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40-50

作者:铜皮笔记本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小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说话,除了被风吹的簌簌的枫叶, 只剩下远处长城前线传来的、愈发清晰和激烈的轰鸣声。那是墨家机关运作爆炸的响声。


    与之前不同, 仿佛来自远古的战鼓被击响后, 那声音不再是模糊的背景音,而是如同沉重的战争的节拍, 一声声擂在苏杭的心口。


    苏杭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的心脏。地仙们刚走,鬼潮爆发的巧合, 北邙这个最大的不稳定因素还被留在身边……这一切串联起来,像是一把悬浮在头顶的剑,越绷越紧的心弦让他坐立难安。


    苏杭忍不住再次将警惕的目光投向角落里的北邙。那家伙依旧闭着眼睛,靠墙而坐, 仿佛真的在养神。


    但苏杭总觉得, 那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可怕的东西。也许是因为苏杭盯的太明显了, 北邙像是感受到了他警惕的视线,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往日的疯狂和戏谑, 反而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然后,北邙向他眨了眨眼, 靠, 还有点俏皮。


    不对!这混蛋居然现在还好意思wink!烦死了!不说母亲的下落也不说混沌的情况, 居然还好意思在这里笑。


    苏杭气的心中警铃大作,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噌”一下从原地站了起来,身体紧绷,随时准备警惕北邙的突然发难。


    让他意外的是,他这边刚有动作, 旁边的关山渡和蝉也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苏杭:!!!我就知道北邙这混蛋贼心不死——


    关山渡面色沉凝,手已经按在了他随身携带的那个刀匣上,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院墙之外,显然察觉到了异常。


    而蝉则是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惊讶地看着苏杭,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甚至有点兴奋:“哎呀!苏杭小弟,你反应怪快的嘛!不愧是玄同老师亲自教导的高徒啊!看来你也察觉到了!”


    苏杭:“……??”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察觉到什么?他主要是被北邙那诡异的笑给吓的。


    他顺着关山渡和蝉警惕的视线抬头望天——


    只见天空中那浓重得化不开的灰黑色阴云,此刻仿佛沸腾了起来。


    不仅仅是远处前线方向,就连他们头顶这片原本相对平静的天空,也开始出现异动。一些如同破碎阴影般的絮状东西,正如同黑色的雪花,淅淅索索地从云层中剥离,飘落。


    它们形态不定,散发着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那是鬼气。


    “那是……?”苏杭喉咙发干,他其实不太想让自己知道那些大面积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蝉收起了那副跳脱的表情,语速飞快地给他解释,语气难得严肃:“鬼怪啊!阿弥陀佛,果然渗透进来了!长城前线虽然像堤坝一样挡住了鬼潮的主力,但总有那么些能力稀奇古怪,或者特别擅长隐匿渗透的鬼东西,能绕过正面的防御,直接散落到山海关内部。”


    蝉握紧了手里的厚重禅杖,他话音未落,小院那残破的围墙外,已经传来了一阵令人牙酸的窸窸窣窣声,其间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诡异笑声,由远及近,迅速包围小院。


    苏杭愣了愣,真正见识到前线是什么样的比在书上所看到的带来的震撼感差的太多了,原来如此,长城并不代表着绝对的安全,怪不得一路上看到的山海关这里基本上没有普通居民了,就算是街边砍柴的大叔背上也背着需要考多级证书才能有使用资格的墨家科技。


    在这里,从工匠到厨师,从医生到和尚,所有人全民皆兵,随时准备抄家伙冲到最前线,因为山海关,就是最大的战场。


    不论关内关外。


    “来了!”关山渡警告一声,眼神瞬间变了。他猛地一拍刀匣,“咔哒”几声机括轻响,刀匣弹开,露出并排摆放的三把形制各异的长刀。


    他甚至没有等待鬼怪冲进院子,身形一动,已然如同离弦之箭般主动冲出了院门。下一刻,院外便传来了凌厉的破空声和某种东西被撕裂的响声。


    关山渡在院外如同虎入羊群,三把长刀在他手中仿佛拥有了生命,刀光织成一片死亡的网,那些渗透进来的低阶鬼怪往往尚未看清他的动作,便被凌厉的刀气撕碎。他的战斗方式大开大合,这段时间因为骨桥浜的事情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这么快意地战斗过了。


    “喂喂!老关你也太急了!”蝉怪叫一声,但脸上却同样激动,他一把扯下脖子上三串佛珠中最长的那一串,在手中一抖,那佛珠竟泛起淡淡的金色光芒。


    金色的光覆盖他的双手,蝉挥动起那把禅杖,扭头看向还有些发懵的苏杭,热血沸腾地喊:“要是老师他们只让我们在这儿干守着北邙这个危险人物,那也太浪费战力了!来吧!苏杭!并肩作战的时候到了!让你看看我们金蝉寺弟子的厉害!”


    苏杭被这紧张的气氛和蝉的热情所感染,心底那份不安暂时被压了下去,一股属于少年的血气也涌了上来。他重重点头:“好啊!我也让你见识见识玄空风水的堪舆法阵!”


    苏杭立刻回想玄同老师培训过的内容,不能给玄空风水丢脸。苏杭双手快速结印,灵气被调动起来。他手指在空中虚划,一道泛着白光,结构简易却精巧的八卦卦象在他身前瞬间成型——正是玄空风水职业技术学院的看家本领,堪舆阵法的最基础应用,主要用于预警和对敌阻碍。


    风月宝鉴接收到阵法的布设指令,瞬间亮起淡青色的灵气光芒,下一秒,苏杭耍帅地向上一抬手:“阵起!”


    青涩的卦象符文瞬间覆盖了这座小院,那些黑色的影子动作瞬间迟缓,院外关山渡的斩切声也快了不止一点。


    黑色的影子身上亮着青色的光,所有的鬼怪都被标识显示了出来。


    几乎在苏杭阵法成型的同时,几道扭曲的黑影如同壁虎般攀上了院墙,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像是一滩滩流动的阴影,却散发着鲜明的恶意,朝着院内的活物扑来。


    “我去,这么帅?我也来!唵!”


    蝉口诵真言,声如洪钟,带着一股镇邪破妄的力量。他手中的禅杖带着呼啸的风声猛地刺出,佛光过处,那扑来的阴影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如同被烙铁烫到,瞬间溃散。


    但更多的阴影依旧选择了前仆后继。


    “嘻嘻嘻生魂——嘻嘻嘻生魂——!”


    “美味,好吃的生魂!!!”


    苏杭维持着身前的卦象,另一只手描绘新的阵法,丢出去将试图从正面靠近的阴影鬼怪阻挡在外,接触到青色灵气的鬼怪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缕缕黑烟,迅速消失不见,往生极乐。


    苏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与鬼怪对抗,紧张得手心冒汗,但动作却丝毫不敢停顿,一种异样的热血感从他心头冒出……这是他的职责。


    作为天命人的职责……他必须去做,而且必须做到最好。


    然而,苏杭心底的那份不安并未随着战斗而消散,反而越来越浓。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难道……


    苏杭猛地回头,看向依旧坐在墙角,仿佛对周遭一切厮杀充耳不闻的北邙,大声警告道:“北邙!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那里哦!别想耍花样!”


    北邙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脸上又挂起了那副让人火大的漫不经心笑容,甚至还悠闲地挥了挥手,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送别:“好说好说,我老实着呢。快去应敌吧,我们未来的大英雄,加油哦~”


    那语调里的敷衍毫不掩饰。苏杭气得牙痒痒,但眼前的鬼怪攻势容不得他分心,他只能狠狠瞪了北邙一眼,强迫自己转过身,全力应对不断从墙头地下渗出的鬼怪阴影。


    就在苏杭转身,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战斗中的那一刻,北邙脸上那轻松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


    t44开口:【宿主……你就真打算一直呆在这里?】


    【怎么可能!】北邙直呼冤枉:【我装乖装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趁这几个小兔崽子注意力不在我身上,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他看似随意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隐秘地动了动。


    青色的风悄悄地来到他的指尖,那明明是属于苏杭的天命人的力量,但是现在却臣服于阴森可怖的鬼道人手下。


    玄同留下的阵法感受到天命人的气息亮了亮,很快瓦解了一部分,北邙偷偷摸摸地甩了甩手,他手上的手铐瞬间消失。


    而苏杭对此毫无察觉。


    t44多少也猜到了,毕竟宿主给自己准备的第三个马甲就是上一任天命人穷奇,作为快穿管理局的一员它知道的信息并不少,但还是提醒了北邙一句:【但强行脱离会引起阵法反噬,玄同不可能不在这里下手,更何况宿主您目前这具身体的状态……】


    北邙耸了耸肩:【管不了那么多了,这点反噬比起被那群老同学回头堵个正着问东问西根本不算什么,润了润了。】


    他一边回复系统,一边偷偷摸摸地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战况。苏杭和蝉背对着他,全力抵御着从正面和侧面涌来的鬼怪,关山渡在院外厮杀,刀锋破空声不绝于耳。没有人注意到他这边细微的变化。


    北邙:……啊,好像又回到了稷下学宫逃学的日子。好怀念啊。


    t44:【……宿主你还跑不跑了?】


    天空中的阴影碎片还在不断飘落,整个山海关内部似乎都陷入了混乱的交火之中。怒吼声,兵刃交击声,以及鬼怪的嬉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为北邙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他抓准时机,以鬼气为墨,用判官笔写了些什么,下一秒,北邙的身影如同被橡皮擦掉一般,极其诡异地原地模糊淡化,彻底消失在了墙角。


    只有地面上几缕黑色鬼气,如同烧焦的痕迹,证明这里曾经确实有人存在过。


    苏杭刚用风月宝鉴配合卦象,勉强击退了一道试图缠绕他脚踝的阴影触手,喘着粗气回头,想确认一下北邙是否还老实时——


    墙角,空空如也。


    只有一缕阴冷鬼气,如同嘲讽般,袅袅飘散。


    苏杭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


    “北……北邙呢?!我只是一眼没看他啊!”他失声叫道。


    蝉闻声回头,看到空荡荡的墙角,也是脸色一变:“我靠!人呢?!什么时候跑的?我怎么什么都没听见?这前辈也太牛了点吧?”


    关山渡听到院内的动静,一刀劈碎眼前的鬼影,闪身退回院内,看到此景,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果然。”


    第42章 人生不相见


    北邙的身影在混乱的山海关内如同鬼魅般穿梭, 事实上他的存在现在也和鬼怪没什么区别。


    他刻意收敛了大部分气息,速度快得惊人,所过之处, 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阴风, 宛如镜花水月, 教人根本无法从阴云下分辨。


    为了防止被山海关迅猛的风吹走,北邙扣住自己头顶的那顶缀满古旧铜钱的斗笠, 斗笠下压,遮住的面容部分更多了,红绸垂在他的肩膀上, 就像是溅上去的血。


    北邙路过一处街巷拐角,几名穿着墨家工装、手持灵气铳与工程扳手的墨家弟子正陷入苦战。他们被七八只形如巨狼,但是完全没有毛发,像是被剥了皮一般的鬼怪“肉犬”包围, 地上已经躺倒了两名弟子, 伤势不轻。


    “不要啊, 我论文还没写呢,我刚写完开题报告, 还等着开题报告需不需要二辩呢!别开玩笑啊!”


    灵气铳的光芒虽然能逼退肉犬,但这些鬼怪动作迅捷, 配合默契, 眼看包围圈越来越小, 那些墨家重工的弟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北邙恰好路过, 他甚至没有停顿,只是在那电光火石的交错瞬间,右手随意地比了个手枪的动作,凌空一划——一道凝练如黑红色判官笔的鬼气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 悄无声息地掠过战场,像箭一样射了出去。


    那道鬼气极为灵活,游龙戏凤,轻盈地穿过了每一只肉犬的身体,几只凶悍的肉犬动作猛地一僵。


    随即,它们的身体从内部开始,无声无息地瓦解崩碎,化作缕缕黑烟消散,连惨叫都没能发出。


    几名幸存的墨家弟子愣住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巨大的震惊交织在脸上。


    他们只看到一道模糊的,带着铜钱斗笠残影的黑红色身影一闪而过,以及那道瞬间秒杀数只肉犬的恐怖鬼气。


    “我……我靠!刚刚那是什么啊?!” 一个年轻弟子声音发颤,指着北邙消失的方向:“是……是鬼怪?还是……人?”


    “那鬼气好可怕……但又好像帮了我们,是我的错觉吗?” 另一个弟子喃喃道,看着地上同伴的伤势,又看向空荡荡的巷口,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真的会有帮人的鬼怪吗?这不完全违背他们想要吞噬生魂,夺舍重生的天性吗?


    北邙对身后的小插曲毫不在意。他目标明确,准备找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先休整休整。


    凭借着对山海关的认识,北邙如同阴影般掠过层层叠叠的工事与建筑,最终停在了一段高大城墙内侧的钟楼侧建筑顶端。


    这里视野极佳,却因年久失修且位置刁钻,除了撞钟的和尚之外,平时罕有人至。北邙轻盈地落在铺满灰尘的瓦片上,如同没有重量的候鸟。


    “咚——咚——”


    不远处,另一座作为战时通讯节点的大型钟楼上,金蝉寺的武僧们正赤裸着上身,合力推动着巨大的撞木,撞击着那口铭刻了无数梵文经咒的青铜巨钟。


    “咚——!”


    钟声洪亮悠远,带着磅礴的灵气,如同涟漪般扫过整个山海关,甚至传向前线。这座巨钟是金蝉寺花大价钱修建的法器,这钟声不仅是警报和集结号,更是一种战果的宣告——据说,这特制的梵钟每被撞响一次,便代表着前线或关内至少有上百只鬼怪被彻底净化或击杀。


    北邙的目光越过钟楼,投向那真正的血肉磨盘——长城之外。


    即便身处相对安全的关内,向着城墙之外远眺,眼前所见的景象依旧足以让任何心智坚定的人感到窒息与恐惧。


    长城,那道由墨家祖师琢光倾尽心力打造的“阴阳长城”,此刻真正展现出了它的恐怖威能。


    闪烁着金属与木质光泽的城墙本体上,无数炮台,弩机,阵法被全面激活。耀眼的攻击式灵气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每一次齐射,都在那如同黑色潮水般无边无际涌来的鬼怪群中,硬生生蒸发出一片短暂的真空地带。


    无数扭曲残肢与飞散的鬼气被可怕的灵气波动荡起,仿佛潮水被巨石砸开,浪花翻涌。


    但鬼潮的数量依旧太多了,多到令人绝望。它们前仆后继,用身体消耗着长城的防御,整个长城防线,如同暴风雨中屹立不倒的堤坝,承受着一波又一波永无止境的冲击。


    关内,北邙刚刚经过的地方战斗同样激烈,但那更像是清剿渗透进来的老鼠。而关外,才是真正决定生死的主战场。


    北邙能看到,在那片被鬼气染成墨色的天空下,城墙垛口等关键节点上,闪耀着格外耀眼的灵气光芒。在关外战斗的每一个人,都是人类阵营最顶尖的战力。


    破域联盟的地仙们自然身先士卒。他甚至能凭借百年前的记忆和战斗风格,隐约辨认出一些熟悉的影子:凌厉到仿佛能斩开天地的雪亮刀光属于浩然,如同水墨晕染,却蕴含着无数机关杀阵的领域是琢光的手笔。


    道道翠绿生机与枯寂死意交织盘旋的灵气,是松水在施展他们医院祖传的岐黄内经生死之术,当然,最明显的就是玄同那淡蓝色的堪舆阵法……


    而更远处——是天仙朝会的人。


    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天仙,在鬼潮这等关乎存亡的危机面前,也不得不放下身段,与曾经打进长生殿的“逆贼”们并肩作战。


    人类抗击鬼域的最前线。


    “哎呀,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坐在这里感觉人都变年轻了。”


    北邙感慨一句,语气说不上难过还是戏言,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血红的眼底倒映着远处的炮火与灵光,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宏大戏剧。


    他抬手敲了敲自己头上那顶过于招摇的铜钱斗笠,发出“叩叩”的轻响。


    “嗯……想要在这里自由活动的话还是太显眼了……”


    北邙低声自语。


    玄同那老木头研究了一百多年的阵法确实厉害,将他这具被地府碎片污染的身体锁得死死的,连换号都做不到,混沌暂时是没法返场了,饕餮也只是用来做主播提醒别人小心的身份,穷奇更是被他按了一个天命人的特殊身份,现在都不适合用。


    但是,换不了身体,换换皮肤总可以吧?


    北邙心念一动,周身的鬼气开始如同活物般蠕动编织。他那一身标志性的鬼道人装扮开始变形,材质变得如同浸染过鲜血的夜幕。几个呼吸间,一套全新的衣服出现在他的身上。


    那是一套黑红相间的盘扣立领风衣,剪裁利索,风衣的底色是沉郁的墨黑,质感是渐变为半透明的。


    但衣摆袖口以及背后,却用某种仿佛尚未干涸的,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扭曲的人形符咒和无数只半睁半闭的血红眼睛图案。


    仅仅是看着这件衣服,就让人感到一种强烈的鬼气。


    t44看着这身之前北邙穿着去找洛宓的衣服:【宿主你还真是邪门的可怕,日常装就这么吓人。】


    北邙笑了:【这不是为了响应咱们的中式恐怖主题嘛。】


    那顶招摇的铜钱斗笠被他取了下来,随手丢在阴影里,变成黑红的鬼气散去。黑色长发被他随意挽在脑后,大部分发丝依旧披散下来。


    北邙在下巴处比着八字,仔仔细细地借琉璃瓦片看了看现在的样子,然后伸手,从阴影里抓出一个鬼气组成的面具,扣在了自己脸上。


    那面具黑红底色,塑造的是一头传说中的凶兽——梼杌,目露凶光,獠牙外露,充满了暴戾与不祥。


    此刻的他,与之前那个戴着铜钱斗笠,所有人耳熟能详的“疯子”形象暂时拉开了距离。


    拉开了距离,但不多,够用就行。


    北邙换完皮肤,继续眺望着远方的战场,目光在某些熟悉的战斗区域停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轻得几乎消散在风里,混杂在远处的厮杀与近处的钟声中,无人察觉。


    然而,就在他这声叹息落下的瞬间——


    一股冰冷刺骨的锋锐之气,毫无征兆地抵在了他颈侧。那剑气凝练至极,带着堂皇正大的气质却又暗藏杀机。


    一个沉稳探究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阁下是何人?我来过山海关也有好几次了,可从未在山海关……看到过阁下这般让人印象深刻的人物。”


    这个声音,北邙很熟悉。


    不久前北邙还和在他和无量大师面前瘫缩成了一滩血肉。


    天仙朝会的锦衣指挥使,参商。


    也是他在一百多年前,稷下学宫时期的……老同学之一。


    他怎么忘了,虽然锦衣用绣春刀作为身份特征,但是参商这混蛋是习惯用剑的,光防着刀忘了防着剑了。


    北邙面具下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他没有丝毫惊慌,甚至连身体都没有颤动一下。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缓缓抬起,食指与中指并拢,轻柔却又坚定地搭上了那柄抵住他性命的长剑剑身。


    指尖与冰冷的剑刃接触,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却毫不畏惧,甚至还有点想笑。


    居然真没认出来啊,参商你这个看起来聪明其实好欺负的老实人。


    刚准备去找找长生殿的那群天仙在干什么,没想到…… 北邙心想,现在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过也好,他猩红的瞳孔在面具后亮了亮。


    省得他再去费功夫找了,跑来跑去也是很累的。


    第43章 动如参与商


    颈侧剑锋的冰冷透过皮肤, 直刺神经,寒铁如冰,几乎可以冻结皮肉之下的灵魂。


    然而, 被剑指着的北邙, 非但没有丝毫惧意, 反而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带着明显嘲弄意味的轻笑。


    “呵……”


    这声笑在肃杀的战场背景音中显得格外突兀。


    参商握剑的手稳如磐石,但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清冷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悦:“你笑什么?锦衣面前,你也敢笑?”


    天仙朝会的锦衣指挥使,代表的是至高正神长生天的威严与秩序, 寻常破域人见到,无不是敬畏有加,就连曾经在天地之争中打进长生殿的破域联盟也不敢放肆,眼前这人却如此轻佻。


    北邙面具下传出的声音懒洋洋的, 语调仿佛无奈又仿佛觉得十分有趣, 让人无法明确地感知到他的情绪:“拜托, 锦衣大人,那我哭你是不是又要问我为什么哭了?我怎么回答都不对的情况下, 难道还不能让自己笑一笑了?你们天仙朝会的规矩,管天管地, 还管人哭哭笑笑?”


    他这话说得随意, 却又带着点歪理, 让五姓七望出身的参商一时语塞。


    但参商显然懒得在这种口舌之争上浪费时间, 剑尖往前稍稍递进半分,剑锋划破皮肤,流出一丝丝血迹,威胁之意更浓:


    “少贫嘴。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别想忽悠过去。你的灵气……混杂难辨, 就连我都看不透。”


    参商顿了顿,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审慎:“为抵抗鬼域入侵而来的民间英杰确实有很多,但你这种实力层次的……屈指可数。请理解,哪怕我只是天仙朝会的一名普通锦衣,在此非常时期,也必须秉公职守,查明任何可疑之人的来历。”


    “普通锦衣?” 北邙听着,直接在面具下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幸好有面具挡着,才不至于让他一下子露馅。


    他在心里疯狂腹诽:老同学啊老同学,你还真能演!还“普通锦衣”,骗鬼去吧……堂堂天仙朝会长生殿明面上的二把手,手握实权的锦衣指挥使大人,又开始随时随地大小演,搞他的“微服私访”了。


    当年在稷下学宫,玄同,松水他们总说他这个首席是戏神,要不就是吐槽唐鸦爱演情景小短剧。现在看来,明明参商才是真正的戏精吧?!一天不隐藏身份,不搞微服私访就浑身难受。


    北邙心想,他冤枉啊!


    脑海深处的记忆一瞬间闪烁。那是百多年前,稷下学宫还是一片净土,尚未被后来的血与火染指之时。


    北邙依稀记得那也是一个午后,阳光正好,穿过学宫藏书阁的木格窗,洒在泛黄的书页上。


    年轻的参商穿着一身稷下学宫校服,正被几个纠缠不清,想探听他五姓七望背景以攀扯的同窗围住。


    那时还未成为锦衣指挥使的参商只是稷下学宫的一个学生,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略带腼腆和为难的笑容,用一套毫无破绽的说辞,将自己描述成某个边远小城,家道中落的普通书香门第子弟,成功打发走了那几人。


    北邙还清楚地记得,在那几个同窗离开后,参商的脸就瞬间垮了下来,变得冰冷如长生殿前的法权。


    当时躲在书架后看完了全过程的北邙,忍不住鼓掌走出来,啧啧称奇:“参商啊参商,你这演技,不去梨园唱戏真是屈才了!我看你以后业余时间去个戏班子练习练习肯定能成角儿!”


    其实那时候北邙是想犯个贱的,要是能惹那个因为学业考试天天纠结愁闷的公子哥和他打一架就更好了,可惜那段话也只换来参商一个无奈又带着点警告的瞪视,以及一句:“北邙,我警告你哈——”


    “等我成了锦衣,小心我第一个抓的就是你!”


    北邙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挺怀念那段岁月的,毕竟那时候,他和老同学们还能轻松地互相调侃,而现在……


    “这位……先生?” 参商变得危险的语气,如同冰锥般刺破了北邙短暂的回忆。那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明显的不耐和最后通牒的意味,显然不准备再跟他周旋下去。


    北邙从回忆中抽离,心底那点因往事泛起的微澜瞬间平复,重新被冰冷的现实覆盖。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他不能沉溺在回忆之中。


    北邙懒洋洋地抬起手,用戴着黑手套的食指和中指,看似随意地轻轻拍开了抵在自己颈侧的剑身。


    “铮——” 剑身发出一声细微的嗡鸣。


    参商眼神一凛,持剑的手腕感受到一股力量,虽然被拉开了距离,但他并未撤剑,只是手指瞬间绷紧。


    北邙拍了拍刚才被剑指着的地方,仿佛要掸掉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依旧漫不经心,却带着笃定:“既然如此,那你更应该知道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你,打不过我。”


    这话说得极其狂妄,但由他说出来,却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参商眯了眯眼睛,那双总是显得清冷平静的眸子里,终于掠过一丝锐利的光。他并未因这话而动怒,反而更加冷静:


    “不好意思,职责所在,打不过也要知道你的底细。普天之下,莫非朝会之土,率土之滨,莫非朝会之臣。你既然行走在青天之下,那就要至少怀着对长生天的敬意。现在,随我走一趟吧,接受调查。否则,天仙朝会就要治你一个……‘心怀不轨、抗拒执法’之罪了。”


    “青天?” 北邙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抬头看了看那被鬼气,硝烟和墨家科技灵气光渲染得光怪陆离,不见半分原本蔚蓝色泽的天空,嗤笑一声。


    “青天在哪里?我只看到乌云压顶。”


    天仙朝会的人都是旧时代的死脑子,参商已经算是里面比较进步的了,毕竟天地之争都没能把他们打醒。


    北邙不再多言,身形一动。


    他的动作快如鬼魅,且干脆利落,黑色的灵气聚集,直接格挡开了参商的长剑,起一阵微风拂过,北邙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不见,瞬间与参商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两人分立在这废弃钟楼屋顶的两端,脚下是古老的瓦片,头顶是诡异的天空,远处是轰鸣的战场。


    风吹起北邙黑红风衣的半透明衣摆,上面血红的符咒与眼睛图案仿佛活了过来,在风中微微扭曲。


    参商持剑而立,锦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剑气含而不发,却已将北邙牢牢锁定。


    刚刚面前的面具人用了灵气……虽然是黑红的颜色,但是确实是灵气没错。


    参商突然觉得有些遗憾……看来真的不是北邙,坠入鬼域的鬼道人根本无法使用灵气。他握紧了剑,既然如此,那更应该警惕了,像北邙这么邪门的人,居然还有第二个?


    北邙望着对面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面具下传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哎呀哎呀……你们天仙朝会,为什么一百多年过去了,还是这副高高在上、蛮不讲理的死样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行了吗?为什么非要拉人去审问——”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战斗一触即发,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刹那——


    “救命啊啊啊——!有没有人啊!救救我——!”


    一个惊慌失措的呼救声,从不远处下方的一条巷道里尖锐地传来,打破了屋顶上对峙的紧张气氛。


    那声音很年轻,听起来甚至与苏杭年纪差不多大。


    紧接着,便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如同湿滑肉块摩擦地面的声音,以及犬类生物兴奋的低吠——是“肉犬”。


    而且听声音,数量不止一只。


    北邙和参商几乎是同时下意识地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


    只见下方巷道中,一个棕色头发的少年正连滚爬爬地狂奔,他脸上毫无血色。


    在他身后,三只形态恶心的“肉犬”正紧追不舍。这些鬼怪由无数腐烂的肉块拼接而成,没有皮毛,口中滴落的涎液腐蚀着地面,发出“滋滋”的声响。


    “咻——!”


    两道截然不同的剑气,几乎在同一时间,从钟楼屋顶破空而出,精准无比地射向巷道那些奔跑的肉犬。


    一道剑气清冽如冰,如同月光凝成的利刃,瞬间将跑在最前面的一只肉犬从中劈开,拥有净化力量的灵气将其残骸瞬间蒸发。


    而另一道剑气,则显得诡异得多。它色泽暗沉,仿佛混杂了墨色与血色,速度很快,带着阴寒刺骨的毁灭气息,在空中划过一道刁钻的弧线,瞬间贯穿了另外两只肉犬。


    被击中的蚀肉犬没有立刻消散,而是身体僵直地立在原地,随后从内部开始急速腐烂,化作两滩冒着黑气的血迹,死状远比被参商剑气净化的那只更加惨烈可怖。


    那棕发少年吓得瘫软在地,看着眼前瞬间被解决的危机,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屋顶上,参商收回剑,目光却更加凝重地看向面前的面具人。


    北邙一击解决两只肉犬,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似乎觉得少了点什么。


    嗯……总空着手,好像也不太像样。


    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接着返回的灵气,顺势勾勒。


    北邙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周身的灵气开始汇聚,几秒后,一柄造型奇诡的长剑,便在他手中凭空凝聚成型,像是直接从虚空中抽出。


    剑身并非金属,而是一种仿佛由凝固的黑暗与干涸血液混合铸就的材质,剑格处扭曲成一个狰狞的梼杌雕塑,剑柄则缠绕着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纹路,甚至还在缓缓搏动着。


    他随手挽了个剑花,长剑划过空气,带起一阵阴冷的呜咽声,仿佛有无数怨魂在低泣。


    参商看着这一幕,瞳孔微微收缩。


    太熟悉了……虽然应该不是现在那个疯子北邙,但是这种即视感……他突然有了种很奇怪的猜测。


    北邙握了握新入手的长剑,似乎颇为满意。他抬起头,隔着面具,目光再次投向对面的参商,剑尖微抬,虽无言语,但挑衅与对峙之意,已不言而喻。


    刚刚被打断的战斗,为什么不继续呢?


    他可是很期待呢。


    第44章 计划


    屋顶之上, 剑拔弩张的气氛被下方少年惊恐的呼救声打断。北邙手中那柄新凝聚的长剑刚刚抬起,参商周身凛冽的剑气也蓄势待发,两人之间的灵气互相缠绕, 随时随地都会大打出手。


    然而, 还没等他们正式交手, 下面那个刚刚死里逃生的棕发少年再害怕也反应了过来,在短暂的呆滞后, 他立马发现了屋顶上两位恩人之间那明显不对劲的对立气氛,双手拢在嘴边,朝上面大喊:


    “虽然, 虽然我很感谢两位恩人的救命之恩,但是,两位恩人你们能不能先别打啊?!”


    棕发少年急得直跳脚,指着巷子更深处的阴影, 声音都在发抖:“那边!那边还有好几只肉犬呢!它们闻到味儿又聚过来了!小心啊!它们要冲上去了!恩人们——!”


    参商和北邙闻言, 目光同时从对方身上移开, 瞥向少年所指的方向。


    果然,阴影中又窸窸窣窣地钻出了四五只失去毛发皮肤的肉犬, 它们那腐烂的眼珠死死锁定着屋顶上的两人,好像将那两人视作了鲜活的食物。


    肉犬低吼着, 四肢刨地, 作势就要冲上那座偏僻的钟楼。


    北邙面具下传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呦,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东西,也敢不知死活地跑到我眼前来撒野?太搞笑了。”


    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明显的攻击姿态,只是随意地、如同打发无聊般,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啪!”


    一声轻响, 参商和下面的棕发少年甚至没有看到灵气波动,那几只刚刚露出狰狞面目的肉犬,身体却纷纷猛地一僵,停滞在原地动弹不得,很快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一声哀鸣都未能发出,便在原地骤然降解,一下子从三维转为二维,变成了一抹抹暗红色血迹。


    轻描淡写,弹指间灰飞烟灭。


    这份举重若轻,却又相当狠辣的手段,让下方的棕发少年看得目瞪口呆,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而屋顶另一侧的参商,看到北邙这随手灭杀鬼怪的方式,眼神一凝。


    嘶……好眼熟啊,这种对什么都无所谓的高傲模样,和因为绝对的强大而不在意的随意松弛……


    参商晃了晃神,想到面前之人的熟悉配色和作风,似乎终于从对方那随意但自信的语调中,捕捉到了一丝被岁月尘封的刻骨铭心的影子。


    红黑配色……不就是北邙那疯子的日常色吗?而且刚刚那几句话也太熟悉了点,恍惚间差点让他以为自己回到了稷下学宫的岁月,学宫的首席站在他身边,面对冲过来的狰狞鬼怪,剑都懒得挥,只是随手动一动,就能彻底绞杀。


    原理是北邙的抓周天赋——红喜白丧,那可是专门针对鬼怪的天赋,对那家伙来说,渡化一只鬼怪简直就像抹去袖子上的灰尘一样简单。


    参商周身凌厉的剑气悄然收敛了几分,他握着剑,看着北邙那被梼杌面具覆盖的脸,清冷的面容上,嘴角竟几不可查地勾起了一抹极意味深长的弧度。


    参商突然笑了,那笑声很轻,蕴含着恍然与试探:


    “……先生的手段,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不论是手段还是行为都很像啊。”


    北邙心中一动,面具下的眉梢微挑。哦?这么快就起疑了?不愧是参商,嗅觉还是这么灵敏。但他一点都不慌,反而顺势而为。


    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计划。


    他摊了摊手,刻意营造出无奈与坦诚的语气:“哦?你有线索?那太好了!不瞒你说,锦衣大人,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如今我这脑子,记忆已经碎得跟被驴踢过的西瓜瓤似的,东一块西一块,连自己到底是谁都搞不清,更何况是回答大人哪些问题。”


    北邙往前走了一步,姿态放松,仿佛毫无防备,话语却像是精心设计的钩子:“如果你认识我,知道有关于我过去的任何线索,哪怕只是一星半点……那我可会相当、相当开心呐。”


    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迷失之人寻求方向的急切感。


    t44感觉自己又看不懂了:【???不是宿主,你就这么……让他看出来了?】


    自从它和这个宿主绑定之后,它就再也没能看懂宿主的任何操作。有些时候t44甚至都会开始怀疑统生,强制拉着这家伙绑定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北邙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失忆”的想法,也毫不避讳对过去的好奇。


    因为他的目的本就不是完美的掩饰。想要最大限度地刺激这几位地仙老同学们的情绪,从他们剧烈波动的精神中汲取那特殊的愿力……他需要一个更重量级的切入点。


    他心中已然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轮廓。


    参商听他这么说,明显愣住了,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和更深沉的思索:“……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似乎在判断北邙话语的真伪。


    北邙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坏心眼的笑意。他故意加快脚步,几乎是一溜小跑地凑到参商面前,弯下腰,将那张狰狞的梼杌面具凑近参商,用一种充满期待的夸张语气追问:


    “怎么?你这就有线索了?这么快?快说说,我是谁?你那个故人究竟是谁?和我到底有多像?说不定他还认识我呢!”


    他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急不可耐的追问,反而让参商有些措手不及,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握紧了手中的剑。


    参商很快稳住心神,恢复了那副清冷矜持的模样,冷笑一声,避开了北邙的直接问题:“先生还是不要这么心急了。来历不明、力量诡异,还自称失忆……如此多的疑点,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他目光扫过下方依旧惊魂未定的棕发少年,以及周围可能还存在隐患的环境,做出了决定。


    “先生若真想寻求答案,不如随我走一趟,去长生殿在山海关的驻地,将你的情况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届时,你自然能判断……我到底有没有线索,有什么线索。”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是还是天仙朝会那老一套:所有可疑的人全都给我收入股掌之间,否则不得安生。


    说完,参商不再理会北邙,身形一飘,如同落叶般轻盈地从屋顶跃下,稳稳落在那棕发少年面前,语气平和了一些:“此地不宜久留,跟紧我吧,你是那个组织的?”


    棕发少年叹了口气,愁得要命:“我是唐门的。西南唐唐门锦镖运输工作室。”


    那是地仙唐鸦创办的组织,主要负责快递运输和物资传递,也接各种摸不上台面的灰色委托。


    北邙在屋顶上“啧啧”两声,似乎对参商的提议不以为然,但也跟着纵身跃下,风衣在空中猎猎作响,如同降落的夜枭。


    他落在少年另一侧,虽然看似随意,但实则做出了保护的姿态:“行吧行吧,锦衣大人说了算,咱们的事情一会儿再说,现在可得保护好这小朋友,把他全须全尾地送到唐门那边去。”


    他的举动看似合乎情理,却让参商又看了他一眼,眼神更加复杂。


    果然,又有几只不知死活的肉犬从角落扑出。这一次,没等北邙再打响指,参商剑光一闪,如同冷月清辉,瞬间将扑来的鬼怪净化为虚无。


    北邙也配合地随剑挥出几道阴寒的鬼气,将另外几只变成血迹。两人虽然各怀心思,但清理这些低阶鬼怪的效率却是极高,转眼间,小巷内便暂时恢复了安全,周围再也没有了嘻嘻索索的声音乱响。


    棕发少年看着身边这两位恩人,终于松了口气,连忙躬身道谢:“谢谢!谢谢两位恩人!真的太感谢了!我叫……”


    北邙随意地摆了摆手,刚想说“不必客气”,目光无意间扫过那少年抬起的面庞,看清了他的长相——


    那是一个长相清秀,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少年,棕色的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眼睛是亮亮的绿色,等会儿,这张脸……北邙瞬间愣住了。


    等等……这、这不是唐桐那小子吗?!


    他记得很清楚,t44告诉他的剧情里有提到过这个叫唐桐的少年,是苏杭的高中兼发小同学,关系似乎还不错,后来因为家里原因转学去了西南地区……


    他怎么也会出现在山海关前线?这里可不是什么高中生夏令营基地吧?


    应该吧?还是他在鬼域里睡的时间太长了,现在高中生全都要打包送到鬼域里来练习高考了?


    北邙摸着下巴苦思冥想。


    北邙感觉自己的思维都有点卡壳,这帮年轻人,一个个的,比他们当年在稷下学宫的时候还敢闯敢拼啊。他们那会儿好歹还是“专业对口”,还天天在战场上刷怪练手,但现在这些家伙完全是误入新手村直接挑战终极副本啊!


    北邙面具下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极其精彩。


    参商敏锐地察觉到了北邙瞬间的凝滞,虽然他看不到北邙的表情,但作为观察力出众,审过不少案子的锦衣,那细微的身体语言变化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看了看北邙,又看了看正在道谢的唐桐,心中疑窦丛生。


    这个和稷下学宫时期的北邙很像的人……似乎认识这个唐门弟子?


    参商仔细看了看唐桐,突然也觉得他有点眼熟了。


    第45章 谁的葬礼?


    不过北邙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真的让场子冷下来?


    北邙完全无视了旁边还站着一位抱臂沉默的天仙朝会锦衣使, 大大咧咧地伸出胳膊,一把揽住了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唐桐的肩膀,将他半搂过来。


    那副自来熟的样子, 仿佛他跟唐桐是认识了多久的忘年交一, 语气也亲昵得像是一位长辈在对家里的晚辈臻臻教导:“哎呀哎呀, 小同学,你不还是学生吗?怎么也跑到这刀剑无眼的山海关来了?说说, 你是跟谁过来的?你师父呢?”


    “按理说,学生即使出来历练,师父也该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师父怎么放你一个人在这鬼怪横行的地界乱窜?”


    他这话看似关心, 实则带着试探,一旁的参商也点点头,配合地伪装出一副温柔的样子。


    天仙朝会的锦衣只需要完成任务,至于完成任务的手段是否光明磊落, 这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了, 事实上, 有些时候为了获得足够真实的信息和线索,锦衣甚至无需报备, 就能直接夺舍或者翻阅证人的记忆,嚣张跋扈。


    唐桐突然冷不丁地抖了一下, 感觉自己有点危险。


    t44:这对吗?这两个人完全就是在骗小孩啊啊啊!唐桐你快跑!


    北邙主要是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想是不是对的。


    这是稷下学宫时期延续下来的传统, 破域联盟体系内的地仙门派培养下一代多是终身导师制, 师父对弟子负有几乎全权的教导和保护责任, 极少会出现弟子独自出现在山海关这等极度危险的前线,而师父不见踪影的情况。


    参商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扫过北邙和唐桐,注意着他们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语气变化。面前这个带着面具的奇怪之人处处熟悉, 让他心中的那个猜测像是石子入湖,漾开的越来越清晰的涟漪。


    唐桐被北邙揽住肩膀,感受到这位“恩人”身上传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再加上那近在咫尺的梼杌面具,不由得有些紧张。


    他“嘿嘿”干笑了两声,眼神游移,表情明显有些不对劲,带着点心虚和难以启齿:“哎呀,师父……师父他……”


    唐桐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沮丧地耷拉下脑袋,重重叹息一声,声音都低了下去:“师父他……不久前追着低级鬼怪‘哭丧白事’走了,说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然后……然后就再没消息传回来。我也不知道他现在跑到哪里去了……”


    唐桐对了对手指,嘟囔了一句:“要不然我也不会一个人在这里乱跑……”


    “哭丧白事?” 一旁的参商闻言,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是之前活跃的那只地级魍魉?它不是早在……来到山海关后,就被万峦山门的浩然院长一刀斩了吗?”


    北邙眼底灵光一闪,他猛地转过头,隔着梼杌面具的脸“盯”着参商,语气夸张,好像发现了惊天大秘密,手指几乎要戳到参商鼻子上:


    “哎呀!奇了怪了!参商锦衣使!你现在不是天仙朝会的人吗?堂堂锦衣使,怎么对破域联盟这边某只具体地级魍魉的生死下落知道得这么清楚?”


    北邙又不怀好意地凑了过去,那张面具在参商身后闪来闪去,闹腾的要命:“嘿嘿,让我抓到了吧?你这可是赤裸裸的通敌啊!说!你是不是在破域联盟内部安插了眼线?”


    参商捂住了头,一百多年过去了,他都要忘记了自己和玄同当年在稷下学宫被北邙吵得有多惨了。


    北邙这话半真半假,既是胡搅蛮缠,也是在进一步试探参商的反应,双方彼此心知肚明都在隐瞒着某些人尽皆知的秘密,参商不是什么普通的锦衣,北邙也不是一个路过的失忆人士,他们只是在心照不宣地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所以参商面对北邙的胡闹,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只是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位优雅而危险的棋手。


    他轻轻用指尖弹了弹自己锦衣上被北邙划过的地方,声音平淡清晰:


    “眼线?何必如此麻烦。这位失忆的先生,难道你不知道《长生天》这个游戏吗?它最近可是风头大的很呢,一直占据着海角论坛的热榜。”


    参商观察着北邙的反应,但北邙面具下的脸毫无波澜,好像他真的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游戏一样。


    参商继续:“嗯,怎么说呢,对于我们锦衣来说,有了《长生天》这个不知道来源的游戏后,我们根本不需要任何费时费力的探测或窃听手段。”


    “这个突然出现的,仿佛预知记录片般的奇怪游戏,就像一个无比忠实的全天候记录摄像头。它以洛神的孩子——啊,失礼了,就是那位所有势力都在关注的,朝会也在寻找的新天命人苏杭为中心,将他周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尤其是涉及地仙、鬼域、天仙朝会的事件,都事无巨细地记录并播放了出来。”


    在提到苏杭这个名字的时候,北邙还没做出反应,唐桐先瞪大了眼睛,发出一声惊呼:“苏杭——”


    好兄弟你怎么变成天命人了?我才转学多久?666好兄弟荣华富贵了。


    不过他很快闭上了嘴,唐桐毕竟是个聪明的学生,他知道哪些话题他该问,哪些话题他只能装作不知道。


    参商甚至看都没看唐桐,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似乎要剖开北邙的面具,直视其灵魂:“浩然杀死哭丧白事的剧情,在游戏里可是有专门的关卡和过场动画呢,描绘得栩栩如生,想不知道都难。说起来……这游戏到底是谁搞出来的呢?目的又是什么?真是令人费解啊,你说是吗,失忆的先生?”


    他的话语如同抛出的诱饵,带着明显的试探,眼神紧紧锁住北邙,不放过他任何一丝一毫的肢体语言。


    北邙心中感慨参商果然一百多年过去了还是反应那么快,果然注意到游戏了。


    但他面上却配合地摇了摇头,梼杌面具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感慨道:“《长生天》?游戏?还能实时记录?太神奇了……我们那时候哪有这条件。”


    北邙开始唏嘘地念叨一些:“老了”“被时代抛弃”“我们何去何从”之类的话。


    参商看着他那无懈可击的表演,只是露出了更加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不再继续游戏的话题,转而说道:“不管这游戏来源如何,它提供的信息至少在某些方面是可靠的。哭丧白事确实已被浩然诛杀,以赊刀人的能力,想必没有什么鬼怪能在他手里活下去。唐桐同学,你师父追踪的,恐怕是冒充的别的东西,或者……哭丧白事不只一只。”


    唐桐吓了一跳:“不止一只?!那不是意味着——”


    参商点了点头:“是的,说不定……这次出现了地级魍魉群。”


    而能统领地级魍魉群的领袖……


    只有天级鬼神。


    参商又笑了:“说不定我们能见到又一重天呢。”


    天级鬼神,青天白日之怒,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山海关危险了。


    北邙被参商那笑容搞得一阵恶寒,仿佛有冰冷的蛇爬过脊背。他连忙摆了摆手,看向被吓的说不话来的唐桐:


    “好了好了,别吓着人家,小唐,现在什么都没确定,你也别害怕。这地方不安全,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鬼东西溜达过来。快告诉我你们唐门在山海关的驻地在哪边?叔叔我……呃,哥哥我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去。”


    北邙差点把辈分说漏嘴,连忙改口,心中暗骂自己这扮演还是不够纯熟。


    唐桐闻言,如蒙大赦,连忙指着一条相对宽敞、有灯火和人影走动的街道方向:“在、在那边!靠近墨家重工的区域,谢谢恩人!谢谢锦衣大人!”


    参商:……我说我要去了吗?


    但是唐桐话都说到这里了,他只能皱了皱眉,勉强维持着笑容:“不用谢,朝会的分内之事罢了。”


    于是,一行三人,心思各异地朝着唐门驻地走去。北邙依旧揽着唐桐的肩膀,参商则不紧不慢地跟在稍后一点的位置,他摸着下巴好像在思考什么,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北邙和唐桐的背影。


    穿过几条依旧能听到零星战斗声响的街道,越靠近墨家重工,秩序似乎恢复得越好,第一波鬼潮好像已经过去了,他们能看到不少墨家弟子和金蝉寺武僧在巡逻。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一片相对整齐的石砌建筑群前。


    唐桐指着其中一栋门口悬挂着一只巨大蜘蛛的二层小楼,高兴地说:“到了!就是这里!”


    北邙嘴角抽了抽,看着那只正在吐丝的活蜘蛛:“呃……你们唐门还真是……”


    他吐槽的话还没说完,当三人的目光落在那栋建筑门口时,所有人脚步不由得顿住,脸上的表情也很快凝固。


    只见唐门驻地那扇紧闭的木门前,空空荡荡,并无弟子守卫。这本身在战时虽不寻常,但尚可理解。


    真正让人感到头皮发麻、脊背发凉的是——


    门前的石阶上,以及门廊下的空地上,竟然洒满了密密麻麻、如同雪花般的白色圆形纸钱。


    那些纸钱崭新,仿佛刚刚制作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刺眼。


    更诡异的是,门楣之上,不知被谁挂上了一副惨白色的灵幡,那灵幡无风自动,轻轻摇曳,上面用浓墨写着一个“奠”字。


    “小唐啊,你确定你们唐门在这里?”


    北邙的嘴角又开始抽了。


    这里不像是一个宗门的据点,反倒更像是一处刚刚设好的灵堂。


    一百多年过去了,唐鸦那家伙到底在干什么?怎么玩的比他这个鬼道人还阴?


    唐桐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指着那满地的纸钱和招摇的灵幡,声音颤抖:“我,我不知道啊?不应该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一阵哭声从楼后的院子里传来,唐桐刚送了口气:“至少有人……”


    “不对!有人还在哭,这不是真的变成葬礼了吗?!谁的葬礼?!”


    唐桐一下跳了起来,向前跑去。


    第46章 怕蜘蛛的指挥使


    唐门驻地门前那洒满一地的刺眼纸钱和无声摇曳的惨白灵幡已经足够不吉利了, 但是北邙没想到还能有更不吉利的。


    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从小楼后方的院落里飘荡出来,那哭声压抑而悲伤, 混杂着男男女女的声音, 绝非一人。


    唐桐听到这哭声就直接冲开了那扇虚掩的洒满纸钱的大门, 冲进了门内昏暗的光线中,整个人跌跌撞撞, 失魂落魄。


    “喂!小唐!” 北邙喊了一声,但少年已经听不进去了。


    北邙眉头微蹙,看了一眼身旁的参商, 低声道:“情况不对,我们跟上去看看。”


    他不再犹豫,迈步走向那扇不祥的大门,就在北邙即将踏入门槛时, 门廊阴影里, 那只巨大的, 长满了细密绒毛的蜘蛛正慢悠悠地拉着一根银丝垂下。


    北邙在鬼域中比这玩意难看的怪物见多了,他脚步不停, 只是自然偏了一个小角度,轻松绕开了那只蜘蛛, 迅速踏入了门内。


    门内是一条昏暗的短廊, 连接着后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北邙站稳身形, 下意识地回头, 想示意参商跟上,却意外地发现——


    参商竟然还站在原地,就在大门之外,一步未动。


    这位天仙朝会的锦衣指挥使——笑死, 哪怕北邙不认识参商那张脸也不可能认不出来,这家伙的衣服上的锦衣纹根本不是普通锦衣能有的。


    此刻参商的脸上不再是之前的清冷沉稳或狐狸一样的意味深长,而是一种……极其罕见,近乎嫌恶与抗拒的表情。


    他脸色有些苍白,嘴唇抿得紧紧的,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琥珀色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门廊——确切地说,是盯着那只刚刚北邙轻松绕过的黑毛蜘蛛。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以及被强行压抑住的恐惧。


    是恐惧吗?


    北邙愣住了,足足呆了两秒。


    他看着参商那副如临大敌,仿佛面前不是一只蜘蛛而是什么天级鬼神的模样,想到了什么。


    北邙猛地抬手,指着门外的参商,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度:


    “哎呀呀呀!尊贵的锦衣大人!你——你该不会是——怕蜘蛛吧?!”


    这声疑问在寂静的短廊里显得格外响亮。


    参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一个激灵,垂在身后的辫子都晃来晃去。


    他收回盯着蜘蛛的视线,强行让自己不去注意那个东西,将目光聚焦到北邙身上,试图维持住自己身为天仙朝会锦衣使的威严,色厉内荏地反驳道:“胡、胡言乱语!我可是天仙朝会的锦衣s……出身五姓七望高门,自幼诵读长天之书,修持长生之道,岂会……岂会畏惧此等微末虫豸……简直荒谬!”


    参商越是强调,那苍白的脸色就越发显得欲盖弥彰。


    北邙看着他这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样子,差点没笑出声来。


    太眼熟了,实在是太眼熟了,没想到一百多年来这家伙一点长进都没有。


    北邙强忍着笑意,靠在门内的墙壁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参商,故意用激将法:“哦?不怕啊?那锦衣大人您倒是进来啊?唐门驻地突现灵幡纸钱,弟子哭声一片,显然是出了大事。天仙朝会不是自诩监管天下,维护秩序吗?难道不想第一时间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参商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咬了咬牙,目光再次飞快地扫过那只似乎还在微微移动的蜘蛛,抱臂的手在自己的手臂上抓的指节发白,声音都没底气了:“我……我只是觉得那东西……形态丑陋,令人作呕而已……我讨厌昆虫。”


    北邙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非但没有继续催促,反而放松了姿态,就那么懒洋洋地靠在墙上,用一种怀念的口气说道:


    “你知道吗,你这样子,和我一个朋友……真是太像了。”


    参商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那个朋友好像就是他。


    北邙继续说着:“他也是出身五姓七望,骄傲得要命,总是端着架子。每次遇到虫子啊、蛇啊之类的东西,明明心里怕得要死,脸上却偏要摆出一副‘本公子身份尊贵,不屑与这等污秽之物为伍’的清高模样,找各种借口避开。但其实啊,我们都知道,他就是单纯的……害怕。”


    语气里的熟稔……这绝非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能伪装出来的。


    参商一直以来的怀疑变成了可以确定的现实。


    眼前这个戴着梼杌面具、穿着风衣,自称失忆的神秘人……他就是北邙。


    但……有哪里不对。


    如果是那个堕入鬼道,与他们反目成仇,满口疯言疯语的北邙,提起“过去的朋友”,绝不会用这样……带着温暖怀念的宠溺语气。


    眼前这个人所说的话……更像是一百多年前还在稷下学宫时,那个光芒万丈,虽然恶劣但内心依旧赤诚的……首席师兄北邙,才会有的口吻。


    难道……


    参商思考:难道眼前这个人是……保留了更多过去记忆,或者……过去那个时间段的北邙?


    这个想法让他心乱如麻,丝理不清头绪。


    他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一小步一小步地朝着门内挪动,试图避开那只蜘蛛所在的区域。


    参商的注意力完全被思考和猜测所占据,以至于忽略了脚下和周围。


    就在他心神恍惚时,那只原本在织网的黑毛蜘蛛,似乎被人类靠近的气息惊动,突然“簌”地一下,沿着那根看不见的蛛丝,朝着参商的方向快速滑落了一小段距离。


    毛茸茸的黑色身影在参商的视野中瞬间放大。


    “!!!”


    参商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冻结,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猜测与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黑色的东西朝着自己逼近,脸色白的像是哭丧白事。


    北邙叹了口气,他终于看不下去了。


    下一秒——


    一只手抓住了参商的手臂,将他用力往门内一拽。


    参商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前扑去,恰好完全越过了门槛,被对方迅速扶稳。


    他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北邙那双充满了戏谑和笑意的血红瞳孔。


    北邙低头故意摊了摊手,他拖长了语调,声音里满是促狭:“哎呀呀……尊贵的锦衣大人~ 您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参商猛地回过神,他站直身体,迅速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锦衣,脸上恢复了冰冷的模样,冷冷地瞪着北邙:


    “看在你刚刚……拉我一把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但是现在,闭、嘴!”


    北邙从善如流地抬起手,用食指和拇指在面具嘴部的位置,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会保持沉默。


    但那微微耸动的肩膀和眼底挥之不去的笑意,无不表明他此刻的心情有多么愉悦。


    果然就是北邙,没人比他还欠揍,连五姓七望也不放在眼里!还敢笑话他!


    参商面上如常,心里咬牙切齿地咬手帕。


    两人不再多言,一前一后,迅速穿过短廊朝着后院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刚踏入后院,眼前的景象就让两人瞬间收敛了所有其他情绪,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不大的院子里,聚集着二三十名穿着唐门特色服饰的弟子,有男有女,年纪从十几岁到三四十岁不等。


    他们无一例外,都面带悲戚,许多人更是眼圈红肿,低声啜泣着。


    院子对面的大厅里临时搭建了一个简陋的灵台,上面覆盖着白布,白布之下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而灵台前,摆放着香炉和几碟简单的贡品,香烛燃烧着,飘荡着袅袅青烟。


    这竟然真的是一场葬礼。


    北邙和参商的目光迅速在人群中扫过,很快找到了呆立在人群外围的唐桐。少年脸上毫无血色,眼神空洞,仿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两人快步走到唐桐身边。北邙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问道:“小唐,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在给谁办葬礼?”


    唐桐像是被从噩梦中惊醒,浑身一颤,茫然地转过头,看着北邙和参商嘴唇哆嗦了半天,才用一种梦游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


    “师兄……师姐们说……这,这是老师的葬礼……”


    他顿了顿,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声音也带着哭腔:


    “老师说……死了?但是……怎么可能啊?他可是地仙啊……地仙……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地仙陨落?!


    北邙和参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一位地仙的死亡,在任何时候都是足以震动整个破域联盟和天仙朝会的大事!尤其是在这鬼潮爆发的山海关!


    但是……怎么会?


    唐桐的师父,那位唐门的地仙,究竟遭遇了什么,只是追踪哭丧白事这样的地级魍魉,怎么可能会让他落的这样的下场?


    参商的脸色又难看起来,这次是真心实意的:“难道真的……”


    鬼神出世?


    第47章 地仙唐鸦


    院子里压抑的哭声持续地响在每一个人耳畔。唐桐呆立了许久, 眼神从最初的茫然逐渐转变的坚定。作为唐鸦的首徒,他绝对绝对……不能现在在崩溃的师门面前倒下。


    唐桐用力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深吸了几口气, 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北邙和参商一直安静地站在他身旁, 没有催促。他们能理解这种突如其来的噩耗对年轻人的冲击, 哪怕是参商这点身为长辈的耐心也是有的。


    过了一会儿,唐桐似乎终于理顺了思绪, 他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北邙和参商,声音还有些沙哑, 但语气却坚定:“不对……不对劲。”


    北邙和参商对视一眼,参商率先开口,声音放缓了些许,沉稳又关切:“唐桐, 唐门出现这样的情况, 无论是作为路过此地的修士, 还是作为……负有维持秩序之责的天仙朝会锦衣,我都有责任了解情况。如果你信得过我们, 可以将你的疑虑和猜想说出来。”


    北邙也点了点头,梼杌面具下的声音少了些平时的戏谑:“是啊, 小唐, 多个人多份力, 唐门遇到这种事, 山海关也脱不了干系。”


    唐桐看了看两位恩人异常可靠的样子,终于下定了决心,小声地憋出一句:“我……我当然信得过两位恩人。只是……我的猜想可能太奇怪了,甚至有点, 呃,大不敬?”


    唐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用力摇了摇头:“算了,光说没用,我带你们去看老师的……尸体。总而言之,我觉得非常不对劲,刚刚我在灵台边感受到的灵气告诉我,老师死得不正常。”


    唐门尚奇术,医学毒术,易容暗器,灵气对于这方面最有感触,如果说身为唐门弟子的唐桐都这么感觉的话,那真相恐怕真的不好说。


    北邙和参商点点头,唐桐转身走向那群依旧沉浸在悲伤中的唐门弟子,低声和几位看起来是领头的师兄师姐交谈起来,语气急切,不时指向北邙和参商的方向。


    显然,北邙和参商的到来,尤其是参商那身代表天仙朝会的锦衣,引起了唐门弟子们极大的警惕和抵触。


    尽管在对抗鬼域的大前提下,破域联盟和天仙朝会达成了合作,但百年前那场轰轰烈烈,血流成河的“天地之争”留下的裂痕与仇恨,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弥合。


    地仙们对于天仙朝会,尤其是出身“五姓七望”的天仙,始终抱有根深蒂固的不信任。谁知道这些高高在上的天仙,在这种时候来到唐门驻地,究竟抱有什么目的?


    几位年长的唐门弟子看着参商的眼神充满了戒备和怀疑,交谈的声音也带上了火药味。然而,唐桐的态度异常坚决,在他的坚持下,那些唐门弟子再不甘心,也只能让开了脚步。


    “希望如你所说的,他们能帮上忙,尤其是那个锦衣。”


    一个唐门弟子冷笑一声。


    参商只是抬了抬眸,五姓七望的高傲让他甚至不屑于和这些人生气。


    北邙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参商,后者嫌弃地躲开了,他也不在意,低声道:“哎呀哎呀,没想到啊,小唐兄弟年纪不大,在唐门里说话还挺有分量?这帮师兄师姐看起来可不好说服。”


    唐桐听到了北邙的话,回过头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无奈:“恩人,别开玩笑了。我毕竟是老师的亲传关门弟子,虽然之前一直在华东那边上学,很少回西南本部,但这点面子,师兄师姐们还是会给的。”


    那几位领头的唐门弟子冷哼一声,虽然脸上依旧写满了不情愿和警惕,但还是勉强让开了通往厅堂的道路,只是目光如同钉子般钉在参商身上,仿佛在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参商只觉得头疼。


    唐桐松了口气,示意北邙和参商跟上。他领着两人穿过悲泣的人群,走进了作为临时灵堂的厅堂。


    厅堂内光线昏暗,只点着几盏白色的长明灯,烛火摇曳,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更添几分阴凉。


    厅堂中央,一个简单的木质灵台静静地摆放在那里,上面覆盖着一块洁白的麻布,白布之下,清晰地勾勒出一个安静躺卧的人形轮廓。


    那里躺着的,就是唐门的地仙,唐鸦。


    踏入厅堂的瞬间,无论是北邙还是参商,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零落的沉重压在心头。


    稷下学宫时期的唐鸦可不是眼前这白布下冰冷无声的模样。他是整个学宫里都排得上号的闹腾人士,精力旺盛得像只永远停不下来的猴子,比现在这个年纪的苏杭还能折腾。


    他总爱研究些稀奇古怪的毒虫,配合着偷来的琢光的机关,经常把自己和别人一起搞得灰头土脸,然后顶着炸毛的头发和脏兮兮的脸,笑嘻嘻地凑到北邙他们面前,炫耀他伟大的发明和精致的小巧思,尽管那些发明十有八九会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在他炫耀的时候爆炸——那是琢光的报复。


    唐鸦像是一只掠过晴天的鸦雀,像是永远没有烦恼,即使在不着调的稷下学宫,也是最鲜活亮眼的那个。


    然而,百年时光逝去,天地之争后鬼域入侵,年纪最小的唐鸦最终也成为了守护一方的地仙,背负起了沉重的责任。


    而如今,那家伙更是变成了眼前这白布下的一具冰冷躯壳,躺在简陋的灵台上,与这山海关内外无数被鬼域夺去生命的普通人一样,无声无息,再也没有了半分昔日的生气。


    真稀奇,居然有能看到他不说话的一天,这么安静。


    北邙和参商一瞬间脑海里想到了同样的一句话。


    真是……世事无常。


    两人在心底同时发出一声唏嘘。即便立场不同,即便百年未见,但过去留下的痕迹依旧在此刻悄然闪现。


    唐桐在灵台前站定,他做了几个深呼吸,仿佛在积蓄勇气,然后颤抖着伸出手,抓住了那块覆盖着遗体的白布的一角。


    唐桐看了一眼北邙和参商,得到两人鼓励的眼神后,猛地一咬牙,用力将白布掀开!


    白布滑落,露出了下面唐鸦的遗容。


    只见他双目紧闭,脸色是毫无生命力的苍白与,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也感受不到任何属于地仙的强大灵气波动。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具彻底失去了生命的躯体。


    唐鸦确实死去了。


    有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呢喃。


    参商眉头紧锁,仔细感知着,确实没有发现任何生命迹象。北邙面具下的目光也凝重起来,他的抓周天赋是红喜白丧,对于这种情况的识别能力更强,自然更能感受到那具尸体的确是尸体。


    不论如何,唐鸦确实死去了。


    呢喃在继续。


    但即使如此……


    北邙伸手,撩开了唐鸦那头黑色的多层次长发。


    就在这死寂的遗容之上,却存在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违和之处——


    在唐鸦那垂落散开的头发之中,竟然……生长着无数惨白色的,边缘粗糙的圆形纸钱!


    那些纸钱并非简单地散落或粘贴在头发上,而是如同某种怪异的菌菇,直接从发根处生长出来,密密麻麻,几乎覆盖了他大半的头皮和鬓角。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些纸钱并非静止不动,它们像是在呼吸一般,极其轻微地蠕动着。仿佛有无数细小且看不见的虫子在纸钱之下拱动。


    “这是……”


    参商瞳孔骤缩,下意识地低呼出声。


    这诡异的景象即使是他也从未见过,参商条件反射地看向了身旁的北邙——在当年的稷下学宫,若论对鬼怪的了解和钻研之深,除了同样痴迷此道的玄同,就要数北邙了。


    他们两人当年还合作编纂过《鬼怪全录》,只不过后来因为战乱那些文本都遗失了,剩下的知识变成了玄同课上的讲解。


    北邙没有说话,他上前一步凑近了那具尸体,甚至还伸出手指,隔着黑色手套,极其小心地触碰了一下那生长出纸钱的区域。


    突然,北邙直起身,手中的黑色长剑凭空出现。


    “恩人,等等——你要干什么?!” 唐桐喊道。


    参商也立刻出声阻止:“北……你疯了?!”


    但北邙的动作快如闪电,根本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只见他手腕一抖,那柄黑色长剑便狠狠地刺入了唐鸦尸体左胸心脏的位置。


    “噗——”


    闷响传来,但那并不像是利器入肉,反而更像刺破了某种干燥填充物。


    预想中鲜血喷溅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从剑刃刺入的创口处,喷涌而出的——是无数密集崭新,如同雪片般的白色纸钱。


    那些纸钱仿佛无穷无尽,从创口中涌出,瞬间就铺满了灵台周围的地面,还在不断地向外扩散,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


    随着纸钱的喷涌,唐鸦的尸体也逐渐慢慢瘫软了下去。


    唐桐和参商一时说不出话来。


    北邙缓缓抽出他的剑,剑身上没有沾染一丝血迹,反而有几枚好像活着的生物一般的纸钱爬了上去。


    他低头看着那不断喷涌纸钱的创口,以及尸体头发中依旧在蠕动的纸钱,声音严肃:


    “这不是唐鸦的尸体。”


    北邙抬起头,目光扫过震惊的唐桐和面色凝重的参商,一字一句地说道:


    “哭丧白事,各种线索都显示,它们现在并非只有一只地级魍魉。而是一个群体,如果它们形成了群体,那么而其中的领袖,可以成长为天级鬼神的领袖,被称为真·白事。真·白事拥有一种极其诡异的能力——可以将生者的魂魄强行拉入地府深处。”


    他用剑指向灵台上那具正在不断吐出纸钱的躯壳:


    “你们都不清楚,这也是我当年和玄……咳咳,和朋友一起研究的,而被真·白事拉入地府的人,他们在阳世的肉身并不会立刻腐朽,而是会变成眼前这种东西——由无数纸钱和地府阴气塑造而成的‘疑冢’,用来迷惑世人,拖延时间,直至其生魂在地府中被彻底同化或湮灭。”


    北邙的目光最终落在脸色难看的唐桐身上,他叹了口气,揭露了残酷的真相:


    “你的师父唐鸦……恐怕根本就没有死。他的魂魄被真·白事拖入了地府。”


    整个厅堂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纸钱还在不断从“尸体”创口涌出的“沙沙”声。


    第48章 真·白事


    另一边, 苏杭几人的情况不太好。


    从小院出来后,三人一边竭力清理着沿途不断冒出来的各种低阶鬼怪,一边焦急地寻找着北邙可能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


    “啧!怎么回事?!” 苏杭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语气带着烦躁和不解。


    他手中紧握着的风月宝鉴, 那面古朴的八卦镜此刻正悬浮在他身前, 镜面上的八卦盘虚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几乎化作一团模糊的光晕, 散发出强烈的灵气波动。


    任何试图靠近的肉犬,一旦闯入阵法范围,便会被八卦盘中引动的天地灵气瞬间绞杀, 源自长生天承认的天命的特殊灵气让它们瞬间化作缕缕青黑色的烟气散去,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这威力若是放在平时,足以让苏杭这个不久前还是普通高职生的学生得意洋洋地炫耀上好半天,毕竟这可是他被天仙朝会, 北邙, 鬼怪追杀了半天的训练成果。


    但此刻, 他根本顾不上这点小小的成就感,心里急的像是有火在烧。


    原因无他——北邙消失得太彻底了!


    按理说, 那家伙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与山海关整体灵气环境格格不入的地府鬼气,就像黑夜里的灯塔一样显眼, 应该很容易追踪才对。


    可无论风月宝鉴的八卦盘如何疯狂推演定位, 反馈回来的信息都是一片混乱, 仿佛北邙这个人凭空蒸发了一般, 没有留下丝毫鬼气残留,连占卜都占卜不到。


    “不在这边!”


    屋顶上传来关山渡沉稳的声音。只见他一个利落的翻身,从一处较高的屋脊上轻盈跃下,动作矫健如豹, 落地时带起脚下屋顶瓦片发出一阵“哗啦啦”的碎裂声响。


    他手中那柄染血的长刀上,正串着一只体型格外硕大的蚀肉犬,被他这从天而降的冲击力直接贯穿,死死钉在了屋顶上。


    那蚀肉犬剧烈地抽搐了两下,随即“嘭”地一声爆裂开来,化作一滩恶臭的污血碎肉。关山渡站起身,随手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液,目光扫过下方街道,对着苏杭摇了摇头。


    “也不在我这边!”


    蝉的声音也从另一侧传来。他手中的禅杖舞得虎虎生风,金色的佛光随着禅杖的挥动荡开一圈圈涟漪,一只试图从侧面阴影中扑出偷袭的肉犬被他看也不看,反手一记精准的横扫。


    禅杖结结实实地砸在犬首之上,那肉犬连呜咽都没能发出,庞大的身躯被巨大的力道带飞出去,重重撞在远处一扇厚重的铁木大门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然后滑落不再动弹。


    随着最后这只肉犬被解决,原本充斥着打斗声的这片区域,骤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只有三人略显急促的喘息声,以及远处长城方向依旧传来的、闷雷般的炮火轰鸣,提醒着他们仍身处险境。


    这种突如其来的安静,反而让人更加不安。


    苏杭喉咙发干,声音因为之前的呼喊和紧张而有些沙哑,他环顾着空荡荡,遍布战斗痕迹的街巷,一个最坏的猜测浮上心头:“这里……这里已经是山海关关内的边缘区域了,再往外就是城墙和关外……如果这里都找不到那混蛋的半点痕迹……那他岂不是只能……”


    苏杭艰难地开口:“……只能在关外了?”


    北邙那混蛋跑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不要啊——!” 蝉闻言吓得一个激灵,他哭丧着脸:“关外?那可是鬼潮主力所在,地仙和天仙大佬们都在那里血战。我们这点三脚猫功夫过去,不是给鬼怪加餐吗?北邙前辈再疯也不至于往那里跑吧?”


    苏杭头疼:“不好说。”


    他不知道,他现在喜提玄同老师面对北邙时的同款头疼。


    关山渡眉头紧锁,他从屋顶跳下,落在苏杭和蝉身边,落地无声。他并没有立刻附和苏杭的猜测,而是警惕地环视四周,沉声道:“等等,先别慌。不对劲。”


    苏杭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点点头低声道:“我也感觉到了……周围太安静了。刚刚我们打得那么激烈,灵气波动也不小,按道理,应该会吸引更多游荡的鬼怪过来才对……可是,除了最开始那一波,后面就……”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蝉抱着自己的禅杖,紧张地左顾右盼:“你、你俩别吓我啊!我胆子小!不经吓得,山海关本来就够吓人的了!”


    无需多言,战斗本能下,三人极有默契地背靠背,迅速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防御圈。苏杭手持风月宝鉴,关山渡横刀在前,蝉紧握禅杖,口中还为了壮胆低声念诵着佛号,淡淡的金色佛光笼罩三人,防止着可能到来的攻击和暗算。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仿佛连远处战场的轰鸣声都变得遥远了。


    在这种极致的安静中,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突然,仿佛无数纸张在被缓慢摩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苏杭连忙去看,声音的来源居然是那些刚刚被他们击杀,散落在地上的肉犬的尸体。


    只见那些原本已经化作污血碎肉,或者僵直不动的尸体,此刻竟然开始不自然地蠕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它们的尸体内部钻来钻去地活动。


    紧接着,在三人惊恐的目光注视下,一枚枚颜色惨白,边缘粗糙的圆形纸钱,竟然如同某种恶心的寄生虫般,破体而出,从那些腐烂的血肉,碎裂的骨骼中,缓缓生长了出来。


    一枚、两枚、十枚、百枚……


    越来越多的纸钱从尸体中渗出飘起。


    它们在某种力量的掌控下,于空中诡异地悬浮盘旋,发出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


    这些纸钱仿佛拥有生命般相互吸引,滚雪球眨眼间便凝聚成了一片不断旋转的惨白色纸钱群。


    纸钱飞舞,如同送葬时抛洒的冥币,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隐约间还能听到从那纸钱风暴深处,传来阵阵若有若无,如同妇人哀泣般的呜咽声。


    这声音在场的三人都不陌生,苏杭和关山渡更是亲自经历过,是——哭丧白事!


    之前在鬼域里追逐苏杭,关山渡和北邙的那只地级魍魉,现在竟然以这种方式,突兀地出现在了这里。


    “哈哈,也不奇怪。”


    苏杭自己安慰自己,他想到了玄同老师之前课上讲过的鬼怪图鉴。


    哭丧白事,源自于死亡的悲痛和生命的逝去,是因为遗憾而产生的灵体,所以有哭丧的地方,就有它们。


    而山海关内遍地杀戮,死亡无处不在。对于这些依托于死亡与悲伤而生的魍魉,简直是最佳的温床,所以它们……甚至可以做到无处不在。


    苏杭看着那迅速成型,散发着阴邪气息的纸钱群,感受着那几乎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寒意,真情实感地大喊:


    “我靠!快跑啊啊啊——!”


    根本不需要任何犹豫,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朝着与哭丧白事相反的方向夺路而逃。


    而那团由无数惨白纸钱凝聚而成的“哭丧白事”,在原地盘旋了片刻,仿佛在确认猎物的方向,随即带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哭泣声和纸钱摩擦声,朝着三人逃离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追了上去。


    然而,三人刚跑出没几步,前方的街道上空,更多的白色纸钱凭空涌现,瞬间凝聚成了第二只“哭丧白事”,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左边也有!” 关山渡厉声喝道。只见左侧巷口的阴影里,纸钱翻飞,第三只缓缓浮现。


    “右边也是!” 蝉的声音已经有点绝望了。右侧的屋顶上,第四只纸钱凝聚的鬼影悄然站立。


    前后左右。


    足足四只“哭丧白事”,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包围圈,将三人彻底困在了这条死寂的街道中央。


    那浓郁的死气与悲伤怨念交织成的哭声,如同泥潭般缠绕着他们,让他们的动作都变得迟滞起来。


    “还能更糟糕点吗?”


    苏杭几乎要崩溃了,一只“哭丧白事”就够难对付了,四只同时出现,他们完全打不过啊!


    事已至此,只能……


    苏杭和关山渡对视一眼:“拿出那招了!”


    危急关头,苏杭一把抓住风月宝鉴上垂着的那颗红色珠子,将微薄的灵气注入其中,心中焦急地呼喊:“石榴姐!石榴姐!醒醒!救命啊!再不出来我们就要变成纸钱的一部分了!”


    红色珠子微微发热,闪烁起朦胧的光芒。


    下一秒,一道浓郁如血的红光从珠子中涌出,在苏杭身前迅速凝聚成形。


    依旧是那身鲜艳如血的嫁衣,被唤醒的海石榴看上去似乎还有些睡眼惺忪,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抱怨道:“吵什么吵……又遇到什么麻烦了?上次为了挡那个鬼仙,姐姐我消耗可不小,正补觉呢……”


    苏杭比了个请的手势:“石榴姐,您请看——”


    海石榴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周围,当看到那四只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哭丧白事时,她那慵懒的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她对苏杭的开团能力的认知都更新了:


    “我……我靠!怎么这么多?!你们三个是刨了真·白事的祖坟吗?!怎么惹上了一整个哭丧白事群?”


    苏杭讪笑两声:“实不相瞒,我也想知道。”


    第49章 看热闹者人恒热闹之


    “海石榴?!”


    蝉的惊呼声几乎盖过了纸钱飞舞的哗啦声,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从苏杭珠子飘出来的血红嫁衣女鬼:“苏,苏杭……你, 你身边的这个鬼怪……叫海石榴?!是, 是我想的那位海石榴前辈吗?!”


    苏杭正紧张地盯着逐渐逼近的哭丧白事群, 被蝉这一嗓子吼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回道:“对啊, 怎么了?你也认识石榴姐?”


    蝉的嘴角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目光在海石榴和苏杭茫然的表情之间来回扫视,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 最终在海石榴一个带着警告意味的瞪视下,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海石榴……石榴……这两个字,岂不是意味着那位传说中……居然在苏杭身边?这,这信息量也太大了……他怎么又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他能选择不知道吗?


    蝉快哭了, 但现在显然不是探究八卦的时候。


    四只“哭丧白事”形成的包围圈正在收紧。它们那没有五官, 只有流淌纸钱的面孔齐齐望向被围在中心的四人一鬼, 空气中弥漫的哭泣的悲伤与死寂几乎凝成实质,让人心生绝望。


    “呜——呜呜——”


    凄厉尖锐, 如同千百人同时悲泣的哭声爆发,同时, 无数惨白的纸钱铺天盖地地朝着他们席卷而来。每一片纸钱都蕴含着阴寒死气。


    “烦死了!哭什么哭!都给老娘闭嘴!”


    海石榴伸手一翻, 那根喜杖出现在手中。喜杖顶端散发出幽幽的火光, 她手腕一旋, 划出道道轨迹,一道道炽热的红色火线凭空生成,交织成一张火网,迎向那漫天飞射的纸钱。


    纸钱与火线碰撞, 大量纸钱被瞬间点燃,化作飞灰。海石榴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挡住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纸钱攻击。


    然而,四只地级魍魉联合起来的压迫感实在太强,那哭声时刻环绕在耳畔,不断冲击着所有人的心神,让三个高中生气血翻腾,灵气的使用都变得滞涩。


    纸钱也仿佛无穷无尽,海石榴布下的火网在连绵不绝的冲击下开始明灭不定,范围被不断压缩。她的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


    哭丧白事,哭丧白事,名如其鬼,他们的力量来自于死亡。


    最可怕的是,这座山海关,此刻就是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每分每秒都有人在死亡。无论是关外惨烈的前线,还是关内零星的渗透战斗——只要有死亡发生,那弥漫开的死气与悲伤,就是哭丧白事的力量源泉。


    海石榴一边维持着防线,一边感受着周围空气中越来越浓烈的鬼气,她听到远处似乎又有新的微弱哭声在隐约形成,迅速反应过来。


    “啧啧啧!我真是死了之后脑子被棺材板夹了,都忘记了这鬼东西就和华南地区的蟑螂一样恶心,只要出现一个哭丧白事,就意味着周围早就潜伏了一群……这东西根本杀之不尽,只要有死亡,它们就能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那石榴姐,我们要怎么办?!”


    海石榴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苏杭三人,当机立断:“不行!不能硬拼!我们打不过,也耗不起!跑!”


    话音未落,海石榴猛地收回喜杖,火线四射勾勒,强大的鬼气爆发开来,暂时将逼近的纸钱震开一小片空隙。


    她一手抓住苏杭的胳膊,同时对关山渡和蝉喝道:“跟上!”


    与此同时,山海关,唐门驻地院内。


    厅堂内一片死寂,只有纸钱涌出的沙沙声和院中弟子们压抑的啜泣声。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凄厉,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哭声由远及近,从街道方向传来,越来越清晰。


    那哭声并非一人所发,而是无数哭声叠加在一起,充满了怨毒,听得人头皮发麻。


    参商眉头微蹙,听到这弥漫在空气中的悲声,下意识地以为又是唐门弟子在哀悼,便习惯性地感慨了一句:“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节哀顺变。”


    他话音刚落,后脑勺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


    “别节哀顺变了!” 北邙收回敲他脑袋的手,没好气地骂道:“这不像你啊,在长生殿呆的你耳朵聋了?这听起来像是人能哭出来的声音吗?”


    参商愣了愣,一句大胆憋在嘴里还没说出来,就见北邙面具下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嘴角都严肃地绷直了:“这是‘哭丧’!外面出事了!快出去看看!”


    参商不再多言,也反应过来,那哭声确实诡异,绝非人类正常的悲泣。


    唐桐也听到了那可怕的哭声,联想到老师,心中更是焦急:“对!快出去看看!”


    三人也顾不上厅堂里那还在吐纸钱的疑冢了,连忙转身冲出厅堂。


    院子里的唐门弟子们也听到了那越来越近的哭声,纷纷紧张地拿起武器,跟着唐桐三人一起涌向大门外。


    刚一冲出大门,来到街道上,眼前的一幕就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不远处的街巷中,数道由无数白色纸钱凝聚而成的哭丧白事,正如同索命的无常追逐着四道狂奔的人影。


    那四个人跑得狼狈不堪,为首的红衣女鬼不断挥手打出道道火线阻挡,却依旧险象环生。


    唐桐定睛一看,瞬间认出了其中一道熟悉的身影,失声尖叫:“那是谁?!我靠!苏杭!你小子在干什么啊啊啊啊啊!你怎么会被这些东西追着跑?!”


    老同学意外相逢,却是在在如此诡异场景下,唐桐不免感到震惊且抓狂。


    就在这时,另一批人也闻声赶了过来,是几个穿着金蝉银行制式僧袍的战斗人员和尚。


    他们原本大概是听到动静来看热闹或者支援的,结果一眼就看到了被追着的那四个狼狈的人中,那个格外显眼的光头。


    为首的一个年轻和尚指着蝉,目瞪口呆地大喊:“你……这不是蝉师兄吗?!你怎么也在那里?!你不是跟着无量董事长……等等,你后面那是什么鬼东西?”


    不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他们是来帮忙顺便看热闹的,怎么自己也变成了热闹?


    几乎是前后脚,又一队人马从另一个方向冲了过来,个个身穿万峦山门的练功服,肌肉虬结,气势彪悍。


    他们显然是听到这边动静很大,准备过来看看是不是老对头玄空风水的人出了糗,可以嘲笑一番,毕竟跑在最前面的苏杭的特征还是挺明显的,一身玄空风水的校服。


    结果带队的大师兄眯着眼仔细一看,脸色“唰”地变了,声音都变了调:“不是?关山渡师兄?你咋也让人撵成这样儿了?搁这儿闹呢!”


    一时间,唐门弟子、金蝉银行武僧、万峦山门武者,再加上北邙、参商,以及被追杀的苏杭四人,几乎小半个山海关关内不同势力的代表,都在这条混乱的街道上意外地汇合了。


    而被哭丧白事群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苏杭四人根本来不及和任何人打招呼解释。


    海石榴看着前面突然冒出来堵路看热闹的人群,气得火冒三丈,一边抵挡身后攻击,一边用尽力气大吼一声:“看什么看,都给老娘滚开!别挡路!想死吗?!”


    她猛地挥动喜杖,一股柔中带刚的鬼气如同红色的火焰般席卷而出,精准地将堵在前方路口的金蝉银行和万峦山门弟子们扫到了街道两边,清出了通道。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耽搁间,身后紧追不舍的几只哭丧白事已经扑了上来。


    “呜呜呜———!”


    尖锐的哭声几乎刺破耳膜,漫天飞舞的纸钱如同暴风雪般劈头盖脸地淋了下来,瞬间将刚刚汇合的所有人都笼罩在内。


    “啊啊啊!”


    “这是什么鬼东西?!”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哭丧白事?!”


    “它们怎么突破长城防线进来的?!”


    尖叫声怒骂声顿时响成一片。所有人也顾不得什么恩怨不恩怨了,挥舞着武器,试图驱散那散发着死气的纸钱,但这些纸钱仿佛无穷无尽,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干净。


    场面彻底失控,乱作一团。


    关外,主战场。


    浩然刚刚一刀将一只试图攀上城墙的地级鬼怪劈成两半,血迹溅了他半身。他随手抹了把脸,正准备寻找下一个目标,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了远方鬼潮深处一个极其突兀的存在。


    那东西……无法用语言准确形容其形态,它隐蔽在层层叠叠的鬼怪潮中,仿佛是由无数惨白的灵幡,流淌的纸钱共同构成的一个模糊轮廓。


    它所过之处,连狂暴的鬼怪都下意识地避让开来,仿佛那里是连它们都畏惧的死亡的领域。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将死寂与悲伤带到了战场之上,鬼泣声不绝如缕,仿佛一个移动的葬礼,时时刻刻为万物送葬。


    浩然死死握住了手中的横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猛地转头,看向不远处正在以堪舆阵法调动地脉灵气,加固一段出现裂纹城墙的玄同,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玄同……那是什么……?”


    玄同顺着浩然的目光望去,当他看清那灵幡招展的恐怖存在时,他维持阵法的手轻轻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出现了……真的出现了,鬼神……是天级鬼神……真·白事……”


    玄同猛地看向浩然,两个人都顾不上平时的恩怨情仇了,眼中充满了震惊与不解:“不对!它怎么会出现的这么快?!”


    “俺也不道啊,这也太奇怪了,才几天就……”


    浩然也很茫然,玄同深吸一口气,开始思考:“莫非哭丧白事群的活跃,根本不是从你遇到它们那天才开始的……它们早就潜伏渗透了?之前负责监测这几天山海关鬼域数据,定期汇报的是谁?”


    浩然迎着玄同的目光,开口吐出了那个名字:


    “……是唐鸦。”


    第50章 葫芦娃救爷爷


    山海关内, 那条原本只是爆发小规模战斗的街道,此刻已然变得混乱无比。


    从四面八方——屋檐的阴影下,巷道的拐角处, 甚至是从那些刚刚被击杀尚未完全消散的鬼怪残骸中——更多的哭丧白事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 迅速地涌现出来。


    它们那由无数惨白纸钱构成的身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尖锐哭声, 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


    这些新出现的哭丧白事并没有直接攻击散落的人群,而是如同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召唤, 朝着苏杭他们所在的核心区域汇聚。


    它们盘旋飞舞,彼此间的纸钱相互缠绕,速度越来越快, 最终在街道中央形成了一个由无数哭泣纸钱构成的巨大漩涡。


    那漩涡中心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散发出难以抗拒的强大吸力,地面的碎石瓦砾被轻易卷起,没入那黑暗之中消失不见。空气中弥漫的悲伤与死亡气息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


    “啧, 麻烦了!”


    漩涡的吸力增强, 首当其冲的, 便是灵体状态的海石榴。


    “石榴姐!”


    苏杭眼睁睁看着海石榴那身鲜艳的嫁衣被强大的气流卷起,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朝着漩涡中心拖拽而去,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大喊:“快!握住我的灵气!回珠子里去!石榴姐!快回来!”


    苏杭拼命催动体内的灵气,试图通过风月宝鉴与海石榴建立联系, 将她强行拉回相对安全的红色珠子内。


    然而, 那漩涡的吸力实在是太强了。


    海石榴的身影只是微微一顿, 便以更快的速度被扯向漩涡中心深不见底的深渊。她回头看了苏杭一眼, 那双鬼怪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决绝。


    海石榴非但没有试图回来,反而猛地将手中的喜杖向前一递,杖身泛起红光,竟是要利用这股反作用力, 将苏杭挑飞,推向远离漩涡的安全区域。


    “小子!先别管我!”


    海石榴的声音在哭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洒脱和不容置疑的坚决:“老娘早就死过一回了!能活了又死,死了又活,也够本了——你这天命人才是最重要的,不能折在这里……还是先给老娘活下去再说吧!”


    那喜杖带着可怕的力气,眼看就要触及苏杭的身体,将他远远推开。


    但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苏杭眼中却闪过了前所未有的执拗和勇气。他没有躲避,更没有顺从地被推开,而是迎着那递来的喜杖,伸出双手,死死地抓住了喜杖的另一端。


    “我不要——!” 苏杭死死攥着冰冷的喜杖不放手:“石榴姐!你帮了我那么多忙,救了我那么多次,我还没报答你!我还没问清楚你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你为什么死掉,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他抬头,深吸一口气:


    “既然我是天命人的话……既然我背负着这该死的命运的话……那就一定可以做点什么,我一定可以……救下所有人——我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


    话音未落,那巨大的吸力猛地将两人一同扯起——苏杭死死抓着喜杖,海石榴被他这不要命的举动惊得愣了一瞬,两人如同被无形巨手攥住,瞬间没入了那由无数哭丧白事组成的纸钱漩涡之中,消失不见。


    “苏杭!”


    “海石榴前辈!”


    目睹这一幕的蝉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他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此刻脑子里一片混乱,嘴里无意识地念叨:“怎么办怎么办?怎么都下去了!这,这跳下去会死的吧?绝对会死的吧?”


    蝉还在原地纠结不知所措呢,一转眼却看见身旁的关山渡,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少年,在苏杭被卷入漩涡的下一秒,脸上甚至连一丝犹豫和恐惧都没有,直接就坚定地朝着漩涡边缘冲去。


    “喂!老关!你疯了?!”


    蝉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一把死死拉住关山渡的胳膊:“那是地级魍魉群组成的漩涡!里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你跳下去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关山渡被拉住,脚步一顿,他回头看了蝉一眼,那眼神平静得令人心头发冷,声音是不容置疑的决绝:“老师交给我的唯一职责,就是保护好天命人苏杭。他若死了,我活着,和死了也没有任何区别。”


    说完,他手臂发力,一股巧劲震开了蝉死死抓住他的手。在蝉绝望的目光中,关山渡纵身一跃,身影瞬间被纸钱漩涡吞噬,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蝉目瞪口呆地看着关山渡消失的地方,抱着脑袋哀嚎:“这,这都什么事啊?!苏杭施主……他就这么重要?重要到一个个都不要命了往里跳?”


    蝉还没从接连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另一边,又一道人影冲了过来。


    是唐桐。


    他显然也看到了苏杭被卷入的一幕,脸上又是焦急又是气愤,一边狂奔一边朝着漩涡方向气急败坏地大喊:


    “苏杭!你个不省心的混蛋!当初在玄空风水职业技术学院的时候,老子就说别的可以逃课,但是你必须好好学固定阵法!关键时刻能保命!你偏不听!这下好了吧!掉坑里了吧!还要你爸爸我亲自来救你!”


    唐门弟子长年走镖运镖,速度极快,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到了漩涡边缘,甚至没给蝉任何反应和阻拦的机会,也一头扎进了那死亡的漩涡。


    蝉:“……”


    他已经彻底麻木了,张着嘴,看着又一个“勇士”消失,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重组。


    蝉:“……那什么,要不,我也陪一个?”


    t44:【等等,宿主,主角进去了啊!进去了啊!剧情提前了太多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就这么看着?!】


    北邙叹息:【当然不是了,你等等,我现在就要开演了!】


    一直在外围观察的北邙,此刻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猛地“反应”过来,语气是震惊和焦急的语气,一把抓住身旁参商的胳膊追问:“等等!参商!刚才那小子……他,他叫苏杭?”


    参商叹息一声,心道他这失忆的老朋友终于反应过来了,点了点头确认道:“是,他叫苏杭。”


    北邙继续演戏,声音都带上了“颤抖”:“苏杭……是哪个苏杭?和……和洛宓有关系吗?”


    参商看着他那焦急的样子,如实相告:“事实上,他就是洛宓唯一的孩子。”


    “什么?洛宓的孩子?我外甥?” 北邙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追悔莫及:“那还等什么!他可是我亲外甥啊!我就这么一个外甥!我必须去救他!”


    说完,他根本不给参商反应的时间,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纸钱漩涡冲了过去,只留下一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真心话在空气中回荡。


    参商站在原地,看着北邙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刚才被北邙抓住的手腕,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情绪复杂地低语:


    “……喂,你这激动得……连身份都忘了隐藏了吗?”


    参商摇了摇头,此地不宜久留,而且事关重大,他必须立刻向长生殿……殿主汇报。他起身准备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发送讯息。


    然而,参商刚走出没两步,一道黑红色的身影又冲了回来。


    是北邙,他一把抓住正准备离开的参商的手腕,语气焦急中带着不容拒绝的蛮横:“等等!参商!你不能走!你也得给我赔一个!”


    参商:“???”


    北邙:“你是我舍友!稷下学宫时我,你,玄同我们三个睡一个屋的!四舍五入你就是他舅舅!现在你外甥有难,你这个当舅舅的怎么能见死不救?你也给我过来!一起救救你外甥!”


    参商被他这通歪理邪说搞得目瞪口呆,试图挣脱:“等等?不是,北……你等等!这算什么道理?!我还有职责在身!你放开我!”


    但北邙根本不容参商反抗,硬是拉着这位天仙朝会的锦衣指挥使,一同踉跄着被那巨大的纸钱漩涡吞没。


    其他幸存的金蝉银行,万峦山门,唐门弟子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接连发生,如同闹剧般的一幕,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


    山海关,关外前线。


    浩然和玄同正准备解决完前线战事,便立刻去找可能知情的唐鸦问个清楚。松水驾驭着翠绿的灵光落到他们身边,刚想问他们怎么了。


    还没等玄同和浩然回答,一旁一直关注着关内情况的无量大师脸色骤变,指着关内方向,声音失去了往日的从容:“……看那边!”


    众人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关内城区上空,一个由无数纸钱构成的巨大漩涡正在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吸力。虽然距离遥远,但依旧能感受到那股由鬼气组成的波动。


    而几乎就在同时,鬼潮深处,那个被所有人警惕的的天级鬼神,它那由灵幡和纸钱构成的身体开始解体分散,这些纸钱在空中盘旋汇聚,最终,在关外的天空中,形成了另一个规模恐怖的纸钱漩涡。


    两个漩涡,一个在关内,一个在关外,隔着巍峨的长城,仿佛形成了某种呼应。


    玄同看着关外那个刚刚形成的漩涡,陷入深深的思考。


    “是真·白事在构建属于它的领域——它要准备哭丧了,天级鬼神的哭丧一旦开始,会深入所有人的灵魂……”


    浩然握紧了刀:“该死……这下真的麻烦了……哭丧白事出现之前所有的物资和数据申报都是唐门在负责的,当时是为了他们一边跑镖一边收集数据比较方便,但是现在看来——嘶,唐鸦到底在干什么?!”《 》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