!” “哦,孤知道。” “那你还不快——滚!!!” 刘裕不但不滚,还悠哉悠哉地不知从哪里搬出来个小杌子,坐在上面,一副要跟她长聊的架势。 赵知静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 净月高悬,夜黑风高。 不时移动的云团,如同一层薄薄的轻纱,将清冷的月光遮挡得有些黯淡。 浴池边上的宫灯只点了四盏,光线晕黄。 “救命——” 一声尖细的叫声响遍屋宇的上空。 赵知静立马警觉,望向一边仍处事不惊的某人:“怎么回事?” “没什么。” 就在刘裕刚说完话,仿佛响应似的,外间开始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混乱一触即发。 牛嬷嬷跟春华一向警惕,但到了现在都还没找过来,赵知静心一沉。 许是听到了她的心声,赵知静听刘裕用散漫的语气说道:“你那两个愚蠢的丫鬟,喝的水里被人洒了迷药,怕是明天才能醒过来了。” “那我怎么没睡过去?”赵知静疑惑道。 “孤让暗卫给你把水换了。”刘裕很淡定。 赵知静满脸问号:“你为什么不给她们也换了?” “两个丫鬟,跟孤有什么关系?”刘裕的回答很理所当然。 赵知静:“……那我真是谢谢你。” “救命!救命!!” “杀人啦!!!” 这次的求救声更近了。 赵知静本来在浴池的另一头,这会儿在水里摸索着靠过来,她身上穿着一身薄纱,领口的雪肤若隐若现,她靠近了刘裕这边的石壁,胳膊从水里伸出来,身体前倾,倚靠在浴池边上。 两手支着脸,可怜兮兮道: “殿下,外面怎么乱起来啦?” 刘裕习惯了赵知静的变脸,这丫头没事的时候恨不得离人八丈远,有事的时候态度能转十八弯,他倒也不觉得惊奇。 “叛军吃了败仗,气不过,打算跟各世家掰掰腕子,你不觉得有趣吗?” 有趣个鬼啊! 赵知静心里冷笑,捧着脸继续问道:“那殿下不去救人吗?都是您的子民,是北周的肱骨之臣呢。” “肱骨之臣?”刘裕笑了,“你是指那帮,快要把整个北周掏空的蛀虫?” “他们的确是这么称呼自己的。” 赵知静从刘裕的话里了解到几点信息: 一是今晚这场祸事刘裕不仅知道,还有推波助澜的嫌疑。 二是刘裕知道了反贼的密谋后,加以利用,将整场的节奏掌控在自己手里。 赵知静眼神有些复杂,她道:“难不成朝廷上就没有好官了吗?是不是太武断了,况且还有那些随行的女眷,她们又知道什么呢?” “知知啊,你嘴里那些有功之臣,当然也有,为了给北周保存这些火种,所以孤把他们剔除了随行的名单。”刘裕笑着看赵知静,似乎很满意对方学会了深度思考。 赵知静脸黑了,后槽牙咬得紧紧的。 “那为什么要让我过来?我好像没有犯什么罪恶不赦的事情吧?殿下!” “你是很乖,所以孤奖励你,过来旁观这场戏。” 赵知静两眼怒火。 但是人怂,现下处境又艰难,只是在心里痛骂对方这个神经病。 刘裕看着半空那轮清月,声音变得有些飘乎:“至于那些女眷,逃过了算命硬,若是死了——” “也总比最后抄了家,送妓坊好。” 赵知静沉默。 这古代的连坐制度向来如此,所谓世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享受了福利,最后的清算自然也逃不过。 按照原本的历史,她一家子也是要被清算的。 见赵知静忽然表情沉默,刘裕倒是疑惑起来:“有这个时间替别人伤春悲秋,不若先考虑自己,若是你父亲失势,围着你们府上的秃鹫会一窝蜂地围过来,享受一场盛宴,而你的下场会比他们更惨,知知可明白?” 赵知静耷拉着头,池子里的水还算温热,可身体却无端端觉得有些冷了。 “觉得孤残忍?” 刘裕站起来,袍子的衣角扫过池畔的宫灯,缓步走到赵知静面前。 赵知静抬头,往日灵动的眸子有些失神。 “是了,不论孤如何护你,在你眼中,孤永远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吧?”刘裕自嘲道。 “殿下,你居然对自己有这么清晰的认知!”震惊之下,赵知静把自己的内心话不小心说了出来,看着刘裕突变的脸色,赵知静抓瞎了。 刘裕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赵知静赶紧找补道:“殿下,您杀人都是有缘由的,虽然手段过激了点,但您是个好人!真的!” 面前的姑娘眼神认真地看着自己,发丝略显凌乱,一头乌发浸在池子里,浮散在水面上,与池子里洒落的花瓣交织在一起,她依偎在池边,睫毛上的水珠要落不落,整个人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刘裕蹲下来,伸手想摸摸赵知静的头。 赵知静被对方忽然靠近的动作一惊,双手挥舞间,不慎拉扯到对方的衣裳。 刘裕对赵知静本就不设防,仓促间,被人拉下了池子,带着鲜花的池水溅了他一脸,站起来的时候,他光洁的额头上还留了片瑰丽的花瓣。 “我……殿下,我说我不是故意的,您信吗?”赵知静眨着眼,眼神无辜道。 刘裕抹掉脸上的水,颇具凉意的视线看向她。 “呐……天气炎热,殿下不觉得很凉快吗?”赵知静觉得刘裕的眼神有点凶,她拍着水给自己找补道,“泡泡水,有益身心健康,可以凉快凉快哈哈。” “这是热水。” “洗……洗完就凉快了。” 赵知静嘟囔道。 刘裕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是欠了这姑娘的,想起与赵知静见面来发生的种种,顿觉很不可思议,这个人明明在计划里该早早死去,却被自己一次次心软保下来,这样离谱却有趣的灵魂,他竟然不舍得从这个世界上简单拂去,刘裕用手盖住双眼,突然笑了起来。 赵知静毛毛地看着刘裕。 嘶——好诡异!这位不会被她气疯了吧? 就在赵知静发呆的时候,外间忽然有人走了进来。 赵知静跟刘裕同时看过去。 青竹看到池子那一幕的时候,脚都软了,恨不得马上弄死留白,怪不得死活非要让自己进来,这天杀的狗东西! 打扰了主子好事,自己还能苟活吗? “主……主子,那边时间到了。”青竹哆哆嗦嗦地跪着,恨不得头都贴在地上。 “出去。” “是。” 青竹全程低着头,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两人面前。 等青竹跌跌撞撞离开,赵知静才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一个身材修长、宽肩窄腰的男人离自己那么近,耳边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呼吸,最重要的是对方的衣裳本来就松垮,现在被池水这么一浸,顿时露出了大片大片,充满力量与野性的胸膛,谁看了不尴尬啊。 “殿……殿下,您……您赶紧去忙吧。”赵知静低头呐呐道。 刘裕没把外间的事放心上,他看着池子里步步后退的姑娘,也没理胸前的春光大泄,他本来也不在乎这副皮囊,只是慢腾腾的,缓缓地向她走去。 赵知静一步步后退。 刘裕一步步往前逼近。 池水已经有些凉了,随着两人的动作,水面上荡起层层的涟漪,宫灯晕黄的光线洒落在池子里的花瓣上,池面上倒映的一双人影越来越近。 直到赵知静退无可退,一下子撞到了后边的池壁上。 刘裕没有就此停步,他直视着赵知静,在对方惊恐的视线里继续逼近,直到两人间只留下半个巴掌的距离,他才停下来,双手撑在赵知静身旁两侧,从外面看,像是把人特意虚拢在了怀里。 池子里的水只到了刘裕胸口,他头上的玉冠已经松了,鬓边的乌发被打湿,一缕一缕垂落下来,正好搭在胸前,泅湿了大片的肌肤。 赵知静眼睛眨也不眨,胸腔里那颗不安分的心脏此时‘咚咚咚’地跳了起来,她耳边好像听到了来自海妖的声音,充满蛊惑的口吻道: “知知,若是非要嫁人。” “嫁我,可好?” 第77章 太后母子 脑子里的信息好像多到要爆炸一样, 赵知静的意识只剩下: “?????” “!!!!!” “……” 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也有可能男人根本就没有用力,赵知静一把推开了刘裕, 慌得连池子的阶梯都忘了, 直接脑壳短路似的朝着旁边的池壁攀爬。 双手并用,且姿态不雅。 刘裕转过身, 就这么撑在石壁上,看着面前蛄涌着的姑娘,像夏日里可怜又可爱的那条独特的爬虫,慌忙逃命的姿态是那么让人觉得怜爱,顿时一阵放声大笑,胸膛起伏个不停。 青竹在外面战战兢兢的时候,突然听到自家主子狂笑的声音, 顿时身子一抖。 “主子得逞啦?”留白蹲在地上, 叽咕着眼睛, 看起来特别猥琐。 青竹白他一眼:“你可真像那敬事房的太监!” 另一边, 赵知静脑袋已经升温到忘我的境界。 但她大概忘记了池子与自己的高度,好不容易翻到一半, 结果不小心岔了气, 又倒霉地掉回了池子里。 池子里溅起大片的水花。 刘裕上前, 伸手将人捞起, 抱在怀里。 “你这脑子,生得实在感人,也就是——”刘裕将人刚抱到池边的玉石砖上坐着, 话还没说完,赵知静就试图推开他,要挣扎跑开。 刘裕面色微变, 桎梏住乱动的赵知静,脸色不好道: “衣裳都没穿?往哪里跑!” 赵知静掩饰性地偏过头,双手抱胸,不看他。 面前的姑娘被迫老实地坐在池边,两只白嫩嫩的小脚伸在水面上,也染上了绯红的颜色,犹如春日里初绽的粉白桃花,娇嫩细腻,让人想握在手里,细细把玩。 刘裕定定地看了她好久,见她浑身湿透,怕染了风寒,才叹了口气,无奈道:“好了,别淘气,孤先出去,待会儿让青竹进来服侍你。” 赵知静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点点头,也不说话。 刘裕摸摸她的头,然后利索地从池子里上来,转身离去。 等人一走,赵知静才大大喘了口气,打了个喷嚏后,伸手摸了摸已经烫熟了的皮肤,开始了自言自语: “他有病吧?” “他想娶我!” “他一定是有病!” “他居然说他要娶我!” …… 赵知静坐在池边哀嚎着,双足在池子里荡来荡去,脚趾头绷紧,可见主人此时心情的跌宕。 青竹进来的时候,差点没被县主的声音吓到。 她当时第一个想法就是,留白的话成真了。第二个想法就是,主子就这么把县主幸了,也没个仪式,这也太不体贴了,县主以后可咋办哦。 但赵知静完完好好地坐在那里,除了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以外,并没有任何受了宠幸的情态。 不知为何,这一刻,青竹居然有点失落。 主子的确是年纪大了些。 赵知静换好衣裳出来的时候,刘裕已经穿戴整齐,在外面等待多时了。 听到动静,那端坐的男人看过来,赵知静看过去,发现对方眼神里并没有深情的感觉,顿时跳动的心好像平静了许多。 “知知,过来。”男人道。 这声可真像呼唤耗子呀! 赵知静内心无比怨念,但识时务者为俊杰,最终还是乖乖地走到刘裕跟前。 看着面前伸过来的一双手,赵知静愣了。 “走吧,外面有些乱,孤牵着你。”刘裕这么说,赵知静愣愣地把手交到他手上。 牵着赵知静,刘裕跟闲逛他家后花园一般,哦不,这里确实是他家后花园,但现在这场景,赵知静心里很多槽都不知道如何吐。 一路走来,地上到处都是尸体。 暗色的血渍,夹杂在浓黑的夜风里,带着股腥涩的味道。 赵知静突然忘记了害怕,她此刻脑子里,就只剩下对方的手,怎么那么大?居然可以把她的手都包起来,骨节分明,指节修长,肤如新荔,刘裕就是用这只手捻佛珠的么?怎么握起来还有茧子的粗糙触感? 刘裕稳稳当当地牵着赵知静,跨过一道道青石板。 天空上那层薄纱不知何时被掀开,清冷的月光像流水般倾泄而下,仿佛驱散了些许的黑暗。 赵知静被刘裕牵着进了一处大殿,她惊讶地发现这大殿里人还有很多。 “是殿下!” “是殿下来了!” “殿下来救我们了!” …… 这人也太多了,赵知静回过神,使劲想把自己的手从刘裕手里解救出来,但身旁的男人没有丝毫松手的意图,控制着力道让她挣脱不开,又不至于勒住她。 赵知静要疯了。 大庭广众之下,两人手拉手,在这时不时还要讲究男女之别的北周,不亚于公开处刑。 “放手!”赵知静小声提醒。 刘裕却并不看她,淡定地牵着人继续往里走。 终于有人发现了赵知静的存在,两人走动间,刘裕的宽袖再大再飘逸,也遮掩不住他紧紧握着赵知静的手,众人心头的震惊甚至盖过了今夜面对乱贼的惊惧。 安顺府的姜兰站在人群里,眼睛直直地看着两人拉着的双手。 “小姐,小姐。”姜兰的丫鬟扯了扯自家主子的袖子。 姜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周围人的视线都汇聚在了自己这里,是了,自己可是雍城双姝之一,是太子传闻中的‘命定之人’,这次明明不想来的,但听说太子要来,她使了多少银两手段才在最后上了随行名单。 现下那位殿下,素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此刻却牵着一姑娘走了进来。 姜兰觉得自己的脸此时一定通红,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 原本喧闹的大殿诡异地安静下来。 等刘裕牵着赵知静进了里面的屋子,大殿里的气氛才活跃起来。 “那…那是太子!” “殿下牵着的是安定县主!” “殿下居然也喜欢女子!!!” “为什么呀,为什么是安定县主?” “不是县主,还能是你?” “我心碎了,我宁愿殿下孤独终老,他怎么能喜欢上别人!” …… 进了内里的屋子,赵知静耳边清净了。 内里的屋子通过一道铜门与外间的大殿连接,门边站着身着甲胄的侍卫,守在那里不让人进去。 见太子携一女子过来,其中一个侍卫推开大门,门里传来两声虚弱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 赵知静走了进去,身后的大门一下子被关上,隔绝了外间的声音。 刘裕牵着赵知静往里走,屋子里的光线像是要被吹灭了似的,光线异常的暗淡,赵知静抬头连刘裕的神色都分辨不清楚,但地上躺着的好些个尸体,她是能分辨出来的。 手一紧。 刘裕停下来,低头对身边人道:“都是死人,不用怕。” “跟着你看到的死人还少吗?”赵知静控制不住拔高了自己的声音。 里间的人许是听到了这响动,那虚弱的咳嗽声竟然慢慢消失了,赵知静走近后,才发现里面有一张雕刻繁琐的黄花梨木大床,三面有绣有水墨江山的屏风式床围,上面躺了位身形枯槁的老人。 赵知静惊愕地发现,这人居然是太后! 看到来人,准确来说,是看到了刘裕这个人,太后突然神情激动起来,双眼鼓起,声音嘶哑地咒骂道:“刘裕,哀家的好孙儿,哀家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居然敢伙同那些个龌龊东西,来害哀家,你真是个畜牲,活该下十八层地狱!” 刘裕脸色都没变,只是声音更冷了。 “皇祖母,孤只是尽到了孤的本分,您何必激动?” 太后干瘪的嘴角继续骂道:“你这畜牲,当初要不是哀家拦着,你早就被皇儿秘密处死了,没想到哀家当年一时心软,竟然养了个白眼狼出来。” “心软?”刘裕的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弧度,“当年孤的母后,就是被你这样的人欺骗了吧,一个爬床的洗脚婢,绞尽脑汁生下的孽子,若不是靠着孤母家的势力,你们母子何德何能登上至高之位?” “这么多年,不知太后是否有夜夜噩梦,孤那外祖一家上上下下三百余活口,你这么多年靠着吃斋念佛,难不成就能摆脱你的罪孽么?” “就是太后去了,佛祖也无法宽恕你的。” 太后双眼圆睁,枯瘦的手指着半空中,目眦欲裂道:“你知道,你果然知道!” “孤当然知道,”昏暗的光线里,刘裕的笑在太后眼里显得有几分狰狞,“这么多年,太后在后宫里不断发现有闹鬼的宫殿,法师办了那么多场都无用,不巧,正是孤派人做的。” 太后死死盯着刘裕。 “孤那好父皇,这次实在愚蠢,居然想联合反贼欲致孤于死地,而太后你——”刘裕冷笑道,“也实在愚蠢,你这样的诱饵,有多少生还的可能呢?你那好儿子打的主意,太后恐怕不知道吧?” “你胡说……咳咳咳…”太后情绪激动得剧烈咳嗽起来。 刘裕还贴心地等着太后平复下来,才接着说道:“可惜了,你到现在才明白。” 太后缓过来后,混浊的眼看向刘裕,声音平静道:“你母后,还有你那几个兄妹的死,跟哀家无关。” “孤当然知道,所以孤这次会留下太后一条命来。”刘裕的声音听不出多少情绪。 太后躺在床上,声音疲惫道:“依你的手段,应该早就可以让哀家悄无声息地死在那片宫殿里了,何必如此周旋?” “是这么回事,”刘裕冷声道,“可那就太便宜你们了,不是么?” 第78章 体寒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哀家已经老了,反正最后哀家的皇儿会为哀家报仇的。”太后眼神望向床顶,声音沙哑。 刘裕却没想这么轻易放过她, 松开赵知静的手后, 从旁边用纯金打造的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圆形的翡翠玉佩,极好的水头, 莹润的质地,可惜一角有磕碰的痕迹,被用金丝镶嵌起来,太后像是忽然心有所感,侧头看向刘裕手里那枚玉佩。 原本平静的脸一瞬间变得铁青,嘴唇颤抖了好几下,才开口道: “哀家的女儿, 你的亲姑姑, 玉华长公主——” 太后忽然好像喘不过气来似的, 整个脸部被憋得青紫, 声音犹如泣血悲鸣:“是不是你害的?是不是!!!” 刘裕摸着那枚玉佩,声线平稳道: “是。” “刘裕你这个魔鬼!你不得好死!” “哀家要杀了你, 一定要杀了你!!!” 刘裕触摸到那处缺口, 像是不经意道:“三年前, 玉华姑姑死的那晚, 这枚玉佩正是孤磕坏的,到死她都握在手里呢,您也不嫌晦气, 日日夜夜放在身边。” “不过她做鬼也做不好,这么多年,居然也没有托梦告诉您一声, 真正害了她的人是谁。” “啊啊啊啊——” 太后脸色青紫到可怖的样子,赵知静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赫赫赫——” 太后被刘裕这么一激,竟然直接中风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剩恶毒的视线死死盯着刘裕的方向。 刘裕这下有些意兴阑珊了。 “可惜孤准备了这么一场,却潦草结束,”刘裕偏头看赵知静,声音很是柔和,一点也没有刚才恶语相向的样子,“知知,看来孤确实没有天赋,这戏总也导不好。” “开始匆匆,结束也匆匆。” 今晚饱受折磨、大受震撼的赵知静哪里敢惹她,忙挤出一个笑容道:“殿下…殿下做得很好,殿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是凡人能理解的。” 见赵知静面上带笑,身子却下意识避开自己。 刘裕眼睛一眯,上前一把抓住赵知静的手,将人拖到太后床前,在赵知静听来语调有些惊悚: “皇祖母,忘记跟你说了,孤给你找了个好孙媳妇,你放心,若是你后面没撑过去,后面需要给你烧纸的人,就是她了。” “赫赫赫——” 太后嘴角歪斜,口水不自主淌了下来,谁也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 赵知静出去的时候,恨不得贴着墙壁走。 好在刘裕后面也没执意来牵她,只是莫名的视线总是落在她身上,活像在看砧板上的肉似的,让赵知静呼吸都有点沉重,回到院子时,赵知静借着月色,小声问道: “殿下,您说要娶我,是开玩笑的吧?” “孤,是认真的。” 赵知静仿佛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她的自由,她的快乐,她低着头,试图反抗道:“我爹,应该不会同意。” “你爹若是不同意,孤可以提前让他出殡。” “……” 赵知静惊恐地抬头看他,男人的脸在清冷的月光下,虽然有些朦胧,但神情却很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 可见,对方是真的这么打算的,不同意女儿婚事,就送岳父去死。 赵知静:“……”好特么离谱的求婚啊。 动乱在第二日晨光熹微的时候落下了帷幕。 羽林军从雍城赶到的时候,大部分乱贼已经被太子的人手刃了,只留下几个小头目给他们。 整座避暑宫殿的上空弥漫着压抑的气氛,震天的哭声比昨夜里还要响亮。 “昨夜要不是我跑得快,被太子的人搭救,你今日怕是要在那堆白布下找我了。”秦婉儿一脸唏嘘地道。 “你不会有事的。”赵知静神色复杂。 刘裕早就提前决定了所有人的生死,涉及朝廷势力的重新洗牌,赵知静又不能明着告诉她。 秦婉儿捡回一条命,心情起伏之余,关心起了昨夜的事来:“知静,你那太子妃的位置,打算什么时候名正言顺坐上呢?” “什么太子妃?没有的事。”赵知静满脸拒绝。 秦婉儿摇了摇扇子,笑意绵长:“昨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殿下牵着你的手走过,你知道有多少贵女的心都碎了吗?” 说着,秦婉儿指了指马车外面:“听听,这外面哭得那么大声的,可不只是哭丧,那些一家安好的姑娘,在哭她们冰清玉洁的太子呢!” “冰清玉洁?”赵知静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道:“那是用来形容男人的吗?你昏头啦!” “我可没说错,”秦婉儿坚持道,“在那些贵女的眼里,可不就是你糟蹋了人太子吗?” “你是没注意到姜兰,昨夜脸色那个难看,脸上那么厚的粉都遮不住她一脸的灰败!” 赵知静看秦婉儿兴致勃勃地八卦,便知道这人已经缓过来了。 有心求教道:“你说,我昨晚那个,被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就一定要成为太子的人吗?” “不然呢?”秦婉儿托着腮道,“依你爹的身份,应该够得上太子妃的位置了,总不能是侧妃吧?” 得了回答,赵知静气闷地撩开帘子,看向外面的车队。 马车有条不紊地行驶着,回去的时候人还不到来时的一半。 这次避暑,整个北周朝堂官员,起码有三分之一的势力需要重新洗牌,赵知静回首看连绵的队伍,心里对封建王朝的血腥程度有了新的认识,不论是荣华还是富贵,都是踩着无数人尸骨上来的。 回到府里,赵知静居然在自己院子里看到了一个稀奇的人——道墟。 春华见自家主子的脸色,忙解释道:“是殿下那边担忧您身子不好,特意让道墟师傅过来看看。” 不得不说,刘裕这人安排着实细致。 自那夜分开后,赵知静就一直没见到刘裕的人影,听说一直在忙着朝廷的事,想来朝堂上一下子死了那么多官员,各方都想塞一些人进去,刘裕的忙碌是意料之中,但赵知静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对方居然还有心思关注她身体。 “我很好。” 几日的来回奔波,让赵知静疲惫得像朵被晒焉了的花儿。 道墟摸着他长长的胡须,说话也带着他浓浓的乡音:“我就嗦嘛,县主没得事滴,就是累惨咯,你们主子就跟瓜娃子一样,担心个球哇!” “麻烦道长跑这一趟了,”赵知静感谢了翻道墟,又对春华道,“道长喜欢辛辣的食物,我记得厨房里有腌制的桂花鱼,给道长带上,你再亲自派人送道长回去。” “是,县主。”春华领命。 道墟的探望仿佛开启了什么东西,接下来的每一天,镇北侯府都能收到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的东西,野生的飞禽,水里的虾海里的鱼,还有蘑菇类的山珍,甚至连蛇肉都有送来。 活的死的都有,而且每一回都送一大堆。 厨房装不下后,侯府还找人临时批了块儿地,专门来养这些畜牲。 送东西的人也不遮遮掩掩,于是乎整个侯府的主子们都晓得了,几个人来来回回、一天分八顿地旁敲侧击,特别是赵知云,叽叽喳喳最是厉害,吵得赵知静头疼。 而赵知娴深夜里与她谈心的一句话,彻底点醒了赵知静: “静儿,太子的心意已经很明了了,而且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烛光下,赵知娴忧心地道,“不管是试探也好,直白也罢,现在朝廷还在动荡中,还没有多少人把目光放到你身上,一旦事情彻底解决,你就会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 “到那个时候,你再与太子撇开关系,就很难了,你该知道众口铄金、人言可畏的道理。” 赵知静一想到可怜弱小的自己,就要落到属于刘裕的那张蜘蛛网里,瞬间觉得头顶上的天都暗沉了几分。 抓住赵知娴的手,赵知静认认真真道:“大姐,我不会的。” “你身份特殊,大姐帮不上忙,”赵知娴叹息着拍了拍赵知静的手,“总之,一切你都要想清楚。” 赵知静也想着怎么摆脱跟刘裕的关系。 但想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就像留白说的,他家主子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哪怕手段见不得光也没关系,想想人家周北杨什么也没做,莫名其妙就被丢过来个未婚妻,不也得接着。 正在赵知静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居然接到了安顺府姜兰的帖子。 两人约定的地点,是永定河边的一处江上茶坊。 不知道是不是对方在拿架子,赵知静喝到第三杯茶的时候,对方才姗姗来迟,赵知静瞥了眼今日穿戴异常明艳厚重的姜兰,一时间有些沉默。 她看看天上的灼热骄阳,再看看岸边那瘫坐着,正吐着舌头散热的土狗。 “你不觉得热么?” 姜兰热得都快炸了,为了今日这次会面,她从昨晚上就没睡,一直在准备,身上这一套衣裳布料太厚又不透风,背上的汗都起了两层了,里衣恐怕都打湿了,头上的首饰又太过沉重,压得她脖子都快弯了,但面对赵知静,她绝不能认输,遂故作平静地道: “一点儿也不热。” 赵知静看她额头上都出汗了,也不戳破她,颇有兴致地与姜兰说着话:“俗话说心静自然凉,原来是真有道理的,你穿这么厚,还在大中午约我喝茶,我是真佩服。” “是真的一点也不热。”赵知静好像听到了咬牙的声音。 她热情洋溢地拿起一旁的水壶,给姜兰倒了杯滚烫的热茶,递到对方面前后,道: “这样啊,看来你有点体寒,给你倒了杯热茶,你慢慢喝。” 姜兰:“……” 第79章 土狗 没过一会儿, 姜兰就热得汗如雨下,一旁的丫鬟想上前给自家小姐打扇,都被她用眼神生生逼了回去。 这姐妹儿对自己真狠啊。 赵知静只心里感叹着, 连大热天外出的烦躁都消弭了不少。 等欣赏够了对方的狼狈后, 赵知静才悠哉悠哉地开口道:“说吧,找我来干什么?” 姜兰眼神幽怨道:“你跟殿下的事多久了?” 看她一脸怨妇的表情, 赵知静一摆手,无奈道:“我跟殿下一向清清白白,什么也没有!” 瞅着赵知静睁眼说瞎话,姜兰怒道:“西山别院那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殿下可是牵了你的手,你当我眼瞎啊!” “哦, 那你可能是眼瞎了。” “……” 被这人一气, 姜兰顿觉更热了, 转头呵斥丫头道:“还不快点给我打扇, 你想热死我啊!” 丫鬟委屈地上前,开始打扇子。 “我说, 你今天找我来, 就为了这事儿?那我可没兴趣浪费时间, 大夏天的跟你在这儿坐着。”赵知静喝了口水, 不耐烦道。 这没半点仪态的姿势,姜兰瞧着就来气,她勉强放下成见, 仔仔细细看了赵知静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不同来,她实在不明白, 那位怎么会中意这样的人。 就是廖晴雪也比她好多了呀! “我跟殿下可是有……宿命的姻缘,是已经圆寂的玄空大师说的,殿下一向尊重玄空大师,他不会轻易娶了你的!”沉默了下,姜兰最后放出自己的必杀技。 “哦,是吗?”赵知静想到在奉国寺被刘裕折磨的,破了戒律的玄空老和尚,顿时玩味地笑了,附身凑近姜兰道: “你们两的所谓姻缘,如果是玄空说的,那还真不一定成。” 赵知静说完,还用手轻佻地拍了拍姜兰的脸,嚣张的态度让姜兰心里那把火是越烧越旺,她从赵知静的话里能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轻视。 坐回去后,赵知静声音也变得懒懒的,似是不解又像是讽刺:“你喜欢太子,太子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姜兰听出了赵知静语气里的不在乎,心里顿时扭曲得不行,自己上赶着也求不得的东西,却是别人唾手可得却并不珍惜的存在,她声音不由加重了几分道: “殿下他——” “有人来了,你小声些!” 外间适时传来说话声,赵知静指了指外面,打断了姜兰的话。 姜兰不敢再提太子,怕被人知道了不利于自己的名声,她说道:“他……他相貌堂堂,仙容玉貌!” “你好肤浅。” “他身姿矫健,济弱锄强!” “那是表面。” “他大权在握,可护心爱之人一世荣华!” “哦,看来这才是你的心里话。” 短短几句,姜兰始终没占上风,不知为何,自己在赵知静面前总是莫名其妙矮了几分似的,她到底是哪里来的气场,她就那么笃定太子妃的位置非她不可吗? 姜兰说到最后,已经有些虚张声势,声音都低了几度:“总之,赵知静,他那样高贵的人,绝不是你这种人可以配得上的,你家那底蕴,就是往上数三代,也不过是泥腿子出身,而我姜兰,才是最合适他的!” 赵知静顿时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她:“你这是提醒我,前朝时就显赫的你家,逃过了开国时的清算,对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姜兰立即反应过来,气怒交加道,“我家一直忠于北周,你休想往我家泼脏水!” 赵知静:“都是你自己说的,又不是我,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姜兰还要再回呛几句,外间的说话声突然大了起来。 “姑娘,里间有客人,小的给您安排另一处船坊,可好?”外面传来船坊小厮低声下气的声音。 “不想死的话,就给本小姐滚开!” “姑娘,姑娘——” 帘子被人一把暴力掀开。 来人赵知静也认识,昌平侯府柳家的小姐,柳丝丝。 “我道是谁,原来是安顺府的姜小姐,以及前不久还名震雍城的安定县主啊,真是奇了怪了,你二人居然也能走到一起?”柳丝丝阴阳怪气地道。 “我二人如何,就不关柳小姐的事了。”姜兰一向与柳丝丝不对付。 “前不久还听说安顺府破败到,需要当家夫人典当首饰来维持世家的最后体面,没想到姜小姐还有心思来船坊喝茶,看来传闻有误呢。”柳丝丝完全不顾姜兰难看的脸色,带着自己的丫鬟走了进来。 姜兰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这里不欢迎你。”比起姜兰,赵知静都是直接来。 柳丝丝就当没听见似的,手里的翠竹骨扇来回摇动。 “你们哪里是不欢迎我,是争太子没挣个高低胜负出来,怪我打扰了你们好事吧?”柳丝丝自在地走到二人附近,娇声娇气道。 “柳丝丝,注意你说话的态度,你敢对殿下不敬!”姜兰呵斥道。 柳丝丝侧头看向姜兰:“何必恼羞成怒?太子看不上你由来已久,又不是第一天的事了,等了这么多年也不能如愿,不若早点放弃,你再不寻摸个好男人,怕是就要成个嫁不出去的老女人了。” 姜兰从座位上‘腾’地一下站起来,就要抓住手边滚烫的茶杯朝人扔过去。 “你要是不怕我把刚刚的话说出去,你就朝我这边扔!”柳丝丝一点也不怕她。 姜兰放下茶杯,粗声粗气道:“你听到了什么!” “听到了什么?”柳丝丝呵呵笑着,“听到了有人寡廉鲜耻,一个小小的破落世家女,居然也敢肖想太子!” 姜兰脸色难看得厉害。 赵知静这时候插来一句话:“谁说我们在说太子?不过闲聊而已,柳姑娘未免联想太过丰富。” 柳丝丝把注意力放到赵知静身上,道:“我跟我的丫鬟,以及这船坊的下人,方才站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县主何必狡辩?” “相貌堂堂,仙容玉貌,这不是在说太子,又是在说谁?” “那你可是误会了,我们说的是谁?”赵知静站起来,走到船坊的围栏处,指着岸上绿荫处趴着的一条土黄色的狗,转头对后面的人道:“我们说的就是它咯,那条狗啦。” 姜兰:“……” 柳丝丝:“……” 一众下人:“……” “你敢骂太子是狗!”柳丝丝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赵知静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我可没这么说,柳姑娘可不要强安罪名到我头上。” 柳丝丝气笑了,上前几步,指着岸上那条丑得不忍直视的土狗道:“你说那条狗,它——相貌堂堂,仙容玉貌,你在逗我玩吗?!” 赵知静用欣赏的眼神看向岸上的土狗:“那狗模样确实不错,一身金贵的经过仔细打理的油亮黄毛,趴在地上的四条腿肉感十足,修长有力,想来爆发力也极棒,一双眼睛长得炯炯有神,好比话本里那些神仙养的宠物,怎么就称不上——相貌堂堂,仙容玉貌呢?” “……” 大家都听愣了。 姜兰也不例外,她眼神全落在岸上那条土狗身上,看了许久也没看出哪里好看来,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丑。 “好!”柳丝丝打算跟赵知静杠到底,继续说道:“那身姿矫健,济弱锄强——这难道也是用来形容狗的吗?!!” “没错,”赵知静胡乱编着故事道,“我来这里几次了,小黄是常客,它并不是谁家养的,而是一条浪迹天涯的狗,常年在这里讨生活的它,跑起来比马都快,身姿矫健得不行,而且这狗还总将找来的食物分给其他弱小的流浪狗,驱逐其他坏狗,这又怎么说不上济弱锄强呢?” 赵知静刚说完瞎话,河岸上那土狗许是感受到了什么,从地上爬了起来。 众人这才发现这土狗是个瘸子,一拐一拐的。 赵知静:“……” 柳丝丝冷笑一声道:“好一个身姿矫健!” 瞎话再烂也得编下去,赵知静张嘴就道:“身残志坚的狗你没看到过啊!你丢只烤鸭过去,你看那条狗会不会速度飞快地跑起来。” 把自己当个傻子一样,要不是身前这人,自己乃至贵妃姑母都奈何她不得,柳丝丝早就找人掌她嘴了。 “那大权在握,可护心爱之人一世荣华——这一句也是在说狗咯?!!”柳丝丝的脸暗沉沉的。 赵知静点点头。 巧合的是,不远处又来了几条长相各种磕碜的土狗,在赵知静瞎编的小黄面前,犹如耗子见到了猫,表现得畏畏缩缩的。 更绝的是,其中有一条身上带着斑点的狗,主动地上前与小黄亲密起来。 “你们看看,”赵知静指着那几只狗道:“看到了吧,小黄可是这一片的狗霸主,所有的狗都要看它脸色,这就叫大权在握,而那条斑点狗,就是小黄的配偶,得了庇佑,长得都比其他狗肥一点!” 姜兰:“……” 柳丝丝:“……” 众人再一次被震惊了。 安定县主寥寥几句话,仿佛给众人展示了副群狗争霸图。 一旁知道内情的姜兰,听了赵知静一席话,人都快要恍惚了,一副我在哪,我是谁的茫然模样。 柳丝丝还要再闹腾。 但热得都快要中暑的赵知静不干了,她扬起手,对着柳丝丝道:“莫要胡搅蛮缠,再说两句我不想听的,我就赏你几巴掌让你清醒清醒。” 看赵知静举起的巴掌,柳丝丝明白对方不是说笑的。 赵知静可是连太后和她姑母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柳丝丝脸都要气歪了,最后也只得头也不回地出去了,算得上铩羽而归了。 第80章 翠姑犹豫 留白将下人带来的消息禀报完后, 就头观鼻鼻观心地跪着不说话了。 “骂孤是狗?”刘裕放下手里的公文,并不怎么生气,“知知性子娇憨, 平素又不聪明, 如今才反应过来,看来是气得恨了, 你派人紧跟着,随时向孤汇报。” “是,主子。” 主子被骂狗,居然也很高兴。 留白不理解主子的脑回路,但不影响他听命令。 “镇北侯那老东西最近有什么动静?”刘裕问起远在边关的人。 留白头也不抬地回道:“按主子您的吩咐,已经派了人不断干扰侯爷的计划。” “哼,这老东西是嫌自己活腻歪了, ”刘裕冷声道, “要不是人死了麻烦, 知知还得守孝, 孤早就送他提前见阎王了。” 留白:“……” 多可怕的女婿啊,这特娘是说的是人话吗?留白内心腹谤。 不过也怪镇北侯实在不懂事, 既然知悉了主子的心意, 难道不应该上赶着将县主直接许给主子吗?那周北杨回去后, 镇北侯居然又挑起了其他手下来, 真是个不消停的主。 赵知静回去侯府后,连府里人的面都没见,让人收拾了东西去了玉林山庄。 翠姑跟冬霜对赵知静的到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 特别是翠姑,有了县主的安排,在山庄里如鱼得水, 过的日子别提有多安逸,他们那帮人原本来自存善堂,可自从来了这里,就仿佛被主子遗忘了似的,大家在庄子里安居乐业,很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生活,因着翠姑现在是庄子里的管事,那帮人除了云婶,大家都很服翠姑。 “县主,庄子里有新鲜的翠笋,奴婢让下人拾掇好,让主子您尝尝鲜。”翠姑提议道。 赵知静现在脑子里都是怎么自救,根本没心思寻摸吃的,遂摆摆手,道:“翠姑,你去安排吧,我跟冬霜谈点纸坊的事情。” 翠姑点点头,让冬霜进来与县主详谈。 “可……可是县主,这样行得通吗?”冬霜有些不安,“上回描蓦太子跟梁永仪的事,在雍城引起那么大的波澜,咱们的纸坊差点被京兆尹给发现,若不是后面出了别的事,咱们早就被人抓了。” 冬霜在纸坊呆了许久,她很喜欢在这里做事,不希望毁了这里,最重要的是,她也不希望暴露了自家县主。 赵知静犹如困兽之斗,当然也是刘裕步步紧逼,造成了现在的局面,雍城关于她二人的流言渐渐传开,赵知静要在事情还有回旋之地的时候,尽早破了这个局。 “管不得那么多了,”赵知静道,“现在的纸张研究得怎么样?” “奴婢在纸张里加了一种全新的草料,经过试验,加了这种草的纸张变得更加有韧度,不容易像以前的纸张那样容易被撕烂,也不易被墨染透,目前这批纸张还没有开始售卖,还堆在仓库里。”说到纸坊的事,冬霜立马有了精神。 “好样的,我就知道把你安排在这里最合适!”赵知静非常满意冬霜这个事业心强得离谱的姑娘,她鼓励道:“冬霜,在研究方面你做得很认真,这几个月纸坊收入成倍增长,都是你的功劳,我已经让春华单独给你列了一分薪俸。” 冬霜眼睛都红了,能被县主认可已经是她最大的幸事了,她不敢奢求其他,连忙拒绝道:“县主,奴婢的月例跟以前一样便是,不用给奴婢特殊,奴婢是府里的家生子,这些本就是奴婢该做的。” 赵知静笑道:“别想那么多,我那么安排自然有那样的道理,你接着就是,以后还有许多事情安排给你,冬霜可是我的大管事了,怎么能跟别人拿一样的呢?那就不公平了,可别哭了,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骂你呢。” 冬霜破涕为笑道:“奴婢一定不会让县主您失望!” 想了想,赵知静又道:“既然纸张已经生产出来了,这件事你就先别管了,我交给翠姑去办,我这里还有一张图纸,你研究下怎么把它做出来。” “是,县主。”冬霜镇定地接过主子递来的图纸。 赵知静交给冬霜的是一辆马车的构造图,上回出发去西山,来回奔波,路途颠簸,差点没被颠出去,赵知静便回忆起来上辈子看过的古代马车演变图,就是记忆力不咋好,她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 不过有冬霜这个研究达人在,赵知静相信最后结果一定是好的。 冬霜仔细看了看图纸,自家县主的鬼画符她已经很习惯了,只是这次画的东西内部构造实在繁琐,她思考了下,回赵知静道:“县主,牛嬷嬷那边的娘子军里有精通木匠手艺的,奴婢可否请她过来协助奴婢。” 赵知静:“你去跟牛嬷嬷商量好便是。” 冬霜拿着图纸高高兴兴出去了。 翠姑被叫了进来。 半晌过去后,饶是活了大半辈子,生活阅历丰富的翠姑都被县主的天马行空的做法惊呆了。 “县主,无故造谣皇室中人,这可是违反了北周律法的,轻则打板子,重则被官府羁押的。”翠姑劝道。 “朝廷嘛,也就那回事,”赵知静完全不在意道,“真要是被逮住了,大不了去公堂上与那些个迂腐的官员吵几次架就是,我看谁能吵得赢我!” 看县主成竹在胸的样子,翠姑突然反应过来。 县主可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虽然不在雍城,但翠姑也晓得自家县主不光能上官府吵架,还能在金銮殿上与贵妃吵架后全身而退,那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姑娘。 “县主您放心,奴婢一定完成您的要求,只是这次的主人公——”翠姑观察着县主的脸色。 “就选安顺府的姜兰好了,”赵知静拍板道,“她那么想当太子妃,我助她一局好了,反正有玄空那秃驴的断言,出现这流言,不论是百姓,还是世家朝廷,都不会怀疑太多。” 翠姑想了想,也觉得这位是好人选。 “嗯,这次的版本不能像上回那样,不然就太显眼了,”赵知静想着对策,须臾道:“这次尽量露骨些,直白些,太子不是有那么多的百姓拥趸吗?这次就好好利用一下好了,我要让整个雍城的市井传言全变成这个。” 翠姑以前只要一想起原主子,就会对他的手段感到胆寒。 不过这些日子她也看明白了,县主可是那位的心头肉,那位不知不觉间都不知道破了多少例了,翠姑有信心,就算被那位知道,那位也不会把县主怎么样的。 赵知静交代完一切,也没急着回城,让人去府里回话,她打算在庄子里避暑一段时间。 翠姑的安排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今日是个圆月夜,庄子里包括牲畜都相继进入了梦乡。 外间的蛙鸣此起彼伏,略显聒噪。 “你来干什么?”翠姑睡觉一向警醒,有人进来的时候她立时就发现了。 云婶坐在凳子上,静静地看着翠姑点燃了蜡烛,半晌才开口道:“主子有新的任务交给你,需要你限期内完成。” 翠姑没立马拒绝,而是警觉道:“什么任务?” “你这几个月倒是混得不错,只是安稳的日子过久了,也别忘了自己原本的来路。”云婶没直接说任务,转而提醒起翠姑的身份来。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用不着你提醒!”翠姑疾言厉色道。 两人沉默了许久,直到窗外的蛙鸣开始新一轮的叫喊,她才把任务说了出来,翠姑皱着眉头,并不想插手这件事,她好好的日子过着,又荣幸蒙县主那么看重,她不想毁了现在的日子。 “你回去吧,恕我不能完成主子的要求了,”翠姑自嘲道,“这么多年,我翠姑也为主子做了不少事了,如今我只想在这里安稳度过余生,若是主子还是不满意,那这条命尽管拿去好了,反正我也不剩什么东西了。” 云婶不解道:“安定县主到底给你灌了多少迷魂汤,你居然敢背叛主子?” “县主是个好人,从不把我们底下人看做渣滓,如果硬要说给了什么的话,那便是尊严吧,县主给了我尊严,”翠姑眼神放空道,“她让我觉得翠姑是个人,不是件工具。” “你看看咱们存善堂的人还剩下多少?是县主给了我们这些老弱病残活命的机会,没人愿意离开这里。” 云婶一时间静默。 过了许久,她从袖子里取出来一块儿白底蓝花的布团递给翠姑,留下一句:“你看完后,再决定要不要做吧。” 说完,云婶踏着夜色离开了。 翠姑没当回事地打开布包,心道能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改变主意,云婶也太小瞧她了。 直到看到布包里的东西,翠姑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攒住手里的东西,眼泪都掉了下来,口里喃喃道:“寻儿,娘的寻儿啊,你没死为什么不来看看娘——” 过了许久,翠姑眼睛红肿地把布包重新包好,小心地放到了枕头里。 翠姑不怀疑云婶会骗她,她的儿子真的没有死,可能不能平安归来,就要看主子的意思了。 屋子里如浓墨般的黑,清冷的月辉从虚掩的窗户漏了些进来,翠姑坐在空荡的桌子边,睁眼到天明。《 》 80-90 第81章 公输兰 玉林山庄。 玉林山庄。 赵知静饶有兴趣地站在院子里, 正在看牛嬷嬷那位会木匠手艺的属下做马车。 那部下叫公输兰,就像这个充满匠艺的姓氏一般,这姑娘体格健壮, 手上技艺却极为高超, 普通的木料到了她手上,很快就能变作一堆精妙的部件, 就是人脾气有点儿不好。 “彼其娘之!牛美丽你给我放下!” “再弄坏我做的东西,我要弄死你个狗娘养的!” 牛嬷嬷讪讪放下手里的木料,瘪瘪嘴道:“我看你辛苦,好心好意想帮你忙而已,你骂那么难听干什么?你以下犯上我还没有追究你呢!” 公输兰那个火爆脾气,就算是在赵知静面前也是不收敛的。 “彼其娘之!牛美丽你摸着你那个被狗吃了的良心说说,这么多年, 老娘跟着你受了多少罪?你个臭狗屎除了一身蛮力、满身肥肉、草包脑子以外, 还剩下什么?王八羔子的毁了我多少件东西!” 简直满嘴污言秽语, 春华听不下去了。 “公输兰, 县主在这儿呢,注意言行!” 公输兰横了春华这个丫头一眼, 不服气道:“县主又怎么样?老娘就是这个脾气, 县主要是看不惯我, 大可把我赶走, 反正跟牛美丽这个狗娘养的待一块儿,连呼吸都是牛粪的味道,老娘早晚被她气死!” “你——”这个下人太没有尊卑, 春华很愤怒。 赵知静拦住春华,对公输兰道:“没事,这也算真性情, 不用太在意。” 没想到公输兰仿佛像被谁踩了脚丫子一样,猛地跳起来,骂道:“什么真性情?你们这些文化人,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们这是骂我性子粗鄙,上不得台面罢了!” 眼看这公输兰胆子大得都要去怼县主了,牛嬷嬷直接出手,蒲扇般的一巴掌把人拍趴下了,嘴里恨恨道:“这可是县主,你早上吃棒槌了要上天啊!昨天给你的图纸都是县主给的,你连一半都看不懂,还想跟县主犟嘴!” “县主给的图纸?”公输兰本要与牛嬷嬷掰扯的,突然听到图纸是眼前人带来的,双眼立马亮得跟正午的太阳一样,速度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连身上的草屑都顾不上拍,几步走到县主面前。 赵知静被这位突然的动作一惊,反射性地后腿。 公输兰神情激动,两眼放光,扑通一声跪在了赵知静面前,头‘咚’的一声磕在泥地上,声音狂热道:“县主,您技艺高超,是我公输家的楷模,我公输兰甘拜下风,刚才骂人的话您就当没听见,县主您行行好,收我做徒弟吧,我一定能把县主要的东西做出来!” 赵知静被这突然的一幕震懵了。 “县主在上,徒儿公输兰——” 公输兰才不管对方如何反应呢,她打算强买强卖,就要磕头认师父。 好在牛嬷嬷了解公输兰的为人,反应迅速地一把抄起公输兰,嘴里骂道:“你个蠢货!这是县主,是咱们的主子,你居然把县主当做下三滥的工匠,你不要命啦!” 公输兰一听牛嬷嬷对自己工匠身份的蔑视,仿佛人生信念都被打击了,一副要与牛嬷嬷拼命的架势:“牛美丽,彼其娘之!你敢瞧不起工匠,你才是下三滥的玩意儿你个狗东西!” 公输兰跟牛嬷嬷扭打在了一起。 赵知静主仆两人都惊呆了。 就在现场闹哄哄的时候,夏荷忽然从远处跑了过来,走到赵知静面前,连喘气都顾不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县…县主,不…不好了,雍城…出事了!” 夏荷喘得整个脸庞都红了。 赵知静明白事情紧急,也不打算管牛嬷嬷两人了,带着春华往屋子里走。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大老远从府里赶过来?难道是府里出事了?”赵知静走在路上,嘴里问道。 夏荷见周围人多嘴杂,不敢立马告诉自家县主,脸色为难地道: “县主,回屋子里奴婢再把事情告知您,可好?” 几人匆匆地回了屋子。 赵知静率先进了屋子,春华紧跟在后面,夏荷走在最后把门关了起来。 “县主,雍城昨夜突然出现了大量纸张,上面的内容太过大胆,竟然描绘了太子与一位姑娘的相依画面,有好几副都有些露骨,有两人相拥、相抱的场景,甚至还有睡在一处的画!” 听到这里,赵知静悬吊的心落了下来。 她放松地坐了下来,春华紧张的脸色也变得从容了,把桌面上的茶水倒掉,重新给自家县主斟了一杯,用手碰了碰杯底,发现不烫后,才递给了县主。 赵知静端着杯子,吹了吹杯面上的浮沫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姜兰跟太子的宿世姻缘,可是被玄空老和尚盖了章的,这画虽然出格了一点点,那也不碍事,正好催一催二人的婚事,不是很好嘛?” 夏荷脸色一青一白的,说话声音都颤抖了几分: “可是县主,画册的主人公,是——” “是您跟太子啊!” ‘噗——’赵知静被茶水呛到了,“咳咳咳…咳咳咳咳——” 春华跟夏荷连忙上前,递帕子的递帕子,拍背的拍背。 赵知静半天才缓和下来,她不敢置信地,上前抓住夏荷的袖子,双眼紧紧盯着夏荷道:“你说…你是说,画的是我跟…太子!!!” “是的,县主。”夏荷道。 赵知静眼睛一闭。 她悬挂着的心终于是死了。 “那画册传了多少了?有没有可能收回来?”赵知静闭着眼,不愿意面对现实道。 “县主,这次的画册太多了,而且昨儿一晚上发的到处都是,不说各世家贵族,就是茶楼酒肆,就连大字不识、苦力聚集的码头都让人发了一大堆,时间太快,实在让人措手不及。”夏荷打破了赵知静的期待。 夏荷还没有说,这次的画册绘工精湛,纸张质量也十分上乘,不知道被多少人收藏了起来。 赵知静心里泪流成河,神色都变麻木了。 夏荷还在那里怨怪道:“也不知道是谁,干这些损人不利己的事儿,编造您跟太子的谣言就算了,画册还那般露骨,比之春宫册都不差啥了,好在画册上县主您跟太子两人衣衫齐整,否则事情就更糟糕了。” 损人不利己的赵知静:“……” 自作孽不可活的赵知静心累地瘫坐在软榻上,看起来有些生无可恋。 春华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县主,您要不在庄子里再多待些日子吧,那画册——过段日子雍城的人们有了新的消遣事物,自然就不会把您这事儿放心上了。” 赵知静面色沉重道:“把翠姑给我叫进来。” “是,县主。”春华领着人去找翠姑了,犯了这等不可饶恕的罪责,本以为翠姑会逃跑,结果春华去找她的时候,人还老老实实地坐在屋子里。 春华看她的脸色十分不善。 翠姑神色有些憔悴,但语气还是一如往常的和善:“春华姑娘,你来啦?是县主叫奴婢过去是吧?” “知道了就赶紧走吧你。”春华半句话都不想跟这人说。 “我知道春华姑娘瞧不起奴婢,”翠姑走在路上,脊背却很挺直,“县主对奴婢有恩,奴婢自己也瞧不上自己。” 春华忍不住了:“既然知道县主对你的好,你为什么要背叛县主!” 翠姑嗫喏着想说话,最后还是沉默了一路。 到了屋子里,不用主子发话,翠姑自己就跪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赵知静声音有些轻,“我记得我交代得很清楚,你也答应了我。” 翠姑跪在地上,脊背弯着,惨然说道:“县主,奴婢辜负您的信任了,虽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但这些苦楚显然跟县主无关,是奴婢让您难过了。” “赶紧说正事,你做出这种事,休想让县主怜悯你!”夏荷斥责道。 “奴婢是太子的手下,来自于一个叫存善堂的机构……一切都是奴婢自己做的,跟旁人无关,县主要打要罚,就让奴婢一个人承受吧。” 翠姑不仅交代了自己的来历,儿子的不明境况,还有寸善堂的事情,都通通告诉了赵知静。 “这么说来,”赵知静笑意凉飕飕的,“刘裕那个狗东西,这么早就盯上我了!还让我帮他养手下,还祸害我的名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 赵知静气得没法,拳头握得紧紧的。 “还想娶我?” “娶他个大头鬼!” “把阎王殿的母夜叉娶回去吧!” 赵知静一个人骂了半天,直到口干才停下。 春华出声提醒道:“县主,那翠姑的事情?” 赵知静看向低着头,佝偻着身子的翠姑,疲惫地说道:“先让她,还有她说的存善堂的人都停工,让冬霜去查,看看还有谁做了背主的事,等我回来后再集中处理这件事。” “县主,您要出去?”夏荷抿了抿唇,忧心忡忡道:“雍城那边都传疯了,现在所有人都盯着您这边,要不咱们还是在庄子里避一避吧?” “刘裕那狗东西呢?”赵知静沉着脸问道。 “太子的消息奴婢不太清楚,但那位留白侍卫还每日里往府里送东西,”夏荷看了眼县主的脸色,小小声道:“太子那边应该没怎么受影响,据说还在处理南面叛军的事情。” “这个无耻之徒!”赵知静顿时气骂道:“他个龟孙都不怕,凭什么要我避人?” 春华明白自家县主的主意一般不会改变,于是问道:“那奴婢去收拾东西?” “收拾什么?过几日还要回来的,”赵知静一刻都等不下了,坚定道:“我们今天就回雍城,找那孙子的麻烦去!” 第82章 配不上 赵知静气势汹汹地准备上门找刘裕麻烦, 但她第一步就卡住了,不那么顺利。 马车在城门处就被迫停了下来,身后一长串的队伍如龟速般前行。 “县主, 奴婢打听过了, 所有入城的都要接受检查,是京兆尹的命令, 听说从上面才下来的指令,奴婢来的时候还没有呢。”夏荷从前方穿过人群回来,一脑门的汗。 “有说什么原因么?”赵知静道。 “打听不出来,城门守卫只说朝廷的命令,多的就不肯说了,奴婢使了银子也只打听到这么多。”夏荷有些羞愧道。 “算了,慢慢等吧。”赵知静也只能这么说。 一个时辰后, 终于轮到了赵知静这方。 “马车里的人都下来, 有帷幕的都要摘掉。”守卫的人大声喊道。 赵知静下了马车, 她左右看了看, 比起当日离开前,这次城门的守卫几乎比平时多了三倍, 都是陌生的脸孔, 且以往散漫的行事作风几乎都看不见了, 从这差别就能看出来, 朝廷一定是发生大事了。 赵知静跟许多坐在马车里的人都下来了。 可她低估了自己在雍城的出名度,虽然这次回来特意选了辆普通的马车,尽可能不引起他人的注意, 可拜那些风靡全城的画册所致,她那张脸一露在人群中,就立刻引起了轰动, 更何况在这排队进城的人里还有见过她的人。 “是安定县主!” “老天,她就是画册上那位姑娘?” “她模样一般嘛,怎配得上太子?” “安定县主他爹可是镇北侯!看来与太子殿下喜事将近了。” “没想到现在的姑娘可真豪放,为了逼婚都能想出这种事,可怜咱们北周太子的名声啊。” “你怎么就知道是人家姑娘干的?” “不是她,还是谁?总不能是太子吧,真是搞笑!” …… 赵知静不光引起了人群的注意,还引起了守卫的关注。 然后她就享受到了特权般的待遇,即便人群中还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女眷,可走后门的就只有赵知静一行,问题是大庭广众下守卫给了方便,居然也没引起众怒。 赵知静就在这沉闷的注视中匆匆上了马车。 进了城,赵知静连自己家都顾不得回,马车直接飙到了刘裕府门前,她一脸明显怒火中烧的样子,所有下人都自觉给县主让开了路,直到赵知静都走了大半了,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 “咳……你们主子呢?” 跪着的一位丫鬟低着头答道:“主子,在…在书房。” 换了个方向,赵知静走路极快,走动间裙摆还扬起了一阵风,一丝浅淡的栀子花香跟随着赵知静的背影,渐渐远去。 那跪地的丫鬟赶紧爬了起来,对身边人道:“快通知留白大人,县主过去了。” 另一人回她:“还用得着你急,我猜县主刚一进门,主子就知道了。” 书房里。 蟾蜍抱珠鎏金香炉里青烟袅袅,沉香清幽淡雅的香味袭来。 书房的主人坐在桌前,手上拿着一本书卷,桌上的茶杯放在一边,杯子里金黄色的茶汤还剩下一半。 “你可真是好兴致!”赵知静走了进来,看着对面人那般闲适的姿态,就一肚子火气,劈头盖脸道:“殿下不声不响那么早就把手下安插到我那里,在郊外庄子里都能被殿下暗算,殿下真是好本事,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能,是我脑子太蠢,敌不过殿下的手段!” “怎么不在庄子里多住几天?”刘裕只是淡定地看她。 赵知静上前,扯过刘裕手中的书册扔在地上,又摔了桌子上的茶杯,就这还不解气,想着再摔些东西,眼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书房的摆设比起以前有了大变动,稍微昂贵的摆件已经换了一批。 这是防谁呢? 赵知静冷笑。 “累了,就坐下歇歇。”刘裕坐着看她,眼里满是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柔和情意。 男人身着霜白色交领长衫,外衬是一层细腻的蚕丝薄纱,身上没有其他多余的点缀,只袖口上栖息的那对仙鹤绣得栩栩如生,玉冠上斜插着一根欲乘风归去的仙鹤,白皙光洁的眉中,那颗红痣格外鲜艳,凸现出一股俯瞰苍生的默然疏离感。 他整个人坐在那里,就跟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一般。 但赵知静此刻怒气上头,断然没有欣赏美色的意识。 “殿下什么时候手段如此拙劣,为了报复我,连自己名声都不在乎?”赵知静直视对方。 刘裕放在桌上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抬头看她:“知知认为,孤在报复你?” “难道不是?”赵知静道:“现在满大街都知道我为了嫁给你,编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都说我没脸没皮,出个门都被人指指点点,这些,殿下现在满意了吗?” “知知现在这么生气,也不过是计划有变,没有达到你的要求罢了,”刘裕坐在那里,面色坦然,“那么当初,你吩咐纸坊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又为何不考虑孤的意见呢。” “安顺府的姜兰,与你有宿世姻缘的那位,传了这么久的流言,也没看你澄清,我这次不过成全你二人而已。” “我有什么错?我没错!” “说到底,你不过是怕了,才把孤推给别人。” 刘裕站起来,走到赵知静身边,直直盯着对方的眼睛,大概过了十几息才收回视线,略有些失望道,“你眼里果然没有半点在意,不管孤与谁有牵扯,你都不在乎。” 自从那晚浴池过后,这位在她面前是越发直白了。 赵知静偏过头,声音冷硬道:“殿下明白就好,我姻缘的另一半,是谁都不会是殿下,这一点,希望殿下明白。” “谁都可以?就孤不行。” 刘裕声音低沉下来,而后冷笑一声。 在赵知静没反应过来时,一把将人抵在桌前,双手支在对方细腰两侧,头低下来,薄唇几乎与身下的姑娘贴上。 赵知静迅速地偏过头,温凉的唇如蜻蜓点水,轻轻落在自己脸侧。 “你喜欢谁,这并不重要,”刘裕的声音带着凉意,在赵知静耳畔响起,“重要的是——” “孤要娶你,你就得嫁。” 赵知静想反抗却被箍得更紧,她愤怒道:“那殿下可要失望了,我可以选择早点嫁人,我爹会给我指婚,不管是谁,我想那人一定不会是殿下!” 刘裕声音更加阴沉沉。 “好啊,那孤在你嫁过去之前,就先杀了你夫婿,”刘裕唇角勾起一丝凉薄的笑意,“让孤看看,是你爹挑人的动作快,还是孤动手的速度快。” “你一定要这样么?殿下。”赵知静深吸一口气,打算跟对方讲讲道理。 刘裕手下动作没半点放松,反而伸手将赵知静头上的乱发向耳后拨了拨,声音回暖了几分道:“婚事你认为几月合适?孤已经让人去合计了,你的八字跟孤的正合适。” 都到合八字的阶段了。 问题是她本人现在才知道。 “殿下,我说我不愿意,您耳朵有问题么?!!”赵知静气得胸口痛。 刘裕低头看她,自顾自继续说道:“最近的黄道吉日是十天后,我们可以先走契,把婚事定下来。” “殿下,我说我不愿意,我不要嫁给你!!!” “时间有些急,但仪式不会委屈你,宫里那边——” 赵知静伸手蒙住刘裕的嘴,打断他的话,然后凑到刘裕疑似‘失聪’的耳朵边,大声喊道: “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 声音这么大,近在咫尺的人脸色却没怎么变。 赵知静放开手,刘裕总算不再讲二人的婚事,但面前姑娘眼里的坚定像一柄锋利的剑,轻易刺穿了他防备重重的内心,他松开面前的姑娘,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神情似乎有些茫然,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 “你为何不愿意?孤待你不好么?” “是不是真的该把你关起来,你才会听话?” 说完,刘裕眼神里的茫然散去,瞅着赵知静的眼神都不对了,似乎真在思考这样做的可行性。 这马上就要进入法制咖的范畴,赵知静冷静不下来了,她抬头就要骂人,结果发现对方身形虽然并不健硕,但一米九的身高充满着满满的压迫感。 骂他都感觉没气势。 赵知静踩着凳子,借力站到了桌子上,在对方灼灼的视线里,双手叉腰,放声大骂道: “刘裕你个龟孙儿!” “你是不是又想把我关起来!你除了威胁,除了限制我的自由以外,你还会干什么!” “你对我好?这你特娘的也说得出来!你是不是忘了上次差点把我吓死!你喜欢一个人,就是想送她去死吗你!” 说到激动处,赵知静差点从桌子上跌下来,刘裕适时地接住她,把人抱在怀里。 被人抱在怀里,赵知静都还在骂人: “你太子的身份很牛逼吗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说不定哪天就被你那个虚伪的爹给宰了!” “我告诉你!我赵知静,长得好,家世好,性格好,脾气好,不是一般人能配得上的!” “你!也!配!不!上!” 怀里的姑娘气得脸上都带了几分醉人的红晕,像他那年南下时在河边捞起的河豚,眼睛瞪得大大的,脸颊气得鼓鼓的,嘴里大逆不道的话是一句接着一句,满满的不服气,刘裕却只觉得可爱,不觉得她聒噪。 把人抱在怀里不松手,低着头看她。 伸手戳了戳赵知静鼓鼓的脸颊。 “嘴巴酸不酸?先喝口水再骂,好不好?”刘裕眉眼温柔。 刚走到门边的留白,感觉自己耳朵跟眼睛都受到了荼毒,只觉得眼睛辣辣的,牙齿也酸酸的。 赵知静:“……” “你当我在跟你说相声呢你!”赵知静更气了。 第83章 金銮殿告状 刘裕没半点生气, 箍住怀里挣扎不停的姑娘,那双深邃的眼里透着上位者的气势:“你想怎么跟孤撒气都可以,但这婚, 你不结也得结。” “近期不要想着逃跑, 你明白孤的手段。” 刘裕说完,松开怀里的人, 把人放桌上稳当坐下,就要抽身离去。 这可把赵知静气得不轻,她怒气冲天,趁着人还没走开,直接来了个饿虎扑食,向对方扑过去,刘裕怕她摔了也没躲避, 赵知静刚好正中目标, 双腿缠在刘裕劲瘦的腰上, 双手死命掐住对方的脖颈。 “啊啊啊啊——我跟你拼了!” “要我嫁人是吧?” “比起嫁人, 我更愿意当寡妇!!!” 寡妇??? 留白无语望天:“……” 看着县主跨坐在主子腰间,双手掐脖的凶狠模样, 留白不明白, 此刻很想斗胆问主子一句, 这样的姑娘, 是非娶不可吗? 赵知静发誓自己喝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但对方站如松柏,岿然不动。 刘裕抱着人,低头看着她胡闹, 脸上没有半点不适。 用了半天劲儿,手都酸了,赵知静气馁地道: “你这脖子是石头做的吗?” “你还是人吗!” “你是不是装的?” “你居然还能呼吸, 这不对劲!” 刘裕不出声,就这么静静看着怀里的人,看她嘴里叭叭的不停,看她眉头紧蹙又松开,看她神情懊恼又无可奈何,一张粉粉白白的玲珑小脸上,表情变幻自如。 抓住她。 刘裕心里好像有道声音这么告诉他。 然后赵知静骂人骂得口干舌燥的时候,对方却故意偏过头,在她猝不及防的瞬间,带着温凉的湿润的吻就这么落在了她唇上。 赵知静:“!!!” 旁观的留白:“!!!” 赵知静愣了,脑子跟短路了一样,耳边是一阵嗡鸣声,吵得她心思杂乱,直到察觉到男人还打算再进一步,赵知静瞬间回神,迅速捂住嘴,头疯狂后仰,要不是还被人抱着,准得掉地上。 脸颊的温度一节节攀升,连耳朵都红透了,耳尖的脉络清晰可见。 “你,你为什么要亲我!”赵知静眼睛红红地瞪他,“你经过我的同意了吗你!” 刘裕掐住她的后脑勺,让她不要后仰得太厉害,唇角的笑意愈发浓郁,嘴里道:“哦,孤知道了。” “知知,孤可以亲你了么?” “亲……亲个屁啊你!”赵知静真的要疯了,她内心里像住了只尖叫鸡,疯狂打鸣,她嘴里骂骂咧咧道:“刘裕!你要不要脸!你可是太子,怎么能随便轻薄别人!!!” “知知不是别人。” 刘裕回味了翻刚才的滋味,意料之中竟觉得还不错。 “你我有同床共枕之谊,有肌肤相亲之密,你不嫁孤,又嫁给谁?”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要立志当寡妇的!”赵知静声音激动道:“我看你是脑子犯病了!一天天的朝事不管,总想着娶亲,我告诉你刘裕,算命的说我有寡妇命,你敢娶我就要做好英年早逝的准备!” “孤年纪也不小了。” “那我还小,跟你不适合!” “知知在哪里算的命?孤要亲自会会他。” “已经死了,你去坟里找他吧!” 赵知静挣扎着从刘裕身上缩下来,对方也没拦她,等她站稳才说道:“知知立志当寡妇,那孤也可以当鳏夫,这样谁也不吃亏,知知觉得如何?” 赵知静:“……” 留白:“……” 离府的时候,除了无辜的下人,赵知静是见什么踹什么,府里的贵重瓷器、老桩盆栽,无一不遭殃,连蹲在门边的留白都被她踹了一脚。 等这位姑奶奶走后,留白才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望着县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嘴里才恍惚感叹道: “这日子苦哟。” “以后的日子更苦哟,你个瓜娃子!哈哈哈哈——” 道墟老道长不知道从何处蹦踏出来,指着留白,毫不客气地嘲笑。 雍城里关于赵知静与太子的故事,传得沸沸扬扬,但与上回某梁姓姑娘不同,大部分百姓是喜闻乐见的,护国大将之女,与北周镇国太子。 这两人能结合,简直称得上天作之合。 可有些人是坐不住了,这其中礼部侍郎跳得最欢,也不知是听了谁的授意,大肆宣扬镇北侯之女德行欠佳、不敬王室,甚至有一人还直冲到了太子面前。 “殿下,镇北侯之女实在嚣张,此次故意传播不实画册,企图抹黑殿下您的名声!” “若是不严惩,以后若人人效仿,北周律法岂不成了天下的笑话?” 一身威严、气势迫人的太子停下脚步,冷淡的目光,落到匍匐跪地的礼部侍郎身上,声音透着几分冷意道: “你是来——” “教孤做事的?” 语气不重,礼部侍郎却无端端觉得寒意袭上心头,他说话声都有些发抖了:“殿…殿下,下官不敢,下官只是,只是建议,对,只是建议。” “建议?”一双白底金色长靴映入眼帘,礼部侍郎撑在地上的双手有些酸软,“孤认为,礼部侍郎目无尊上,建议抄家,侍郎觉得如何?” “殿…殿下,”礼部侍郎吞了口口水,他对眼前的太子害怕极了,这位可是杀了无数北周官员,南面那位正造反的李将军侄子,就是被太子养的老虎给活撕了,他有些后悔那日为何脑袋一热,就揽下这差事。 “下官只是觉得…安定县主的…的做法,有祸害殿下名声的嫌疑,下官并无僭越之处。” 磕磕巴巴说完,礼部侍郎跪着的地儿,濡湿了一片。 刘裕根本不理会四周暗暗投过来的视线,只是嫌弃地看了眼跪着的人,丢下一句: “有辱斯文。” 说完,太子带着人转身离去。 这场单方面的对峙,很快传扬开来,毕竟好奇的人有好多,但敢闹到太子跟前,这么勇的人属实罕见。 只是流言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 “有辱斯文,恐未来婚事不利?”赵知静听着秦婉儿带来的新一轮流言,有些不信。 “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殿下的心思本就难以捉摸,再说了殿下他又不行,总不能因为中意你才让流言传这么广吧?”秦婉儿分析着。 “刘裕他不行?!!”赵知静本来发困得厉害,一下子精神起来,“你从哪里打听来的?” 秦婉儿纳闷道:“不是上回咱们分析过的吗?” 赵知静叹了口气,又坐回了摇椅上,想了想还是劝了秦婉儿几句:“我上次都是胡说的,你可不能把这话传出去啊,你尊敬的太子性子可是很小气的,小心他找你麻烦。” 秦婉儿嗔了赵知静一眼:“还用你说,这等杀头的罪我怎么会传出去,殿下无嗣可是关乎北周未来的朝堂格局,这种话哪里能从我嘴里说出来。” “从我嘴里说出来也不可以!”赵知静强调道。 秦婉儿托着腮帮子,同情地看了眼赵知静:“那你可惨了,我看殿下根本没有管这次流言的意思,这太子妃的位置多半要按到你头上了。” “哎,也不知道谁搞的那画册,可真是狠啊,你现在想摆脱也摆脱不了。” “是呀,为什么想不开要画画呢?” “自讨苦吃”的赵知静咽下了嘴里的苦涩。 过了两日,太子关于安定县主“有辱斯文,恐未来婚事不利”的评价被传得越来越广,不光是各大世家贵女,就是茶坊酒馆都是这样的流言,镇北侯府的小厮出去买菜都要被人唾骂一句不自量力。 更有甚者,说安定县主‘癞蛤蟆瞧上了天鹅肉’。 赵知静的确被激怒了,尤其是某天出门时,迎面而来的烂菜叶子直接让她破防。 当天冲到了地藏庙狠狠骂了刘裕一通,毁了府里花了万金,重新栽种的紫竹林不算,还将品相极好的牡丹丛拔到了绝种,连池子里养得极好的锦鲤都用网子捞了起来,转头对心痛得不能呼吸的留白说: “这鱼不错,我要拿回府干炸!” “县主,县主,姑奶奶,求您了,最大的那条您不能炸啊,它岁数比我还大呢!” “是吗?那正好,某些东西仗着岁数大欺负人,炸了让我看看骨头黑不黑!” “县主等等!县主,县主——” 紧紧扒拉着水桶的留白,被赵知静毫不客气地又踹了一脚。 第二日赵知静就递了折子要进宫面圣。 金銮殿上。 陛下坐在帘子后面,看不清神色。 身旁打扇的宫女力度掌握得刚刚好,让陛下可以感受到几分凉快,却又不让帘子晃动太厉害。 “安定,这些日子,雍城流言纷纷,寡人的认知也是一天天的改变。”陛下的声音带着苍老的沉重感。 赵知静跪在地上,腰板挺直道:“圣人,我今日不是来叙旧的,是来告状的!” 这话让陛下准备好的寒暄话噎住了,就连身边打扇的宫女都惊得手上动作一顿。 “安定又受了什么委屈?”陛下若无其事开口道。 “圣人,我要告你儿子,北周太子的状!他骂我“有辱斯文,恐未来婚事不利”,圣人听听这是人话吗?他这么说我,以后谁敢娶我?这不是要我孤独终老吗?!!”赵知静声音悲愤道。 第84章 结果他们把玄空的坟头挖开了 金銮殿里落针可闻。 宫女打扇的动作越发轻巧, 帘子连些微的晃动都没了。 跪在地上,虽然没有抬头,赵知静也能够感受到上座那位——北周主宰者, 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有多么尖锐。 半晌, 陛下才开口道: “安定,你想要让寡人怎么为你做主呢?” “圣人, 既然殿下如此不留情面,那就请圣人给小女与太子指婚,那样小女也不必发愁嫁不出去的问题了!”赵知静表情认真地道。 这是她最后的办法了,赵知静明白刘裕父子关系极差,在北周,太子的威望甚至能超过这个国家的主宰,上次西山别院太后的话也暗示了这对父子的不合, 这位北周的陛下, 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忌惮的太子与镇北侯的势力搅和到一起。 大殿里再一次陷入难言的沉默。 “安定, 太子妃的人选, 事关国政并非儿戏,寡人及朝堂诸公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安定你的姻缘, 寡人会为你另外考虑的。”陛下的声音仿佛沉疴难愈, 透着股浓浓的倦意。 “那圣人, 可否告诉臣女一声,太子妃人选具体是谁,也好让臣女死心。”赵知静声音哽咽道。 座上的陛下声音似乎有些无奈道:“此人尚在考量之中, 但对方必须家世清贵,或是书香门第,拥有兰质蕙心才能与寡人名声远扬的太子相配, 具体的人选——” “圣人口中说的那人,是否为相传与太子有宿世姻缘的,安顺府的姜兰姑娘!” 被赵知静打断了话,陛下有些不高兴,太子妃的人选一直被拖着,本就有自己的授意,陛下哪里有真正考虑过人选呢,他声音有些不虞道: “安顺府的姑娘性子也不错,但具体的人选还不——” “我就知道是她!”赵知静根本不听完陛下的话,伤心欲绝地爬起来就跑了。 陛下:“……” 打扇的宫女:“……” 跪地伺候的太监:“……” “圣人,是否派人去找安定县主?”太监总管顺公公出声提醒道。 “随她吧,能闹出多大风浪?”陛下声音有些疲倦。 赵知静出了大殿,一路假哭,一路碎碎念太子妃人选为安顺府的姜兰,仿佛魔怔了一样,引得宫里无数吃瓜群众挤眉弄眼,这一日宫里轮值的人都充满了故事。 上了自家马车后,赵知静哀伤的表情一收。 今日陪伴来的是夏荷,她性子跳脱,不如春华稳重,喜滋滋地掏出来一块儿帕子,高兴地邀功道:“县主,您今天哭得太假,太没水准了,您但凡再跑慢一点,宫里的人就该怀疑了。” “您看这块帕子,奴婢在上面抹了胡椒粉、茱萸粉,”夏荷高兴地递过来,“您瞧瞧这个,待会儿肯定用得上!” “啊切——”赵知静狠狠打了个喷嚏,将帕子折了折,笑着夸赞道:“你做得很好!” “奴婢比较有经验嘛。”夏荷也笑了。 主仆几人的马车再一次停到了地藏庙门口。 门前的守卫如临大敌的架势,让夏荷实在好奇,上回自家县主在对方府上到底干了什么。 “县主,您来啦?天气炎热,府里备了冰块,您进府歇歇吧。”留白从府里出来,看着这位姑奶奶一脸惨白的模样,被唬得不行,生怕县主中暑了。 赵知静扶着马车,泫然欲泣道:“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殿下多年不曾娶妻,许是清规戒律,我不知道是殿下心里住了人。” 留白:“???”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宫里不曾为殿下指婚,许是有别的考量,我不知道是宫里早就有了人选。” 留白:“!!!”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我倾慕殿下,许是很多雍城贵女的想法,我不知道我是配不上殿下的。” 留白:“……” 留白后脑勺都要炸了,这位姑奶奶到底要干什么呀? 周围聚拢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在唏嘘感叹: “我就说殿下看不上县主吧!” “哎,县主也是可怜,不说雍城就是北周,有多少人想嫁与太子呢?” “县主都配不上殿下,到底谁配得上啊?” “是呀,县主实惨,一腔柔情都喂了狗!” “你说谁是狗呢,你不要命啦!” “呸呸呸,口误!口误!” …… 赵知静这时候捏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睛,下一瞬,眼里的泪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让观者不由同情起这位可怜的失意人来,这份哀伤是多么的感人。 人县主娇娇弱弱的,被太子凶神恶煞的侍卫拦在门外,最后实在受不了才脱口而出: “太子妃的人选,是安顺府的姜姑娘,是我不配,呜呜呜——” 赵知静怕再待久一点会被里面的人逮住,说了几句后立马爬上马车,有牛嬷嬷拦着,留白连马车都没拦住。 “瞅瞅,那侍卫好凶,怕是要收拾县主呢!” “这也太过分了,安定县主不过是喜欢上一个永远也不回头的人,那侍卫也太不讲情面了!” “喜欢上一个永远也不回头的人?你很有经验嘛!” “他当然有经验!他念念不忘的怡红院头牌,连见面的银子都给不出来,人家当然不会回头!” “咦——原来太子妃人选是安顺府那姑娘!” …… 听到周遭的议论,留白的脸都绿了。 他现在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府里主子的脸色得有多难看啊,他宁愿县主多踹他几脚,也不愿意折腾这些事啊,这位姑奶奶每次出手,都奔着他留白的命来啊。 赵知静引起的轰动还在继续,特别是她散播的关于太子命定姻缘的事情。 “安顺府的姜兰?不见!”赵知静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嘴里含着块儿冰镇的葡萄,声音含糊道。 “可是县主,这已经是姜兰姑娘第三次约您了。”春华道。 “不见。” “那奴婢去回绝吧。” 春华走了没多久,又返回了屋子,脸上还带着几分无奈。 “县主,姜姑娘自己上门了。” “现在人人喊打的换成了她,她还有心思出门?”赵知静想着牛嬷嬷这样的护卫可不是谁都有的。 “姜姑娘带着帷帽的。” “哎,瘟神上门,那就见一见吧,”赵知静吃了颗葡萄,嘴里甜津津的,总算让她心情好了些,她转头拿起旁边的铜镜看了眼,喜滋滋道,“哎,美人儿啊,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姜兰现在肯定很憔悴,我还是不火上浇油了,”赵知静喊来夏荷道,“把你那帕子再给我弄一条,另外春华再给我敷点白粉,气色看起来太好就容易穿帮。” 等赵知静出来的时候,被迫等了许久的姜兰,心底的怒火都被迫平息了几分。 “好久不见啊,姜姑娘。”赵知静神情有些脆弱。 姜兰看向出声的人,咬着牙道:“是,有,些,日子没见了,安定县主。” “我最近心情实在抑郁,什么东西都提不起兴趣,”赵知静装模作样地拿帕子擦了擦,眼眶红红的道:“姜姑娘,哦对不住,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娘,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你来我府上有何要事?” “若是有关殿下的事,就恕我无心多言了。” 姜兰手里的帕子都要被她撕烂了,心里的憋屈实在压不住,出声就带着火气: “安,定,县,主,您,能不能,” “别,装,了。” “我瞧着实在恶心。” “哎?”赵知静拿开帕子,看向神情冷漠的姜兰,这才意会到对方已经看破了自己的把戏,顿时将手里的帕子一扔,道:“你怎么不早说,在你面前演戏,怪尴尬的。” 姜兰脸色扭曲,但没说话。 赵知静是真的奇了怪了。 “你到底干嘛来的?”赵知静问道,“上回可是你言之凿凿,说你才配得上太子,我这次可是助了你一把。” “难不成,你今天专门上门来感谢我?” 姜兰忍了又忍。 “县主,我是来坦白的,我配不上殿下,”姜兰几乎是咬着牙说的这话,“只有,只有你,才配得上殿下,你俩才是天作之合、天造地设的一对!” “嗯?”赵知静觉得她好怪异。 “你要是被威胁了,你就眨眨眼。”赵知静侧过头,稀奇地盯着姜兰看。 姜兰眼睛一动不动。 “没劲儿。”赵知静收回视线。 姜兰忽然深吸了口气,给自己做足了充分的心里假设,才讲述了多年前的奉国寺,红梅开得最绚烂的一天里,发生的一个小故事。 不管姜兰把故事美化了多少倍,赵知静都敬佩她的勇气。 “你是说,那个什么命定的宿世姻缘,是——”赵知静眼睛都忘了眨了。 “是我高价买来的!”姜兰闭着眼睛,脱口而出道。 “我墙都不扶就扶你,”赵知静盯着姜兰不放,吃惊地问道:“你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刘裕,不是,打到了太子头上,你可真是吾界楷模啊。” 许是说出了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姜兰身心都放松下来,她将头上的帷帽取下来放到桌子上。 赵知静再一次被姜兰震惊到了。 “你,你那个左眼,不会是,”赵知静嘴巴干涩地道,“不会是被太子的人打了吧?” 姜兰这才意识到脸上的伤暴露了,想要再次把帷帽戴上,又觉得多此一举。 “太子才不会做这么跌份的事儿,”姜兰今天在赵知静面前,仿佛要把一辈子的气都叹光了,她叹道:“殿下早就知道我与玄空那老秃驴有过交易,昨夜里,我连夜被殿下的人带到了奉国寺。” “然后呢?” “然后到了那老秃驴的坟前,我以为他们要让我祭奠,结果,”姜兰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缓了缓才道:“结果他们把玄空的坟头挖开了。” “我就对着玄空的骨架,坦白了当年的事。” 第85章 先杀岳父 赵知静:“那你的脸是?” 姜兰侧了侧头, 说:“夜黑风高,我不小心摔的。” 赵知静:“……” 看赵知静那副难以言喻的表情,姜兰有点气愤道:“你知道个屁 !你什么都不知道!大家都笑我安顺府破落, 要想维持体面, 还得用母亲的陪嫁,可以前不是这样的, 要不是那个老秃驴狮子大开口,我们家如何会这样!” “这,”对于姜兰一家疯狂的行为,赵知静不知道如何评价,“没办法 ,你可是干出这种事的北周第一人,有些代价还是比较高昂的。” “代价!代价!”姜兰语气都哽咽了, “可我家花了这么多心思, 陛下却从不考虑, 我都这个岁数了, 还如何嫁人?” 陛下的意见? 你是要考虑太子的意见啊。 赵知静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擦眼泪,想笑又不敢笑。 “不过太子那人, 也不是良配!”姜兰擦完眼泪, 站起来气势十足地道, “雍城没有良人, 我还可以离开雍城,你嘛——” “太子妃娘娘,以后有你好受的!” 说完, 姜兰不拖泥带水地走了。 赵知静笑不出来了。 “反正陛下是不会同意的,”赵知静安慰自己道,“一定不会同意。” 牛嬷嬷言语笨拙地安慰道:“侯爷绝对不会同意的, 县主要是实在不乐意,咱们就跑回洛河去,反正这段时间跟大靖在打仗,朝廷不会拿咱们怎么样的。” “说得也是。” 可赵知静却失算了。 陛下虽然没有同意,但宫里的太后转天就给出了懿旨,也不知道她老人家都瘫痪在床、言语不清了,怎么还能赐婚的。 “寡人的好太子,你可真是有本事。”陛下的声音蕴含的怒气不小。 刘裕施施然坐了下来,并不理会上首难看的脸色。 “孤的事情,父王还是少管为好。” 陛下无数次后悔当年为何不掐死这逆子,就算要钓出那些漏网之鱼,也不该冒着风险留太子一命,如今做任何事都要掣肘,陛下心里不快到极点,却还压着性子道: “镇北侯镇守边关,手中权利可颠覆这北周江山,你糊涂啊!” “这江山当初若不是孤,早就成为大靖的版图,父王多当了几年的陛下,岁月如刀,如今连胆子莫不是也一起消磨光了?” 陛下脸色阴沉下来。 “你这逆子,你把你祖母害成那个样子,居然还想通过太后赐婚,你究竟有没有心!” “比不得陛下心狠,西山别院你们母子俩都提前商议好了 ,就没想过后果?”刘裕语气冰冷,“陛下怕是已经想好了,却忘了通知太后一声吧?” “否则,这些日子,陛下怎么不敢去瞧一眼卧床的太后呢?” “陛下,是心虚了吧?” 自太子走后,金銮殿里传出瓷器打翻在地的声音。 留白蹲在大殿门口,往日里弯着腰是为了表示对主子的尊敬,今天这回纯粹是直不起来了,刘裕出了大殿,停在台阶上,声音很平静地道: “出了什么事?” 留白哭丧着个脸道:“主子,县主昨晚连夜跑了,看方向,应该是朝着洛河去了。” 刘裕脸上看不出来生气的样子,只是声线比往常略低了几分道:“到何处了,可有侍卫跟着?” 主子面上越是平静,心里恐怕越是生气。 留白紧了紧皮子,低眉顺眼道:“县主身边只带了两名侍卫,按脚程来算,她们应该才走到平定村附近,还没到罗定县的范围,属下派了两队暗卫跟了上去,保证县主的安全。” 刘裕只是冷淡地看了眼留白,转身走了。 留白像被主子那一眼定住了,半晌才回过神,很快追了上去。 “县主,您怎么不把她们带上?夏荷那丫头就算了,春华这人做事稳重,路上也可以照顾您啊。”牛嬷嬷忍不住问道。 出了雍城,赵知静心情还算不错,时不时撩开帘子看看外面的风景。 “咱们是逃难的,带那么多人干什么?” “况且有她二人在,还能给咱们掩饰一下。” 牛嬷嬷点点头,又摸了摸马车车厢,称赞道:“还是县主聪明,想出来这独特的马车,这马车承载力真大,比咱们洛河打仗时用的战车还好使,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用在战场上?” “牛美丽,用你那装满稻草的脑壳子好好想想,这马车的构造,轮子的设计,是能上战场的吗?”外面传来一道不屑的声音。 “公输兰,好好赶你的车,要是把咱们赶到沟子里,老娘到时候剁了你!”牛嬷嬷没好气道。 赵知静这次简装出发,就只带了两人,牛嬷嬷负责保护,公输兰负责修缮马车。 这马车是新做的,公输兰用了赵知静给的图纸,再加以改动,还没怎么经过验证就要上路,公输兰为了看这马车的性能,是死乞白赖跟上来的。 “天色不早了,”牛嬷嬷看了眼窗外西沉的太阳,对赵知静道,“县主,咱们得找个地方留宿一晚,前面就是平定村,咱们去借宿一晚应该不妨事。” “嬷嬷决定就好,”赵知静没出过古代的远门,很听土著的话,“不过平定村跟永定河有什么联系吗?” 牛嬷嬷解释道:“永定河自北向南流,咱们是走陆路,县主可能没瞧见,这平定村是沿着永定河建的,就连下一个县城罗定县也是如此,那里还有很大的港口,若不是咱们赶得急,县主倒是可以去瞧一瞧,那港口停留的船只很多,每天下的货大部分都要被运到雍城。” “那应该挺热闹,”赵知静来了兴趣,道:“那咱们不急,到时候去罗定县看一眼再走。” 牛嬷嬷熟练地找了户人家借宿。 入夜后,赵知静睡得不太踏实,她觉得可能是这身子养得太金贵,忽然从蚕丝被换到了茅草席,是有一点不适应的。 “啪——” “这该死的蚊子!” 赵知静翻了个身,感慨了翻古代蚊子的毒辣,睡前熏了艾草都不管用,她闭着眼哀叹道: “我这真是何苦来哉,专门来受苦~” “好日子我也没过够啊~” “这该死的刘裕~” “不要什么原因都推给别人,孤可没有让你连夜跑路。”寂静的夜里,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赵知静第一感觉是闹鬼,她惊得像弹簧一样坐起来,脑子短路了几秒后,才意识到这声音有多熟悉,这不就是她刚刚骂的那该死的太子吗? 乡下的屋子简陋,窗户也不严实。 月光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里倾泻进来,坐在屋里唯一独凳上的人,身影被月光拉长了几分。 “殿下,你怎么来了?”赵知静嘴里有些发苦。 “来看看孤,落跑的太子妃。”刘裕声音沉静。 神特么落跑的太子妃! 赵知静伸手使劲儿搓了搓脸,才抬头看对面坐姿闲适的人。 “殿下,您一定要这样吗?” “孤也不想。” 赵知静弱唧唧地问道:“殿下是来抓我回去的吗?” 背对着的男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只是声音很冷淡:“既然都出来了,孤也不急,把你抓回去,过不了多久还得跑,孤舍不得打断你的腿。” 赵知静不禁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双腿。 “那殿下,是要去哪里?我们不一定同路。”赵知静讪笑道。 “明媒正娶不是需要父母之命么,孤正好跟着你一道,去洛河拜访未来岳丈。”刘裕淡淡道。 赵知静:“……” “你说得好轻巧,也不怕我爹弄死你!”赵知静都无语了,自从上回周北杨被这厮明里暗里赶走后,也不知道他回去怎么说的,她那个便宜爹书信来了十几封。 每封信都在骂刘裕。 骂得极为难听,上升到对方父母祖宗的程度。 “你放心,孤会在你爹出手之前,先结果了他。” “你这么‘好’的女婿,可真的是,让听者落泪,闻者叹息。”赵知静对刘裕的脑回路已经不抱希望,她努力转动脑子,想着怎么把刘裕哄骗回雍城。 “既然歇不好,就走吧。”刘裕忽然站起来,走到床前。 赵知静惊了,刚要问他到底想干什么,就被对方伸手从床上抱了起来,她怕丢人又不敢喊人,身体使劲挣扎,但犹如蚍蜉抱树,怎么也撼动不了刘裕这个硬朗的身板。 他好像越来越习惯抱人了,以前的姿势就让人很不舒服来着,他不会私底下练过吧? 赵知静忽然出神了一会儿。 “嗳,你给我放下!”赵知静低声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我不出去!你再不把我放下,我喊人了哦,我那嬷嬷的威力你没领教过吧?” 刘裕脚步不停,嘴里冷声道:“你可以试试,孤今夜带了很多人,你那嬷嬷在府上练武场呆过,除了蛮力一无是处,输多胜少,你可以试试孤手下的武力。” “她敢把你带走,孤会让人杀了她。” 清冷又危险的眼神看过来,赵知静像是瞬间变成了鹌鹑,默默不说话了。 刘裕稳稳地抱着人,踩着清冷的月色,步伐缓慢地走到了屋子后面的茂密林子里。 第86章 知知还是太天真 “其实吧, 所谓护主心切,我那嬷嬷是个好人来着,你可不要把气撒人家头上!”赵知静知道刘裕这人做事向来很辣, 有些担心牛嬷嬷真被他咔嚓了, 不由得打着商量道。 刘裕并不回话,停下了脚步。 赵知静的目光, 只能看见对方白皙莹润的下巴。 “嗳,你说话呀。”赵知静急了,顺手捏住了刘裕的一边耳廓。 “咳咳——” 黑黢黢的林子里突然不知是谁咳嗽了一声。 随即有人亮起了火把,赵知静一看,林子里站了几十个人,马车都有三辆,这么多人站在原地, 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以及她手里的动作。 她讪讪地放下手, 对着离得最近的留白, 憋了半天谁都不说话,只得干巴巴问候道: “哟, 留白, 你也出来郊游啊?” 留白幽怨的眼神都要溢出来了, 嘴里好像喝了三大碗黄连, 苦得他说话声都带着鼻音:“感谢县主给了属下这个…‘郊游’的机会。” “哈哈。”赵知静尴尬笑笑。 她受不了了,转头把脸埋进刘裕胸前,嘴里连连催促道:“还杵着干嘛?赶紧走, 赶紧走!” 刘裕将人抱紧了几分,对着留白平淡开口道:“把后续处理干净。” 支棱着耳朵的赵知静突然抬起头,急促出声道:“不准伤我的侍卫!” “孤答应了你不会, ”刘裕把毛茸茸的脑袋往怀里一按,对侍卫吩咐道:“不要打残了。” 赵知静:“……”她真的好憋屈啊。 上了马车,赵知静才发现这马车的空间,几乎比自己那辆大了一倍,且内里装饰雅致,构造精细,底下铺了层柔软的垫子,表面也不知道是用了何种材质,摸起来冰凉又丝滑,长宽都做到了极致,她甚至能在上面睡觉。 显然刘裕也是这么想的。 “不是困么?睡吧。” 赵知静咽了咽口水,看了眼刘裕,对这位比自己还不注意男女之防的人感到绝望,她语气苦涩道:“殿下,我好歹是个没出阁的黄花大闺女,您能不能换个地儿睡?” 刘裕看她的眼神很直白:“在奉国寺那晚,不是你先爬孤的床么?” “那…那是梦游!是梦游!”赵知静咬牙道。 “那你就当孤也梦游吧。”刘裕轻飘飘说完,根本不管坐着的姑娘,给人留了个不大不小的位置,自己直接平躺下了。 坐着的赵知静气得伸腿踹了刘裕一脚。 刘裕闭着眼道:“你要是不困,孤可以绑着你睡。” 奔波了一天,赵知静也觉得浑身疲惫,她气鼓鼓地瞪了刘裕这不讲理的人一眼,也只能委委屈屈在人身边躺下了,就是睡得不怎么好,老是翻来覆去。 刘裕伸出一条腿箍住赵知静,眼睛都没睁开:“再闹,就抱着你睡!” 赵知静偃旗息鼓了。 还别说,这马车确实不错,睡了一觉都不觉得腰酸背痛,赵知静满意得不行,这简直是古代版的房车哎,她好奇地找留白问道:“宫里是有专门的匠人吗?你家主子这辆马车不错哎。” 留白笑着道:“那还是得感谢县主。” “谢我?”赵知静摸不着头脑。 “是呀,”留白笑得一脸深意,道:“县主那份图纸,一早就呈到了主子案头,府里的工匠连夜赶制,才制出了这一辆,比县主身边那位木匠好用得多。” 赵知静:“……” 这群天杀的小偷!!! 马车行进的途中,震感也不强烈,但赵知静像冬日里被霜打了的花儿一样,靠坐在马车上,连骂人的兴致都没了,焉焉儿的。 很快,一行人到了罗定县。 本以为这座带着码头的县城应该会比较热闹,但赵知静行来,却只看到了行色匆匆的人群,就连街上的铺子都关了许多,女人小孩几乎都没看见,连摆摊的小贩都愁眉苦脸,摊子上的东西也都无人问津。 “这是怎么了,大靖那边战事很厉害?”赵知静放下帘子,转头问刘裕。 刘裕看了她一眼,答非所问道:“知知,总算是长脑子了。” 赵知静气得背过身去。 刘裕慢条斯理地翻着手上的书卷。 看这城里的样子,赵知静也没兴趣去看什么码头的热闹盛景了,城里压抑的氛围好像也感染到了她,让她一个现代人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那种战事随时要逼近的紧迫感,是她一个生长在平和年代的人无法感受的。 夜里,赵知静总算不用跟刘裕睡一张床了。 变故是在夜间发生的。 今夜乌云厚重,连一丝月光都都没有泄露出来。 先是一阵凄厉的狗叫声响起,而后客栈的上空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客栈外的几棵梧桐树在夜里无风自动。 赵知静早就惊醒了,她穿戴整齐地站在床边,静谧的夜里,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门栓被撬动的声音,她睡之前提前把桌子推到门边,就是为了防止某人夜里来袭。 但这次要进门的人可不是刘裕。 赵知静看着一把雪亮的,血迹沾了半边的刀尖从门外伸进来,很快将门栓移走,门外的人试图推开门,但没推动,几下失了耐性后,并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开始撞门。 桌子抵不住门外人的用力,开始一点点离开原来位置。 赵知静手里拿着把匕首,正思考着要不要冲上去,右边的窗户忽然被人从外边打开,她心提到了嗓子眼,就看到刘裕从窗户那里跳了进来。 “外边有人!”赵知静提醒道。 刘裕看了眼快要被冲开的木门,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这时候木门被人一脚踹开,进来的刺客满脸狞笑,正要挥刀砍进来,刘裕手里的刀掷过去,正中眉心。 刺客倒下后,已经破开的木门吹来一阵带着浓浓血腥味的风。 刘裕对赵知静道: “过来!” 赵知静小跑过去,被刘裕一把抱起,脚尖在窗户处轻点了一下,赵知静就这么被刘裕抱着从二层跳了下来。 地面上到处都是尸体,刘裕抱着人在夜间快速穿行。 很快,刘裕抱着人被堵在了巷道里。 把人小心放下,刘裕的脸色如同往日般的平静,把赵知静头上凌乱的发丝拨正后,轻声道:“转过去,闭眼,很快就好。” “你小心点!”赵知静抓着他的手,担忧道。 刘裕对她露了个浅浅的笑,抽出了腰侧的长剑,许久没出刀鞘饮血的长剑比往日更嗜血,在光线暗淡的夜里,无情收刮着不值钱的人命。 这一切都是无声进行的。 赵知静听话地背着身,她自己知道自己的能力,并没有选择上前去添乱,心里还想着,若是打不过,大不了就一起死好了。 一道带着温度和浓重腥味的血溅了她一身。 如果她回头,她会看见,这不是双方对敌,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身着白衣,手持菩提的俊美男人,他并不是出尘的谪仙,而是带着浓浓嗜血欲望的魔鬼。 背着赵知静的男人,虐杀了好些人,眼里那道诡绝又噬人的精光才暗淡了几分,眉间那颗红痣沾了点点血迹,犹如饮饱了琼浆玉露一般越发妖冶。 “走吧。”赵知静听到粘腻的脚步声走到自己身后。 她心情放松下来,转身的时候觉得不太舒服,摸了摸后背,手上立即沾上了粘稠的血,让她恶心得控制不住干呕了两声。 刘裕再次抱着人,几步消失在了巷子里。 赵知静被抱着,举着右手,嫌弃又嫌恶的样子。 “我们要去哪里?”看着地方越来越偏僻,人家户越来越少,赵知静忍不住问道。 “要到了。”刘裕回答。 赵知静实在忍不了了,但对方又不停下来,她偷摸着放下右手,将头再一次埋在人胸前,而后似是不经意间,动了动手腕,将手上的血成功擦到了刘裕背后。 “不要用孤的衣裳擦手。”刘裕沉声道。 “殿下,我不小心的。”胸前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 不知何时,刘裕终于停了下来,赵知静刚站稳,才惊讶地发现两人竟然到了一处码头,江上停了许多船只,大小不一,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 刘裕在黑夜里辨别了下方位,牵着赵知静走向了一处不大的船只。 等赵知静坐在船上后,心魂才彻底镇静下来。 “我们这是去哪?不用等他们了吗?” “留白会带着人走陆路,你跟我从水路走。” 刘裕今夜难得说了一句长句,赵知静好奇问道:“今晚的刺客又是哪里来的?我听口音,不像雍城那边的。” 那些刺客们虽然没怎么说话,但偶尔会传来一两句含糊的呵斥声音。 “你不是一路奔着洛河去么?”刘裕撑着船,在江里夜行。 赵知静从船篷里走了出来,坐到刘裕身旁,断定道:“是大靖的人!” 沉默了许久,她才问起身边默默划船的男人:“这次打仗会持续很久吗?” 原以为刘裕不会回答,对方却开口道:“会,也不会。” “你爹若是下得了决心,那就结束得快。” “若是不能,这场战争会持续很多年,直到北周被覆灭。” 刘裕的话带着几分神秘莫测的味道,赵知静不明白,她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是我爹打仗尽全力的话,就有可能会结束两国常年的战争?” 刘裕偏过头看她,嘴角带笑道: “知知还是太天真。” 第87章 人死了,钱还没花完 船只飘飘荡荡在江面, 岸上零星的烛火渐渐消失不见。 赵知静在船厢里艰难寻摸了一阵,最后才找到了一块儿快要燃尽的蜡烛,渔船上的点点豆火, 在浩淼的江水里几不可见, 让赶来的追踪者无迹可寻。 刘裕背对着赵知静划船,月白色的衣裳上, 一大片突兀的暗色血迹十分显眼,自己刚刚好像没抹那么一大片吧?赵知静心虚地回想了下。 “这人皮面具怎么做的呀,看起来太逼真了。” 赵知静好奇地摩挲着包袱里的面具,质地柔软,光滑细腻,摸起来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赵知静紧盯着刘裕道:“这该不会是真的人皮做的吧?” 刘裕难言地看了她一眼, 随便挑了张戴上。 看刘裕选了张面具戴上, 赵知静才挑了张肤色暗沉一点的戴上, 面具很快严丝合缝地与面部相贴, 她好佩服古代的工艺,这面具戴上后非常服帖不说, 还非常的透气。 “你这面具戴上, 不仅老了十倍, 还丑了十倍。”赵知静注视着刘裕新换的这张脸, 有些不习惯。 “人都会老去。”刘裕对容貌并不在意。 协助赵知静把面具戴好后,他端详了这张脸许久,而后看着面前的姑娘, 语气郑重道,“就算你变成这个样子,我也一样会看中你, 带走你。” 这就显现出面具的局限了,赵知静耳朵尖都红了,面上暗黑的颜色还是没变。 两人架着渔船在江面上行了许多天,偶尔会在一些小城的码头短暂停留。 “你都划了那么多天了,今天让我试试。”赵知静不会划船,但她观察了几天,动作又不是很难,她觉得自己也可以了。 刘裕没让她出来:“太费力气,在船舱里歇着。” 赵知静自有一股不服输的精神,她一屁股坐到刘裕身旁。 两人不光换了脸,衣裳也换成了平民的麻布,麻布粗糙,赵知静刚换上的时候,皮肤上还起了小红点,后来无法才将原来的里衣留着,只外面换了麻布,而向来矜贵的太子却很适应粗麻袋般的衣裳。 赵知静挽起了袖子,作势要划船。 刘裕拿她没办法,干脆教起了划船的要点,大夏天的娓娓道来让赵知静很快不耐烦了,“快点,快点,我早就学会了!” 赵知静架势足足的,还对刘裕道:“你进去歇着,看我的!” 刘裕摇摇头,将位子让出来,但他没急着进船舱里,而是坐在了赵知静身后。 赵知静一顿操作猛如虎,回头一看,船行不到一米五。 “不错,至少船没有倒退!”赵知静呼呼给自己打气道。 “玩够了,就换回来。”身后的人道。 赵知静再度给自己打气,这水路也不知道还有多远,留白那狗东西一直也没上来,她总不能让刘裕一个人划船吧? 她头也不回道:“你等着,我一定行!” 刘裕也不催她,一边仔细盯着以防赵知静动作不当掉下水,一边讲述着划船的技巧。 在江面上打圈圈,过了一个半时辰后赵知静才勉强让船只正常行驶起来,不过代价是速度极慢,刘裕见赵知静比较稳当后,才坐到后面,拿起了包袱里的炊饼,动作优雅地吃起来。 船只行到一处村落时,河边忽然有人出声道:“喂!前面的渔船,麻烦停一下,这边有人要渡河!” 赵知静看了眼那几人的穿着,顿时眼神一凛。 她正要装听不见,刘裕出声道:“划过去。” 赵知静依言慢慢把船划过去,直到船只距离河边的芦苇丛更近后,她才发现刘裕为何让她划过来,那片芦苇丛远看什么都看不出来,近了才发现,里面停靠了两只船。 船上的人不少,都着劲衣打扮,眼神肃杀,腰间还都挎着剑鞘,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赵知静敢确定,刚才自己要是装作没听到的话,这些人绝对会杀过来。 “怎么划船这么慢?”说话的人穿了身褐色短打,神情很是不耐烦,他身边另一人没说话,目光来来回回地在两人身上打量。 刘裕没做声,自顾自吃起了炊饼。 赵知静好不容易停稳后,手里的浆板往甲板上狠狠一扔,叉着腰吼道:“急什么急!我一个女人大太阳的出来打鱼养小白脸,不知道老娘辛苦啊!” “彼其娘之!” ‘小白脸’刘裕停下了吃饼的动作,不知道是不是被噎着了。 “你怎么说话呢!”那褐色短打的汉子一脸怒容。 赵知静就跟无数不讲理的村妇一般,从船板上站起来,与人对喷道:“老娘欠你的啊!这船是老娘养汉子的,又不是载客的,老娘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干你屁事!” 那褐色短打的人刚要说话,被她身边的人拦住,那人一脸麻子,眼神却透着精光。 “你们在这江上打鱼?”那麻子脸看了眼船舱,道:“那鱼呢?” 赵知静指着刘裕道:“看到那饼没有?” 麻子脸:“饼?” 赵知静一脸愤愤:“那是饼吗?那是白面做的,你眼瞎啊!” 麻子脸道:“白面炊饼,又跟你的鱼获有什么干系?” 赵知静一脸犹疑地表情看着那麻子脸,砸吧了几下嘴道:“你这人,没在江上讨过生活吧?特娘这么简单的事都不明白。” 耳侧仿佛有人抽刀的声音,赵知静装作没听到,一脸心痛地道: “我这样的,能买得起白面炊饼吗?” “那是我满满一船鱼获换的!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这回是褐色短打的人说话了:“打鱼的是你,划船的是你,那你男人呢?” “他?”赵知静嫌弃又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坐船里看我干活咯!” 麻子脸神情疑惑了:“这样的人,你也肯嫁?” “他长得好看啊,”赵知静遗憾地看了眼麻子脸,道:“他天生长这样,你羡慕不来,你这样满脸麻子的,这辈子是享受不了这待遇了,你得倒贴才行。” 麻子脸一脸冷酷道:“让一女子养家,鄙人可干不出来这种事。” 背后传来一声咳嗽,褐色短打的人开口道:“你们在这江上,可有看见一对男女,男的长相…是你想象不出来的好看,跟你男人有云泥之别,至于那女子,也是个长得不错的贵女,你们可有瞧见?” “你敢说老娘男人长得像泥巴,我看你贼眉鼠眼的,长得还像牛粪呢!”赵知静怒道。 “……” 褐色短打的人一脸怒容。 麻子脸禁不住笑出了声,又很快收住,他不欲与这粗俗的泼妇多做纠缠,随意丢了半颗银角子到女人脚边,道:“这回可以好好说话了吧。” 见到银子,赵知静两眼放光。 她激动地弯腰捡了起来,在衣衫上使劲儿搓了搓,还用牙齿咬了下,那种市井村妇见钱眼开的性子,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连沉默的刘裕眼神都看了过去。 “你这个麻子,不是,你这个财神爷早说嘛,”赵知静呵呵笑道,“这江上男男女女都有,至于你说的天仙般的人儿,老娘是没瞧见呐。” “你确定?”麻子脸皱眉道。 “当然确定!要是真遇上了那么好看的,我肯定转头就划走,”赵知静拍拍大腿道:“那么好看的,又在江上,那不明摆的水鬼勾人嘛。” “我说后生仔,你要真这么寻,小心被水鬼勾了去。”赵知静神神秘秘道。 身后又是一阵咳嗽声。 赵知静眼珠子转了转,对两人道:“你也知道,我一个弱女子,还养个只吃白饭的小白脸,是有些不容易的,但你们人不错,渡河的话,我可以给你们算便宜点——” “一两,不是,三两,”赵知静扳着手指头道,“三两,带你们二人过河,如何?” 麻子脸忍不住了,这泼妇拿他们当肥鸡宰。 “我们不过河了。” “哎你这人,做生意可以讲价嘛,二两,二两怎么样?” “我说我们不过河了。” “一两,一两,这是最低的价钱了!你考虑考虑?” “滚!” 赵知静坐回去,再次划动了船只。 离开前,还往岸上唾了口唾沫,手上动作麻利得很,嘴里还骂骂咧咧道:“什么穷酸货,一两银子都没有,还出来装阔!呸!” 许是没要到钱,情绪激动,渔船还在江中打了个转儿。 麻子脸忍不住想动手,被旁边人拦住。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泼妇,下次再让我遇到,我非得让她知道我的厉害不可!” 渔船渐渐远去。 那轮橙黄色的残阳西垂,晕染了半边天空。 “怎么样?我刚刚演得不错吧?”赵知静早就撩了浆板,坐在船板上高兴地道。 “打鱼的是你,划船的是你,”刘裕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你干的活还挺多。” “哎呀,别计较那么多嘛,”赵知静脸皮向来厚,还道,“你干的不就是我干的?一样,一样的。” 刘裕嘴角的笑意,缓缓收起,掏出锦帕擦了擦赵知静的嘴巴,又把船板上无人问津的银角子往江里一扔:“以后不准用嘴咬那些脏东西。” “我这还不是为了演戏!” “你缺钱的样子确实很认真。” “那就是了嘛,你看都没人怀疑的。” “就算你不动,我也能让你平安离开,”刘裕有些不悦,“从前你是穷是富,孤不在乎,但以后,孤会让你成为北周最富的人,你永远都不会缺钱。” “那还是不用了,”赵知静将头枕在船板上,懒懒道,“富可敌国的,一般会成为被抄家的对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钱没了,人生最苦的事莫过于——” “人死了,钱还没花完。” 刘裕:“……” 第88章 我让人放了毒 赵知静是个路痴, 而现在的北周连路标都没有。 直到耳边的口音与北周截然不同,赵知静才意识到他们好像来错了地方,她来到了与北周有血仇大恨的大靖。 “你怎么这么不靠谱!”赵知静怨怪道, “你要是不认识路你早说啊, 你看你这路带的,咱们都走岔道了, 要绕道回洛河,得浪费多少时间?” 日头有些烈,刘裕将帷帽给赵知静戴上。 “我们的目的地是大靖国都郾城,不是洛河。”刘裕道。 赵知静站定后,感觉眼前都冒金星了,她想骂人又怕人路过,听到她这明显的敌国口音, 她低声骂道:“你是不是有病!我要去洛河见我爹, 你倒好, 直接把我带到大靖, 那可好,要是我俩被逮住了, 就搞笑了。” “到时候在战场上, 束两面大旗, 把咱俩各绑一边。” “都不用喊话, 我爹就得利索投降!” “不会,”刘裕淡定道,“你爹不会投降的, 他会先让人一箭送你归西。” “……” “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赵知静要被气死了,“我说,不管你有什么计划, 先把我送回去,后面有啥事都不要找我!” 刘裕油盐不进道:“走吧,先进城,再滞留一会儿,该引起城门守卫的注意了。” 赵知静心头憋屈,但也只能装个哑巴,跟在他旁边,她不像刘裕,会说一口流利的大靖话,而且还是大靖官话,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大城池里来的。 “所有人进城都要检查,这位公子,你身边这位?”守卫本来脾气不大好的,但听到刘裕明显的口音,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态度都变好了几分。 “天气太热,拙卿身子有些不适,”刘裕将赵知静一边的帷帽掀起一角,态度不卑不亢道,“麻烦官爷了。” 那侍卫匆匆瞥了一眼,笑道:“没事,天热,公子带着娘子赶紧进城吧。” 上面无缘无故给了画册寻人,连身长几尺都写了出来,不光要求比对路引,还要求搜身,但城门处的守卫本就容易得罪人,根本不可能检查得那么仔细,只是走了个过场。 但为了让上面满意,对于一些明显的泥腿子,守卫倒是挑了几个出来仔细检查。 赵知静这才明白刘裕进城前让两人都换衣裳的意义。 真是每一步都算得很精准。 赵知静自动进入哑巴模式,身边那些人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懂,城里人不少,她抓着刘裕的袖子,形影不离地跟着对方,刘裕没打算在城里留宿,他进了一处酒楼,跟掌柜的闲聊了几句。 没多久,有个满脸痦子的人领了几个人进来。 几人进门后就跪了下来,痦子脸满脸堆笑地对刘裕道:“公子,您来得巧,这几人是我这儿最机敏的几个了,身手利索,干活卖力,买来看家护院,那最是合适!” “你们几个,还不赶紧求客人收了你们!” 几人争先抢后地上前,朝着刘裕这位穿戴富硕的老爷推销自己。 “公子,您买了我吧,我力气大!” “公子,我腿脚利索,跑腿最快了!买我吧!” “公子,我会认字,您买我吧!” …… 刘裕在桌下牵着赵知静的手,在她手心里写字,搞了半天,赵知静这才明白眼前这一出在整啥。 “夫人,你来挑一个?” 赵知静听不懂刘裕的话,但微痒的掌心告诉自己眼前人要干嘛,她仔细地看了眼这几人,所有人表现都很热情,只有角落里那个缩着身子,耷拉着头的没什么精神。 ‘就选他’ 赵知静指了指角落里的人。 刘裕沉吟道:“我夫人看中了那位,就选他吧。” 痦子脸听后先是一愣,随即狂喜,立马将人推了出来,对刘裕露出了笑成麻花的脸:“哎呀,公子,您这眼光好,这孩子力气大,别看他年纪不大,能扛得起两百斤的石块呢!” “您这波啊,不亏!” 赵知静也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做的,反正从酒楼里出来的时候,两人的身家都翻了几番,不光买了辆马车,还在人牙子手上买了个人。 “老爷,夫人,这速度还可以吗?”买来的人是个半大小子,人很机灵。 刘裕点点头,随意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家中可还有亲属?” “小的唤牛木,黄牛的牛,木头的木,老爷要是不喜欢这个名字,也可以给小的取一个新的,”牛木将马车赶得稳稳的,继续道:“我家就住在南面的离城,不过位置还要离北周近一点,去年大雪,家里遭了雪灾,父母弟妹都给埋了,小的没什么手艺,又不想饿死,只得头上插只标,自卖自身了。” 赵知静根本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只能装作听懂的样子。 好在刘裕一直握着她的手,时不时在手心里写字,虽然表现得亲密了点,但外人也不会多想,只当这对夫妻感情好。 “名字就不用换了,还是叫牛木吧,既然你家里只有你一人,以后就老实跟着我吧。”刘裕道。 牛木高兴地道:“老爷心善,只要能给小的吃饱饭,小的啥都能干!” 有了外人,赵知静不仅不能跟刘裕翻脸,还得表现成一个离不得夫君的娇弱哑巴媳妇。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刘裕故意的。 入夜,三人选了个村子借宿。 借宿的人家不太富裕,是一对中年夫妻并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晚饭一端上来,牛木跟小孩一同眼睛发亮地看过去。 两菜一汤,其中有碗菜里放了几片油亮亮的腊肉片,饭是糙米,还有谷壳没脱干净,这一餐算得上这个家庭最丰盛的了。 “这位公子,夫人,家中饭食简陋,这里离城里有点远,这么晚也买不到像样的菜,只能委屈二位了。”说话的是这家的当家人。 “将就吧。” 刘裕没什么胃口,但他没客气,而是先用筷子夹了点素菜到赵知静碗里,然后才对几人道:“你们也过去吃饭吧。” 那汉子抓了抓头,看贵公子的模样,知道这位心疼媳妇,于是笑着道:“公子,这腊肉是去年进山里打的,味道极好,给夫人尝尝吧?” 赵知静虽然不明白那汉子说的什么,但看他那眼神跟动作猜出了几分。 小孩子盯着肉片,馋得直啃那黑黢黢的手指,赵知静是吃不下这个肉了,她将带肉的菜放到孩子面前,手动比划。 那汉子有些诧异,连忙拒绝道:“我们有吃的,公子跟夫人先用吧,等贵人们用好后俺们再用。” 饭桌上碗筷就只有三副,刘裕很聪明地猜到了什么。 那对夫妻带着孩子走后,刘裕直接收了赵知静跃跃欲试的筷子。 赵知静眼睛瞪得大大的:“……” 刘裕没说北周话,而是对牛木道:“你把饭食用了,等会儿再给夫人打桶水来。” 牛木收回垂涎的表情,诧异道:“公子,夫人,你们不饿吗?” “少说话,多做事,”刘裕道,“不要那么多问题。” 牛木有点怕刘裕这位老爷,但又舍不得腊肉,又小心翼翼问了句:“小的知道了,不过老爷,饭食真的管够吗?” 刘裕没说话,厌烦地看了他一眼。 赵知静连蒙带猜,将碗筷递给了他,笑着摆摆手。女主人和善的表情像是感染到了牛木,他感激地连连道谢。 “谢谢夫人!” “谢谢夫人!” 赵知静被刘裕牵着进了暂时休憩的地方,她终于把嘴巴放出来,迫不及待地凑到男人身边: “就知道您身份尊贵,瞧不上老百姓的饭食,你这样下次可不许了啊。” “不过,既然东西买都买了,还是不要浪费了,我看看你买了啥?” “烤鸭?肉干?糕点?” 赵知静看刘裕不理她,就自己去翻包袱皮。 随便抖落了两下,一块儿用干净的素布包裹了几层的东西掉了出来,赵知静掂了掂,重量还不轻,她高兴地打开。 半晌,赵知静脸色青绿青绿的。 “你告诉我,你给我带了炊饼?” “那不是你辛辛苦苦,在江里打渔挣来养你男人的么?你一片心意,怎好丢弃?” 赵知静:“……” “你是想饿死我吗?”赵知静心里直流泪,“刚刚明明有饭吃,你不吃就算了,为什么不让我吃!” “太脏!” “我看你心里才脏!” 赵知静可怜兮兮地望了眼刘裕,对方不为所动,又转回头看那炊饼。 炊饼不是不好吃。 是非常难吃。 北周发面的手艺有限,一个饼子做得邦邦硬,能砸死人的程度,赶水路的时候她的牙齿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艰难咬了一口饼子,合着水勉强吞了下去。 哎,有点嘎喉咙,赵知静凶狠地看着对面无情又龟毛的那人。 刘裕看了看她那惨样,叹了口气,拿过赵知静手里的炊饼,就着她咬的那口子,面不改色吃了起来。 赵知静手在半空中指啊指,声音不可置信道:“你,你,你,连饭都不给吃了。” 刘裕间歇回了她一句:“待会儿带你出去。” 赵知静顿时安静了。 到了三更时分,刘裕带着人跑到了后山,用很短的时间逮了只野鸡,破膛开肚,烤得香喷喷的。 旁边望眼欲穿的赵知静用手接过来,分了一半递给今夜的‘大厨’。 ‘大厨’很嫌弃地看了眼手上沾的鸡血跟草灰:“太脏。”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矫情。 赵知静内心里有些嫌弃,但还是乖乖地将鸡肉撕成条状,递到了刘裕嘴边。 “喏,吃吧。” 刘裕就着赵知静的手,吃相优雅。 赵知静满手油腻,还得伺候旁边这位大爷,但她肚子饱了,心情一般都不错,闲聊道: “这野生的就是不一样,比庄子里养的好吃,就是这鸡有些老了,肉质还是有点柴。” “野鸡,自然比不得野兔。” “哎,你也这么想?”赵知静吃得满嘴流油,还跟人探讨自己的吃货经验:“兔子肉它嫩啊,爆炒最香了!再放点姜蒜茱萸,人间美味!” 刘裕用帕子给她擦去嘴边的浮油,脸色在火光里,半明半暗。 “周北杨送你的兔子没吃够吧?你这么急着去洛河,难不成是为了见他一面?” 赵知静愣了,这什么跟什么啊。 “我是去见我爹,你老提他干嘛?” “知知说谎的时候,眼睛会睁得很大,也不眨眼。” 赵知静飞快地眨了眨眼。 沉默了片刻。 “哎,懒得说你,我只是喜欢吃兔子而已,府里的我也很喜欢的,”看了眼刘裕发阴的脸色,赵知静话题转了个方向,“野兔子也不能多吃,野外养的容易生病,周北杨送了那么多,也没吃多少,最后那些兔子全都生了病,又吐又拉的,死掉了好多。” “没有病。” “嗯?” “我让人放了毒。” 赵知静:“……” 赵知静夜风中凌乱了。 第89章 觉得好处还不够 基于对兔肉的惋惜, 赵知静决定一晚上不与这人说话。 两人回到屋子,赵知静先收拾着躺下。 没过多久,刘裕也进了屋子, 他看了眼简陋的木床, 赵知静将整张床都霸占了,躺得四仰八叉的, 存心不让人睡下。 刘裕气笑了。 “你这螃蟹般的性子,也就只有在我面前这样了。” 赵知静闭着眼,嘴里哼哼道:“你睡地上,我睡床上,就算一定要嫁给你,现在的我,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你得对我放尊重点!” 刘裕看了眼地上, 不知道她哪里翻出来的破布单子, 还放了只破洞的枕头。 赵知静半天没听到动静, 一只眼悄悄睁开。 ‘嚯’的一下,与不知何时站在床前的人相对视上, 刘裕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在这无比简陋的屋子里, 那张丰神俊朗的脸突然出现在赵知静眼前, 让她耳目一新,脑子里突然想起来个词。 蓬荜生辉。 “你,你睡地上去。”赵知静说话都磕巴了。 刘裕俯下身, 凑近,对着赵知静头上闻了闻,他的知知平日里无事, 总喜欢捣鼓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好比她最爱的沐发,许是加了枳壳,总是有股幽幽的青桔香味。 味苦,微酸,还有淡淡的香涩。 瞥了眼身下紧张到双手都攥起来的人,刘裕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声音似玉珠走盘,道:“酸了。” 那一瞬间,赵知静尴尬的感觉直冲天际,人哪里还躺得住,这么丢脸的事可以让她做多少夜噩梦,她速度飞快地缩到床的另一边,坐起来后,用手拨了一缕头发细细嗅闻。 哎,好像没什么异味。 “你狗鼻子失灵了吧你。”赵知静回头,正要怼回去,才发现自己刚才的位置已经被人占了。 身高腿长的男人,把床都睡得逼仄了,那张让人神魂颠倒的脸正对着自己,笑意浅浅,眼里好像有碎金闪烁,赵知静连骂人的声音都小了: “殿下,人要脸树要皮,你赶紧给我下去!” 刘裕视线平静却又蕴含了某些沉重的深意:“我们回去后就会成婚,你应该早点适应。” “殿下一向听不懂人话。” 赵知静坐着,刘裕躺着。 两人视线胶着,赵知静先败下阵来,但她输了嘴巴上还要逞强,嘀嘀咕咕道:“你就欺负我吧,等我回到洛河,让我爹给我选一溜儿的夫婿,肯定比殿下会听人话!” “你对你那野爹,倒是尊重。” “你说什么话呢,什么野爹?” “这么多年放任你不管,如今却想一手安排你的婚事,不是野爹,是什么?”刘裕的声音听得出来,他对这位未来的岳父十分不满,语气很不尊重。 当然了,赵知静也没把便宜爹当回事。 黑夜里,她还附和般地点点头:“你这么说,有一定道理,不过,我那爹,在边关不会成了个新家吧?” 边关的消息,刘裕清楚得很,但此刻他嘴里含糊道:“说不定呢。” “瞧他那眼光,周北杨那样的东西都指给你,”黑夜里,平躺着的刘裕,脸色差得可以,“呵,你爹很不是个东西。” 每次说到人家周北杨,这人就万分看人不上。 赵知静幽幽道:“你别在我面前诋毁人周公子,人家那婚契,早八百年前都被人父母给推了,您老人家倒好,不光撕了别人父母给女方那边的凭证,还专门把人带到雍城。” “把人带到雍城不算,还让人来我府上,再把这事宣扬得满天都是,殿下的无耻手段,无人能及。” 这人私底下干的就不是人事。 赵知静成功说得旁边人无言后,觉得胜了一筹的她,闭着眼准备酝酿睡意,谁知旁边好好躺着的人忽然翻身而起,直接将她压在了身下。 与这人肌肤相贴虽然也不是第一回了,但这么近的,还是头一次。 身上沉重的压迫感,清浅的呼吸声,以及紧紧相贴而传来的陌生体温,都让赵知静很不适应,她伸腿试图将人给踹下去,却被刘裕逮着机会,把他那大长腿严丝合缝地插了进来,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我说,给我下去!” “是周北杨那厮告诉你的?” 感觉男人的呼吸都要贴在自己脸上了,赵知静偏过头,不爽道:“你管谁告诉的我,难道不是你做的么?” 刘裕冷笑一声,细长有力的手腕握住人下巴,将人转过来,语气危险道:“他那么说,你就相信?我在你眼中,是如此不择手段之人么?” 赵知静下巴被禁锢住,嘴巴却没有,她反唇相讥道:“你刘裕做事,有先礼后兵的说法吗?不择手段、斩草除根,那一样不是你的拿手好戏?” 刘裕眼神微眯,手上的动作却没放。 “的确,知知很了解我,那你认为接下来,我会怎么做呢?” 男人一手固定下巴,另一只手伸过来,微凉的食指尖从身下人的眉眼到脸颊再到嘴唇,轻轻抚过,动作缓慢又充满一丝丝暧昧,像是猎人在最后时刻,还在戏耍猎物的松弛感。 赵知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她就是不相信刘裕敢真的动她,遂梗着脖子道:“不就是威胁那一套,来啊,看谁怕谁!” 身下的姑娘,眼里的虚张声势那么明显,若不是怕再气哭她,刘裕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食指戳了戳气鼓鼓的脸颊,声音饱含宠溺般的叹息: “知知很好,却总有些下等东西在觊觎。” “又舍不得折了你的腿,以防万一,我先给你盖个章,如何?” 刘裕刚要把头低下来,赵知静反手一巴掌过去,被对方牢牢拽住了。 “你放开我!” “知知,真的很不听话。” 男人颀长的身躯压在人身上不让起身,一只手握住乱动的细细手腕,一只手掐住人下巴,而后不顾身下人愤怒的眼神,若无其事地低头,微凉的唇附在对方唇上。 赵知静被掐住下巴,连合上嘴咬他一口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人亲上来。 唇瓣微凉,触感柔软,像是在品尝珍馐一般,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对方唇上,前卫菜就已经把人迷得神魂颠倒,不知是否夜间的虫鸣扰乱了她的心智,赵知静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渐渐放软了身体,不再挣扎。 男人舔了舔身下人的嘴角,在对方紧紧闭着眼,微微颤抖的时候,张嘴将那颤颤巍巍的唇珠含入嘴里,慢慢的舔舐,含在舌尖揉弄。 躲在窗外的乌云渐渐散去,皎洁的月光如流水般倾泻下来。 两人忘我地抱在一起,粘腻的水声在光暗交织的屋子里,清晰可闻。 第二日,赵知静睡醒的时候,还被人抱在怀里,经了昨夜,赵知静诧然发现自己居然是个,面对美色也把持不住的俗人,忍不住唾弃了自己一翻。 不过,她已经认了命。 每天睡醒,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巧夺天工的脸,这待遇想一想还怪得劲儿的,赵知静伸出手,摸了摸男人舒展的眉头,手腕忽然被钳住,但对方并没有用力。 “醒了?” “再不起来,主人家要过来催了。” 赵知静收回手,刘裕松开她。 她正要起身,刘裕伸出手又将人抱住,从身后传来的声音低沉,还带了点刚睡醒的沙哑:“我们很快就会成婚的,很快,到时候战乱也将永远平息,所有的阻碍都会被铲除,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苦日子。” 这番承诺,饱含滚烫的情意。 赵知静还很懵逼,她不知所措地,慢慢回抱住对方,试探地拍了拍对方健壮伟岸的脊背,道:“额…我…相信你?” 两人收拾完出来,堂屋里站了好几人,缺了腿的木桌子上摆了个钵,里面盛满了绿色的蔬菜叶子,满满当当的,糙米粒几乎看不见,那汉子似乎很是羞愧,很怕惹得这位给了银钱的公子不满。 “公…公子,小的,小的家里就只剩下这些了。” 牛木挠了挠后脑勺,脸色涨红道:“主…主子,您昨日说饭食管够,小的已经好些日子没吃饱饭了,昨夜就,就没忍住。” 那汉子忍不住补充道:“是半个月的粮食呢。” 刘裕如视无物地看了眼几人,也就是昨夜如了愿,让他今日心情尚可:“出发吧。” 手心一阵痒痒过后,赵知静总算明白了现场发生了啥,她十分震惊地看了眼牛木,不得不说,她手气贼好,一堆人里,她硬是一挑就挑了个大胃王,她从包袱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这对夫妻。 那汉子眼睛都红了,连连道:“夫人,您太慷慨了,值不了,值不了这么多的。” 赵知静不能说话,只能一个劲儿地递出去。 刘裕已经十分不耐烦,也很不喜欢他的知知去与人掰扯。 “收下便是,再拒绝,”刘裕冷声道,“是觉得好处还不够?” 那汉子黝黑的脸庞都红了,只得收下银子,然后夫妻两一个劲儿地朝着赵知静这位性格纯善的夫人作揖:“谢谢夫人,夫人心善,会得好报的!” “谢谢夫人!” “谢谢姐姐!” 第90章 牛木 牛木知道自己惹了祸, 也不敢再说话惹主子生气,闷不吭声地赶着马车。 “接下来我们会直奔郾城,外面这个人, 留不得了。” 马车出了村子, 行进在荒无人烟的官道上,刘裕突然用北周的口音说了这么一句话, 赵知静心头一跳,明白刘裕的意思,他这是要把外面那赶路的牛木给杀了。 也就是刘裕才说完话,马蹄不知撞到了什么,带得马车都晃动了下。 马车彻底停了下来,赶车的牛木很明显听懂了刘裕要杀他的话,但他并没有跑, 只是下了马车在外面跪着, 连连磕头, 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 “公子, 夫人——” 牛木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话,然后换成了北周的腔调, 虽然磕磕绊绊, 但赵知静却听懂了。 “公子, 夫人, 小的很能干的,您好心好意买了小的,小的不会说出去的, 小人家乡离北周近,小人已故的姥爷就是北周人,只是这两年战乱, 小的不敢暴露。” “求求您了,公子,夫人,不要杀了小的!” 看牛木磕头磕得脑门上全是血,赵知静虽然于心不忍,但她知道大局观,他们两人身份特殊,还出现在敌国,一旦被人发现,那后果绝对惨烈,所以她也没出声劝刘裕。 “你会做北周的饭食么?”刘裕看着牛木磕头,也没叫起。 牛木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不断点头:“是是是,小的会做,小的真的会做!” “那你这狗命就暂时留着吧,夫人喜好美食,这路上你就负责夫人的饭食吧,”刘裕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决定了牛木的命运,“不过,若是夫人食得不好——” “我会让你体会到肠穿肚烂的后果。” 牛木看主子的脸色,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这年代百姓命贱,更何况他一个签了卖身契的下人,牛木并没有记恨主子,反到因为捡回了条性命,而对赵知静感恩戴德道:“夫人,您放心,小的不敢有二心,小的一定会好好伺候您的。” 赵知静知道自己不用装哑巴了,看牛木一个半大小子被吓得不行,搁现代这年纪,这孩子可能还在上初中,她温言出声道:“你别怕,刘——我相公他只是看着凶,但他是个好人。” 刘裕自从听到了赵知静唤他‘相公’后,明显有些走神,脾气也好了许多,也没理这两人怎么谈起没完没了的话来。 没过多久,一辆普通的马车在官道上再次行驶起来。 马车里,赵知静坐在刘裕旁边,小声问道:“你刚才那么突然,是唬他的吧?” 刘裕习惯了赵知静不知哪里来的慈悲心,他抚平了她衣领上的褶皱,实话实说道:“我不可能让你一路上都装个哑巴,他听懂了还好,若听不懂,留他做什么?” 刘裕神色淡定,很明显一条无辜的人命在他眼里,不过是浮萍而已。 时代不同,眼界不同,她并没有因为这一点去批判,赵知静知道,要不是自己稀里糊涂地穿过来,这身份足够她耀武扬威,否则,在这残酷的时代,她可能连一天都活不下来。 进入郾城的时候,正好下起了小雨。 大靖似乎经历了多日的干旱,这雨势虽然不大,却引来了不少百姓在雨中狂欢。 “哎,我又成哑巴了。”赵知静小声嘀咕了一句,跟着刘裕下了马车,进入了一处豪华的宅邸。 秉持着哑巴原则,就算这宅邸来得莫名其妙,赵知静也没现在就发问,只是被丫鬟领着,伺候着沐浴,换了衣裳,洗了头发,不过洗脸就算了,她这张假脸,可不敢给人碰。 洗漱完,赵知静被领到了刘裕面前。 “都下去吧。”刘裕吩咐道。 丫鬟都退了出去,走之前,还把门也给关上了。 赵知静这时候才出声道:“你怎么在郾城还有这么一处大宅邸?我看这宅子比我家都要大了。” 刘裕并没有回答这个,反而脸色一改路上的散漫,变得郑重了几分,说道:“从现在开始,你是孤的通房,什么都不知道,只有在孤面前可以进食喝水,其他时候,一概都不准碰。” 听到刘裕开始自称‘孤’后,赵知静明白这人废了这么大力气来郾城,要见的人居然是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她来不及喷通房的身份,神情焦躁道: “你疯了!你这个身份,还敢让人知道,不是茅房里点灯,找屎吗?!!” 刘裕:“……” “傻知知,那叫自投罗网,以后少学点市井俗话,”刘裕无奈地点了点她鼻子,道:“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听话就是,过几日,我会带着你平安离开大靖。” 赵知静咬咬牙,知道都到了这里,担心也没用,只得捏着鼻子认了通房的身份。 通房,就意味着身份低下。 赵知静就算听不懂别人的话,也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份’,大抵是不招人待见的。 “瞧瞧,主人几年不见,连品味都下降得厉害!找了个这样的通房!” “是呀,这模样长得,还没有兰香你好看呢!” “她居然还是个哑巴!” “她连话都听不懂呢,你们瞅瞅,她还以为咱们在夸她呢!” “可不是,她还对咱们笑,这么一看,就更傻了!” 几个丫鬟笑得花枝乱颤的。 “你们几个,仗着主子口疾,竟敢编排主人家的不是,谁给你们的胆子!”牛木走了进来,呵斥道:“都出去,这儿有我来伺候!” 那领头的,穿了身桃粉色裙装的丫头鼻子一蹙,不耐烦道:“不过一个通房,倒是会拿架子,以为谁愿意伺候呢!” 说完,那丫鬟领着其他几个头也不回地走了。 牛木进了屋子,开始鹦鹉学舌。 还学得惟妙惟肖的,愣是给赵知静看笑了。 “这天儿还是不够热。” “让那几个丫头去院子里跪着,什么时候太阳落山,什么时候起来。” “小的明白了。” 牛木颠颠儿地跑了出去,这几个丫鬟方才不光是诋毁女主子,对着自己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你们几个,去院子里跪着!” “夫人说了,太阳不下山,谁也不准起!” 兰香俏眉一竖,嘴里喝道:“哪里来的土包子,跟了个哑巴,进了府上,反倒在我们这些人面前耀武扬威起来了!” “就是,还夫人呢,她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通房,架子倒是拿捏得比谁都大!” 牛木可不怕她们。 “她是夫人,你们是奴才,要是不听主人家的命令,那我只好去找这府里的管家来。” “让他看看,是府里的夫人金贵,还是你们命硬!” 主子虽然几年没回来,但府里规矩并不宽松。 兰香脸色青白交加,她身边的丫鬟撺掇道:“兰香,她一个哑巴,不过是主子在外面不方便才收拢的,又如何能跟兰香你比?” “闭嘴!”兰香比谁都清楚,主子那人对自己可没有半点情意。 但今日一旦跪了,她在这宅子里哪里还有面儿。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府里的管家过来了。 兰香正要行礼,就被管事毫不留情地扇了个巴掌:“没眼力见的东西!那是夫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这府里是你撒野的地方吗?再敢对夫人不敬,就等着发卖吧你!” “奴婢知错了!”兰香跪地比谁都快。 屋子里放了盆冰,空气总算凉爽了些,赵知静小口小口吃着凉瓜,再时不时看一眼窗外。 “我还是太善良了,”赵知静摇摇头,又吃了口瓜,“为了她们以后不犯大错,我真是操碎了心。” 牛木小心地给主子打扇,嘴里直道:“还是夫人太和善了,在大靖,这样子的丫头只是罚跪,也太轻松了些。” 要是老爷在,恐怕这几个丫鬟遭发卖都还是轻的。 夫人性子那么好,也不知咋落到老爷手上的。 牛木心里想着。 后面两日,赵知静呆在宅子里,一步也没出去,刘裕白天都不在府里,只有夜深了才回来,她也是每日一早发现身旁有人睡过的痕迹才知道人回来过。 “今夜别睡了。”刘裕在傍晚时分回到了府里。 赵知静这几日怕出纰漏,屋子里一直没留人,她舀了碗汤递过去,很是平静地问道:“有人要来?那我需要出面吗?” “不用。”刘裕简短地道。 夜里,后院的狗叫声响了起来。 赵知静正打算熄了蜡烛,牛木忽然进来了,神色有异道: “夫人,老爷叫我带您过去。” 借着烛光,赵知静没动,仔细地看了眼牛木,看得对方身子有些僵硬。 “夫人?” “你确定是老爷叫的?” 看平日里温婉和善的夫人脸色不对,牛木仔细思索了下,有些紧张道:“夫人,是管事跟小的交代的,小的没有说谎。” 赵知静记得那个管家,刘裕只让她去接触牛木,却没让管事过来,她自然晓得这个管事并不是他心腹。 但刘裕交代她呆在这里,那她就不会出去乱走。 “你别管了,”赵知静一口气吹灭了蜡烛,黑夜里声音很冷静,“屋子里呆着,不要出声。” 牛木心里还有些躁动,夫人的话让他勉强冷静下来。 忽然,门外传来鞋子落地的脚步声。 紧接着,有道明显的呼叫声传来,听起来似乎是府里的丫头,但很快又没了声息。 窗户外出现了道模糊的人影。 赵知静跟牛木屏住呼吸,默默不动。 那道黑影似乎没发现什么,很快从窗外离开。赵知静这屋子规格不高,大概是通房身份使然,距离府上后院中心远得多,大概是这样才会躲过去。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刘裕推开门进来,赵知静迎上去,很明显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赵知静焦急道。 “没事。”《 》 90-100 第91章 红夫人 刘裕没让赵知静碰到他暗沉的衣裳, 他神色与平常无异,道:“跟我走吧。”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小雨。 细密的雨丝织就了一张大网,把整个宅邸都纳入其中, 湖面上的涟漪溅起一圈又一圈。 刘裕举着把油纸伞, 左手牵着赵知静的手,穿过长长的游廊, 到了一处明显是书房的地方,屋子外面站了许多黑衣人,穿着黑色的蓑衣,几乎与夜色融成一片。 刘裕带着人缓缓而来,所有的黑衣人依次让开。 “刘裕,北周的太子,你果然守信。”屋子里背对着一人, 同样身穿黑色的长衫, 一根粗长的麻花辫披在身后, 其上点缀了宝石和彩锦。 刘裕进门后, 就放开了赵知静。 “不得不说,你胆子很大, ”那人转过身来, 背着手朗声道:“几年前的手段, 就能让我大靖陷入数年内乱, 如今还能若无其事地来我大靖国都,也未免太不把我大靖放眼里了吧。” 刘裕撕了那张人皮面具,露出了真容, 但面色仍旧冷漠。 “孤做事,何须别人置喙?”刘裕道,“更何况, 若不是孤,你前几个兄弟也不会出事,而你英王,连站在这儿,跟孤对话的机会都渺茫。” 英王长相跟他名号一样英气勃勃,他大声笑道:“所以还得感谢刘太子你,我那四个兄长恐怕到死都不明白,一个北周的太子,不费一兵一卒,如何能让大靖的几位王爷相继内斗而亡。” “英王倒是谨慎,前夜那场暗杀,你作壁上观,倒是看了一场好戏。”刘裕似笑非笑。 英王挑挑眉,道:“没办法,世人都说你狡诈如狐,本王如何判断你是来找本王合作的,还是来陷害本王的呢?” 刘裕:“那英王看得可还满意?” “满意,如何不满意?我那愚蠢的六弟,向来目光短浅,今夜大张旗鼓却只为试探,若真的狠下心,怕是北周的历史都得改写了,可惜了。”英王意有所指道。 “不过大靖王子多,被孤割了一茬还有一茬,英王倒是不会寂寞。”刘裕语气轻蔑。 英王拍拍手,有个黑衣侍卫进来,在桌上很快准备了纸墨笔砚。 纸张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比赵知静纸坊里的纸张更厚更韧,让她好奇不已。 英王写上半张,刘裕上前写下半张。 “还缺了个盖印章的。”英王稍稍有些不满意道。 “孤带了人。”刘裕无情的目光看了眼赵知静。 英王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屋子里唯一的姑娘,语气意味不明道:“刘太子倒是好艳福,出访敌国,还特意带了个姑娘,就是不知道这位姑娘的滋味如何了,能让你看上的应该不是凡品。” 刘裕神色一冷。 赵知静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两人都看向自己,气愤剑拔弩张,她这时候还记着自己哑巴的身份,伸出手焦急比划。 英王看是个哑巴,眼里怀疑的神色淡去。 “拿去。”英王掏出自己的印章,朝赵知静扔去。 赵知静不明所以地接过来,接着刘裕也解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取出来一个小巧的印章,然后用北周话道:“把印章盖在各自人名处。” “这哑巴瞧着干巴巴的,太过娇弱,”英王虽然对这姑娘不再警惕,但诸国闻名的佛子,也有了俗人之欲,这一发现让他着实震惊,控制不住打趣道:“本王府里还有些圆润美艳的姑娘,不如送你几个?” “不用。”刘裕神色冷淡。 赵知静虽然听不懂,但这大高个、马尾辫瞥过来的眼神让她很不爽。 印章本是各自盖各自的,但赵知静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直接盖反了,而且写有英王名讳的那处,用刘裕的印章‘啪啪啪’盖了好几个,将人名全盖住了。 向来自诩运筹帷幄的英王见到这一幕,难得露出茫然的表情。 “你带的这姑娘,是个哑巴就算了,居然还不识字!”英王想了想,表情精明了几分道:“怪道外界都说你天纵奇才,手段诡谲,就连卧床之榻的女人,都要选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本王佩服。” 刘裕没理英王,上前将纸张一分为二。 两人各持一份。 英王直到人走后,都还有些愣神,他的贴身侍卫上前道:“那位北周太子还没走多远,机会难得,用不用属下去结果了他?” “蠢货!”英王将半张合约卷了起来,脸上也没了笑意:“你真的以为他一个人就敢闯大靖?这人不做万全之策,绝不会露面,几年前我那几个好高骛远的兄长,哪一个不是间接死在他手上?” 侍卫还是有些可惜:“如果能抓住北周太子,陛下一定会对王爷您满意,那太子的位置——” “太子?”英王转身甩了一巴掌,打得那侍卫跪在了地上,他冷笑一声:“本王要做就做至高无上的王,太子能立就能撤,你以为谁都像北周太子一般,凌驾在他爹头上?” “本王与虎谋皮,为的就是那张椅子,谁也不能阻止本王!” 侍卫不敢再劝,只是觉得北周太子那么精明诡诈的一人,身边不该带那么一名女子,踌躇了下还是道:“他身边那位姑娘,属下可以把她绑回来。” “行了,一个哑巴而已,”英王不以为然道:“别因为一件小事,惹怒了刘裕,误了本王大事,你们的项上人头,也不用留了。” 半个月后,刘裕带着赵知静到了洛河。 洛河作为北周与大靖接壤之处,本该贫瘠不堪,幸得镇北侯常年在此驻扎,一个小小的边关之城,竟是意外的热闹。 “烤馍,卖烤馍!将军最喜欢的烤馍!” “羊奶提,羊奶提,正宗的羊奶提,喝过羊奶的羊奶提!” “卖牛肉干,牛肉干啊,侯爷最爱的牛肉干~~” “正宗的洛河酒,侯爷喝了都说好~~” …… 赵知静听得一愣一愣的,她这个便宜爹,看来在边关很受欢迎啊。 她一路走来,打着镇北侯旗号的估摸不少于二十家,搁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侯府做生意路子广呢,啥都做! 已经到了目的地,也没必要绕圈子。 三人到了侯府,正要让门房转告一声,赵知静忽然听到了牛嬷嬷的声音。 “都说了让你去军营里教一教,银子不少给,你这个榆木脑袋咋就不听呢!” “你她娘能不能闭嘴,老娘又不是见钱眼开的性子,你狗日的瞧不起谁呢!一天天吹嘘自己武艺高强,连太子府上的暗卫都打不过,最后还把主子丢了,我要是你,直接一剑抹了脖子算逑!” “那是他们不讲武德!!!” 公输兰火爆的脾气,就是到了边关也没改。 “县主!!!!” 牛嬷嬷本要与公输兰干架,没想到眼尖地看到了门前的主子,惊喜极了,迫不及待地朝着赵知静跑过去。 门前的侍卫都听到了牛嬷嬷的声音,先是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赵知静,接着陷入狂喜之中,其中一位侍卫转身就跑向府里去报信,激动到这门口还绊了一跤。 “是县主!” “县主来啦!快快通知侯爷!” “侯爷不在府里,先让红夫人出来招呼吧!” 赵知静被人围着进了洛河的侯府,没人招呼,刘裕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大堂里。 赵知静与一位风韵犹存的美艳妇人同坐两边,那美貌的女人似乎便是小厮嘴里的‘红夫人’,赵知静初来乍到,也不清楚她的身份,以防尴尬,她坐着不说话了。 红夫人等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县主,你…您定是疑惑我的身份,我是侯爷…身边人,旁人都叫我红夫人,你,你是侯爷亲生女儿,你可以叫我…叫我…”红夫人卡壳了半天,最后道: “后娘。” “你可以叫我后娘。” 赵知静:“???” 红夫人似乎从一开始的尴尬中脱离了出来,她性格很是自来熟,在赵知静一脸诧异的表情中,直接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腕,笑容明媚: “你不要怪你爹,你爹是个深情至极的男人,我是洛河本地人,几年前大靖打过来,是侯爷救了我一命,我——” “你以身相许了?”这么烂俗的桥段,赵知静忍不住出声道。 “我倒是那么做了,”红夫人一脸幽怨,“奈何侯爷心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拒绝了我好多次。” “我一个好人家的姑娘,没脸没皮的,侯爷不光不接受我,还要在军营里为我挑男人,那段时间,整个洛河谁不唾弃我?说我连楼里的娼妓都不如!”说起往事,现在过得很好的红夫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赵知静虽然心里很疑惑话题的走向,但还是出声道:“那你最后怎么办的?” “哦,我趁着侯爷喝醉了,爬了床。”红夫人语出惊人。 赵知静:“……” 旁听的牛木:“……” 就连坐在赵知静旁边,握着她另一只手腕细细把玩的刘裕,听了这话,都忍不住抬起了头。 “你…你可真是厉害。”赵知静可以说是瞠目结舌。 红夫人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遇到心爱之人,只要晚一步出手,就错过了,我可不想抱憾终身!” 刘裕在一边若有所思。 赵知静警惕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男人给了她一个温柔至极的笑意。 第92章 求生欲极强 镇北侯回府的时候, 鞋子都差点跑掉了一只。 他那唯一的闺女,从小没养在身边,但自小性子就霸道, 护食得厉害, 他真怕自己回去晚一点,府里两个女人都要干起来, 他倒不担心身边人,就怕红姑手上没个度,给自己闺女打出问题来。 只是到了屋子里,他第一个眼神给的不是自己亲女儿,而是一个陌生男人。 一个正,握,住, 他女儿手的流氓! “放开你的脏手!!!” 这声音, 这嗓门, 比牛嬷嬷门前那句话还要有气势。 镇北侯跟家里的珍宝被恶棍觊觎了一般, 偌大的身躯直接站到了赵知静与刘裕中间,硬生生将两人握着的手分开, 眼睛死死盯着身旁这个他万分看不上的男人。 “你是哪里来的狗东西!” 刘裕淡定地揭开了脸上的面具, 那张天仙般的脸, 有着巨大的杀伤力, 刹那间,屋子里响起了好几道吸气声。 镇北侯眼睛瞪得老大,这个刚刚抓他女儿手的臭不要脸的, 居然是—— “太子?!!” “你怎么来了我这里?” 刘裕将面具往地上一扔,反问道:“普天之下,有何处是孤去不得的地方?” 镇北侯噎了噎, 粗声粗气道:“这里是下官的宅邸,这里不欢迎殿下,您还是回雍城去吧。” “你为何不问问孤,来此的目的?” “那殿下来此,是为了什么?” 刘裕将视线看向赵知静,道:“是携孤未来妻子,特意来拜访岳父一声的。” 镇北侯:“!!!” 红姑:“!!!” 镇北侯鹰一般的视线射过去,嘴角都抿了起来,他选择性地忽视了方才两人牵手的动静,脑子里自动换为了刘裕强迫他女儿的画面,很是不爽地道:“我侯府庙小,供不起殿下这尊大佛,我女儿知静与殿下年纪相差甚大,实在不合适,还是请殿下回去吧。” 刘裕冷淡的目光扫过去:“叫你一声岳父,是给你面子,侯爷不要不知好歹!” 镇北侯好悬没被刘裕气个倒仰,想要追求他女儿,居然这般嚣张,他更不放心将人交到对方手里了,顿时神情肃穆道:“现下可是在洛河,殿下还是不要太得意为好!” 刘裕瞥了眼边上的红夫人,声音平淡无奇道: “小婿只是像岳父学习而已,就像这位红夫人的行为,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索性认命岂不是很好?” 镇北侯脸都绿了,僵硬的视线看向一旁的女人。 红姑脸色爆红。 镇北侯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几年不见,都长成了个大姑娘,有几分像她娘年轻时的模样,他还没好好呵护这朵小花,就已经被恶人给肆意摘下,镇北侯顿时觉得自己心肝脾肺都疼了起来。 “我说,几位聊够了么?”赵知静忽然道。 几人看向她。 赵知静道:“都已经午时了,到了饭点了,你们聊可以去外面聊,我要传饭了。” 红姑反应过来,连忙招呼下人摆饭。 镇北侯这对翁婿从一见面就互看不顺眼,就是到了饭桌上都没有消停。 镇北侯一看刘裕这厮竟然坐在了自己女儿身旁,顿时不乐意道:“某些人真是好厚的脸皮,男女有别都不清楚,非得挨着姑娘坐,像个什么样子?” 刘裕为赵知静洗了筷子,递给她,顺便回复镇北侯道:“岳父年纪甚大却有些糊涂了,到了家里还拘泥于形式,难道岳父现在不是跟红姑坐一块儿么?” “都说老子不是你岳父了!” 左一个岳父右一个岳父,都要把镇北侯整崩溃了,偏偏他那好闺女,一个劲儿只顾着吃吃吃,也不管他这个老父亲即将崩溃的心。 刘裕将赵知静喜欢吃的菜摆到她面前,自己也动起筷来:“岳父还是别太激动,早晚的事儿。” 镇北侯顾不得吃饭,冷笑一声道:“殿下就算有意,宫里同意?陛下同意?殿下莫要来戏耍我们父女。” 刘裕不太喜欢桌上的饭菜,但还是要陪着他的知知用膳,因此动作极慢,也有时间反驳镇北侯道:“岳父就小瞧小婿了,陛下脑子糊涂了,小婿已经让太后拟了懿旨,想着岳父终是要回雍城参加我跟知知的婚事,便让人没往洛河这边送消息,还望岳父体谅体谅。” “我体谅你娘个屁!”镇北侯彻底破防了,“太后的懿旨又怎么样?老子不同意!” “知知同意就行。” “我女儿同意没用,我是她老子,我不同意就没用!” “你又没怎么养过她,现在装什么慈父?没得恶心人,还是说,岳父又想把你手底下,那些个卑贱的大头兵介绍给知知?” 镇北侯怒吼一声,拍着桌子道:“你说谁卑贱?!!” “岳父认为说的是谁就是谁吧。”相比起暴跳如雷的镇北侯,刘裕神情就淡定多了。 “老子再一次告诉你,老子不是你岳父!” “哦,那知知也可以不要你这个父亲,反正也没什么用。” 赵知静几下填饱了肚子,她拿起帕子擦了擦嘴。 刘裕余光里看见这一幕,不动声色地离桌子远了些,而他那好岳父还在对面口若悬河地诋毁自己。 ‘噼里啪啦’ ‘哐哐当当’ 一桌子菜都被赵知静一手掀翻了,汤汤水水洒了满地,因镇北侯离得近,身上的袍子也没有幸免,胸前还挂了只鸡翅膀,别提有多滑稽。 “吵吵吵吵” “既然不想吃饭,那就别吃了!” “我要回房休息了,恕我不能奉陪。” 赵知静似是办了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施施然出去了,刘裕跟在她后面,心情还算不错的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还处在震惊中迟迟回不过神来的人。 过了很久,镇北侯才抹了把脸,像是受了巨大打击,自言自语道: “这是我的静儿吗?” “她怎么长成这样了啊?” “哼!这态度,一定是像刘裕学习的!” 红姑拿起帕子给镇北侯擦了擦脸,她不知道镇北侯的顾虑,也不知道与太子联姻的厉害之处,劝慰道:“我看殿下对静儿挺好的,他眼里只有静儿,作为过来人,我没看错。” “爱一个人的眼神,这是演不出来的。” 红姑的话,简直是火上浇油。 镇北侯一下子火就上来了,他都顾不得胸前那根吊着的鸡翅膀,大声吼道:“他刘裕,北周太子,你们一个个都认为他是好人!不就是因为那副好的皮囊?” “你们都不知道,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他私底下手段不知道多残忍,害了多少条无辜性命,连陛下都不敢与他明着作对!” 红姑也急眼了:“好了,好了,你对我吼有什么用,人都走了。” 住在这里,赵知静终于不用跟刘裕住一间房了。 牛嬷嬷偷偷地进了屋子,把门给关上。 “嬷嬷,你干什么呢?像做贼似的。”赵知静靠在椅子上,莫名其妙地看她。 牛嬷嬷掩饰般地抓了抓头发,犹豫了几秒,腆着个大脸凑到赵知静面前:“县主,奴婢上回不小心把您丢了,殿下没有对您怎么样吧?” 看牛嬷嬷紧张的样子,赵知静无语了。 “他又不吃人,你怕他干什么?” 牛嬷嬷不知道怎么跟自家县主解释,那段时间她住在那位的府上,也接触了些侍卫,别看她长得五大三粗,牛嬷嬷自诩性子还算细致的,也悄咪咪打听了些事情。 那群侍卫,或者说暗卫,很会揣度主子的意思,他们把她当自己人,也无意间透露了许多。 那些事情,她不好与县主细讲,县主以前被那位害得梦魇过,牛嬷嬷不想又犯错,说道:“可是侯爷见识多,他的意思,县主您可不要赌气,该听还是要听的。” 赵知静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至于听不听,就没人管的着了。 牛嬷嬷在屋子里踱了几步,眉毛都纠结得要打结了。 赵知静叫停她:“行了行了,嬷嬷你有事就赶紧说,转得我脑子疼,再不说我就要睡觉了。” 牛嬷嬷咽了口唾沫,走到赵知静面前,道:“县主,周小子得知你过来了,他想见您一面。” 赵知静挑眉,偏过头凝视了牛嬷嬷好一会儿,用手指着半空中某个方向,瘪了瘪嘴道:“咱们府上住了个醋王,还是陈年那种。” 牛嬷嬷不明所以。 赵知静继续道:“周北杨说是我爹安排回来的,说白了就是被刘裕赶回来的,嬷嬷你不知道吧,那次在雍城闹得沸沸扬扬的未婚妻,就是刘裕那厮派人找过来的。” 牛嬷嬷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怪不得每次与自家县主一起,老觉得太子看自己的眼神很危险,还以为是错觉。 “那…县主,殿下应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弄死奴婢吧?”牛嬷嬷担心道。 “没事儿,我会看住他的,”赵知静说道这里,有些好奇道:“周北杨身边那个姑娘呢?好像姓杨是吧,他们两成亲了么?” 牛嬷嬷道:“周小子的老管家手里有凭证,两家早就解除了婚约,据说那姑娘也哭着接受了,就是周小子这人心善,看不得这姑娘回去受苦,把她安排在洛河城,准备在这里给她找个好归宿。” 拖泥带水啊。 赵知静心里想到,这种事,如果不处理干净,周北杨那里明显是个火坑嘛。 沉默了会儿,牛嬷嬷吭哧吭哧道:“县主,奴婢觉得,这周小子那里——” “不见,也可以。” 赵知静被牛嬷嬷求生欲极强的那张脸逗乐了。 第93章 看太子不爽 赵知静最后还是没有去见周北杨。 这两日, 她带着牛嬷嬷把洛河逛了个遍,刘裕这厮到了边关后也不知道干嘛去了,反正赵知静这两日把人忘在了脑后, 对方也没出来找她。 某日, 赵知静正要出门,被她爹堵在了门口。 “静儿, 你那个图纸不错,借给爹使使?”镇北侯打着商量道。 “什么图纸?”赵知静问。 “你给公输兰的马车图纸,爹看了,那马车内里构造精妙得很,承重不错,说不定能用在军营里的战车上。” “那你找公输兰去,找我干嘛?”赵知静一脚跨出门槛。 镇北侯连忙拉住女儿, 笑呵呵道:“公输兰那个脑子愚得很, 说什么匠门技艺不能外传, 她只肯听你的, 你就跟爹走一趟吧,要是有问题, 还能问问你。” “不去。” “哎呀, 爹忘了告诉你了, 咱们这洛河的知县夫人老早对你婚事感兴趣了, 好像说了今天要过来拜访的,静儿要是不跟爹走,那就在府里替红姑招待吧。” 赵知静斜着看了眼这浓眉大眼的便宜爹。 镇北侯一脸凛然正气。 “哪个方向?”赵知静不耐烦道。 “哎?哦, 这边风沙大,爹给你备了马车,就在门口等着呢。”镇北侯一边领着自家女儿往前走, 一边嘴巴没个消停的时候,开启了另外的话头: “静儿啊,周北杨那个狗东西你不满意没关系,爹军营里小伙子多着呢!” “你年纪小,错把好皮囊当做宝,刘裕那兔崽子中看不中用啊!” “爹是过来人,爹的话你得信!” …… 镇北侯的军营离洛河城有段距离。 营地设置在一片较为平坦的开阔处,周边有很多胡杨林,还能看见不远处放牧的牧民。 “静儿,爹这么多年没在你身边,爹心中有愧,”镇北侯带着自己女儿来到军营附近,他指着营地外耕作的百姓,笑得一脸灿烂,“但是爹并不后悔,就算再给爹一次机会,爹还会这么选,看洛河这里的百姓们安居乐业,是爹这辈子做得最开心的事情。” “就是你娘走得早,爹这边环境太差,不得不把你留在雍城长大。” “静儿心里是怪爹的,爹知道。” 赵知静沉默了会儿,很想怼一句你女儿早就死了,死在永定河冰冷的江水里了。 可家与国,对于镇北侯而言,从来都不能两全,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山坡上,听着对方絮叨的话。 与自家女儿说些心里话后,镇北侯自我觉得与静儿之间的隔阂消失了许多,他高兴地带着女儿进了营地。 “见过侯爷!” “见过侯爷!” 营地的守卫朝着镇北侯行礼,镇北侯含笑着叫他们收了礼,然后骄傲地指着身旁的赵知静道: “这是本侯的女儿,特意过来看看本侯。” 几名侍卫立即会意地对赵知静行礼:“见过大小姐。” 赵知静很早就察觉到了,除了早早来她身边的牛嬷嬷一行人,她爹身边的人从来只叫自己大小姐,对于朝廷给的安定县主名号,都不屑一顾,这种细微的差别,她明白自家爹与朝廷是有些生分的。 但镇北侯这么多年都没反,赵知静来到边关后也明白了缘由。 比起稳坐高堂的陛下,还不如说,他对这片土地上的子民,有更多的怜悯和热爱。 “见过大小姐!” “大小姐来啦!” “大小姐要不要过来看看属下练兵?” “大小姐,侯爷一直念叨您呢!” “我说今天外面的风沙怎么这么大?原来是大小姐要来!” 一路走来,赵知静受到了万分瞩目。 镇北侯脸上的笑就没落下来过,要不是怕累到自家女儿,他都想带着静儿把军营绕一圈。 “就是这里了,爹派了营里的工匠,他们都可以听你差遣。”镇北侯把女儿带到了一处空地上,公输兰正盘腿坐在地上,她身边还围拢了几个汉子,周边有几辆破损的战车。 “彼其娘之!” “你特娘的豚生豚养的啊你!这么简单的都弄不明白!” “脑子不用,可以捐给别人,不行还可以剁下来给牛美丽下酒!” 赵知静很好奇,公输兰这个性子,是怎么活到这么大,而不被打死的,见她那么多次,不是在骂娘,就是在骂娘的路上。 “见过将军!” “见过大小姐!” 几人总算看到了镇北侯父女,公输兰一改方才的傲慢,表情别提有多乖巧,变脸的速度堪称神速,引得她身边的几人神情都恍惚了。 “县主!您是来这里指导怎么改造战车的吗?”公输兰眼神火热地看向赵知静,语气激动道:“那交给属下就是了,这几个不行,脑子都是草包做的!” “时间再耽搁下去,属下敢保证,军营里的马都要自己学会驾车了,这几个都还不会!” “……” 几人朝着公输兰怒目而视。 公输兰完全不把几人放在眼里,凑到赵知静身边大献殷勤。 “县主,这边风沙大,您站过来点。” “侯爷是个大老粗块头大,风吹不走他,让他给您挡挡!” 镇北侯:“……” 赵知静上前去看了那几辆马车,说实话她对这玩意儿真的没什么研究,只是上辈子无聊的时候会看些猎奇的视频,比如‘穿越后怎么发财’、‘从一个小卒开始建功立业’等等。 关键是网上那些视频博主,人家真的用力在整活。 要不是那些关于‘如何手搓炸蛋’、‘简易火炮,一学就会’等等被网站屏蔽了,赵知静高低给这帮人来个震惊一万年。 “你们也别太指望我,”赵知静提前打好预防针,“我就是脑子里突发奇想,勉强给你们指个方向罢了,不用把我说的特别当回事。”毕竟万一她记岔了呢。 公输兰一脸严肃,狠狠点头。 “就算是错了,也是属下没理解清楚县主您的要求!” 赵知静扶额,对公输兰道:“兰啊,作为一个有传承有信念的匠人,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要学会用批判的眼神看新出现的事物,成功是在无数次失败的尝试中得出的,你明白吗?” 公输兰郑重地道:“属下明白了!” 但县主是先知,是大匠,跟别人又不一样,谁敢质疑县主,她公输兰定打得他娘都不认识。 赵知静松了口气,开始回想上辈子看过的马车图,上面也有战车的示意图,她捡起一块儿石子,寻了一块儿大石头,在上面画了起来。 几个营里的工匠包括镇北侯看得一头雾水。 而旁边的公输兰已经看得入迷了,激动得脸庞都红了,让旁边人侧目,咱也不知道这公输兰到底看出来啥,那明明就是鬼画符嘛。 “原来还可以这样!”公输兰跳起来。 “这样是哪样?” “看不懂!” “这线条太凌乱了。” “看起来像个鸟!” 几个匠人将石板围了起来,匪夷所思地看着石板上的‘简笔画’,怀疑起人生来。 “我看你们几个才像个鸟!”公输兰挤开几人,看石板比看她亲娘还亲,将石板霸占后,目不转睛地研究着,另外几个匠人不甘示弱地想上前,被公输兰骂了个狗血淋头:“都给老娘滚开!就你们的脑子,比茅房里的蛆虫还简单,也研究得明白?再挤过来压坏这石板,老娘回去掘了你们十八代祖宗的坟头!” “你讲不讲道理!” “老娘不讲道理,滚!” 赵知静扔了石子,伸了伸懒腰,不再看公输兰舌战群雄的画面。 镇北侯怕晒着自家女儿,也没管那战车,父女两人回了营帐。 洛河的光照丰富,水果甜度也高,赵知静吃得很开心,当然了,她爹也是个很会整活的人,比如说,他突发奇想办了个比武大赛。 灿烂的阳光,汗湿的臂膀。 健壮的身躯,有力的腿脚。 赵知静看得整个人激动极了,她坐的位置还是观众席里最中间最高处的位置,可以将全场比试都收入眼下,那些健儿们挥动的汗水,透着股纯粹野性的味道,许是多了赵知静这位观众,不光是上场比试的人使出了全力,就是观众席上的呐喊声都比平日里强烈。 牛嬷嬷在赵知静身旁介绍着那些将士们。 “县主,您看那位,腰上绑了粗绳那位,叫余庆,是个千总。” “不错!刚把对手撂倒的叫秦风,这个人是南面的,别看长相斯文,动手可不慢!” “嚯!县主快瞧左边那个,齐哲焕,别看他只是个把总,但打仗很厉害的!” 赵知静听着牛嬷嬷的介绍,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看了。 郁气满身的男人就是这时候到的。 赵知静突然被人挡住视线,她都没第一时间看是谁,嘴里一个劲儿催促道:“让开呀,赶紧让开呀!” “知知看得可还满意?” “还行,还行,你赶紧给我让开!” 赵知静没反应过来,倒是身边一直当解说员的牛嬷嬷自动消音了。 “怎么?本侯的女儿过来看看底下的崽子们比试,这也不可以?”这边的动静自然被镇北侯注意到了,他老早不爽这位太子了,巴不得他赶紧滚。 很明显刘裕没有如镇北侯的意。 “还是侯爷厉害,大靖都要打过来了,侯爷还有闲心在这儿看比试呢?”刘裕看镇北侯的视线,就不那么温情了,透着股肃杀的味道。 镇北侯不以为然道:“殿下未免太过危言耸听,本侯坐镇洛河多年,大靖什么时候会打过来,自然比你清楚!” 第94章 比试 刘裕偏过头, 似乎是不愿与之对话。 镇北侯气得牙痒痒,还不能拿他怎么样,本想继续看场中的比试, 却听到刘裕稍显阴险的声音: “既然是比试, 都是侯爷的人,未免太过无趣, 不如让孤的人也下场,好好让侯爷的人指教指教如何?” 还能如何? 为了避免被人说小家子气,镇北侯沉声应了。 看到留白进入演武场,赵知静才明白刘裕的人已经找过来了,她还没有看到过他身边这个侍卫的武艺,顿时有些好奇地看了过去。 “承让了,各位。”留白拱手道。 刚才场上都是两两比试, 胜了的再接着比试, 从而选出每一场最厉害的, 留白拱手行礼后, 就开始了他嚣张的个人表演,只见他那副敦厚老实的面孔彻底消失, 用那种唯吾独尊的语气挑衅道: “各位刚才的比试我也看了, 不过是花拳绣腿, 不如你们一起上吧, 免得浪费时间。” 留白说完,场上几人眼中燃起了熊熊怒火。 “兀那口中狂言的小子,今天就让你体会体会你爷爷的厉害!” “那爷爷我等着!” “上!!!” 赵知静看向自家爹, 拳头都攥紧了,腮帮子鼓鼓的,看来气得不轻。 刘裕看向赵知静, 见她小脸上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眼里划过一丝笑意,一旁的牛嬷嬷紧张地看向场中,她虽然没有跟留白打过架,但太子府上能把那帮滑头治得服服帖帖的人,恐怕也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 所有人打算好好观摩这场特别的比试。 结果这场比试以一种诡异又离谱的结局结束了。 撩阴腿、假动作、装受伤…… 刷新了众人的三观。 “殿下的人,不过是普通比试,这些招式未免太过阴损!”镇北侯声音冷冰冰的。 刘裕淡笑着场上跪了一地的人,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侯爷这个道理都不懂?难不成与大靖这么多年的战事了,侯爷还在与对方讲究君子之仪?” “未免太过荒谬。” 镇北侯气得拍了拍身前的案几,桌面直接被他拍了个缝,指着刘裕道:“殿下,你这是强词夺理!这里可不是北周与大靖的战场!” 刘裕并没有理会这位怒火中烧的‘岳父’,他对低头摆弄桌上零嘴的赵知静道:“知知也觉得留白此举不妥?” 留白紧张兮兮地看向台上的县主。 镇北侯也把视线放到了自家女儿身上。 “招式是不雅了点,”镇北侯一改方才的郁闷,正要大声附和时,就听到自家女儿继续道:“不过,白猫,黑猫,只要能抓住耗子的就是好猫。” “赢得不光彩也是赢了。” “知知,与孤心有灵犀,所见略同。”刘裕笑着道。 镇北侯已经对自家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儿彻底无奈了,虽然得到了镇北侯女儿的夸奖,但刘裕主仆确实引起了众怒,一众人不欢而散。 刘裕走到赵知静面前,伸手,脸上的笑看起来多假有多假:“走吧,知知不会还想留下来,看这帮粗人肉搏吧?” 知道这厮在这里,今天的比试是没法好好看了。 赵知静站起身,特意绕过刘裕,正准备离开时,刘裕旁若无人地上前牵起赵知静的手,大庭广众之下,赵知静不想拂了刘裕的面子,只好跟着他离开。 镇北侯目瞪口呆地看着太子这般不要脸的举动,气得直接对着面前的案几重重一拍,本就摇摇欲坠的案几直接碎成了两半,气得连避人都顾不得,在场破口大骂: “竖子!” “狼子野心!” “活该被雷劈的东西!” 洛河的风比较粗糙,刮得人脸皮生疼。 赵知静被刘裕带到了一处开阔的坡地,一眼望去,下面那片草场像是无边无垠,碧草连天,充满了生机勃勃,迎面而来的风里,都带着青草的芳香。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风骏被你养得都胖了,你也不骑,你若实在不喜那匹马,孤可以杀了那畜牲,重新给你选一匹。”刘裕道。 这匹马不是跟你上过战场,养了许多年吗? 风骏那匹马有个马来疯的性子,随时随地闯祸,赵知静虽然嘴上嚷嚷要杀它,但也从没动真格,她道:“别了,殿下既然送了我,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别管了。” 刘裕颔首。 “孤今日带你学骑马。”刘裕看向不远处,一棵粗壮的胡杨树上拴着一匹体格较小的母马,性情看起来比较温顺,正低头嚼着草叶。 赵知静连连拒绝,双手合十,使劲儿摇头道:“不了不了吧。” 巴掌大的小脸,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虽然知道这是知知在他面前一贯爱用的伎俩,刘裕也不免软了心肠,摸了摸她头发,将风吹乱的几缕发丝绕到耳后。 “不用怕,风骏你都骑过,其他马更是不在话下。” 可风骏那匹马它机灵啊,根本不用赵知静指挥,想到今日骑马,明日就会两股内侧破皮、红肿,她咬咬唇再次祈求道:“殿下~这里风沙大,我回去再练吧?” “不行!”刘裕想到后几日可能出现的慌乱,顿时硬起了心肠。 赵知静无辜的嘴脸一收,表情恨恨道:“学就学!不过你可不要后悔!” 接下来,赵知静充分展示了她是个有多记仇的人。 “你会不会教人啊!你把我当你那些属下呀!” “你慢些。” “我是个蠢货我不懂!” “保持平衡。” “你有病啊,我要是能保持平衡,还用你教!” “不要提速。” “前面有个坑,你眼瞎啊!我要是被摔死的,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 站在瞭望台上的镇北侯,情绪很平稳。 但他身边的副将就不这么淡定了。 “侯爷,那可是太子,大小姐她怎么——” 镇北侯摸了把自己的络腮胡,有些解气道:“活该!谁叫他刘裕别的贵女看不上,非得要娶本侯的闺女,静儿的性子从小就霸道,如今变本加厉,气不死他!” 副将跟着镇北侯在边关多年,知道镇北侯的顾虑,他道:“若是太子执意要娶,恐怕陛下也拿他没办法,这么多年,属下雍城那边的探子传过来的消息,太子向来没把陛下放在眼里。” “呵,当年的荣恩侯是多么风光霁月的人物,可惜眼拙瞧上了如今朝堂上那位,好不容易倾尽资源将其扶上位,最后却落得个火烧满门的下场,”镇北侯眼神放空,似是追忆起了从前,“当年本侯也是在荣恩侯手下,那样的人物,三百年难出,若是他还在,我北周与大靖又怎会是如今的局面?” 副将也感叹道:“荣恩侯全府上下,只剩下了太子这么个外孙。” “是呀,唯一的外孙,”镇北侯道,“那些势力恐怕都被收拢在了他手里,如今能窥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陛下恐怕基于这一点,才始终有所顾忌,不敢动太子。” 两人正感叹着的时候,赵知静已经将马带去了沙地上。 不知道她怎么做的,让马儿不断地扬起了蹄,黄沙就这么‘恰好’地落了刘裕满头满身,从来谪仙似的风流人物,在赵知静手里,整个人狼狈得不行。 刘裕将脸上的黄沙抹去,没见半点生气的模样。 “这——”副将瞠目结舌道,“大小姐这性格,也忒大胆了些。” 镇北侯扯断了根胡须,眼睛都眯了起来,盯着远处道:“这都能忍,这厮所图甚大!不过老子可不是第二个荣恩侯,这刘家人休想把主意打到老夫身上!” 副将同情地看了眼镇北侯。 还好自家的是个小子,若是个貌美如花的女儿,被匹豺狼盯上还拿它没办法,真是想想都觉得心如刀绞。 赵知静可不是消停的性子。 她玩得正得趣,温顺的母马都被她折腾得有些焦躁,正当她又要故技重施的时候,底下的坐骑突然扬起上半身,要把人扔下去。 “给我停下来!!!” 眼看着赵知静要掉下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稍微不合适那是会被发狂的马匹踩中的,一旦踩中,都是重伤。 镇北侯眼睛都红了,就要下瞭望台朝那处奔过去。 副将将人拦住:“侯爷再看看,有太子在,不会出事的,您离得这么远,赶不及的!” 果然,刘裕眼疾手快地翻身上马,把惊惶得脸色惨白的姑娘抱在怀里,手上紧握住缰绳,勒住躁狂的马匹,很快将马儿安抚下来。 女儿安全无虞,镇北侯正要松口气,就看着那无耻之徒把自家女儿抱在怀里,紧紧不放,还低着头与自家女儿在说些小话。 “这竖子!无耻!!!” “本侯的刀呢?本侯要去砍了他!!!” 副将死死拉住一脸躁狂的镇北侯,劝道:“侯爷,您就当没看见吧,您这一去,不就坐实了这门婚事么?只要您咬着牙不答应,太子还能绕过您娶了大小姐吗?” 事实证明,太子还真能。 但眼下的两人还没料到那一步。 镇北侯总算被劝服下来,他阴沉的视线紧紧盯着远方那匹马上的两人,口中道:“这几日给本侯好好盯住太子,只是为了静儿,他绝无可能在边关耽误这么久。” “一定有什么是本侯没预见的!” “侯爷放心!” 第95章 公输兰的脸瞬间焉了 赵知静用胳膊肘顶了顶身后的某人:“下去!” “知知不愿意好好学, 孤就只能这么教了。”刘裕声音淡定。 “好吧,我刚刚跟你开玩笑的,”赵知静气势弱了下去, 乖乖地说道, “我有点不适应,你先下去, 我这次会好好学了。” “是打算把孤撩在这儿,自己骑回去吧?”刘裕将头磕在赵知静肩膀上,怀抱住怀中人的手收紧,让人不得不往后靠,而后低着头冷声道。 赵知静这下子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只得拍马屁道: “殿下就是神机妙算。” “这马不是风骏,反应力不行, 容易伤着你, 不要胡闹, ”刘裕将人松了松, 道“孤今日必须教会你简单的动作,你早点学会, 孤早点放手。” 洛河的夕阳, 似乎要比雍城的更大更辽阔。 硕大的落日, 将天际晕染成大片橙红色的彩锦, 归去的大雁带着遥远的低语消失在天际。 三日后的子时,有大鼓响彻了整片营地。 镇北侯披着衣服匆匆起来,有小兵进来汇报:“侯爷, 大靖敌袭! “这帮龟孙儿,为何这么突然?也没个章程。”镇北侯皱起了眉头,打发身边的将士道:“所有人集合, 迎敌!” “是,侯爷!” 赵知静也从帐篷里起来,牛嬷嬷带着消息进来。 “县主,大靖人进犯,侯爷旗下有将军领兵迎敌去了,”牛嬷嬷继续道:“侯爷坐镇后方,一时半会儿可能顾不上您,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 “怎么这么突然?我爹不出兵么?”赵知静接过牛嬷嬷沾了凉水的帕子,醒了醒神。 “双方一开始都是小规模的试探,还用不着侯爷上,”牛嬷嬷也有些不解道:“按理说,这个月份,双方都不会兴起大规模的战役,咱们的探子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那边就先开战了,这件事是有点古怪。” 外面的动静不小,赵知静彻底没了睡意。 “嬷嬷以前在洛河,像这种情况很常见么?” “大的战役很少,以这种小规模的试探居多,像今晚这么突然的,还是比较少的,”牛嬷嬷强调道:“咱们在大靖那边有探子的,就像他们在咱们这边也是,一般来讲开战前我们都会有所准备,除非带头的将领突然心血来潮,没经过讨论预演才会这样。” 赵知静点点头。 两方对峙多年,双方都安插了探子,怪不得打了这么多年,都各有输赢,这打到最后,比拼的就是双方的国力,怪不得她爹对朝廷看不上眼,老是克扣边关的粮草,要不是为了百姓,再加上镇北侯自己贴补,这边的士兵早就反了。 战事是在第二日午时结束的。 这次北周竟然大获全胜。 “大捷!” “大捷!!” 派出去的兵士还没有回来,报讯的人倒是提前到了,一路喊过来,声音都嘶哑了,也掩不住大家得知喜讯的惊喜。 镇北侯得了具体的捷报,大掌又拍碎了一张案几。 “快!快把静儿喊过来!” “没想到老夫打仗厉害,生的闺女更是了不得!” 镇北侯笑得见牙不见眼,他身边听到消息赶过来的将领们也很高兴,纷纷恭维道: “大小姐脑子就是好!” “是呀,这次能胜得那么轻松,还得是大小姐设计的战车!” “那帮狗娘养的,平日里狂得厉害,这次看他们怎么狂!” “侯爷,这战车如此好用,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属下的队伍里也需要!” “属下也需要!” “属下先提的!先给属下安排上!” 大帐里闹哄哄的,赵知静就是这时候来的,她一来就跟公输兰遇上了。 公输兰也是急匆匆的样子,但模样看起来不是一般的憔悴,两眼眼下乌黑乌黑的,赵知静吃惊道:“你这是摸黑干什么去了?也不像被人打的啊?” 看到赵知静,公输兰干涩的眼睛眨了眨,眼泪都流不出来。 “县主,他们把属下抓过去安装战车,属下已经三日未曾合眼了。” 怪不得三天都没看见人,还以为公输兰去见老朋友去了呢,赵知静试图安慰道:“兰啊,战事要紧嘛,有用的人就是要承担更多啦。” 公输兰眼神幽怨。 赵知静继续道: “你看,他们只是让你三日没合眼,没说三日不给饭吃吧?” “况且三日而已,后面说不定还有五日,七日——” “兰啊,你习惯了就好啦。” 赵知静的安慰,让公输兰直接内伤。 牛嬷嬷在一旁差点笑出声来,自家县主一如既往的说话噎人啊。 “静儿过来坐,”镇北侯看到自家女儿进来,老怀欣慰了,比他自己打了胜仗还高兴,“瞧瞧,本侯的女儿就算是养在雍城,也一样能助本侯打仗!” “侯爷生了个好女儿!” “是呀,比我家小子还厉害!” “真不知道这脑子咋长的,那么复杂的东西都能研究出来!” 赵知静懵逼着被人迎了进去,坐了会儿才从众人的恭维里知道,这次的小规模战役让大靖吃了很大一个亏,其中她设计的战车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正当赵知静听这帮大老粗的彩虹屁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刘裕才慢悠悠地进了帐篷,众将士除了镇北侯本人以外,对刘裕这位北周太子还是无比尊敬的。 “殿下来啦?” “昨夜敌袭,不知是否扰了殿下休息?” “殿下,此次胜仗几个年轻的小子尤其出彩,不知殿下是否要见见?” “打了胜仗,孤自然高兴,”刘裕坐到上首位置,正好将一脸郁闷的镇北侯压在下边,他声音沉稳道:“但孤要的不是一次胜,而是次次胜。” 话落,很明显大帐里的气氛冷了下来。 刘裕没理其他人的表情,还在自顾自说道:“不过是一次小小的试探,大靖那边肯定不会这么轻易认输,后续各位还得打起精神,时刻备战才行。” 镇北侯阴阳怪气道:“殿下对于打仗一窍不通,泼人凉水倒是很熟练。” 刘裕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对上镇北侯的视线道:“侯爷这身子骨在洛河呆了这么多年,暗伤肯定不少,可能不知道哪天就倒下了。” 赵知静:“……” 众将士:“……” 这么明显的诅咒,镇北侯能忍就怪了,他正要喷刘裕,却被对方提前打断了话: “这些天,孤将这里的情况都看在眼里,”刘裕声音变得咄咄逼人道,“侯爷可否告诉孤,一旦侯爷出事,谁能让洛河不乱,让北周这道屏障安然不倒?” “是你们中的哪一位呢?” 刘裕略显锋芒的视线一一看向帐中的将领,被他看中的人都忍不住别开视线。 镇北侯自然也明白这道理,他有些恼羞成怒道:“殿下是怪本侯未给北周培养出合适的接班人?呵呵,就朝廷每年拖欠这边的粮草银饷,本侯能带着诸位牢牢守住洛河,已经很对得起朝廷,对得起你刘家祖宗了!” “侯爷激动什么?”刘裕默然地看了眼镇北侯,声音冷淡地道,“要是觉得刘家祖宗对不住你,刘家的皇陵,侯爷大可去挖一挖。” 镇北侯:“……” 有机灵的将领出来打圆场: “殿下就是爱开玩笑,哈哈。” “是呀,侯爷忠君报国,可没有私心。” “殿下难得平易近人,这玩笑开得,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哈哈。” 刘裕道:“孤,可没有开玩笑。” 众人:“……” 大帐中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好好的日子,镇北侯无意与他纠缠,拧着眉对刘裕道:“殿下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孤有一计,可保北周数年安稳,就看侯爷有没有胆气了。”刘裕平静地看向镇北侯。 “什么计策?”镇北侯感兴趣地问道。 “镇北侯若是想知道,那孤倒是可以说上一说,但具体的计划不能过多透露,诸位将士且先出去吧。”刘裕面上一副深沉之像。 镇北侯可不想听刘裕的鬼把戏,但其他将领都是很有眼色之人,都自觉地选择告退出去,赵知静正犹豫要不要走,就听到了刘裕那厮平淡的语气道:“知知,可以留下来听。” 还没走的将领闻言,来回打量赵知静与刘裕,眼神赖人寻味。 刘裕这么一说,那赵知静肯定就不愿意呆在这里了,跟着其他叔叔伯伯低眉顺眼地出去了,还没走出去多远,忽然听到大帐里传来镇北侯愤怒至极的声音: “你做梦!!!” “放你娘的屁!!!” 接着就是大帐里杯盏落地的破碎声,以及镇北侯接连问候对方祖宗的声音,还没走的都驻足,支着耳朵试图听清楚具体的谈话内容,但最终他们失望了,后面传来的具体说话声就模糊了。 赵知静没留在原地,自顾自回去了。 公输兰凑到她身边道:“不知道殿下到底说了什么,居然把侯爷气成这样,县主,您说殿下真的想娶您吗?属下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嚣张的女婿呢!就这问候对方祖宗的架势,不知道还以为殿下是来抢亲的!” 赵知静步子停下来,看了眼满满八卦欲的公输兰。 “还有那么多队伍的战车等着你去改造,你还有心情在这儿撩闲呢?” 公输兰的脸瞬间焉了。 第96章 走火 五日后。 五日后。 军营里发生了件大事, 营里的战车被人一夜间烧了个精光。 赵知静赶到的时候,正看见她爹光着脚踩在地上,一脸心痛不能自已的表情。 “走火了么?”赵知静不由问道。 话刚说完, 身上就被披了件男人的外袍, 旁边传来刘裕有些不高兴的声音:“洛河昼夜温差大,你夜间跑来跑去, 身边连个贴心的丫头都没有,着凉了怎么办?” 身上披着的衣服,还残留着几分对方身上的余温。 鼻尖仿佛传来,经年浸染过后的微弱檀香味。 “到底是谁!” “是哪个畜牲!本侯要杖毙了他!!!” 镇北侯在地上跳脚,身上只穿着薄薄的衣裳,头发凌乱,手舞足蹈的样子, 连赵知静都不敢上前去触他眉头, 只抬头望着男人道: “纵火犯找到了吗?” “没有。” 火焰完全无法控制, 营地的水拉了许多桶过来都无用, 木材经了桐油,洛河天气又干燥, 烧得噼里啪啦的。 火光将营地整片天空映射得通红。 许是刘裕的声音触及到了镇北侯此时尤其脆弱的神经, 就如同火里的木材一般, 一点就炸, 他满脸愤怒地指着刘裕的鼻子道:“好好好!好个太子,这下子你是满意了吧!啊!” 刘裕:“与孤何关?侯爷何必迁怒?” “与你何关?”镇北侯冷笑一声道,“本侯不知道你到底为了什么, 但本侯不想在这里看见你,你给本侯滚出军营——” “滚出去!!!” 众人对暴怒的镇北侯束手无策。 但太子是何等尊贵的身份,镇北侯此举完全没给太子面子, 他却并没有特别生气,只是声音极其冷淡道:“既然侯爷不乐意招待,孤自然会离去。” 说着,刘裕牵着赵知静,旁若无人地走了。 赵知静倒是想挣脱啊,但是面对她的刘裕脸色特别可怖,让她稍微犹豫了那么一下下,然后人就被带远了。 镇北侯不知道是气怒交加,还是脑子没反应过来,也没去管自家女儿的去向。 赵知静以为刘裕只是把她带回洛河安置而已,没想到人家连马车都准备好了,要带她直接离开洛河,回雍城去。 “不是,殿下,咱们就这么走了么?”赵知静不由问道。 “事情已经办完了,留下来干什么?” 今夜的刘裕仿佛心情也不大好,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连方才过来回话的留白都被骂了一顿,赵知静缩到马车另一侧,不准备去触他霉头。 “饿了么?”马车缓缓地行驶起来,刘裕才开口道。 赵知静没有转过来,声音闷闷道:“不饿。” 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赵知静没回头,刘裕坐得离她近了点,声音听起来疲惫却温和: “知知。” “干什么?” “过来,孤抱着你睡。” 赵知静想着自己也不胖啊,怎么就被当抱枕了呢,虽然这洛河的夜里也确实有点凉,她不耐道:“你自己睡,男女授受不亲。” 半天没听到对方回声,赵知静以为这厮消停了。 身旁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刘裕已经坐到了赵知静身边,他将人抱在了自己怀里,喟叹一声后道:“知知,你乖一点,孤几日没睡好觉了。” 再次落到刘裕怀里,赵知静人没习惯,但身体已经习惯了。 正准备跟他理论几句,侧过头一看,人已经睡了过去,眉间看着不大舒展的样子,赵知静不由伸出手给他松开,只有马蹄声的夜里,不知不觉看了对方许久。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赵知静都忘了。 牛嬷嬷过来唤自家县主,留白要拦,但这次他没拦住,因为牛嬷嬷她护主心切,头一次学会了撩阴腿,而留白不巧的成了那个试验的对象。 捂住下身的留白,保持着不雅的姿势蹲了下来,疼得他脸色青白,勉强憋出几个字:“主子…在…休息,你个…蠢货” 牛嬷嬷没想那么多,撩开帘子一瞧。 刘裕似乎醒了很久,轻柔地抱着怀里睡得正香的姑娘,低着头,眸子里只剩下了一人的身影,平素深邃的眼里此刻正看着怀里的姑娘,情意绵绵,温柔缱绻。 牛嬷嬷的动静让他不悦地看过去。 那道带着几分阴鸷的表情吓了牛嬷嬷一跳,转眼间,眼神的主人又换了种视线,看着怀里的姑娘,手上轻轻拍打着对方后背,哄着被动静吵到的人,继续沉睡。 牛嬷嬷自动地退了出来。 她朝着远处的那座山看过去,眼神复杂,可很快又收回了视线,朝着自己的位置走去,眼里不再有丝毫的犹豫。 不远处的山脊,有人骑在马上,遥远的目光看向山脚下。 此人正是周北杨,在赵知静来到雍城的当天,就被镇北侯连夜派出去侦查敌人去了,今日才赶回来,连休息换身衣裳的时间都没有,身上的血渍都凝成了暗红色的块儿,却连赵知静一面都未曾看到。 “将军,侯爷的意思您也明白。” “要不,大小姐这边就算了吧?”贴身侍卫苦苦劝道,“杨姑娘其实也不错,她拒绝了红姑介绍的所有男子,她一直在宅子里等您,您与大小姐实在缺了点缘分。” 周北杨骑在马上,眼神沉沉地看着远方。 身体仿佛回到了花灯节那天,周围人流如织,花灯簇拥,眼里是笑靥如花的姑娘,耳边是她清脆悦耳的大笑声,周北杨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说: “我与她,是缺了点缘分。” 赵知静不知道有人在对自己神伤,她醒过来的时候,又恢复了活蹦乱跳的状态。 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她也不问来边关明显有谋划的刘裕,跟牛嬷嬷两人凑在一起研究叫花鸡的做法,至于跟她们一起的公输兰,她倒是想走,但战车都毁了,木匠更是不能跑了,就这样被镇北侯那边无情扣押了下来。 “县主,你说公输兰不会在骂咱们吧?”牛嬷嬷突然想起了留在军营里的某人。 “骂人啊,公输兰应该只会骂你吧。”赵知静道。 “县主说的是,不过奴婢耳边一下子清静下来还有点不习惯,”牛嬷嬷咬了口鸡肉,看着自家主子手里拿着把匕首利落地割肉,她有些好奇道:“县主,这匕首奴婢怎么从未看到过?” 倒也不是牛嬷嬷关心太多,实在是这匕首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刀尖削铁如泥不说,匕首的刀柄上,还镶嵌了颗质地莹润透光的大宝石,那宝石一看可以估算为好几个牛嬷嬷的价钱,更何况那般锋利的刀一般的工匠可打造不出来,至少也得铸造刀剑的大匠才能做出来。 “刀?”赵知静握着匕首来回刮着鸡肉不小心沾上的草木灰,抽空回答道:“这刀啊,是我从刘裕身上摸来的,是比较好用,用来剁鸡刚刚好。” 牛嬷嬷差点被鸡肉噎住了。 她颤抖者嘴唇道:“县…县主,这不会是传说中的,太子身上那把霜寂吧?听说是前朝大匠公输班所做,取自千年寒铁,用天雷锻造,凝聚了公输班的技艺巅峰,价值可抵一城呢!!” 赵知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牛嬷嬷看到匕首上满布的油腻,不由抽了抽嘴角,心道殿下也太由着县主了。 “这刀这么贵?”赵知静不信,心道这有什么的,拼夕夕上两块钱一把,包邮不说,买得多还能讲价呢,她不以为意道:“既然是刀,那就可以用,放那里干什么?等着生锈么。” 牛嬷嬷真想说一声,这把匕首它千年不腐啊。 “县主喜欢就好。”牛嬷嬷道,“奴婢这只鸡就不用那把匕首了,奴婢还是抱着直接啃吧,这匕首奴婢多看几眼都心颤。” 回城的路并没有耽搁,稳稳当当地回到了雍城。 一路上甚至都没有遇到刺客,当然也可能已经被解决了,而赵知静她不知道。 回到府里,赵知静惊讶地发现,连扫地的下人见了她都更加尊敬了,有的甚至要向她下跪,她没做声,回到了自己院子里。 春华跟夏荷等人好久没见县主,都高兴得很。 “县主,您不知道,自您走后,太后颁布了懿旨,宣布了县主您太子妃的身份。”春华兴奋的情绪散去,开始跟自家主子普及她走后的消息。 赵知静正擦着手,闻言都愣了。 “陛下没阻止?” “没有,陛下生病了。” “生病了?什么病?走之前也没什么风声传出来啊,”赵知静坐下来,想问清楚些,“可就算生病,也不耽误他阻止这场婚事啊?” 春华回道:“陛下这两月已经不出席朝会了,因此外面说什么的都有,加上太后中风瘫痪在床,宫里主事的变成了贵妃娘娘,而朝廷大事则是被廖丞相把持。” “这两人,对咱们府可不太友好啊。”赵知静摸着下巴道。 夏荷叹了口气道:“何止是不友好啊,这些日子,为了讨好宫里那位娘娘,咱们府里都闭门谢客,二公子听了二老爷的话,都抱病在家休养了,就怕惹祸上身。” “赵子封那性子,病休也适合他。”赵知静同意她二叔的做法。 说完雍城里的大小事后,春华忽然从箱笼里摸出了个花笺,她神情也有些疑惑,开口道:“这是廖晴雪廖姑娘派人送来的,说是等您回来,她要见您一面。” “可如今她是永王侧妃,与府里仇怨深重,奴婢不敢贸然答应,只说等县主您回来再说。” 夏荷气哼哼道:“县主,您可不能去,永王的人都阴险,就算您以前与廖姑娘交好,也要小心。” 赵知静让春华把花笺递给自己,打开看了一眼后就扔给了春华。 “烧掉吧,以后她的事,咱们少管。” 第97章 要花 秋日萧瑟,落叶纷飞。 秋日萧瑟, 落叶纷飞。 历年主持秋日宴的齐王妃忽然抱病,这场惯例般的盛宴换到了永王府举办。 赵知静收到了帖子,本来不打算去, 只是府里她二嫂也收到了宴帖, 加上赵子封又在户部任职,就不得不去了。 赵子封像个癞皮狗一样, 赖在赵知静屋子里不走,嘴里嚎道: “三妹啊,你就这么一个二嫂,你要帮帮忙嘛!” “废话,我还能有几个二嫂?” 赵知静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二嫂李氏是个官家小姐,不如大嫂周氏性子开朗,是个小家碧玉的类型, 坐在自己丈夫旁边, 许是赵子封的动作让她抹不开面, 不断伸手拉她相公的衣摆, 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了。 “相公算了吧。” “别拉我,你三妹是个菩萨性子, 又是未来的太子妃, 只要三妹妹出面, 谁敢难为你?”赵子封信誓旦旦道。 “不会的, 我平时也有些手帕交,宴会上不会有人难为我的。”李氏小声解释道。 赵子封叹了口气,对妻子道:“那是因为你现在嫁了我啊, 前段时间要不是我听爹说的提前跑路,说不得户部那件大篓子就得挂我身上你信不信?” “户部出了什么事儿?”赵知静好奇道。 赵子封心累地摆摆手,“没啥, 就是账目出了问题,上万两银子不翼而飞,最后推出了个书吏出来顶缸。” “还好我跑得快,不然妥妥的倒霉货就得是我了。”赵子封后怕道。 “哦,恭喜二哥,又少了一次牢狱之灾,”赵知静话头一转,“不过,我不去。” “二嫂也不去就好了。” 赵子封脸色哀怨道:“我倒是这么想,只是你二嫂还有家族呢,不能不给永王面子的。” “我去了就能好啦?” “你可是打过永王的人,整个雍城谁不知道?” 赵知静斜睨了他一眼。 “我就是不去呢?” 赵子封向来死猪不怕开水烫,他脑袋仰得高高的,还挺骄傲地道:“三妹妹,你不要逼我跪着求你!” 赵知静拍了拍赵子封的肩膀:“二婶生你的时候应该摔了一跤吧,你这脑子长得,真是与众不同。” “我从小到大就聪明!”赵子封满脸得意。 秋日宴又是赏菊宴,永王府的菊花品类不比齐王妃府里的少。 宫里是永王之母贵妃主事,朝堂上又有他岳父廖丞相把持,永王府水涨船高,以往的秋日宴只邀请未婚男女,这次永王府显然把它当做盛会主持,邀请的世家贵族几乎涉及到了全雍城。 “是安定县主来了!” “不可思议,她居然来了!” “那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她来这里不是很正常吗?” “啊,她可是打过永王的人哎!” “如今朝廷都被永王一家把持,这位太子妃位置别还没坐上就被削了吧?” 赵知静的到来,让整个院子都热闹起来。 随着她一步步走近,众人都依次蹲下行礼,脑袋一个个垂下,眼睛都不敢直视走过去的人,赵知静所到之处,就没有挡住她视线的。 众人也没有敢当面不敬的,私底下议论可以,但如今她定着太子妃的名号,没人敢当面轻视她。 “见过安定县主!” “见过安定县主!” …… 赵知静就跟洪水开道一样,走到哪里,众人行礼到哪里。 这盛况,别说从前的永王妃,就是永王本人都未曾有过。 那是属于北周太子妃的殊荣。 大家敬的不是她安定县主的身份,而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身份。 赵知静一路走过来,她本人倒是很淡定,她身后的二嫂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哪里放了。 她爹也不过是个没什么实权的小官,而她又是个庶女,若是她还待字闺中,此刻恐怕连进入此宴会的资格都没有,嫡母是不会带她出席这种宴会的,更何况被这么多从前连接触都接触不上的人热切注视。 赵知静虽然是第一次来永王府,但避开人群她是一流。 反正往偏僻地方走便是了。 “哟,这不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吗?民女秦婉儿见过太子妃娘娘,娘娘万福——”秦婉儿笑着作势要行礼。 赵知静也笑着,看她蹲着行礼,就是不叫起。 秦婉儿最后自己站起来了,笑着嗔道:“太子妃娘娘好大的谱儿,都不叫起的。” “你愿意蹲着就好好蹲咯。” “哎,你这人,”秦婉儿无奈,“本来还以为你不来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么多贵女,你说没有?” “别说了,现在你成了未来的太子妃,我这个一向跟你走得近的西凉人,都快要成为各世家大族的座上宾了。” “你倒好,她们的宴帖你可以不管,我一个流落他国的外来人就惨了,那些人我可惹不起。” 秦婉儿怨念颇重。 赵知静才不管她,秦婉儿这人心里有杆称,处理起那些世家关系可以说游刃有余,她将身后的二嫂介绍给她: “这是我二嫂,你们应该认识。” 秦婉儿笑着打量了下,道:“怪不得我们太子妃娘娘纡尊降贵地来了这儿,原来是给人撑腰来的。” “你再左一个太子妃,右一个太子妃,这么阴阳怪气,小心我封一个未来的侧妃给你,让你好好享受。”赵知静懒懒地看了她一眼。 “别别别!我不开玩笑了,”秦婉儿肃正了脸色,道:“你可千万别害我,惹得太子不高兴,我可就这一条小命,等着回西凉呢!” “瞅你那胆儿。”赵知静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秦婉儿瞪了她一眼:“那可是北周太子,连大靖的人都怕他,谁惹得起?” “你看,前段时间永王这一派那个嚣张,你再看看现在,自从太子回了雍城,连面都没露,就让这雍城迅速平静下来,谁有这魄力?” 赵知静无聊地揪了朵粉白色的菊花,拿在手里把玩,正在这时,有重重落地的脚步声传来。 她回头一看。 原来是郡王刘懿,这人今日穿了一身绛红色的袍子,广袖云衫,腰间的紫玉流苏都要曳地了,很有几分风流倜傥的样子。 只是脸上表情不大好。 “见过郡王。”秦婉儿见躲闪不及,只得行礼道。 刘懿本要匆匆走开,余光里忽然瞄到了赵知静的身影,顿时眼光大亮地朝着几人走来。 “嫂嫂,你在这里啊!” “你跑哪里去了?叫弟弟好找!” 赵知静一副‘我与你很熟吗’的茫然样子。 刘懿凑了过来,肩膀一动,把赵知静身边的秦婉儿轻松地挤开,获得一枚愤怒的眼神后也没搭理,他开口就是一副怨妇样: “嫂嫂,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赵知静扯回自己的袖子,道:“说人话!” “嫂嫂,你不知道永王有多可恶!”刘懿愤愤吐槽道:“他要举行宴会就罢了,反正现在宗室都买他面子,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气得我母亲卧病在床!” “齐王妃原来不是装病啊?”秦婉儿惊讶地脱口而出。 刘懿怒目而视。 秦婉儿赶紧捂住嘴。 赵知静也很惊讶,这不符合她对齐王妃的认知:“你母亲真不是装的?” 刘懿心酸道:“嫂嫂,我母亲那么善良一个人——” “闭嘴吧你,”赵知静打断道:“第一,我还不是你嫂嫂,第二,你母亲好像也不太善良。” 刘懿:“……” “嫂嫂,你听我说完,雍城的秋日宴多年来都是我母亲操持的,如今他永王要办,好,我母亲也可以歇一歇,”刘懿气得咬牙切齿,“但他把王府里大部分珍贵的菊花都搬走了,美其名曰借用,谁知道还不还?” “我母亲最爱花,那些精贵的花不光是有许多花匠侍弄,里面还凝聚了我母亲的心血!特别是那盆绿牡丹,花了好多年才培育出成色那么好的一朵!” 赵知静对于花儿草儿什么的不太感兴趣,要她说,花费那么多时间精力,只能看不能吃,实在没意思。 “嗯,我知道了,所以呢?”赵知静问。 “嫂嫂,”刘懿就是不愿意改口,他脸色特别谄媚道,“我母亲在府里气得都吃不下饭了,那盆花,嫂嫂帮我要回来好不好啊?” “你换个人求好不好啊?”赵知静笑着道。 “嫂嫂,你看你,见外了吧?我跟太子王兄感情那么好,他不在,嫂嫂你给我撑腰那不是天经地义?” 刘懿狗腿的模样,落到秦婉儿眼里。 她还是头一回看到齐王府的郡王这么不要脸,简直没眼看。 “没空。” “嫂嫂,我庄子里养的好几头黄牛正好前段时间‘不小心’折了腿,怪可惜的,弟弟我想孝敬嫂嫂一回。” 赵知静头一次看刘懿比较顺眼起来。 “要一盆花嘛,好说好说,”赵知静笑了笑,“郡王太客气了。” “一家人,都是一家人嘛。” 赵知静回到宴会中,刘懿这厮挺鸡贼的,把方向指给赵知静看后就隐了身。 齐王府的黄牛肉是一绝,赵知静少不得要为自己的口腹之欲冲锋陷阵。 “安定县主,多日不见,可安好?”赵知静还没走近那盆花,就被人拦住了,她转身一看。 是廖晴雪。 与几月前不同,今日的廖晴雪才真的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我倒是安好,”赵知静站住了,道:“侧妃瞧着不大好。” 廖晴雪笑容温婉,寡淡的唇微启:“谢县主挂念,妾身身子还算可以。” “今日的宴会,妾身特意让人做了蟹粉酥,县主应该会喜欢。” “哦,那待会儿尝尝。” 赵知静回答得平常,平常到听者都知道她没心思与说话的人多谈。 廖晴雪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周边还有别人,她也没发说别的,只道:“县主第一次来永王府,这次的宴会大多都是妾身置办的,希望不要扰了县主兴致。” 这宴会她置办的。 赵知静不急着走了,她在人群里寻摸了翻,那鸡贼的刘懿已经看不到人影了,心里狠狠骂了对方一通,转头对着廖晴雪道: “有件事还得麻烦侧妃。” 廖晴雪来了点精神:“县主尽管提。” 第98章 玄空与太子有仇 “额, 是这样的,”赵知静紧了紧嗓子,道:“我前不久呢, 闲来无事与齐王妃打了个赌, 齐王妃人菜瘾大,运气实在不好, 将赌注输了个精光。” 廖晴雪认真地听着。 “那盆绿牡丹,乃齐王妃的心爱之物,也是齐王妃输给我的赌注!”赵知静指着这次明显被当做花王,摆在最中央的那盆花道,“齐王妃实在舍不得,只说花没了找不到了,原来是在永王府, 可赌注就是赌注, ” “要不, 永王府就把这盆花还给我如何?” 赵知静笑意盈盈。 廖晴雪听后, 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对赵知静道:“这盆花是府里派人去齐王府借的, 既然是你们双方的赌注, 那妾身也没有拦住的道理, 县主待会儿尽管叫人搬走便是。” “且慢——” 两人正对绿牡丹的归属沟通的时候, 一道凌厉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人群分开,将后面的人露了出来。 说话的人是昌平侯府的小姐,也是永王的表妹柳丝丝。 柳丝丝今日一袭大红牡丹色织锦长裙, 头上带满了珠翠,彩头极好的宝石,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对方带着好几个丫鬟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盛气凌人的样子,比廖晴雪还像这永王府的主人。 “安定县主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未免太过武断!”柳丝丝扯了扯嘴角,对廖晴雪也没多少敬意:“廖晴雪你还不是这王府的主人呢,这府里的一草一木,你一个侧妃,你有处置权么!” “丝丝——”廖晴雪皱着眉。 “闭嘴!你一个侧妃倒好,竟是当起表哥的家来了。”柳丝丝不屑道。 “她没有权利,你柳丝丝就有权利了?”赵知静笑出声来,“难不成这未来的永王妃,你势在必得咯?” 被赵知静戳中了心思,柳丝丝脸色难看道:“安定县主口齿伶俐,莫要血口喷人!我柳丝丝什么时候觊觎过齐王妃的位子?” “哦?”赵知静做了个抱歉的表情,对众人道:“不好意思,是我搞错了,在场的各位,只要是没聋的,都听到了吧,柳姑娘冰清玉洁,气质高尚,她对永王妃的位置一点心思都没有,大家不要误会了。” “你——”柳丝丝气得狠了。 “只是呢,既然柳姑娘对永王妃位置不感兴趣,那本县主少不得要说说你了,比起一个外府的表妹,”赵知静笑得揶揄道:“好像侧妃拿主意才更名正言顺一点吧?” “你说是吗,柳姑娘?” 柳丝丝脾气向来火爆,她那个暴脾气,上前就要与赵知静理论,却被自家族姐拉住了,耳边传来族姐压低了几分的告诫声音: “那是未来的太子妃!” “是太子的人,你要让家里与太子为敌吗?” 愤怒的柳丝丝脑子瞬间清醒了几分,一想到太子,她脑海中想到的不是对方的神颜,而是母亲念叨过的,太子执掌大理寺时,一夜之间杀光了她好几个友人的家族。 柳丝丝被人拉走了。 赵知静继续道:“侧妃,现在可以说回那盆绿牡丹的归属了不?你要是不信,待会儿碰见郡王你可以问一问。” 她又一次为自己挡住了外面的恶意。 廖晴雪眼神复杂,温声道:“不用了,妾身信县主,花就让下人搬到你府上去吧,另外县主若是对那些花花草草感兴趣,妾身养了几盆还算不错的兰花,也一并给县主送过去吧。” 赵知静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 绿牡丹就这么简单地被赵知静要了过来,廖晴雪又与赵知静聊了会儿,都是些无营养的废话。 对于廖晴雪被拒绝的邀约只字不提。 没聊几句,廖晴雪身子着实不佳,勉强打了个招呼,很快被她的丫鬟带走歇着去了。 秦婉儿悄咪咪凑过来,对着廖晴雪瘦弱的背影嘀咕道:“那位,不会是小产了吧?身子居然这么虚弱。” “闭嘴吧你。”赵知静瞪了她一眼。 人多嘴杂,要是被人听到了自己倒没事,这个多嘴的绝对会成为众矢之的。 要知道,永王府女人可不少。 但子嗣,不能说少,只能说根本没有。 刘懿不知道从哪个地方钻出来,很是自来熟的样子,凑到赵知静面前,话都还没说,先给竖了个大拇指,连连夸赞道: “厉害!还得是嫂嫂出马!” 赵知静无语道:“廖晴雪那么好说话,你干嘛不自己出面?” “得了吧,”刘懿瘪瘪嘴道,“那位廖晴雪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我们府里的花,特别是那盆我母亲心爱之物,被人搬走就是这女人授意的。” “她可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刘懿坚持道。 “说不定是你母亲什么时候得罪过人家,”赵知静回忆了翻上次与齐王妃的会面,着实不太愉快,说道:“就你母亲那个性子,全雍城没几个受得了她的。” “哦不对,也有,就是连走到你母亲面前的资格都没有的姑娘了。” 刘懿张张嘴,发现自己没法反驳。 将绿牡丹交代给刘懿后,赵知静不想在拥扰的环境里当猴子供人观赏,跟秦婉儿又寻摸了偏僻的地儿喝茶去了。 “廖晴雪这小食办得还不错,”赵知静尝了口蟹粉酥,咸口的糕点在北周很少有,她尤其喜欢,招呼秦婉儿道:“你也吃吃,味道真的还可以。” 秦婉儿也被带着吃起了小食。 就在这时候,春华匆匆过来了,赵知静看了看她后面,没见到李氏,意识到可能是出事了。 二嫂李氏性子腼腆,受不了一直被人注视,自己主动要求避开,赵知静今日只带了春华,便让人陪着去院子里逛逛了,反正廖晴雪的场子,估摸着是没有那么多幺蛾子的。 没想到真的有人不开眼。 “我二嫂怎么了?” “二夫人本来在给一盆墨荷描蓦,昌平侯府的柳姑娘忽然过来,打翻了二夫人的画架子不说,还直接扇了二夫人一巴掌,说是挡了她的路,”春华也有几分气愤,“奴婢本要代表县主维护二夫人,偏偏二夫人生怕给您惹麻烦,忍气吞声地给人道了歉,这会儿子带着她身边那贴身丫鬟,在一处池子边抹眼泪呢。” “柳丝丝啊,”赵知静站起来,觉得自己手也有点痒了,“看来她今天是早上起猛了,脑子可能不太清醒。” 看着赵知静远去的背影,秦婉儿心里先替柳丝丝捏把汗了。 柳丝丝在赵知静二嫂身上发了顿脾气,也算捞回来自己的面子。 “瞧那怂样,真是没眼见,”柳丝丝眼神轻蔑,“镇北侯府算个什么东西?娶的媳妇如此上不得台面,一个庶女,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竟是与我等在一个宴会上。” 有人接话道:“可不是,那人嫡姐都不配来这里,她倒好,仗着安定县主的面子,不把人放在眼里!” “镇北侯府的媳妇不都是商户出身么?” “这李氏的家族怕是想上进想疯了,连商户之家都愿意结亲!” 柳丝丝眼神阴狠道:“什么阿猫阿狗都带到这里来,她赵知静以为当了太子妃就没人奈何得了她么?如此目中无人,也不怕哪天风水轮流转,等她落到我手里——” 旁听的有位小姐面上附和,心里却道,这安定县主还没有那道太子妃懿旨的时候,那也是目中无人的。 正在这时,忽然有个面生的丫鬟走了过来。 她像是认识柳丝丝,直接来到柳丝丝面前,恭敬地行礼过后,才附耳道:“柳姑娘,奴婢方才看见那位赵夫人仿佛对您很不满,在跟她的丫鬟在密谋什么,就在府里的月华池边,奴婢不敢靠太近,先过来跟您说一声。” 柳丝丝冷哼一声。 “我倒要看看,她一个末流品级的小官之妻,如何能让我好看!” 柳丝丝带着满身的火气走了。 月华池。 池子里原本的荷叶都已经枯萎,池子里还剩些枯叶残荷。 柳丝丝要找的人没找到,只看见了她不爽的赵知静,还有安顺府的姜兰,两人蹲在那里争论个什么。 安顺府的姜兰? 谁不知道这位姑娘,曾经是呼声最高的太子妃人选,自从那道懿旨搬下之后,这位就直接消失了,今日居然也来了永王府。 柳丝丝一心想抓住赵知静的把柄。 她连那李氏都没心思去管,猫着腰朝着赵知静那面过去。 “我说,你要让我蹲在这里多久?”姜兰黑着脸道。 她不过是为了避人,特意躲在这池子附近,却不幸遇到了她此生之敌赵知静,本来要离开的,只因为对方一句‘给你看看好玩的,’被吸引了下来。 两人蹲在池子边,姿势十分不雅。 姜兰历年来为向太子妃之位靠近,别说这不雅的姿势了,就是平素用膳坐姿、走路步态都有另一套严格的标准。 “不是说了,带你看看好玩的嘛,”赵知静手里拿着个枯树枝,拨弄着脚下的泥土,“要耐心点,你姜兰可是我见过最有耐心的人,现在没了目标,你不会连这点耐心都没有了吧?” 姜兰闻言,眼神含怒。 “这么多年,我为了那个位置努力了多久,”姜兰越说越气愤,“耐心,耐心有什么用?” “抵得过殿下的心思吗!” “那还不是你一厢情愿,你让玄空那个老秃驴假传宿世姻缘,也不问问人太子信不信,”赵知静凑近道,“跟你说个秘密,玄空那老东西可不是个好人,与太子可是有点仇的。” 姜兰眼睛都瞪大了。 闹了半天,自己第一步就错了。 第99章 柳丝丝落水 “那个死秃驴, 他狮子大开口,可是要了我家大半家产!”姜兰声音都抖了,“他怎么敢?” 赵知静瞥她一眼, 说道:“那也得你家有那攀龙附凤的心啊, 人玄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你要是还气得厉害, 他那坟头就在奉国寺后山,扒坟的时候记得选个好日子。” 姜兰:“……” “殿下他,”姜兰匪夷所思地上下看了赵知静一眼,语气艰涩道,“他怎么就瞧上你了呢?” “王八看绿豆呗,谁知道呢?”赵知静耸耸肩。 姜兰再次无语:“……” 姜兰换了个姿势,缓解了下有些麻木的脚趾, 偏头对赵知静道:“你到底要在这里干什么?这可是永王府, 永王在你手上吃了那么多道亏, 你倒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我来这里可不是干坏事的, ”赵知静指着池子道,“我是来这里钓鱼的。” 姜兰左看看又看看, 也没看见钓鱼的东西, 好奇道:“钓鱼?鱼在哪里?怎么钓?” “急什么急?古人云, 愿者上钩, 我的鱼,她自己就会跳过来。” “……” 姜兰认认真真地看了眼平静无波的池面,又瞅瞅旁边一本正经的赵知静, 顿时觉得很荒谬,被赵知静一句话坑来的自己也很荒谬。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踩中枯枝的‘咔嚓’声音, 赵知静扬起嘴角,对姜兰说了句:“看,这不就是我要钓的鱼了吗?鱼她自己就来了。” 姜兰还是很茫然。 赵知静余光里估算着距离,声音忽然抬高了几度,正好让身后的柳丝丝听到,又不至于让后面跟着的其他人听到,声音婉转凄切,像是杜鹃的悲鸣: “姜兰,殿下之所以选中我,不过是我手上有他的把柄罢了,他心里眼里都是你~~” 姜兰整个人都僵硬了。 “那道证据——” 赵知静声音突然弱了下去,柳丝丝心里焦急,到底是什么证据,能不能就此拿捏赵知静,如果她拿到证据,表哥跟姑母的大业是否—— “都说了我不同意!” “你别逼我!” 赵知静声音饱含愤怒,可没人知道,与她对话的姜兰全程都懵逼着,不明白赵知静忽然发疯是为了哪样,这突然的动静直接让她人都傻了。 柳丝丝刚刚要凑近。 而赵知静许是与姜兰谈崩了,终于‘愤怒’地起身,手上手舞足蹈的,一副癫狂的模样。 不仅很‘凑巧’”又大力地甩了柳丝丝一个巴掌,伸过来的手肘还无比‘巧合’地把人顶到了池子里,而这处位置正好在一处柳树树荫下,深度本来就不低。 “柳丝丝落水了!” “柳姑娘不小心落水了!” “快叫人!池水太深了!柳姑娘不会水!” 赵知静装作一副被惊到的模样,疑惑又茫然的样子,“柳姑娘,怎么就跑到我身后来了?这么突然地出现,连一点声音都不出,她不会是故意想推我一把,结果自己不小心落水了吧?” 众人都把刚才那一幕看见眼里。 也不知道柳丝丝当时抱着的心思,到底是偷摸着上前探听消息,还是真的如赵知静所说,是真的要推她入水,毕竟两人方才才起了龃龉。 总之。 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 安定县主赵知静,确实是无辜的。 没多久,柳丝丝被人救了起来,又被仆妇七手八脚地抬进了附近的屋子,府医提着药箱匆匆过来,在对方红肿的半边脸上停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开始诊治,所幸柳丝丝溺水的时间并不长,人很快就清醒过来。 秋日的池水有些凉,柳丝丝顶着肿胀的半边脸清醒过来。 赵知静这时候装模作样地上前,脸上还带着些微的愤怒道:“柳姑娘,你看人在做天在看,你想把我推下水,结果自己掉下去了,可见苍天有眼!” 柳丝丝又气又急。 “我没有要去推你!” “大家都看着呢,你总不能假装这一切都没发生吧?” 谁会干出推人下水这种事啊!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粗暴无脑的手段,只有没脑子的蠢货才会这么干! 柳丝丝几乎要撑不住了,永王这时候带着侧妃廖晴雪一起过来了。 “表哥,”见到永王,柳丝丝未语泪先流,“表哥,我在你府里,又是挨打,又是落水的,表哥你要给我做主啊——” 永王阴冷的视线扫了一眼赵知静。 赵知静老神在在的瞪了回去。 “人到底是如何挨打、如何落水的,本王要听实话!”永王虽然也不喜这表妹,但要是就这么放过始作俑者,还是在自己府上,要是就这么算了,那些跟随他的人如何看他? 永王话落,立时有四名丫鬟跪了下来。 跪成了一排,皆是后面才找过来的丫鬟,这四人本就是王府拨给柳丝丝,让她随意使唤的,虽然事发时离得较远,什么也没看清楚,但这会儿子如果不表态,等表小姐缓过来,这几人说不定会没命。 “禀王爷,是安定县主推人落水的!” “奴婢亲眼看到,县主还打了小姐一巴掌!” “安定县主分明是故意的!” “奴婢们亲眼看见!” 赵知静背着手,走到这几人面前,站定。 “你们说,亲眼看到我,故意,打人的?” “是,奴婢们亲眼看到!” 赵知静笑了,廖晴雪有些担忧地看她,永王坐在椅子上,向后倚靠,眼神不善地顶着赵知静,柳丝丝看着这一幕,扯起嘴角想笑,却牵扯到了伤口,使得那张脸看起来格外狰狞。 ‘啪啪啪啪’ 不愧是王府精挑细选的丫头,四个丫鬟跪姿端正,身高也协调,赵知静如迅雷之势,直接一巴掌过去,下一瞬,四个人左脸上依次添了个巴掌。 众人惊呆了。 廖晴雪眨眨眼。 永王坐正了身子,指着赵知静怒道:“你敢随意殴打本王府里的丫鬟!” 赵知静直起了身子,推后一步,看向永王道:“永王不会要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吧?那你猜对了,我赵知静就是要当你的面打人!这四人一直跟着柳丝丝一块儿,不说口供不可信,就是不敬县主这一条,难道我不该打吗?” “况且我亲自出手,这不是惩罚。” “是赏赐。” 永王握着椅子把手的大掌都收紧了,但也没有表现出大怒的样子,这些日子被贵妃耳提面命,永王至少也学会了稍微控制情绪,他此刻恨不得弄死赵知静,但还是要保持明面上的气度。 “安定县主素来跋扈,本王是早就领会过了。” “可不,毕竟也跟王爷你打过,说起来,王爷也是有经验的嘛。” 永王:“……” 赵知静火力全开,在场的其他人倒吸了口凉气,永王的脸色都不能看了,跟赵知静这泼妇上过手,是永王毕生之耻,偏偏碍于镇北侯的势力,还不能拿她怎么样。 “好,既然丫鬟的说辞不可信,”永王阴鸷的视线扫过场上的其他人,“那跟着过去的人,眼睁睁看着本王的表妹受了欺负,难道还要包庇某人吗!!” 永王如今势大,可赵知静也不遑多让。 以前的安定县主,她爹镇北侯虽然掌兵无数、镇守边关,但毕竟离雍城太远,但现在她可是顶着太子妃的称号,还不是自诩的那种,太后的懿旨颁布了那么久,却没见太子的人出来否定。 可见赵知静太子妃的身份,是板上钉钉了。 最终还是有人站了出来。 “王爷,小女可以证实,安定县主确实害了柳姑娘。” “小女也亲眼看到了,王爷明察。” 这两人家里是铁杆的永王派,即便不想出来当这出头鸟,在永王逼迫的眼神中,两人也不得不站出来。 “安定县主,如今你还有何话要说?”永王冷笑道。 赵知静走到石榴红女子身前,脾气很好地问道:“你当时,有站在我旁边?” 那姑娘愣了愣,道:“小女当时虽然在后面,但我亲眼——” “啪——” 赵知静收回手,石榴红不敢置信地摸着脸。 很快又走到另一位刚才出声的,着竹青色衣裳的女子面前,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你呢,你站在哪里?你亲耳听到了我们之间的争执?” 赵知静的眼神十分平和,却给人一种深深的压迫感,那竹青色女子后退一步,低声道:“小女,小女没有靠近,没有听到——” “啪——” 又是一巴掌过去,赵知静揉了揉自己手腕,今日的运动量有些超标了,回去后还得再练练。 屋子里已经没人说话了。 竹青色那女子还忍得住,那石榴红女子已经隐忍不了,小声啜泣起来。 人群里,姜兰站着捅咕了她身边的一位女子,这人是宗室的,家里也是妥妥的太子档,姜兰很早之前就想办法有目的地结交上了,那姑娘狠狠瞪了眼姜兰,才站出来道: “既然要人证,那本姑娘可以证明安定县主是无辜的。” “其一,安定县主与姜姑娘在池边争执,周边并没有其他人;其二,柳丝丝柳姑娘是自己过去的,并没有人叫她;其三,所有人都有看到,柳姑娘偷摸着上前,目的不明,安定县主事先并不知情,她站起来的时候是柳姑娘自己撞上去的。” 那姑娘说话条理分明,并不使人觉得厌烦。 柳丝丝在床上挣扎起半个身子来,对着那刚出声的人吼道:“你的意思,是我自找的吗?!!” “柳姑娘倒是有自知之明。” “你这个贱人!” 第100章 你睡不睡,我要睡 事情到了这里, 廖晴雪不得不站出来,她并没有看永王难看的脸色,而是先呵斥了柳丝丝一声:“表妹, 这里是王府, 注意言行!” 又抱着歉意对赵知静道:“看来今天只是场误会,王府招待不周, 让县主受惊了,只是表妹不小心落水,许是磕坏了脑子,这会儿子说话有些糊涂,非她本人所愿,还望县主不要太过介意,县主与诸位姑娘可继续赏花品宴。” 赵知静就在永王吃人的视线里, 一步一步慢慢走了。 后面跟了一堆贵女, 大家迫不及待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才走了没多久, 身后的屋子里传来柳丝丝崩溃的大叫声,把院子周围树上的鸟儿都惊飞了: “你这个贱人, 你敢说我摔坏了脑子!!!” “我的脸?!!” “啊啊啊啊啊——你们都给我去死!!!” 赵知静没多久就离开了永王府, 她身后的李氏紧紧跟在她身后, 一路上, 注视着赵知静的背影,眼睛里全是小星星,赵知静都给她看毛了。 “你看我干什么?” 李氏小声说了句, 赵知静没听清楚。 “你刚刚说什么?” 李氏鼓起勇气,红着脸,勉强声音大了点道:“三妹妹, 果然如夫君所说,你是府里最厉害的,一定会把所有都解决好。” “赵子封?他说我什么?” “夫君,夫君他说,说如果我是朵娇花,那三妹妹,三妹妹就是那需要人仰望的高山,可与天比肩!”李氏脸色爆红,但语气却很坚定。 赵知静无语。 “你回去告诉他,我还不想上天。” “……” 秋日宴回来后。 天气一日日转凉,院子里的石榴被摘完的那一天,南面的叛军胜了,本来大好形势的南面战场,西凉那边的军队突然倒戈,使得北周这边节节败退。 陛下连下了几道召令,命令另外一位刘将军前去助阵。 可这位刘将军,只愿意作壁上观,并不愿意插手杨、李二人的战场,多余的事情一件都不愿意做,只是象征性地派人去两方阵前喊话,大致的意思传回来的是这样: “老李,陛下那老东西也没几年好活了,你多等等行不行?” “老杨,你辛辛苦苦打仗死的是你的人,不趁着这个机会让朝廷给粮给银,你圣人在世啊你!” 总之,这话传回朝廷,那些迂腐一点的老臣被气坏了,纷纷要求严惩刘将军,陛下病体微愈,拖着沉重的病体上朝,他简直对这帮猪队友感到厌烦。事情过去了几天,还没等人讨论个章程出来,就听到前方加急传回来的讯息。 杨将军的人不动了,他等着朝廷给他补上以前的钱粮。 陛下气坏了,多年养成的性子一日破功,对着底下的臣子大骂道:“狗屎!你们都是狗屎!你们除了会吃屎!会找死!还会干什么!” “钱粮!钱粮!再凑不出来——” “寡人活剐了他!!!” 陛下气得连声咳嗽了好一阵,直到身边的大太监端来一晚雪蛤百合银耳羹,才缓过来几分,但他的气还没撒完,对着底下人道:“给寡人传令,让刘青前去助阵,不准推脱!若是敢违背寡人命令,就把他在雍城的老母杀了祭棋!” “寡人说到做到!” “咳咳咳咳——咳咳咳——” “圣人!圣人——” 陛下一头栽到在大殿上,晕了过去,金銮殿乱成一团。 自从南面战事不利的情况传来,整个雍城仿佛被罩了层厚重浓密的乌云,风雨欲来的架势让很多人都慌了神。 二老爷一家子今日齐聚锦桂院,他数了数人,发现人都到了,才开口道:“静儿啊,你看咱们全家,要不要北上去洛河投奔你爹去?这南面打生打死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过来了,那姓李的可是跟咱们家有仇啊!” 大嫂周氏也殷切地看着赵知静。 “急什么?”赵知静被人围了一圈,倍感头疼。 二婶张氏声音焦急道:“怎能不急呢?静儿啊,大伯留给你身边的人也该动一动了,再不行,太子那边肯定还有人,咱们赶紧去洛河是正理!” 赵知云紧急插话道:“三妹妹,我听说还有西凉的军队,他们那边人茹毛饮血,那可是要吃人的,咱们赶紧跑吧!” 赵知静用怜爱的目光看了眼赵知云:“茹毛饮血不是指生吃活人,知云二姐啊,回去还是多读读书吧。” 老夫人今日也被搀扶着过来了,她过来得急,头上的抹额都歪了。 “三丫头,你爹有没有传信过来?”老夫人又补充了一句,“要是没有的话,咱们先出发也不要紧,我这身子骨还算硬朗,赶路也跟得上,你爹我儿在边关多年,老身惦记啊——” 二老爷出口打断道:“娘啊,你放心,咱们就是要走,也不会把你丢下啊,您可真是,把儿子的孝心都当什么了?” 老夫人根本不听她亲生儿子的话,只一个劲儿望着赵知静。 老大年纪了,求生的欲望却很强,看得赵知静都不得劲儿了:“祖母放心,我啊,去哪里都会带着你的。” 老夫人这下子是放心了,拍着赵知静的手,连唤‘好孩子好孩子’的。 “就是去死,我也会带着祖母您的,您放心!”赵知静笑着道。 老夫人:“……” 屋子里大部分人都很着急,除了赵子封夫妻两。 这两人一人坐了一张椅子,是这间屋子里除了赵知静之外,唯二坐着的人,二老爷争论的时候瞥到了,顿时就怒了:“赵子封!你这条命是不管了是吧!” 张氏也说他:“封儿你也是,娘看你一天天的赋闲在家,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赵知云道:“我看二哥是做好了准备,等叛军打到雍城,他第一个代表咱们家出去投降!” 赵知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她这弟弟果然没救了。 受到众人指责,赵子封表现得很坦然,一点也不急,他道:“反正有三妹妹在,不说大伯,就是太子也不会让咱们家出事的,也不知道你们在急个什么?” “反正呢,我跟李氏这几日就挨着三妹妹住,三妹妹去哪里,我俩就去哪里。” 赵子封脸皮向来厚,根本不管家人的鄙夷。 赵知静气笑了,“赵子封,你倒是对我有信心!” “那没办法,”赵子封道,“反正我书也读不好,事也做不好,三妹妹能保我一条命,我就知足了。” 赵知静没打算离开,如今的北周风雨飘摇,先按兵不动才是正理,谁知道在赶路的途中会出现什么事,况且南面的战事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过来。 众人散去,秦婉儿才从侧门走出来。 “我想了想,要不你还是让我离开吧,”秦婉儿脸色凄苦,“我不想连累你。” 西凉反了,作为‘友好交流’过来的秦婉儿处境自然变得奇差无比,不光是宅子不能住了,就是离开都不行,雍城的百姓现在见到自己,就会想到西凉资助反贼,致使北周内乱加剧,现在恐怕就是街上的乞儿都会想要自己的命。 “你能去哪里?” “可我这样的人,一点用处都没有,只会牵连到你。” “你不是跟风骏那匹野马处得还不错?你就当留在府里给我当马夫好了。” 赵知静当然不能让人走,这个时候走了,秦婉儿绝对会没命,她道:“你一个弱女子,战事关你什么事?你家势弱,就是西凉在这一次的战役里得了好处,恐怕你家连喝汤的机会都没有,你死了,西凉的主君恐怕会更高兴。” 秦婉儿坐了下来,满脸苦笑。 “西凉啊,我的故乡,”秦婉儿抹了把眼泪,声音哽咽道:“我怕是回不去了。” “那位西凉的王,是个目光短浅之辈,他有没有想过他此举的后果,西凉才平稳了多少年啊?前段时间传来西凉与反贼密谋的消息,我还以为是假的,没想到却是真的,”秦婉儿眼泪都止不住了,“忘恩负义之辈,以后我西凉怎么能在诸国抬得起头来啊。” 赵知静沉默。 安静的屋子里,只余小声的抽泣。 偏头从扇形的窗子朝外看去,那一方的天空,被大块乌云彻底罩住的金乌,连一丝光线都透不出来,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战事愈演愈激烈,南面的信息几乎是一天一个,大部分都令人失望,雍城的城门处,开始有大部队的马车载着人离去,宫里的陛下连朝会都不上了。 赵知静以为会很久见不到刘裕,但夜里她仿佛心有所感,突然醒过来。 房间里留了几个夜明珠照明,黑暗的光线下,坐在她床边的人除了轮廓,整张脸都很模糊,赵知静知道是谁,她现在对夜里不请自来的人都快免疫了。 “醒了?” “你那么大一个,我能忽视吗?” 刘裕点了盏烛火,赵知静支起身子,刘裕将枕头放到她背后,借着晕黄的烛光,他细细看着眼前的人,半晌才道:“你瘦了。” “那面的战事怎么样?”赵知静坐稳后,问道。 “不太好。”刘裕将锦被给人提了提。 “那你怎么有空过来?”赵知静抬头看他,刘裕的脸还是那么俊逸,没有半点憔悴的样子,他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担心,一切都按照孤的计划在行事。” “孤很快就会结束这一切,很快。” 赵知静认真地看了对方好一会儿,才道:“你胸有成竹也好,运筹帷幄也好,我只希望你不要大意,现在多事之秋,找你麻烦的人应该不少。” 刘裕笑了笑,再暗淡的光线都挡不住他的神颜。 “知知,是在担心孤?” 还没等赵知静反驳,刘裕却平淡地说了个让她惊讶的消息:“廖丞今夜死了。” 赵知静‘刷’地抬头看他,刘裕却自顾自说道:“你不用担心,孤还要与你好好的成婚,不会轻易涉险。” “是谁杀的?” 这个节骨眼,陛下身体有恙,朝廷大事都是廖丞相在管,他却被人就这么轻易杀掉了,听刘裕的语气也不像他干的,赵知静自然好奇。 刘裕没说谁,只是道:“有人投诚罢了,不用在意。” 两人聊了会儿。 外面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赵知静平日里睡得早,不禁打了个哈欠,她拍了拍床畔,很自然道:“你睡不睡,我要睡了。”《 》 100-105 第101章 虚伪至极的君王 “睡吧, 孤看着你睡。”刘裕坐在床边没动。 赵知静扯了扯被子的一角,直直看着刘裕,这厮素来不是客气的性子, 今夜确实古怪, 遂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你今晚给我感觉不大对,你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你想听?” 赵知静摇摇头, 睡意袭来,让她说话也闷闷的:“那你还是别给我说了,我怕我做噩梦。” 没睡醒的知知,眼睛都快要眯成一条缝了,还挣扎着要和他说话,让刘裕心都软了,他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 声音温和又柔软地道: “早些睡吧, 做个好梦。” 赵知静很快就睡过去了, 刘裕不知道呆了多久才离开。 走的时候, 看了一眼门外的春华。 “这几日警醒些,她身边不要让太多人靠近, 留白明日会带人过来。” 春华低着头道:“是, 殿下。” 秋意渐浓, 夜色寒凉。 今晚月色朦胧, 月凉如水,太子身上似乎带着满满的寒意和风霜,如一缕风吹过, 身影渐渐隐没在不见天色的夜里,春华收回视线,进了屋子。 第二日。 廖丞相被人杀死的消息刚传开, 就被另一则轰动的消息压过了。 多年不曾打过败仗的镇北侯,在这次与大靖的战役中,忽然败得一塌涂地,可以说是全军覆没,消息传来,几乎难以让人接受。 这则消息如同瘟疫席卷了整个北周。 雍城里的气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行路的人脸上都带着惊惶之色,街上的店铺一家一家的关门,镇北侯府的大门前聚集了一堆人,有的是边关将士的家属,有的是看热闹的人群,连一早负责采买的人都被拦在府里。 “镇北侯府,还我儿命来!” “我的孙子,他才二十多岁啊!” “北周要破了!北周要破了啊!” “屁的镇北侯!葬送我北周大好的基业啊——” “有门路的还是赶紧走吧,大靖肯定要打过来了!” …… 赵知静来到府门前,看着摇摇欲坠的大门,心头一沉。 “京兆尹那边没有通知吗?” “回县主,那边推脱人手不足,不愿意派人前来相助。” 赵知静命令府里的小厮将石磨拉过来挡住,能挡一时是一时,二老爷来的时候拄着根拐杖,他今日得到消息的时候没注意摔了一跤,府里的大门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外面的人随时都会闯进来。 “静儿,你祖母得了消息,怒火攻心,刚刚晕过去了,”二老爷庆幸道,“好在府医在,说老夫人只是受了惊,醒过来就好了,后面需要静养。” 赵知静点点头。 “二叔,你清点一下府里的下人,事情发生得突然,朝廷还不知道会如何反应,我怕府里有人趁机作乱。” 二老爷点点头道:“静儿放心,府里的侍卫都是大哥的人,暂时不会有问题,那些下人二叔也让人时刻看管着,不会让别有用心的人害了全府。” “府里还能安稳一阵日子,可这门,能否挡得住外面群情激愤的百姓啊?”二老爷摸了摸锃亮的脑门,略微惆怅。 赵知静听着外面人的声讨,脸色有些麻木。 留白带着人赶到的时候,镇北侯府的大门都要被热血上头的百姓们冲破了,他骑在马上,扯着嗓子高声喊道: “所有人!都退后!” “都退后!!!” “东宫的侍卫在此,再前进一步,生死勿论!!!” 挤挤攘攘的人群还在往里冲,没人停下来,直到有几个不明真相的人被留白骑下的马蹄踹了几脚,现场才稍微安静下来,百姓们看到留白手上的令牌,以及诸多侍卫带着莲花形状的腰牌,才明白是太子的人来了。 先是有一名百姓跪下。 很快无数人跪了下去,以留白为中心,周围跪了一地。 “诸位,镇北侯守卫北周多年,劳苦功高,若是没有侯爷,你们这么多年也不会过上这么安稳的日子!” “朝廷现在还没颁布新的指令,要给镇北侯定罪,也轮不到诸位头上!” “如果诸位家里有阵亡的将士,待消息传回来,朝廷会一一抚恤!” 留白的话,就代表着太子的意思。 对于北周百姓而言,镇北侯不是北周的定海神针,太子才是。 人群依次散去,留白招来一侍卫道:“去找京兆尹,问问他的人是在雍城迷路了吗?这么久都走不过来,他京兆尹的位子是不是不想要了!” 侍卫匆匆而去。 留白下马的时候,还啐了一句:“还好老子来得及时,太子妃要是出了事,不用太子,我留白在谢罪之前先活剐了他!” 赵知静从门缝里看清楚了一切,等留白把人群散去后,赵知静才吩咐人开门。 留白这次带到人很多,足足有六十来个,皆是武艺高强的侍卫,比府里原本的侍卫还多,见到赵知静的面,留白直接下跪行礼道:“属下来迟了,让县主受了惊扰。” “留白,你怎么变得这般客气?”赵知静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起来吧。” “县主,您可是属下未来的主子,再重视都不为过。” 留白将带来的人分配成了好几列,有负责守府门的,有负责巡逻的,甚至都有负责膳食的,这让赵知静都有些惊奇:“厨房的事,也有人管?” 留白点点头:“现在侯府处境艰难,不能排除一些想铤而走险之人,属下要保证县主您的安全。” 赵知静这下子松了口气。 赵子封得了消息跑过来,脸上笑颜逐开,开口道:“三妹妹,我就知道,殿下不会放任咱们家出事的。” 高兴完,赵子封脸色一变:“三妹妹啊,刚才你二哥以为要死在外面那些人手上了,连遗言都想好了,还把这辈子都不会说的话跟你二嫂说了,嗨,怪难为情的。” “三妹妹,老夫人找你过去,”大嫂周氏脸色不好,在赵知静耳边小声道:“瞧着老夫人脸色不好,怕是不太行了。” 这话被耳尖的二老爷听到了,他急赤白脸地呵斥道:“怎么可能!我娘刚刚还好好的!” 说完,二老爷扔了拐杖,一个圆润的胖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跑向了后院。 寿安堂。 老夫人卧床歇息着,身后放了个软枕。 脸色蜡黄蜡黄的,气色看起来确实很差,像病入膏肓的样子。 “静儿,静儿~” 连嘴里的呼唤声都很微弱,府医还给了一枚参片吊着气。 “娘啊,娘啊——”二老爷见到自家老娘的脸色,顿时悲痛欲绝地哭嚎道:“儿子刚才见你还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啊,娘啊,儿子还没尽完孝,您别丢下儿子啊——” 老夫人眼神混浊,根本听不清自己儿子的话。 还是周氏上前道:“祖母,三妹妹过来了,您看看。” 赵知静坐到老夫人床旁,刚坐下手就被一双枯瘦的手紧紧握住了,老夫人喘气的劲儿明显大了几分,她死死盯着赵知静道:“你爹我儿,在边关是不是,是不是没了?你告诉祖母,侯府是不是要败落了?” 两行热泪直接从凹陷的眼眶里落下。 赵知静没抽回手,说道:“我爹打仗是出了点问题,人现在还没找到,但侯府只要我还在,就垮不掉,祖母若是担心府外的百姓会打上门来,现在可以放宽心了,太子那边已经派人过来了。” 刚说完,老夫人精神一振,干涩的唇瓣张了张,颤巍巍道: “殿下的人来啦?” 赵子封站在人群外,踮起脚抢先插话道:“来啦,殿下身边的红人,留白管事已经在府里了,三妹妹没有骗您!” 老夫人却跟没听到似的,只紧紧握着赵知静的手,眼神也只执拗地看着她。 赵知静点点头:“二哥说得没错。” 然后,老夫人就跟吃了什么神仙妙药一般,精神突然焕发起来,那双混浊的眼眸又变得明亮起来,本来是歪斜着的身子,直接就立了起来,吓了众人一大跳。 赵知静愣了:“回…回光返照?” 二老爷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扑倒在床边,眼泪哗哗流,哭声震天:“娘啊——娘啊——儿子不孝啊——” 老夫人此时浑身充满了力气,直接一个巴掌甩到自己儿子脸上,破口大骂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道: “嚎什么嚎?老娘还没死呢!!” 吓得二老爷打了个嗝儿,哭声都暂停了:“娘…你怎么…没死啊?” 然后,二老爷又挨了一巴掌。 老夫人这辈子最看重面子。 镇北侯出事了,还有赵知静这个未来太子妃在,只要太子那边还承认这场婚事,侯府就不会倒,老夫人很快振作起来,还亲自见了留白一面。 有太子的人在,就算有心人要闹事,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来。 太极殿。 浓浓的药味弥漫在整个大殿里。 四周的门禁闭,连窗户都被封住,只殿内点了无数烛火,灯火通明。 “太子,你还是不愿意出手么?” “北周,寡人的北周,你想毁了他,是不是?” 刘裕表情还是那么冷淡,殿内污浊的气息让他十分不适,面对陛下难得的示弱姿态,刘裕并没有特别多感想,一副漠然的样子,似乎世间的一切都没法入他眼。 “圣人未免太过高看自己。” “北周——” “是圣人你的么?” 陛下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他眼珠子缓慢地动了动,声音喑哑道:“太子,你还在因为你母后的事,记恨寡人吧?” 就算面前这个虚伪至极的君王提起了他已逝的母亲,刘裕仍然还是那副平淡无比的样子。 第102章 西凉 殿内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 殿内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 “孤的时间不多了。” 国体风雨飘摇, 病体沉疴难愈,陛下半卧在床上,心事重重, 宽大的冕服罩在他身上, 让他整个人衬得更加瘦削,他干瘪的嘴唇动了动: “说说你的条件吧, 你要如何,才肯拯救北周危如累卵的困境?” 刘裕眼神看向摇曳的烛火,声音比冬日的寒冰还要清冷:“先成家后立业,孤什么时候完成大婚,就什么时候,给圣人答复。” 殿里又陷入沉寂。 陛下直视着面前的人,长达半柱香的时间, 才疲惫地开口道:“太子的意思, 寡人明白了, 你回去吧。” 刘裕转身离开, 不带丝毫留恋。 过了几日,南面的消息愈发让人失望, 叛军竟是势如破竹, 朝着北周的国都雍城而来, 无人能与之匹敌, 陛下的旨意都下了三道,刘将军才开始挪窝,赶赴战场。 不知是战略失误, 还是叛军提前得到消息,双方的人马一直在错过。 雪上加霜的是,北面的大靖带着大批的人马在边关集结, 向北周境内冲锋,而洛河剩余的军队则不断地后退。 不过短短几日,北周与大靖接壤的地方就丢了好几个城池。 整个北周,灭国的恐慌不断蔓延,向境外逃难的百姓不断增加。 “春华,你家里还有人吗?”赵知静看着后门排队离开的,跟侯府签订了活契的下人。 “县主,您忘啦?奴婢跟夏荷几个都是死契,冬霜还是家生子,一家都在侯府伺候着主子,”春华看了一眼人群,就收回了视线,“奴婢早就打算跟随县主您一辈子,是生是死不论,都是奴婢的选择。” 赵知静将另外几个招来。 “你们呢?念你们几个伺候了我这么多年,”赵知静顿了顿,“若是有想离开的,卖身契我也可以给你们。” 夏荷第一个回答:“奴婢还等着县主当上太子妃,好带奴婢出门去耀武扬威呢!奴婢不会走的!” 冬霜亦是很坚定:“县主,奴婢嘴拙,不会说话,但县主对奴婢的知遇之恩,奴婢不会忘,等北周安定下来,奴婢还要去庄子里为县主您做事呢。” 秋实看了看几人,在夏荷不解的眼神中上前。 “县主,奴婢…奴婢想要回老家…看一看,望县主成全。” 秋实说完,根本不敢看其他几个,头低着,都快要埋到胸口,夏荷声音尖锐道:“秋实,你可是被你家里父兄发卖的,就是这样,你都要回去?府里不过是遇到了一点小危机,你就想着跑路?” “秋实,你太让我失望了。” 夏荷是个活泼的性子,原先的夏荷出了意外,她是后面被调到县主身边伺候的,正好补了缺,她年纪最小,经历的事也少,平素跟几个丫鬟都玩得开,跟秋实关系也不错,她实在不能接受秋实这时候选择离开。 赵知静却没想那么多,不想留的人,多留无益。 镇北侯府很快放出去一堆下人,留下来的都是得用且忠心的人,镇北侯府上下变得更团结了,现在府里由留白的人保护,连采买都由留白的人接手,除了越发不堪的消息,镇北侯府倒是过起了比从前还安稳的日子。 甚至比镇北侯出事前还要安宁。 “县主,外面忽然来了好多兵,把咱们府里围起来了,太子的人上前去交涉了,”春华脸色焦急地进来,“但对方好像不太卖面子,留白交代奴婢带您去地下室躲一躲。” 赵知静问道:“其他人都通知了吗?” “老夫人那边夏荷过去了,二夫人最近害喜严重,冬霜今早被叫过去还没回来,”春华说到这里,有些后悔道:“不该放那些下人离开的,眼下府里人手不够,事事都不妥帖。” 赵知静道:“算了吧,大家都以为北周要亡了,何必强求?人多反而生事。” 看了眼外面阴沉沉的天色,春华催促道:“县主,咱们快走吧。” 赵知静还在思考,明明按照时间来算,镇北侯府还有好几年安稳日子可过的,可照如今这形式,今年能不能过个好年都不一定,不会是自己的到来,搅动了历史,让时间提前了吧? 这躲到地下室还不知道要多久呢,赵知静拿了几本话本子,准备打发时间,就看见秦婉儿从屋外进来,半掩的门遮住了外面的光线,让秦婉儿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明晰。 正要问她怎么从地下室出来了,就见背对秦婉儿的春华头一歪,人软软的倒了下来。 “春华!”赵知静蹲下去查看,发现春华只是晕了,没有性命之虞,她抬头,森冷的视线看向对方。 秦婉儿抽出一把利剑,雪白的刀锋映着她惨白的容颜,她看着锋利的剑刃,脸上露出凄婉的笑容道: “知静,你不知道,我其实会点武艺的。” “你现在放下武器,离开侯府,我不会计较。”赵知静冷冷道。 “我也不想的,”秦婉儿惨笑一声,转头看向赵知静道,“我只是想知道我父母的消息,我没有办法的,今日,就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吧。” “我要是不走,你要拿我怎样?”赵知静还算镇定。 秦婉儿眼神真诚地道:“府里除了我们西凉的人,还有其他势力的人混了进来,他们只想要你的命,而你跟我走,还有活命的希望。” 赵知静如今对她也没什么信任了,她冷笑道:“呵,你说得好听。”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秦婉儿握着剑的手都在抖,声音尖细“:我不想害你的,但是你现在不走,地下室呆着的其他人也活不下来。” “你威胁我?”赵知静上前几步道,眼神逼视对方道,“府里的人,与我而言,也并不重要,大不了来年,多给他们烧点纸钱好了。” 赵知静又前进了一步。 秦婉儿紧紧握着剑柄,她知道赵知静说的没错,她是真不在意那一家子,她有些崩溃。 “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秦婉儿后退了一步,声音凄厉地吼道,“我只是想知道我父母的消息,他们说了,要见到你的人,他们才肯告诉我!” “求你了知静,你帮帮我吧——” “等一切结束,你要我怎样都行,怎样都行!” 秦婉儿声音嘶哑,手里的剑抖得不成样子,眼眶红肿,是那种被逼入绝境的样子。 赵知静不知道该如何说,但秦婉儿今日的举动让她很失望,她是自己在这个时代为数不多能认可的朋友了,没想到所谓的朋友,最是靠不住。 她不想说朋友义气重要,还是亲人的消息重要,本来就是个费解的难题。 过了好久,赵知静才道: “你不怕他们在骗你?” “他们握有我父母的信物,我没法赌,”秦婉儿凄楚地笑了笑:“不过你放心,我做了其他安排的,我不会让他们伤了你。” “我只想你陪着我,去弄清楚那个消息的真假,我不会把你交给他们的!” 秦婉儿站在门侧的阴影里,麻木地收了手上的剑,头低垂着,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甚至都不关心她面前的‘人质’会不会逃跑,或许有一瞬间她希望对方能逃走。 赵知静将春华小心扶到软榻上,确认对方不会掉下来后,才站起来,对秦婉儿平静地道: “走吧,我陪你走一趟。” “谢谢,谢谢你——” 秦婉儿抬头,已经是满脸的泪痕,唇瓣都咬破了,殷红的血和着泪水滚落,在唇边留下一条蜿蜒的痕迹。 府里的人手本就不足,侍卫又被抽调去对付外面的人,秦婉儿带着赵知静轻松地走到了一处偏僻的角门,有侍卫上前询问,被秦婉儿扬起的剑刃逼退了。 “县主小心!” “退后!” 秦婉儿喝退了侍卫,带着赵知静从角门离开,赵知静匆忙丢下一句:“府里还有刺客,让留白去处理!” 不知道转了多少圈,赵知静才被秦婉儿带到一处破旧的楼子前。 这是一座已经荒弃了的青楼,曾经糜艳的布帛已经落了厚厚的灰尘,连牌匾都掉了下来,无人去管,秦婉儿走到赵知静面前,朝里面喊道:“安定县主我已经带到,我是西凉秦家秦婉儿,主事的人出来回话!” 没多久,好几人走了出来。 带头的人是个左撇子,他左手拿着把刀,见到秦婉儿身后的人后,从另一人手里接过画像,比对后满意地点点头,对秦婉儿道:“人已带到,你可以走了。” 秦婉儿自然不肯。 “你们的人说过,我家里的消息,你们要给我!” 左撇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与手下耳语了一翻,那手下瞥了秦婉儿一眼,而后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枚玉佩,赵知静还没看清楚,是否与秦婉儿一直带在身上那枚一样,那玉佩就被左撇子随意甩了过来。 秦婉儿扑过去接住,眼神带着欣喜。 可看到玉佩后,她惊喜的表情在刹那定格,她的视线从手里的玉佩,缓缓落到了左撇子身上。 双手举起,质地姣好的玉佩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秦婉儿状若癫狂地吼道:“你们怎么敢!怎么敢!” “我秦家有哪一点对不起西凉王室!” 血泪从裂开的眼角溢出来,留下可怖的两条血痕,秦婉儿身体踉跄了下,声音犹如杜鹃泣血,悲痛至极:“我父还没教我放纸鸢,我母还没教我绣嫁衣……” “西凉啊,西凉——” 第103章 太子妃到平民 秦婉儿将袖子里藏的毒囊扯开, 熟练地将毒粉朝那几人撒过去。 “啊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这毒妇!” “杀了她!给老子杀了他!” 迅速将腰间的匕首扔给了身后的赵知静,秦婉儿两根手指放在嘴里嘘了一声,待不远处有动静传来, 她才朝着赵知静的方向咧开嘴一笑, 随后拿起长剑,朝着几人奋不顾身地砍过去。 “知静, 我秦婉儿这辈子后悔入北周,不后悔认识你!” “日后,保重!” 锋利的剑刃从腹部穿过,刀尖上,温热的血液不断地从秦婉儿肚子里涌出来。 “婉儿!!!” 赵知静目眦欲裂,抄起旁边的凳子腿就要上前去帮忙,只开了一半的大门突然被一匹马冲开, 马头无视周围的乱像, 跑到赵知静身边, 两只前蹄高高扬起, 直接踹翻了桌椅,挡住了后面扑过来的敌人, 而后卷起快要倒地的赵知静, 往背上一甩, ‘哒哒哒’的马蹄声载着人冲开门离去。 后面的人反应不及时, 眼睁睁看着目标人物远去。 赵知静趴在马背上,充血的眼睛看向后面。 后来的日子里,她不愿意多回想, 只记得那日的夕阳无限近黄昏,那个一直惦念着回到故乡的姑娘,手执着长剑, 立在血泊里,与来自她故乡的人厮杀,最后也倒在了血泊里。 赵知静闭上眼,眼泪滚落在地,消失不见。 过了好久好久,风骏才停下来。 赵知静翻身下马,举目四望,这又是一场经过惨烈厮杀的场地,周围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横七竖八倒着的尸体,可赵知静太累了,双腿犹如灌了铅,沉重得甚至连走动都困难。 但她太累了,话也说不出来,连让风骏再带着她离开的命令都说不出来。 刘裕就是这时候赶到的。 他的知知,艰难地拖着双腿,手里握着把带血的匕首,蹒跚在众多尸体之间,破烂的裙摆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渍。 她小脸灰扑扑的,眼神麻木,仿佛随时都会像一阵风一样远去。 不知为何,刘裕感动了一阵心悸,来不及叫停马,直接从奔跑的马上落下来,望赵知静方向奔袭而去。 “知知?” “知知!!!” 直到近前,赵知静才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努力地抬起头,面前的人还带着上朝的冠冕,来不及换下来,眉目都带着焦急,赵知静扯起嘴角僵硬地笑了笑。 “你来啦?” 说完,赵知静身体一软,刘裕扑过去,将人抱在怀里。 夕阳西斜,还剩下最后一点余烬,经历过大战的废墟里,身材高大的男人抱着怀里娇小的姑娘,跨过无数的尸体,趟过无数的血泊,最后消失在天际的最后一抹余光里。 三日后,雍城剩余的半数店铺又开了张。 改名为‘东宫’的‘地藏庙’府门前,挂起了无数的红灯笼,大红的绸布高高挂起,血色弥漫的雍城在这一日的早上,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太子迎娶太子妃咯!” “终于等到太子成婚了,北周有后了!” “太子大婚了,北周一定会变好的!” “太子的岳丈丧命在大靖人手上,太子一定会替他报仇的!” …… 十里红妆,锣鼓喧天。 就算是城池已经破败,雍城的百姓家家户户,仍旧尽力为太子大婚表示了热烈的祝贺。 即便是太子已经不能像以前一样,如同一尊神祇驱走所有的黑暗,北周的百姓仍旧打心眼里爱戴这位太子,这位他们心目中,北周真正的主人。 “静儿,你是不是为了府里,才嫁给太子?”赵知娴坐在赵知静身边,大喜的日子里,脸色却不怎么高兴。 “跟你们没关系。”红盖头下的赵知静,声音没太大波动。 “大伯,大伯他,”赵知娴语气晦涩道,“…遗体还没有找到,万一大伯还在,他大概是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你为何要如此着急呢?” “况且,北周现在的处境,万一灭了国,太子肯定逃不掉,你何苦呢?” 赵知静内心也有点乱,只是没法与她诉说。 “刘裕说过,履行了婚约,北周的一切都会平稳下来。” 太子就算有再大的本事,可如今北周内忧外患,要想起死回生,赵知娴是不信的,她道:“你就不怕他骗你?大部分百姓对于太子的信任,是盲目的。” “我信他。” “我等着他的诺言。” 看着赵知静执迷不悟的模样,赵知娴知道自己劝不了了,只是伸手将妹妹的手握在手里,想小时候那样宽慰道:“大姐不管你如何想的,也管不了你,如果结局注定不好,还有大姐陪着你。” 这场盛世婚礼最终完成了一半。 赵知静甚至没等到合卺仪式,雍城的城门就破了,可奇迹的是,城里并没有发生抢劫杀虐,入了城的敌人直奔皇宫而去,刘裕带着人也奔去了皇宫。 二老爷带着人进了屋子,赵知静已经扯了红盖头,但身上的婚服还没换下。 见外面天都变了,自家侄女还在一口一口吃着碗里的汤圆,把二老爷急得哟,一把抢过赵知静手里的碗,扬起来就咕咚咕咚灌进了胃里,好悬没噎着。 “静…静儿啊…嗝,”二老爷捶打了下胸口,继续道:“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你咋不着急呢?” “有什么好急的,”赵知静嫌弃地看了眼她二叔舔过的碗,道:“人都是要死的,不过早晚而已,今晚要是真过不去,大家都陪着二叔你一道,黄泉路上也不孤单,怕什么?” 二老爷哭丧个脸:“静儿啊,二叔还想活久一点呢。” “只有王八才活得久,二叔下辈子换个投胎的道。”赵知静回二叔道。 二老爷:“……” 与此同时,北周后宫。 喊杀声只短短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一切就落幕了,一堆火把的光照亮了大半个天空。 太极殿里,陛下形容枯槁,瘫坐在地上,往日灯火通明的大殿,今夜只亮了几盏宫灯,刘裕提着剑一步步进入大殿,剑尖落地,随着主人的动作,在地面上摩擦起了微弱的火花。 玉石地砖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剑痕,从外到里。 剑上带着的血渍不时低落。 “刘裕,你今日大婚,进宫来干什么?” “那些太监、宫女都跑了,说北周破了,哈哈哈哈——”陛下笑容诡异,“寡人的北周怎么会破!寡人要杀了他们!” “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刘裕终于走到了陛下身前,他身上还穿着婚服,大红的颜色在昏暗的视野里,显得有几分暗沉和诡异,让陛下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阴间的来使,直到一把剑挑开了陛下头上束着的,代表着北周至高无上权力的冠冕。 削铁如泥的剑下,几缕白发落在了地上。 “你要杀了寡人?” “杀你?”刘裕用剑挑起落在地上的冠冕,眯眼瞧了会儿才道,“你还不够格。” 随意地将一沓卷轴扔到人面前,刘裕面色不改道:“签吧,一切也该结束了。” 陛下伸出手,颤巍巍地将卷轴打开,待看完寥寥几句后,陛下整个人都抖了起来,胸膛喘得厉害,一把扔开手里的东西,狠声道:“寡人不能投降!休想让寡人投降!” 刘裕:“这可由不得你。” 陛下用力捶打着地面,苍老的面孔上满是狰狞:“你大逆不道,勾结大靖!你不得好死!!!” 刘裕将手中的剑扔到人面前,传来‘哐当’一声,他脸色嘲讽道:“大靖的人就在门外候着,也只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考虑,与其做个亡国奴,陛下更想以身殉国,是吗?” 陛下混浊的眼珠子颤了颤。 “既然不接受大靖的安排,陛下也可安心地去。”刘裕讥笑道。 昏暗的大殿里,连烛火的光都微弱了几分。 过了很久,瘫坐在地上的人似乎用尽了力气,说话都很费力:“刘裕,你联合外贼,窃取北周国基,你到底,意欲何为?” “陛下这个位子,当初外祖父让你得到得太过轻易,如今,生为他孙儿的我,自然也要让陛下轻易地失去。” “眼睁睁看着北周的基业毁在你手上,陛下一定心痛万分吧?可惜不及我母妃乃至外祖一家三百口的痛苦。” “这一天,我等了很久,本来陛下还可以多苟活几年的,可惜我娶了知知,自然要为她提前扫清所有障碍,而陛下身边的一切走狗,都将打扰到我们夫妻的生活。” “那个老东西,把王位交给寡人,又何曾心甘情愿?” “北周亡了,你刘裕也当不上这个国家的王!!!”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刘裕拿起签好字的帛书,漠然地看了眼状若疯魔的人,利落地转身,很快走出了大殿。 第二日。 太阳照常升起。 只是北周再也不是原来的北周,由当今陛下亲自签署的降书被钉在城门上,所有路过的北周人,虽然暂时没了生命危险,只是身上莫名多了许多阴霾。 以后在外,都不能自称北周人了,这一天,有许多接受不了的人,倍感耻辱,甚至有不少士子直接撞死在了城门处,鲜血滚滚,不外乎如是。 “额…所以我当了半天的太子妃,就又成平民啦?”赵知静坐在凳子上吃早餐,食不知味。 刘裕给她夹了块儿枣泥包,不咸不淡地说道:“孤…我当初是不是跟你说过,早些嫁人?” 第104章 跑跑将军 赵知静咬了口包子, 甜口的有点发腻。 “还好签署投降书的是你爹不是你,你这几日也别出门了,我听说了城门口的事情, 你要是顶这张脸出去, 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扔一脑袋臭鸡蛋?” “那些人,不值得你同情, ”刘裕神色冷淡,“攻城的时候不去拼命,如今尘埃落定,倒想起了气节这事。” 赵知静放下筷子,手支着下巴。 “好歹人家有自尽以全气节的勇气。” “要是有心,会想着怎么去复辟故国,而不是随意将性命留在城门处。” 大靖的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也没在这雍城里如何作乱, 很快带着军队出了城, 在城外驻扎起来, 大概是在等待来自大靖国都的命令。 经过数日跋涉,南面李赫章率领的叛军终于到达了雍城城外, 与大靖的军队之间只隔了一条永定河, 两方隔江相望。 大靖这边的将军姓方, 方将军这次有英王的暗中授意, 竟是打到了北周的国都,直接让北周成了大靖的附属国,方将军只要一想到这里, 就觉得浑身热血沸腾。 “李赫章虽然带的兵多,吸收的却多是平民,这样的部队, 只要稍微用点计策,就可以轻易将其击溃。”方将军与自己的副将聊着天。 副将认同将军的观点,但他还是提了个意见:“可是那个姓杨的,还有姓刘的,可不是好相与的。不过也确实奇怪,属下的人去探查过,那李赫章的兵着实不怎么样,也不知道怎么就壮大起来了。” 方将军看了眼舆图,别有深意地道:“若是真的打,恐怕用不下十天,那两人就能收拾了李赫章,可若是那样做,又如何背着他们的陛下,壮大自己的势力呢?” 副将若有所思。 “接下来,咱们就按兵不动,待这几只队伍彻底分出了胜负,咱们再出手,到时候这北周是怎么都起不来风浪咯。” “可英王的意思,让将军你不能插手北周内政,”副将有些担忧道,“那位北周的太子还在呢,万一他有——” “一个亡国的太子,算得了什么?”方将军不屑道:“老夫看英王是糊涂了,瞻前顾后的,以后如何能成大事?” 副将只要一想到那位太子,心里就有点不安,但他也不敢跟兴头上的将军对上,只能听命行事。 杨、刘二人的队伍,先后到达了雍城附近。 “姓杨的,你说咱还进雍城么?老子不过是路上耽搁了会儿,好家伙,这北周都亡了,陛下这个没骨气的,腰根子就是软啊。”刘青砸吧了几下嘴。 杨志瞥了对面一眼。 “你想干什么?” 刘青嘿嘿笑了笑,略显猥琐地搓了搓手:“老杨啊,你说陛下老儿不稀罕他那个位置,咱俩有没有机会上去坐一坐啊?” 杨志自诩为儒将,向来看不上刘青这种土匪样的将士,他看了眼雍城的方向,说道:“殿下自有安排,你不得生事。” “殿下?北周都亡了,还有什么殿下!”刘青用手捻了片榆钱的叶子,笑道:“你不是一直跟镇北侯那老东西有嫌隙么,刘裕现在娶的女人可是镇北侯的女儿,你还准备继续效忠?” 杨志眼芒尖锐,刷地看向刘青:“你敢直呼殿下姓名?” 刘青将榆钱叶子放在嘴里嚼了嚼,半晌呸了出来,不屑道:“什么狗屁太子,北周都亡了,都城都被大靖人占领了,还太子,哼!” 杨志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 “我今日是来通知你的,明日午时开始进攻,你要是个男人就不要再像个乌龟一样龟缩在后面!” 说完,杨志就带着人回了自己营地。 刘青朝着杨志的身影,狠狠吐了口唾沫。 “娘的,这天下又不是老子的,拼啥命,我老杨就不出兵,你拿我怎么样?!” 刘青的副将不是很赞同,劝道:“杨将军若是真的得了殿下的授意,咱们明面上对抗,是否不太妥当?” 刘青蒲扇般的大掌拍了拍副将的肩膀,声高气昂道:“怕什么?北周都没了,刘裕能拿我怎么样?咱们得养精蓄锐,等他们打作一团,咱们后面好绕过大靖的人,直取雍城,这天下哈哈哈哈——” “就是我刘青的了!!!” 子时末。 带着寒意的夜风,仿佛从不大严实的帐篷缝隙里溜了进来,吹得人露在外面的脑门,微微凉。 刘青呼噜声一停,人迷迷糊糊醒来,正不大清醒地睁开迷蒙的双眼。 “吓——” 脑门上垂吊着把尖刀,锋利的刀尖反射出寒沁的亮光。 刘青那声惊呼彻底惊动了帐篷外的守卫,有手下闯了进来。 “将军,出了何事?” 士兵看向帐篷里面,借着撩开的帘子漏进来的月光,他看到了自家将军锁着脖子,躺在木板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向一个方向。 顺着方向看过去。 一把倒吊着的剑,正闪烁着锐利的剑芒。 半晌。 “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是谁!!!” 刘青散着发,赤着脚踩在地面上,像个暴怒的狮子,看向面前的一众兵士。 “你们是怎么看守的,有人进来都不知道!啊!” “老子脑袋都搬家了,你们这些狗日的,怕是都不知道!” 刘青狐疑起来,眼神重重刮过面前的几人,抄起旁边的剑,朝他的这些亲卫比划着。 “给老子说!” “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 几个亲卫立即跪了下来。 “冤枉啊,将军!” “将军,属下确实没看到人进来!” 这时候,副将走了过来,顾不得正在发飙的将军,他走到床边,将那枚长剑取了下来。 没想到剑刚到手里,一张纸条就落了下来。 “将军,有纸条!” 刘青丢了佩剑,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抢过纸条,看清上面的内容后,眼睛都快要瞪了出来,只见上面写到: ‘不尊殿下,罚跪半个时辰。’ ‘明日战事,一切听杨志指挥。’ 刘青将纸条撕得稀烂,大喝道:“干你娘的杨志,装神弄鬼,老子一定让你好看!!!” 吼完心中郁气后,刘青立马换了批亲卫,临时调整了营地的驻防,几对人马来回巡视,他则是回了帐篷继续睡大觉。 再一次惊醒过来的时候,刘青腿都打哆嗦了。 无他,那把锋利的长剑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这次不是在头顶,而是插在他□□,离他那物事近得很。 刘青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 “来人!来人啊!” “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刘青小心翼翼避开那把剑,翻身下床的时候,还栽了个跟斗,他手脚发软,扶着椅子喘着粗气,亲卫进来的时候,他眼里还残留着惊惧。 “将军!” 帐篷外的士兵进了帐篷,同样看到了木板床上直直束着的那把剑,所有人都惊悚了,前半夜遇上怪事后,又加强了巡逻,可众目睽睽之下,一把剑堂而皇之地再次进了将军的帐篷,要不是脑子还算清醒,大家都要以为有脏东西进来了。 刘青坐在地上缓了半天。 “将军,咱们要不要暂时先撤离?”有心腹建议道。 “殿下有旨意,要本将军配合杨将军起兵,本将军岂是贪生怕死之人?”刘青甩了心腹一个巴掌,随即严肃道:“这帐篷里的事情,不准传出去,万一搅乱军心,本将军拿你们是问!” “是,将军。” 所有人退了出去。 刘青见帐篷的帘子完完全全拉严实后,立即腿一软,十分自觉又丝滑地跪到了地上,朝着外面磕了三个头后,压低着声音道:“属下知错了,殿下的英明神武,非凡人能窥知一二,属下不该随意揣测殿下的用意,属下甘愿为殿下扑汤蹈火!” 帐篷里没有声音,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刘青聆听了一会儿。 “属下知错了,望殿下给属下将功赎罪的机会!”刘青眼神警惕地往帐篷里逡巡了一圈,就连犄角旮沓都没放过,可什么异常都没有,只有床上那把白得耀眼的剑刃。 刘青跪在地上直到天亮。 杨志本来打算先派出兵去试探一翻,没想到刘青今日就跟吃了药似的,率先朝李赫章的乌合之众发起进攻,推进速度太快,一点都不顾惜己方的伤亡,一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架势在拼命,以至于杨志都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 “刘青他…疯了?”杨志喃喃道。 “将军,殿下的人只说,会让刘青那边同意与咱们合作,可没想到刘青这么拼命啊?”副将也惊讶极了。 “刘青素来不见兔子不撒鹰,也不知道殿下使了什么法子。”杨志沉思了会儿,看刘青的人已经取得了巨大突破,也不欲再等,说道,“不管了,咱们也开始进攻吧,一切按照殿下的命令行事!” 方将军是怎么也没明白。 一场很轻松的,足以列入大靖史册的战役,却被人就这么毁了。 那杨志先不说,刘青与传闻中完全不一样,那股子拼命的架势,要不是他跑得快,差点就落入对方的手里了,他怎么也不明白,北周最惜命最会跑路的将军,真的打起仗来,比谁都恐怖。 别说大靖的人,就是刘青自己人都诧异呢。 “将军原来会打仗啊。” “废话,不然将军能是将军吗?” “以前其他阵营的人,老说咱们是跑跑将军的手下,如今看来,咱们将军才是最厉害的!” …… 第105章 有辱斯文 但不可否认, 刘青的指挥相当出色。 不光是联合杨志灭了李赫章的人,还把大靖的人撵得跟狗一样。 方将军自然不想就这么离开,他带着还剩下的大部分人, 准备找个地儿休憩规整一翻, 从长计议来着,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 来自边关的军情急得就像催命一般。 “狗日的镇北侯!”方将军踢翻了桌上的舆图,紧紧盯着底下跪着的信使,“你说他假死就算了,那些士兵居然也都活着!” “什么狗屁全军覆没!都是骗子!” “本将军被骗了!” “英王也被骗了!” “老夫要杀光北周的贱民,啊啊啊啊——” 雍城。 杨志与刘青二人将大部分士兵留在城外,两人带着几名亲信便入了宫。 这座古朴、经历了几代北周陛下的宫墙,有股别样的沧桑感, 熟悉的金銮殿上, 换了一身明黄服饰的刘裕稳稳坐在高堂上, 他旁边紧挨着的姑娘, 便是镇北侯之女,刘裕曾经还是太子时风光大娶的妻子, 赵知静。 此时的赵知静脑子都是懵的。 她坐在刘裕旁边, 金銮殿是上朝的地方, 她今日还是第一次在众臣面前走进来, 一来就被刘裕牵着,坐上了北周至高无上的唯一尊位。 底下人,便是北周曾经的官员。 “南面的叛军已被消灭, 边关的战事也得到了控制,被大靖抢过去的城池,这几日也全部被镇北侯重新夺下。” “北周曾经的陛下, 签署了丧权辱国的附属国协议。” “此协议将在今日就此作废!” “寡人,”刘裕冰冷又压迫感十足的视线,一一扫过底下的官员,沉声道,“感叹民生多艰,自今日起,寡人改国号为大周,今年便为大周元年,诸位可有异议?” 刘裕说完,整个金銮殿陷入诡异的安静。 众人都知道权力会由刘裕这个太子接手,但大家也没料到,这位是要把国号都改了,相当于重新建国了啊。 刘青环顾了下四周,率先跪了下来,口中疾呼道: “陛下英明!” “大周英明!” 像是一滴水进了油锅,瞬间兴起了大片的波澜,官员们也纷纷跪地,高声喝道: “陛下英明!” “大周英明!” 浑厚的声音响遍了整个金銮殿,声音甚至都传出了巨大的回响。 几乎是大殿的声音刚传出去,大殿外依次有士兵、宫女及太监跪下,响应起来。 “陛下英明!” “大周英明!” 宫里传出洪亮的锣鼓声,回荡在整个宫殿群的上空,经久不已,绵绵不绝。 赵知静的手被刘裕的大手包在手心里,对方的手已经很干燥温暖,而自己确实不太出息,手心已经冒了一层细密的汗不说,赵知静觉得整个人的手臂都有点麻木起来。 她抬头看刘裕,即便如今大权在握,这位脸上已经是那副平淡,甚至称得上淡漠的神色,仿佛眼前的王位他并不稀罕一样。 可赵知静不知道。 按照原来的历史,刘裕的确是放弃了,这唾手可得的王位,北周的各个势力,不过是他手中的各个棋子,在这盘对弈中,他并没有遇到像样的对手,棋局赢了,棋子,也自然散了。 这北周,他原本是要毁掉的。 注意到赵知静的视线,刘裕回头看了她一眼,刹那间,犹如冰雪初融,雪莲初绽,那张冷漠至极的脸如同寒冰一般突然化开,瞬间变得温情脉脉。 底下的刘青一只眼睛始终盯着上面,自然没错过这一幕,他素来是个投机的人,当即高声喊道: “陛下英明!” “皇后娘娘英明!” 皇后娘娘? 众人这才意识到,刘裕这位新晋陛下身旁,端坐着的女子。 只当了半天太子妃,如今却荣升皇后娘娘的女子,众人来不及多想,再一次跪下,口中疾呼: “陛下英明!” “皇后娘娘英明!” 登基的仪式并没有大办,整个大周百废俱兴,刘裕忙着朝廷的事务,并且很没有‘分寸’地分了一部分给赵知静,这位大周后宫的另一个主人。 赵知静忙得昏头昏脑,她从来没觉得有这么累过,偏偏还有一堆人给她找麻烦。 已经荣升为皇后贴身侍女的春华走了进来,虽然上位匆忙,春华倒是拿出了几分大宫女的气度:“娘娘,柳太妃还是打算绝食,抗议陛下对永王的处置。” “绝食?”赵知静从桌前抬起头,道:“很好,那就饿她两天,永王的事不归我们管。” “太上皇这几日似乎与身边的太监在密谋,打算跟羽林军的头领暗中见一面,娘娘该如何处理?”春华又开始汇报另一件大事。 “这两人还真是不消停!”赵知静冷哼一声,“那就妇唱夫随,跟柳太妃一起饿几顿。” “至于羽林军,那位眼光可不差,早就跟陛下通了气,咱们先不管,让那老东西白忙活去。” “遵命,娘娘。”春华领命而去。 不多时,夏荷进来了。 “娘娘,永王侧妃廖晴雪在宫门外等着觐见,您看是否让她进来?” 赵知静手上一顿,刚写好的一行字又废了。 “廖晴雪?她还活着呢?” “娘娘,奴婢看廖姑娘不仅活着,还活得好好的呢,比咱们上次见她的时候,人瞧着还变得丰润了些。”夏荷道。 “前段时间,她那个丞相爹死了,就永王那个见人下菜碟的,居然没有难为她?”赵知静有些好奇了。 “去传她进来。” “是,娘娘。” 廖晴雪的亮相,确实让赵知静大感吃惊。 今日她竟是穿了身灰色的僧袍,手腕上挂着串佛珠,脑袋上的头发倒是还完好,没有剃了去,整个人气色是比上次好了许多。 “贫尼法号真知,见过皇后娘娘。”廖晴雪规规矩矩地行礼。 “快起来,”赵知静诧异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廖晴雪从善如流地起身,她抬头看了眼赵知静,皇后的身份,并没有让她改变,还是跟从前一样,她身上有种超脱物外的气质。 大概,这就是如今的陛下为何有转变的原因吧。 “娘娘一定很好奇贫尼如今的改变吧,”廖晴雪顿了顿道,“说起来,贫尼犯了件骇人听闻的大事,其他人贫尼不敢也不想说,但跟皇后娘娘,倒是值得一叙。” “什么事?” “贫尼还在俗世的时候,犯了弑父的杀戒,虽然是失手,但当时的贫尼却并不后悔。”廖晴雪眼神很平静,仿佛那位弑父的人不是她。 赵知静眼睛都瞪大了。 一旁的夏荷吃惊地看着廖晴雪,嘴巴都忘了闭上。 廖晴雪似乎没注意到赵知静主仆的动静,继续娓娓道来:“当时贫尼虽然很慌,但马上清醒过来,贫尼的父亲不是个好人,他自幼家贫,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全靠我母亲及家族运作,只是男人一旦登了高位,那曾经祝他一臂之力的妻子,见证他所有心酸的人,自然就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亲手害了我母亲,还把我交给永王那样的废物!”说到这里,廖晴雪似乎有些激动,都忘了刚才的自称。 “我就算失手杀了他,我也不后悔,并且拿着他半生的计划,向如今的陛下投了诚,”廖晴雪情绪似乎恢复了些,“陛下准贫尼出家,以后贫尼会在城外的法华寺修行。” “今日,是来见娘娘最后一面,娘娘从前相助的过往,贫尼会永记心中。” 廖晴雪又跪下,十分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以示她的感激。 等廖晴雪离开后,赵知静面前那本册子,久久未翻开。 刘裕进来的时候,大殿里昏暗又寂静。 “怎么不点灯?” “我在思考。” “思考什么?” “你别打扰我!” 刘裕使眼色,让人将殿内的灯烛都点燃,而后走到赵知静身后,将人拥到怀里。 “怎么不高兴?”刘裕轻声问道,“只是想给你找点事情做,好打发时间,若是不喜欢,宫里还有得用的女官去处理。” 赵知静侧头看他。 “你知道廖晴雪的事?她出家是不是自愿的?不会是被你逼的吧?” “知知心里,寡人——”刘裕许是觉得拗口,继续道:“我难不成就是这么不择手段的人么?” “你难不成不是?”赵知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现在不得了,你可是大周的陛下,整个国家都是你的,”赵知静冷笑一声道,“就是不知选秀什么时候开始,您老示意个时间,这雍城乃至整个大周各州县还得准备一番呢。” 赵知静阴阳怪气的样子逗乐了刘裕。 “知知不想跟别人分享我,是不是?”刘裕展颜一笑,简直是神颜暴击。 赵知静被迷得差点着了他的道,叉腰狠声道:“少跟老娘来这一套!” “说!你是不是早就想那么干了!” “知知冤枉我,”刘裕上前一步,又把人抱怀里,声音低沉道:“你可真是个醋坛子。” “我这一生啊,有你一个就够了。” 赵知静又推开他,后退一步,毫无商量道:“你少来,我能就这么傻傻地相信你?” 刘裕笑着看她,眼眸像一片深海,迷人又危险。 许是觉得威胁不够,赵知静梗着脖子道:“今晚你睡另一屋,我不跟你睡!” 刘裕终于变了脸色。 “少给我摆脸色,我看廖晴雪带发修行还不错,大不了我跟她作伴去!” 刘裕脸色发青。 这一晚,赵知静真的把刘裕撵了出去,自己独自睡了个好觉。 刘裕第二日铁青着脸上的早朝,在一众茫然的大臣面前,给好几个提议扩充后宫的臣子府上塞了妾室。 妾室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雍城的青楼都要被腾空了,一些岁数不小的老臣站了出来,纷纷拒绝道: “陛下,这成何体统?微臣这么大岁数!” “陛下,真是羞煞老臣也——” “陛下,微臣后院塞不下啊!” “陛下,这这这青楼的女子如何能抬进府?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 第106章 大结局 第106章 大结局 今日的金銮殿像极了南门的菜市场, 吵吵嚷嚷不绝于耳。 坐在上首的刘裕,神色平静道:“君无戏言,看各位如此惦记寡人后宫, 寡人礼尚往来也正好合各位心意。” 底下的臣子炸了锅。 似乎是觉得这刺激不够, 刘裕继续道:“诸位为大周子嗣繁衍之事殚精竭虑,实为肱骨之臣, 只是目前赏赐暂时就这么多,若是各位还有闲心来管寡人家事,南面经了这次战事,多了不少寡妇——” “这些人,寡人会派人经得她们同意,到时候若是分到哪位大人府上,一定得好好待之, 莫要负了寡人心意。” 底下的大臣露出一副被雷劈的模样。 “退朝——” “陛下不可啊!” “陛下!陛下——” …… 且不说这些陡然进了高门的青楼女子如何高兴, 就是碍着陛下的面子, 这些世家官员也不敢真拿她们怎么样。 更何况一个臣子配了好几名妾室, 几个人团结一心,倒是扰得不少臣子后院起火, 闹得不可开交。 再也没有人敢提秀女的事了。 实在是一把年纪, 娶了一堆青楼女子被人耻笑不说, 还被编成了可笑的话本四处传扬, 这些老臣中甚至有气出病来的,更绝的是,陛下直接以‘身体年迈, 准予回家休养’为由,选了新人顶替了位置。 自刘裕执掌国事后,大周进入了快速发展的时期。 提拔寒门, 改善吏治,鼓励农桑,短短数年,大周竟是出现了罕见的繁荣昌盛,潜力甚至超越了诸国,因此也吸引了更多的有才有志之士前来,大周进入前所未有的发展时期。 雍城正华街。 赵知静罩了个帷幕,穿着朴素地挤在人群里,正在看街边的杂耍,说着他国口音的表演者带着猴子在讨赏,赵知静正要丢一把铜钱,身边忽然有人丢了锭银子,惹得那他国人用别扭的嗓音说着大周话: “多谢贵人!” “多谢贵人!” 赵知静偏头一看,居然是安顺府的姜兰。 今日的姜兰穿着依然张扬,石榴红的曳地襦裙配湖青色的上裳,费劲巴拉地提着裙摆在人群里穿梭,也不怕被人挤掉了裙子,赵知静不欲与她走在一起,带着夏荷钻出了人群。 姜兰眼尖,也提着裙摆急匆匆退出来。 走到一处僻静的巷子,赵知静主仆才停了下来,不虞道:“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呼呼呼’姜兰艰难地停了下来,大喘了几口气,才道;“娘娘,您微服私访,关心百姓是好事,可怎么不带侍卫呢?现在的雍城人也太多了,还有不少外面的尖细。” 姜兰眨巴了下眼睛,做出一副温良无害的样子道:“要不,娘娘,我陪在您身边,有什么事,小女还可以为您挡一挡?” “就你?”赵知静嫌弃地瞥了她一眼,随即扬起手拍了拍。 掌声后,巷子周围忽然冒出了许多宫里的侍卫,都穿着朴素,混在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架势, 姜兰尴尬地笑了笑,道:“陛下还真是,这么不放心您。” 这哪里是不放心,简直是怕她跑了的架势,安排了这么多人,赵知静不欲与姜兰纠缠,今日可是她好不容易争取出来的放风机会,可不能浪费在姜兰身上。 “好了,本宫还有事,你自己离开吧。” 赵知静说完就带着人走了,姜兰犹豫了翻,提着裙摆又追了上来。 “娘娘,您等等我!” “闭嘴!” “你要不要拿个喇叭喊啊你!” 赵知静甩不掉这狗皮膏药,只得寻了处茶坊的二楼,倚窗而坐,品一品茶的间歇,顺便听听姜兰要说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没想到姜兰憋了半天,忽然说起了齐王妃,赵知静不耐烦听,直接打断道: “你再说这些无用的,就直接滚蛋。” “娘娘,小女知道您素来是个恩怨分明的性子,”赵知静刚抿了一口茶水,姜兰又见机地给倒上,嘴巴跟抹了蜜一样:“就是您这样独特的性子,才能独得陛下的爱意,后宫唯您一人,这普天之下哪个女子不羡慕?” “只是那齐王妃,实在是可恶,素来与您不合不说,居然还撺掇齐王向陛下建议,广纳后宫,心思过于恶毒。” 赵知静敲了敲茶杯的杯壁。 “陛下不是已经赏了齐王府好几个妙龄女子么,据说曾经还是几大青楼的头牌,这几日齐王府热闹得很,你该知道的。” 姜兰闻言,微笑着又给赵知静添了茶水:“小女自然知道,只是齐王妃自持身份,那些青楼女子虽然闹得欢,却并不能把齐王妃怎么样的,小女这里正好有一法子,可以帮娘娘出一口恶气。” 赵知静摆摆手,示意姜兰继续说。 姜兰笑得像个狐狸,很有几分狡诈的样子。 “娘娘,不若您向外人透露一句:‘安顺府的姜兰与齐王府的刘懿郡王,有几分般配。’娘娘觉得如何?” 赵知静一口茶水喷在姜兰身上。 姜兰若无其事地擦去脸上的茶水,淡定地又给赵知静添了茶。 “你,你又想故事重演?你还记得奉国寺后山,那位给你批了贵命的玄空么?你这是又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啊。” “这大周,这雍城,谁说话的份量能赶上您?” 赵知静不同意道:“你别一天天琢磨这些阴招,好好的让你母亲给你挑个老实的是正理。” “小女可不要老实人,我这样的性子,还是留在高门大院里才好,”姜兰说着,幽怨地看了眼赵知静,“娘娘,碍于从前的传言,这雍城里哪门世家敢娶我?” “娘娘,我都十九了,您就怜悯怜悯我吧——” “你这主意打的,这是要齐王妃的命根子啊。”赵知静摇摇头道。 姜兰倒是很放得开,把自己心思全部剖析给赵知静听:“娘娘,这人选小女也不是随便找的,我可是把整个雍城的公子都算了翻,按年龄来算,刘懿与我十分合适。” “谁叫他不愿被人束缚,婚事拖了这么多年呢?”姜兰大言不惭道,“说不得就是在等小女呢,他与我合该是天作良缘!” “……” 赵知静主仆两瞠目结舌地看着姜兰。 这人可真无耻啊! “这种缺德事,我不干。” “娘娘——” 赵知静带着夏荷赶紧走了,却没想到,姜兰一如既往的大胆,直接让人放出消息,大周皇后言谈两人姻缘合适的话,一夜之间小道消息满天飞。 想想也是,这位当初为了太子妃的位置,可是花了大半家财在玄空身上,只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结果。 “娘娘,齐王妃又来了,”春华一脸无奈道,“现在就在外面等着呢,说是您要是再不召见她,就要一头撞死在您宫殿门口。” 赵知静压了压青筋直跳的脑门。 “跟她说,本宫并没有传出那样的消息!” “娘娘,齐王妃她不信呐。” 齐王妃三天两头地来后宫,某一日被刘裕知道了,不仅大发雷霆地罚了宫里的一众侍卫,还招来齐王父子,大骂了一通,说话那个难听,直言齐王妃是悍妇。 齐王父子走的时候,还愁眉苦脸地带了道懿旨走。 那道赐婚的懿旨拿回去,齐王妃当即就晕了,她后悔呀,要是不去后宫闹,陛下也不会管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那流言尽管传得再激烈,只要自己不同意,那姜兰就休想入府。 结果一招错步步错,惹怒了陛下的后果,很严重。 某日,向来兢兢业业的陛下忽然缺席了早朝。 皇后的椒房殿里,伺候的宫女太监精神十分紧绷,屋子里不时传来中期十足的喝骂声。 “娘娘,就让陛下出去吧,陛下留在产房不合适。”接生的嬷嬷不敢劝陛下,劝了也没用,只好苦苦劝慰皇后娘娘,这宫里的人都知道,陛下只听皇后娘娘的话。 没想到赵知静率先反对:“就让他在这儿!我要是难产了也正好让他知道,要是以后敢娶新的妻,睡我的屋,打我的儿,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众人:“……” 刘裕脸色紧绷,细看眼里比平常带了几分水意,道:“知知,别说胡话,寡人不想听,要是你肚子里的畜牲,敢让你不好,寡人一定掐死他!” 众人:“……” 陛下啊,您话里的,那肚子里的‘畜牲’是您自己的孩子啊。 赵知静狠狠瞪了眼刘裕,骂道:“露出那副哭丧样干什么!我还没死呢!” “知知别怕,寡人守着你,谁都不能带你离开寡人身边。”刘裕紧紧握着赵知静的手,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说了别皱眉!别皱眉!”赵知静躺在床上,一点虚弱的样子都没有,她恶狠狠道:“我要生个比你还好看的,你给我表情正常点,我要看着你生!” 众人:“……” 是怎样兵荒马乱不说,反正他们大周的帝后是有点特殊在身上的。 多年以后,大周的繁荣已经超越了诸国。 赵知静一家子穿着便服行走在雍城的街道上,目之所及,人流如织,车马来往,沿街的店铺里满满都是人,大周以一种包容的姿态面对诸国,商业发展十分昌隆,整个雍城被世人尊称为‘大都’,意为中原第一的城池。 “来看看,来瞧瞧,皇后娘娘最爱吃的椒麻鸡,好吃的呐~” “娘娘亲自点评过的羊肉羹,鲜得很呐~” “各位进来瞧瞧,我家可有皇后娘娘最爱吃的黄金糕~” 小太子被他父皇牵着,跌跌撞撞地走着,人虽小,却时刻摆着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他听着耳边的叫喊,有些困惑道:“母——娘,娘把这条街的东西都尝过了吗?” 赵知静也不聋啊,她一脸黑线地看着众商家打着她的招牌卖东西。 “娘每天要照顾你,哪里有时间天天出来?” 小太子嘴巴动了动,有心想说:母后,您天天说照顾儿子,可您跟父皇将儿子交给太傅,大多时间儿子连您面都见不着呢。 “娘,这可是欺诈百姓了,父——爹爹不管管么?”小太子眨巴着大眼睛抬头看他爹。 “世间诸事,岂能事事上心?”刘裕道。 赵知静看了眼蒙圈的儿子,敷衍道:“别想那么多,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小太子无奈地看了眼自家母后,这是这个月母后说的第十一次这样的话了,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每次出宫,赵知静都很兴奋,她四处瞧着,什么犄角旮沓都要去看一眼,表现得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模样,她只看又不买,还不时挡了别人的路,惹得一众摊贩纷纷翻白眼。 “你这商贩好生无礼,我会武功的,小心姑奶奶给你一剑!”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赵知静抬头望去,那背影,像极了记忆中那位明媚的女子。 “婉儿?” 赵知静朝着远处跑过去,四处张望,那道熟悉的背影,就如同指尖的流水一般,消失了就再也不见。不多时,刘裕牵着孩子走到赵知静身边,问道:“你看见谁了?” “没谁啊,看错了。”赵知静有些失落道。 “娘,是风车!”小太子踮起脚,指着一处摊贩道:“娘,不用花您的钱,儿子存在您那里的钱,这次就用儿子的钱吧!” “知道了,知道了。”赵知静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大周九年,大靖、大周二国战乱起。 大周一十二年,大周军队大获全胜,由镇北侯率领的部队,攻下大靖一半的江山。 大周一十五年,大靖灭国,国都郾城改名安城,曾经雄霸一方的大靖彻底纳入大周版图。 后世有史书言:大周元后赵知静,改革农具,助力农桑,打击土地兼并,农业得到全力发展,粮食盈满粮仓,大周军队再也没缺过粮草。 元后鼓励商业,破除贱籍地位,消除人们成见,打通海外通商要道,大周商业进入前所未有的发展阶段,引得万朝来贺,后世有学者言,此时期可以称为最早的资本主义萌芽时期。 元后大兴土木,改善基建,注重工部长远发展,大周成为科技发展最快的封建王朝。 大周国祚,享年五百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