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神反派的中恐游戏烫门指南》 1、强制反派游戏 西南,黄泉旧址。 “所以到底是你们中的谁想要绑定我?” 刚从沉睡中苏醒的青年扶正自己的红绸铜钱斗笠,他动作潇洒地踩着脚下的骷髅,翘着二郎腿坐在白骨堆成的山的最上面,笑眯眯地望着眼前的两个光团。 一个鲜绿,一个暗红,看上去都像鬼火。 【宿主!是我!是我先来的!】 其中一个比较小的暗红光团给自己映出了颜文字:【宿主!我才是真正要绑定你的游戏设计系统——】 那个绿色的,分外鲜艳的火光突然猛地生长,然后将那个小小的光团吞入其中。 青春没有售价,同事入口即化。 青年挑了挑眉:“哦豁?这么刺激?” 【您见笑了,宿主阁下,刚刚那个是我不小心分裂出的错误bug,我是反派系统t44,想要绑定您的反派系统。】 【不。】 t44发出了一声轻笑:【是已经绑定了您的反派系统。】 戴着铜钱斗笠的青年闻言愣了愣,明绿色的火焰却不给他任何再询问的机会,迅速将他环绕包裹,燃烧的火焰变成了无声的禁锢。 青年伸出手去试探,却被暴涨的火焰逼了回来,那火焰蕴含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强大力量,青年皱了皱眉,没必要硬碰硬。 【北邙,五浊恶世十大地仙之一的鬼道人,掌握鬼怪操控之术,抓周天赋为“红喜白丧”在五浊世有着可止小儿夜啼的威慑力,亲近之人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师妹和一个外甥。】 t44压低了声音,它罗列出了面前宿主的档案,相当有威慑力。 北邙收回手,摸了摸下巴:“我这么有魅力吗?让你一个来自世界之外的系统这么着急,把我调查的干干净净不说,甚至都整上强制爱了?” t44笑了:【您确实是我最完美的宿主人选,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算是我的心仪之人。】 北邙抖了抖:“哇塞哇塞,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比我还不要脸的存在,你是这个!”他比了个大拇指:“说说你的要求吧。” 北邙在白骨堆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他一向信奉既来之则安之,既然面前的系统拥有超过这个世界的力量,那他反抗也没什么用,还是躺平享受一下吧。 【宿主,我是反派系统,整个五浊世是一个高维生命眼中名为《长生天》的游戏,为了按照世界监管局的要求,完成游戏的剧情,阻止世界崩坏,我需要您扮演反派,成为游戏的天命人主角成长道路上的最大阻碍,事成奖励是完成您的一个愿望。】 北邙脸色有点不对劲了:“什么意思?五险一金呢?双休呢?你没说假期难道是全年无休,让我天天盯着你的天命人主角看吗?!” 夭折了他才不要啊!平时稍微工作一下都能累死他,有这功夫躺在白骨堆里睡觉不香吗?他才不要上班啊! t44有点无语了,重点是这个吗? 【也不是白让你打工,我们世界监管局童叟无欺,说可以完成您的一个愿望就可以完成,什么都可以哦,像您这样的人肯定有无论如何也要实现的愿望吧?】 它早就调查清楚了,北邙御使鬼怪的能力源自于鬼怪的“执念”,本质上就是情绪,如果他本人不是那种同样有着执念的人的话,根本无法在这条路上取得这样的成就。 北邙油盐不进:“那我问你,谁想上班?我能躺平一天是一天,在骷髅堆里睡觉不香吗?为什么非要为了个虚无缥缈的愿望来出卖自己的灵魂?回答我!lookingmyeyes!” t44沉默了一会儿,看上去没招了。 但是邪恶的用人单位总是有办法来剥削被它看上的人才的。 【不好意思,宿主,已经晚了,我不光是反派系统,还是强制反派系统,监测到游戏剧情已经为您开启了反派光环,不管您做什么,都会被这个世界的人误解成其他意思呢~】 t44的声音带上了欠揍的语调。 “这又是什么意思?” 北邙偏了偏头,被迫工作的压迫感让他皱了皱眉,t44没有回答他,但是另一边已经传来了一声虽然刻意压制,但是对于他这位地仙来说依旧很清晰的惊呼声。 “师傅!我看到了,那人确实就是……是北邙!那个十大地仙之一的鬼道人!可以御使万千鬼怪亡灵的鬼道人!” “他……他会杀了我们吗?” 声音在颤抖。 血红的眼睛偏斜,北邙看到了那个声音的来源。 一个光头的和尚。 那和尚看起来很年轻,穿着一身武僧禅衣,琥珀色的眼睛看上去有点像某些大型犬类,手里拿着旋转的某种镜子类仪器——风月宝鉴,墨班重工研究出来的对鬼怪仪器。 可以看透鬼怪的鬼气与破域人的灵气,照出本质,还起着类似望远镜的功能。 “你入障了?蝉,那家伙怎么可能在……” 名为蝉的年轻和尚被身后的尼姑打了个脑瓜崩,那尼姑看上去刚睡醒,从营地里走出来,打着哈欠看向风月宝鉴。 尼姑闭上了嘴。 通过风月宝鉴,他们能清晰地看到那个坐在皑皑白骨堆上的青年——黑红配色的新中式对襟长衫,背后缀着蝉翼般的黑红披肩,铜钱红绸斗笠碰撞清脆作响,衣料更是考究的,泛着诗文暗纹的华贵。 黑色长发血眸,伴随周身白骨成地。 正是十大地仙之一的“判官鬼主”鬼道人——北邙。 北邙笑嘻嘻地向他们挥了挥手:“你好啊无量,好久不见了,老同学!” 说来也真是巧,他还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自己多年不见的老同学——曾经同在稷下学宫学习的金蝉寺僧人,现金蝉商业佛法有限公司董事长无量大师。 “阿弥陀佛。” 无量大师念了一句佛号,拉着自己乱开团的弟子蝉后退一步。 下一秒,阴森的骷髅黑血鬼气聚集,刚刚还远在天边的北邙就闪现到了他们面前。 他指了指身后弥漫着黑色雾气的鬼域——那些土地上不知道覆盖着多少的牛鬼蛇神:“叙旧就免了,这片乱坟坑和鬼域是我的地盘,你们闯到我的地盘里,想怎么死?” 他自诩这句话就是开玩笑的语气,更何况面前的人还是老同学,没想到对面的反应激烈的超乎他的想象。 在蝉眼里,阴森的鬼气之下,似人似鬼的青年从血红中缓步走出。铜钱斗笠叮当作响,像是鬼域中枉死之人狰狞的白骨相撞。 明明是一张秀气白皙的温和面庞,却在染上了三分鬼气之后变得无比恐怖,勾起的嘴角仿佛随时可以决定任何人的生死。 这就是最强的地仙之一吗…… 蝉咬了咬牙,顶着威压(其实根本没有)就冲了上去。 “鬼道人!你以为我们会听从你的命令吗?!我金蝉寺向来以铲除五浊世鬼域为己任,你休想动摇我们拯救这片土地的意志!” 蝉拿出禅杖挡在师傅面前,随时准备战斗。 北邙:???他只是看到老同学有点惊喜而已,什么情况? 蝉刚喊了一声,就被无量大师给按了下去。 拿头拯救?十大地仙里能和鬼道人过上几招的人确实有,还不少,但是绝对不包括以商业起家的无量大师。 “北邙!你悔改罢!不要再在错误的路上继续走下去了,这次的同学聚会你又没来,大家对你都很心痛啊!” 无量大师痛心疾首地敲了敲自己的胸口,开始试图打感情牌。 北邙愣了愣,他不就是睡了几十年吗?怎么现在外界对他的印象都是这样的了? 其他人表现出这种态度很正常,但是无量大师……根本不可能啊? 他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那个只有他能看到的鬼火团,眸色冷了冷,原来是这么个强制法啊…… 北邙神色不变,晃了晃手指:“想死的惨一点?” 无量大师更悲痛了:“他们所言不虚啊!你真的疯了!我要去天仙朝会参你——!” 北邙嘴角抽了抽:“都说我已经疯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还有谁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你能拿天仙朝会压我?老同学?” 无量大师眼睛转了转,见五浊世目前的最强势力天仙朝会都没能动摇北邙的态度,连忙又换了思路:“说的也是,这活我是越干越干不明白了。唉,都怪这个临时工,这些年轻人就是没有一点敬畏心,随便玩风月宝鉴,要不然我们也不会打扰彼此睡觉,你把他杀了吧。” 蝉:“啊?我是临时工吗?师傅你在说什么啊?” 他明明是师傅从小养到大的大弟子啊! 北邙忍住自己想捂脸的冲动:“你能甩锅甩的再快一点吗?” 难道是他睡的时间太长了?现在所有人都人均有他的厚脸皮了吗? 怎么就连当年的文艺女尼姑也变成了现在这样? 不过他懒得纠结,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验证。 “真是丑态毕露啊,这就是守护五浊世的破域联盟,鼎盛门派之一的金蝉寺吗?我看还是让明天的海角论坛头条多一条地仙死亡的新闻好了。” 北邙手指放在唇前,那张姣好的面容在铜钱斗笠后明明灭灭,比恶鬼还要恶鬼。 黑红色的鬼雾蜂拥而至,带着铺天盖地的鬼潮和怨灵的鸣叫,天空一瞬间变成了彻底的黑红色,长风浩荡而过。 蝉几乎无法在鬼道人的领域中维持自己的平衡,一米八的大小伙子却被风吹的摇摇晃晃。 这家伙……是真想杀了她和蝉! 无量大师不再犹豫,在感受到杀意的那一瞬间,她咬牙从身后拿出一个金钵,狠狠摔在地上,在鬼潮将她和蝉包围之前,金光乍现。 北邙双手合十,周围的鬼雾瞬间旋转被他收拢入手中,消失不见。 天空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但北邙的面前,只剩下了一顶空空如也的豪华帐篷,和金光闪过后的破碎金粉灵气凝结物洒在地上。 那是一件墨班重工出品的精致法器,兼具空间传输的功能,对面应该设置了对应的空间定位,直接把刚刚的无量大师和蝉一起传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北邙看着那几抹金粉,八字眉遗憾:“可惜我真的只是想打个招呼,哦对了——” “刚刚反派值有加吗?” 【说实话,很少,还是加班吧,宿主阁下。】 t44魔鬼低语:【我们现在就去找天命人主角吧!】 北邙情绪放出:“做你的梦去吧,刚刚都快把我累死了,好长时间没吓唬人了,这也太麻烦了。” 【宿主是想反抗游戏剧情了吗?那我可只能旁观了。】 “那怎么可能呢我尊贵的系统大人。” 北邙这语气一听就是有求于系统。 “我只是有一个想法,这么一个一个吓唬人收集反派值太慢了,我们做个游戏吧,按照你那里的《长生天》游戏剧本来一比一复刻,要吓唬就吓唬整个五浊世。” 北邙打了个响指:“哦对了,t44,你口中的主角是谁?” 【玄空风水技术学校学生,苏杭。】 北邙的笑容僵住了。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苏杭…… 那不就是他一直素未谋面的小外甥吗?!《 》 2、游戏《长生天》 华东,玄空风水技术学校。 耳机里传来一阵悠扬灵异的诡异音乐。 苏杭面前的画面顿时从原本的漆黑出现了几双鲜艳的绿色眼睛。 那绿色的眼睛瞳仁是血红色的,隔着屏幕对着他不断地眨动着,亭台楼阁的画面如烟雾般出现又袅袅散去,阴间无比。 高饱和撞色的阴间氛围美工设计,看来是现实向怪谈主题的游戏。 苏杭继续点了下去。 【五浊恶世,真仙不在,凶兽护世。】 【值守的太岁陨落,来自天外的力量吞噬了封锁亡灵的地府,老旧的规则寸寸碎裂,而从地下爬出的牛鬼蛇神们仰望昏黑的天色,妄图占领人世。】 【死去之怪与存活之人的战争已经打响,从地府而来的鬼域随时将蔓延至五浊恶世的每一个角落,我们已无后退之路。】 苏杭点了点头,这声音做的很有质感,男女老少的混音很有记忆点,而且徐徐展开的世界观也足够吸引人,鬼域的设定更是和现实的设定完全重合,带给人充足的代入感。 做的不错,放到夯到爆级别里先。 【少年,你是被选中的天命人,现在,启程吧。】 【在面对至亲的死亡之后。】 画面陷入了一片黑暗。 苏杭茫然地敲了敲手机,腹诽道:什么鬼?网这么差劲的吗?他明明已经下了□□了啊? 画面上的对话框里也终于浮现了立绘——年轻男生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玄空风水技术学校校服。 黑色的中山装外套,立领的蓝色斜下摆盘扣衬衣,和画有八卦图案的黑色长裤。 面容被黑色的效果盖住,看不清楚。 ???难道这个游戏的制作者也是他的同学或者学哥学姐? 苏杭人正茫然着,就遭受了一记打出暴击的肘击——他的同桌兼发小,棕发绿眸的唐桐用力给了他一下,但神情却相当惊慌。 唐桐的声音有点大:“快别测评游戏了!玄同那个老头子点名了!” “苏杭!你来回答一下这个堪舆问题,在鬼域里制造堪舆阵法的核心要件是什么?” 讲台上天师打扮,靛青色外袍上画满了八卦图案的青年老师冷冷地叫了苏杭的名字,苏杭吓得一激灵,瞬间立正站了起来。 他人是立正了,但是思想还停留在和唐桐互怼的时候,可怕的很。 苏杭没收住自己和唐桐互怼的本能:“低声些,难道光彩吗?” 整个班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一种看英雄的表情看向苏杭,包括苏杭自己。 他恨不得掐死刚刚没管住嘴的自己。 唐桐:噗! 他一边抖一边笑,抖是因为本能地害怕玄同这个特级教师兼教导主任,笑是因为实在是太好笑了,尤其是苦主还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玄同皱起眉来,老教师的压迫感更强了:“苏航,你回答的什么东西!你爹好歹也是名流,没想到你自暴自弃成了这样,你好意思吗?!” 苏杭头快塞到自己颈椎里去了,玄同狠狠瞪了他一眼,把手里的书往讲台上一扔,吓得整个堪舆班都抖了抖。 “你点下一个人来回答!” 苏杭默默看向了一边的唐桐。 doublekill! 唐桐:嘶——玄同老贼竟如此阴险! 唐桐显然也给不出什么好回答,于是两个人就这样一起被愤怒的教导主任拎着领子踢出了教室。 “你俩好好在外面反思反思!” 震耳欲聋的关门声响起,唐桐抿了抿嘴,有点心虚地立正站好,然后看到苏杭耳机都不戴了,直接从袖子里掏出手机继续玩。 唐桐:……你这也太敬业了点吧? 苏杭耸了耸肩膀:“大不了一会儿去办公室哭嘛,新游戏发布,内测抢先看的账号可不好做,说不定晚一分钟你的视频就不够新了。” 苏杭虽然还是个学生,但是因为平时喜欢玩游戏的爱好,经常接一些小游戏的测评,发布在海角论坛上,也积累了不少粉丝,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游戏区博主。 而现在他手机里正在玩的这个名为《俗世奇人》的策略rpg文字游戏,正是他准备测评的对象。 只要速度够快,第一波流量就全都是他的了。 苏杭把声音调低,继续打开暂停的录屏,进入游戏。 【唐桐:快别测评游戏了!玄同那个老头子点名了!】 苏杭愣了愣,那一瞬间,主角脸上的那层滤镜一样的黑色也消失不见了。 男生有着一头白色的蓬松短发,像是云朵般柔软,双眼也是澄澈漂亮的蓝色,宛若华东江南地区澄澈的湖水。 但是……怎么就这么眼熟呢? 苏杭按了开关,手机黑屏了一瞬,他对着屏幕左看看右看看自己的长相,发色和眸色都和游戏里的主角一模一样,就连唐桐说的那句话也一模一样。 不能吧……做游戏测评这么多年,他这是遇到游戏鬼怪了? 但是地府爬出来的鬼怪不是无法污染电子产品的吗? 苏杭不可置信地继续看剧情,一开始他还怀着看戏的态度,看了一会儿他就有点受不了了。 因为这一开始的剧情,和他与唐桐刚刚的遭遇,甚至对话都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初始剧情结束,游戏终于进入了主界面,致玩家的一封信跳了出来。 【欢迎来到《长生天》的世界。 《长生天》是一款自研的策略rpg文字游戏,玩家将扮演被选中的天命人,在一次放学后回到家,却发现母亲死于鬼怪之手的绝望中踏上寻找八卦镇物,阻止鬼域蔓延,收获同伴的旅途。 除主角以外,游戏内存在数名在可操纵角色。可操纵的角色可以受玩家的操控进行战斗、以及接受玩家的培养,升级,好感度的提升……】 苏杭略过去,迅速跳过冗长的信进入主界面,只见顶级的中式恐怖风ui设计出现在他的面前,红与绿的撞色相当大胆,巨大的红绿眼睛之上,是画风精美的live2d人物立绘。 他现在是初始角色——也就是所谓的主角天命人:苏杭。 苏杭感觉到头皮发麻,因为他的角色介绍里真的就写着这两个字:苏杭。 开什么玩笑?这不对吧!这游戏的主角好像就是他啊! 苏杭打了一个机灵,他突然想起了一件更恐怖的事情。 什么叫玩家扮演的天命人在一次放学后回到家发现母亲死于鬼怪之手? 他的母亲明明今天早上还—— 可怕的阴冷从他的背上蔓延,一直延伸至他的头顶,苏杭不再犹豫,把手机往袖子里一揣就冲了出去:“唐桐,我有急事要回家一趟,帮我和老头子请个假!” 唐桐愣了愣:“这么快?算了。” 他叹息一声,转身向着门口走去:“ok,为了死党,我只能去向老头子献身了,希望老头子别打死我——” 另一边。 【宿主,请认真工作!我刚刚成功通过世界监管局的权限复制了高维生命眼中的游戏,游戏的管理员权限已经给您打开了,您现在至少应该点开游戏去看一眼最新版本吧?不要设置完游戏类型和玩法之后就不管了啊!】 t44从游刃有余的资本家变成了绝望的秘书,一团火环绕在北邙的左上右上左下右下,但是每次都是被随意地拍开。 “别着急嘛,一会儿就要上班了,睡了这么久了,上班前我怎么也要先去找我的亲人叙叙旧啊,人家天仙朝会还给成员探亲假呢,你总不能连最臭名昭著的天仙朝会都不如吧!” 北邙换了身比较低调的黑红盘扣风衣,风衣上绘制了人形的血红符咒和眼睛图案,看起来就邪门的很。 那个招摇的铜钱斗笠也被他拿掉了,黑色长发挽在脑后散下,现在的他不再是臭名昭著的鬼道人,而是一个完美融入华东街头的普通天师。 t44:…… 它真的有点无奈了,早该知道选择这位臭名昭著的鬼道人当宿主会很难搞的。 但是奈何对方的各种素质和它的系统职责实在是太适配了……这种人才根本无法拒绝。 北邙完全顾不得t44在想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在找师妹汇合的路上他心跳跳的很快。 北邙脚步很急,迅速转入一家老旧的筒子楼小区,小区楼层低矮环境压抑,灯也时好时坏,他不得不加重脚步声,踹出黑暗楼道里的光。 北邙寻着沉睡前师妹留给他的灵气的指示,跑到顶楼,推开了一户人家的防盗门。 t44和北邙同时停住了呼吸。 如果系统和已经成为地仙的鬼道人也有呼吸这个概念的话。 【怎么会?!按照游戏原剧情,您的妹妹明明是您亲手——】 t44失声。 “我招魂问一下这个师妹。”北邙挥了挥手,黑色雾气覆盖了他的身体,下一秒,他就变成了那个全五浊世最熟悉的铜钱斗笠的形象。 一支纤长的判官笔出现在他的手中,色泽如鲜血染墨,他握住笔,刚想画招魂符,就听门口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有人赶到了现场,猛地推开了被北邙虚掩的门。 苏杭只觉得自己呼吸停滞了。 血红,满地的血红和污浊之物。 家里直面门口的墙壁上不知道何时爬满了鬼怪一般蠕动的血肉,那些血肉之上生长着无数眼睛,此刻正因为感受到了新的气息,受到惊吓一般同时看向门口的苏杭。 而血肉墙前,放置着一个小小的香炉,香炉上点燃了四根断香,劣质的香味配上浓郁的血腥味几乎让人作呕。 在血肉墙与香炉之间……悬挂着一个苏杭已经无法形容的存在。 那是一个女人……的头。 她姣好的容颜如夜间明昙,清冷素净,黑色的长发散下,沾满了血污,脖子却被天花板上的血肉墙延伸下来的绳子缠绕死结,吊在半空中。 最恐怖的是…… 她穿着的水蓝色与白色的宽大对襟长衫和裙摆下,已经没有了身体,只剩下悬下来的几纶血肉,滴着粘稠液体。 “母,母亲———?!” 苏杭从未想过自己能发出如此撕心裂肺的声音。 他猛地看向北邙,在他的眼里,那个臭名昭著的破域联盟通缉犯甚至望着母亲的尸体勾起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 好像在欣赏自己的杰作一样。 “你——是你——鬼道人!北邙,你做了什么?!” 苏杭擦了把眼泪,咬牙切齿地向身边的通缉犯质问道。 这位通缉犯实在是太有名了,特征也很好辨认,哪怕他只是个学生也能一眼认出他。 “叮咚~” 与此同时,苏杭的手机响起提示音。 “您订阅的【初始章节pv:多目焚香的起点】已发布,请尽快观看哦。” 下一秒,整面血肉墙和悬挂的女人,甚至那个小小的香炉都瞬间崩塌为了一地血红的鬼气。 苏杭瞬间顾不得再去管北邙,他发疯般冲过去,也只来得及握住一把虚无缥缈的碎渣。 17岁的少年,充满无限可能的年纪,却什么都没能握住。 北邙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沉睡多年,久别重逢的师妹惨死在他的面前,他却把情绪控制的相当好。 好到像是鬼。 终于,望着跪倒在血红里撕心裂肺的苏杭,北邙似乎想要说些什么,t44心里有些发毛,但它试探性地开口,阻止了北邙想要说的话。 【温馨提示:监测到宿主已经进入游戏剧情点,您最好不要做出违反反派定位的行为,限制您的并非我,而是游戏的剧情,因为如果反派值跌为0以下,您和我都会瞬间被抹杀。】 【亲爱的宿主,对于您的遭遇,我深表遗憾。】 【请相信,我是您的帮手,只要完成反派值任务,完成苏杭成为合格的天命人的主线,系统就可以实现您的愿望。】 【哪怕是死人复苏。】 北邙沉着脸开口:“你会如何实现我的愿望?” t44老实地回答了:【愿力,您通过反派扮演获得反派值时,也会从这个游戏中的主角和配角的身上得到他们的愿力,您对这个肯定不陌生,毕竟御使鬼怪的情绪和执念也是同样的道理。】 t44又笑了:【而我恰好可以高效率地提取它。等提取到足够数值,我就可以完成世界监管局的任务,稳定这个世界的同时实现您的愿望。】 “很好。”北邙笑了:“现在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 “师妹不可能会死,但是无论是谁逼着师妹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我都会让它死。” 他最后看了眼沉浸在悲痛中的苏杭,在后者徒劳无功的阻拦中挥了挥手,化作了散乱的黑雾。 在他消失的方向,察觉到好兄弟情绪不对劲匆匆给自己也请了假赶来的唐桐正好赶到。 “苏杭!你怎么样?!”《 》 3、论坛 西南,峨眉宫。 黑发高马尾和蓝色流苏耳坠都随着少女的动作摇晃。 群青在山道上走过,手里的海角论坛私人板块响个不停。 师傅:不要忘了宫主时常讲过的,何为峨眉?瞬变如云,刚柔如水,你的动作还要再练!今晚加练50遍,录视频发给我。 峨眉第十三代主席弟子:把你们的师脉的论文收一收,今天晚上前交到我的办公室去。 超级无敌敬爱的伟大母上:乖乖呦,今天在月老殿给你求了个姻缘,你猜怎么着?刚买了牌我就遇到一个好小伙,听说还是月老殿的庙祝,有天仙朝会编制的,我把微信推给你,你们互相了解了解!你都多大了,峨眉宫大四!二十多了再不结婚像什么样子! 老妹:姐姐,没钱了,你用不到的化妆品能不能施舍我点?我下周正好去峨眉研学,直接去你宿舍拿。 峨眉宫学生会:今天晚上开个会,地点和时间另行通知,大家都时刻准备着。 …… 【好的师傅,感谢师傅的指导,okok(玫瑰玫瑰笑脸笑脸)】 【好的主席,我现在就去给您催。(抱拳抱拳爱心爱心)】 【好的母亲。我现在就加,不过这微信好像是月老殿的自动回复机器人吧?】 【行,你到时候直接来拿。(笔芯.jpg)】 【收到!】 群青一一回复,一直到回到宿舍打开宿舍门。 一进门,摆脱了现实应酬,她身上那种凌厉的武者气息就消失殆尽了,她把私人板块一关,整个人几乎焕然一新,摩拳擦掌地开始准备享受。 “新游戏来了!!快让我尝尝咸淡!” 峨眉宫综合武校的宿舍是单人间,虽然面积不大,但是胜在有足够的私人空间,群青一进门就换上了睡衣,疯狂点开海角论坛的游戏板块,然后把自己扔进了柔软的床。 今天早上上早课前她就收到了新游戏的推送,这次的新游戏名为《长生天》,还打着超现实还原的旗号,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营销方式的资深同人女群青瞬间被吸引了,决定不管是好是坏一定要体验体验。 群青点开了论坛的热搜词条#《长生天》制作太精良了! 长生天是一款策略回合制rpg文字游戏,主要玩法是扮演天命人主角苏杭,在地府破碎鬼怪弥漫,五浊恶世陷入鬼域,牛鬼蛇神横空出世的现实世界里存活下去,并且寻找新的“秩序”,阻挡所有牛鬼蛇神。 整个游戏主要有两个玩法:一是量大管饱的剧情,二是玩法类似肉鸽的“风月宝鉴”模式。 rpg游戏自然避免不了老生常谈的人物抽卡,《长生天》的卡池不完全随着剧情章节更新更新,每次更新剧情就出一个五星新角色,比起市面上的其他游戏来说,勤劳的可怕。 群青瞪大了眼睛,她还真没遇见过这种把“快给我充钱我来骗氪了”写在脸上的游戏。 群青深吸一口气,开始一遍过剧情,一边看论坛的评价。 海角论坛—游戏板块:【你大爷的代入感太强了吧!怎么主角开局上课的时候就被玄同给喊起来了?!】 楼主:玄空技校的家人们速速集合!看见没?我们破域联盟鼎盛门派里唯一在文学作品里没有著名主角,一直在打辅助的门派终于来了个主角!简直是所有堪舆天师的希望!就是作者能不能不要这么真实啊! 2l:我真服了我都怀疑玄同就在我面前,配音和玄同一模一样,是ai吗?我都毕业十几年了,这老教师怎么还在学校里发光发热,太吓人了。 3l:而且老都不老一点,现在还是风姿依旧啊,话说能做到这一点的不是只有地仙或者天仙们吗?我记得玄同只是一个普通的特级教师吧? 4l:那可不是普通的特级教师,那是教了好几代人的王维诗里的特级教师!一师传三代,人走师还在!不过玄同老师肯定不是地仙就是了,应该是有其他手段吧,毕竟除了灵气过于强大的地仙和天仙外,还可以通过药学等其他方式达到同样的目的。 5l:……原来是这种现实向吗?玄同我已经不怕你了!我毕业了!(躲到桌子底下) 【该说不说,这质量高的有点离谱啊,真是私人工作室做的?】 楼主【扶桑木】:主角苏杭的立绘就不必多说了,少年感十足,【初始章节pv:多目焚香的起点】这个过场动画里,主角母亲死亡的画面也太真实了……看得我差点san值清零! 2l:好有少年感的活人主角,爱了爱了,可惜在剧情最后还是活人微死了,《长生天》你真的把我们像萨摩耶一样微笑可爱的主角养的很差!!!母亲怎么就便当了啊啊啊那么美那么温柔的人! 3l:多亏我们天堂小狗(毕竟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嘛)还有唐桐这个好兄弟,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安慰,要不然天堂小狗就要崩不住了吧? 4l:到底是谁想的天堂小狗这个外号?我也要崩不住了,不过后面我倒是认同,两小只贴贴万岁!我们发小组的股票要涨了吗? 5l:还有北邙!太大胆了吧!一开始标榜现实向我还以为作者在吹牛逼,结果凶名在外的鬼道人都给我扔上来了,看上去还是反派boss级别的人物,真敢啊! 6l:我也觉得,作者真不怕被鬼道人从鬼域里爬出来半夜追杀吗?不过该不说该说,单从人物设计上来看……北邙是真帅啊! 【图片】这铜钱红绸斗笠,我算是理解为什么北邙沉寂了这些年在论战圈的人气还经久不衰了。 7l:谁能拒绝铜钱斗笠啊啊啊!居然有人真的把北邙做进游戏了!天呐!那我岂不是可以抽北邙了?!(昏厥过去) 8l:闪开!我是嬷嬷,北邙这等恶人嬷起来最有味道了!恶人自有恶人嬷,我先来嬷! 9l:你们嬷嬷好恐怖,真的。不过一想到我可以让北邙给我打工,在风月宝鉴模式里工作到地老天荒,我就忍不住轻哼起来。 …… 群青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想到能抽北邙后嘴角更是上扬的下不来了,没办法,北邙这位地仙的风评就那样。 因为走的是歪门邪道下九流,人也凶残嗜杀,所以被主流痛斥。但是奈何人太强,谁见了都要忍不住说一句:“这家伙确实厉害。” 毕竟能把灵气修炼到操控五浊世最大的共同敌人——鬼怪的,现在可还没有第二个。 天上地下,天仙地仙,古往今来,只此一位。 群青又把精力投入到面前的pv画面上。 画面暂停在一个绝妙的角度。 妖异的鬼道人铜钱遮面,斗笠之下是蠕动的黑雾,却露出了苍□□致的下巴,嘴角勾起残忍又血腥的疯狂笑容,外点一颗几乎称得上诱人的小痣。 他的视线望着崩溃绝望的苏杭那双失去高光的眼睛,被黑雾遮住大半的血眸中,是毫不掩饰的讽刺和讥笑。 太弱小了,弱小到连绝望都只让人感到愉悦。 虽然北邙的气质是纯恶,但是他身上那做工精良的对襟衫暗纹却是一句有些悲伤的诗句,反差感十足。 “今古北邙山下路,黄尘老尽英雄,人生长恨水长东。” 北邙也会恨吗? 群青抖了抖,不可能的啦,这种纯恶人…… 但是……该说不说,这个角度好涩哦!覆面系万岁! xp大爆发,她现在就去摇人做产出! 【累计反派值:340】 【宿主……你对别人都说你涩这件事有什么感触吗?】 t44心情复杂地悬浮在北邙身边,北邙之前信誓旦旦地说通过游戏这种方式来获取反派值一定很快,但是没想到是这种方式的快。 它现在整团火都写满了:原来是用这种方式完成的吗? 北邙正在看游戏后台数据,面对t44的疑问,他头都没抬:“那咋啦?” t44有点悲愤:【你知道你已经有all向同人本了吗?我看看内容……我靠不可入目!为了完成反派值目标你也太拼了吧?!】 它试图守护宿主的清白。 北邙依旧无所谓,他打开了论坛,看着那些评论甚至开始笑了:“我没告诉你吗?我是自嬷。” 海角论坛—游戏板块等级:lv.13。 比大部分讨论组成员都高。 t44大惊失色:【我现在解绑你还来得及吗?!】 北邙终于舍得把视线分给t44了,他笑的很诡异:“哎呀哎呀,开玩笑的,你居然脸皮这么薄吗?我记得你一开始不是还挺嚣张的吗?” t44:呵呵,这人怎么还在记仇。 t44从善如流:【那宿主你打算怎么办?《长生天》现在的游戏热度真的蛮不错的,接下来我们要更新什么角色?】 “世界监管局的外星科技就是牛啊,游戏质量做到这地步能拿这热度也正常,接下来嘛,嗯……我想想。” 北邙看着游戏后台,角色图鉴里现在只有两个五星角色,一个是人人白送满命的大c主角苏杭,一个是现在正在up的苏杭好兄弟唐桐。 唐桐的陪跑是玄空屹立不动的百年树人老教师,四星角色玄同,说起来还挺黑色幽默的,也不知道玄同知道之后要罚唐桐抄多少试卷。 但是那就不是北邙的考虑范围了,他现在被更有趣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唐桐的立绘引起了北邙的思考,棕发绿眸的少年比了个八字,笑容灿若星辰,手上缠着绷带,背后的影子与他身量相仿,但是略高挑一些。 但是那个影子身上穿着的可不是玄空的校服,而是——与玄空风水技校校并列的万峦山门武术职业学院的校服工装夹克。 “嘶,好外甥这好兄弟还不简单。” 北邙啧啧两声。 “我看了你发给我的接下来的剧情,苏杭会在覆盖整个学校的鬼域中唤醒一位多年前的鬼怪是吧?” t44谨慎地回答:【是的。】 北邙打了个响指:“那感情好,是我们做点手脚的时候了,反正反派值不是只有老老实实当反派才能获得,推动剧情,或者让剧情变得更精彩一样可以获得吧?” t44:【是的。】 t44:【不对,你怎么知道?!】 北邙眨了眨眼睛:“你猜~” 到底是谁之前把影响五浊世的底层逻辑——愿力告诉他的?好难猜啊! t44磨了磨并不存在的牙:记仇的男人,这把高端局。 它转头,开始给自己放歌打气。 北邙又凑了过来:“呦呦呦,系统还会听歌呢,听的什么?” 鬼火连上了蓝牙,生无可恋地响起音乐。 【误闯天家~劝余放下手中沙~张口欲唱声却哑~】 北邙抬手断了它的蓝牙。《 》 4、新形态 华东,玄空风水技术学校。 操场上传来主持人的广播声,那里现在正在进行玄空风水技术学校和万峦山门职业学院久违的友谊赛。 两个学校作为破域联盟里培养术法与体术的顶尖人才摇篮,时不时都会举行这样一场友谊赛,来交流感情。 呃……虽然现场情绪过于激动,比赛总会演变成斗殴。 苏杭坐在学校操场旁边的一张木长椅上,完全没有看另一边的喧哗热闹,晚风吹过他的脸侧,带着秋日残余的热意,却让他如同置身冰窟。 他没能拦住。什么也没能拦住。 母亲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和那些海角新闻中牺牲在长城前线,在鬼域中被鬼怪污染的破域者一样。 母亲会死吗? 他从来没有想过母亲会死在鬼域中,即使鬼域如今已经是相当普遍的整个五浊世要面对的问题。 苏杭深吸一口气,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死死握紧。 他不相信母亲就这样死掉了,母亲曾经是非常优秀的堪舆天师,在家周围布下了许多阵法阻止鬼域入侵那座小区,正常来说根本不可能有自然鬼域突破母亲的阵法,而出现在华东的鬼怪更不可能有能力杀死母亲…… 但是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这背后……不,全都是疑点。 如果母亲真的死去了,作为堪舆天师,她被鬼域同化的身体也绝对不可能变成鬼气散掉……说不定那幅画面只是一个幌子,被人为故意制造的幌子。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制造这样假象的人的目的又是什么?母亲的真正去向又在哪里? “苏杭,你还好吗?” 一瓶冰镇酸梅汁被塞到了苏杭的手里,苏杭猛地抬头,看到了唯一在他面对激变的情况下,陪伴在他身边的唐桐。 “是你啊……”苏杭松懈下来,那双蓝色的眼睛转而变得异常坚定:“我很好,不如说,我从来没有想要如此坚定地去探索一件事情的真相。” 他拧开饮料瓶,给自己灌了几口:“我会找到变成这样的原因的。” 他指的是母亲被入侵的鬼域同化污染。 唐桐点了点头:“我相信你小子一定可以。” 但是他的面容却显得忧心忡忡。 苏杭愣了愣,他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唐桐一向都是潇洒风趣的性格,是什么事情居然让他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唐桐开口:“我要走了……苏杭。我要转学去西南了。” 苏杭这次彻底愣住了,他和唐桐从幼儿园开始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唐桐居然会离开自己:“……为什么?” “是因为家里的安排。”唐桐顿了顿:“不过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有事的,苏杭。” 唐桐的脸色难看,但他说这话的时候却相当坚定,坚定到勉强露出的笑都几乎变成了苦笑。 “哈,那也正常,你的毒学天赋那么好,确实应该去西南,只有那里才能发挥你真正的天赋……什么时候?你走前我们赶快去搓一顿?你要吃火锅还是……” 苏杭的声音消失了。 “一会儿的铁闷子车。”唐桐站在夕阳下,金色勾勒了他的轮廓:“所以我现在是来找你告别的,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啊,苏杭。” 苏杭这才看到,他身后背着厚重的背包,放满了各种学校的堪舆道具。 居然连课本都收拾了,准备带走,看来是真的要走了。 苏杭叹了口气,他用力挥了挥手:“好吧,老唐,到了记得报平安啊!” 他向唐桐的背影大喊。 唐桐用力点了点头,然后挥着手转身,走向夕阳下的校门。 与此同时。 既然北邙说了要做点手脚,那么就不可能只做一点手脚。 于是t44眼睁睁地看着它自己在黄泉旧址里精心挑选的宿主整个人撕裂成无数扭曲的血肉,然后在黑雾的环绕下重新拼合成了另一个形象。 黑发红眸,年龄约十六七左右,剪短的蓬松头发下垂着一条及腰细辫子,辫子尽头缠着一枚坚固的纸钱,纸钱的方形孔里放着一支白蜡烛。 “t44,快来快来,你看看我为你准备的蜡烛座位怎么样~”北邙甚至相当愉悦地拉起自己新形象的辫子,邀请t44坐上他专门为它准备的位置。 t44:【这是位置不位置的事情吗?!哪怕是有抓周天赋的顶级破域人也不可能把自己像团血红色橡皮泥一样团吧团吧捏成另一个形象吧?!这已经不是操控鬼气和灵气的范畴了!你是女娲吗?!】 t44甚至忘了叫宿主。 北邙完全没搭理他:“嗯,你说的对,这个少年版的我就叫混沌好了,也不知道玩家们喜不喜欢。” t44感觉自己在演十万个冷笑话:【这是重点吗啊喂!回答我啊!】 它的宿主到底是不是人类啊! 北邙压根没搭理他,反手就偷偷潜入了玄空技校,在这个过程中,t44一直没有放弃。 【宿主,你到底还是不是人类!或者说,你现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t44继续发出难以置信的叫声。 “嘘,别乱叫,一会儿把玄空的巡逻老师叫过来,你就老实了。” 北邙缩在花丛里,双手拿着两捧花束,假装自己是棵灌木。 t44感觉自己简直是在讲相声:【宿主你这样根本藏不起来的。】 巡逻老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北邙哼了一声:【谁说藏不起来的?】 黑色的,水墨般的雾气瞬间将他吞噬,浓郁的鬼气包裹了一切,让北邙和t44一起融入了教学楼的阴影深处。 t44:【原来是用这种方法解决的吗?既然是用鬼气和灵气掩盖自己,那你为什么还一定要拿着你的两捧花。】 简直蠢透了! 北邙:“这花香啊,你懂不懂情调!” 就在t44崩溃之前,巡逻老师终于放过了这个角落,不再来回踱步,走向了另一边。 “喂!你们干什么呢!一男一女晚自习的时候不学习出现在这里,谈恋爱呢吗?!” 巡逻老师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大叫着跑过去就要棒打鸳鸯,北邙连忙乘机从花坛里滚了出来,一溜烟钻进了玄空技校的小树林。 t44意识到了什么:【剧情里玄空技校会被突如其来的鬼域覆盖,开启天命人主角苏杭的第一个鬼域副本,我记得导致那个突如其来鬼域出现的是沉睡在玄空技校之下的一位新娘鬼怪的棺木,宿主难道你想直接——】 “也不算直接吧,其实我只是想限制一下一会儿鬼域出现时的边界,闹大了之后对谁都不好。” “更何况这学校可是我老同学一生的积累,我可没法眼睁睁地看着它招牌被砸了。” 北邙叹了口气,他走到小树林最深处,站在茂盛的树木之间,水墨雾气蔓延至他的周身,随后像是锋利的笔刀一样猛地下压。 t44:【……你究竟是谁啊?之前的无量大师还不够吗?怎么有这么多各门各派的老同学……】 北邙没有回复他,蠕动的触手般的水墨烟雾瞬间深入地底,在他的感知下,从高处俯瞰,一个巨大的八卦阵法在整个玄空技校的地下闪烁一瞬,随后瞬间暗淡了下来。 北邙罕见地皱了皱眉。 “这个阵法不对。” 这个封印鬼域的阵法显然是顶级的堪舆天师留下的,按照正常的情况还能再坚持至少二十年,根本不可能像剧情里一样,在今晚提前破裂,放出鬼怪。 有人对阵法核心下了毒,那毒性剧烈,侵蚀了原本正常运行的阵法的灵气,导致整个阵法的平衡破裂,即将崩盘。 “怎么有人不等等我,居然抢先下了手。” 北邙挥了挥手指,数量可怕的鬼气瞬间冲入整个阵法,代替破碎的阵法边缘,将想要扩张的鬼域边缘死死封住。 “不过这也说明,有有趣的东西跑到玄空来了,等着吧t44,等我下一章节更新给你搞个主推级别的超级五星!找我做游戏,包值的!” t44:【什么主推?这不好吧!不要把角色分三六九等啊——宿主!】 他话音刚落,就见北邙变了脸色。 察觉到身后气息的北邙猛地回头,锋利的判官笔已经架到了来人的脖子上,北邙最后的意志力让他在出手的瞬间将判官笔变成了一把血红的油纸伞,以此与“北邙”这个身份区分开。 北邙抬头,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水蓝色眼睛。 “你好这位同学……呃,你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从树林中钻出来个因为心情不好跑来散步的苏杭。 苏杭被面前陌生少年那一开始饱含杀意的眼光吓了一跳,连忙举手表示自己没有任何威胁。 苏杭心想,他到底倒了什么八辈子的血霉啊!刚经历了两件痛苦的大事,想翘掉晚自习跑来最安静的小树林散散心,怎么就遇到了一个这么莫名其妙的家伙! 对面黑发红眸的少年,看上去年龄和他差不多,但是出手的狠戾却毫不犹豫,他毫不怀疑自己被油纸伞指着的脖子现在已经有了血痕。 “同学,冷静,冷静,我只是路过,路过,请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苏杭干笑两声,试图唤醒对方的人性。 北邙啧了一声,他还没熟悉苏杭的气息,常年在鬼域中磨练出的警惕心让他条件反射地想要制住所有靠近的生命。 等等! 他出现在了苏杭面前,那岂不是意味着他现在已经注定要被《长生天》的自动程序做进游戏剧情里了? 北邙开始思索自己这个身份的人设,谁懂自设捏了一半刚设定出名字,就遇到了很喜欢的企划必须一瞬间想好一万字详细设定的痛苦。 “你是……天命人?” 苏杭瞳孔猛缩:他怎么知道那个奇怪游戏对他的称呼?! 北邙歪了歪头,看上去有种不谙世事的诡异,但是其实他只是在思考自己的人设究竟是什么。 脚下堪舆阵法的崩溃比他想象的还要快,大概没多长时间就要笼罩半个玄空技校了,说实话,只看t44提供的大纲,他还真没想到鬼域会蔓延的这么快。 导致他现在只能扮成小男孩来逗逗外甥。 t44咬小手帕:【你给我干点正事吧!】 不知道为什么,苏杭总觉得面前这位少年身后辫子上的蜡烛突然有一瞬间燃烧的特别旺盛。 好像要把对方的头发全都烧掉一样,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恨意。《 》 5、红伞少年 西南,峨眉宫。 【天命同行者(混沌)角色pv:执伞者的血雨。】 “我靠!新角色预热pv!” 群青看到这条弹出的提示,激动地在床上扭成了一团麻花。 这才过了几天,《长生天》就又有新角色预热pv了? 她连忙点进去,发现海角论坛视频区的pv官方刚刚发布,在线人数就已经达到了恐怖的10w+。 要知道,这可是一个新游戏啊! 群青深吸一口气,放任自己沉入新pv的世界里。 pv的开始,是一段幽扬空灵的埙乐。 “你是天命人?” 茂密的树林深处,响起的声音带着特殊的迷离,仿佛开口者已经在尘世中辗转了无数迷茫的岁月。 锋利的油纸伞伞端如刀,直接抵住了试图靠近的苏杭的脖子,对面之人动作干脆利索,几乎是顷刻间便冲到了苏杭面前。 镜头扫过少年随意披着的宽大的白色阔袖古装外套,长辫子末端悬挂的白色蜡烛闪烁着幽幽的光泽。 他站在那里回眸,全身上下苍白到只有纤长的凤眼和手中的红伞闪烁着血色。 【我靠!这个三d转二d太美了!太美了!我词穷了,色彩对比和混沌元素的《长生天》logo设计太绝了!我真的好喜欢他那个明披一样的外套外层罩的纱上画的血红人形符咒,能不能出周边啊啊!】 【哇塞哇塞!真正的纯白少年!还是用伞的!我靠我能不能梦一个超级大拐?】 【毕竟天堂小狗是c,唐桐是毒奶,玄同老师又是四星,再加上其他零零散散的技校同学四星角色,我们现在真的很缺拐呜呜呜呜———】 【新角色叫混沌啊,就凭他叫出了天堂小狗天命人的特殊身份,他就不简单,我梦一个新角色有大的!】 【难道要揭露天命人到底是什么了吗?!速速速!考据党集结!!!开始考据!】 “我终于找到你了——天命人。” 少年流出一个复杂的笑容,那笑容中包含着的情绪太多太重,让苏杭一瞬间甚至感觉到有点难过。 “你知道天命人?!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天命人?!” 苏杭猛地上前一步,他甚至顾不得指在自己脖子上的油纸伞锋利的尖端,让对面的奇怪少年都愣了愣,后退一步,以免真的把伞头刺到他脖子里。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亲爱的天命人,自我介绍一下,我名为混沌——为了你的天命而来。” 名为混沌的少年将手中的红伞挽了个伞花,撑在身后打开,在伞撑开的那一瞬间,整个天空暗了下来,好像混沌撑开的不是伞,而是整个天空。 天空变成了不详的血红色与墨绿色,那是来自地府的颜色,如同被人泼洒的交叠国画颜料。 拼接的鬼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迅速蔓延,直至笼罩整个天穹,就连周围的树木都因为这奇异的力量,覆盖上了一层红绿的色泽。 “这是……鬼域?” 苏杭难以置信地望着天空,水蓝色的眼睛倒映出五浊的红绿。 什么情况?!为什么这种面积的鬼域会出现在华东?!明明长城前线已经将蔓延的鬼域挡下来了啊?! 苏杭瞳孔微缩,要告诉玄同老师,要告诉其他同学们———! 他顾不得身边那个奇怪的混沌,转头就跑,却被猛地缠住了腰部,弯曲的枝条从一旁的树上延伸出来,苏杭抬头,只觉得那些树身上的纹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宛如扭曲哭号的人脸。 “刷———!” 在弯曲的枝条准备将苏杭拖入地底的那一瞬间,一道黑色的影子闪过。 下一秒,缠绕在苏杭身上的枝条就瞬间碎成了数段,落在地上。 苏杭瞬间意识到,那快到看不清的黑影居然是一道刀光! “小心。” 平淡无波的语调,带着刀锋般的冷意。 苏杭抬头去看,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来人黑发黑眸,无袖黑色上衣,穿着宽大的工装裤,纹有银龙的盘扣工装外套绑在腰间,短发间绑着一条银色黑龙纹额带,手中是一把厚重的银黑刀。 如果苏杭没看错的话,对方背后背着的刀匣里还放着两把刀。 ……什么人啊这是,玩三刀流,第三把放哪里?叼在嘴上吗? 不过苏杭并不意外,因为那件工装外套,是万峦职院的校服,万峦山门的人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万峦职院的那帮武术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谢谢,我叫苏杭,是玄空风水的学生,你是来参加友谊赛的……?” 苏杭有些尴尬,玄空风水和万峦山门之间的关系一向是你追我赶争强好胜的宿敌关系,今天你毕业的学生在前线做了多少贡献要比,明天你的学生在春闱联考里有多少考上了正规编制更是要比。 于是他只是试探性地开口询问,根本没抱对方会回答的希望。 “关山渡,玄同老师捎话让我过来找你。” 没想到那个冷面小哥居然真的回答了。 就是……呃,不可避免的,带着东北地区的一点口音。 只有一点点。 关山渡上前一步,挡在了苏杭前面,把他和另一边的混沌分隔开来。 苏杭顿时变得欲哭无泪起来,关键时刻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完蛋了,玄同那个老头子还是知道了。 万峦山门的体修抬头看了旁边的混沌一眼,瞬间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你是谁?” 这次是很标准的普通话,看来刚刚是单纯没转过来。 关山渡脸色难看,万峦山门的本校位于五浊世西北,那里距离长城前线更近,他见过真正的鬼怪是什么样子。 而面前的少年,身上散发的气息,完全就是鬼怪的气息。 但是又与普通的鬼怪不同,可怕的五浊鬼怪气息下还蕴藏着模糊的灵气。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关山渡那张冰一样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情绪,他眉头紧皱,警惕地看着面前的混沌。 混沌却没有回答,他低着头看着地上的枝条,伞面鲜红倾斜而下,遮住了他的眼睛。 “先别在意我了……有东西来了。” 混沌开口,他话音刚落,无数的老旧枝条从地底涌出,那些巨大的枝条犹如翻身的地龙,在树林下割裂出寸寸裂缝,撕开土块,横冲直撞。 关山渡反应很快,迅速在枝条之间跳跃,精准地离开了那些被枝条锁定攻击的地方,甚至还有功夫捞了一把一下子被掀翻的苏杭。 “这是什么东西啊啊啊!是牛鬼蛇神打进来了吗?!” 苏杭大喊。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牛鬼蛇神。” 混沌轻笑一声,他手中的红伞旋转,带着整个人身体在空中短暂停滞:“桑柳杨槐,被称为四大鬼树,最招鬼怪,古语有云:门前有槐,升官发财。这一棵看上去被人埋在这座学校下面好长时日,好不容易能借着鬼域破土而出,已经算是……” 他的声音流露出一丝凝重:“玄级邪祟了。” 五浊恶世的鬼怪分为四个等级:天地玄黄。 黄级鬼怪最为常见,玄级邪祟已经称得上棘手,地级魍魉更是长城前线才能看到的大敌,而天级鬼神……已非人力能及,实乃青天黄地之怒。 “玄级?!怎么会?!” 苏杭大惊失色,他也不再发愣了,被关山渡拉到半空中的时候顺手从后腰上摸出来一面风月宝鉴——除了作为周围环境的鬼域感应器,风月宝鉴同时也常被堪舆天师当作阵法的核心媒介。 “起阵———!艮字诀!” 淡蓝色的八卦图案闪烁,苏杭将自己的灵气狠狠拍在风月宝鉴上,镜尾上的流苏被灵气的波动攻击到迅速抖动,艮字诀在三人身边闪烁出一层薄薄的蓝色光盾,苏杭转身拔腿就跑。 “快走啊!!!玄级邪祟我们打不过的啊!” 混沌已经借着红伞的浮力跟在他身后了,苏杭喊的是看起来就跃跃欲试的关山渡。 万峦山门打起架来都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这也是玄空风水经常攻击的对面弱点——他们打起架来是真上头,不管自己死活,也不管敌人死活的。 当然,更不管队友死活。 “啧。” 关山渡啧了一声,看起来真的很遗憾。 但权衡了利弊之后,他还是选择追上已经跑出去一段距离的苏杭。 整座树林开始摇晃起来,所有的树木在一瞬间都变成了那棵地下古槐树的分身,尽管苏杭已经第一时间拉着所有人撤退,蔓延的枝条依旧几乎封死了他们的所有退路。 好在苏杭附加在每个人身上的艮字诀挡下了那些狂乱枝条的攻击。否则的话现在大家身上肯定都是青一道紫一道。 “这棵树也太疯了吧?!怎么就追着我们三个跑啊!” 苏杭累的直喘气,但是再喘气他也没停下脚步,现在多喘几口气和以后再也喘不了气他还是分的清的。 “天命人,这可是槐树,变成牛鬼蛇神最多的树,这种树就像是比格犬一样,在娘胎里就疯了。” 混沌还有心思开玩笑。 “别开玩笑了!”苏杭欲哭无泪,因为前面理应是小树林出口的地方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槐树枝条挡了个干干净净。 关山渡一马当先跑在前面挥刀就砍,虽然他的刀很锋利,可是那些枝条生长的速度更快,哪怕他从刀匣后面抽出了双刀去砍也追不上枝条生长的速度。 而身后,带着毁灭气息的古槐已经近在咫尺。 “我有办法。” 混沌开口了。 苏杭激动地去看他,却见那个神秘的家伙蹙眉露出一个有些悲伤的笑容。 “很简单,用我的血就行。” “血……?!” 苏杭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那怎么行——” 他伸手就要去拉混沌,没想到混沌却只是定定的望着他,笑容依旧哀伤。 “只要您记住就好,我永远在您需要的时候出现……我的天命人。” t44同情地看向完全被蛊惑甚至开始脸红的苏杭:面对不知道几百岁的甚至不知道是人是鬼的老东西,苏杭还是太年轻了。 这话说的太真诚,以至于苏杭愣了愣,没来得及拉住混沌。 混沌撑伞转身,苏杭甚至没能看清他用的武器,就见他毫不犹豫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手法熟练又绝情。 他将自己的鲜血泼向冲来的古槐枝条,血红的眼睛在暗色的天下映着奇诡的光。 “而现在,把你们的执念交给我吧……死去的草木们。” 很亮很亮。《 》 6、古槐邪祟 在那鲜血触碰到那些蠕动的古槐枝条的一瞬间,那些古槐蠕动的枝条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入侵了一般,瞬间停止了动作。 不仅停止了动作……苏杭和关山渡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的画面,那些枝条在被定格的瞬间崩塌掉落,腐朽变黑,然后变成了随风飘散的黑色粉末。 “这是什么情况?这根本不符合鬼气灵气能量守恒定律啊!” 苏杭抓住了自己的头发,但是既然拦在眼前的阻碍已经消失,当务之急还是尽快离开这里。 他一把扶住因为失血变得脸色苍白的混沌,关山渡也适时地跟在两人身后断后,打碎了最后几簇没有被血浸染到的槐树枝条。 三个人就这样撞开了那些粉末,硬生生冲出了那片已经被迅速生长的槐树枝条覆盖的小树林。 “呼,呼……终于出来了。” 看到熟悉的教学楼,苏杭长松了一口气,他顾不得自己一身土,连忙站起来跑到混沌面前去看他的伤口:“你没事吧?刚刚怎么说划就划了,吓死我了,别这么伤害自己啊,怪疼的。” 苏杭试图让混沌冷静下来,生怕这个口口声声天命人的家伙一会儿再划自己一刀。 可当他拉过混沌的手的时候,却发现了不对劲—— 只见对方刚刚还有一个狰狞伤口的手臂上,现在只剩下了一道淡淡的痕迹。 “你的身体……” 苏杭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根本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回复速度。 “你……” 关山渡瞬间警惕起来,却被苏杭摇了摇头拦下了。 对方不愿意回答,更何况不管怎么说这位混沌也是救了他们一命的人,苏杭不喜欢逼着别人去做不想做的事情。 好在关山渡也是震惊多过执着,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我们还没有离开鬼域。” 混沌转移了话题,他撑伞站起身,又对苏杭恢复了那种神秘莫测的笑容:“接下来敬听您的指示。” 苏杭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啊,我,我吗?让我想想哈——我们赶快去操场那边吧!那里有校长先生设下来的堪舆阵法,哪怕是在鬼域里也能撑一段时间。” 苏杭猛地拍掌,带头向操场跑去。 玄空风水毕竟是五浊世唯一官方组织破域联盟的鼎盛门派之一,有着十大地仙之一的堪舆天师祖师【和光同尘祖师】镇守,那位技校的创办者在玄空风水的所有分校中都设置了可以担当鬼域临时庇护所的堪舆阵法——艮字诀。 有地仙级别的艮字诀在,哪怕是玄级邪祟也要花费几天功夫才能闯进堪舆阵法庇护的庇护所中。 而这里的堪舆阵法……位于操场。 天空依旧是鬼域的红绿色。 苏杭带着另外两人迅速向操场跑去,中间遇到的普通黄级鬼怪全被关山渡和混沌一刀一伞杀掉了。好在小树林距离操场不远。 但苏杭那口气却没能成功松掉。 因为…… 阵法已经被毁掉了。 巨大的,从地底深处生长出来的古槐占据了几乎大半个操场,数量可怕的根系在操场上方蔓延生长,而那原本应闪烁的蓝色堪舆阵法却透着一种诡异的绿色。 阵法的灵气回路被破坏了,原本足够充当庇护所的艮字诀自然也失去了所有的效果。 与苏杭持同样想法的学生们全都跑到了操场,他们的前面是几名老师,为首的玄同神情冷漠,严肃地挡在身后的学生们前面。 而他身前,是由无数蠕动的枝条扭曲构成的一个人形。 “……我怎么就忘了,玄级邪祟就有基本的意识了,这棵老树还在地下埋了那么长时间,肯定就像人一样可以对话。” 苏杭绝望地开始回忆自己课上被玄同硬逼着记下,现在却变成了宝贵情报的那些知识点。 关山渡和混沌一左一右,安抚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有老师和这么多同学在呢,那棵树又不可能是特意来找你的。” 苏杭捂住了自己的脸:“不是我自恋,还真说不定——” 谁叫那个死游戏非要把他设计为天命人啊! “阁下既现身于此,想必有所求,不如交流交流?” 玄同谨慎地开口,手中的纤长教鞭笔随着他抖动手腕的动作,转眼间在灵气的作用下变成了一把厚重的天蓬尺。 那是堪舆天师常见的堪舆道具,或者说普通人眼中的法器。 “嘶,我确实,希望你们,帮忙找个人。” 古槐凝聚成的诡异人型就像是一个人被硬生生折成了树的形状,看起来就令人不适,那躯干上用树枝凝结成的五官随着古槐的开口而做出相应的反应,整幅画面完全就是让人掉san的恐怖。 它的声音苍老而不连贯,像是沉睡的年头过多导致的。 “不对……你们一定知道他,他就在这里——” 玄同本来松了口气,既然能交流也有需求,那他就至少有周旋的空间。 但是没想到,刚刚还语气正常的古槐突然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每一声尖叫都比之前更高,那些叠在一起的枝条也迅速地抖动起来,几十米高的巨大槐树开始急速地移动,仿佛要撕裂整个操场。 “交出来……天命人已经降临——将天命人交出来!否则的话,我就摧毁这座学校——” 古槐发出阴森的笑声,在红绿的天色下显得分外瘆人。 “破域联盟的人来不及赶到的——你们也不要妄想有支援了,更何况现在,所谓的破域联盟根本就是一团散沙,我被你们做成棺木镇压在这座学校下面这么长时间,只需要你们交出天命人,已经足够仁慈了!” 它在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望着玄同。 玄级邪祟的智力和意识,已经与普通人类无异。 “要是哪位自私的天命人不自己站出来,你们就等着我将这里摧毁吧。” “记住,人类,杀死你们的不是我,而是你们的自私!” 古槐再次重复了一句。 “天命人?!” “天命人?那是什么?” “天命人这个概念那不是游戏《长生天》里的吗?游戏里说的天命人是苏杭,等等,我靠我们学校是不是有一个人就叫苏杭?!” …… 混乱的学生群里突然爆发出越来越大的议论声,最近爆火的游戏里的概念突然变成了现实,还出现在面前,这放谁身上也淡定不了。 苏杭深吸一口气,这下他必须站出来了。 不过他原本就是打算站出来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被选中为天命人的是他,甚至也不知道天命人究竟是什么,但是既然是他,那么他就要承担起这份职责。 “呃……大概……也许,我就是天命人。” 苏杭在同学们震惊的视线中挺身而出。 他确实做过升旗仪式上鬼域来临,而他一人逆着人流前行,一人一风月宝鉴,直接封印地级魍魉的梦。 但那是白日梦啊!怎么就成真了!他还没有梦中的实力。 苏杭悲痛的想。 不过虽然他的声音颤抖,但是在做好决定之后,脚步却坚定的可怕。 苏杭一步一步走向那屹立的玄机邪祟,走向人群的最前面。 跟他身后的混沌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 不愧是《长生天》亲自选择的主角,就是有勇气,外甥像舅,随他! 披着混沌皮的北邙心想。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混沌没有回头,他的余光足够他看清身后的人。 “要救他,现场,没有人是它的对手。” 是关山渡。 “你有办法?”混沌开口。 “古槐只是封印‘她’的棺木和媒介,这片土地下真正的牛鬼蛇神未曾苏醒,现在阵法已经碎裂,撑不了多久,‘她’就会醒来。” 关山渡认真道:“我们要拖延时间。” 这里的堪舆阵法镇压的并非古槐,而是更恐怖的东西,这件事北邙早就知道,就算没有t44给的剧本,他也能通过自己的特殊抓周天赋能力感应到地下的存在,但是没想到…… 这个看上去冷漠少言的武术生居然也知道。 混沌试探性地开口:“嗯?这位关山渡同学,你也知道这下面藏着的秘密?” 没想到关山渡的反应很直接,也很坚决:“事关重大,抱歉,在知道你真正的身份之前,无可奉告。” 看来也是一个有秘密的人。 混沌心想。《 》 7、海石榴 “苏杭!胡说些什么!到后面去!” 玄同见苏杭走过来,立马变了脸色,天蓬尺拦在苏杭面前就要把他往后挨,可没想到平时看见这把尺子变成的教鞭就开始求饶怪叫的问题学生苏杭此刻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一把抓住了玄同拦在他身前的尺子。 “抱歉啊,老头子,其实我能听得出来的,你讲的课挺好的。” 他向为自己操心良多的这位老师眨了眨眼睛,那是一种做好所有觉悟的勇气。 “你疯了!” 玄同这么多年的老教师了,怎么可能被一个学生给唬住,第一时间就把苏杭往后拉,没想到苏杭仗着年轻反应更快,像一条鱼一样滑不溜球地跑到了前面。 “如你所说,我站出来了,你可以信守承诺了。”苏杭死死盯着眼前的古槐,古槐哪扭曲的人面上少见地露出了怪异的神情。 “你比我想的要更有勇气,现在——” 枝条收缩变为旋转的漩涡,玄级邪祟的压迫感漫上,古槐用自己双腿般的脚走向漩涡,不算是脸的脸上嘴角裂开可怖的弧度。 枝条向着苏杭的方向蔓延,苏杭并不准备坐以待毙,他记得好几种针对古槐的堪舆阵法,比如他最擅长的离字诀,但是在他咬牙出手之前,有三道身影比他更快。 万峦山门的长刀,未知之人的红伞,以及……玄同的天蓬尺。 苏杭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委实没想到自己这一出居然能引来这么多帮手。 “撑住,下面还有东西,我们能赢。” 关山渡三刀砍碎了冲过来的最大的那条枝条,几乎是变成了一道黑光在苏杭身边闪过,带起的风让苏杭心道这和总是光顾华东沿海的台风也差不了多少。 还有……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能赢啊!喂!” 苏杭大喊一声,又有一道身影鬼魅一般在他身边掠过,混沌的身影极为轻巧,只是靠着伞一瞬间的支撑,便犹如飞鸟一般在他身边闪过。 短暂停歇的那一秒,黑发的少年头发拂过了苏杭耳边,吓得后者以为有什么其他鬼怪围了过来。 “能赢的意思,就是能赢,天命人,我相信你,只要再坚持一会儿,这棵树就不会在这里了。” 混沌甚至很俏皮地向苏杭眨了下眼,随后也跟着关山渡冲了上去,在空中借用伞的浮力悬停的几个动作不像是战斗,倒像是舞蹈。 苏杭:???怎么更谜语人了?什么意思啊!有没有一个人能给他解释一下! 他要的人很快来了,最后赶过来的是玄同,厚重的天蓬尺拍开苏杭身边枝条的那一刻,苏杭还以为自己还在课堂上要被揍了。 看到枝条被天蓬尺拍碎的那一瞬间,苏杭真的感同身受了,他甚至有点同情这可怜的枝条。 “还愣着干什么?!快用你的离字诀啊!不要告诉我你把这个也还给我了,都学到谁的脑子里去了!” 玄同冷笑一声:“难道作为我的学生,你刚刚真的想就这么去送死?” 吓得苏杭立刻在班主任的威严之下立正了,立马开始掐诀念咒召唤火焰。 古槐正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他的印象里刚刚不还谈的好好的吗?怎么现在一下子就变成了它被围攻的局面了? 但显然没有人顾得上给一个不谙世事的邪祟解释,那些被玄同和其他几位老师护在身后的学生们在安静的气氛中互相对视一眼。 “兄弟姐妹们!还等什么啊!杀啊!还能被一个邪祟在自家地盘欺负了去?!” “我们可有主场优势!更何况玄同老师都出手了!快快快!这可是少有的实战机会啊!” “玄空风水的家人们快冲,我们不能输给那些万峦山门的莽汉!” “你们说谁是莽汉?!我们还不能输给你们这些只会掐咒念诀的神棍呢!跟着我冲!” …… 技校和职院别的做不到,开团就跟这方面倒是没的说,一瞬间,刚刚还静默不动的学生老师们挤作一团,古槐的那张树脸变得更茫然了,因为人数太多,它的枝条一时间居然变得有点不够分。 不光古槐摸不着头脑,苏杭自己也摸不着头脑,他本来想当孤单英雄来着,没想到一下子召唤出了一支“大军”。 但玄级邪祟毕竟是玄级邪祟,技校里的学生又都比较年轻,还没真枪实刀的面对过玄级的存在,在古槐反应过来之后,很快有些支撑不住了。 但拖延的时间已经足够。 关山渡和混沌合力架住古槐的一道粗壮枝干,那枝干本来在正常地下压,却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影响,开始剧烈地颤抖。 “来了!” 关山渡提醒道。 “我眼睛又没问题,看得见。” 混沌啧了一声。 两人互相瞪了一眼,然后一同用力,将那条枝干推了出去。 下一秒,鲜艳的红光开始蔓延。 那红光是从枝条组成的漩涡中出现的,像是潜伏在古槐的体内,古槐那些厚重的枝条寸寸剥开,透漏出鲜红的光泽。 就像是流淌的岩浆。 下一秒,火光炸起,枝条组成的漩涡深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剧烈的爆炸让古槐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被爆炸的风波卷了进去。 整个操场的地皮全都被摧毁了,大地迅速裂开,所有的玄空风水学生条件反射地拦住身边的武者,将手中的风月宝鉴送到空中,用巽字诀的风在碎裂的大地中稳住周围人的身体。 “有什么东西出来了?!” “等等!那是什么!”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响起,而那红光只顾着在古槐庞大的树干内生长开裂,然后迅速地如同活物般蠕动覆盖了所有人的视线。 苏杭顽强地睁开眼睛想继续去看,却发现一个人影在那棵古槐几乎被烧毁的身体里飘了出来。 血红色盖头遮住了那个人影的面容,人影一身清汉女血红色绣花对襟长袄和彩色绣花褶裙……看上去打扮像是老式新娘。 等等!红色嫁衣新娘?!这不是五浊世恐怖小说最经典的形象吗?! 苏杭想要大叫,提醒不远处的玄同老师有东西出来了,但是奈何那诡异的红光过于刺眼,甚至还带着某种奇怪的影响。 最终他还是闭上了眼睛。 等苏杭在恍惚中惊醒的时候,天空已经从鬼域的红绿色变成了正常的深蓝。 视野中的一半夜空被红色挡住,苏杭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发现是那个神秘的混沌。 “你终于醒了啊,那我就要走喽。” 混沌看上去好像一直在守着他,见他醒来便笑嘻嘻地向他挥了挥手,撑伞转身。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天命人,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在你需要我的时候,请呼唤我的名字。” “等等,我还不知道你的身份——” 苏杭连忙伸手,想要挽留一下,但混沌的速度更快。 黑发少年的身影迅速消失不见,散作了一地绯红的鬼气,那把红伞掉在地上,变成一个旋转的挂坠。 苏杭冲过去把它紧紧握在了手里,却发现是一只做成血红眼睛造型的圆型珠子。 他叹息一声,将那颗珠子收好,挂在了自己从不离身的风月宝鉴上。 这算是……交到了一个朋友吧?虽然是向着他那天命人的奇怪身份来的。 苏杭心想。 “恁就是天命人?” 他还没能思考多长时间,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女声响起,还带着华北地区的某地方言口音…… 不是,有点太接地气了吧? 苏杭猛地回头,视野又被血红占了个满。 是嫁衣。 红色的,绣着精致刺绣的裙摆每个褶裥用不同颜色的布料拼接而成,视觉效果相当震撼。 哪怕对古装没有了解,苏杭也能看出来,面前这件嫁衣是非同小可的贵物。 他抬头,对上了半张化着艳丽妆容,但上半张脸被红色盖头遮住的脸。 “不是,你又是谁啊?!” 苏杭吓得向后缩了缩,短短几天经历了这么多诡异的事情,绕是他对这些事已经有了抗力也有点没绷住。 “叫叫叫,叫神目叫。” 没想到那个出现在燃烧古槐中的诡异新娘声音多了几分嫌弃,她飘到苏杭正面,苏杭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看向她的脚——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根本不是人是个鬼啊啊啊啊!!! 看着苏杭那副大惊小怪的样子,诡异新娘飘的更近了一些,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红木喜杖,没好气地敲了敲苏杭的头。 嗯,挺响,是个好头。 诡异新娘不爽地开始自我介绍:“俺叫海石榴,早先躺了槐木棺材里头睡,这霎让恁们和那个老木头棺材聒噪得醒咧!恁些人吱吱嘎嘎,破木头棺材也咯吱咯吱,聒煞个人!” 苏杭作为土生土长的华东人,愣了愣:“啊?” 她在说什么?是文字吗?他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只能听懂面前的这个鬼怪好像叫海石榴! “恁……听不懂么?” 海石榴控诉了半天,见面前的少年没什么反应,用被盖头盖住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然后摊了摊手,好像在说:真拿你没办法。 “好吧,普通话俺也是会几句的,简言之概括一下,老娘我睡的好好的,就听见棺材外面又是噼里啪啦又是几里哐啷的,一睁眼发现自己的棺材成精了,还长成了棵槐树。” 海石榴摊了摊手:“不好意思哈,给你们学校造成的赔偿我是一分都赔不了的,但是我能直接给你掐死它,它尸体就给你们放树林那边了,应该还挺有用的吧?” 海石榴换了种语气,虽然还是有点方言的腔调,但是这次至少苏杭能听懂了。 听懂了之后他更害怕了:???面前这个新娘姐姐杀了那只玄级邪祟?那只玄级邪祟还是她的棺材? 苏杭欲哭无泪,他真想开口直接给面前这位姐跪一下:姐你是真姐,你要是赔偿玄同老师才会吓晕过去呢! 谁家鬼怪居然社会化程度这么高啊! 这时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苏杭真的有点崩不住了:“又是谁啊?” “是我。” 关山渡的冰块脸上严肃的可怕,他抱臂过来:“苏杭,快逃吧。长生殿的人来了。” 苏杭愣了愣:“长生殿……?” 海石榴悠哉地开口:“如果你真的是天命人的话,那就给我积极向上起来——快走吧!那些人不可能让你好受的。” “尊贵的天命人阁下想要上哪里去啊?” 海石榴话音未了,又一个声音在苏杭很近的地方响起,白发的少年捂住眼睛,只觉得自己耳朵被吵的嗡嗡作响。 关山渡呆呆的:“……啊,现在好像晚了点。” “……毕竟,那可都是些自诩高高在上的假仙呐。” 海石榴偏过头,望向长生殿的来人,将未尽的话一字一顿地说了个干净。 苏杭已经变成世界名画呐喊了:长生殿的天仙朝会可是全五浊世最强大的势力,几乎以一己之力应对破域联盟众门派,这话真的是能说的吗?! 海石榴这个疑似地级魍魉的鬼怪敢说,他可不敢听啊啊! 【未完待续】。 群青深吸一口气,结束了这次漫长的游戏之旅。 看pv看着看着就玩起更新来了,唉,同人女,没办法。 “叮咚!您有新的推送!” 群青伸了个懒腰,闻言一转头,发现自己的手机上,新的推送清晰可见:【玄空技校古槐作乱?长生殿质疑:长城前线是否已无效用!】请听海角新闻第一时间为您播报!《 》 8、完蛋,没跑掉 【宿主……你就这么看着?那不是你外甥吗?】 t44茫然地看着自家宿主,过尽了戏瘾之后的北邙此刻又换掉了那身十六七岁少年的皮囊,不过也没有穿鬼道人那身招摇过市的衣服,而是换上了之前去见师妹的常服。 他站在阴影里,仗着有鬼气遮蔽,没有人能注意到他,选了视野最佳的角度继续偷窥自己离开后发生的的事情。 “你吃不吃?” 北邙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抓出来一把瓜子,还递了几颗给t44,气的t44的火焰烧的更旺了。 【宿主,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在想啊。”北邙这次倒是回答的很痛快:“我在想我的魅力是不是因为在鬼域沉睡了这多年衰退了,我还以为这个便宜外甥在拿到我给他的召唤信物的时候会痛哭流涕呢。” 北邙又磕了口瓜子:“啧啧,或者干脆就是他没品,这都没让他把我当作一生唯一的知己,看来人设还是不能太舔了,下次换个话不多就硬装b的。” t44:……和指着苏杭疯了似的冲过去接你留下的信物你没看到是吗? t44深吸一口气:【宿主,你还是长点心吧,主角可是《长生天》选中的天命人,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和我都要完。好不容易收集的愿力也没用了。】 “不用担心,不会出事的,你等着看就行,天仙朝会那帮自诩朝廷的人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么,在鬼域沉睡前我就和他们打了不少交道了。” 北邙露出一个相当冰冷的笑。 t44从未见过自家宿主露出这样的笑容,即使是面对鬼怪,这家伙的笑里也总是要带着三分温柔的。 另一边,苏杭几人正在和眼前身着飞鱼朝会制服的天仙朝会锦衣使对峙。 “哎呀锦衣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左看看沉默寡言的关山渡,右看看出言不逊的海石榴,察觉到自己可能是这些人里情商最高的存在之后,苏杭舍身取义地顶了上去。 “是啊是啊,这里可没有追随鬼域的叛徒啊。” 海石榴还在阴阳怪气,她倒是落在了地上,没有嚣张到把自己鬼怪的身份扔到面前的锦衣特使脸上,但是这句话也吓得苏杭一激灵。 天仙朝会作为在五浊世各界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自诩承载正神长生天真正仙力的天仙,一向看不起破域联盟的几位地仙和地仙建立的门派,他们甚至自诩朝廷,发布了狩猎令,誓要为五浊世的天下苍生扫除所有追随鬼域的叛徒。 至于每年被押入大理寺的究竟有多少人真是追随鬼域的叛徒,还是五姓七望铲除异己的借口的牺牲品,那就不知道了。 “哦,这位姑娘朝廷可没见过,应该不是这里的任职教师吧?” 黑发琥珀眸的锦衣笑的阴阳怪气,苏杭背后直冒冷汗。 就在他以为锦衣要和海石榴大战,两位至尊打到宇宙边缘大道都磨灭了的时候,锦衣却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我这次来的主要目的不是闲杂人等,尊敬的天命人,我们是逢殿主之命,专程来找您的。” 苏杭恨不得把自己的脸扒下来:“我?” 长生殿是整个天仙朝会的最高部门,信仰五浊世香火最旺盛的正神“长生天”,是距离老天爷最近的门派。 只有出身五姓七望,最精锐的天仙才能进入,更何况这次还是被称为天之长生子的殿主亲自下的命令。 苏杭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锦衣笑了:“是的,您可是长生天亲手选择的天命人。如果我们判断您真的继承了长生天的期许,那么您就不用再卷生卷死考毕业后的春闱考试了,毕业就直接来朝廷上班。” 我靠!送编制! 苏杭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但是他显然很清楚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他在海石榴和关山渡肉眼可见的焦急目光中抬头,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那么你们要怎么检查我有没有继承呢?” 锦衣避而不谈:“长生殿自有长生殿的手段。” 长生殿能有什么手段?不就是大理寺的刑室吗?! 苏杭心里有数了,他颤颤巍巍地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就听到了枪支上膛的声音。 锦衣举起了他的绣春刀,刀鞘顶端变换机械,出现了鬼斧神工的微型炮口。 “天命人小先生,我劝你乖乖听话,否则的话,殿主特赐绣春刀,先斩后奏。” 他话音刚落,数个锦衣从周围跳出来,将原地的三人围了个团圆。 你家绣春刀是炮吗? 苏杭没敢说,他也没想到长生殿的人真的这么疯:“喂喂!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技校生吧?你对我用先斩后奏权吗?你不嫌浪费吗?!” 锦衣笑容依旧:“哪里的话,如果是您的命的话,用十次先斩后奏权也不足以表达我们的拳拳之心。” 苏杭:这才是哪里的话! 死亡随时如约而至,苏杭再傻也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好在一直在拉仇恨的海石榴还在c。 “老娘死前你们就是这种论调,老娘死之后还是这种论调,我呸!” 她转身扔出喜杖:“你们抓住我的喜杖,我想去哪里,没人能拦住我,哪怕是长生殿也不可能!” 红绿的天空弥漫,但只持续了一瞬间,锦衣猛地抬头,却发现面前的两人一鬼消失不见了。 “进入鬼域躲避吗……呵,确实有点实力,我倒要看看你们能逃到哪里去。” 为首的锦衣指挥使冷笑一声:“吩咐下去,暗中发下苏杭,关山渡和那个红嫁衣女人的通缉令,苏杭和关山渡两人勾结鬼怪,望图危害五浊世,两人一鬼,必须活捉。” 其他锦衣点头称是,北邙也点了点头,他磕完最后一粒瓜子,然后像是察觉到危险的敏锐动物一样,扭头就跑。 【系统快走!我们主仆被人做局了!】 t44也像是嗅到了危险,冲到北邙辫子里,假装自己不存在。 但是北邙的肩膀还是被拦住了。 北邙抬眸,那是一柄金灿灿的禅杖。 “还真是了解我啊,知道放其他十大地仙来我都不会冒风险留下,只敢见无量大师。” 北邙长叹一声。 “又是你啊,无量大师,我说玄同怎么消失了呢,原来是被你的金蝉公司安保队给拦住了啊。” 北邙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如果只有一个无量大师的话那很好办,但是奈何不远处还有一堆一堆的锦衣,和那个……家伙。 “也不算吧,毕竟动手的人不是我,是朝廷。” 无量大师这次仗着有人撑腰,半点不见第一次见到北邙时的狼狈:“感谢你从鬼域里回来的情报让我给朝廷卖了个好价钱,现在我亲自来请你这个老同学了。” “北邙,殿主有请。” 北邙嘴角抽了抽:“我记得我进鬼域前和你们玩的挺好的吧?为何一定要如此害我?” 无量大师露出怀念的神情:“那何止是玩的挺好的,您对我们的恩情我一直记着呢,但是现在,殿主有请。” 无量大师看在同学情的份上又补充了一句:“朝廷给的真的很多,没办法。” 北邙冷漠道:“你这个铜臭尼姑!” “阿弥陀佛。”无量大师又开始了:“出家人不染铜臭,欠账叫功德,利息叫福报,钱更是舍利子,不懂佛法不要乱叫。” 北邙:……我果然睡的时间太长了已经不认识这个世界了。 “别这么激动嘛,已经失踪了近百年的北邙先生。” 那个熟悉的声音很快在背后响起,北邙的手举得更高了,他一边慢慢转身一边叹息:“唉,我就不能对能看到那家伙抱有希望。怎么还和在稷下学宫的时候一样,又是你代替他发言?参商。” 身后站着的人,就是刚刚威胁苏杭的锦衣指挥使。 威胁完外甥又威胁舅舅,什么一家人服务。 “要是几十年前你说这话,殿主还有可能巴巴地来找我想哄你的办法,但是现在不可能了,北邙。” 参商摇了摇头:“因为你当初走了啊——” “你怎么能走呢?”参商的声音带着惋惜和痛苦:“那时候你说也不说一声就跑进了鬼域,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啊!” 参商上前一步,露出一个相当危险的笑容:“最重要的是,既然死了,又为什么要回来呢?” 无量大师收回禅杖和脸上商业化的笑容,沉默的站在一旁望向北邙,像是等待着他的回答:“你该庆幸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我和参商。” 她和参商是所有人里唯几站在这里之后也能保持冷静的了。 t44被这位锦衣特使声音中蕴含的复杂的情绪吓了一跳,难以置信道:【我靠宿主,你当年到底干了什么啊?十大地仙也就算了,怎么天仙也和你有这么多纠纷,难道你说的那句自己很有魅力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 t44终于找到了恶心北邙的机会:【现在需不需要我把你这一段慢放,然后代入《富士山下》《悬溺》《错位时空》《诀别书》《精卫》然后配文:#我红眼睛的爱人#她/他看他的眼神不算清白#倘若我问心有愧呢#我与你先拜养心殿#其实当年的事情彼此各有难处,然后作为产品发到海角论坛上?】 【闭嘴吧。】 北邙磨了磨牙:【哪壶不开提哪壶,喝这么多产品,小心喝死你。】《 》 9、鬼怪有鬼怪的办法 “哈哈。还真是谢谢你们二位的冷静啊。” 北邙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声干笑。 “你真的就没有什么想和我们说的?” 参商挑了挑眉,他现在看起来冷静了点,与刚刚威胁苏杭的时候没什么区别了,从私人频道进入了公事公办的模式。 北邙摇了摇头:“不好意思,真的没有。” “那我们能有幸请你一起去参加今年的同学会吗?” 无量大师开口。 北邙叹息一声:“今年的同学会你们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参商:“这很简单,他们可以为你重新开一次。” 北邙不置可否。 无量大师顿了顿,又开口:“那我们能有这个荣幸今天把你留下来吗?” 北邙耸了耸肩膀:“你们留不下我。” 他的身体瞬间开始融化瓦解,缓缓地倒在地上,最后变成一团又一团狰狞的血肉。 抓周天赋特殊的鬼道人拥有将灵气与鬼气互相转化的术法,他可以用灵气制作出任何一具身体,也可以用鬼气放弃任何一具身体。 血肉与骨骼堆成的身躯,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层无用的皮肉罢了,他想放弃就放弃。 没有人能困住他,哪怕是天仙也不行。 “快走吧,再不走,被发现和臭名昭著的鬼道人混在一起,你们视若珍宝的名声就都完蛋了。” 那些血肉在地面上蠕动流淌,一颗颗血红色的眼珠子在血肉上浮现,那些眼珠同时望向站在那里面色凝重的两个人,笑的相当开心。 “……如果这算是你最后的告诫的话……”参商点了点头:“如你所愿,桥归桥,路归路,我们从此以后,各凭本事。” 他看了无量大师一眼:“走。”他们两人没有犹豫,离开了这方阴影角落,只剩下那摊缓缓沉入地底的血肉。 “就连长生殿都来了……” 那层血肉在下沉的同时用北邙的声音咯咯地笑着:“你们这是要搞一出新时代西游记啊。” 天仙地仙,在此刻苏杭消失之后,全都以苏杭为起点,混在局中了。 【哦对了,系统。】 北邙说:【这段一定给我在游戏剧情里剪掉,要不然风月宝鉴那个肉鸽模式里没文本放了。】 t44:【……你还真是懒的多干一点活啊。】 ** 另一边,鬼域。 “这里是哪里啊?” 苏杭和关山渡一下子被海石榴一手一个拎住了后颈,乱七八糟地掉进了扭曲的空间之中。 “鬼域。” 关山渡依旧是那副冷静的样子,好像得罪了长生殿也不过是小事一桩,他毕竟是个习武之人,落地的姿势标准又帅气。 苏杭抬起头来正好对上黑色天空中红绿色的扭曲云彩。 云彩的形状像是一个个人形的剪纸剪影,吓人的很。 “准确地说,是鬼域的外层,也就是鬼门关~” 海石榴得意的声音响起,她又恢复了那种飘来飘去的形态,裙摆在苏杭和关山渡面前滑过,面上还带着怒气:“哼哼,没想到吧,长生殿的那群朝廷乐色,还想在老娘眼皮子底下带走人,还是天命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苏杭和关山渡对视一眼,前者嘴角有点抽搐,虽然他很感谢这位“前辈”在锦衣面前救了他,但是…… “前,前辈,你有没有想过,我和关山渡都是,呃,活人呢?” 他指了指自己和关山渡,几乎要流下宽面条眼泪来。 鬼门关是民间传说中的地府与现实交界之地,过了鬼门关就是黄泉路,之后就是亡灵与牛鬼蛇神的主场,而在地府崩碎,鬼域蔓延的五浊世,鬼门关只意味着一种地方:现实通往鬼域的入口。 这种地方算是鬼域的一部分,阴气旺盛,藏污纳垢,活人的气息随时可能引来潜藏在鬼域深处的牛鬼蛇神们,更何况是苏杭和关山渡这两个拥有灵气的破域人。 对鬼怪来说简直是最好的补品,还是大补! “哎呀,不好意思,老娘我在技校下面睡了太长时间了,忘记了人鬼有别了。” 海石榴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红盖头,她尴尬地笑了两声:“没事,咱们只是借鬼域走个近道,天仙朝会对你这位天命人不可能善罢甘休的,他们一定会倾尽全力把你带回长生殿,到那时候你可就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海石榴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她一字一顿地警告道:“毕竟天命人……可是被长生天选中之人。” “长生天?” 苏杭瞪大了眼睛:“老天爷怎么可能选中我?” 关山渡摇了摇头:“长生天是被天仙朝会供奉的正神,按照长生殿的说辞,被长生天选中的人必定会掀起巨浪,不是带来万千牺牲,就是为五浊世带来一次彻底的变革和崭新的局面,并且可以得到来自长生天的特殊力量,而你看看你的眼睛。” 这是苏杭遇到关山渡以来他话最多的一次。 苏杭半信半疑地拿出风月宝鉴看了看自己的眼睛,他愣住了,只见自己那双蓝色的眼睛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隐隐约约不起眼的“乾”卦卦象。 乾为天……他什么时候…… 但是苏杭还是不能理解,他快被自己和关山渡的话吓成表情包了:“真的是我吗?!” 关山渡沉重地点了点头:“是的,你。” 苏杭整个人瘫倒在地,顺便休息一下自己快跑断了的腿:“那我理解为什么长生殿一定要追着我杀了。” 自家供奉的正神在外面选中了天命人,以天仙朝会的势力肯定要把他带回长生殿的,苏杭抖了抖:“也不知道能不能被转移……” 关山渡点了点头,说出的话却让苏杭更想死了:“可以。” “天命人准确地来说是一种命格,只要是命格就有调换的办法,先不说破域联盟的众门派和天仙朝会,就连民间的戏法学徒和请仙巫也有一百种办法调换命格。” “唯一的代价就是我死是吧?那我岂不是一个行走的唐僧?!”苏杭哀嚎一声,他猛地抬头望向关山渡,平淡无波的少年被惊的抬眸,因为那一瞬间,他只在苏杭的眼睛里看到了冰冷。 “……关山渡同学,你知道的有点太多了你知道吗?” 刚刚还在地上滚的白发少年眼神犀利,看上去势必要一个答案。 好在关山渡就是带着答案来到他身边的:“很正常,因为我就是为了天命人,也就是你才来华东地区这里交流比赛的。” 苏杭瞪大了眼睛,刚刚一瞬间流露出的冰冷也彻底消失,变成了茫然:“哈?” 关山渡点点头:“我的师傅前几天玩到了一个好玩的游戏,里面提到了天命人苏杭,不巧的是——他偏偏知道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怕长生殿先出手,他自己又在前线走不开,就派我来到玄空风水这里接你。东北那边毕竟是前线,即使是天仙朝会也无暇顾及,你到那里去的话会很安全。” 苏杭更迷惑了:“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功夫专门来找他? 关山渡闭上眼睛:“因为我的师傅是浩然。” 十大地仙之一的【赊刀人】浩然,万峦山门武术职业学院的院长,当世少见的练武奇才,曾经在东北的长城前线一刀斩碎一只地级魍魉,与其他地仙合作诛杀过一只天级鬼神。 也是唯一敢与天仙朝会明面上闹翻的破域联盟成员。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如果是那位地仙的话,那我倒理解了。” 苏杭放松下来,他终于彻底信任了关山渡,至少在接下来被长生殿追杀的日子里,他终于有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同伴了。 毕竟那可是地仙浩然的弟子,没有人会怀疑他的立场和义气。 这就是口碑! “话说……”搞明白了关山渡的立场和目的,苏杭终于想起来他身边还有一个定时炸弹一样不知道是人是鬼是邪祟的大佬。 他连忙看向一边的海石榴,却见海石榴居然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前面迷雾中若隐若现的三岔路。 “前辈,你找到路了吗?” 苏杭问得小心翼翼。 海石榴一拍大腿:“完犊子了,死了太多年了,忘了鬼域里面怎么走了。” 苏杭:……倒也不意外。 “没事,其实我和关山渡硬闯也不是不行。” 苏杭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在关山渡疑惑的目光下活动了下筋骨:“毕竟用三个字来形容我的八字,那就是硬硬硬啊——” 他伸出手,握住风月宝鉴的挂带,柔和的白蓝光芒从那面阴阳八卦镜上折射出来,所过之处,鬼门关的雾气也纷纷散去,露出周围真实的地貌。 驱鬼除浊……这是极阳中的极阳八字才能做到,物理意义上的八字硬到可以砍树。 有这样的八字在身上,哪怕是玄级邪祟也会被灼伤,更何况苏杭本人也是个实战成绩不错的堪舆天师。 只是考试不及格而已。 关山渡看向苏杭:“……怪不得你刚才敢一个人去面对古槐。” 他还以为是这家伙大义凛然,没想到是藏着把古槐恶心一口的心,毕竟这种八字的破域人,就连最滋补的灵气对于牛鬼蛇神来说都难吃的要命。 海石榴也惊讶地瞪大了眼,她染着凤仙花丹蔻的手拍了拍苏杭的肩膀,力气大的差点把苏杭拍飞,但是话相当有担当:“可以啊天堂小子,不过还是算了吧,有老娘在怎么可能让你去,这不是你该担的事,还是老娘来消因果吧,毕竟是老娘把你们拉进来的——拿着我的头。” 说完,她就把双手伸向了自己的下巴,苏杭这才注意到海石榴的脖子上有一圈很深很深的黑紫色勒痕。 然后,海石榴把盖头连带着脑袋一起拿了下来,放在了苏杭手里。 苏杭:“???” 不是?姐们儿! “拿着我的头,我的身体出去探路,遇到什么能靠身体之间的鬼气吸引及时撤回来,方便又安全。”海石榴的嘴解释了一句,然后她的身体就走了。 留苏杭在原地和关山渡目瞪口呆。 关山渡思考了一下,决定缓解一下气氛,他指了指苏杭手里的脑袋:“呃……需要我帮你吗?” 苏杭还没说话,就见海石榴的身体闪现回来了,但是……一半一半。 “那边有个玄级邪祟,嘶,真恶心,恶心的老娘把自己砍成两半回来了。” 海石榴的身体上半身和下半身从腰部处分裂,各跑各的,来到苏杭面前后上半身飘飘忽忽地落到了下半身的腰上:“你们等等,我再去一趟。” 苏杭:……这都什么人啊! 鬼域的阴影处,黑雾弥漫,北邙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嗯,看来他们三个相处的挺好的。这才对嘛,年轻人就是要多交交朋友。” t44恍惚了一下:这个和真舅舅一样操心自己外甥的人真的是北邙吗? 它摇了摇自己的火焰,开始问正事:【宿主,那么我们接下来的剧情是什么?】 “不着急。”北邙说:“先看看情况,让长生殿急一急。”《 》 10、主播饕餮 t44:【宿主您看看海角论坛新闻板块呢?长生殿已经急过了!】 “天上葬神仙,一死玉山前,岭南来白雪,北女弃医棉~莫着急,莫着急,急坏身体无人替~” 北邙哼了首小曲儿,一边唱歌一边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看了下最近的热搜,还特意跑去《长生天》的官号看了眼,嗯,不错,还在。 没有被一夜之间全都删除的迹象。 “看来你还真有两把刷子,就连长生殿都攻不破你做的游戏防火墙。” 北邙合上自己的手机盖,给t44竖了个大拇指。 t44的火焰上方闪着井字符号:【能给您帮上忙是我的荣幸,请好好完成任务好吗?】 北邙:嘿嘿。 【嘿嘿是什么意思啊!】t44又要炸了,但是它很快冷静下来,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原来你还在试探我啊,宿主,那我也算拿出诚意了。宿主也拿出你的诚意吧,你和参商无量大师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t44总是在询问这个……就像很喜欢听八卦一样。 “啊,只是老同学而已。” 北邙滴水不漏。 【老同学怎么可能会表现出那种复杂的情绪,宿主你骗鬼呢?】 北邙顿时痛心疾首:“别这样说嘛,天天骗鬼、骗鬼,显得人家鬼和傻子似的。” 他看向鬼域中的那些蠕动的影子,和高天之上红绿色的人形剪纸云彩,叹谓道:“这世道,有些鬼也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啊。” ** 西南,峨眉宫。 “太诡异了吧?!这完全就是现实一比一还原啊!” 群青尖叫一声,越看《长生天》这个游戏越觉得自己被做局了。 谁懂她经历的那种,刚刚还在游戏里沉浸式大战古槐,结果一转头就看见自己手机来了同样的新闻推送的惊悚感? 如果说这里面的剧情都是预言的未来,那么天仙朝会那帮人岂不是要炸了? 群青都有点遗憾了:“我是真的还挺喜欢这个游戏的。” 她不太想这个游戏迅速在天仙朝会的威压之下消失于茫茫海角论坛,什么帖子都留不下来。 然后她遗憾地等了几天,怀着对玄空风水那边情况的担忧…… 什么都没等到,还等来了游戏的更新。 海角论坛—游戏版块:【《鬼怪全录》是什么啊?!这是什么新主播吗?怎么一下子就登上了新人主播榜首!】 楼主【扶桑木】:如题,大家有没有看到《长生天》游戏官号今天推送的那个主播,id名叫饕餮的那个,他的视频内容好奇怪啊,说是鬼怪科普,但是怎么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鬼怪?【替骨郎】,【邀影娘】,【摆渡公】……这些鬼怪的名字我根本听都没听说过啊! 2l:?扶桑木你是天天都在论坛上视奸吗?怎么发帖子这么快,每次都是第一个,哦对了,我把视频链接直接搬运过来吧,官网下面还有好多问链接的,方便讨论:【饕餮的个人主页】 群青点了进去。 首先出现在屏幕上的是红绿相间的特殊封面设计,手牵手的剪纸小人阴影像是缎带一样装饰着画面,完全就是天仙朝会和破域联盟发的鬼域里的场景。 群青哆嗦了一下,继续看了下去。 出现在镜头前的人大概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头上戴着标志性的兽银饕餮半脸面具,淡蓝色山水刺绣长衫,长发是稍淡的浅灰色,用一根造型特殊的山水银簪子挽了一下,在脑后散下。 看起来相当温和可亲,甚至有点称得上……温婉? 群青都不用抬头,就能想象到弹幕上的乱象。 “这样放就好了吗?大家应该听的清吧?” 名为饕餮的主播声音也和外表一样,相当温和,他指尖萦绕出漂亮的水流:“今天来给大家讲解一下几种比较罕见的鬼怪,他们的弱点,成因,因果执念,以及破域人和普通人见到了要如何应对。” 他指尖水流凝成一具扭曲人形,白骨森然却披着破碎的华服 “首先是【替骨郎】,别名画皮水鬼、窃骨生。其执念非简单的“找替身”,而是渴望一副崭新完整的骨架支撑皮囊。常以英俊男子的幻象出现,一旦得手,会将人拖入水底,再将自身朽骨强行塞入受害者体内——如此一来,受害者便要顶着它的烂骨成为新的“替骨郎”,循环往复。” …… “然后是【邀影娘】,其嫉妒生者鲜活的倒影,渴望将其据为己有,常于月色清明之夜,在水面显化出绝美朦胧的女性倒影,一旦受害者与水中倒影四目相对,其魂便被摄住。此时真实水下的腐烂鬼手便会悄然探出,将人拖入深渊。” …… “最后是【摆渡公】,出没于迷雾笼罩的河岸,桥洞,船头挂一杆人皮骨秤,用来称走上船之人的船费……” 饕餮讲解的非常认真,每一种鬼怪的因果执念和应对方式都被他娓娓道来,群青也不由自主地听了进去,心道要是她老师教课像这位一样深入简出,甚至在关键时刻表扬屏幕前的观众,情绪价值拉满的话,她早就天天抢着去上课了。 但是…… 群青在脑子里搜索了半天,也没想到相关的信息。 论坛上也一样。 3l:哎呀哎呀,饕餮的声音真好听啊!鬼怪科普都成了一种享受了呜呜呜,玄同老师你能不能在讲鬼怪课的时候学学人家! 4l:我就知道,又一个被饕餮哄成胚胎的来了,说实话,主播这名字我还以为是要讲鬼怪的烹炸煎烤四件套,裹上面包糠隔壁小孩哭,没想到居然是正儿八经的鬼怪科普。 5l:没人觉得这鬼怪科普很诡异吗?之前的剧情完全在现实上演,我觉得这个游戏就是一个巨大的预言家,重点是玄空技校真的有个失踪的学生叫苏杭啊! 6l:但是这科普我听都没听说过啊,我就是鬼怪研究专业的,我课里唯一耳熟的水生鬼怪就是水猴子,那玩意儿普通人拿着刀都能一脚一个吧?说不定苏杭也只是同名而已…… 7l:也许是游戏私设,游戏外补充世界观吧…… 群青点了点头。 “先不说这些怪物全都是新的,最近又没什么大洪水,怎么可能滋养出这么多依水而生的怪物……应该都是游戏私设吧……可是这个游戏的剧情真实的吓人,和现实里的全对上了……” 但是她的笃定很快就消失了——她划了划新闻板块的论坛热搜,却发现了一个看起来就很不妙的标题。 【玄空风水预测:华东地区近期将迎来剧烈台风天气,天仙朝会已发布橙色预警信号——】 “等等!不会吧——?!” 群青喃喃道,她连忙拿起手机,联系远在华东的妹妹。 不管是真的是假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另一边。 华东,某烂尾楼里。 “哎呀,好长时间没夹着嗓子说话了,都有点不适应了……这下应该能让他们听进去了吧?” 北邙摘下脸上的兽银饕餮面具,伸了个懒腰,顺手收起了用来拍视频的,还在搏动的血肉捏成的三脚架。 t44目睹了北邙录视频的全过程,它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宿主……我有个问题,我们扮演的不是反派吗?你这个角色的定位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反派啊?】 这家伙根本就是自己戏瘾上来了,所以开始给自己狂开马甲爽吧?! “你的根本目的不是阻止世界崩坏吗?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你要看结果不要看过程,虽然反派值没涨,但是愿力涨了不是吗?” 反正对于t44来说,他的力量和任务最终目的都要靠愿力开完成,而不是还需要再倒一手才能转化成愿力的反派值。 t44依旧有些忧心忡忡:【愿力确实涨了……但要不我们还是先求稳吧……毕竟接下来的剧情可是你奠定反派形象的重要舞台,你一定不要光顾着批马甲,给我把气氛演错了啊!】 t44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我们现在还没有攒够足够的愿力,可以和游戏剧情对抗……】 简而言之,要是北邙不按照剧本来,他只能看着他死。 北邙早就看过了剧本,接下来的剧情中,苏杭那两人一鬼将想办法逃出被天仙朝会团团围住的华东,却又因为遭到了杀死苏杭母亲洛迷绯的凶手北邙的追杀,一路逃到了华东地区的一座水乡小镇,并且在那座古色古香的江南水乡发现了可怖的阴谋。 剧情给他的戏份很简单,扮演一个眼馋外甥天命人命格,想要把自家外甥一把抓住,顷刻炼化的疯子鬼道人就行。 “——放心啦,交给我,你就等着收集愿力吧!” 北邙露出了自信且得意洋洋的笑容。 演个恶人罢了,更何况他现在还有滤镜,那不是手到擒来? t44:【……真的不是交给你我就等着操心了吗?】《 》 11、好想杀了你 “啧,阴魂不散,终于摆脱了那些烦人的锦衣了。” 某条小巷里,躲过又一批锦衣追兵的两人一鬼长出一口气,暂时休息了一会儿。 海石榴烦躁地啧了一声,从鬼域出来后,他们就遇到了以可怕的执行力迅速调动起来的锦衣和巡捕们,她甚至通过自己疑似隔空取物的某种能力直接从那些锦衣和巡捕身上拿来了一张通缉令。 上面很端水地印着他们三个,像是某种廉价的折叠广告册。 “噢不!”苏杭悲痛地捂住了脑袋:“这张图片用的是我在技校批量照的证件照!丑死了!” “没事,至少你现在火了,爆火!” 海石榴满不在乎地看向自己,她更不爽了。 “这是什么东西!老娘都花成一团烟花了!长生殿找不到照片也不能把一个色块扔上去啊!” 人都是双标的,轮到自己的时候,海石榴就开始咬牙切齿了。 “没事。”苏杭强忍笑意:“你看看关山渡,他头上还扎着小辫呢。” 关山渡翻了个白眼:“那是我小学时候的照片,看来他们的情报系统更新不是很及时,比万峦山门的官方网站还老。” “哦。”关山渡顿了顿:“也有可能是万峦山门的网站太老了,锦衣们找都找不到我最新的照片。” 两人一鬼互相对视一眼,然后笑作一团。 “天堂小子,你和关小子这脾气我喜欢,老娘我管定你的事了!” 海石榴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虽然我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但是这不影响我看到长生殿不爽就高兴。” 苏杭点点头,现在他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好好好,感谢石榴姐,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外面大街小巷都是通缉令……要不我们直接冲出去和他们爆了吧!” 关山渡瞪大了眼睛,好像第一次认识苏杭一样看了他一眼,当然事实上也差不多。 他顿了顿,选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也许在冲出去之前我们需要做一下伪装。” 关山渡没有否定。 海石榴打了个哈欠:“多亏老娘是鬼,我先休息去了,你俩慢慢搞吧。” 海石榴刚苏醒,而且只有灵体,又拉着两个高职生在长生殿的锦衣面前跑路,消耗属实不少,说完,她便化作一团红色的鬼气,附着在了那个混沌留下的珠子上。 苏杭和关山渡:…… 好羡慕啊!靠! “我们这样真的能行吗?” 一会儿过后,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年走出了这个偏僻的小巷子。 穿上万峦山门校服的苏杭用关山渡的兜帽罩住自己那过于明显的白色头发,低声问道。 换上玄空风水校服的关山渡没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于是苏杭说服了自己:“行吧,我们两个老对家都互相穿彼此的衣服了,可见被逼到了真的没招了,要是天无绝人之路,绝对会放我们一马的。” 于是他和关山渡就这样破罐子破摔地上路,超绝不经意地路过了街上的锦衣。 锦衣们远远地望了一眼,对了下特征,居然就真的这样放过了他们,没过来盘问。 “师傅说的没错。” 关山渡耸了耸肩膀:“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苏杭只觉得目瞪口呆。 “谁是草台班子?” 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关山渡的耳畔响起,他反应极快,话音未落的时候银黑长刀已经出鞘,在空中斩了三斩,但是什么都没能伤到。 “哟嚯,确实有两把刷子啊,不愧是赊刀人的弟子,刀是好刀,人也是好刀。” 苏杭还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下一秒,那阴森森让人不舒服的声音就贴到了他的耳边,他的本能让他赶快跑,但是他的意志却让他留在原地。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苏杭那双湖泊般的水蓝眸里流露出可怕的怒意。 “巽字诀——风障!” 风月宝鉴的镜面一闪,苏杭瞬间也顾不得会不会被远处的锦衣们看到了,直接起阵。 青色的气流在空中随着灵气的聚集而成形,围成厚厚的四方围城,虽然苏杭已经将反应速度和灵气输出功率拉到了满格,但是围城之中,依旧空无一人。 只有一点流散的黑红色灵气……不,是鬼气。 “苏杭……他在那里。” 关山渡一手持刀,另一只手已经放到了身后的刀匣上,随时准备弹出第二把刀。 苏杭抬起头,汹涌的恨意扎根在他的心底,不断蔓延,无法斩断,只能用鲜血予以终结。 远处的夕阳余晖还在映照着半边天空,太阳还未完全下山,所以他完全可以看得清眼前之人的每一寸细节。 道路旁的高墙上,那个熟悉的,带着铜钱红绸斗笠的疯子正坐在那里,两条腿慢悠悠的摇晃着,完全没有任何身为通缉犯的自觉。 “呦,又见面了,看来你对我印象还挺好的,一见面就这么激动。” 北邙发出一声轻笑,这位曾经让整个五浊世动荡不安,九大地仙联手搜寻也没能找到的鬼道人此刻正像逛街一样悠闲地扔着手里的判官笔,在察觉到苏杭那带着恨意的视线后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一手抛起判官笔,一手撑着高墙,耍帅一般轻飘飘地落地。 “没关系,别激动,一会儿我就会让你成为我的兵马,之前放了你一马,现在你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北邙接住了那支落下的判官笔,嘴角露出疯狂的笑容,他的面容掩盖在铜钱红绸与黑色雾气的双重保障之下,但是依旧可以看到那双血红眼睛中毫不掩饰的恶意。 “蹭———” 没有问为什么,关山渡拔出了他的第二把刀。 恨意,恨意。 好想杀了他,不管不顾地就这样冲上去,杀了他。 苏杭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制下自己翻涌的情绪。 但是不行,他和关山渡根本打不过一位地仙,更何况还是被称为最强地仙的北邙。 他太弱小了,所以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到。 “跑!” 苏杭示意关山渡,两个人头也不回,扭头就跑。 “什么人在那边?!”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边的大动静终究还是引来了不远处的锦衣们,为首的锦衣撑着绣春刀就要冲过来,却被北邙随手弹出的鬼气击中,瞬间失去了意识,歪倒在地。 他倒下的身体上,白色的灵体层层析出,飘摇到随时可能消失。 “队长!” 那人身后的其他锦衣们惊呼一声:“北邙!!!” 被破域联盟列为头号通缉犯的北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别叫唤了,那家伙叫叫魂就醒过来了,我只是打飞了他的三魂六魄而已。” 北邙烦躁地挥了挥手,他转身,语气冰冷地警告道: “我这个人喜欢吃独食,所以别让我看到你们追过来。要不然的话,你们每个人的魂魄都会散成九块,招都招不回来,哪怕有天仙朝会作为你们的后盾也一样。” “要知道,我这个人,杀起人来,可是没有节制的。” 北邙咧开嘴,露出一个相当标准的反派笑,配上那血红的眼睛,吓得最前面的另一个锦衣瞬间失去支撑的力量软倒在地。 “很好……天命人……现在是属于我们的狩猎时间了——” “你最好跑的够快。” 北邙扶了扶自己的斗笠,声音里满是疯狂且扭曲的期待。 t44看着后面明明人多势众但是被吓倒了一片的锦衣们,终于有种熬出来了的痛快感:【……宿主啊你演反派是真有一套啊!】 就是太反派了,反派到感觉有点变态。《 》 12、阴阳道 要如何逃避一位地仙的追捕? 苏杭没有答案,因为他之前没有被地仙追过。 “哈哈,如果这次我们能活着逃出去的话……” 他刚开口,关山渡就接了话:“万水千山我会陪你一起看的。” 苏杭:…… “你有点太懂了吧?!其实我想说的是那我们也都是大难不死的男孩了,双倍的救世主,欧耶!” 苏杭露出了不二家棒棒糖上的表情。 关山渡:…… 你也不遑多让。 虽然两个人还有心情拌嘴,但是锦衣们组成的缓冲带根本拌不住一位地仙的步伐,更何况那位地仙还是北邙。 有着曾经一人屠杀一城,只为了炼出最优秀的南洋养笔蛊;把天级鬼神的脑子拔出来炖成脑花火锅逼人家自己吃下去;拽着某鸟形天级鬼神的肠子在天上荡秋千,被海角新闻采访的时候笑眯眯地说自己单纯为了好玩就那么做了;一个人跑到鬼域里失踪一百多年,别人避之不及而他鬼域吃鬼域睡,一回来就开杀戒……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案底的超级无敌大变态北邙。 两个人恨不得把脑袋和手都按脚上,从双驱变成五驱,跑到飞起来。 因为锦衣不会把他们第一时间杀死,但是北邙会。 “让我看看,我可爱的小天命人和他的小朋友跑到哪里去了呢~玩捉迷藏可不是好孩子哦~” 厉鬼夺魂催命的声音在身后遥遥的传来,苏杭和关山渡两个人瞬间都是一阵冷汗,再次加快了脚步,恨不得变成二十驱动。 “哼,你们以为这样就能逃脱吗?不可能,我会永远缠着你们——永永远远——” 北邙扯着嗓子大喊,见周围没人了,脚步才慢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夜雨,笼罩了视线所及内的整片土地,前面迷雾弥漫,在北邙刻意放缓速度的追逐下,苏杭和关山渡两个小子已经一溜烟的跑不见踪影了。 “好了,他们跑远了,这样就差不多了吧?够你剪了吧?” 北邙停下了脚步,他往后一倒,舒服地坐在自己聚集的一团云一样的黑雾鬼气上,多两步路也不想走。 t44心情复杂:【我只能说,宿主你演变态,啊不,反派是有天赋的。】 “怎么说话呢,”北邙不满地撇了撇嘴:“演的不好你不乐意,演的好你也不乐意,真难伺候啊系统,到底要人家怎样嘛!” t44不说话了,不是被吓得,是被恶心的。 “别不说话了,一会儿给你看好戏,他们跑的那地方已经不再是玄空风水的阵法能笼罩的地界了,也就是说,那些地方都处于一种和鬼域重叠的状态,只不过没有鬼门关那么明显……” 北邙一手撑着头,一手把玩着判官笔,判官笔的尖端来回旋转,看的t44心惊胆战。 “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出第一个sp角色了,毕竟按照游戏的剧情要求,我们怎么也要把苏杭路过的每个地区全都啃透,新手村华东地区更是如此。” 北邙握住笔:“怎么着也不能让我一个地仙在台前吆喝吧?” t44愣了愣,迅速反应过来:【原来你说的主推角色是那位玄空风水的校长地仙……我还以为是你自己的马甲呢。】 “那怎么可能,肯定要地仙来当主推角色啊,我的马甲只是为了在主角团占一个位置,免得自己最后没地方养老,更何况我是一个多么舍己为人的人。” 【没看出来。】 北邙最擅长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好啦好啦,你要是真的好奇的话,去看看过几天上线的风月宝鉴模式吧。我把我的过去都留在那里面了,也许能让其他人推出点东西。” “既然要拍西游记,那就到台前来拍嘛,遮遮掩掩的像什么样子。” 另一边。 苏杭和关山渡冲进了那层厚重的迷雾。 华东繁华的街景被他们甩在身后,锦衣和北邙的声音也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声,等他们察觉到身后那阴森森的气息在雾中消散后,苏杭才敢停下脚步。 “呼,这情况对吗?……雨怎么越来越大了?” 苏杭喘了两口粗气,劫后余生地庆幸了自己一番真牛逼又活下来了,他抬头去看周围的环境时,才发现他们好像闯入了一片水系,脚下是土堆的垄路,两旁都是纵横交错的河道和湖泊。 因为越来越大的雨,那些水面上蒙上了一层浓重的乳白色雾气,雾里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清楚,看上去就像是潜藏着某些怪物。 “不对。” 在反应过来之后,关山渡声音冷静,但是苏杭只觉得想哭:“当然不对了!……我们已经跑出有风水阵法守护的市井了!” 随着地府破碎与鬼域入侵,五浊世动荡不安,土地的主要情况大致分为三种:一,鬼域,被完全污染的恶鬼与地府碎片吞噬的土地,上面滋生着越来越多的鬼怪,寸草不生,是完全的阴间。 二,破域人搭建的,有大门派的基建风水阵法守护的市井区域,这些地方因为有大门派的破域人驻扎,再加上有雄厚的基建阵法基础,鬼域很难蔓延进来,人们的日常生活基本上可以做到长乐无忧。 三……没有风水阵法守护,也没有完全沦陷成鬼域,因为地府与阳间的重合而总是发生各种概念上诡异的事情,但是又是许多被鬼域吞噬掉家园的流离之民居住之地,因此也被称为……阴阳道。 鬼域的危险程度毋庸置疑,十步一黄级,一里一玄级的说法绝对不是夸张,但是阴阳道才是整个五浊世最普遍的现状,也是情况最复杂之地。 阴阳道进一步是阳关,人生之地,退一步是阴关,人死之地。 那么如果人与鬼长期生活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没有人知道。 他们只能祈祷这里还没有被鬼域污染,鬼怪数量也不多,是比较干净的一处阴阳道。 “算了,走吧,不管阴阳道是什么情况,总归是有人的,有人聚集的地方总比被北邙那个疯子杀了强。” 苏杭抖了抖,咬牙切齿地继续前进。 关山渡点了点头,两人在雨中加快了脚步,在土地和树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过了不久,当夕阳的余晖彻底下去,天空已经被墨彻底染成了黑色之后,他们终于远远地看到了河对岸隐藏在夜雨中的村镇。 “我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苏杭瞪大了眼睛,因为他看到了在宽阔河道的另一端,河湾细道中伫立着几座临水戏台,在夜雨中朦胧不清。 关山渡:“这里是……?” 苏杭的声音有些颤抖:“一座按理说应该消失在鬼域中的废弃阴阳道——骨桥浜。” 作为华东本地人,苏杭对于这座只存在于怪谈传说中的阴阳道还是有些了解的,他指了指河道不远处最窄处的一座坍塌了一半的古石桥:“这里四面环水,除了摆渡的船翁只有一条老桥沟通外界,诺,就是那座,传说搭建那座石桥的材料是某种巨蛇的骨骼,所以这里也被称为骨桥浜。” “浜……?”浜是华东地区特有的对聚落的称呼,关山渡从东北来,他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说法,有些好奇的重新念了一遍。 “意思就是小河沟啦,虽然我不觉得这里小。” 苏杭摊了摊手,面前的河道虽然比不上横穿几个大区的大江支流,但是也远远不止是小河沟三个字能概括的。 雨下的越来越大,那座传闻中的著名骨桥又已经坍塌,两个倒霉的职高生只能沿着肉眼可见涨水的河道继续向前,希望能在这危险偏僻之地找到至少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哪怕是一方破庙苏杭都知足了。 也许是他祈祷的过于虔诚,长生天随手实现了他的愿望,在沿着河找了半天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破烂的小码头。 码头上的滚木已经泡烂了好几根,一艘小小的乌篷船在小码头前正准备离岸,苏杭和关山渡顾不得形象,狼狈地冲了过去。 “老爷爷!救救命!老爷爷!” 穿着蓑衣的老爷爷看上去耳朵不太好,充耳不闻,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正当苏杭考虑要不要拿出风月宝鉴用点堪舆天师的手段,关山渡开始思考用佩刀砸上船吸引注意点时候,他们的大喊终于引起了船的注意。 好消息,引起了船的注意,坏消息,引起的是船里面乘客的注意。 乌篷船的船帘被撩起,一个略显严肃的中性声音响起,带着不该存在的惊讶。 “你们怎么在这里?!”《 》 13、祖师就在这里 那个坐在船里的乘客长相清冷,五官偏中性,也许是因为气质的原因,总让苏杭觉得有点眼熟。 但打扮却有些奇怪,她外面套着一件靛青色的宽袖长袍,里面是一件画着白莲的立领长衫,黑发未束,自然的散下,头上戴着有点像简化戏曲点翠头面一样的装饰。 头上的顶花还在微微摇动,如果苏杭眼睛没有问题的话,在撩起帘子的那一瞬间,那双冰一样微微泛蓝的银蓝色眼睛出现的情绪几步称得上匪夷所思。 就像是看到不听话的学生的班主任。 苏杭发誓,他绝对不认识这个人,于是他看向在场的另一个人。 “这你老师?” 关山渡看了他一眼,也举起手,做了个发誓的手势。 “我不认识。” “算了,雨下得太大了,阴阳道不比市井,很不安全,你们先进来吧。船家,他们的船费我付了。” 那个自带教师气质的女人挥了挥手,苏杭和关山渡本来想拒绝,但是被又一次加大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了头,就这样呆呆愣愣地鞠躬感谢,然后呆呆愣愣地钻进了船舱。 钻进船舱之后都不敢动,两个人挤在船口规规矩矩地跪坐着,双手捧着那个女人递给他们的热茶,生怕自己身上湿了的衣服弄脏女人的外袍。 “……呃…这位姐姐,船费我们会给你的……” 关山渡被这从天而降的好意吓的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苏杭比他好点,憋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了一句。 “叫我尘就好。” 女人摇了摇头:“你们两个看起来就是学生,在荒郊野岭的太危险了,别说什么还船费的事情,我也是个老师,出于教师的责任心,还有几个想问的问题。” 尘眯起眼睛,压迫感十足,让苏杭瞬间想起了自己的班主任。 他直接就是一个不争气的滑跪:“您问,您问。” 没有一丝犹豫。 “我看你们身上的校服是玄空风水和万峦山门的吧?你们两个市井区域的学生为什么会在阴阳道?” 尘说话的节奏也很像老师,苏杭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他想了想自己经历的一切,一时间分不清是告诉面前帮忙交船费的恩人他们遇上了北邙比较好,还是他是天命人现在正在被天仙朝会追杀比较好。 总感觉这两个说法哪一个都有可能把面前这位老师给吓晕过去。 苏杭嘴角抽了抽,还在思考,就听见一边的关山渡帮他下了决定:“尘老师,我们遇到了北邙。” 苏杭瞪大了眼睛:这么直接的吗?!一点都不掩饰?! “北邙?!” 尘果然如他们所料,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好像cpu过载着火了一样,一时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除了惊讶之外,似乎还有一些很复杂的情绪潜藏在那双眼睛里,尘闭上眼睛,好像在调整自己的呼吸,船舱里一时间只有外面的暴雨声和船公沉默拨桨的声音。 “你们真的见到了北邙?” 过了一会儿,尘才睁开眼睛,依旧神情复杂地开口确认道。 苏杭和关山渡对视一眼,用力点了点头,苏杭七嘴八舌地把北邙如何如何凶残,如何如何阴森,解决锦衣的时候手段如何干脆利索全都说了一遍,而关山渡负责在一边在关键的地方添油加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北邙追我们追到骨桥浜之后就不追了……” 苏杭说的口干舌燥,牛饮了一大口茶,好不容易把嗓子的干涩给压下去,突然想起了一个疑点。 按理说他们两个职高生是绝对不可能甩开北邙这位地仙的,哪怕有阴阳道和鬼域错乱的空间影响也不可能——敢在鬼域住鬼域睡的鬼道人只会比他们更熟悉鬼域和阴阳道的空间变换。 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发生了。 那种感觉,好像不是因为他们甩掉了北邙……而是北邙主动选择了放弃。 但是为什么? 苏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你们所说的北邙的相貌与特征和传闻中一致,我姑且相信你们没有说谎,但是如果这样的话,能让北邙那样的地仙退缩不前,停留在骨桥浜之外的存在……” 苏杭和关山渡屏住了呼吸,等待这位刚刚认识但是显然见多识广的老师给他们答案。 “那么这里一定有足够让他忌惮的存在。” 出乎意料,尘却并没有表现出恐惧的情绪,反而有些骄傲地勾起嘴角:“比如一位地仙。” “我是玄空风水派到这里的支教老师,刚结束休假回来上班,对这里的情况也算是了解,你们市井里的人应该不知道,骨桥浜的确有一位地仙坐镇。” 尘摇晃着手里的茶杯,叹息一声,看向了苏杭:“就是我们的校长——堪舆天师的祖师,和光同尘祖师,这也是骨桥浜没有真的迷失在鬼域里的原因。” “祖师校长?!” 苏杭大叫一声,条件反射地跳起来,然后被乌篷船的船舱顶给撞了个结实,哀嚎一声捂住头缩了起来。 不过他很快就缓了过来:“祖师不是闭关去了吗?!为什么会在骨桥浜?” 玄空风水校方明明说祖师正在闭关,所以多年避客不见,就连同为十大地仙之一的无量大师在校方招标会上的求见都没有答应,结果居然在这种连市井都不是的阴阳道里? 苏杭震惊的有点说不出话来。 尘摇了摇头:“祖师的决定,并不是我这个小小的支教老师可以质询的,但也许正因于此,从鬼域中归来的北邙才没有选择继续追杀你们吧。” 苏杭点了点头,心里已经认定这个说法了,这就说得通了——祖师哪怕是在十大地仙里也是与万峦山门的赊刀人并列的强大,北邙那混蛋不得不避其锋芒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这里可是华东,是他们玄空风水的地盘! 苏杭终于松了口气,他准备明天雨一停就去拜访祖师,求求祖师指点迷津,说不定他和关山渡就都不用再过这种朝不保夕的逃亡日子了。 可惜他心放的太早了。 正当他整个人松懈下来的时候,苏杭突然注意到——透过乌篷船舱上盖着的厚布可以看到的,那随着船桨的波动泛起涟漪的水流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 船停下来了。 船舱外的雨声依旧敲打着乌篷布,但是那溅起水花的墨黑色河面却在恍惚之中离视觉更近了。 苏杭眨了眨眼睛,确定那不是自己因为疲惫和近视引起的幻觉。 他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发寒。 船正在沉。《 》 14、穷山恶水 “嘻嘻——” 女人的笑声在耳畔空灵地环绕,苏杭用余光都能看到,船侧的黑水里此刻多了一抹红色的影子。 苏杭不敢再去看,但是他发现自己的脖子已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 他就那样缓缓地,缓缓地,看向了船侧,一边的关山渡显然也和他是一样的遭遇,手指一直搭在身侧的刀鞘上,却无论如何也抽不出刀来了。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黑水之上,月光明清,照亮了水面的一角,苏杭转过头的那一瞬间,就看到了一张模糊的苍白女人面孔,倒影在被月光照成白色的水面之上。 那女人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唯独那双眼睛,灿然若白,在四目相对的那一秒—— 红颜瞬间腐烂为白骨,女人的倒影变为一具腐朽的老旧骷髅,上面还缠绕着数条海草。 苏杭想要移开自己的视线,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哗啦——哗啦——” 船头扬起水花,整个乌篷船的船舱内部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和寂静,苏杭那一瞬间几乎觉得时间都变缓。 下一秒——本应出现在船侧的水花出现在了船舱里,木板砌成的船底一下子消失,他和关山渡的身体骤然一松,顺着重力滑入了水中。 黑色的,泛着诡异水花的水中。 苏杭只感觉冰冷的液体一瞬间没过了自己的口鼻,好在他只恍惚了几秒,就很快反应过来开始划水——华东地区的所有学校都有游泳课,这东西甚至直接纳入了华东的春闱考试。 当地特色,不得不品。 没有华东的学生不为了那几分苦练游泳,他很快就在水中维持住了自己的平衡。 但关山渡就很惨了。 来自林海雪原的武者背后背着放着三把刀的刀匣,两眼一闭就往下沉,苏杭连忙努力在水里睁开眼睛去拉他,好不容易握住了关山渡的胳膊,却在浑浊的水里看到了一抹白影。 一只骷髅一样的鬼手正握住关山渡的脚踝,把他死死往水里深处拖,力道大的苏杭都差点失去平衡,一下子被往下拉了几米。 苏杭眯起眼睛,努力辨别着水面的方向和关山渡的位置,好在他水性很好,很快稳住身形开始在水里和下面的鬼手拔河。 “关山渡……你自己也用点劲啊!” 苏杭拉着关山渡的脖子,叽里咕噜地吐出一串泡泡,用力到五官都在努力,关山渡被他扯着脖子和肩膀,想说话只能呛水,挣扎也挣扎不动。 苏杭和那只鬼手一前一后固定住了关山渡的身体,把他当东岛人整,开始拔河。 好在在两个人都失去浮力前,一只手扯住了苏杭的领子。 “哗啦——” 穿过水面,浑身湿透的苏杭和关山渡被扯着扔出了河里,后者终于得到了呼吸的机会,在空中调换了自己的位置,单膝跪地落到了摇晃的船舱上,还不忘顺手把自己腿上有碍观赏的,被扯断的鬼手拉下来扔回水里。 万峦山门的老规矩,人可以呛水,但是落地姿势必须帅。 苏杭竖了个中指鄙夷这种装b的行为,他乱七八糟地砸到船舱另一边,两个人一前一后,反倒正好维持住了乌篷船的平衡。 “我都说了,他们两个的船费由我来出,你是听不懂吗?” 尘拍了拍手,轻飘飘地落到乌篷船的船顶,衣摆飞扬,没有引起船的任何动摇。 她冷声看着那个站在船头的船公,脸色相当难看。 船公没有说话,只是停下了撑水,他手中的竹竿桨晃了晃,苏杭这才观察到——那节节分明的根本不是什么竹竿,而是一条极长的脊骨一般的存在。 在白骨船桨的最上面,挂着两个称平——那居然是一个骨秤。 邪的可怕,苏杭抖了抖,连忙站起身来跑到关山渡身后,和关山渡一起仗着尘老师在场狐假虎威。 “船费是换不了的……每个人的因果都在这里,你谁也……替不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老人终于发出一声嗤笑,他缓缓地转过身,看向尘老师,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句话好像若有所指。 “我替不了?那还由不得你来说。” 尘老师冷笑一声,腰间的风月宝鉴迸发出耀眼的光,瞬间斩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河水中爬上来的鬼手,她手指掐为剑指,猛地一挥。 青色的气流顷刻间凝聚为纤长的风绳,扎进河水中,直接硬生生拉出了那些鬼手。 那些鬼手的末端根系发达,被掰断的地方还带着粘液,尘老师随手一扔,那些鬼手便如雨般落下,有几只正好落在了苏杭和关山渡身边,末端看上去像空心的莲藕。 两个高职生完全没有注意到那鬼手什么时候爬到了船上,一只手落在船底的时候还死死地抓住了苏杭和关山渡的脚腕。 吓得苏杭几乎跳到关山渡身上——主要是防止他好兄弟再被拖下水淹死。 “尘老师,很强。” 关山渡完全没有意识到苏杭的良苦用心,眼里闪着光,看上去下一秒就会冲过去先和尘老师打一架过一过自己的战瘾。 不过苏杭也没好到哪里去。 “确实强……她是怎么做到的?居然不用口令就能使用八卦字诀,这和无杖魔法有什么区别……太牛了……” 苏杭望着尘老师的背影,那叫一个心旷神怡。 要是他能用出这样干净利索的术法……他就不至于天天被玄同扯着耳朵骂,一周叫三回家长了。 苏杭emo了一会儿,对强者的崇拜全都变成了决心——要变强。 必须变强。 那非人的船公显然也没想到尘老师居然这么强,勉强撑起的人皮都瞬间变了脸色,他摇了摇手中的骨秤,嘴角勾起扭曲的笑容:“莫道老汉心肠硬,阴阳买卖最公平。前世欠下摆渡债,今生骨秤见分明……” 但是他笑的同时,那双完全变成黑色的,被瞳孔占据全部的眼睛看的却并不是尘老师,而是苏杭。 苏杭突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来世福祸因果报应皆有定数——天命人,拿出你的三魂六魄!”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柄骨秤之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起黑色的鬼气,鬼气阴阴昏昏,如同一条凭空凝聚的可怖巨蟒,在空中向着苏杭张开了它那半透明的血盆大口。 夭折了!他就知道!又是冲着他来的! 苏杭吓得转身就往水里跳,关山渡伸手去拉,硬是没拉住。 也正是在他入水的一瞬间,尘老师用风绳勒断了那个船公的脑袋,鬼怪在人首分离时还念着那几句贯口,像是魔怔了的傀儡。 “苏杭!” 关山渡跑到船边,刚准备把刀伸下去救人,就感受到身后一股大力袭来,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身后的尘老师一脚踢下了船。 下一秒,天地倒置。 苏杭呆呆地看着天空:“我……我死了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啊?快清醒清醒!好歹也是玄空风水的学生,这都没有意识到吗?” 尘老师严厉的声音响起,她堪称无奈地向两个高职生解释道。 “我们根本没有掉到水里,这里才是真正的河面,刚刚我们都被拉入了那只邀影娘的水中倒影。” 迷迷糊糊的苏杭和关山渡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天地倒置,水天变换,他们发现自己正坐在那艘乌篷船上,暴雨之中。 雨还在下着,雨声将周围的一切声音吞噬,船公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而河对岸已经近在咫尺,一座座白墙黛瓦的小楼罗列在丘陵中,在蒙上的烟雨中显得有些昏暗。 至于刚刚雨停后晴朗夜空的月亮,分明就是河中心一个腐烂的白色物体——一面巨大的,在河面以下,缝隙中甚至生长出了几簇荷叶的破碎镜子。 “走吧。” 尘老师说:“船靠岸了,你们先跟我去我的住处吧。”《 》 15、假如是挚友陌路 海角论坛—游戏板块:【芜湖!崭新的剧情开始了,话说家人们,新出的风月宝鉴肉鸽模式大家都开到了什么事件啊?】 楼主【群青色石料】:如题,楼主现在还没玩完,但是已经打出一个结局了,想看看大家都开到了什么,搜集信息准备开始考据了! 其实楼主之前不是考据党的,主要是这游戏最近和预言似的太真实了,饕餮提到的那三个鬼怪也在台风天的华东普遍出现,如果不是饕餮提前全网讲解了应对办法,我好几个朋友都要葬身台风天的水域了…… 1l:哇塞少有的第一贴不是扶桑木哎,扶桑木老哥去哪里了?消失了? 楼主提到的确实,最近网上的大家也都在讨论,这游戏真的真实的有点诡异,就像是在记录现实世界一样…… 2l:歪个楼,话说这些事件是不是不是现在的时间线啊?我看应该是之前天仙朝会一家独大的时候的事情了。 3l:百分百天仙朝会一家独大的时候,大概是地府刚破碎那会儿吧?毕竟npc嘴里的官方组织都是朝廷而不是朝会和联盟…… 大概能判断,时间线是一百多年前天仙朝会一家独大,其他杂门杂派还没有联合起来组成破域联盟的时候,又称地碎初期。 4l:我收集的群里的群友们遇到的比较好玩的事件是这些【截图】x7。 【以下为截图内容】 【通过风月宝鉴的力量,百年流光如水消散。】 【你来到了古都,一百多年前的古都。】 【这里曾经只是一片无人的荒地草原,而现在随着朝廷的定都,成为了整个五浊世最繁华的市井之一,哪怕是隆冬时节,人流依旧川流不息。】 【你游览着周围的壮阔市井,却听到了一阵骚乱。】 【某高门大院后的肮脏陋巷,废弃的戏台旁。寒风卷着碎雪,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被粗暴地推出书堂后门,重重摔在冻硬的污雪之上。他怀里几本破旧的典籍散落一地。】 (事件触发:【奇遇·雪中之契】) 少年挣扎着爬起,试图捡回那些被雪泥浸湿的书页:……为什么……我只想识几个字……只想知道这书上的道理…… 白蛇:道理?你现在可没资格提这两个字。 少年猛地一惊,抬头看到阴影中一双冰冷的蛇瞳:妖…妖怪?!你是哪路牛鬼蛇神?! 白蛇:我不算妖,我是‘仙’。只不过被压散了香火,碎了金身,打回原形。小子,他们嫌你脏了地,我嫌他们断了我的路。你我倒是同病相怜。 白蛇:如果你意志足够坚定,那么做个约定吧,我帮你觉醒灵气,甚至抓周天赋。助你在这世道活出个人样,他日你若真能翻身,需为我重塑金身,再续香火。 选项: 【接受这份孽缘】:战斗中概率触发“白蛇之智”buff,无视敌方部分防御,但每次触发会累积1层【阴毒】,层数过高会触发负面事件。 【拒绝】:获得少量【纸币】(可在香火商店使用的货币),但降低生命值上限。 【试图呼喊书堂的人】:惊动守卫,进入战斗。 楼中楼:1l:不是,这谁能忍住不接受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啊! 2l:这故事有点眼熟啊,这不是玄空风水校长的早年的励志故事吗?我们华东从小就要学的那个【白蛇赠恩】的故事,当年觉醒抓周天赋和灵气的方法被朝廷,也就是天仙朝会的前身垄断。是一条白蛇帮助祖师觉醒了他的天赋——本来按照祖师的出身,祖师是没有觉醒资格的。 3l:是啊是啊,和光同尘祖师年少是个小乞丐,扒在五姓七望的学堂外面自己抄录老师们的讲解,学习各路牛鬼蛇神相关的知识,十年寒窗,然后才被那次神一样的春闱考试录取进入留名青史的稷下学宫,最后成为地仙,开宗立派,是真的有实力! 4l:我是网络喷子,但是祖师没得说,确实有实力,现在所有的市井都被他发明的风水阵法保护着呢,这个不骂。 5l:好有职业操守的网络喷子,这就是祖师的口碑吗?太牛了! …… 【通过风月宝鉴的力量,你继续向前。】 【迷雾缭绕,您仿佛踏入一片海市蜃楼般的幻境。】 【眼前是一座恢弘却风格杂糅的巨大建筑群,有道观的飞檐,也有佛寺的宝顶,更有书院的门廊。】 【其中人影幢幢,衣着各异,他们之间时而激烈辩论,时而共同演练,奇光异术此起彼伏。】 【空灵悠远的编钟声奏响,一个面容模糊不清的人出现在你的面前,他发色银白,像是一棵树精,发间夹杂了许多柳条,衣着也颇具西洋风格。他手里摇着说书人的扇子,开口向你解说。】 【“客官所见,非是虚妄,乃百年前一瞬之回响——稷下学宫。”】 (事件触发:【奇闻·稷下蜃楼】) “百年前,朝廷势压天下,视万法为私产,以门第断前程。于是一帮痴人向天发问,争取了这座自由办学的学宫。” “此处无问东西,不论出身。沙弥可与真人论道,苗巫可与儒生辩经。所求者,非一家一言之道,乃天地万物之理。” “奇技淫巧,旁门左道。在这里,只要能阐释天地,从牛鬼蛇神中护佑生民,便是可以开课的学问。” “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当年的长生殿殿主答应了那帮人的办学,正如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青史留名,为五浊世培育出数位地仙,造就真正的学术盛世的伟大学宫,其辉煌不过十数载,便在一夜之间……” “唉,蜃楼终是蜃楼,散了,也就散了。只留下些许传说,和一点……不甘散的执念。客官,您说,若当年学宫不散……” “可惜没有如果啊。这段记忆在这里已经老旧了,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就拿去吧,说不定能看到些什么。” 选项: 【感悟记忆】:随机永久提升一项属性上线(攻击/防御/生命),并获得一个随机玄级正面增益状态。 【警惕异常】:获得状态【学习?不存在的!】,后续遭遇“天仙朝会”相关敌人时,受到的伤害小幅降低。 【让我康康记忆里有什么东西?】:进行一次难度较高的判定。成功则获得一件稀有buff;失败则受到【知识反噬】的精神伤害,并惊动幻境中的学宫幻影,进入战斗。 楼中楼:1l:选项一就是神啊!稷下学宫就是神啊!我玩风月宝鉴模式的时候天天求着出现这个奇闻,只要拿到了玄级增益,不管是普通buff还是门派祝福,接下来就和开了一样爽! 2l:多少年了,稷下学宫还在c!呜呜呜太牛了我只能说,那个时代真的是危机与机遇并存的时代,老朝廷腐朽就算了,地府还碎了,这和谁说理去?天要亡人啊! 3l:但是天地广阔,大有可为啊! 4l:这个事件的第三个选项最有趣,你们可以去选一下,虽然和学宫幻影的战斗是必死剧情杀,但是那两个学宫幻影之间的对话真的很有趣啊! 【戴斗笠的学员:喂,优等生,这局你先上?我赌他扛不住你三句酸腐刻薄的点评。 沉稳的学员:若你的实力有你的嘴皮一半利索就好了,我也不必站在这里和你并肩作战。】 【戴斗笠的学员:嘶……疼疼疼!优等生!你家的圣贤书里没写怎么帮队友扛伤害吗? 沉稳的学员:哼。】 【戴斗笠的学员:喂喂喂——你还没有打完吗?行行好,放我回去吃饭吧,我真的饿了—— 沉稳的学员:能不能把你的嘴也吃进去? 戴斗笠的学员:好可怕,你这人果然有龙阳之好,居然要吃我的嘴——】 我真的要笑死了,我愿称之为稷下学宫相声兄弟! 5l:还有还有,主控死亡之后的彩蛋也很好玩!是主控的视角看越来越模糊的那两道影子。【截图:一个背着一根笔形的武器,一个手里拿着风月宝鉴一样的镜子。】 6l:这张图我也看到了!大佬有分析,那个镜子太明显了,就是稷下学宫时期和光同尘祖师研究的阵法法器——风月宝鉴前身!那个沉稳的学员应该就是祖师了! 7l:嘶——但是戴斗笠的那个学员是谁?他和祖师怎么关系那么好的样子? 8l:可恶啊!都怪地府破碎导致的牛鬼蛇神外溢,好多那个时代的资料都消失了!现在我们想知道这家伙是谁,只能去问地仙本人了! 9l【扶桑木】:话说,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你看这个学员也带着斗笠,北邙也带着斗笠,那么有没有可能…… 10l:哟扶桑老哥终于出来了?但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11l:当我意识到我的眼睛看到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不过我倒是挺想看这个脑洞if的,有没有太太愿意写? 坠入鬼道的祸害,但是是曾经志同道合的挚友,天呐——!祖师,你握着风绳的手会抖吗?《 》 16、重人尘老师 “你们暂时在这里歇一会儿吧,关于北邙的事情……我去趟山里,把这件事告诉祖师。” 尘老师带着两个高职生走进了骨桥浜,穿过老旧的青石板路,进了这座古镇的一座街边小院。 雨依旧下的很大,在这座小院黑色的瓦檐下勾起一张帘子一样的雨幕,小院后面连着更开阔的一个大院子,苏杭远远望去,能看到那个大院子里依稀存放着一些像玄空风水学校里一样用来制作堪舆阵法的设备工具。 “尘老师……虽然有些冒昧,但是……我想请您帮忙,可不可以帮我问一下祖师,是否知道我的母亲可能的下落?” 苏杭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主动出击,他向尘老师鞠了一躬,将自己那天的所见所闻全都讲了一遍。 “……你是说,北邙可能就是逼得你的母亲,一位优秀的堪舆天师不得不选择用那种惨烈方式离开的原因?” 尘老师显然没想到她顺手捞的这两个学生居然还能带来更炸裂的消息,面容阴晴不定,变得难看起来。 “你看到的那种惨烈的现场……是直接变成了鬼气是吗?” 为了确保信息正确性,尘老师犹豫着又问了一遍。 苏杭倒是比她想象的要坚强,他用力点了点头:“是的!我赶到现场没过多久,母亲和那个诡异的仪式现场,连带着后面生长的血肉就全都变成了红色的鬼气散掉了。” “那基本就可以排除你最担忧的情况了。”尘老师拍了拍苏杭的肩膀以示安慰:“暂且放心,你的母亲应该是借助某种术法在现场留下了‘身外身’——那是堪舆天师技术力最高的保命手段,以此来躲避致命的威胁——大概就是北邙。” 尘老师深吸一口气,她好像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才开口道:“我会向祖师禀明此事,请放心,你既然是玄空风水的学生,我就不会坐视不管……我会帮你找到你母亲的下落的。” “真的吗?谢谢老师!”苏杭感动的快哭了,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又有了未来,说不定还能早日回到玄空风水技校去当他的偏科生。 哪怕现在让他去被玄同天天骂,他也不会再感到任何不满了! 尘老师顿了顿,准备走出门的动作停住,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转头问道:“冒昧的多问一句,你母亲的名字是——” 苏杭连忙回答:“是洛宓。” 然后,他看到一直没有什么明显表情的尘老师,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攥紧了心脏一样,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眼中的震惊与惊慌之色根本无法掩饰。 尘老师猛地转身,几乎是半走半冲到了苏杭面前,她甚至顾不得考虑自己的师风。 “你确定吗?你的母亲真的叫这个名字?” 苏杭吓得后退一步,他又感受到了在玄同课堂上的压迫感:“……不,不对吗?我不知道母亲的其他名字了啊?” 难道母亲是什么隐藏起来的权贵人物? “不不,你年纪还小,不知道哪些隐秘的往事,这些东西一般来说我不建议任何人去探知,因为长生天下,知道的多没有什么好事。但是如果你的母亲是洛宓,现在你自己又成了天命人的话,我觉得你至少有资格知情。” 尘老师神情复杂,她深深地看了苏杭一眼,又来回踱步思考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和盘托出。 “如果你的母亲是洛宓的话……那似乎就能解释的通为什么北邙没有在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杀掉你了。” 按照鬼道人那在外显赫的凶名,本来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看过他作恶现场的人的。 但是苏杭却成为了这个例外,按他所说,在那个现场,北邙甚至是自己离开的。 “为什么?” 苏杭显然也思考了这个疑点很长时间,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尘老师现在把这条信息拿出来说。 “因为洛宓是北邙的师妹,他们曾经师出同门,就像是亲兄妹一样一起长大,某种意义说……他还算你的舅舅。” 尘老师犹豫片刻,还是将这件地府破碎前鲜有人知的旧事抛了出来:“这件事整个五浊世很少有人知道,我……也是因为跟在祖师身边做事,所以偶然中得知的。” 苏杭如遭雷劈。 安顿下因为真相变得恍恍惚惚的学生之后,尘老师只来得及交代了几句,就急匆匆地冲出了小院,甚至连伞都没拿。 不过对她来说伞也没什么必要,灵气变成一层最佳的雨衣,将雨水隔离在外。 她绕出小镇,走向山林深处,直到走到后山密林深处,一条被人经常走过的林中小道中。 在小道的尽头,是一座供人打坐修行的洞窟,看上去就像是某些德高望重仙人的修行场所。 洞窟的里面没有人,布置着简单的石床,而石床的旁边,却没有其他的日常生活物资,反而伫立着……一座墓碑。 那是一座很特殊的墓碑,墓碑上没有写任何名字,只是用粗糙的手笔刻了一个很深很深的的图画,好像刻写这个图画耗尽了笔者全部的力气,那图画看形状像是一个戴着斗笠的小人。 尘老师伸出手,她突然笑了起来,周身的气质变得越来越诡异。 “北邙啊北邙……” “她”的身影仿佛与那座墓碑融为一体,“她”的手轻轻抚摸在那座墓碑之上,笑容似哭似笑。 “你真的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你居然还敢回来,还对洛妹和自己的外甥下手……” 尘老师死死握住墓碑的一角:“你真的疯了吗?!” 回答“她”的只有寂静。 沉默之后,尘老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恨死你了,北邙,我恨到可以亲手杀了你,哪怕我曾经可以为你去死,可以为你两肋插刀,可以为你披荆斩棘。” 只是“她”与洞外的风雨都明白,“她”的质问得不到任何回应,正如那些斑驳的,过去的影子。 那些属于稷下学宫的影子。 尘老师深深地望了那座墓碑一眼,“她”不再说话,而是转身走向了墓碑后的一个小水池。 那座水池中的水澄澈透明,还冒着奇怪的寒气,但“她”没有犹豫,就那样直接扑到了水池中。 像是一具尸体。《 》 17、联合技 华东,骨桥浜后的山林里。 “系统,我觉得这样不好。” 【你还不好上了!别做梦了,我是绝对不会允许你对我的游戏出手的!】 “哎呀,这有什么的,给我玩玩嘛玩玩嘛!这可是我们两个人的成果结晶,让我玩一玩又会怎样嘛!” 【我是不会给你抽卡票数无限,所有人物档案全部解锁,重点是甚至还能反向调取现实金钱的破解版游戏账号的,我是个反派系统又不是个atm机,想要钱你去找无量大师啊!她真有银行!】 t44的鬼火都开始恍惚了,它拼命挣扎着想要逃离北邙的手,但是还是被他一把抓住搂在怀里。 “真的不行?” 北邙这次语气变得认真起来。 “真的不行。” t44摇了摇头。 “那好吧……” 北邙叹息一声,居然真的放弃了。 t44:??? 这么听话?明明他应该松口气的,为什么现在反倒产生了一种微妙的不甘? “那么我们就这样风餐露宿吧。” 北邙嘤嘤嘤地开始哭,其音哀转久绝,空谷回想。 【别吵了别吵了,我给你还不行吗?别把人引来啊啊啊!】 t44快疯了,他就知道北邙这家伙憋一会儿憋不出好事,要是引来人,宿主被天仙朝会和破域联盟抓过去事小,它可就不能继续在这里潜伏着观察主角苏杭了。 不关注主角它拿头做游戏!自己完全就是被宿主给坑了! 好在t44在世界监管局中算是编号靠前的系统,在每个世界都有一些私藏的外汇,燃烧的鬼火愤怒的摇了摇,摇摇晃晃地吐出了一颗银元。 “哎呀这才对嘛,你给点银子花花怎么了,我都白为你打工了,至少要解决我的衣食住行问题吧?只要钱到手——哼哼,我现在就感觉还能再工作七七四十九个周天。” 北邙拿起那枚银元对着月光看了看,嗯,银元的质量很好,很不错,是正版。 【宿主,《长生天》现在正因为玄空风水技校的原因热度疯狂上涨,接下来你的卡池有什么安排吗?】 “我先去考察考察。” 提到正事,北邙的表情瞬间变得正经起来,他把银元揣兜里,用t44的无线上了网,打开了海角论坛。 海角论坛—游戏板块:【李涛,现在《长生天》也出了这么长时间了,大家主要的配队是什么啊?】 楼主:如题,楼主之前都是一个单纯的剧情党,最近才因为新模式风月宝鉴的肉鸽玩法引起了兴趣,一头扎进了风月宝鉴里,没想到这么好玩,可惜配队实力太差劲了,想知道大家在风月宝鉴里开荒的队伍都是什么啊? 1l:太搞笑了,兄弟们,现在居然有人问这种问题,是不是来故意引战的?你看着吧楼主。你根本不知道你打开了一个什么样的潘多拉魔窟,一会儿你的帖子回复就要上千了! 2l:没这么夸张吧?楼主都李涛了,不过主线的战斗风格和风月宝鉴这个新模式的战斗风格确实不一样,前者随便凑三个上场都能过,但是风月宝鉴可是编队最多能塞进去五个角色的,而且环境机制都很丰富,buff也多,对楼主来说确实是个问题。 3l:要我说还逮是我们钦定的主角团组合——法伤群攻苏杭和对单之神所有初始面板里攻击最高的关山渡,这两个本体都是免费领的,但是意外的强度在线。 前者和后者还有额外的被动联合技,能拿额外的初伤,再加上海石榴这个又能打又奶的存在,输出绝对够,剩下的八卦槽就带对策卡就行,比如银行的吉祥物,什么拿银元的金蟾之类的。 3l:又开始吹主角团了,我们生命c才是版本答案!血厚能撑到你七进七出风月宝鉴就算了,混沌小哥红伞一张血雨一落就是你们的一辈子好吗? 更何况混沌小哥还是环境全能对策卡,在鬼怪浓度高的环境还有特殊加成,还能触发被污染的鬼域事件分支,简直是对鬼怪特攻啊! 4l:楼上又开始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爱玩生命c,虽然你血厚但是你攻击烧血啊!伤害都是用命换的,现在所有的奶妈一起上场你的血条都蹦迪成那样,还骗新人抽?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态,暴毙后探索度清零,还要不断地重新探索就老实了。 5l:呵呵,现在还没有五星奶妈呢,等五星奶妈来了,烧血就不是问题了,甚至还能转充能! 6l:拉倒吧,未来可期未来抽! 7l:唉……在《长生天》剧情疑似与现实同步的热搜已经引发全网分析的今天,战力党们依旧在撕,真的是不忘初心啊…… …… 如2l所料,所有的帖子最后基本上都变成了主角团和混沌之间的强度斗争,斗争程度越来越激烈,轻而易举地就超过了一千的回复量。 有斗争才有热度,北邙对此并不介意,他掠过那些发言,看到了代表最沉默且最大众的那批玩家的帖子——一个回复量不高,但是点赞却是其他帖子数倍的帖子。 海角论坛—游戏板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吵起来了,但是我觉得,真的没有人对联合技感兴趣吗?!】 楼主:如题,我真的觉得联合技的效果很好玩啊!而且很明显官方是下了心思的,比如主角团三人组的联合技:【桃花潭水】,“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明显是指三人的友谊啊!而且看这寓意三人以后肯定要分别…… 1l:+1,考据党吃的很开心,而且说实话效果也很厉害,三人组队就会提升对风月宝鉴内“特殊”事件的触发概率,笑死我了什么取经三人组。 2l:其实就是倒霉蛋吧? 3l:楼上别舔了自己嘴一口给自己毒死了,不过我也很喜欢联合技这种设定,有点剧透或者判词的感觉。 4l:是的是的!既然北邙都出场了,那么十大地仙肯定都会出场吧?我真的好想知道十大地仙会不会有联合技? 5l:是啊是啊!毕竟那可是十大地仙啊!即使当年的事情已经流失了,但是他们曾经都在稷下学宫修学这件事是确定的…… 同一届的高材生,甚至说不定当年分上下铺,但是现在有些人组建了破域联盟,有些人在各地自立门派,有些人……性情大变,坠入鬼门,但是当年留下来的传说故事无比令人向往,简直就是群像最好的阐释啊——! 6l:那什么,群像就是死的死疯的疯—— 7l:等等,我们十大地仙应该还没惨到那地步吧? …… 北邙少见地陷入了沉默。 【宿主?】t44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北邙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样:“别吵,我在思考。” t44一脸茫然:【思考什么?】 “你问的卡池安排啊。”北邙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t44一眼:“你没看见吗?” t44看向北邙指的那几个评论,那些提到十大地仙的评论的点赞数都是爆炸性的高。 十大地仙本来就因为出身于转瞬即逝的奇迹稷下学宫而在民间热度极高,t44瞬间明白了北邙的意思。 《长生天》再加上十大地仙的民间人气,两相叠加之下,就连游戏的热度都将被拉到最高。 那时候,就是北邙刷反派值的最佳时刻。 【天才啊宿主,你简直就是个天才!】 它还以为宿主是看到十大地仙后想起来了旧事所以感到惋惜难过,没想到脑子里全都是任务,比它这个系统还要积极。 什么懒,简直就是工作狂,最好的员工,它果然没有选错加班搭子! t44瞪大了眼睛:【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布局?】 “不用布局。”北邙笑着摇了摇头,好像刚刚看到那几句话沉默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神情复杂地抬头看了一眼月亮,阴阳道和鬼域的月亮因为被地府之力污染,全都泛着一种可怕的血红,但是这种血红,是他最熟悉的颜色。 北邙一边思考一边意有所指:“这里可是骨桥浜,之前我们来这里的时候就感受到了地仙的气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的地仙应该是和光同尘祖师那家伙,那家伙上学的时候就和我不对付,看见我肯定要砍,反派值别提有多好赚了——” “更何况,这座阴阳道也特殊的很呢。” 北邙眯起眼睛,翻身跳下乱石,走向夜色中沉睡的骨桥浜。 【你要去干什么?】 t44困惑地问道。 “去逗逗我们的主角,毕竟混沌这个身份一直不登场也不是个事。” 北邙笑了笑。 另一边,尘老师的小院。 苏杭缩在房间的床里,骨桥浜是一个很古老的小镇,这里的建筑风格都是一百多年前的老式风格,白墙黛瓦,雕花木窗,有帷帐的拔步床…… 简而言之,充满了五浊世的古老恐怖氛围,苏杭都怀疑是不是自己闭上眼睛再睁开,就能看到一个从河里爬上来的女鬼或者老船公要把他的三魂六魄给吞进去 “呀,你睡不着吗?” 一边有一个清亮的男声响起,大概是关山渡,苏杭叹息一声:“这种环境怎么睡得着啊,兄弟,说实话,我来了这儿已经好几天没睡着了,也不知道尘老师什么时候回来……” 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我靠!关山渡不是在另一个房间吗?!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然后感受到了一缕红色的流苏垂到了他的肩膀上。 苏杭眼睛一闭就要晕过去,被一只手拍了拍脸:“你都叫兄弟了怎么还这么性情?别晕别晕,见我还用不上这么高的礼节。” 苏杭颤抖地睁开眼睛,顺着红流苏看到了一把红伞,混沌正笑盈盈地望着他,手里还拿着手机,明显记录下了他刚刚的糗样。 苏杭:“……原来你不是只有我用红珠子召唤你的时候你才能来啊。” 混沌:“……好不容易见到我这个过命的朋友,你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吗?”《 》 18、月下叩门 混沌悲伤地抹了把眼泪:“真是太让我伤心了,现在我就把你刚刚的糗事样发给你最亲爱的玄同老师。” 苏杭大惊失色:“别!不是!兄弟!” 混沌笑了:“叫低辈分了。” 苏杭急了:“你别太过分哈。” 混沌哼了两声:“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心甘情愿地视我为长辈。” 苏杭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全当他是在插科打诨:“话说……你怎么突然又来了?” 混沌睁大了眼睛:“怎么?我没事就不能来了吗?你原来是这么冷酷无情的天命人啊!” 他指了指苏杭腰间风月宝鉴上的珠子:“还有,不管怎么说,都是你该先和我解释一下,这珠子里的鬼气是什么情况吧?为什么海石榴住进去了?” 苏杭顿时变了脸色:!糟了!修罗场! 好在混沌也不是真的想要个说法,他看到苏杭犹豫纠结的样子之后完全被取悦到了,相当开心地笑了起来。 “算了,和你开玩笑的,警告你一下,别随便相信周围的人,你在这里再等下去也等不到和光同尘祖师的。” 苏杭的脸色更难看了:“什么意思?难道尘老师在骗我吗?” 混沌摇了摇头:“何止是骗你,不过具体的我不能说,你自己看看吧。” 他指了指脚下,流淌的红色灵气扭曲成一片凹凸不平的土地山峦,此起彼伏,一条条蜿蜒而过的江水将这片丘陵地带分割成了一块块井字。 而那些丘陵和江水的走向…… “……这是骨桥浜的地图?!” 苏杭的基础知识背的不算好,但是实践能力却很强,有着继承了母亲的可怕的空间侧写能力,只是顺着河水和关山渡逃亡了一晚上,就一眼认出来了那山峦和河水的走势。 混沌点了点头,苏杭爬起来坐直了观察,越看脸色越难看。 只见那些河网和丘陵并不是随意布置的,而是遵循着某种规律起伏着,苏杭甚至能看到明显的生门与死门。 整座骨桥浜根本就是一个已经成型的大型阵法。 “这个阵法是用来做什么的……你知道吗?” 苏杭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沙哑,他深吸一口气,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信赖看向身边的混沌,在他眼里,这个神秘出现的“朋友”已经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形象了,在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的第一时间,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看向对方。 他一定有办法的,不知道为什么,苏杭就是这样感觉。 “……我不能告诉你……不是因为其他原因,只是单纯的无法说出口,但是这里一定有能告诉你的人。” 混沌愣了愣,但很快他就重新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苏杭点了点头,只能说是意料之中,这样的巨大阵法一定牵扯了无数因果,在长生天操控的因果之下,冥冥之中,如果这么轻易地就得到了真相,他反而不敢相信了。 “那这里和我有关吧?” 苏杭这时候倒是反应的快,他看向混沌,脸上是一种没招了的无奈和叹息:“我估计我和关山渡来到这里一定不是因为偶然,而是必然,是不是这里有什么只有天命人才能解决的东西,而我是被因果引来的?” 自从被那个奇怪的《长生天》游戏称为天命人之后,不只身边出现的人都将他称为天命人,苏杭也的确得到了些比较特殊的感受。 比如……有的时候,他的第六感会准的可怕。 在看到唐桐的那一刻,苏杭就知道他似乎要离开了。 在遇到混沌的那一刻,苏杭依稀感觉到他的麻烦要开始了。 而在古槐消失,他从昏迷中醒来之后,他也很快意识到,自己过去的生活恐怕要一去不复返了。 而现在,那种感觉分外强烈——他感受到了这里的召唤,骨桥浜,或者说这座阴阳道中有某种存在,正在呼唤着他。 “……你倒是察觉的很快,比上一个天命人强多了,我的天命人。事实正如你所说,虽然你看不见,但是你的身上此刻已经缠满了因果。” 混沌笑了。 他撑着伞,从他的视角看去,坐在那里的苏杭身上已经缠满了金色的丝线,哪些丝线断断续续,甚至就连存在都是虚浮的,但是它们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起,链接着苏杭的身体。 苏杭已是被因果纠缠的锚点,这也是为什么天命人被五浊世的众生追逐的原因。 因为天命人能看到因果,注释因果,甚至……更改因果。 每个人都有想要完成的执念,每个人都有想要摆脱的罪孽和因果,这道理将主语从人更改为门派也是一样的,所以没有人能拒绝一位天命人。 “……那,北邙呢?” 苏杭突然开口,却让披着混沌皮的北邙彻底愣住了,就连他发尾处的火焰都猛地向上窜了一节。 “……为什么突然提到那家伙?” 好在北邙反应很快,他皱着眉,如同一个普通人一样露出了嫌恶的神情。 “我只是想知道,北邙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对我和母亲出手的。” 苏杭望着地板,好像那上面写着什么一样:“尘老师即使有所隐瞒,她提到的我的母亲洛宓和北邙之间的关系应该也是正确的,他们是亲近的师兄妹,那么北邙就应该是我除了母亲之外最亲近的亲人吧?我甚至可以称呼他一声舅舅……” 苏杭叹息一声:“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北邙会变成臭名昭著的鬼主,甚至还亲手杀了母亲制作的分身? 哪怕那不是真正的母亲,那也几乎没什么区别了。 混沌叹息一声:“没什么原因,因果报应,就是这样。” 苏杭看上去很不服气:“不论什么样的因果报应都不应该把好人逼到这份上吧?如果善人无法得到善报,恶人无法得到惩罚,那么长生天执掌的因果又算是什么——?” 他的质问带着怒气,像是一把蓄力的弓,却在飞驰而出的下一秒被从屋外传来的一声巨响打断。 混沌和苏杭瞬间进入战斗状态,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冲出了房间,跑到了院子里。 关山渡已经提前一步跑到了门口,他警惕地盯着小院门口,在看到混沌和苏杭一起冲出来之后愣了一瞬,但很快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开开门啊……老婆子只是来送莲藕的……这莲藕可香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紧锁的院落大门外传来,随着那个声音响起,三人能听到明显的水流声。 而水流声之后,是一道重重的闷响。 “咚!” 好像有什么东西直接砸到了门上,引起一阵沉重的闷响,正是他们刚刚在房间里听到的声音。 “开门呀———” 那老婆婆的声音拖的很长,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像是一个人一边摩擦牙齿一边说话,声音含糊难听。 “看那边,水。” 关山渡的提示就像他的性格一样干脆利索。 苏杭和混沌连忙抬头看去。 “有没有可能只要我们不开门就是安全的啊?” 沉默过后,苏杭的声音有点发抖,因为他看到了从院门缝隙中流出的水流。 一股一股的,像是有谁把水龙头堵在了门缝下面,但是将地面染成了血红。 血红。 那流淌进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水,而是铺天盖地的血。 “门外的东西状态不对,如果我们不做出反应的话,我估计她会一直敲下去。” 混沌迅速判断出了现在的情况,直言道。 关山渡深吸一口气,也点了点头,他浑身肌肉紧绷,已经做到了门外鬼怪破门而入后作战的准备。 “那我们不是必须要战斗了吗?!” 苏杭哭丧着脸,他能感觉到门外的鬼怪应该只是最常见的黄级鬼怪,但是黄级鬼怪那也是鬼怪啊!他只是一个被莫名其妙按上天命人头衔的倒霉蛋高中生,根本没有任何实战经验,到时候只能用八字砍鬼怪。 也不知道骨桥浜的镇民们是怎么撑到现在的,市井之外的阴阳道民众们真的好厉害。 苏杭绝望地心想,他真的讨厌打仗。 最重要的是,要是那扇门坏了的话,身无分文的他要怎么赔钱赔给尘老师啊!哪怕尘老师对他有隐瞒,那也不能就这样把人家家炸了吧? “也不一定要牺牲一扇门。” 混沌像是苏杭肚子里的蛔虫,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家伙在头疼些什么:“我有办法,守护你的尘老师的家。” “什么鬼啊!你有办法就快说啊!不要谜语人!”苏杭受不了混沌那刻意压低的亲近语气,吓得炸了毛,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是!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我刚刚在说什么?我刚刚明明没有说出口啊!” 混沌翻了个白眼:“你都写脸上了,好了好了,听我说正事。” 苏杭硬生生压下了自己的情绪,一边的关山渡也站直了身体,等待混沌提出策略。 “我说,如果怕门被撞碎没法交代,我们打开门让她不能继续撞不就行了吗?” 混沌挑了挑眉,伞上的流苏措不及防地伸长,就连关山渡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让我们来见见——什么是真正的骨桥浜吧。” 混沌发出一声轻笑。 那纤细的流苏伸向小院的大门,直接拉断了门锁。 “吱嘎——” 年久失修的破旧铁门发出痛苦的呼号,月光之下,门外亮起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 19、嬷嬷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群体 海角论坛—游戏板块:【谁懂啊家人们来看看真正的一眼万年,我单知道风月宝鉴时间是错乱的,没想到连这些小剧情也有啊!】 楼主:颠覆了我的认知了,如题,原来参商锦衣指挥使在威胁完苏杭之后还去见了北邙啊我靠!我记得北邙上次出现还是在西南吧?不愧是天仙,跑这么快? 1l:参商:公家速度,你值得拥有。 ——春闱考试即将开始,你还没有开始准备吗?!没关系!选择我们丹心春考,三个月速成一对一,春闱180分大神亲自带你上分,七大地区编制随便挑选! 2l:这个点大家都没睡也就算了……楼上官号怎么带着小尾巴来了?《长生天》小破游你是真的火了。 3l:你游自从预言过现实之后就和小破游不沾边了吧?别开玩笑了!这可是五浊世世一游!参见长生天,长生天万岁万岁万万岁! 4l:别歪楼了!快看看这个事件吧! 【某游戏主播的录制视频】 【追随流光的回溯,在年轻的天命人被新娘鬼怪带走之后的某个时间里。】 【你看到了时间夹缝中潜藏的秘密。】 (事件触发:【奇遇·吉光片羽】) “……又是你代替他发言,参商?” 熟悉的声音在脑后响起的那一瞬间,头戴铜钱斗笠的青年似乎愣怔了一瞬间。 那双被亡魂和鲜血染红的双眸少见的露出了复杂的情绪,杀意,惋惜,无奈……种种不可能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复杂的令人心碎。 他垂眸,视线随着无量大师走向身后的动作转移,他回了头——— 时光仿佛凝固,从此一眼万年。 视频应该是取自某位游戏主播的录制,上面自然而然地划过了许多花花绿绿的实时弹幕。 【我靠!这是北邙吗?!那个鬼道人鬼主也会露出这种有人性的表情吗?!我靠这也太恐怖了!】 【不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听北邙的话,他好像和参商和无量大师都很熟的样子?!前者可是天天拿着他的通缉令在追杀,后者不久前也刚和他在西南遭遇了之后就召开了海角新闻发布会,把北邙痛骂了一顿,现在他们三个人呆在一个空间里,居然没有打起来?!】 【难以置信……完全的难以置信。】 “我们有这个荣幸把你留下来吗?” 无量大师蹙着眉,自从孤身一人闯荡市场,建立起庞大的金钱帝国之后,她一直都是一个弥勒样式的合格出家人,很少如此直白地表现出自己的负面情绪。 更何况…… 【该说不说,无量大师这话几乎说的有点卑微了……北邙到底和他们是什么关系啊?太好奇了。】 【我靠,这么看来,北邙不会也是稷下学宫的吧?!要知道十大地仙基本都是稷下学宫的,就只有北邙师从不详!】 【不可能,稷下学宫怎么可能允许一个修鬼法门的?更何况以北邙的天赋……啧啧,即使是年少时期,这家伙也是绝对不可能屈人之下的!】 “你们留不下我。” 北邙摇了摇头,他像是在笑,但是笑的尾调又像是某种叹息的气音,听起来居然有点悲伤。 他扶着斗笠,一个人站在背阴处,整个人被黑色的影子覆盖,然后,变成一滩难看的血肉,和那片黑色融为一体。 “快走吧,要不然被看到和我这个鬼道人在一起,你们也会身败名裂的。” 无数双眼睛笑着咕噜咕噜地望向呆愣在一边的参商和无量大师,明明是无比诡异的画面,但是那笑声中却添满了自嘲的意味。 【嘶……虽然知道北邙穷凶极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为什么在看到他一个人站在背阴面的时候还是感到有点难过呢?】 【是啊是啊,通过这个奇遇事件来看,无量大师有十大地仙,参商有天仙朝会和长生殿,只有北邙一直一个人行恶吧?】 【我真崩不住了,一个人行恶还行,不管了,开嬷!这种人最好嬷了!什么孤独的反派,我直接就是蓝色链接蓝色链接再加蓝色链接!】 【等等!你们看后面,还有一个特殊选项!】 视频片段的游戏主播十分称职,为了给玩家们看到所有的支线,不停地打开风月宝鉴刷出奇遇【吉光片羽】,然后凑齐所有选项之后的支线剧情,意外的是,当游戏主播三个选项全都选择之后,居然出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类似隐藏彩蛋的片段。 血肉在蠕动中归于大地,消失在参商和无量大师离去的地面,玩家的视角却没有被转移,反而随着那些蠕动的血肉一起融入土地。 无数抽象的图案在土壤中流动,颜色鲜红,像是死去之人流入大地的血液,它们穿过土壤之间的缝隙,穿过河流与山峦,最终停留在一座阴阳道里。 河网密布的阴阳道中,北邙的身影摇摇晃晃地前进,他好像很痛苦一样,斗笠下嘴角的笑容都消失了,传来压抑的微弱喘息声。 他扶着石壁,在雨中走向了深林中的一个偏僻的山洞。 北邙没有进去,只是安静地看着洞里的石碑——那上面刻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名字,好像被谁经常抚摸,以至于已经变得苍白无痕了。 “哎呀,你也太念旧了,还给我立了个私人碑,是嫌那个公共的不够把我千刀万剐吗?尘老兄。” 北邙僵硬地笑了笑。 “咳咳——” 他咳嗽两声,手指划过嘴角,北邙动作很快,但敏锐的弹幕瞬间捕捉到了北邙手指上的一抹鲜红。 【?!这个山洞是什么情况?北邙又是什么情况?他在在在在咳血啊!】 【被鬼法门反噬的吧……就连唐门的毒理学都有反噬,更何况是鬼法门……我都不敢想现在的北邙居然还是个人样。】 【你管这叫人样吗?刚才瘫成一坨血肉的是谁啊?!太诡异了,刚刚我居然有点同情北邙……当然我不是恶人可怜恶人有理论哈,我只是觉得……如果风月宝鉴的内容也是真的的话,那么北邙的出身就很好品了。】 【对哦,天仙朝会说他是从地府中爬出来的恶鬼,虽然是人类但修炼的是自创的邪术鬼法门,能随着地府破裂,鬼怪横生变得越来越强,但是北邙可是地仙啊!既然是地仙肯定是人类……那这背后就好玩了啊。】 【北邙,真的是地府里爬出来的吗?】 5l:嘶,最后一个弹幕吓死我了,如果北邙不是从地府里爬出来的,那…… 6l:先别阴谋论了!我们先来搞点爽的,虽然我也感觉这段像是被故意加上去的。不过简直太爽了吧!最后切换场景那个片段就像北邙知道镜头离开终于松懈下来,一直忍耐的身体疼痛终于坚持不住,连带着口中的鲜血一起就这样流出。 病弱反派是极好的哈哈哈哈,反派就活该受这些折磨!我是北邙嬷! 7l:……我怎么感觉楼上这帮人的言论比阴谋论还恐怖。 8l:别叫了老哥,一会儿把你也嬷了。 9l:等等,不是,北邙这是在哪里?阴阳道吗? 10l:看起来是的……周围的树林走向有点眼熟,看起来应该是华东地区。我刚才问了下我奶奶,老太太说那是骨桥浜!是骨桥浜!早就沉到鬼门关里的骨桥浜! 11l:???华东还出现过鬼门关吗?!那不是鬼域侵蚀五浊世的最前线吗?应该只存在于长城前线吧?为什么华东还有鬼门关?! 12l:大概是封锁了消息吧,不过这么说的话,骨桥浜已经是座死城了啊!北邙去那里干什么?他不会是要炼化那里的所有人吧……等等,不是,我记得主角团现在也在骨桥浜——快跑啊! …… “快跑啊!” 苏杭反应最快,面对被打开的院落大门转身就跑,但是身后的小院面积狭窄,只剩下了他们刚刚跑出来的房间。 苏杭顾不得什么,拔腿就跑,然后被混沌轻飘飘地拉住了后衣领,一下子拉回了原位。 “混沌!快跑啊!你不跑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拦住我啊!” 苏杭欲哭无泪,混沌用伞柄敲了敲苏杭的脑门:“你看看门外再说话呢?” 看上去如果苏杭再不冷静下来,他就会亲手让那家伙冷静下来,至于用什么手段,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手段。 苏杭冷静了一下,他发现关山渡也没跑,而是站在原地戏谑地看着他。 苏杭:……你个浓眉大眼的东北人怎么也这么爱看别人笑话! “小巨头,你没事吧?” 门外又传来了哪个熟悉的苍老声音,苏杭终于敢抬头了,这次他看清了门外的东西。 那确实已经不再是人了,半张脸已经腐烂了一半,露出下面森森的白骨,苍老的身体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湿淋淋的,上面还不知道挂着还是长着着些湖泊里的水草。 老婆婆声音沙哑,形态诡异,但是……但是…… 她手里真的只拿着一篮子藕,什么都没有拿。 只不过那篮子藕……怎么和之前尘老师砍断的鬼手那么像呢? “唉?尘老师不在这里吗?哎呀,那小巨头你们吃不吃?很香的啦。” 老婆婆向小院子里的几个人举了举手里的篮子,眼神相当慈爱。 尤其是面对混沌的时候,她动作幅度都变大了,就好像看到孙子辈里最瘦弱的那个人一样心疼。 混沌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 “这是阳间吧?我怎么出现幻觉了。” 苏杭什么都没注意到,他自顾自地说:“怎么鬼怪说送莲藕,真的只是送莲藕来了?虽然莲藕长得像鬼手。” 老婆婆:“啊?白天?什么白天,骨桥浜从来没有白天啊。” 苏杭又快要流下宽面条泪了:“怎么都变成鬼怪了老婆婆你还耳背啊!”《 》 20、无人之乡 “哎呀哎呀,你们都是市井里来的是吧?” 老婆婆上前几步,她的外表如鬼怪一般,但是没有人会后退。 因为她的气质真的很温和,就像是那种四处可见的邻家奶奶,对孩子们发自内心的爱护。 “哎呀你这孩子看上去就瘦瘦弱弱的,要多吃饭啊,你旁边那个男生就不错,是你同学吧?平时也要向人家学习学习。不要现在就开始节食,人家节食的都是吃这碗饭的模特之类的职业,你们小小年纪就节食对身体不好。” 老奶奶用力握着苏杭的手,她的力气极大,摇的苏杭胳膊都开始嘎吱嘎吱的响,苏杭只能流着宽面条泪连连点头:“奶奶你说的是——” 一边被当作别人家的孩子来称赞的关山渡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人却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他指了指自己的刀:“你们天师的体术确实不好,明天早起跟着我一起晨练吧。” 苏杭:“……???不是?怎么就要晨练了?!” 老婆婆闻言更开心了,大力拍着苏杭的肩膀:“哎呀哎呀,没想到你这个小巨头还是一位天师啊,不愧是尘老师的学生,以后走南闯北可方便了,而且能成为守护市井的大英雄呢。” 苏杭被夸的脸都红了:“哈哈,没有了没有了,婆婆你这么说真的是折煞我了——” 混沌/关山渡:……这人谁? “哎呀你同学也看上去年轻有为的很呐。” 老婆婆满意地看了一圈苏杭和关山渡,终于把视线放到了一边努力把自己缩到红伞下面的混沌身上。 混沌:“哈哈,哈哈,谢谢婆婆夸奖。” 老婆婆又笑的眯起了眼睛,开始拍混沌的后背,拍的混沌不停的咳嗽,肩膀一耸一耸的,看起来相当可怜。 “哎呀,伢子,你身体不太好啊。” 老婆婆眯了眯眼睛,随即神情担忧地凑近关照:“伢子你脸色也苍白的很,身上还有血气,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啊,要好好地对自己啊。” 老婆婆甚至放轻了自己的动作。 混沌:……呃,那什么,其实我不是什么易碎品。 【哎呀哎呀,宿主,你被盯上了。】 t44相当幸灾乐祸,闻名天下的鬼道人现在被一个老婆婆拍肩膀拍的咳嗽,还因为那个老婆婆的话被苏杭和关山渡围着关注,这简直太有乐子了,谁敢想现在这个笑容勉强的少年居然是鬼道人。 t44默默地截图拍照,给自己留了几张宿主的黑历史。 混沌不敢表现的太明显,他只能翻了个白眼,在其他几人没注意到的时候用力向t44竖了个中指。 【别竖中指了,宿主,说真的,人家说的也不算错,你以为我没看到吗,你从玄空风水离开后来到骨桥浜,然后扶着墓碑开始吐血。】 栖息在混沌辫子末尾的发饰上的t44火焰闪烁了两下,好像在扳着手指计算着什么。 在离开玄空风水后,北邙独自来了趟骨桥浜。 他虽然刚从鬼域里爬出来,但是对这里却并不感到陌生,甚至精准地绕到了后山深处的一个洞穴里,扶着就连t44都不知道的墓碑叹息。 然后就开始吐血。 虽然北邙掩盖的很好,但是t44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宿主现在的情况不算好,或者说,修炼鬼法门的代价依旧在追逐着他。 很正常,天下力量取之有道,既然你已经有了力量,那怎么可能会没有代价?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灵气法门也是一样的。 但是……t44没想到,北邙这样强大的人。居然也会被“代价”所困扰。 【你现在的身体是什么情况?宿主……你最好告诉我,我现在和你已经深度绑定了,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为了……哪怕是工作效率,你也不要再这么吓人了。】 t44的声音缓和下来,地府的力量可以污染整个五浊世,更何况是北邙区区一个人,它是真害怕北邙吐血吐死过去。 【哦?你还怪关心我的?没想到啊,你果然是因为爱慕我才和我绑定的。】 披着混沌皮的北邙一边维持脸上略显僵硬的假笑,一边嘴上不吃亏地吐槽t44,这下t44也开始翻白眼了:【宿主,我这是关心你!我不想你出事好吗?】 “婆婆说的对啊,你要注意自己啊!之前和古槐打架的时候你这家伙一点都不犹豫就开始给自己放血,吓死我和关山渡了!” 苏杭连连点头,开始给婆婆添砖加瓦,不过他也不是想看混沌错愕的表情,而是单纯地担心这个口口声声为了天命人,但是的确帮助他良多的神秘少年。 他现在都忘不了当时混沌眼中的随意和决绝,明明在手腕上划开了很深的口子,泼出的血几乎能染红苏杭的视线。 但是混沌的眼中却没有任何生物受伤时应该有的痛苦,他的表情淡漠又无所谓,好像自己割开的不是自己的血肉,而是一块地上随便捡的塑料而已。 关山渡也点点头,老婆婆见状笑的很开心:“哎呀,你的朋友这不是都很关心你吗?” t44的声音和苏杭与那个陌生的老婆婆的声音重合在一起,混沌愣了愣,一瞬间他眸中的清明都消失了,变得恍惚,但是很快,他轻笑一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放心啦,我肯定会在意自己的身体的,毕竟这可是我的身体啊。” 他笑了笑,笑容温柔又无奈,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辫子上的t44,权当是某种安慰。 老婆婆连连点头,好像在说这样才对,她把莲藕放到院子角落里,然后开口。 “看你们也是市井里出来的,来找尘老师的学娃子,既然这样的话,那莲藕就先放这里了,老婆子先回去啦,你们记得和你们的尘老师说一声,要用这里的莲池和莲藕外敷内服一起才有效哦。” 老婆婆挥了挥手,迈着自己略显僵硬的步伐艰难地走出了院子,身上还在滴着淅淅沥沥的水。 苏杭假装乖巧地点头:“婆婆再见!” “嘎吱——” 小院的门被婆婆顺手关上了,小院重新陷入了无声的寂静与沉默。 “……有疑点。” 最先打破寂静的人是关山渡,他的手在婆婆离开后再次搭到了自己腰侧的刀柄上。 “尘老师说自己是刚派来支教的老师,但是这里的居民显然对尘老师很了解……她在这里是镇民们的老熟人……” 关山渡摸了摸下巴,苏杭叹息一声,虽然很不愿意相信,但是现在的证据和混沌之前透漏的信息果然对上了:“尘老师骗了我们……但是她为什么要骗我们呢?” 这是他一直搞不明白在思考的问题:“还有为什么刚刚那个老婆婆明明已经是鬼怪了,也不是强大的玄级以上,但是还是维持着人类的意识?尘老师又是去了哪里去寻找和光同尘祖师,才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 自从他玩那个诡异的游戏之后,所有发生在他身边的事情都变得不对劲起来,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但是不明白归不明白,风水天师永远不会放弃探索的精神,正如那些在前地府时代追随着和光同尘祖师一起用风月宝鉴划分市井与鬼域,在五浊恶世上修建起一座座庇护所的前辈们。 此地有鬼域,此地有魍魉,于是我来,我渡。 苏杭深吸一口气:“我想要出去看看。” 这几天他们一直听从尘老师的要求呆在那个小院子里没有任何动作,但是现在看来,这座骨桥浜中潜藏的秘密,坐井观天是绝对无法探知到的。 “我赞成,我们必须知道自己在哪里,需要做什么。周围环境是否安全。” 关山渡点点头,他们的确不能将主导权拱手让人。 “你们现在出去的话,说不定真的能看到真正的骨桥浜哦。” 混沌撑着伞,不紧不慢地丢下一句话。 苏杭看不得谜语人,一手拉着关山渡一手拉着混沌就往外冲。 “别说了,动起来动起来!” 骨桥浜的天依旧是灰黑色的,像是密布的阴云随时在酝酿下一场暴雨,街道上有三三两两路过的行人,大部分全都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不露出一双眼睛,而一些老人拿着看起来陌生的特殊工具靠在路边,抽着烟。 他们的身体不是正常人的身体,腹腔几乎没有皮肉,里面全都是苍白的骷髅,苏杭甚至能看到从他们身体里冒出来的白烟。 那是肺的位置。 “你望啥西望?” 一个脾气不太好的老头瞪了苏杭一眼,吓得他缩了缩,另一个看起来温和点的老头笑了笑,拿出自己手里的钩子和麻绳:“哎呀,伢子,你有什么需要捞的嘛?这片河网太多,路途崎岖,人很容易一不小心掉进去……啊,财物之类的,我给你们提个醒。” 苏杭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们是捞尸人,或者说水鬼。” 混沌叹息一声,凑到苏杭耳边说了几句话。 “唉,就连水乡最重要的捞尸人职业都变成了水鬼,现在看来……” 混沌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这座骨桥浜根本没有人了啊。”《 》 21、似鬼非人之白 “没,没有人了?!” 苏杭差点大叫出来,他捂住嘴,加快脚步和另外两人一起绕到远离那些水鬼的角落,确认周围没有可疑的人才问。 关山渡点了点头:“至少刚刚我们见到过的所有镇民都不是人了。” “那这座阴阳道岂不是已经完全沦陷了?!但是他们还维持着意识啊!” 苏杭嘶了两声,他还想再说什么,就听一边的大道街上远远地传来一声刺耳的唢呐声。 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后退到路边,让出位置。 唢呐声由远及近,白花花的蝴蝶飞了一街,苏杭抬起头,透过混沌撑起的红伞的边缘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蝴蝶,而是白茫茫的纸钱。 纷纷扬扬落下来,像是一场雪。 几路人匆匆地跑过来开道,他们身上也都有着不同程度的非人类伤口,不是浑身上下湿淋淋的淌着水,就是流着血,显然也是鬼怪。 苏杭不信邪地找了半天,真的没有在出丧队伍里看到任何人类。 那支队伍的奠旗做的很简单,就连棺材也是一口老旧的棺材,但是周围的行人和那些水鬼都让开了,几个水鬼甚至跳到了一边的河道里让路。 那个刚才很温和的老爷爷上前一步,给队伍最前面的人递了根烟,最前面的男人伸出手,他的手指到胳膊已经腐烂成了一堆白骨。 “又归土了?你这次是出了什么事了?” 老爷爷神情严肃,看着眼前的青壮男人。 “尘老师进山了,这不阵法的效果也变轻了嘛,我昨天又没意识了,把我的捞尸队队长给吃了,哎呀我真的是……早知道就该把自己绑起来,醒过来之后队长都给吃了一半了,魂都散了,用尘老师的法子救都救不回来……我不会也变成疯到吃掉庇护这里的仙人的东西吧?” 男人沮丧地捂住了自己的头,他摇了摇头,脖子就露出了深可见骨的可怕裂缝,那缝隙几乎连颈椎都砍断了,苏杭甚至觉得自己能看到那人的骨髓。 他腿一软,被身边的混沌和关山渡稳稳地扶住,混沌淡淡地撇了他一眼,好像在说:这才哪到哪儿。 苏杭开始嘴硬:“呵呵,刚才我踩到了一个小石子,小石子。” 关山渡点点头,就这样信了,但一边的混沌却并不打算放过他,甚至笑的很恐怖:“哎呀哎呀,原来小石子能凭空出现在你的脚下面。” 苏杭:……这人怎么还追着杀呢。 “有尘老师在,不会的,算啦,早日到河里去,也算是入水为安了。” 另一边,那男人和捞尸老人叹息着摇头,两人错开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前者敲起锣,继续为死去的亡魂引渡,聊作安慰。 后者同样背影萧索,消失在骨桥浜错综复杂的板路深处。 “看来他们之所以能维持着清晰的意识,是因为整个骨桥浜下面那个特殊的阵法啊。” 苏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这些人是鬼怪,刚刚那个葬仪领头的男人还吃掉了自己的队长,但是…… 鬼怪本来就是没有意识的啊。 这里的镇民们因为鬼域的蔓延,横遭变故,变成了肢体破碎的鬼怪,居然还要维持着意识,撑着身为人的尊严,勉强靠着打捞华东复杂河网里的沉降物渡日。 因为是鬼怪,所以会在不受控制的时候吃掉自己的队长。 因为曾经是人类,所以会对此忏悔痛苦,为死去的亡魂敲锣引路。 对于鬼怪来说,那些葬仪的东西可都不是好碰的。 苏杭和关山渡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复杂的情绪,按理说他们在看到鬼怪的那一刻就应该下手渡化,但是不论是刚刚送莲藕的老婆婆,还是刚刚走过的捞尸人,都让他们无法出手。 “原来这个世界……市井之外的五浊世,已经变成了这样吗?” 苏杭喃喃道:“这个世界还有多少人还是人类呢?” 混沌回答了他的问题:“没有人知道,天命人,比起在这里迷茫,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既然你的直觉已经感受到了,那就赶快去寻找吧,属于你的命运。” “我知道了……” 苏杭的目光变得坚定,他死死抓着腰间的风月宝鉴的边缘,指尖泛红:“都因为天命人这三个字被那么多人追杀了,就连天仙朝会都要追着我砍,再不使用天命人的特权那我也太亏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骨桥方向,他记得那边的河道上有一座建立在河道边缘的临水戏台。 他那属于天命人的特殊预感,正在疯狂地叫嚣着让他赶到那里,仿佛只要赶到那里,就能得知现在最重要的东西。 天命人究竟是什么。 而作为天命人的他,要做些什么? “走吧!关山渡,混沌!还有现在正在睡觉的海石榴!我们说不定接下来要去开启一个大时代了。” 苏杭摆了个pose,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颤抖。 在历史课上他曾经听过,那段百年前过去的辉煌,那时还是天仙朝会统治的时代,地府刚刚出现异常,而上一位被长生天选中的天命人就是在那个时代拔出锋刃,硬生生凿出了封印鬼域的屏障,为五浊世延寿一百年。 苏杭心想,他也没有幻想过真的能达到上一位天命人那样的成就,但是至少…… 他要保护好身边的人,他要有天命人的特权。 另一边,骨桥浜后山,洞穴中。 在水池中沉睡的尘老师睁开了眼。 他身上长满了扭曲的茎,茎的尽头是一簇簇开的正好的白色莲花,尘老师平静地望着那些莲花,然后手中灵气作刀,干脆利索地将那些莲花全都砍了下来。 那些与莲花连在一起的皮肤迅速恢复了正常,尘老师从水池中站起身来,望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身体虽然成功修复好了,但是中间间隔的时间又短了……再这样下去的话,我还能再撑几年呢?” “那洛妹留下的箴言中的,新的天命人又何时才会出现?” 尘老师深吸一口气,刚从那个水池中出来,好像周围的空气还带着寒气。 他抬头,看向那座洞穴中无比瞩目的墓碑,只觉得荒谬。 “北邙啊北邙,难道你真的忘记了当年的那些豪言壮语,难道你真的忘记了曾经对你师傅的许诺,难道你真的忘记了和洛妹……和我们一起的理想吗?” 尘老师手中的灵气逐渐凝固,变成了一把厚重的天蓬尺。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亲手杀了你,从鬼域爬出来的你,也算是为所有人……清理门户。” 尘老师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挥动了下那把天蓬尺,简易的墓碑瞬间消失,崩塌破碎,被灵气击碎,变成一地尘埃土块。 尘老师警惕地眯起了眼睛,感受到了那些尘埃中流露出的陌生的气息。 “等等……这种特殊的气息……这里有别人来过?” 指尖捻了捻那特殊的尘土,尘老师咬牙切齿地直起身:“居然还敢趁着我不在跑到我面前来,连气息都不隐藏一下,你是真的想死了啊,北,邙……”《 》 22、敌我骤变 夜色下的骨桥浜比起那天下雨的时候多了许多人气,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数量不少,虽然没有一个能称之为人,但是如果不认真去看的话,还真的看不出来——这里形形色色擦肩而过的所有人都是死去之人。 “水上戏台应该在那边!我们顺着水流走应该就可以找到……” 苏杭自信地一马当先,他跑到最前面,关山渡倒是很信任他,苏杭往哪里走几步,他就往哪里走几步,好几次差点呆愣愣地和苏杭两个人撞在一起,滚到一边的水道下面去,像是开了自动跟随的人机。 混沌走在最后面,和t44吐槽:【他真的是天命人吗?我面前的真的是这个时代被选中的天命人吗?你真的没有开玩笑吗?】 t44:【……反正我拿到的游戏剧本是这样的,其他的我不清楚。】 混沌:【……我要和世界监管局投诉,你们家的系统都没有品控吗?!】 t44:【嘿嘿。】 它终于抓住机会出了一口恶气! 前面的苏杭和关山渡还在和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混沌疲惫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这帮家伙这么走下去肯定到不了临水戏台的……】 t44有点奇怪:【?为什么?这座小镇面积也不大,目前也没什么危险,说实话,怎么逛也能逛到那座临水戏台了……宿主你是又知道了些什么吗?】 t44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总是觉得匪夷所思,它绑定的这个宿主怪得很,总是一副对五浊恶世的每个角落都相当熟悉的样子,甚至比它这个手拿剧本的系统还要熟悉。 按理说……对方应该只是一个从鬼域中醒来的十大地仙而已……为什么会总是给它一种…… 和苏杭一样的气息? 混沌翻了个白眼:【你又想到哪里去了,苏杭没脑子你也没脑子吗?看看周围!】 t44连忙抬头去看,只见苏杭和关山渡两个乱撞的小子终于停住了脚步,他们抬头望去,只见面前的十字路口和刚刚十几分钟转过去的那个十字路口一模一样。 “嘶……完蛋了,”拿着风月宝鉴带路的苏杭悲痛地开口:“我好像带错路了。” 关山渡就靠谱的多了,一言点出了面前情况的根源:“地缚灵。” 因为沉重的,顽强的执念,而一直一直停留在死去之地或者执念之地,久久不愿意散去的灵体。 在地缚灵出现的地方,很容易遭遇无法分清楚方向的情况,甚至总是遇到同样的岔路口,徘徊在同样的一条路上无法走出去,只能不停地旋转,旋转,然后走到死亡。 混沌悄悄和t44耳语:【这只地缚灵都跟了我们多长时间了,那两个小子一直都没有发现,这样走下去能走到才怪呢!】 t44干笑两声:【哈哈,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么朴实无华的理由啊,它还以为宿主又藏了个大的呢。 “没关系……哈哈,我可是风水天师啊!是那些鬼怪的克星!看我把那家伙给叫出来问问它的执念是什么……” 苏杭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然后把风月宝鉴往空中一扔,指尖牵引着灵气在空中勾画出一个个符咒,风月宝鉴稳稳地维系着苏杭勾画的符咒的稳定。 苏杭跺了跺脚:“喂喂!别藏着掖着了!快出来!你有什么没有完成的愿望,我们来替你完成!快把我们放出去!” 混沌又一次捂住了脸:【符咒写的烂也就算了,为什么让地缚灵显个形都像是在召唤土地。】 虽然看起来外行,但是苏杭的老师毕竟是蝉联玄空风水特级教师十多年的老教师玄同,他的基本功还算过硬,闪烁的符咒阵法亮了半天,终于拉出来了一只地缚灵。 黑色的鬼气逐渐凝固,在半空中勾勒出模糊的形状,勉强能看出来那是一个人影。 人影好像穿着戏服,看不出来具体的角色,只能看到它的肩膀上挂着一条白色的蛇。 “哎呀哎呀!我也没想到你们是风水天师嘛!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按理说地缚灵被强行显形出来后,会有一段时间的愤怒期,但出乎苏杭和戒备的关山渡的预料,这只地缚灵一跳出来就滑跪了,没有任何攻击的打算。 不过也正常,风水天师面对这种只有灵体没有实体的鬼怪完全是压制性的克制,哪怕苏杭只是一个学生也改变不了他们之间的压制关系,换句话说…… 面前的这位地缚灵识时务,或者说怂的可怕,也算是正常情况。 “……呃,你给我整不会了。” 苏杭嘴角抽了抽,他收起准备起阵的起手势,讪笑两声:“你别害怕,我没想对你做什么,面对没害过人的地缚灵我们一向倡导消除执念、自然渡化,你有什么困难吗?可以告诉我们,我们尽量去为你解决。” “呜呜真的?” 地缚灵缩了缩,它刚想说什么,转头却看到了一边神情诡异的黑发红眸少年。 “意!!!怎么是你啊?!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小白啊!我都等你好久了你知道吗?!我就知道——” 混沌疯狂向那个地缚灵眨着眼睛,那个地缚灵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句不确定的余音:“我就知道b……那个人不会放着……不管的……毕竟他们可是一起在稷下学宫上学的同学啊!” t44听得很清楚,在混沌,或者说北邙的压迫下,那个可怜的地缚灵硬生生地把“北邙”两个字改成了“那个人”。 看来是宿主的老相识。 “混沌……这是你的…?” 苏杭被热情的地缚灵和混沌夹在中间、前者甚至直接不管不顾地仗着自己没有实体,从苏杭的身体里穿出来了一半,用自己半透明的手一把握住北邙的手,亲切的可怕。 苏杭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有点别扭,那是一种高职生这个年纪特有的,关于自己的好朋友居然有其他更好的朋友这种情况的别扭。 “……哎呀,天,看我这个脑子,我现在变成地缚灵之后就有点难控制自己了,记忆模糊了大半——你告诉我,你名字是什么来着?千万不要因为我忘记你的名字而生我的气啊!” 小白飘来飘去,灵体的手死死拽住混沌没有拿伞的另一只手不放,混沌一边咬牙切齿地试图挣扎,一边演戏:“……混沌,我现在叫混沌,你给我记好了!” 苏杭连忙上前一步:“这位……呃,小白,你还是松开混沌吧,你没看见他现在不太舒服吗?” 小白愣了愣,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它肩膀上的白蛇看了看苏杭,又看了看甩着自己手腕一脸不爽的混沌,露出有点迷惑的表情。 不过它很快就用自己完美的脑回路理解了这一切:“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哎呀哎呀,有熟人这就好说了,你看这事闹的。没想到天师小哥你居然认识混沌!那我们就没必要再闹不愉快了……” 也许是因为已经死掉了的原因,它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的,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还勉强能听懂。 小白肩膀上的蛇吐了吐信子:“毕竟嘛,毕竟……我的执念就是要等到你啊,混沌,你终于来了——那你身边的人是——” 小白猛地回头,那条白蛇也瞬间冲到了苏杭面前,吐着信子,好像在试探着什么。 “天师小哥,你可不简单啊……你……莫非就是天命人?!” 苏杭已经习惯了自己被莫名其妙跳出来的人大惊失色地称呼为天命人:“是的,我就是天命人。” 他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天命人!我终于等到你了啊啊啊啊!趁着那家伙还没从水池里爬出来,我们快去处理了骨桥浜这里的阵法吧!” 小白这次又转向了苏杭,捧着他的手就开始哭,混沌在后面不着痕迹地默默松了口气,这家伙终于转移视线了。 “唉?!” 苏杭茫然地愣住了,但是小白却一点都不管,它挥了挥宽大的袖子,面前那个熟悉的岔路口很快融化消散,变成了原本的街道,小白直接飞到了最前面,看上去非常着急。 “快走吧快走吧!要是那个家伙醒过来了,我们就真的来不及阻止他了!也来不及救他了!” “他?他是谁?等等,你至少要告诉我你要准备让我做什么吧?!” 苏杭一脸茫然地被小白拽着飞了出去,关山渡没有感受到面前的地缚灵的恶意,自然也没有出手的打算,而是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混沌叹息一声,摇了摇伞,也带着t44一起追了过去, “到了你就知道了!天命人,你现在可是整个五浊恶世的希望!” 苏杭还想劝一劝对方:“可是我只是一个高职生,我什么都不会啊!” 小白一边飞奔一边摇头:“不不不,你别开玩笑了,如果你做不到,那么五浊恶世就没有被拯救的希望了,我这么和你说吧,整个骨桥浜已经没有活人了,而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就是鬼门关——鬼域,或者说地府蔓延的前线已经呈点状侵蚀到了华东,骨桥浜就是这个点……” “只有天命人能阻止鬼门关的形成,只有你,苏杭。” 苏杭愣了愣,也许是因为早有预料的缘故,他很轻松地接受了自己的设定,甚至还有空问:“那你说的那个醒过来我们就都来不及了的人是谁啊?” 小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道:“和光同尘祖师。”《 》 23、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祖祖祖祖师——?!” 苏杭的声音颤抖的厉害,尘老师不是骗了他吗?难道祖师真的在这里?! “我其实也不太清楚,但是我知道你们现在都叫他和光同尘祖师是不是?我记得他好像最近还建了一座叫什么风水的学校——” 小白歪了歪头,他那看不清脸的脑袋有点歪,歪的角度有点扭曲,看上去颈椎已经有点断裂了。 不过它本来就是灵体,断裂不断裂问题也不是很大,真正问题大的是它嘴里提到的那个学校。 “你别吓我,怎么可能,我现在还是在破域联盟和天仙朝会并举的五浊恶世吗?” 苏杭两眼一翻:“穿越时空这种事情不要让我遇到啊!” 小白茫然了,它肩膀上的小白蛇也变得相当茫然。 “唉,现在玄空风水已经建立快一百年了,为五浊世和长城前线输送了无数的战略人才。你的消息有点过时了。” 混沌用红伞捅了捅小白,他的那把伞很特殊,居然能够碰到灵体。 小白显然也不是什么聪明的地缚灵,它敲了敲自己的脑子,差点把那个摇摇欲坠的脑袋给敲下来:“嘶——怎么过了这么久了?看来我变成地缚灵之后脑子真的不太清楚了,但是不管了,我要把最重要的事情告诉你们——” 它看向苏杭,肩膀上的白蛇也蜿蜒过去,血红的眼睛亮的吓人。 “反正我提到的那个玄空风水的校长是个疯子,他刚来这里的时候就把这座小镇的所有人都杀了,他想要救这里的几个人,但是却会引起更可怕的灾难……华东会出现新的鬼域前线!” 苏杭刚缓过来一会儿,闻言又被吓了一跳:“怎么可能!我们校长才不是那样的人!祖师为了保护长城防线后的市井,在长城前线几次耗尽力量必须闭关调养!他怎么可能为了救人在华东引起新的鬼域,还乱杀人!” “唉,通往恶意的道路往往都是善意铺就的,我和你们校长可熟了,有些人就是这样,比较容易钻牛角尖,明明心是好的,但是总是执行坏了。” 关山渡一直没吭声,但是在抬头的一瞬间,他看到混沌的眸色暗了暗。 为什么呢?是因为这只地缚灵对和光同尘祖师的评价吗? 面前的这家伙……和和光同尘祖师有关系? 关山渡警惕起来,他是被老师特意派来保护天命人的,但是他不知道,会不会和光同尘祖师也做了同样的打算,让混沌来保护关系着整个五浊世未来的天命人苏杭。 如果真的是这样还算好,但是如果……和光同尘祖师现在状态如那个地缚灵所说的一样不对劲,那么他必须要警惕起来。 关山渡叹了口气,毕竟和第一任天命人不一样,现在的天命人苏杭……真的没办法保护好自己。 三人一鬼在本地地缚灵的帮助下,很快找到了正确地通往临水戏台的路。 但是那个临水戏台被一片建筑挡在了水边,除了撑船过去走水路外,只有穿过那片建筑才能到达。 混沌抬头去看,发现那片建筑的门口写着很明显的几个大字:骨桥浜风水技术学院。 他内心流着宽面条泪,怎么找到不想见的人老巢来了!这分明就是和光同尘那家伙在骨桥浜的老巢啊! t44适时地开口:【宿主,你刚刚是不是后退了一步。】 混沌:【没有!你能不能闭嘴!】 t44:【恼羞成怒了呢。】 如果不是知道五浊世最野的野史上也没有写鬼道人北邙欠了和光同尘祖师一大笔钱,t44几乎要觉得那位祖师其实是北邙的债主。 否则说不清为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北邙这么害怕见到祖师。 哪怕是无量大师和天仙朝会的参商,北邙也是说见就见了。 【做你的游戏去吧。】披着混沌皮的北邙翻了个白眼,他认命般跟着便宜外甥走进了那座学校,心里祈祷着希望那位祖师千万不要从山洞里出来。 学校的周围有玄空风水的结界,好在他们的天命人是一个玄空风水的学生,而且因为经常逃学所以对破解玄空风水的结界很有心得,三下五除二就把三个人全都带了进去。 这座学校与想象的不一样,比起苏杭已经熟悉的玄空风水技校来说,这座学校看起来甚至不像是一座技校。 因为它太小了。 整个院子也就在外面看到的那么大,学校的设施几乎一眼能望到头,就连学校的教学楼也都是小镇里的同款平房,里面摆放着几张桌椅,充当教室。 现在时间已经是早上六点了,苏杭一进这座学校,抬头就看到一些年轻人自己背着马扎来到教室,有些像是值日生的学生甚至自觉地进了柴房,开始煮大锅粥,充当早饭。 那些学生里面有些比他年龄还小,有些已经是上大学的年纪了,但是他们都坐在同一间教室里,穿着同样的校服,学习着同样的知识。 看那些孩子的鞋子,能察觉出来,玄空风水的校服恐怕是他们家里最能穿的衣服了。 “你们——这么早就上学吗?“ 苏杭犹豫半天,拉住一个来上学的小男孩问道,小男孩一开始还很害怕,但是在看到苏杭身上和他们一模一样的的校服时就一点也不害怕了。 “哎呀!你是不是新来的转校生?欢迎来到玄空风水!当然要早上学了!” 那男孩奇怪地看了苏杭一眼,好心提醒了他几句:“这里可是阴阳道啊,别忘了阴阳道是什么,我们这里不比市井,听说那里都不用担心鬼域的入侵,这里可是随时随地会出现没有神志的怪物呢,啊也就是尘老师讲述中的鬼怪!那些家伙都是坏的!他们会吃掉我们的!” 稚嫩的童音带来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视角。 没有神志的怪物? 混沌和苏杭对视一眼,可是这里的所有大人不都是鬼怪吗? “小弟弟,可以和哥哥握个手吗?哥哥一看到你就觉得很亲切,特别想和你交个朋友。” 混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弯下身来向那个小男孩伸出了手,但是小男孩却警惕地后退一步:“不要,你笑的这么邪恶,看起来就像是尘老师提到过的人伢子,别一会儿把我拐走了。” 混沌:……你个臭小子! t44:【哈哈哈哈哈哈!】它毫不给面子的大笑起来。 苏杭也想笑,但是他看着混沌略显破碎的面部表情管理还是忍了忍,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别害怕,呃,这位哥哥是我的朋友,虽然看起来是邪气了点,但是是个好人,放心吧。” “既然是学长说的,那好吧。” 小男孩在听到苏杭的背书后瞬间选择了相信,一把抓住了混沌的手。 小孩子的手很温暖,也很用力,好像他越用力,他和混沌成为的朋友之间的关系就会越深似的。 苏杭有些惊讶:“你这么相信我?” “因为你是玄空风水的学长啊,尘老师选择的学生,就是我们的家人,尘老师说了,我们既然已经生在偏僻的骨桥浜了,就要对家人好,互相支撑着,才能够活下去。” 苏杭声音沙哑,他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挡住身后的小白,免得吓到面前的男孩:“学弟,你方不方便告诉我,在你眼里,尘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男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整个骨桥浜都知道,尘老师是这里最受尊敬的人,她是唯一一个愿意来这个偏僻的阴阳道支教的老师,教会了我们所有人如何在阴阳道生活下去,要不然的话,镇子里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小男孩恍然大悟一眼:“啊!我懂了!学长,你应该是被尘老师表面上的严肃吓到了吧?其实尘老师很好相处很温柔的,她只是看起来有点凶而已!” 苏杭:……曾几何时也有学长告诉我玄同只是看起来有点凶而已,但是事实证明某些传言是对的。 比如他就被揍成了孙子。 但苏杭面对一个小孩子,只能干笑两声:“那听起来真的很不错啊,哈哈。” 小男孩用力地点了点头:“好啦,我要准备去上课啦!你也要努力学习哦!尘老师教的知识都是保命的,上次我喝二叔家的金花一起出去玩,就在河边通过尘老师教的办法躲过了两个水鬼!” “拜拜~好好学习哦!” 苏杭向小男孩挥了挥手,目送着小男孩走进了教室,作为一个最讨厌学习的高职生,他现在居然命苦地产生了和玄同一样的想法。 好好学习真的很重要,尤其是在阴阳道,关于鬼怪的基础知识是真的可以保命的。 他突然能理解玄同了。 “你确定了吗?” 关山渡突然抬头,看向一边沉思的混沌,刚刚混沌显然不是为了在小男孩面前混个脸熟才开口的,那么他的要求一定另有目的。 “确定了……” 混沌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叹息一声,刻意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三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这里的学生们居然都是人类……” “……可是他们都是这里的镇民们的孩子,如果这里的镇民们已经全都变成鬼怪了,那么学生们又为什么会是人类呢?” 苏杭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 除非这些人是因为某种外力才变成鬼怪的。《 》 24、捞尸小镇 很快,学生们都陆陆续续地赶到,老师还没来,他们在院子里简单地吃了顿早餐,就跑到教室里开始早读。 苏杭和关山渡甚至有了种诡异的愧疚感。好像他们现在是逃课跑出来一样,因为按理说……他们现在应该在上课。 如果没有被长生殿通缉的话。 “我们先去临水戏台看看吧。” 苏杭一脸痛苦的没招了,他转身向着前面走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苏杭已经适应了站在最前方这样带头的位置。 但也正因于此,他和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关山渡完全没有注意到,混沌和小白一起落在了最后面。 t44:【……事情越来越诡异了,你有什么头绪吗?】 混沌:【我大概有想法了,关于这位老同学想干什么,小白说不定说的还真没错,他当年在稷下学宫上学的时候就容易钻牛角尖,没想到现在还是这样。】 “喂喂!我设了地缚灵结界,前面的那两个小子和他们腰上的那个鬼怪新娘都听不到,你快回我一下!” “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十几岁的时候吧?直接拿真容来面对天命人,这么信任他?” 混沌正常地走着,突然被撞了一下,抬头看向旁边,果然是小白那个地缚灵。 或者说,自称地缚灵的某个妖怪。 混沌叹了口气,在看到小白差点脱口而出他真名的时候他就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现在果然如此。 “我为什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是因为我不能顶着我现在的本体(鬼道人)出现在这里,否则的话苏杭会发疯。至于信任他……” 混沌命苦地摊了摊手:“他都是被选中的天命人了,信不信任还重要吗?” 小白撇了撇嘴:“那还是很重要的,毕竟当年你连和你关系最好的地仙之一的玄……祖师都不信任,直接转头自己跳进了鬼域,啧啧啧,当时那九个人可都疯了,你师妹也要疯了,不过还是祖师疯的比较严重……” 混沌挑了挑眉:“打住,这怎么说?他干了什么?” 小白叹息一声:“直接被打击的下定决心去找把自己变成对鬼域武器的阵法去了。诺,就在你脚下。” 混沌叹了口气:“这还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我就说这么大的阵法他想干什么,没想到他还是没放弃。” 小白:“对啊,当年你不在的时候,你们其他八个人一起上都劝不下来他,更何况现在呢?” 混沌,或者说北邙突然笑了,他那双血红的眼睛看起来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即使是已经变成魂魄状态的小白也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去劝劝他?明明你去劝他的话,他更听得进去吧?” 小白沉默了,他没有说话,而是本能地伸手去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蛇,那条蛇嘶嘶地吐了吐舌头,像是在叹息。 “我啊……我没办法啊,因为如你所见,我死了啊。” 小白甚至转了一圈,好像要给混沌完美地展示一下自己死掉的魂魄。 混沌又叹了口气,他感觉自己绑定的根本不是什么反派系统而是叹气系统:“那就难怪了,他那么理性的人都被整疯了。” 小白也点了点头:“是的是的,那家伙先经历了你的背叛,又经历了我的死亡,不疯确实才不正常,所以我来找你们帮帮他嘛。” 他点了点自己模糊的像是一团雾气的头,突然凑到混沌面前,看着他波澜不惊的血红色眼睛。 “告诉你个秘密,我被天罚劈死前,窥探到了天机——堪舆天师不自堪,那家伙的命,或者说所有的地仙的命都被确定了,只有天命人能改。” 北邙挑了挑眉:“所以你就找上了苏杭?” 小白切了一声,拉开与北邙的距离:“你怎么不惊讶啊!这可是天机啊!我讨厌你!当初祖师喜欢和你玩,但是我当时就讨厌你,当然,没有现在不讨厌你的意思。” 北邙:…… 惊讶什么?他能说他绑定了t44,所以知道其他几位地仙的命数其实都是一个高维游戏里被确定的剧情? 那他估计面前这个好不容易在天罚中让自己的灵魂以地缚灵的状态存活下来的老熟人也要变的魂飞魄散了。 “那个在这里发疯的家伙我肯定是要救的,当然,你也休想动想要利用天命人的念头。” 北邙上前一步,虽然他现在还是少年版的体型,但是鬼道人的威压依旧在,居然硬生生逼的小白后退了一步。 “哈哈,你在说什么,我没——” 小白还想挣扎一下,却见面前的北邙露出一个相当危险的笑容。 “更正一下你的情报吧,白蛇。” “苏杭不仅仅只是天命人,也是我的外甥,是我师妹洛宓的‘身外身’养大的孩子。” 小白瞪大了眼睛:坏了,这下触到老熟人的逆鳞了。 “所以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怀着恶意利用他,或者用他去换些什么。” “懂吗?” 北邙笑着用另一只没有撑伞的手,在自己的脖子上划了一个切割的动作。 “否则的话,要不是知道你身负天罚,现在也活不了多久,我就不念旧情地直接把你做成蛇胆泡雄黄酒了。” 北邙漫不经心地瞥了小白肩膀上的那条蛇一眼,那双血红眼睛在骨桥浜阴沉沉的天幕下亮的吓人,那是使用了灵气的表现。 即使变成了魂魄,小白还是本能地抖了抖,因为以他对北邙的了解,面前的这个家伙真的做的出来。 但是他也有想要守护的存在和必须要做的事情。 “不好意思,今时不同往日啦,好哥哥,要是还在稷下学宫的那段日子,我可能会被你刚刚那段话吓得鳞片都炸开吧,但是现在不行。” 小白笑了笑:“我之前不知道那是洛妹的孩子,但是即使苏杭是洛妹的孩子,我也要下手,因为……” 他深吸一口气。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祖师死在这里。” 小白看了看前面不远处近在咫尺的河道水网,以及河道边的临水戏台,和远处的山峦。它的声音沙哑:“毕竟……” “这里曾经可是我的责任。他本来没必要死守这里的。” 小白看向北邙,他的目光甚至很悲伤:“而且……你知道吗?你才是最该对天命人出手的人,但我知道你不会去做,所以那还不如由我来,至少那样的话你们都能活下去,我知道你不相信,可能他们也没意识到,但是真的,现在没有人能再承受一次失去你的代价了——” “好啊。”北邙也笑了:“那你就不要怪我到时候不留情面了。” “混沌!小白!快过来!” 苏杭的声音打断了剑拔弩张的两人,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指临水戏台道:“你们快看看,我是不是眼睛花了,那戏台上——” “为什么供着一尊金身蛇像?!” ** 海角论坛—游戏板块:【我靠,谁开到了新增的风月宝鉴奇遇——【捞尸小镇】!】 楼主【群青色石料】:这个事件也太诡异了吧?!刚刚刷新的时候遇到了,简直吓得我头皮发麻!而且我总觉得这个奇遇事件能和剧情里的骨桥浜对应上,大家看看是我的错觉吗? 【你向前走。】 【周围天色逐渐变暗,前面一条宽阔的长河拦住了你的脚步。】 【河道的对岸有一座水乡小镇,你压了压斗笠,知道那是你今晚的住处,否则的话阴阳道附近鬼怪众多,你虽然可以应付,但是要花费更多时间,说不定就要迟到,然后被笑话了。】 【虽然笑话你的人现在也不在了。】 【你来到河边,河流湍急又混浊,不知道为什么,你觉得河中心能看到鲜艳的血红色在水下蔓延。】 【那大概是什么动物之间的互相吞噬吧,你摸了摸袖子里的小蛇,那条帮助你觉醒抓周技能,送你进入稷下学宫,成就地仙之位的妖仙:“小白,你说我们要怎么过去?”】 【妖仙咬了你一口:“不准叫我小白!”】 【你没搭理他,因为你知道你要怎么过去了。】 【你看到了一座乌篷船,船公站在船头,正在靠岸。】 (事件触发:【奇遇·捞尸小镇·一】) 妖仙小白:怎么到了骨桥浜了?! 戴斗笠的强大天师:怎么?你对这里很熟悉? 妖仙小白:这是我成仙的地方,算是我最开始庇护的地方……嘶,奇怪啊,我只是去了趟古都城进修,没想到被砸了金身,耽误了十几年而已,这里怎么变得这么奇怪了? 戴斗笠的强大天师:……你也感受到了?这里简直死气沉沉……哦,还有眼前的这位船夫。 选项: 【沉默不语】:船夫突然攻击你,进入战斗。 【跳河】:你捡到了河里的少量【纸币】(可在香火商店使用的货币),但你被河里的鬼手攻击,得到一个持续掉血的debuff【藕香】。 【直接出手,杀死船夫】:战斗中概率触发“先手优势”buff,获得额外一轮行动。 楼主【群青色的石料】:我在这里就先只放第三个选项的剧情了,抛砖引玉,希望大家来一起讨论。 【你杀死了船夫,但是船夫显然不是人,而是很熟悉这片水域的鬼怪,他跳船逃跑了,】 【在乌篷船的船舱里,你找到了一个旧布麻袋,里面是一个女教师的证件。】 【你用坎字诀洗掉了证件上的污渍,看到那是一个玄空风水支教老师的证件,姓名:布尘。】 【你看向了那片已经暗淡的河道中心的血红色。】 【原本应该布施尘寰的支教老师,此刻已经沉入了河底。】 【恭喜你达成成就:布尘不沉。】 1l:楼主【群青色的石料】:大家看这段,“你”很明显就是当年的祖师,因为他身边有妖仙小白的存在,但是…… 如果支教的那个尘老师早就死了……那现在剧情里的尘老师是谁?《 》 25、故人相逢……? 2l:不是,家人们,最近的风月宝鉴里出的奇遇好多都是祖师相关的,这是不是真的要出祖师了?!这是我能肖想的吗?真的要出十大地仙了?没想到我最先抽到的十大地仙居然是祖师…… 3l:而且就《长生天》这个情况,你们说会不会其实它是实时的?我总觉得它的剧情不仅很真实,还是实时录像一样的存在,毕竟玄空风水真的有苏杭……而且最近也失踪了!只不过玄空风水和天仙朝会封锁了消息而已。 4l:楼上细思极恐啊,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个游戏的作者其实是某个高维度的存在?不能是正神长生天自己来做游戏来了吧? 5l:什么老天爷爆改游戏策划,我是在一本小说里吗? 6l:歪楼了歪楼了,楼主明明是在研究剧情吧?这应该是个考据贴,我们还是来专注剧情吧! 我这里刚刚触发了另一个奇遇,可能会给楼主帮上点忙。 【你继续向前走。】 【途中,你遇到了很多人影,他们盘踞在小镇的河道上,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手里拿着捞网,向你招揽着生意:他们是这里的捞尸人。】 【你故意从身上拿下几件法器扔到河里,然后故作焦急地去找他们帮忙,等他们捞上法器的那一瞬间催动八卦字诀,所有捞尸人都着急忙慌地躲到了乌篷船的黑布下面。】 【你了然:行吧,这里没一个是人。】 【不如说……这座小镇……真的还有人吗?】 【你这样怀疑着。】 【从那些惊慌失措的捞尸人的口中,你得知了这里的故事:这里在地府破碎之前曾经是繁华的渡口,无数前朝的货运航船在这里经过,但是随着鬼域的蔓延,这里逐渐变成了阴阳道,不再有活人步入其中。】 【知道了真相后,你训斥了那些伪装成捞尸人的水鬼好几个小时,然后你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在这里休息。虽然建筑已经破败,但是勉强能遮风避雨,好过乡间破庙。】 【你继续前进,来到了骨桥浜的一座学校,这座学校相当简陋,看起来就是随意堆砌的。】 【你遇到了几个孩子,他们还在等待着来支教的老师,眼睛里都是对于知识的向往。】 【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一直期待的老师,已经葬身他们乡亲的手下,因为几两碎银。】 【出乎意料的,这几个孩子都是人类,他们甚至并不知道自己的周围的邻居,或者说那些捞尸人,都是半鬼怪的存在。为了救这些孩子,你决定留下来。】 【只不过……需要换个样子。你想到了那个理想未成的女老师,和那些孩子们对于名为尘的老师的期待。】 【想必……那些水鬼在看到你的时候表情会相当精彩。】 (事件触发:【奇遇·捞尸小镇·二】) 尘老师(?):我在学校也上了几天的学,你对学校附近的那个临水戏台有什么看法?这里毕竟也是你的老家。他们说有个戏伶在那里死了,所以那里成了禁忌。 妖仙小白:我也算半个本地人,有没有可能,那座临水戏台之前根本不是什么戏台,而是我的庙呢?我于一位戏伶的戏声中成为妖仙,记得在被背叛的乡绅分杀之前,那里就是我的庙宇。 尘老师(?):听懂了,原来如此,这才是我一直无法为你塑造金身的原因,你的因果还在这里。 【在一开始的地府破碎事件中,骨桥浜本来不会变成阴阳道的。】 【因为这里有一位妖仙白蛇庇佑,它从这里的山林长大,又从这里的水网修行,最终在这里的一座临水戏台附近听戏成仙,化为这里的妖仙庇护一方土地。】 【有妖仙庇护的地方,鬼域是进不来的。】 【但是有一天,锦衣的望族路过,告诉了镇民们一个真相:你们镇里的妖仙有修为,如果将其肉分而食之,人人得以长生不死。】 【镇民们纷纷拒绝,但人前显圣,人后邪念陡生。】 【随着鬼域的蔓延,骨桥浜的生活越来越困难,所有人纷纷指责是妖仙的庇护不利,哪怕它曾经将自己的脊骨抽取出来搭建为桥,帮助骨桥浜的镇民们于水网中出行。】 【于是,在一个阴雨的夜里,被鬼气污染,疯狂的乡绅们推倒了妖仙的神像,分食了庇护这片土地的妖仙。】 【妖仙的血流入河网,从此河网异变,妖仙的肉进入五脏,从此这座小镇再也没有了真正的人类。除了心灵纯净的孩子,没有人能摆脱尸变化为鬼怪的宿命,人们说那是妖仙的诅咒。】 妖仙小白:其实我的灵魂早就跑到古都去想办法重塑金身去了,哪有功夫浪费时间诅咒他们? 尘老师(?):原来是这样……分食你的人是哪些?是捞尸队里的吗? 妖仙小白:??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准备做什么? 尘老师:好好教育一下这座骨桥浜,这里的家家户户都有鬼怪化的人类,就连正常人也沾染了过于浓重的鬼气开始尸变,但是孩子们却都是人类。还没有像他们的长辈一样受到鬼气的影响,普通人没有抓周天赋和灵气耐受力,没办法消化妖仙的血肉,哪怕是代代遗传也不行。 尘老师:我说了,所有人都应该有一个未来,知识不会被付费,虽然扭曲的环境并不是好的栽培土壤,但是他们要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总要在知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之后。 尘老师:当然,我会给你一个公道的,毕竟……我说过了,我当年承你的恩,就一定会在有能力的时候给你供奉金身。 唯一选项: 【杀,杀,杀!】:杀掉异变的分食者,还被分食的妖仙和水网河底之下无数冤魂一个朗朗乾坤。在面对鬼怪【捞尸人】时,攻击力+20%,防御力+20%,暴击伤害+20%,暴击率默认100%。 【你利用生长在河底的鬼手莲藕,将自己幻化成了那个沉入河网淤泥深处的女老师的相貌。】 【你以这样的相貌出现在了捞尸队队长的面前,此刻那个水鬼正在和其他的水鬼一起用不堪入目的语言辱骂你。】 【你没有出声,因为你知道,这些背信弃义的杀戮之徒,很快就会变成天地之间散逸的鬼气——那是所有伤人之鬼怪的唯一下场。】 【捞尸队队长看到了你,它吓得头都要掉了,身上腐烂的水草缠绕着淤泥坠下。】 【你拿出了风月宝鉴。】 【乾坤双下,风水火地,天蓬尺不会疲倦般地染满乌黑的鬼血又被血洗净,你从骨桥浜的东南角杀到西北角,沿着河网将这里所有背信弃义的水鬼屠了个干净。在最后落地的那一刻,尘老师的衣摆甚至没有染上一丝鲜血,这也算是你对这位为了支教而永远埋骨在他乡同事的敬意。】 【没关系,如果这里不再有人类,那你会让这里变得只剩下活着的人。】 【以杀来教,让鬼也变成人。】 【恭喜你达成成就:水官解厄。】 7l:说真的,这里真的很爽,第一遍看的时候给我爽飞天了……!谁懂唯一选项出来的救赎感?那帮傻子被朝廷的锦衣望族骗的分食了自己信奉的仙,真的活该! 8l:要我说其他没参与但是眼睁睁地看着的那些镇民也该,祖师还是太温柔了。 9l:太极端了,当时分食的都是骨桥浜本地有势力的人,其他人也没办法啊,只能看着,而且他们也不是没有受到惩罚,妖仙死了之后,鬼域带来的鬼气的污染可不是开玩笑的,整个骨桥浜除了少年们都没活人了。 10l:完蛋了,越看越恍惚,按这两个奇遇来看的话,那祖师岂不是就是尘老师?他用尘老师的样子在骨桥浜支教,怪不得剧情里尘老师说他能联系到祖师。但是不至于呆这么长时间吧?就是给恩人妖仙建造金身也不至于啊……金身只要建造起来就没行了也不用一直看着,更何况妖仙小白还是骨桥浜本地的,更有地域加持,完全不用担心金身啊? 11l:我也想问,那祖师一直呆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总不能还有更严重的情况发生了吧? “我本来以为不会再有更严重的事情出现的。” 苏杭的声音有些虚弱,他看着眼前的那座蛇神像金身:“不是,为什么骨桥浜居然有一座妖仙的金身啊……?!” 妖仙与地仙同级,广义上属于天级鬼怪的一种。 但是与天级鬼怪不同,妖仙的数量更加稀少的同时,还较为温和,往往为了巩固实力起着庇佑一方土地的职责,比某些鬼修还要像人,这里特指鬼道人北邙。 但是有妖仙庇佑的地方不可能变成骨桥浜这样的阴阳道,没人能确定那座金身中是不是住进去了阴邪的鬼怪来窃取信仰。 反正苏杭不能确定。 他深吸一口气:“看来这里的水很深啊,但是不管怎么样,看到了这么危险的东西我都不可能视而不见,至少要净化一下——” 苏杭刚摆出姿势,就被一个严厉的声音喝止了。 “喂,你想干什么?!你的老师没教过你这些东西不要乱碰吗?不然被缠上怎么办?!” 只见消失多日的尘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不远处,她眉头紧皱,摆出了老师的威严,让苏杭和关山渡吓得立马后退一步,乖乖站好。 要是玄同在这里就好了,玄同在这里他就能让玄同和这位老师掰扯掰扯。 “混——” 苏杭胡乱地想着,他一转头,刚想找人证明自己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就发现混沌和小白在看到尘老师出现的同时,都给自己扣上了一个蛇脸面具。 骨桥浜最常见的那种社戏面具。 苏杭/关山渡:“……你们在干什么?” 混沌和小白讪笑两声:“我们的脸不是很方便出面,长得有点欠费。” 苏杭:……哈?! “这两位是……” 尘老师一过来就看到了两个陌生人,他死死地盯着那两个带着蛇形面具的家伙,总觉得他们都很熟悉。 尤其是那个扎辫子的红伞少年,怎么就感觉……这么欠揍呢?《 》 26-30 第26章 故友真的重逢了 那两个人看起来都很诡异, 其中一个看上去不是人类,废话,身体都是半透明的, 一看就是灵体, 怎么可能是人类。 另一个也没有给尘老师留下什么好印象, 他眯起眼睛,仔细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虽然脸上带着蛇面,但是对方整个人都给他一种很欠揍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想揍他。 这不好, 这不好,尘老师深吸一口气,开始念三爱两人一终身,他是人民教师, 他不能这么暴躁, 好像回到了稷下学宫时天天被某个人气一样。 “啊, 这两位,一位是……” 苏杭的手刚指出去, 被混沌从善如流滑溜溜地躲开了,然后手指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指向了一边的小白。 “地缚灵, 骨桥浜的地缚灵小白。” 苏杭嘴角抽了抽, 转移了话锋。 “小白?” 尘老师又念了一遍这两个字, 他狐疑地看向那个连头都很模糊, 只有一个蛇面浮在半空中的灵体——像是学生们喜欢的亚文化里的异头人物一样。 “真的假的,居然有地缚灵能记住自己的名字,那看来你生前很厉害了,至少有地仙的实力, 否则的话怎么可能记住自己的名字?” 尘老师的态度有点咄咄逼人:“阁下有没有想法和我们玄空风水达成合作?您的存在太特殊了,想必能让人类的鬼怪学更进一步。” “啊,哈哈,算了算了,我个人没什么长远追求,这位老师你放过我吧,我对教书的人有心理阴影。” 小白讪笑两声。 t44问道:【我觉得这里是个伏笔,宿主你能告诉我具体伏笔在哪里吗?】 混沌撑伞看笑话:【年轻人不要总想着投机取巧,我只能告诉你,和和光同尘祖师同为“白蛇赠恩”这个民间传说故事主角的妖仙白蛇,小名也叫小白来着。】 t44瞬间转移成吃瓜状态:【我靠!真的?等会儿,宿主你什么意思,如果小白就是妖仙白蛇的话……那那那那——那那个尘老师——不会是……?!】 它还想细问,但是下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转了弯:【我靠宿主轮到你了!】 苏杭的手终于指向了混沌,没想到混沌嘴角勾起笑容:【轮不到我。】 然后t44就眼睁睁地看着混沌身形一闪,闪到了关山渡的右边,然后苏杭指着的人就变成了关山渡。 苏杭:??? 尘老师:??? 小白:还逮是你,兄弟! 关山渡……关山渡没反应过来。 苏杭就不信了,他被激起了好胜心,疯狂地调整自己手臂的位置,试图指向混沌,没想到混沌的决心比他还深,就是不想被指到。 最后苏杭直接翻了个白眼:“总而言之……尘老师,那是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 尘老师的声音突然变得相当奇怪,好像因为珍重字字斟酌,又好像因为恨意而咬牙切齿,千钧的重量都悬挂在了这几个字上,让这四个字变得重如泰山。 “哈哈……看起来有点像我的朋友呢。” 尘老师用同样的语调说出了接下来的那句话,苏杭有些奇怪,条件反射地抬头去看他,却发现他的表情几乎称得上恐怖。 他的眼睛很亮很亮,银蓝色的,像是夜色下飘摇的磷火,又像是燃烧起来的月光。 那双眼睛中盛着的情绪很浓,浓到让苏杭有些茫然——一个人居然能露出这样复杂的情绪吗? 是因为什么呢? 苏杭恍惚了一刻。 尘老师的情绪过于不对劲,即使是迟钝的关山渡也反应了过来,没敢说话。 小白更是胆小地直接缩到了苏杭身后,借着天命人的威严躲起来。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尘老师死死盯着混沌,趁乱追击:“你说是不是啊,这位……同学,嗯?” 混沌没说话,就当苏杭以为他要就这样沉默下去,打死都不开口,所以准备开口缓和这糟糕的气氛的时候,混沌开口了。 虽然苏杭觉得他这位朋友开的口还不如不开。 “哎呀哎呀,尘老师,你认错啦,人家现在还只是十几岁的美少年,怎么可能和你的老朋友有关系呢~” 混沌在面具背后眨了眨眼眼睛。 尘老师抖了一下,看起来好像被他恶心到了。 “……我去上课了,同学你请便,哦对了,你的事情我已经报告祖师……他已经知晓北邙醒过来的信息,也知道了洛宓女士的遭遇,祖师会出手的,请放心。” 尘老师叹了口气,看起来彻底没招了,他转身不再看混沌,而是神色变得郑重,拍了拍苏杭的肩膀。 “请放心,玄空风水不会让任何学生陷入困难之中,这段时间你就先呆在这里,等我完成教学任务之后带你去见祖师。” 尘老师嘱咐了苏杭几句,便匆匆离开,就像他来时一样匆忙。 玄空风水技校的专属上课铃响起,苏杭正感动着,就被上课铃吓了一跳,恍然间差点走向教室。 “喂喂,你要干什么去啊小哥。” 小白一把抓住了苏杭的领子:“我们可不是来上课的!” 苏杭恍惚了一下,他再次意识到,他现在已经不再是玄空风水的学生了。 “别忘了正事!我们是来这里拆了那个阵法的” 小白努了努嘴,虽然它根本没有嘴:“那个玄空风水的家伙已经去上课了,我们趁他上课,赶快去阵法核心那边——” 小白拉起苏杭就跑,关山渡警戒了一下后方尘老师有没有注意到,也追了过去,好在临水戏台距离学校很近,只需要一条蜿蜒的小路,就能从学校里绕到后山的林子里,然后从林子里绕到达那座临水戏台。 几个少年鬼鬼祟祟地从林子里钻出去,从戏台的后方登台处进入了戏台,小白看着萧瑟的风拂过芦苇的样子,叹息一声,开始介绍。 这座戏台曾经是旧时骨桥浜信仰的妖仙“蛇柳”的庙宇,后来因为一次意外,整个庙宇被推翻,被改建成了一座临水戏台。 临水戏台被当地镇民们用来表演社戏,但也有人说这座戏台下面封印着旧日妖仙的尸骸和金身,所以这里变成了这座小镇居民都不愿意靠近之处。 但是这显然并非真正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 小白带着其他人从戏台后方绕到戏台前方,它望着那座因为年代久远而略显陈旧的巨大蛇形金身铜像。 “这里就是是覆盖整个小镇的,那个特殊八卦阵法的核心。” 小白深吸一口气,一阵清凉的,如水波般涌动的半透明灵气从周围蔓延开来,水色的灵气温柔地蒙上了他们的双眼,像是民间传说中的牛眼泪一样,在清凉的触感之后,再次睁开眼,眼前的世界已经完全不同。 周围的一切骤然暗了下来,像是被刻意调整了亮度的相机画面一样,只有那座古朴的,满是碎片拼接痕迹的蛇形金身闪着耀眼的灵气的光。 “这是灵气视野……” 关山渡皱了皱眉,灵气视野是较为特殊的灵气探查手段,可以用来探测灵气和鬼气更深入的流动痕迹,发现容易被隐藏起来的真相。 这是玄空风水极为强大的堪舆天师才能使用的特殊法门,为什么……小白一个地缚灵居然能做到这一点? 关山渡只能想到对方应该和玄空风水的强大堪舆天师有某些关联。 而足够强大,据说又在骨桥浜境内的堪舆天师……只有那位了。 关山渡垂眸,准备静观其变。 铜像之上的白光极为耀眼,以铜像为核心,缠绕着扭曲盘旋至上天际,然后在半空中旋转出一个八卦的图案。 每一处的方位都亮着,如苏杭在混沌提供的地图上所见,覆盖了整个骨桥浜。 “这是……” 苏杭的声音沙哑,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庞大的八卦阵法,平时见到的大多数堪舆天师使用手掌大小的八卦阵法都需要风月宝鉴辅助……这种几乎遮天蔽日的阵法…… 似乎只有那个存在可以实现。 那位和光同尘祖师。 苏杭震撼地看着这一切,目光呆滞,灵魂好像已经飞走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课本上的存在出现在这里。 “已经几乎失传的防御阵法,堪舆天师所能达到的人力极限·八卦。” 小白叹息一声,继续介绍:“将八卦每一卦的字诀的力量都发挥到极致,调动天地灵气来绘制阵法,以特殊存在作为阵法核心,在概念上,或者说天仙朝会的那些理论研究专家的眼里,可以阻挡一切。” “包括鬼域的蔓延?” 关山渡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包括鬼域的蔓延。” 出乎意料的,回答他的人不是小白,也不是身为堪舆天师的苏杭,而是混沌。 混沌撑着伞站在那里,叹息一声:“没想到啊,一百多年过去了,除了当年的文献上,居然还能在这里看到这样的阵法。” 八卦阵法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五浊世的历史上出现,就是一百年前破域联盟与天仙朝会的战争中,史称天地之。 当年位于十大地仙之一的和光同尘祖师以一人之力和八卦阵法硬扛住了天仙朝会的攻击,守住了稷下学宫的旧址,为其他几位地仙冲上长生殿提供了宝贵的机会,从此确立了代表破域联盟崛起的基础,打破了五姓七望对于灵气修行的垄断。 苏杭刚刚回过神来,就被混沌的话吓了一跳:“你不要说的自己好像活了一百多年亲眼见过上一次八卦阵法出世一样啊!” 混沌向他挑了挑眉:“说不定呢?” 苏杭:“……你果然是个老家伙,而不是什么十几岁的美少年吧?” “一起来看看吧,这座阴阳道的真相。” 小白的声音沉重下来,他上前一步,指引其他人的视线望向铜像之下。 在灵气视野中,那条环绕整个骨桥浜的河网中倒映的画面,不知道何时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不再是阴云密布的天。 而是……血红色的海。 深不见底的血红与黑色,绿色交织的画面,像是西南地区的扎染,渲染出最诡异的水波。 那是……蔓延的鬼域。 “开,开玩笑的吧?”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苏杭的嗓子也依旧沙哑苦涩,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等待他的责任会是这个。 直面鬼域。 “这一片……都是吗?” 关山渡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暂时还能维持自己的冷静,他望着河网之下倒映的鬼域,艰难开口。 “都是。” 小白叹息一声。 自从天仙朝会一枝独秀的旧时代末,地府就已经开始崩塌,天地之争的末尾,地府发生了剧烈崩塌,鬼域开始疯狂蔓延,侵蚀五浊世,这也是为什么天仙朝会与破域联盟两个死对头不得不握手言和的原因。 因为比彼此争端更重要,更需要应对的危机发生了。 地府从长城前线的蔓延已经足够改变整个五浊世的生活方式,而现在,整个骨桥浜的河网之下,全都是鬼域。 “可以鬼域怎么可能会蔓延到这里……鬼域明明只在长城前线蔓延……如果我感应到的是鬼域的话,那我作为天命人的因果又是——” 苏杭声音颤抖,小白继续解释。 “其实你们都被破域联盟和天仙朝会一起骗了,鬼域根本不是从长城前线开始蔓延的,而是环绕整个五浊世,不断缩小蔓延的。” “华东,华南,西北,东北,西南……所有地区的边界,都有蔓延的鬼域,只不过……在天地之争结束的时候,都被第一位天命人穷奇以付出生命的代价封印了。” 小白的声音带着徐徐道来的沙哑,又或者是提到旧事的怅然。 ** 海角论坛—游戏板块:【我靠,新增的风月宝鉴奇遇——【捞尸小镇】更新了!】 楼主【群青色石料】:第三个捞尸小镇终于被我刷出来了!快看快看,果然整个骨桥浜藏了个大的! 【你在这座小镇留了下来。】 【骨桥浜的孩子们见过那位尘老师,他们如此殷切地期盼着尘老师的到来,你见状为了保持尘老师的样貌来安抚孩子们,选择用小镇河网里的鬼手莲藕来维持自己的伪装。】 【这里的孩子们都很好学,因为生于阴阳道,所以他们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也知道自己必须学习鬼怪相关的知识。】 【但是这里的孩子们并不知道,他们的父母其实早就变成了他们小小世界中最危险的鬼怪。】 【他们在学习杀死他们父母亲人的方法。但是这座小镇,没有人阻止你。】 【因为即使是失去意志的鬼怪,也知道学习的重要性。】 【在这五浊恶世,知识实在是太重要了。】 【于是你选择用堪舆阵法,辅助那些鬼怪勉强维持自己的神智,在淤泥中诞生的生命,那些年轻的孩子离开这里之前,他们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你本来打算教习一段时间就以研学旅行作为借口将这里的孩子们一起带到市井地区,却没想到……你走不了了。】 (事件触发:【奇遇·捞尸小镇·三】) 尘老师:……你早就知道? 妖仙小白:……你们十大地仙才应该清楚吧?第一位被长生天选中的天命人穷奇以自己为代价封印了其他地区鬼域的蔓延,所以鬼域现在被限制在了长城前线,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其他地区就没有鬼域了。 妖仙小白:他们只是被压制了而已,而骨桥浜……因为当年我被杀死分食,所以变成了鬼域趁虚而入华东的最佳选择。 尘老师:……天命人的封印只有一百多年的寿命……再这样下去,天命人的封印撑不了太久的。 妖仙小白:所以我说,我需要你给我塑金身嘛,你们堪舆天师不还有一个叫做“八卦”的阵法吗?可以集天地灵气,应该能延长天命人的封印。 尘老师:……你疯了?!你什么意思?你要把自己的金身变成八卦的核心吗?!那样你就再也不可能重新变回妖仙了!你会死的! 自从当年庇护骨桥浜的妖仙被杀死后,鬼域就已经深刻影响了骨桥浜的环境,第一位天命人穷奇留下的阵法也开始动摇,想要阻止只有一条路。 用八卦。 但是阵法核心何在? 只有妖仙白蛇足够。 尘老师:……我不会答应你的,我会有另外的办法,金身的事情你不用考虑,我答应了你绝对会帮你塑造金身,就绝对会帮你。 【你离开了,从此白蛇再也没有出现在你的面前。】 1L:???开什么玩笑?等等——认真的?骨桥浜下面是鬼域?其实鬼域在每个地区都有蔓延,只不过被第一位天命人挡住了? 2L:第一位天命人?和苏杭一样的地位……但是为什么从来没有史书提到过……?穷奇……这个名字和混沌还有饕餮主播有什么关系?都是四大凶兽啊! 3L:现在看来当年第一位天命人应该是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现在鬼域完全被挡在长城前线的现状……这样伟大的人我们却完全不知道? 4L: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下落完全不明,没有盖棺定论,一种就有点阴谋论了。 5L:不是,你们不会是认真的吧?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啊!如果按照游戏剧情所说的那样,那骨桥浜岂不是撑不了多久了?华东会变成什么样? 6L:未必,玄空风水真的有一个叫苏杭的学生,你怎么能确定这个游戏真的只是一个游戏?这个观点现在整个论坛已经吵的飞天了,我的建议是接着奏乐接着舞。 7L【扶桑木】:那么让我们来看看……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吧,反正看剧情……骨桥浜爆大雷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8L:也是,我们只是网友,我们也改变不了什么,我们的任务估计也只有看着了…… …… “那么我的任务呢?” 苏杭看向小白,语气带上了一点恭敬。现在的他再迟钝也反应了过来,面前自称小白的地缚灵就是妖仙白蛇的灵体。 面前的地缚灵身上甚至还缠着一条颇具灵性的白蛇,明显就是没有隐藏身份的想法。 作为曾经庇护这片土地的妖仙,小白既然把他带到了这里,那么一定也知道,他一直在追逐,却没有任何人告诉他的真正的职责。 他是天命人,他能改变甚至颠覆这个五浊恶世。 那么…… 他要如何去做? “你的任务,就是阻止鬼域的蔓延。” 小白的笑容有点苦涩:“地府的破碎是黄地之怒,能与地相抗衡的只有青天——被长生天选中的天命人。这也是为什么长生殿疯狂地追踪通缉你的原因,因为你是唯一能改变地府蔓延现状的人。” 苏杭条件反射地看向混沌,好像他想从混沌那里得到某种支持。 但是混沌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小白彻底不装了,地缚灵的身体迅速散去,变成一条蜿蜒的白蛇,巨大的白蛇高高抬起头,居高临下地望着苏杭:“你是天命人,你的八字,你的命格,就是拯救一切的解药。” 关山渡察觉到了不对劲,猛地上前一步,长刀出鞘,直接横在小白与苏杭之间。 似是觉得还不够,关山渡反手又把一道灵气打进了苏杭腰间的风月宝鉴的珠子上。 那枚红色的珠子迅速开始发光,闪烁,但是混沌并没有出现。 海石榴也是。 “啧。” 关山渡啧了一声。 “螳臂当车,少年人,这是他的宿命,你拦不住的。” 小白的声音依旧是那种吊儿郎当的戏谑感觉,只是这种戏谑中,蕴含了一些让人感到恐惧的冰冷。 “对不起,苏杭……不需要你付出很多东西……” 那条白蛇的表情变得歉疚, 它深深地看了那灵气视野中的鬼域一眼,前任天命人用生命留下的封印已经摇摇欲坠,很快就会被冲破,而那之后,拦在鬼域和华东之间的,只有那个八卦阵法了。 但是那个八卦阵法,同时肩负着修复妖仙金身和封印鬼域的双重职责。 阵法撑不住的。 如果要撑住……那只能由布设阵法的人付出血一样的代价。 鬼域的侵蚀越来越严重,苏杭甚至能感受到周围的灵气开始骚动,小白犹豫了一秒,但是最终,它还是毫不犹豫地冲着苏杭冲了过去。 苏杭愣了愣,他真的没想到情况会如此急转直下,“白蛇赠恩”故事中的好人,完全正面形象的白蛇也会因为天命人的原因对他下手。 好复杂……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 妖仙的残灵依旧强大,关山渡拼尽全力挡下了两次,拉着苏杭转身就跑。 “你们跑不了了。” 白蛇笑了笑,它发出嘶嘶的吐音,只见天空已经不知道何时变成了红绿的颜色,剪纸一样的人形云彩在红绿的天空上蔓延。 妖仙凭借这片土地对它的信仰,将两个学生直接拉入了鬼域。 “你们现在叫不了任何人来了……乖乖按照我说的做吧,乖,不会太痛的。” ** 骨桥浜,玄空风水技校。 尘老师总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他上完了课,安排好了每个学生接下来的课程,甚至再坚持一段时间,那些孩子身上的鬼气就会被阵法除散,可以前往市井区域,他也安排好了那些孩子们去市井之后的去处。 所以究竟是哪里有问题? 在寒池里刚刚泡过,尽全力修复维持着整座笼罩骨桥浜的庞然大物阵法的尘老师感觉自己的思考突然变得迟钝了起来。 应该是维持阵法的后遗症,可以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望着坐在教室里抄写着试卷的孩子们,骨桥浜的希望,尘老师突然感觉自己像被雷劈了一样、堪堪反应过来——刚刚那个地缚灵一样的灵体,他的脖子上挂着的,好像是一条栩栩如生的白蛇…… 白蛇!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手,发现那层用鬼手莲藕伪造的皮囊,现在已经开始寸寸开裂——往常虽然鬼手莲藕的伪装也有实效性,但是绝对不会消失的这么快,他对于鬼手莲藕的耐药性已经达到了极限。 再加上维持阵法和编写教案耗费的精力,他的大脑实在是运转艰难,所以刚刚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那个地缚灵的身上……挂着的可是白蛇。 尘老师深吸一口气,自从因为关于“八卦的阵法核心用什么”这件事吵架之后,白蛇就离开了他的身边,现在回来,肯定不是为了帮他完成自己的计划。 而现在河网之下的鬼域已经跃跃欲出,哪怕是白蛇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制造更多的变量。 尘老师深吸一口气,他深深地望了眼教室里正在抓耳挠腮填写试卷的孩子们,留下一个监控阵法后,转身离开。 临水戏台,八卦阵法的核心在那里,如果是白蛇回来了的话,他一定会带着苏杭他们去那里! “……别担心,赊刀人的弟子,我无意要对你的朋友出手,不如说,我的目的暂时只是把你们拉到鬼域里。” 那条白蛇迅速地为自己选择了一个鬼域里的老旧树桩子缠了上去,它身型巨大,但是动作迅速,嘶嘶地吐着信子:“按照我说的做吧,即使你们现在不做,之后也必须要做的。” 白蛇裂开嘴角,原本带有仙气的相貌变得有些恐怖。 它向着苏杭和关山渡逼近,两人转身就要跑,也顾不得自己现在正在鬼域里,走几步就能撞上高级鬼怪了。 但妖仙即使没有肉身也依旧是妖仙,白蛇的速度极快,嘶嘶的声音近在咫尺,哪怕苏杭用上了巽字诀也没有任何用,转瞬就被追了上来。 巨蛇冰冷的吐息近在咫尺,蜿蜒的蛇尾已经向着苏杭缠绕上去,苏杭的风月宝鉴已经亮到了极致,关山渡的刀也拼尽全力挡了过去,但是没有用。 因为强就是强,不因为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除非…… “白蛇!停下!” 一道厉声喝止,但是白蛇依旧没有任何动容,它继续把苏杭扯向他的方向,已经张开了巨口,准备将其直接甩到联通鬼域与阴阳道的核心里去。 “我说了!停下——!” 阵法的光炸开,白蛇猛地抬起头,放弃了拖拽苏杭的动作,关山渡抓准时机,不要命地冲过去,直接抱住了苏杭滚到另一边,远离了那条巨大的蛇。 “停下!”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苏杭茫然地抬头,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从来没有想过的救星——尘老师。 或者说,伪装成尘老师的那位存在,传说中已经闭关多年的玄空风水校长,与白蛇颇有渊源的和光同尘祖师。 白蛇没有停下,它甚至没有去看冲过来的尘老师,依旧顽强地向着苏杭的方向冲去,直到悖又一道闪烁的阵法挡住。 “啧。” 白蛇发出了相当不爽的气音:“按理说你现在不可能在这里,你布设的八卦阵法已经被我修改了细节,我预留的时间足够让我把这个天命人喂给阵法核心。” 尘老师穿着粗气,他刚从寒池中醒来的身体有些不听使唤,但是他依旧撑着巽字诀,将白蛇所有可能的攻击阻挡在前。 “也许……” 尘老师艰难地,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也许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强……白蛇,你对我的了解依旧停留在我们闹翻的那个晚上啊。” 白蛇冷哼一声:“你居然在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也难怪在稷下学宫的时候,只有那个疯子会愿意和你说话。” 尘老师的脸也变得难看起来了:“呵呵,我的人缘怎么样,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白蛇看上去更生气了,两个人之间暗流涌动,即使是在鬼域深处,也暂时没有鬼怪敢靠近愤怒的妖仙和地仙。 苏杭和关山渡两个人对视一眼,默默地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不知道该说什么。 家喻户晓的社戏“白蛇赠恩”的两个主角此刻正站在这里,在混乱的五浊恶世中互相支撑着前进的两个青史留名的仙级存在,现在居然看起来矛盾重重。 这颠覆性的一幕让苏杭几乎说不出话来,但是很快,他看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挡在他们面前的尘老师,手上的皮肤正在蔓延着狰狞的裂缝,而那裂缝之下,是蠕动的血肉。 “祖……祖师?!” 苏杭只觉得面前的画面和母亲当时的情况重叠在一起,他喃喃地开口,停下了寻找回到阴阳道办法的动作,目光死死盯着尘老师手上的裂缝。 “你还是下定决心了……你还是选择了那个结局。” 白蛇也注意到了尘老师现在这具用鬼手莲藕捏出来的身体的糟糕状态,它盘曲在地,高高地举起巨大的头颅。 “既然你选择了那个结局……那也没关系。” 巨大的白蛇的体型又拓展了几分,白蛇终于暴露了它属于妖仙的原本样子。 “没关系,为了救你,我会先杀了你。” 巨大的白蛇屹立在鬼域之上,几乎遮蔽了红绿色的天,它望着略显渺小的尘老师和苏杭关山渡,巨大的蛇眸里流露出某种不平。 “我知道你和……都做不到,没关系,那就由我来,至少我知道,哪怕在这里杀了你,你也能留住魂魄,三魂六魄在,一切皆有可能,但是如果魂散了,作为阵法核心的祭品,你就彻底死了。” “尘老师,不,和光同尘祖师,我不希望……好不容易救下来的你,变成那个样子。” 白蛇垂下头,它的眼睛变成了鲜艳的血红色,浓重到让人感到恐惧。 尘老师愣了愣。 “……我还在思考,没有蔓延到我身上的鬼域污染去了哪里,没想到居然是去了你身上啊……小白。是因为你是这里的妖仙吗?是因为你庇护这一方土地吗?” 他难以置信地质问道,但是妖仙没有回答,只是一味地进攻。 来自白蛇的灵气震荡开来,尘老师咬了咬牙,冲到最前面,用艮字诀硬生生挡下了白蛇的再一次攻击。 鬼域中的其他存在被妖仙爆发的可怕灵力震开,刹那间化为乌粉,只有被艮字诀护在身后的尘老师三人无恙,只是发丝微乱。 苏杭勉强于可怕的气压乱流中抬起头,然后……他愣住了。 在纷乱的灵气之间,那层由鬼手莲藕组成的表面的破碎伪装终于褪去,尘老师的脸在破碎,消失,变成纤细的粉末,露出了下面……属于和光同尘祖师的原本的样子。 但是在那粉末之下,暴露出的那张属于和光同尘祖师的脸,却让苏杭差点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玄……玄同老师?!” 在关山渡的起调下,两人一起发出一声惨叫。 祖师为什么会是玄同老师啊啊啊啊!!! 怪不得当时在第一眼看到尘老师的时候,他就对这位陌生的玄空风水支教老师感到莫名的熟悉。 原来就是班主任啊! 苏杭绝望地想。 关山渡只是有些惊讶,据称一直在闭关的玄同居然一直都在以玄同和尘老师这两个身份在外教学。 但是苏杭就不一样了,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有点被颠覆了,任谁发现自己的班主任居然是自己最尊敬的校长,五浊恶世的地仙,课本上才能看到的大人物也会震惊的。 更何况这位大人物明明已经避世闭关多年。 【精彩!太精彩了!】鬼域的暗处,t44上蹿下跳地在已经变回北邙样子的宿主身边穿梭:【但是不能让他们打起来啊!剧情还需要这两位顶尖战力啊!】 t44乐了没一会儿又开始焦虑起来。 “没事,我有办法,我们看戏看了这么长时间了,也该亲自上场去赚点反派值了。” 北邙笑了笑,他迈开脚步。 “叫什么叫!快去搭建离开鬼域的出口!我教过你们的!” 另一边,尘老师,或者说玄同,很迅速地切换了自己的身份定位,说出来的话语气瞬间变成了苏杭那个熟悉的班主任,苏杭吓得连滚带爬的站起来,想问老师有没有事的心也歇了下来,拉着关山渡就往旁边去搭建出口了。 但他的脚步却被一团蠕动生长的血肉拦住了。 “哎呦呵,现在想起来搭建通道了?晚啦!也不知道你老师怎么教你的,连这都反应不过来。” 带着戏谑笑声,吊儿郎当的嗓音响起,伴随着生长的血肉蠕动的声响,在鬼域红绿色的天下分外诡异。 苏杭脸色难看,猛地抬头。 “啪啪。” 从暗处走出来的人甚至在鼓掌。 “真是天下英雄如过江之清道夫啊,我还以为是谁闯到鬼域里来坏我好事,原来是你们啊,天命人,还有……” 铜钱斗笠下,北邙那只血红色的眼睛看向了另一边的玄同。 “呦呵,老朋友,好久不见?” 玄同缓缓地回过头,他像是一尊卡带的机器,就连骨骼都因为遏制着某种情绪而发出“嘎吱”的声响,那双蓝色的眼睛更是沉淀着深海般的寒意。 “北邙……” 他将注意力完全从面前的白蛇身上移开,转向出现在那里的北邙。 “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啊?” 玄同敲了敲手里的天蓬尺,有血肉裂缝蔓延的脸上露出一个无比瘆人的微笑。 一时间,白蛇和玄同也不打了,苏杭和关山渡也不跑了,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北邙。 北邙:【看吧,我就说我行。】 t44:【……所以宿主,这就是你阻止他们打起来的办法吗?】 这下好了,宿主一来,所有人都想杀了他了。 北邙满不在乎:【嘿,您就说阻止没阻止吧!】—— 作者有话说:入v万字更新! 第27章 欢迎来到北邙调解室 “北邙……哎呀哎呀, 你居然真的敢出现在我们面前。” 白蛇绕了绕自己的尾尖,它一开始的脸色没什么变化,毕竟在混沌出现的时候它就已经有些猜测, 但是在看到北邙的那一瞬间, 它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冷静。 根本做不到冷静, 那可是北邙啊,在一百多年前于稷下学宫闻名遐迩, 却又作为稷下学宫最优秀的地仙失踪,消失在鬼域里一百多年的北邙。 白蛇望着身边的玄同,他那多年如死灰般凝固的脸色也彻底崩裂, 属于“尘老师”的游刃有余和轻松从此彻底消失,只露出那下面接近癫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玄同死死地盯着突然出现的北邙,好像悬着多年的一颗腐烂的心终于死了, 但是也得以再生。 他的眼睛亮的吓人, 那些岁月留下来的灰败和麻木顷刻间变成了坚定的杀意, 一如当年。 白蛇甚至感觉自己恍惚间看到了当年的玄同,当年那个被天仙朝会的学堂赶出来, 在雪地里学知识的流浪孩子。 就好像玄同重新从那个这一百多年塑造的“和光同尘祖师”的躯壳里活过来了一样。 而这一切,全都拜面前的北邙所赐。 这哪里像是单纯的仇人相见?白蛇心想, 他们之间的关系, 还真是……乱成一锅粥了。 “别开玩笑了, 怎么?白蛇能来, 我就偏偏不能来?” 北邙无所谓地掸了掸自己肩膀上刚刚隐藏在角落里染上的灰尘,嘴角露出一个傲慢到让人气的心脏疼的笑容。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就你们两个现在这状态……”他啧啧两声:“你们怎么干都干不过我,也阻止不了我想干什么。” “你——” 玄同气的咬牙切齿, 手死死地握住天蓬尺,一百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能被北邙这个神经病的简单一句话气的眼前发黑。 这混蛋还是一点没变。 “那我要说,你也阻止不了我!” 玄同抬手,天蓬尺眼看就要像一根专治上课不听讲的学生的粉笔一样向着北邙飞过去,没想到却被白蛇拦住了。 巨大的白蛇即使是白蛇形态也看起来很不爽,它愤怒地拍了拍地面:“阻止不了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这里是我庇护的土地,用不着你来!” 这下好了,即使是再恨北邙,玄同也猛地转身狠狠瞪了一眼白蛇:“这里的人还都是我教大的学生呢!你想动我的学生还指望我赞同你吗?!” 北邙:……嘶,虽然白蛇很大义,帮我转移了视线,但是怎么感觉被忽略了呢? 关山渡拉了拉苏杭的衣角:“……我们要跑吗?” 苏杭点了点头:“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更何况……” 年轻的堪舆天师已经冷静了下来,他眼眸中的属于仇恨的暗色退去,变成了某种清明:“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说不定可以把闹矛盾的白蛇和祖师一起拉出去,还能把北邙埋在下面的办法,别忘了,我一开始感受到的因果所在地还没去看呢。” 关山渡点了点头:“好,你准备做什么,我来帮你。” 身后角落中的那座蛇仙金身亮了亮,苏杭搭建的通道已经完成,两个学生就这样一头扎进了闪着八卦,联通骨桥浜的通道深处。 北邙当然注意到了那两个年轻人的想法,想到自己一直在追逐天命人的反派设定,他还是不那么懈怠地冲了过去,准备抓苏杭。 起码要演一演。 玄同又一次暴怒地扔出了自己的天蓬尺,这次白蛇没拦他,他也没留力。 繁复的,专门克制鬼怪,或者说鬼气的阵法以天蓬尺为核心向着周围蔓延,将那座通往骨桥浜的蛇仙金身死死护在后面。 北邙脸色一变,这是他第一次在从鬼域里爬出来后感受到同样为地仙之人战力上的威胁。 毕竟无量大师钱力满分,战力垫底,而参商也没有真的想过出手拦住他。 他匆忙避开,一个翻身在半空中躲开那些闪烁着卦象的阵法光芒,铜钱和红绸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度。 他干脆利索地落地,叹息一声:“这么生气?怎么上来就是杀招?我看你刚才对白蛇也没有这样啊?” 玄同咬了咬牙:“怎么可能一样,你这混蛋一百多年前在天地之争中背叛了地仙,背叛了破域联盟,在天仙朝会的帮助下进入鬼域,然后纵身一变变成了鬼法门的地仙——既然你真的想去死,那我为什么要对你手下留情?” “不是吧?你可别乱说,我还是很惜命的,不想死,快去处理你和白蛇之间的关系吧,你的天命人学生就交给我——” 北邙话音未落,玄同就直接冲了过来,北邙叹息一声,只能拿出判官笔,判官笔在他指尖旋转拉长,变成类似长枪的武器,稳稳地架住了玄同的攻击。 玄同的状态的确不对劲,即使他已经把自己的恨意摆在了明面上,但是他表现出的实力……却并没有北邙想的那样。 甚至有点……虚张声势。 北邙挑了挑眉:“喂!那边的蛇仙,我们也是老交情了,看在目的一样的情况下,你不来帮帮我?” 白蛇笑了笑:“那还是有区别的,毕竟你的目的是杀了苏杭,而我只是想要他帮个忙而已。” 北邙笑起来了:“哎呀哎呀,那你不也是为了玄同开始用强制手段了,和我有什么本质不同吗?” 白蛇顿时变了脸色,对北邙摆出了攻击的姿态,玄同的动作一顿,被北邙一个用力推了出去,玄同踉跄两步,与白蛇落在了同一边。 他猛地抬头:“什么叫为了我?!” 北邙满意地点点头,太好了,玄同还是那个很会抓重点的玄同。 “……没有,对面胡说的,那家伙在稷下学宫的时候就喜欢乱编乱造,满嘴跑火车。” 白蛇故作冷漠。 “哦对了,白蛇,玄同其实也是为了你,你跟在他身边学了半天堪舆阵法,难道没看出来你的蛇仙金身根本不是真正的核心吗?他可不舍得拿你的金身去当鬼域一蔓延就会被反扑的核心。” 北邙悠哉悠哉地后退几步,又补了一句话。 “什么?!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你真的——” 这回质问的人变成白蛇了,而慌张的人变成了玄同。 北邙啧啧两声,他叹息,苏杭那小子还是脚底抹油跑的太快了,和关山渡一起错过了这么一场听八卦的好戏。 这两个家伙都不是爱直抒胸臆的,为彼此做了什么都藏着掖着不说话,早就让他看的不爽了。 所以北邙直接戳穿了白蛇和玄同之间的对峙根源,像是一个受不了那两个人互相折磨的恶毒男配。 “什么叫你根本没有用我的蛇仙金身?我不是让你用我的蛇仙金身作为阵法核心吗?!反正我也习惯了没有金身的日子……” 白蛇的声音沙哑,其实和玄同决裂那天他是带着不满的,那天在桥上,他们发现了河网之下因为骨桥浜的鬼怪居民日积月累地对周围路人的迫害而形成的鬼门关雏形,如果让鬼门关成型的话,那么鬼域就可以直接绕过长城前线,在华东塑造新的前线。 为了阻止鬼域的蔓延,玄同下定了决心,他要在这座已经沦陷的阴阳道城镇中建造一座八卦阵法,用八卦阵法叠加天命人摇摇欲坠的封印,杜绝任何鬼门关形成的可能。 但是八卦阵法虽然强力,却需要一个核心。 而最适合作为核心的存在,白蛇与玄同都心知肚明——白蛇的蛇仙金身。 作为这片土地的曾经庇护者,白蛇的蛇仙金身吸收周围的灵气有先天的优势。 白蛇没有开口,玄同也没有再提当年的承诺——一定要为蛇仙塑造金身。 他们没有对彼此说任何真话,只是单纯地就那样不欢而散。 但是,哪怕是不欢而散,白蛇也无法接受为了阻止鬼域的蔓延,玄同坚持到如今整个人摇摇欲坠的地步,变成一尊麻木的雕像。 于是他决定引来年轻的新的天命人,用新的天命人的力量来代替玄同的力量——玄同已经坚持了近一百年,再坚持下去,绝对会出大问题。 即使玄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以他的金身塑像来作为最终绝对会被鬼气力量吞噬的阵法核心,让他之后只能以灵体的形态凝聚于世,他也无法忍受玄同会出事这样的可能。 可是现在,北邙居然告诉他,玄同没有选择他的金身作为阵法核心。 那阵法核心是什么? 白蛇瞪大了眼睛,他死死盯着玄同:“那你选择的阵法核心是什么?!” 玄同没有回答,只是沉默,而一边的北邙已经开始磕瓜子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拿出来的。 白蛇不是傻子,即使玄同不回答,出于对玄同和堪舆阵法的了解和对骨桥浜的认识,他也知道玄同用了什么。 “玄同……我问你一个问题。”白蛇的声音在颤抖:“……你可是地仙,刚刚你在攻击北邙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用你的八卦?” 八卦是堪舆天师统一的抓周天赋,可以附着在风月宝鉴上,本质有些像外置灵气器官,所有的堪舆天师都从八卦——这一类似于修仙小说丹田的地方调取灵气来完成八卦字诀这样最基础的堪舆阵法。 玄同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 “……因为这家伙,已经把他的八卦,全都浇灌在这片土地上了。” 北邙停止了磕瓜子,他摊摊手叹息一声,说不上认真还是玩味地点明了玄同的状态。 阵法核心是玄同的抓周天赋,那曾经是那个倒在雪地里的少年一生追逐之物,梦寐以求之物,和通往稷下学宫的唯一道路。 也是白蛇帮助他觉醒的天赋。 将抓周天赋作为阵法核心,那意味着他再也不能当堪舆天师了,从此失去了对鬼气和灵气的感知。 太可笑了。 北邙想,这家伙当年明明最以他灵敏的灵气为豪。 “老同学,你终于烂好心把自己给烂没了。” ** 苏杭和关山渡几乎是跳下了那条由苏杭搭建出来的通道。 但是在灵气带来的空间转换眩晕感之后,他们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并不在入口处的骨桥浜临水戏台,反而在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 骨桥——那座他们刚刚来到骨桥浜时看到的骨桥旁。 “奇怪……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们现在不是应该到达因果指引的地方吗?” 苏杭有些茫然,这通道是他自己开的,但是最后到的地方却是他从未想过的地方。 关山渡想到了一种可能:“会不会是天命人的问题?” 苏杭不确定,他试探性地去感受那种自从被游戏判定为天命人后,就出现在他的感知里的特殊灵气,就在他尝试的那一瞬间—— 他的眼前出现了不属于周围环境的影子。 “……河神!!!蛇仙!!!回应我们!” “如果那位来自古都的大人说的是对的,您到底为什么一直在地府破碎的如今,不让您庇护的子民知道这件事情呢?” “明明一开始就有办法,您又何须帮助我们一个一个去觉醒那飘渺的抓周天赋?” “这世上有几个人有抓周天赋啊?就像考进学堂的读书人一样少,简直是徒劳无功!” 苏杭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随之而来出现的,是越来越多的影子。 那些影子重重叠叠在一起,他们崩溃着,呐喊着,不知在哭诉些什么,但是泪流如注,泪流满面。 明明被逼迫的人才是最无辜的,但是那些影子就是能将自己包装成真正的受害者。 “我们可是您最忠实的子民啊,年年社戏不曾断过,您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明明——” “明明您的血肉,就可以阻止这一切!” 影子们纷而上之,将巨蛇撕扯成了模糊的碎片,近乎疯狂地虔诚地吞入自己的咽喉。 分食之夜。 然后,就是因为妖仙陨落,彻底无法被阻挡的鬼气开始蔓延,轻而易举地将这座小小水乡改造为了一座再无活人的阴阳道。 苏杭感到自己头痛欲裂,他在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时候,已经跪下了身,手指紧贴足下土地,开始感受这片土地的记忆。 关山渡想去帮他,但是却发现现在的苏杭已经进入了一种诡异的状态。 他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只是固执地将自己的灵气注入土地深处。 属于天命人的气息正在蔓延,他第一次可以掌控自己的力量。 苏杭安静地放空了自己的灵魂。 他看到那些分食者的身体在鬼气的污染之下扭曲变形,逐渐变成一个个可怖的怪物。 他看到那些非分食者的镇民化作捞尸的水鬼、将路过的每一个路人拖入水中,可他们的后裔因为年幼未受鬼气污染,偏偏依旧还是人类。 为了保护那些年幼的孩子,他们被逐渐污染的父母选择隐瞒了一切真相,靠河网之下的鬼手莲藕勉强维持着意识,却又深化了鬼气的污染,更加疯狂地向着水鬼的方向异化。 于是在决心留下来救那些孩子的玄同的帮助下,靠着覆盖整个骨桥浜的阵法,除了一些异化特别严重的存在,比如船公之外,那些镇民得到了清醒的权利。 但是这权利却如梦中泡影,须臾便可消散。 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地府的鬼域蔓延程度越来越深,即使是玄同这样强大的地仙,也快撑不下去了。 他的阵法偶有疏漏,每一次失效,都会造成恢复正常生活的镇民们忘记了他们还有着人的意识,重新变回鬼怪。 苏杭想起了那阵铺天盖地的雪——纸钱组成的雪,和捞尸人们那略显心酸的对话。 他们明明是想当人的,却吃掉了自己的队长。 正如一百多年前的天仙朝会时期,他们明明是想阻止那些分食者的,却因为俱其权势没有成功,从此之后——同罪同诛。 “……我看到了。” 苏杭垂着头,银色的发丝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表情。 “你看到了什么?” 关山渡关切地问道。 “我看到了……这片土地……” 苏杭深吸一口气,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关山渡这才发现这个同伴的眼睛发生了改变,闪着近乎鬼魅的青色。 就像是两捧燃烧的鬼火。 苏杭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此刻在他的灵气视野中,面前的骨桥已然发生了改变。 “你看的到吗?关山渡。” 苏杭明明就在身边,但他的声音却突然变得很遥远。 “那里……为什么会有巨大的高柱啊……” 苏杭抬起头,眼睛依旧是那种堪称诡异的青色,在他的眼中,那座骨桥之后,一根模糊的巨大高柱从河网的深处蔓延:“……直通天际。” ** 骨桥浜阵法核心,鬼域之下。 气氛突然变得如此诡异。 在场的三个人各立一角,居然形成了一种诡异的三角形对峙。 因为他们对彼此都有警惕和怨恨。 当然,白蛇和玄同之间相隔的距离是远远小于北邙和他二人之间的距离的,毕竟斜边最长嘛。 “好啦,现在你们的误会可以解开啦!是不是很感谢我?” 北邙笑着鼓了鼓掌,恍惚间玄同几乎认为自己又看到了当年稷下学宫的那个同伴。 张扬,潇洒,自在,无所不能。 可惜现在……物是人非。 然而告别总是一件难事,即使到了这样的地步,玄同也不愿意承认,那个他记忆中的北邙真的就这样离开了。 玄同冷笑一声:“别开玩笑了,在鬼域中消失了那么多年,修了鬼法门之后回来,留下赫赫凶名的鬼道人,你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调解我和白蛇之间的恩怨吗?” 北邙叹息一声,很苦恼地摊了摊手:“为什么不可以呢?” 玄同又被这家伙的厚脸皮给气到了,就像当年他给北邙提问课业的时候也总是被北邙乱七八糟的回答给气到:“你觉得我脑子有问题吗?” 北邙撇了撇嘴:“之前我还不这么认为的,但现在你都拿自己的抓周天赋去做阵法核心了,别开玩笑了,你绝对脑子有问题。” “你——” 玄同要气死了,立刻就要冲过去,却被一条巨大的蛇尾拦住。 “蒜鸟蒜鸟,都不容易。” 白蛇的尾巴僵住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条件反射地像当年在稷下学宫时一样,开始充当和事佬。 这下北邙笑的更欢了:“哈哈哈哈,没想到你们都还没有变啊!真是让人太开心了。” 玄同和白蛇同时一愣。 “毕竟……没有变也就意味着……没有变强啊。” 北邙笑了笑,他的嘴角是扬起的,但是笑意却不达眼底,那双血红的眸子流露出某种疯狂,那是玄同和白蛇不知道的,那一百多年在鬼域中挣扎的北邙为自己锻造出的疯狂。 他快步向前,锋利的判官笔完全就是一把长枪,干脆利索地刺向玄同,刚刚还在互相纠结的白蛇与玄同不得已共同对敌,灵气和鬼气击在一起,带来激烈的波荡。 “北邙……你……” 玄同死死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的动作中看到那怕一丝的迟疑,但是他什么也没看到,只看到了北邙不满地啧了一声。 “哎呀哎呀,遗憾呐,没能一下子杀死你。” 北邙笑的疯狂,他继续冲了上来。 “不过没关系,你一个连自己抓周天赋都赌出去的地仙,和白蛇一条连自己身体都没有的妖仙,拦不住我。” 北邙的鬼气疯狂蔓延,轻而易举地将试图冲过来拦住他的白蛇扔了出去,在鬼气的污染下,白蛇原本就不是很稳定的灵体溃散的更加厉害,甚至开始闪烁。 北邙借着机会,鬼魅般突进到玄同面前,玄同甚至能看清楚他血红的眸子中映照的自己。 狼狈,无能为力,只能用天蓬尺堪堪架住对方的攻击,甚至还因为作用力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北邙真的很强,玄同在稷下学宫的时候就知道。 只是如今……变得更强了而已。 “快把我外甥给我吧,先不说他本来就该是我的,更何况他可是最好的钥匙,你不能独占啊,老同学~” 与玄同的苦苦支撑不同,北邙又开始笑嘻嘻地故作商讨,他看上去非常轻松,甚至动作都慢了下来,带着明显的逗弄。 “其他人可以说这句话,但是北邙,唯独你不能把天命人当作工具,不能把洛妹视之为孩子的苏杭当作工具!” 玄同被气的咬牙切齿,他生平最讨厌这种不把人当人的态度,奈何从鬼域爬回来之后的北邙每一次都非要去踩他的底线。 “为什么?人不都是枯骨一堆,死了只有腐烂和变成鬼怪两个下场,现在地府碎了,只有变成鬼怪一个下场了,你难道觉得这样很好吗?” 北邙笑了笑:“那小子运气好,有我这个舅舅在,自己的八字又是天命人,他会有第三个下场的。” “那将是我为你们找到的第三个下场。” 玄同只是死死的盯着他:“长生天在上,你这个疯子要沾染如此巨大的因果吗?” 谁知道当年最怕不吉利的北邙只是笑了一声。 “因果?这世道哪还有什么因果?玄同……清醒一点吧,不管你知道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不愿意承认——” 他手中的判官笔刺穿了白蛇的长尾,刺穿了玄同的胸口,飞溅出一片和瞳色一样的血红。 “正神已死,五浊恶世,只有鬼神。” 第28章 故人相残 【等等!宿主!等等啊!那是主推啊!】 t44比其他人都先爆炸, 它发出不纯的尖锐爆鸣声,但北邙只当没听见,手里的判官笔刺的更深, 直接贯体而出。 【我靠宿主你冷静点啊!……你真的, 要杀了地仙吗?】 t44的声音在颤抖。 玄同死死抓住刺进他身体里的判官笔, 那把古老的武器现在已经被他的血染成了红色,但是他却好像对此置若罔闻, 只是死死盯着那支笔。 白蛇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边,好像也没有想到北邙会真的出手。 他们其实都没有做好北邙真的出手,要怎么办的准备。 只有北邙毫不受影响, 兢兢业业地继续扮演着反派,t44认为那完全是他自己在自顾自地爽,根本不是为了扮演而扮演。 没看见剧本已经崩到天外去了吗? “五浊恶世的仙,都给我成为笔下的亡魂吧。” 旧友的血飞溅在他的脸上, 北邙甚至还笑的很开心。 但他的笑容很快停住了。 因为玄同也笑了。 是那种高傲的, 与过去那个和稷下学宫的老师辩论不服的少年如出一辙的讽刺的笑。 “我其实想过我们见面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 他的手指轻轻搭上北邙握着判官笔的手, 然后缓缓握紧,像是曾经他们互相背靠着背, 在守卫稷下学宫的过去,一同面对穷凶极恶的鬼怪。 玄同的笑容染上了几分苦涩, 他仍然死死握住北邙的手, 旋转的阵法卦象缠绕上来, 北邙想要挣脱, 居然一时间挣脱不得。 白蛇摇了摇自己受伤的尾巴:“唉,这都是什么事啊……” 他没有再上前,因为形势已经逆转。 北邙眉头紧皱,无数鬼气在他的周围盘旋, 但是即使是鬼气,消耗堪舆阵法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更何况这阵法是当今最强的堪舆天师玄同的作品。 “你还是杀了我……” “但是没关系……” 玄同垂着头,他的长发垂下来,北邙不仅看不清他的表情,甚至看不见他的那双眼睛。 无数人的影子在他的身上闪烁,那一瞬间,北邙真的恍惚自己好像见到了很多人。 “既然你想要杀了我,那你就不要抱怨……我要如何对你了。” 玄同用了力,猛地拉了一把北邙,让胸口的判官笔刺的更深,这一切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北邙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甚至想松手以躲避玄同的拉扯,但是玄同的力气太大了,他几乎把全身的力气全都放在了双手上,死死禁锢着北邙的手,拉着他一起跌落在鬼域污浊的土地上。 “我等你很久了……你知道吗?我真的,真的等你很久了———” 玄同的手几乎流出血来:“现在……我抓住你了——享受享受我为抓住你准备了一百多年的特制阵法吧!” 堪舆阵法在暴涨,覆盖整个骨桥浜的八卦阵法一瞬间变得很亮,所有的卦象都在一瞬间同时闪烁,周围的灵气被抽取,白蛇更是冲到了那座金身旁,催动封存在自己金身里的玄同的抓周天赋。 “好啊,” 北邙冷笑一声,他被玄同死死控住,那些锁链一下子冲到了北邙的身边,爬上他的身体,将他死死锁住。 “原来你们两个在这里故意给我做局呢,你们这两个神经病———” 白蛇偏偏头顶着北邙的目光笑了笑:“能让鬼道人您骂我们,我和玄同也算是活出来了,还真是多谢夸奖。” 北邙:“哈哈,您这脸皮比起我来也不遑多让了,可惜可惜,你们控制住我也没用。” 北邙被卦象锁链缠住的身体开始崩解,无数血红的裂缝出现,好像他的身体随时都会崩碎成一堆叠在一起的碎块一样。 “不,有用的,北邙,别忘了我是堪舆天师啊!” 玄同猛地抬起头,明明一瞬间被卦象锁链死死封住的人是北邙,但是玄同的那双眼睛却闪烁着绝望的光。 你在不忍什么呢? 还是在绝望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玄同自己也不知道。 北邙顿时变了脸色,不是因为越来越亮的卦象阵法,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暂时无法离开这具本应被他抛弃的身体了。 玄同咬牙切齿地哼出了最后那句话:“从地府中爬出来的恶鬼——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吧!” 阵法已经展开,显然那是一个可以把北邙拉入其他地方的空间阵法,但是作为凶名赫赫在外的鬼道人,自然不可能就这样让玄同成功。 “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和当年一样天真?” 在阵法启动的那一刻,玄同看到了北邙被罩在铜钱帘下的眼。 那是一双冰冷,且无机质的眼。 身后的鬼气不再攻击玄同的阵法,反而聚焦到了这片鬼域红绿色的天上。 下一刻,阴阳倒转,空间挪移。 北邙仗着自己对于鬼气的深入研究,硬生生用鬼气在堪舆阵法启动之前把他们所有人拉到了另一片鬼域。 那是一片完全陌生的鬼域,就连白蛇都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他们的头顶不再是简单的红绿色天空,反而是染上了红绿色的骨桥浜水面的倒影——他们现在在骨桥浜河网下最危险的鬼域之中! 而这片流淌着黑水,如同沼泽的鬼域中,那倒映着现实的骨桥的影子之后,一座通天的高柱高高伫立。 “那是……什么?” 玄同和白蛇的声音沙哑,为什么鬼域之中会有如此高大的建筑体? 那是什么东西? “哇塞,还真是壮观啊——” 只有北邙像是见到了老熟人一样,笑盈盈地远眺望着巨大的高柱,那高柱比起人为建造的建筑体,乍一看上去更像是从天而垂的巨人的发丝。 “……不过……那个影子是谁?” 北邙的脸色变了变,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不是很美妙,玄同在看到那道影子的一瞬间也瞳孔微缩,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画面。 “苏杭——那家伙怎么会在那里——啧。” 玄同不再犹豫,也顾不上自己心口处狰狞的伤口,他转身就向着那个高柱的方向狂奔。 白蛇也化为一道影子冲了过去,这下最先发现异常的北邙反倒是成了落在最后面的人了。 望着悠哉悠哉在后面漫步的宿主,t44犹豫着开口:【宿主……】 它有太多想问的话,一时间它居然不知道先问哪个。 【主角苏杭——】 “那小子也真是运气好,一来就惹了大麻烦了。” 北邙摸了摸自己手臂上为了摆脱玄同控制而挣扎出的身体血痕,呲牙咧嘴的叹息一声——本来以为对方想搞个大的,准备换身体脱身的,这下好了,毁身体毁早了,灵魂还被玄同那个不讲武德的家伙封印在了这具身体里,最后疼的还是他自己。 t44:…… 【这叫运气好?!】 “这运气还不好吗?”北邙一边向巨柱的方向走,一边眯了眯眼睛:“这小子可是一来就见到了我和其他人用了一辈子才触碰到的真相啊。” t44艰难地开口:【所以那些巨柱是什么?】 它感觉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怎么说呢,你可以理解为,那是支撑鬼域的源头,就像是堪舆阵法需要核心一样,五浊恶世蔓延的所有鬼域也都有着这样的‘核心’支撑他们不断蔓延。” “至于那些核心是什么……”北邙的眸色暗了暗:“原则上,天仙朝会和破域联盟将其称之为地府的碎片。” t44:【这欲盖弥彰的是不是有些明显了?这种巨柱看起来也不像是地府的碎片啊。】 北邙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北邙不着急,巨柱离这边不远,他慢慢向前走,甚至能看到玄同跌跌撞撞的身影和因为走在前面留下的血。 t44又开始着急了:【宿主!我感觉玄同情况不太好啊——他不会有事吧?!】 “……嗯挺好。” 北邙显然没听,他好像在思考些什么。 t44恨不得拉着北邙的领子大喊:【挺好什么啊!玄同差点死了啊!这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地仙啊啊啊!死了要怎么进池子啊啊啊!】 这次北邙想当听不见也不行了,他被t44的巨大声音吵的一个踉跄,干笑一声:【呵呵,你先别叫,无量大师可是亲口告诉我的,玄同那混蛋的正身一直被金蝉寺拉着呢,他哪里来的正身,这只是一具身外身罢了,和死完全不沾边好吧?你担心他还不如担心担心我!】 t44:【……这,这样的吗?宿主,那现在看起来确实是你比较危险哈。】 北邙:……真不用你再重复一遍。 巨柱之下已经近在咫尺,北邙抬头看的时候,发现苏杭正眼睛里闪烁着奇怪的青光,好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向前,另一只手已经触碰到了那座巨柱的结构本身,而关山渡死死拉住了他的手臂,艰难地维持着平衡。 最先冲出去的玄同和白蛇却停住了脚步,白蛇扶着玄同,玄同看上去很着急,数次想要接近那两个人的方向,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l,。 那是淡青色的灵气——苏杭的灵气。 或者说,天命人的灵气。 “你铺垫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让这小子来到地府的碎片面前,在地府的刺激下彻底觉醒天命人的力量吗?” 北邙站到玄同旁边,两个人都一身血,这画面看上去甚至有点好笑。 白蛇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也这样笑出来了,然后被两个人一起瞪了一眼。 “这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想让我的学生能走出自己的路,哪怕是骨桥浜那些孩子也是一样的。一张白纸是没有罪的。” 玄同一边说着一边瞪了白蛇一眼,看上去现在的状况都在白蛇的计划里。 至于北邙?那已经没有教化的必要了。 “我的目的永远不会改变,天命人的力量是代替核心的最好选择。我不会让你自己把自己杀死的。” 白蛇也寸步不让,作为唯一一个计划成功的人,他现在笑得很开心。 “呵呵,你俩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那可是天命人……他会知道真相,他会做出选择,但是那都是他自己做的。你们根本无法影响到天命人。” 北邙冷嘲热讽了一句,然后成功赢来白蛇喝玄同的联合怒喝:“闭嘴!”—— 作者有话说:从今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每天晚上九点。[害羞] 第29章 春风化雨 “一叶障目的凡仙, 我无意与你们多说纠缠。” 北邙啧了一声,他烦死了这两人一会儿互相争端一会儿又同仇敌忾的样子了,于是拿着判官笔就冲了上去。 “纠缠?你自顾自地消失了一百多年, 难道不应该给我们所有地仙一个说法吗?!居然还将这称之为纠缠?” 这下玄同真的气笑了, 他那被贯穿心口的身体居然爆发出了可怕的速度, 灵气在北邙前进的每一步的足下都布下了阵法,限制着那位地仙的每一步脚步。 “玄同, 说真的,我从稷下学宫的时候就不是很喜欢你,你太难缠了。” 北邙叹息一声, 他不再犹豫,周身的鬼气轻而易举地暴涨,整个人化作鬼气绕过了玄同和白蛇的共同围剿,逼近了关山渡和苏杭的方向。 苏杭依旧闭着眼睛, 他的手被青色的灵气连接着巨柱, 仿佛在进行某种觉醒仪式, 又像是在进化。 没有人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因为地府是这一百多年来刚刚被认知到的东西, 长生天的使者,被青天选中的天命人在触碰到地府碎片的那一刻会发生什么, 没有人知道。 就像是没有人知道那通体黑红色, 却泛着青色光芒的巨大巨柱究竟是不是地府的碎片一样。 人只能认知到自己的极限, 天命人也一样。 北邙发出一声叹息, 不知道是可惜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情绪。 “哎呀哎呀,太可惜了,新的天命人刚刚诞生,就要成为我的养料了……也不知道天命人的灵魂有多么大补啊。” 他将判官笔对准了毫不犹豫地持刀挡在苏杭面前的关山渡。 “小子, 你年纪轻轻,可就要葬身此地了啊,尸身被送回去的时候,记得留下遗言让你师傅给你买套好的棺材,别死了也不得安生,变成鬼怪。” 北邙嘴角勾起嚣张的笑容,看的t44都心底发寒。 虽然在游戏的原剧情中北邙就是这样的反派,但是当宿主真的露出和平时插科打诨的样子完全不一样的疯狂时,它才堪堪意识到。 它的宿主是鬼道人啊,那个能在鬼域里一个人呆一百年的疯子。 关山渡深吸一口气,为了保护身后与地府碎片共鸣的苏杭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但是他终究只是个学生。 北邙单手用没有放大的判官笔就轻而易举地挡下了少年的所有攻击,最强地仙的本体现在正站在这里,无论关山渡如何攻击,也无法撼动他前进的脚步。 于是他干脆收回了刀,想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拦住北邙,却被北邙啧了一声,挥挥手的鬼气直接缠开。 好在玄同和白蛇反应快,两个人虽然无法拦住北邙,但是救下一个关山渡还是绰绰有余的,白蛇挡住了那片如黑雾阴云般浓稠的鬼气,而玄同借机救下了飞出去的关山渡。 感谢武者的身体素质,关山渡现在甚至还能站起来。 “哎呦呵,你们这不是挺有默契的?” 北邙见状挑了挑眉,虽然他很有兴趣,但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北邙!你会后悔的!” 玄同将手里的关山渡推给白蛇,拼命冲过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北邙面向苏杭,高高地向着他的后心,举起了手里的判官笔,嘴角还挂着疯狂的笑意。 “去死吧,天命人,放心好了,你的血会成为你‘舅舅’的丰碑。” 他毫不犹豫地捅了下去。 t44被吓的直接闭上了眼睛,它不敢去拦已经演上瘾了的北邙,甚至不敢去看主角最后的结局。 但是…… 没有血溅出来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风的呼啸声。 t44睁开了眼睛。 只见那枚巨大的巨柱似乎感受到某种力量一样,或者因为完成了某种古老的仪式而剧烈地震动起来,整个锋利的,像是刺向地面的碎片一般的巨构建筑上缠绕的青色正在寸寸破碎。 不,是变成一缕缕灵气,融入站在最下方的那个少年的身体。 苏杭在吸收它们。 在吸收那些缠绕在地府碎片上的青色力量。 那剧烈的震动带来的力量过于强大,呼啸而过的青色宛若飓风,不讲道理的灵气直接掀开了周围的一切,让一切向站在原地闭着眼睛的苏杭沉浮。 即使是北邙也不例外,他被这巨大的庞然洪流冲击,在空中旋了好几个身才堪堪落地稳住,一时惊骇地望着那青色气旋中心的天命人。 但是t44知道,宿主完全就是演的。 因为他勾起的嘴角还没有落下,甚至扬的更靠上了。 仗着距离宿主较近,潜伏在青风里的t44听到了一声来自北邙的喃语。 “人只能认知到自己的极限,天命人也一样。” “只不过……天命人的视野,的确比这五浊恶世中的其他人要拓宽很多。” 苏杭现在就是这样的感受。 他好像看到了一切,又好像没有看到。 在见到那个从天垂下来的巨大碎片状不规则建筑物结构时,他好像一瞬间明白了一切,接触到了这个世界最本质的根基,但是当他冷静下来时,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根基,而是某种最可怕的怪物。 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来自上一任天命人的温柔气息,那气息轻轻地环住了他,像是一个拥抱。 被白蛇称为第一位天命人,活跃在一百多年前天地之争中穷奇前辈的气息。 于是……于是他有了触碰那个碎片巨柱的勇气。 “年轻的天命人……你做好接受这份力量的准备了吗?” 上一任天命人穷奇留下的阵法中蕴含着无数特殊的灵气,那是只有天命人能吸收利用的灵气。 苏杭深吸一口气,他没有犹豫,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需要力量去寻找自己的母亲,他需要力量去保护自己的同伴,他需要力量去对抗追杀他的天仙朝会,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骨桥浜的惨状,他需要力量,去逼退鬼域,杀死鬼怪,为五浊恶世继太平盛岁。 他需要力量,需要一切力量。 为此,他愿意承担一切代价。 “如果是别人的话,恐怕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但是如果是你的话,是不需要代价的……” 那个疑似穷奇的声音发出一声叹息,他好像对苏杭的选择并不感到喜悦,反而有些惋惜。 但是苏杭早就过了需要老师夸奖的年纪,他只想去改变这一切。 “因为我是天命人吗?” 站在青风中,他抬起头,想在那青色的灵气中看到过去的前辈。 但前辈只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你比我强,当年我还是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只知道在稷下学宫插科打诨……” “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决定,那就来承担属于你的命运的重量吧。” “这是无人可以为你分担的命运。拿走我的阵法,我的力量,去做你想做的吧。” 苏杭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他抱拳向周围的青风行了一礼。 “多谢前辈,我会……继往开来。” 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那一瞬间,苏杭咬紧牙关,他没有贪恋,反而是以极为冷静的态度,将新得到的天命人的力量,注入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地府碎片。 那是骨桥浜鬼域的起源,也是蔓延的鬼域的鬼气源泉,骨桥浜即将形成的鬼门关的原因。 苏杭很聪明,在关键的问题上他很拎得清,他知道什么事是必须去做,不得不做,甚至做的时间紧迫的。 所以他对那强大的,足够他一瞬间成为地仙的力量没有一丝留恋。 来自天命人的本能告诉他,来自长生天的职责告诉他。 只有破坏了这座地府碎片,骨桥浜的一切才会被改变,那些想要拼命学习,想要得到苏杭曾经嗤之以鼻,恨不得这辈子不再见到的知识的孩子才能真正像个人一样活下来。 只有破坏了这座地府碎片,尘老师,也就是和光同尘祖师,他的玄同老师才能活下来,白蛇也才能放弃那过于极端的计划。 只要鬼门关无法形成,地府的碎片失效,一切都会变好。 而第一任天命人既然可以做到用天命人的力量压制地府碎片,那么他一定也可以。 毕竟…… 苏杭咬牙,坚持着让那些灵气汹涌地流过自己的身体,却寸步不让,寸步不移。 堪舆天师,阵守四方,其心匪石,不可转也。 在课堂上学到了那么多大道理,偶尔他也想真的去做一次,和玄同老师口中历史上牺牲在长城前线的前辈们一样的事情。 五浊世,那么多人努力了这么长时间,不应该是这个结局。 风起于青萍之末,却如春风化雨,点点灵气缓缓落入那枚地府碎片,居然带来了比上一任天命人留下的更好的净化效果。 那黑红色的碎片在青风与春雨的洗礼下居然在寸寸撕裂,伫立了一百多年的庞然大物居然开始死亡。 肉眼可见的,鬼域之外的整个骨桥浜,那被鬼气污染的一切全都开始凋零,荷塘中的鬼手莲藕更是最先枯萎,融化。 春雨的滋润之下,一些鬼怪化尚不严重的镇民们恢复了人类的呼吸,而有一些人……因为过于彻底的鬼怪化而倒在了地上。 但至少他们以人类的身体入土为安。 “这就是……天命人的力量吗?” 白蛇喃喃自语,就连玄同也忘记了呼吸。 苏杭高高举起双手,柔和的春风在他的指尖流淌,没有尽头地涌向那巨大的地府碎片,直到整个黑红色巨物在天命人灵气的作用下瓦解融化,变成破碎的淡色半透明草木风叶。 随后,被青风一吹,彻底散去。 旋转的风中,侵蚀华东近百年的地府碎片彻底消失,鬼门关也再也没有了成型的可能,地府碎片带来的灵气帮助苏杭借着独属于天命人的视野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他看到了笼罩五浊世的浩浩青天,他看到了环抱五浊世的鬼域。 在鬼域的尽头,苏杭看到了一个影子。 那个影子扶正斗笠,信笔写作流淌的黑红,那黑红的色彩落到地上,变成无尽蜿蜒的鬼域。 北邙。 是你吗?造成地府破碎的罪魁祸首,污染侵蚀整个五浊世的鬼域起源,原来竟然是你吗? 苏杭感觉自己的心脏发凉。 这一百多年来的血海深仇,人鬼征伐的起源,原来也竟然是你吗? 舅舅,舅舅。 北邙,北邙。 原来你居然比流言蜚语中更加不堪啊。 苏杭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已经彻底变成了比之前更明亮的天青色。 他那双像是长生天在世的眼睛看向北邙,北邙却并没有如他所料那样开口挖苦,反而如遭重击,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到摇摇晃晃地吐出鲜血。 第30章 病号打病号 “你……” 苏杭居然有点无措, 他将蕴含着生机的最后一抹灵气握入自己的手心,才茫然地去看北邙。 与地府碎片共感时油然滋生的愤怒还在继续,但是苏杭却一点也无法让自己真正下定决心。 他悲哀地发现, 自己居然还在抱有幻想。 毕竟那是他除了母亲之外,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他的舅舅。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苏杭最后还是咬牙切齿地丢下了这一句话。 北邙很快停下了他的咳嗽,他抬起头, 明明是仰视,却依旧像是在俯视,哪怕铜钱斗笠下的神情模糊不清, 苏杭也能看到那双血红眼睛中的嘲讽。 “有什么要说的?我只能遗憾你没有死在接受长生天力量的路上。” 北邙手掌撑地,他站了起来,那支诡异的判官笔再次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他身形有些不稳,但是戾气一如既往, 眼中满是杀意。 “我就不该对你抱有任何期待。” 苏杭叹了口气, 他眉头紧皱, 一字一顿:“不要妄想你的计划可以实现了!你根本做不到的,这里的地府碎片现在已经被我净化了, 骨桥浜的鬼门关不会升起,鬼域也无法再继续蔓延, 你最好束手就擒。” 苏杭的风月宝鉴悬浮在他的身前, 此刻也已经被天命人的青风笼罩。 “束手就擒?”北邙被气笑了:“你在开玩笑吗?天命人?得到了一点前任的力量就开始胡言乱语了?长生天的力量也没有让人喝醉的副作用吧?” “你!” 苏杭也被气得不轻, 他见北邙还想动作, 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就条件反射地冲了过去。 母亲的惨剧历历在目,而他绝对不会让北邙在他面前再做出那些恶事。 更何况,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北邙就是鬼域蔓延的罪魁祸首。 简而言之, 朴素的正义观让得到前任天命人力量,解锁长生天的馈赠之后的苏杭觉得:天晴了我行了北邙我现在不怕你了,来战! “苏杭!” 关山渡拔腿就想冲上去帮忙,但是被白蛇和玄同一左一右拦下来了,不过虽然玄同拦住了关山渡,但是他自己却急的要命,比其他人的速度更快,一闪而过就冲了上去。 “玄同老师!打他!我刚刚在天命人的传承里看到了!北邙就是那个把地府碎片播撒到五浊世四处的人!他就是鬼域复苏的罪魁祸首!” 苏杭的眼睛亮的吓人,他看到玄同之后眼睛更亮了,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和玄同来一场师生混合双打。 感受打遍全玄空风水技校十几年学生的天蓬尺的暴击吧! 苏杭不合时宜的心想。 “简直是胡闹!” 玄同扑过来用天蓬尺挡下了捅向苏杭的一判官笔,北邙用的力气很大,而且没有任何犹豫,让身为地仙身外身的玄同都踉跄了一步,不得不后退歇力。 这下玄同彻底明白了,北邙他是认真的。 面对苏杭,他也丝毫没有留手,而是拼尽全力去释放自己的杀机。 玄同心底深处的那丝幻想彻底飘散了,也许他才是那个早该清醒过来的人,早该知道进入鬼域后再出来的人,根本不可能是他的旧友。 于是他握紧了天蓬尺,数枚阵法被随手投下,将北邙的退路一一封死。 “咳咳——” 灵气与鬼气同时爆开,北邙的身形在浓郁的鬼气中变得凝实,他落地,踉跄两步,不知道受了什么影响。 也许是被他布下的地府碎片反噬,也许是因为苏杭借用前任天命人穷奇留下的力量净化了那片落在华东的地府碎片,但是很显然,北邙表现的越痛苦,这里的鬼域与他的关联性就越大。 “……好不讲道理啊。” 北邙缓了两口气,一手拿着放大到长枪长度的判官笔,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他的呼吸有些沉重,手背上还有刚刚随手擦掉的嘴角的鲜血。 苏杭愣了愣,北邙这样的人,这样终日与鬼气为伍的疯子,他的血居然也是红色的…… 苏杭心想,甚至还是温热的。 “你们师生两个人趁人之危攻击一个病号,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北邙把手里的长枪笔往地上一扎,整个人不管不顾的往长枪上一靠,虽然对对手略显不尊敬,但是他也只能这样了——现在他的前后左右全都是各种堪舆阵法,旋转的卦象把他的所有退路赌了个结结实实,只留下脚下那么一小块地方给他站着。 “有你过分吗?” 玄同挑了挑眉,他指着自己胸口血肉模糊的贯穿伤,里面还在不停的流血,流的玄同的这具身外身的脸色都白成了纸。 “你可是给我胸口开了个大洞啊,不管怎么说,我现在也算是病号吧?病号打病号,可算不上什么欺负。” 玄同举起了手里的天蓬尺,他笑的相当恐怖,但是惊讶的是,他并没有在对面的北邙脸上看到额外的情绪。 北邙只是切了一声,然后自然地摇了摇头:“那也算,你可是针对我研究了一百多年的阵法,但是我刚从鬼域里醒来,根本没有做好任何准备——” 玄同瞳孔微缩,他太明白北邙这种表情意味着什么了,在稷下学宫的时候,他又要违反校规使坏时,就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蜿蜒的黑色鬼气如箭般射出,在北邙话音未落的那一瞬间,玄同就上前一步,猛地拉开了站在原地狐假虎威向着北邙做鬼脸,气焰嚣张的苏杭。 时间过于紧迫,来不及去用天蓬尺格挡,玄同咬了咬牙,直接扑过去推开了苏杭。 毕竟天命人绝对不能出事,而他只是一具身外身法身。 “蹭!” 那道黑红色的鬼气箭影,迅速穿过了玄同的肩膀,北邙的手还保持着比八字的动作,他半眯着眼,叹息一声:“哎呀,还是因为反噬手滑了,要不然贯穿的就是你的脖子,玄同。” 于是他又补了一箭。 t44都看的嘶了一声:【宿主!宿主!可以了可以了!别再演了,太可怕了宿主!!!】 t44慌的差点在玄同几人面前现形,不过就现在这种情况, “玄同老师——?!” 苏杭只感觉有一道惊雷劈在了他的身上,他呆呆地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老师,他看到老师在面对第二箭的时候条件反射地想要闪避,但是玄同老师没有闪。 因为苏杭还在后面。 玄同心想,那傻孩子是他一手教大的,即使现在有了天命人的力量,以他的体术和反应速度根本躲不开。 毕竟……天命人的力量可根本没办法改善体术水平啊。 玄同心想。 他想说话,但是脖子上的箭伤只能让他发出几声干枯的泡沫音,像是枯水季井里泛上来的气泡。 玄同向后踉跄几步,好在北邙也因为地府碎片被净化的反噬而手抖的厉害,那柄箭没有直接穿透他的脖子,只是从旁边擦了过去,留下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看起来还没有那么可怕。 “玄同老师!!北邙!你——” 苏杭彻底慌张了,他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他想要冲上去扶住自己的老师,但是北邙却没有给他机会。 “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吧,死小子。” 北邙随手又给了苏杭一箭,好在白蛇反应快,直接把苏杭往后拉了一步,而关山渡的刀及时赶到,削铁如泥的长刀轻而易举地砍碎了重伤状态下地仙用鬼气凝结出的箭。 关山渡垂眸去看,那箭的长度不大,只有正常的笔的长度,外形也很像一只黑红色的笔。 但是杀伤力十足。 “玄同老师——!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平时太不努力了!” 苏杭快哭了,他喊了两嗓子,声音过于凄厉,喊的北邙都闭上了眼睛选择眼不见为净,而玄同艰难地抬起了身子。 “闭嘴吧。” 玄同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恢复了正常。 他移开了捂住自己脖子的手,苏杭停下了大喊,愣愣地望着玄同的脖子。 玄同的伤口没有消失,但是他的脖子和他胸口处的伤口边缘却开始崩碎,好像附着着一层破碎的,玻璃一般质感的光。 下一秒,那些光开始剥离,血肉模糊的伤口逐渐变成光滑的皮肤,玄同缓缓挺直身体,看向被阵法围困住的北邙。 他的所有伤势全都在那破碎的光中恢复了,不过一息之间,完好无损的玄同便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关山渡和苏杭茫然地对视一眼,两人都在现在的玄同老师身上感受到了比之前的玄同老师更加可怕的压迫感。 最后还是拉下脸来的北邙为他们做出了解释。 “你还真是狠啊,身外身破碎了,结果反而借着留在身外身上的阵法把自己拉回来了,让自己的真身出现在这里。” 北邙相当不爽:“本来以为能杀了你呢,没想到还是被你摆了一道,估计现在着急的是无量大师了。” “是啊,” 玄同变得游刃有余多了,他缓缓地摸着自己手中的天蓬尺,全然不见刚刚的窘迫:“现在真正的和光同尘祖师降临了,北邙,你还敢直面我吗?” 北邙没有直接回答,他可疑地沉默了一会儿:“……你这样岂不是和无量,天仙朝会他们闹翻了?” “别这样啊,说的你有多为我考虑一样,为了你和天命人,和他们闹翻了又怎样呢?更何况……” 玄同露出了一个相当可怕的笑容:“你觉得在面对你的时候,我们三个还会再彼此攻伐,而无法统一战线吗?” 之前困住过北邙的阵法已经开始在他的脚下闪烁。 北邙被噎了一下,他咳嗽两声,看起来有点想死了:“呃……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北邙……我们在长城前线再见。” 玄同丢下这句话,被阵法团团包围的北邙终于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玄同研究了一百多年的针对性阵法包围,然后转移传送。 但是在掉进另一片鬼域的那一刻,异变突生。 苏杭好像一瞬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明明正和关山渡一起围观玄同老师的帅气高光,但是身体却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引,被无形的大手拉扯着直接拉向了北邙的方向。 北邙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阵法的入口处,苏杭疯狂地试图维持自己身体的平衡,但是他却无法做到。 关山渡见势不妙,直接冲了过去,紧跟着苏杭一起跳进了阵法的覆盖范围。 玄同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但是事发突然,他也搞不清状况,只能将自己的阵法权限暂时转移给苏杭:“苏杭!!接受我的阵法权限过渡灵气!有这个阵法权限在,至少北邙伤不了你和关山渡!” 他没能听到苏杭的回话,因为苏杭和关山渡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糟糕透顶了……” 玄同脸色难看:“为什么,为什么苏杭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拉过去的一样?北邙难道还有其他的后手吗?” 白蛇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北邙……” 至少在北邙掉下去的那一瞬间,白蛇一直在注视着他,那个本应不甘的地仙,什么都没做。 另一边,阵法内,被阵法不知道扔到鬼域哪里的北邙已经落到了地上,他刚落地就踉跄了两步,甚至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t44快要急疯了:【宿主!你不是很有办法吗?怎么就这样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啊!直接被玄同老师打进阵法来了!】 北邙摇了摇头,他艰难地摆了摆手:“他们费这么大劲邀我一观,我自然要去看看了,你懂什么,这叫将计就计!” t44察觉到了什么:【等等,宿主,你外甥也跟来了,这也在你的计划内吗?!】 北邙:“哈?” t44欲哭无泪:【我没开玩笑,真的,你回头看一眼呢?】—— 作者有话说:今天双更[害羞]以后不定时掉落双更《 》 30-40 第31章 特制的针对性阵法 阴冷的狂风裹挟着沙砾般的阴煞之气, 抽打在脸上。 玄同老师的阵法这是把我送到哪里去了? 苏杭猛地咳嗽起来,他从空中掉下来,狼狈地一头栽倒在沙地上, 挣扎了半天才睁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荒芜平原上, 脚下是零零散散立着几根草的沙地。 天空是压抑的暗红色和深绿色, 依旧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扭曲的人形剪纸云在缓慢蠕动, 远处,扭曲的怪影幢幢,传来若有若无的哀嚎。 毫无疑问, 这里是鬼域。 问题是,这里是哪里的鬼域?怎么和沙漠一样? 苏杭感到脑子开始疼了:“总不能一下子就被北邙那混蛋拉到长城前线去了吧……这沙漠可是只有西北和东北才有的……谁能救救我?” 回应他的只有更猛烈的一阵沙风。 苏杭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巨变中回过神,前方不远处就传来一声闷哼。 北邙就在那里。 他单膝跪地,嘴角溢出一缕暗色的血迹, 那总是挂在脸上的, 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似乎因为听到什么声音, 或者是干脆因为看到苏杭本身而僵硬了片刻,但随即又迅速化开, 变成新的邪恶的笑意。 太邪恶了。 苏杭后退一步。 他注意到,北邙周身缭绕的鬼气明显衰弱了许多, 显然玄同老师的阵法和他净化地府碎片带来的反噬都起了作用。 苏杭:哈哈, 至少他面对的不是全盛时期的北邙。 然而, 还没等苏杭感到庆幸, 北邙就抬起了手,黑红色的鬼气冲出,即使苏杭转头就跑,也根本来不及。 如玄同所料, 苏杭的速度根本躲不过鬼气,那缕鬼气猛地攫住了他的脚踝,将他狠狠拽向北邙的方向。 “啧,买一送一?” 北邙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被更深的玩味取代:“老同学的手笔……还是这么出人意料啊。怎么,他把你专门送过来给我吃的吗?” 苏杭:“……你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不过看起来,北邙好像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那么他被拉向阵法的那道力量应该就不是北邙的手笔。 虽然这人和个疯子一样,但是正因如此,也懒得骗人,有什么就说什么。 当然,行事风格也很直接。 北邙另一只手拿起判官笔就往苏杭胸口捅,完全不忘初心,吓得苏杭往后滚了几圈,才躲开对方有些踉跄的动作。 苏杭忍不住破口大喊:“我靠!你就这么想杀了我吗?!有必要吗?!” 就在这时,苏杭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什么,有人将阵法核心的权限直接交给了他,应该是玄同老师。 那是堪舆天师内部特有的权限转移手段,经过权限转移后,那个阵法的主导人就会发生变更。 而现在看来,这个被转移的阵法…… 苏杭瞬间想到了那个玄同老师用了一百多年时间打造出的针对北邙的限制类阵法。 几乎在同一瞬间,苏杭感觉自己的意识与这片荒芜之地的灵气产生了某种玄妙的联系。 他看到了无数条流淌着卦象的锁链,它们源自自己的手心,而尽头,正缠绕在北邙身上。 锁链在他手里,根本来不及思考,恐惧和对仇人的恨意瞬间压倒了其他情绪。 见北邙还想爬起来再捅他,为了自己的安全,苏杭遵循本能,脑海中一瞬间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捆住他!捆住这个疯子! “嗡——!” 两道原本缠绕在北邙腰间的卦象锁链如同苏醒的长蛇,骤然弹射而起,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精准而迅速地缠上了北邙的手腕,将北邙的双手缠缚在一起。 “哎呀,果然哪位老同学给你这个不成器的学生留了点保命的底牌。不愧是玄同研究了一百多年针对我的阵法。要不然他还真不放心你和我一起掉进来。” 北邙被这股力量带得一个趔趄,却不太意外,甚至就势坐了下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锁链束缚,动弹不得的双手,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发出愉悦的笑声。 北邙抬起头,那张隐藏在铜钱斗笠下,俊美漂亮却透着邪气的脸正对着面色苍白的苏杭,铜钱之间若隐若现的眼神里是近乎残忍的兴味。 苏杭手里握着锁链,明明他现在才是站着的那个人,俯视着略显狼狈的北邙,但是听却依旧觉得很害怕。 面前这人可是那个历史上凶名赫赫的鬼道人! 苏杭表面正常,其实在心里已经开始《呐喊》《彷徨》了。 “好啦,”最先开口的居然是北邙,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略显沙哑虚弱,却依旧吊儿郎当的感觉,苏杭看着他的手,也许是因为反噬的剧痛和虚弱,北邙被绑起来的手甚至还在抖。 但是即使如此,他也没有表现出除了戏谑之外的其他情绪,他甚至还晃了晃被绑在一起的手腕,锁链发出哗啦的轻响:“现在,我完全由你处置了。” 北邙微微前倾身体,尽管受制于人,那目光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 “那么,我亲爱的小外甥……苏杭,对吧?你要怎么对我这个……杀母仇人呢?”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苏杭的胸膛。 所有的恐惧混乱瞬间被汹涌而上,名为仇恨的烈焰烧灼殆尽。 苏杭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笑得云淡风轻的男人,一瞬间,他的眼眸几乎如青天般冷漠,流露出了真实的杀意。 t44又开始尖叫了:【宿主!!!你玩脱了吧!之前让你当骨桥浜篇章的反派,你有想过自己会落得这个下场吗?!啊啊啊啊你应该听我的的!】 北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别吵了,我有我的节奏,你就说这个反派当没当就完事了。】 t44含泪去看反派值,然后又发出了一声尖叫:【我靠!好高!】 说真的,t44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反派值。 哪怕是游戏刚爆火的时候,也没有如此盛况,看来北邙这次的反派表演已经深入人心了。 于是他闭嘴不说话,全权交给“销冠”自己发挥。 北邙笑呵呵地望着苏杭,但出乎北邙的意料,苏杭最终却还是将杀意按耐了下来。 高中生抬头,青色的眼睛弯如月牙,露出一抹笑容:“哈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吗?激将法没有用的!” “哦?”北邙不咸不淡地捧了个场。 苏杭叉腰,有些骄傲的解释道:“玄同老师的阵法可以将你的灵魂禁锢在这具你打造的身体里,换句话说,你现在没法再和之前在游戏里的剧情一样随便放弃身体跑掉了,你刚刚想激怒我,目的无非是想让我杀了你,这样的话生魂离体,你的灵魂就直接自由了,玄同老师的阵法也废掉了,我说的对吧?” 苏杭笑眯眯的,银发青眸的样子让北邙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师妹洛宓,当时她在稷下学宫的模考成绩上考过自己的时候,也是这种洋洋得意的神情,好像正在邀功。 t44注意到北邙铜钱斗笠下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温柔,温柔到像是闹鬼了。 它瞪大了眼睛,感觉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再定睛去看的时候,北邙脸上的笑容又恢复了那种欠揍的程度。 气氛开始变得沉默,过了一一会儿,苏杭都快有点不自信了,北邙才开口。 “好吧,好吧。”他艰难地拍了拍手,铁链哗哗作响:“我还是低估你了,看来师妹和玄同的身外身也没有把你养废。” 苏杭又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你不准提母亲和老师!快告诉我你把母亲怎么样了!否则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苏杭在自己脖子上划了划,黑着脸威胁道,但是北邙是谁?怎么可能受他威胁。 “哦?那现在我为你所擒了,你要对我做些什么吗?” 北邙眯了眯眼睛,苏杭僵硬在原地,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动,于是北邙笑了:“我就知道,你什么也做不了,就像你身边那个无能的打红伞的同伴一样。” 苏杭又跳起来了:“我靠!你!你把混沌怎么了?!你这个疯子!” 这下他忍不住了,一把拽住北邙的领口,把对方拉了起来:“我警告你,虽然我不会杀了你,但你也别真觉得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苏杭眯了眯眼睛,那动作居然和北邙很像。 他早就做好觉悟了,不仅是成为天命人的,还有其他的。 “哎呀哎呀放轻松,我其实根本不知道你那小朋友跑哪里去了。” 北邙,其实是混沌本人故作无辜地举起手说,见苏杭的情绪不对,他还是率先选择了投降服软。 苏杭冷哼一声。 “北邙!你要对苏杭做什么!” 仿佛还嫌不够乱,这时候,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关山渡从沙风里冲了出来,挡在苏杭面前:“你要对苏杭做什么?!” 北邙快被气笑了,他举了举被绑起来的双手:“拜托,小赊刀人,你说话至少要讲道理,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是我要对苏杭做什么还是苏杭要对我做什么。” 关山渡愣了愣,他想起来了刚刚乍一下看到的画面,突然有点心虚:“……好像是唉。” 于是他收起了自己的刀。 这时沙风吹开了面前的扬尘,更遥远的地方得以出现,出现了一条明显的沙路。 那条路通往的地方,隐约能听到萧瑟的喊杀之声。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北邙摸了摸下巴,在两个学生茫然的视线中开口:“在长城防线见,这条鬼域里开辟的路,只通向长城防线。” 他一低头,就看到了两个高中生的茫然眼睛,于是他叹了口气:“算了,跟着我来吧,你们两个在鬼域里走,不知道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呢。” “毕竟……没人比我更了解鬼域。” t44没忍住笑了。 第32章 关系网中心 海角论坛—游戏板块:【我靠来了来了!!!骨桥浜篇完结了!大家一直在叫着要的地仙来了!】 楼主【扶桑木】:哈哈哈哈没想到吧?这次又是我第一个发了剧情讨论帖! 1L:有问题吧?谁敢信啊?玄同就是和光同尘祖师?这游戏开什么玩笑?我不信, 不可能! 2L:但是玄空风水可是一直没有说不是唉。而且玄同老师也确实有着所有人都感到奇怪的长寿不老……我早就说这根本就是只有地仙才有的能力!你们说我脑子飞了! 3L:允许返航,允许返航,当年的事情我们各有难处(笑), 但是正常的情况下, 谁敢信玄同那个教书教的没有一点形象的人是赫赫有名的校长和光同尘祖师啊! 4L:我居然年少时期天天都被校长打尺子, 扔粉笔,我的天……我当年为什么没有多攒一些校长打我的粉笔头? 5L:你们玄空风水……指指点点, 我们战力党就不一样了,我只在意DPS多少?总伤多少?回转多少?破甲线多少?有没有永续?法穿有吗?几个乘区?吃拐率多少?对单还是打多?Excel拉张表给我看看? 6L:没事,这次两个愿望一次满足, 我靠谁能忍啊!你们看这个人物pv,这个三转二,这个融入了白蛇的鬼伶传说的建模设计,这个超级法伤大c, 数值漂亮的和西湖水一样透亮! 【清冷的青年手里敲着天蓬尺缓缓转身, 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散下, 简化的蓝白绒球头冠挽起几缕发丝,同色系的立领长衫和外披层层叠叠, 自带堪舆天师的仙气。 青年转身,他将天蓬尺拍在桌上, 眉目凌厉的吓人, 让人条件反射地想立刻站起来答“到”。 “我交给你的试卷, 都认认真真地写完了吗?你的基础还是有些薄弱, 好好提高巩固吧。” 三D建模转二D插图的画面旁边是看起来就高大上的银色的“十大地仙”特殊阵营标识logo。】 7L:嘶——我真的服了,和光同尘祖师的语音这怎么和玄同一模一样!救命啊我的班主任真的被我抽到了!但是祖师真的好好看啊啊啊!这个蓝白配色的漂亮卦象特效真的好美啊! 8L:先别说玄空风水了,我觉得不太对劲,你们看剧情, 北邙出现的时候白蛇和玄同祖师的态度也太奇怪了吧?这根本不是面对一百多年的老敌人的态度吧? 【图片:北邙从蜂拥而至的鬼气中踏步而出。】这张截图真的很帅,我只能说官方是知道自己北邙的建模做得有多美的,太漂亮了呜呜呜(当然本人实名制地讨厌北邙做过的所有事,反对北邙的所有立场和发言!) 【图片:白蛇在看到北邙出现时候复杂的眼神特写。】这张截图里白蛇的眼神都能拉丝了,而且他们字里行间都表现出很熟的样子…… 【图片:玄同在看到北邙的第一时间的一眼万年。】都让一让,名场面来了,这是真的恨海情天,北邙一出来,玄同整个人看上去要烧起来了,又疯狂又破碎又不甘的……呜呜呜你们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9L:之前我还觉得不可能,但是看现在玄同祖师对北邙的态度,不会之前那个在事件中出现的两个虚影,尤其是那个戴斗笠的,真的就是北邙吧? 10L:怎么可能!北邙是鬼道人,他怎么可能曾经在稷下学宫学习过……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而且我觉得北邙和玄同之间的关系没有这么特殊吧?这段剧情里重点不应该是白蛇和玄同吗?白蛇和玄同两个人甚至当着北邙的面吵起来了…… 白蛇:我不要你为了我好牺牲自己! 玄同:我也不要你为了我好牺牲自己! 北邙:md死gay! 北邙怎么看都明显是被迫害位吧? 11L:先别不相信,我觉得概率真的很大,你看玄同和北邙之间的交流就很奇怪,是和白蛇完全不一样的那种感觉! 12L:什么感觉?上来就直接捅老朋友的感觉吗?那很有感觉了,北邙这疯子是想直接把我们祖师钉石头上cos耶稣啊! …… 345L:好啦,家人们,不用吵了,你们怎么这么能吵,北邙到底是不是玄同的老同学都能吵300多楼,今天的新剧情出来了,北邙称呼玄同为老同学,看来北邙真的曾经就是稷下学宫的人…… 346L:大概是因为cp姐的潜力被引爆了吧,他们身后可是各自的产品啊!谁能忍住不捍卫自己的产品? 347L:那让我捋一捋,北邙和洛神是亲如兄妹的师兄妹,和玄同是老同学,甚至和白蛇都是旧相识是吧?之前的奇遇事件中,北邙和参商甚至无量大师也很熟的样子,就连长生殿现在的殿主看起来也和北邙很熟…… 结论:北邙是十大地仙魅魔,剧情再这样进展下去,北邙真的要把所有地仙天仙全都笑纳了。 348L:这是五浊恶世最烂的腐烂月光,你敢直视他的眼睛吗? 北邙:什么十大地仙,不就是老同学嘛,我就笑纳了! 北邙:什么天仙,不就是老同学嘛,我就笑纳了。 北邙:哦忘了还有个你了,第一任天命人穷奇,我也笑纳了! 北邙现在追逐新任天命人,自己的外甥苏杭,不会也是因为过去在稷下学宫和第一任天命人的爱恨情仇吧?我靠这也太魅魔了,这是绝对的五浊恶世关系网中心啊!身上的箭头够打九九八十一个结了! 349L:主要是真的很好嬷啊这人,是全五浊恶世大家公认的坏人,实力还强大,能一个人打两个地仙级别战力,虽然都不是全盛状态,但是北邙也未必就是全盛状态啊! 而且人物设计是真的好,我记的现实中被天仙朝会和破域联盟一起通缉的北邙也是明显的铜钱红绸斗笠特征,黑发红眸,真的很好嬷,不,我的意思是很好嬷,是的,就是好嬷! 350L:而且因为北邙,玄同祖师也表现的太重男了一点吧?一边拯救骨桥浜,阻止鬼门关形成,还能一边省出时间来研究一百多年专门克制北邙的堪舆阵法……天呐! 351L:最后掉进那个阵法之后,还和自己外甥撞到一起了,我都不敢想这两个人的相处要多别扭,嘿嘿,但是越别扭越好磕,我们小天命人现在也很强大了,继承了穷奇前辈的力量,变成了真正的天命人!北邙你做恶事的时候想过吗?你有朝一日会落到你的外甥手里,生死由人呐! …… 1088L:等等!先别磕cp,搞战力了,你们有没有发现,玄空风水检测到的,骨桥浜的警戒值好像降下来了?我靠……如果这次剧情还能对上的话,那么这个诡异的游戏就真的是实时监控而不是什么游戏啊! 1089L:我靠那北邙现在岂不是真的落到自己的外甥手里,四舍五入就是落到自己的老同学们手里了!完蛋了!今晚的二创要变色了! 1090L:细说变色(对手指)。 鬼域中。 苏杭和关山渡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北邙。 “你会那么好心?” 苏杭挑挑眉,看着眼前意外的表现的很积极的北邙。 “你想干什么?” 关山渡更加直接一些,刀柄已经握在了手上,随时准备出鞘。 “不听好人言,你们小心一会儿吃亏在眼前。” 北邙摇了摇头,他倒是一点都不着急,信步闲庭地走了几步,看上去在准备给自己选择一个好一点的休息的地方。 “这里的鬼域对应的现实是西北和东北的交界处。如果玄同祖师提前和老师说过的话,我猜我们从鬼域中出去到达的地方,老师会等着我们。” 关山渡看着前方翻涌的沙浪,突然开口,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故乡的气息。 他口中的老师自然是赊刀人,经常与玄同祖师并列的第一武者浩然。 看来面对北邙,十大地仙都已经做好了规划。 “是这样的,而且玄同祖师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路,就是那边变得清楚的那一条,当务之急……还是先赶路吧。” 苏杭撇了撇嘴,鬼域里面危机四伏,更何况他们身边还有一个招鬼怪的北邙,谁知道一会儿会发生什么? 既然玄同祖师已经划定好了鬼域里面的路线,那么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尽快带着北邙赶到西北和东北,按照玄同老师和关山渡所说的,将北邙交给浩然前辈他们处理。 “哎呀,你们终于决定好接下来要做什么了?不打算再在这里站着发呆了?” 北邙站在旁边,笑盈盈地看着两个少年偷偷压低声音说话,在他这个俘虏面前大声密谋。 “哼哼,你少管!” 苏杭看见北邙那张欠揍的笑脸就感觉头疼,他咬了咬牙,偏过头,拉着关山渡就走。 但是北邙却伸手拦住了他们:“你们真的不打算管一管吗?” 苏杭和关山渡:??? 北邙指了指他们身后:“那边的沙浪里可是有东西要来了哦!” 苏杭和关山渡回头,正对上不远处沙浪深处,一双亮着的血红色的眼睛。 第33章 唯一的亲人 随着沙风越来越近, 那双眼睛也逐渐在朦胧的风中变得清晰。 血红的,扭曲的眼睛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那双眼睛的周围萦绕着鬼气, 几乎与周围的沙风融合在一起。 在沙风中, 苏杭抬起手, 接到了什么吹到他脸颊上的东西。 “这是……” 他一摸,那东西是薄薄的一片纸, 苏杭顿时心中有了些不好的猜想,他拿起那片吹到他脸上的纸,即使拥有了一些天命人的力量, 但是依旧差点又被吓得跳起来。 “我靠这是什么东西!” 苏杭的大惊小怪引来了身边的关山渡和另一边的北邙的视线,只见苏杭的手中,是一张白色的铜钱纸钱。 那纸钱做的很精致,甚至能分别出纸钱的正面与反面。 “纸钱……是风里来的。” 关山渡也从自己的头发里摘出来了好几枚纸钱, 他抬起头, 武者绝佳的视线让他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到——天地之间, 沙风之中,除了被卷起的沙子之外, 铺天盖地的都是那些雪白发黄的纸钱。 而那些纸钱与浑浊的黑风,血红的眼睛, 共同构造成了面前巨大的怪物。 北邙摸了摸下巴, 他仗着比两个少年高几厘米的身高优势, 从两个少年之间探出头来:“嘿嘿, 这东西眼熟啊,不好对付啊!” “这东西是……” 苏杭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自然而然就把询问的眼神投向了北邙,毕竟他是这里最了解鬼域的人,而且苏杭和关山渡如果死在这里, 被限制在这具躯壳里的北邙下场也不一定好。 但是北邙永远都有一条路,那就是去死。 作为掌控生死的鬼道人,死亡对于北邙来说不过是换一具身体的事,还能让他摆脱面前的困境。 苏杭的心底还是相信北邙会将答案告诉他。 而北邙如他所想。 “那可是了不得的大怪物,从人们的悲痛与丧事中诞生的鬼怪——地级魍魉哭丧白事,你们也算是玩上升级打怪的rpg游戏了。” 北邙耸耸肩,虽然他完全没有出手相助的打算,但是他的确回答了苏杭等人的问题。 “哭丧白事……我随师父在长城防线见过这一鬼怪,它的通体是由纸钱和乱卷的风组成的,鬼怪核心的位置是在……” “先别鬼怪核心了!我们打不赢地级魍魉啊啊啊啊!” 苏杭尖叫一声,拉着关山渡就跑,跑了两步又想起来了北邙,拉起北邙手上的锁链就跑。 北邙嘴角抽了抽:“还真是难为你还能记得我。” 关山渡不解:“你现在不是已经变成正式天命人了吗?我觉得我们有一战之力。” 苏杭无视了北邙,悲痛地大喊:“啊啊啊啊我觉得我没有啊!我只是把上一任天命人穷奇原本留在那里的力量转化成了净化地府碎片的力量而已!换句话说我只是一个过滤器啊啊啊!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有自信?!” 关山渡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叽叽咕咕地嘟囔了一句:“我就是觉得我们现在打得过啊?更何况那边还有个北邙呢。” 北邙鼓掌:“精彩!天仙朝会都没有这么压榨人的,干点地仙该干的事情吧!” 苏杭快崩溃了,因为浮在他身边的风月宝鉴让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团哭丧白事已经越来越近了。 地级魍魉的吐息就在身后,好像随时可以顺着衣角将他们所有人吞没。 混沌和海石榴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身边还有一个随时随地会给他捅刀子的北邙。 苏杭悲伤的想,好在关山渡这个好兄弟也在他身边,让他还能感到不那么孤独。 哭丧白事好像也感受到了苏杭的悲伤,呜呜的哭声越来越凄厉,好像有无数男女老少的声音交叠在一起,为了某一件事而悲痛地流泪。 那悲痛足够捏碎每一个人的灵魂。 他们在为死亡哭泣。 “别哭啊!我头要炸了!” 这下苏杭又想哭了,因为哭丧白事那诡异的哭声几乎像是针一样无孔不入地深深扎进了他的脑海,他看到一边速度比他快还比他游刃有余的关山渡也变了脸色,被迫一手搭在刀柄上,另一只手艰难地去捂耳朵。 北邙:“你们两个现在狼狈的能进博物馆了,建议后世子孙一起观赏千年。” 哪怕头疼欲裂,苏杭和关山渡也不约而同地一起瞪了北邙一眼:“闭嘴!!!” 北邙从善如流。 也许是因为哭丧白事的哭声太吵了,已经占据了他们全部的精力,哪怕是最敏锐的堪舆天师和警惕的武者在那诡异的簌簌声响起的第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 苏杭转身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从天而落的无数枚纸钱,边缘泛着金属一样的银色光泽。 他毫不怀疑,如果让这纸钱打到自己身上,那他身上只会出现血肉模糊的贯穿窟窿。 “小心!” 哭丧白事的笑声陡然提高,所有人的脑海里顿时嗡嗡作响,那撕裂的音调已经不再是人类能听到的音调。 关山渡艰难地拔刀去挡,却因为哭丧白事陡然提高的哭声踉跄一步,苏杭同时也向前扑倒,两个不靠谱的主角团摔在一起,摔成了真正的主角“团”,向前滚了几步才堪堪停下来。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倒,苏杭避开了那几枚本来应该深深嵌入他身体的纸钱。 苏杭意识到了什么,他反应极快,在自己即将倒下的瞬间用力拉了一下北邙,倒霉的北邙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惯力一起拉倒在了地上,和主角团团在一起。 “天命人……你想杀我可以用其他办法。” 北邙咳嗽两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苏杭完全没有被北邙转移话题的声音骗过,他死死盯着北邙,那双已经彻底变成天青色的眼睛毫不动摇地望着他:“你刚刚是在救我吗?” 刚刚那一瞬间他明明不至于失去平衡,但是被北邙绊了一跤,才彻底和关山渡摔在一起。 北邙顿时变了脸色:“天地良心,你不要这么恶心我!对我来说你死得越早越有用好吧?” 苏杭深吸一口气:“北邙,你一定要让我掐死你吗?怎么感觉你不是很想活了?” 如果他刚刚反应不够快,没有立刻拉北邙一把的话,北邙刚刚所在的位置可是能结结实实地把所有纸钱帮他全部挡下。 那滋味并不好受,有几枚纸钱直对心口,相当危险。 难道北邙其实另有隐情? 苏杭又开始幻想了,其实他不是从来没有在母亲口中听过自己的舅舅,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舅舅就是整个五浊恶世恶名昭彰的鬼道人北邙罢了。 不如说,他从母亲那里,听到过许多关于“舅舅”的侧写。 母亲虽然寡言少语,但是也经常和苏杭诉说自己过去的经历,在那段并不遥远的岁月中,她有着许许多多同道的同学,他们一起向不平拔剑,用前人留下的谜题解惑,每个人都是那样的昂扬向上,每个人都是那样怀着对未来灿烂如日的希望。 他们年轻的时候,曾经是五浊恶世八九点钟的太阳。 而在母亲的诉说中,他的舅舅是那群英雄少年中最灿烂的颜色。 母亲说:“你舅舅真的很优秀,他的抓周天赋极为特殊,甚至可以左右生死。” 母亲啧啧称奇地说:“虽然你舅舅成绩很好,但是他绝对不是那种死读书的书呆子,书呆子另有其人,你舅舅他其实是……和谁都曾经关系匪浅,见个人就是故人旧缘,简直是天赋异禀……” 在某些深夜时刻,母亲也会变的恍惚,她会怔怔地看着地图,看着月光,看着家里肉眼可注视的一切,就是偏偏不去看活着的人。 她的灵魂好像已经回归洛水,声音却艰难地说:“苏杭……我的孩子,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死之后,去投奔你唯一的家人吧……去投奔……我最好的师兄,你最好的舅舅去吧。” 她说:“虽然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那的确是你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苏杭……你要记住。”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呢? 苏杭看着沉默不语的北邙,北邙垂下了头,他没有立刻回答,斗笠上的铜钱一直垂下来,遮住了他本来就模糊不清的视线,只留下半张脸。 不知道是不是苏杭的错觉,北邙的下半张脸,确实和他有些相似。 苏杭又开始幻想了,北邙没有立刻回复……是不是因为他也残留着某些亲情呢? 是不是因为他也有某种隐情呢?比如母亲的悲剧并不是北邙造成的,他只是提前一步赶到现场,比苏杭早了那么一步而已。 但是苏杭的幻想很快如泡沫般消散了。 因为北邙抬起了头,那双血红的眼睛里只有戏谑。 北邙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紧张的苏杭,举了举自己被绑起来的手:“拜托,小天命人,你稍微用你那充话费用的脑子思考一下呢?我现在可不确实想死吗?” 苏杭想给自己一巴掌,该说不说,他又忘了,北邙确实现在死了就自由了—— 作者有话说:小天使们中秋节快乐。[亲亲][亲亲] 第34章 不忘初心 “我们怎么办?为之奈何啊啊啊啊!” 苏杭又狼狈地躲过了一阵哭丧白事的纸钱雨, 关山渡带着苏杭,他们的速度称不上快,更何况还有一个一直都在试图找死的北邙, 只靠跑, 绝对跑不过那只地级魍魉。 “先往长城前线的方向跑, 师父和我曾有约定,再加上玄同老师可以通风报信, 现在他们应该就在那边接应。” 关山渡一刀砍碎那些更多的零星纸钱,一马当先地拉着苏杭就跑。 北邙却在身边发出了奇怪的笑声:“呵呵,说不定你的师父早就把你抛弃在这里了哦!别忘了, 用你们两个高中生来换我一个鬼道人,这对于整个五浊恶世可都是笔划算的买卖。” “你!” 关山渡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都被北邙气的鲜活了不少,好像多年面瘫被人一朝治愈,看的一边的苏杭都要竖起大拇指赞美:“妙手回冬啊庸医, 虽然治好了面瘫但是人要气死了!” “别搭理他别搭理他, 你又不是不知道北邙是个什么人!” 苏杭连忙给炸了毛的关山渡顺毛, 他狠狠瞪了旁边这个杀也不能杀,打也不能打的鬼道人一眼, 身后的哭丧白事的哭声越来越近,听的他真的快哭了。 “……要我说, 现在也没有糟糕到这种地步。” 北邙一抬眼, 看到外甥急的快哭了, 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沉默中。 然后,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故作提醒:“你们身边不是还围着另外两个家伙吗?那两位朋友现在不召更待何时?” 苏杭傻了,脚下一滑,差点在极速的奔跑中跌倒在地:“我靠?你刚刚是在给我提建议吗?你怎么这么好心?” 北邙叹息一声:“玄同教你的东西是不是都忘狗肚子里去了?我看那老同学也不是真会教, 等下就去宣传他虚假教学。” “喂!你这混蛋别攀扯玄同老师——” 苏杭愣了愣,不明白为什么北邙突然开始骂玄同,不过生死时速的脑子就是好用,他很快反应过来——就像北邙不能死一样,他如果被除了北邙之外的人杀了,尤其是被鬼怪杀死,那么他身上的属于天命人的力量和命格照样到不了北邙手里。 天命人的力量容易被鬼气缠绕,如果想要最纯净的天命人命格和力量,除了苏杭自愿的转换外,就只有亲手杀死苏杭一条路。 这也是为什么北邙能一直这么有耐心地和他们两个高中生交谈的原因。 因为现在双方都没招了。 想到这里,苏杭的心情变得愉快了起来,他用一种“你也不过如此,被坑的很惨嘛”的表情看了北邙一眼,得到了后者一个邪恶可怕的咧嘴笑后,抖了抖,猛地转身去问关山渡:“为之奈何啊?” 关山渡用刀柄敲了敲苏杭腰间的珠子:“试一试。” 他几乎是话音刚落的同时就把灵气注入了苏杭风月宝鉴上的那枚特殊的红色珠子。 苏杭:……你这也不是什么讨论的态度吧?!手太快了关山渡! 他还没来得及呐喊,就见那枚随着风月宝鉴悬浮在他身边的珠子的确闪烁出了耀眼的光芒,那光芒像是耀眼的,燃烧的热烈火红,像是来自无间地狱的荼靡烈火。 至少这次有回应了。 被燃烧的灵气烫的手疼的苏杭悲痛地想:不管是混沌还是海石榴,快快显灵来救救他吧!他现在真的要被北邙折磨死了! 像是听到了他真诚的祈祷和呼唤,那枚珠子上的灵气燃烧的更灿烂了,鲜红的灵体随着那燃烧的灵气……或者说鬼气开始呈现,在剧烈的燃烧之后,一道久违的影子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刺绣多摆留仙裙,斜襟宽大长衣,和绣有鸳鸯喜纹的盖头。 那是一道穿着古典嫁衣的影子。 “哈——” 那道影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毫无形象的伸了个懒腰,火红的眼睛一睁开,就正对上了哭丧白事扔过来的数枚纸钱。 “来个滚熊,口呲牙硬?,吓死老娘累!你地东西自己玩球!” 海石榴一睁眼就看到数枚沾染着地级魍魉气息的纸钱直冲着自己就来了,她毫不犹豫地出手,手中喜杖轻晃,火焰拉成一条极细的火线,那些纸钱一枚枚穿过火线,却反而又以一种违反空间常理的方式凭空出现在哭丧白事身边的火线中,射向了它们的主人。 规则类的法门。 苏杭和关山渡感慨这位鬼怪大佬真厉害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北邙动作一僵。 “勒个恶心耶。” 海石榴嫌恶地撇了撇嘴,喜杖一挥,那些火线便在空间中交叠,将那只哭丧白事暂时控在原地,自己和自己射出去的纸钱打架打的不亦乐乎。 她现在刚刚苏醒,是只有灵体的状态,真要拼实力,只能和地级魍魉打个有来有回,真要杀死还是要废一番功夫的。 不过即使如此,残余的力量也足够她把哭丧白事这种没脑子的地级魍魉给玩的团团转了。 海石榴飘飘忽忽地飞到苏杭旁边,敲了敲苏杭的脑袋,为了方便华东的小子理解,还特意换成了普通话:“你小子怎么招惹上哭丧白事这家伙了?我才多久没出来——” 她声音一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环顾四周:“……不是?这给老娘干哪里来了?!” 有海石榴这个大腿在场,苏杭和关山渡也都松了口气,这可是他们见过的最强大的鬼怪,语气都轻松了起来。 苏杭:“石榴姐,这就是天上下雨说来话长了——” 海石榴一点都不惯着他,又给了苏杭两个脑瓜崩:“那就长话短说,我记得我离开前你们还在华东的鬼门关吧?虽然那个鬼门关是个刚形成的小关,里面空间确实有问题,但是再有问题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吧?” 海石榴一手扯着关山渡的卫衣带子,一手扯着苏杭的校服穗子:“按理说你们现在应该在骨桥浜才对吧……但是这周围……” 海石榴环顾四周,望着满天的沙风:“这tm不是去长城前线的鬼域的路吗?!” “bingo!恭喜石榴姐,你猜对了!” 苏杭嘴角抽了抽,三言两语给海石榴简单讲了讲事情的经过,但是讲到最后他总觉得忘了什么…… 关山渡努努嘴,示意旁边,苏杭这才注意到,按理说刚刚那种话是北邙负责说的,但是现在北邙整个人却相当安静。 他瞥了北邙一眼,对方正偏头看身后长城前线的方向,好像那样就能不被发现一样。 就像是把自己脑袋故意埋在地里的鸵鸟。 “呃……总之就是这样,在那股奇怪力量的挟持下,我被迫和北邙这混蛋一起走鬼域路赶去长城前线……” 苏杭一摊手,他很快就知道了为什么北邙是那种表情。 因为海石榴的表情在听到北邙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开始变了。 灵体都有些模糊的鬼怪像是刚刚发现站在旁边的鬼道人一样,她嘴角缓缓地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火一样燃烧着的眼睛死死盯着站在那里的北邙。 北邙就当没看见她。 “哎呀哎呀,这不是北邙嘛,虽然我死的有一段时间了,作为鬼怪前尘的记忆也消散了不少,但是……” 海石榴笑嘻嘻地飘到北邙面前,用喜杖敲了敲他的肩膀:“但是我可记得呢,好歹是老同学,但是你当时杀我的时候可是一点都没手下留情,不光没有手下留情,甚至还整的满地都是血,一点都不体面,那时候的我可是准备考公当状元的——” 这下北邙终于不装自己是聋哑人了,他转过头来讪笑两声:“哈哈,这不是因为老同学你太难杀了吗?” 语气心虚,但是表情倒是一点都不心虚,甚至还带着一点干坏事的骄傲。 “更何况当时又不是我一个人干的,要是真说杀了你的罪魁祸首,那还是朝廷的那两位天仙和无量大师责任更大吧?而且最后亲自动手的可是松水。” 北邙耸了耸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别怪我一个人啊,冤有头债有主,你还是去找松水索命吧,我那时候只是个看门的,哦对了,看你记忆属实忘干净的样子,我只能把话说到这里了:那时候你死掉可是对所有人都是好事啊。” 他把食指放在自己唇边,眼神戏谑,像是一尊杀性鲜明的佛像。 t44:【……宿主你别演反派了,我害怕,你告诉你,你说的这些事是不是真的都干过啊?!】 北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宿主还在战斗呢,你这个系统怎么先投降了,快给我卷起来!】 t44一边哭一边把面前的场景做成游戏cg。 就当苏杭觉得自己和关山渡应该把耳朵扔掉假装自己不存在的时候,海石榴却突然笑了。 那是按理说绝对不会出现在被害者脸上的表情,戏谑,叹息,再加上玩味。 海石榴凑上去,隔着铜钱斗笠左看右看了一番北邙的脸,然后飞回了苏杭身边:“洛神的孩子,你可千万要小心你舅舅,别和你舅舅学坏成这样,你只看他的眼睛,也必定下三白唯利是图薄情寡义。” 苏杭只顾着点头,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年轻但是实际是北邙同时期前辈的新娘却毫不犹豫地直接发难,三条火线在北邙面前交织,直接把他困在了一个夺命的三角形中。 “所以。”海石榴举起了她手中的喜杖:“你舅舅的命,我就收下了——” 北邙笑容越来越大。 “等等!” 苏杭却急了,他跳起来拉住海石榴的手,拦在北邙面前:“石榴姐!这不行,这真不行,你现在杀了他,他就自由了!” 北邙的笑容消失了。 海石榴震惊:“你在救他?他可是对你母亲洛神出手了!” 苏杭摊了摊手,解释道:“不是不是……总而言之,如果现在你杀了他的话,那么北邙身上那个由玄同老师研究了一百多年才做出来的克制阵法就失效了。” 海石榴思考了一会儿:“理是这么个理,但是……那你不是还是在救他吗?” 苏杭:……从来没有如此深切地体会到,什么是玄同老师所说的鬼怪大多神智有缺。 海石榴前辈既然是北邙的老同学,怎么也算是曾经和北邙,他的母亲洛宓一起在稷下学宫学习过的人,现在却变成了这种呆呆的样子。 苏杭叹了口气,他还想再说,肩膀上却突然搭上了一只手。 他一转头,就看到了一张灿烂的笑脸。 北邙:“谢谢你,我亲爱的外甥,绝境中的这份信任,总归是令人感到高兴的。但是苏杭——”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离我这么近的呢?” 他的尾音缠绵,像是真正为晚辈好的殷切长辈,但是动作却毫不犹豫,一判官笔捅向了苏杭。 苏杭:!!!我靠你是真的狗啊啊啊! “苏杭!” 关山渡和海石榴同时动了,然而有人比他们更快。 “蹭——” 回刀入鞘的声音最先传来,随后,那把判官笔才被刀光击飞。 来人是个典型的东北糙汉子,留着络腮胡,身材高大强壮,带着斗笠,穿着练功服,像是废土世界的侠客。 他的刀比刀光更快,与关山渡的水平完全不是同一级别。 来人裂开嘴角,笑的阳光灿烂,嗓门敞亮:“哎妈呀!这不北邙老弟吗?咋的呀,都溜达到我这疙瘩啦?来跟我比划比划呗?别老逮着小孩儿霍霍啊!” “师父?!” 关山渡的眼睛都亮起来了。 是浩然,万峦山门武术职业学院的院长,十大地仙之一的赊刀人。 五浊恶世最强大的武者。 北邙冷笑一声,海石榴和浩然都出现在这里,他知道自己今天没办法杀死苏杭了,当然,他也没打算真杀他的外甥。 北邙演出一副非常不甘的样子,手中的判官笔变成鬼气散去:“那真是太可惜了。” “哎呀呀。” 他声音起伏,却没有什么情绪:“看来我这次还是杀不了你啊,我的外甥。” “不过没关系,我倒要看看……长城防线的这块地府碎片……你们要怎么破?” 所有人的神情一下子凝重起来,t44配合地将这一段剧情的游戏的俯视镜头拉远,直至真正的长城之外,轰鸣的墨家科技与蜿蜒长城之外,是如泥如沼的黑色潮水。 那是汹涌澎湃的鬼怪群。 第35章 地仙云集 “您订阅的【剧情预告pv:长城防线仙人会】已发布, 请尽快观看哦。” 群青正疯狂刷着海角论坛,华东那边的水友们甚至专门为此设置了一个专区,距离骨桥浜比较近的华东居民们都开始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生怕发生了什么自己错过的异象。 时间慢慢流逝, 无数来自华东一线的水友纷纷提供了自己能得到的线索, 所有人的视线几乎都聚集在了这里,相关的标签tag被天仙朝会删了又删, 但依旧一直挂在最上面。 到后来,几乎是某种程度上的默许,那悬浮在热榜第一的标签一直没有再消失过, 水友们的留言疯狂刷新,直到那个凡事都冲在最前面的【扶桑木】发了新的帖子。 海角论坛—游戏板块:【我靠来了来了!!!你们看到没有?玄空风水的实时监测系统来了信息,所有在骨桥浜附近的家人们应该都收到了吧?】 配图是一张短信截图。 【华东地区玄空风水监测局检测到近日骨桥浜地区鬼气活动较为频繁,请各位居民注意安全, 夜晚谨慎出行, 维持好正常的生活生产秩序, 感谢您的配合与支持。】 下面是许多其他ip都是华东的水友,他们纷纷亮出短信, 激动地开始讨论。 无论真相是一次简单的鬼气活动还是被天仙朝会和破域联盟一起封锁的可怕鬼门关事件,这次《长生天》的剧情都可以说是真真正正的预言家了。 毕竟前脚游戏刚说完骨桥浜地区的鬼门关和地府碎片被天命人苏杭净化, 后脚现实中骨桥浜附近的地区就出现了异常的鬼气活动现象。 再加上之前《长生天》做出的成功预告, 一时间游戏背后的工作室被全网搜索, 可惜天仙朝会和破域联盟双管齐下, 整个论坛的水友一起出击,也没能找到《长生天》背后的工作室。 整个游戏官方除了官方账号之外,就只有饕餮的科普。 而那些科普,在一些被惊动的玄空风水老教师和鬼怪研究者的背书下, 被确定为一百多年前地府刚刚破碎时的鬼怪种类。 这些鬼怪种类早就随着鬼域的蔓延进化成了其他模样,所以主播饕餮刚刚提出那些鬼怪的科普时,一时间居然没有想到。 【2346L:说真的,要只是游戏官方也就算了,饕餮那个主播账号才是真的邪门,我家是住在废弃的骨桥浜旁边的,这几天真的见到不少住在镜子里的邀影娘……这是什么鬼怪界的复古潮流吗?100多年前的老种类也全都被拉出来给地府鬼域打工了?好命苦!】 刚刚给导师带完师妹的群青也流下了宽面条泪:确实命苦! 下面是一群响应的同在骨桥浜附近的阴阳道居住的乡民们,饕餮的科普课堂虽然诡异,但是的确让很多人提前得知了那些陌生古老鬼怪的弱点,变相地救了相当多的人。 【2456L【扶桑木】:家人们,既然讨论不出来结果,我们还是先去看看新的pv吧,看这个新的剧情预告pv题目我有种不详的预感,别忘了——现在长城前线刚刚出现了异动,华南地区的地仙,岐黄内经科学院附属医疗中心的院长松水,号称【白骨圣手】的那位已经赶到了前线山海关了。 2457L:是的,我是岐黄下面的三甲附属医院的医师,我们总院长确实去了长城前线——简直细思极恐!松水院长可是从来都不会离开华南的,在我的印象里自从来到华南之后,松水院长也就在一百多年前离开了一次。 2458L:pv还在审核中,但是我盲猜一个,不会又被《长生天》给压中了吧?! 2459L:哈哈,我只能说,西北地区的地仙琢光,也就是墨班重工基础设施建设集团的首席工程师这几个月一直在长城前线山海关。 2460L:哈哈,我们东北地区的万峦山门武术职业学院的院长浩然也一直在长城前线山海关。我哥和我姐现在全都在山海关前线杀敌,我哥还立了二等功呢!(骄傲地挺起胸膛) 2461L:为楼上鼓掌!英雄子弟啊!我是玄空风水技校的,我们的校长和光同尘祖师也出关了,谁来懂一下,祖师出关之前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山海关研学,地仙们这是要干什么?怎么开始聚会了?! 2462L:不……这明摆着是有大事要发生了吧?!我是金蝉商业佛法有限公司旗下的金蝉银行的业务销售员,我们老总无量大师现在也去了山海关出差! 2463L:天菩萨,现在有没有天仙朝会的水友跳出来告诉我天仙朝会也有大人物或者说天仙去山海关?几乎所有的活跃地仙全去了山海关,这阵容是要打正神吗? 2464L:你疯了?你现在叫天仙朝会来,还说这话,这不是找删吗?! 2465L:楼上慎言,不得对长生天无礼! 2466L:天地良心!我只是说了个正神! 【该帖子已删除。】】 群青嘴角抽搐地看着自己刚刚正在浏览的贴子一下子变成了404该内容不存在,天仙朝会的行径一如既往的嚣张,她叹息一声,见那个新的pv已经通过了审核,连忙冲过去点开。 如果像楼里的水友们猜测的一样的话,那么这个pv大概率就是讲的赶到山海关聚集的各位地仙们的聚会……地仙之间的聚会,自从一百多年前的天地之争之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了。 这样的聚会,无论应对的是什么,都会在历史上留下一道笔迹,这简直是他们普通人见证历史的一刻。 群青摩拳擦掌,怀着见证历史的心情,点进了那个刚刚通过审核的视频。 【长城防线仙人会】 【肃杀之声萧萧而来,前线的战场之上,林立的碑林之中,鬼气弥漫如阴云。一片枫叶从遥远的关外飞来,深入巍峨壮阔的山海雄关。 雄关之内,各色墨家科技罗列屹立,各家各派的破域人们匆匆而过,井然有序地处理着手头的工作。 枫叶继续飘荡着,它从关外的战场上吹拂到关内,又从关内如云的墨家科技上渡过,最后落在一个略显破败的院子里。 一只手伸出,双指夹住了那枚枫叶。 “已经到这种时节了啊……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 那只手的主人叹息一声,将手中渐变为浅黄色的红色枫叶扔到地上,那片枫叶杉杉落下,与地面上几乎铺就一层的或嫩绿或浅黄,或枫红的枫叶叠在一起,像是一层华丽的地毯。 院子年久失修,在前线附近更是因为鬼怪的攻击屋顶都塌了一半,但中心却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石制圆桌,圆桌的旁边摆放着十个石凳,满地都是枫叶,倒显得像是某种特殊的仪式现场了。 “松水,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还是喜欢念你那几句酸诗啊?” 一个飒爽清亮的正太音响起,一个带着机巧面具的小男孩肩头披着轻甲,穿着一身紧身干练的短衣短裤,他手臂上附着着复杂精巧的墨家科技结构,那标志性的机巧面具让弹幕一下子认出了他的身份。 【我靠首席工程师琢光大人!!!】 【这位就是我们墨班重工基础设施建设集团的首席工程师!镇守西北长城多年的地仙,一手修建了整个长生防线巨型工程的天才工匠!天呐,这游戏也太还原了吧?!】 【对啊!甚至连155cm的身高都还原了,这和现实中的琢光前辈有什么区别!】 【前面的你不怕晚上琢光前辈抽你吗?不过看来这游戏的真实性又增加了……好恐怖啊,我们到底在玩什么?现实吗?!】 …… “不解风情之人,怎么先到的居然是你这个家伙?” 镜头上移,那只手的主人出现在玩家们的眼前,柔和的褐色长发间夹杂着几缕白色的枝条小花,看上去像是满天星,顺着两个发量极多的厚重发辫垂下。 她穿着形制类似齐胸襦群的长裙,腰间别着一个造型精巧的木锤,整个人看上去像是移动的春天花林。 松水用袖口遮了遮嘴,貌似嫌弃地丢了一句。 【松水!!!我们的松水医生终于来了!太不容易了呜呜呜!】 【这位可是可以用手术救回鬼怪化之人的医学大师,我之所以学医就是为了追逐松水前辈!】 【我也是,我是华南的,从小就听松水前辈的故事长大。】 …… “要是先到的人是我,你又要不开心了。” 身着禅衣的佛者从角门漫步而出,她撑着手里金灿灿的禅杖,一手立在胸前,权当是行了见面礼。 “……到也不必说这种话激我,我又不是玄同那个木头脸,对自己的事没什么好隐瞒的。” 松水嘴角明显的抽了抽,在场的三位地仙好像都想到了什么趣事,他们想起那个在稷下学宫就一脸死板,曾经被北邙称之为教科书版的口是心非的玄同,都没忍住笑意。 “你们刚刚是不是又提到我了……” 一个略显幽怨的声音响起,昼夜兼程,眼下还有青黑的玄同出现在桌子的另一端,他身后还有一个笑呵呵但是颇有压迫感的糙汉。 【祖师——!!!祖师真的就是玄同老师啊啊啊!那我岂不是祖师的亲传弟子!】 【那祖师的亲传弟子要上万了,什么叫桃李满天下,等等这不是重点吧,重点是——】 【怎么玄空风水和万峦山门的两位地仙居然是一起来的?!而且地仙们看起来都是很熟的样子!】 【很熟才正常吧?地仙们可都是稷下学宫的学生,还是同一届的,少年时期就很熟了,不过这俩人不是死敌吗?】 【那还用说,让死敌能暂时放下恩怨的,只有更大的死敌!】 像是为了呼应弹幕,下一秒,松水开了口。 “浩然,玄同……你们真的见到了北邙?” 琢光在一边连连点头,这也是他最想问的问题。 浩然脸上半永久的笑容淡了一下,他苦笑道:“可不只是见到了,北邙他……现在就在这里。” 这一句话像是投入水波的石子,一语激起千层浪,在场的所有地仙都一瞬间变了脸色。 第36章 亦人亦云 “那个混蛋——!” 琢光率先怪叫起来, 脸色愤怒到涨红,好像看到了他怨恨至极的仇人一般,原地跳了起来。 “琢光小哥, 冷静, 冷静啊!他都这么多年没出现了, 现在出现也不知道在准备什么阴谋,你可别太着急, 着了他的道啊!” 无量大师在悠哉悠哉地劝着人,一边劝人一边浇火,名为劝人, 实际上把琢光激的跳的更高了。 “着他的道?!我耗尽神智打造了绵延千里的墨家长城,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抵御鬼域蔓延的前线,这些年他一直都没有出现,躲躲藏藏怂成这样, 还敢让我着道?!” 琢光看上去更生气了, 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他说好的要和我一起建造长城的, 说好的要和我一起抗击鬼域的,说好的——” 琢光咬牙切齿:“这桩桩件件说好的事情, 他有哪件做到过了?现在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一直没有出现……桩桩件件说好的事情,没有一件做到过。 这句话好像击中了某种无形的东西, 玄同的脸色一瞬间也黑的可怕, 那混蛋惯会花言巧语, 曾经也如同哄年少的琢光一样哄过不少人, 许下了无数承诺。 玄同无法控制地想起在稷下学宫与北邙的那最后一面,那时候还未曾坠入鬼法门,被鬼气和地府碎片污染成现在这个疯子模样的北邙还是个还有远大理想的天之骄子,他的抓周天赋可以操控与转化鬼气与灵气, 所有人都说他是稷下学宫的希望,是抗争天仙朝会的主力。 他也的确如众人期待,判官笔下,罪恶无处遁形,在天地之争最激烈的,青史留名的那一夜里,地仙们一起冲进天仙朝会,北邙更是一马当先,他一个人冲入了最高机构长生殿,将里面疯狂腐朽的五姓七望杀了个干净。 当其他人赶到长生殿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一地血污流淌。 而北邙,早已消失不见。 没有人知道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从此之后北邙消失不见,稷下学宫也宣布解散,所有人都走上了自己的路,用自己的办法去对抗地府蔓延带来的鬼域,就连天仙朝会都选择了和新兴的,由地仙势力们组成的破域联盟合作,一起对抗前进的鬼潮。 只有北邙,那个说话不算话的骗子,带着他许下的那些承诺,和稷下学宫的自己,永远地留在了昨天。 只剩下一个同名的被鬼气污染的疯子在鬼域间游荡,徒然带给他们和自己无数悲伤。 玄同垂下眸,他突然感到心脏有点疼,好像有一只手攥住了他的心脏,哭喊着让他无法呼吸。 那是过去的自己,那个虽然总是和北邙斗嘴,但是满心满意地将北邙视为他最好朋友的年少的玄同。 除了帮他觉醒抓周天赋的白蛇,北邙是第一个主动向当年阴郁寡言的他伸手的人。 玄同本来以为握住了那只手,就可以握住一切,但是长生天所掌天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是为变数,可遇不可求。 可遇不可求啊……他终于在这一百年的痛苦与犹豫中,理解了当年粗糙背到脑海里的这句卦辞。 气氛一时间变得很沉默,只能听得到风簌簌而过,穿林过叶到的声音,以及远处遥远前线传来的隆隆战鼓。 每个人都低垂着头,琢光死死握拳,咬牙切齿地望着地面,松水看着长辫上的满天星,没有说话,浩然也只自顾自地盯着自己腰侧的巨大横刀,无量大师叹息一声,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然而即使是身为长生天侧面的神佛也无法告诉他们,为什么一百多年前,在长城殿的那一片血海中,北邙选择遁入鬼域,成为地府的刀,捅向他曾经无比热爱的人世。 “……我倒要好好去问问这个疯子到底这些年都在干些什么!” 琢光一如既往的冲动和小孩子脾气,他说完就从自己的腰侧摘下来一只小小的木雀,那只木雀在灵气的注入后逐渐加宽,变成一个木质的单人飞行器,琢光虽然身材矮小,但是动作极快,干脆利索,一个原地起跳跳上那只木雀,就化为了天边一道染着水墨般特效的影子。 就连差点撞到玄同都没有注意到,害得后者不得不召唤出卦象阵法,才抵挡住了那阵冲击。 “……哎,他还是这样。” 玄同揉了揉自己终究还是被那木雀飞行器可怕的冲击力撞到的腰,头疼地扶额。 “玄同施主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他本来没有这么……的,但是因为一百年来支撑破域长城的代价,最近越来越返璞归真了。” 无量大师解释了一句,破域长城绵延千里,能够造就如此人工巧夺天工,那必然要付出可怕的代价。 就连北邙在使用地府的鬼气时人都会变的疯狂,琢光支撑破域长城的代价已经算小的了。 他只需要付出自己的神智,只需要付出自己“成长”的能力和“成长”的那部分意识,就可以换来一道阻挡鬼域南下入侵的长城。 这实在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所以当年的琢光没有犹豫,他甚至是欣喜若狂地将自己的神智和思考能力编织成卯榫,一枚枚嵌进了长城的主结构,而自己却从反应机敏的高智商少年变成了一个心智几近普通孩童的孩子。 除了墨家科技的研究,琢光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日常生活和社交,就连日常的情绪也无法控制。 “是啊是啊,那孩子一百多年前就是我们中年纪最小的,没想到现在依旧是这副样子,哎……不过玄同你肯定能感同身受的吧?” 松水叹息一声,她笑眯眯地向着琢光离开的方向走去,留下一句说不清道不清明的情绪。 “此时此景,又有谁能忍住呢?” 松水脚步急促地离开了。 “我怎么可能会和他一般见识……” 玄同的眼睛中泛起涟漪,他叹息一声,看到一边呆愣的浩然,更烦了,于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浩然也翻了个白眼,抬脚就走。从上学的时候他和这个堪舆天师就不对付,之后更是创立了互为竞争对手的玄空科技和万峦山门,能一直对外已经不错了。 这下这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就剩下了见过北邙,现在正在思考如果再和北邙见面要怎么办的玄同,和同样见过北邙,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无量大师。 玄同抬眸,无量大师正看着他,毫不避讳,那双金色的眼睛里,居然出现了被铜臭浸染之外的特殊痕迹。 当年的无量大师还是个喜欢与松水一起悲春感秋的文艺少女,平时也寡言少语,那时候的玄同也自认对这位同样不喜欢说话的老友比较了解。 然而一百多年过去了,现在看着无量大师的眼睛,他居然看不清她在想些什么了,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无量大师能变成这样一副市侩且在名利场中游刃有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样子。 明明当年的他们因为人太多社恐,连宣讲会都不想去。 结果现在一个变成了教书育人的老师,一个变成了游走在各大商会之间的最大金融体老总,简直是世事无常。 但其实世事无常的何止是他们两人,破域联盟的十大地仙,那一届传奇的稷下学宫学生……他们每个人都是如此。 “你是不是也见过北邙?” 玄同的性格倒是一百多年来一直没变,一直又直又硬,他看着无量大师,徒然蹦出了这么一句,也不管对方怎么想,盯着人就要人回答。 “哎呀哎呀,我佛慈悲,我佛慈悲,出家人不打诳语,我说没见过你信吗?” 无量大师条件反射地又开始打太极,但是玄同的表情很严肃,那是和班主任看到不听话的学生翻墙回来时一样严肃的表情,班主任的血脉压制让无量大师瞬间选择了投降。 “我不信,原因正如琢光所说,没有人,至少我们之中没有能在第一次知道北邙出现的时候保持冷静。” 松水虽然平时总是念诗,但是她这句直抒胸臆的话说的还是挺对的。 那可是北邙啊。 玄同和无量大师意味深长地想,他们都明白彼此的未尽之言。 “如果真要这么说的话,贫尼应该是我们之中第一个见到北邙的……几周前我和金蝉在西南出差的时候见到他了,那时候他上来就用死亡威胁我,所以我察觉到了不对,赶快跑掉了。” 无量大师叹息一声:“可怜我的至尊vip体验野外帐篷,那可都是公司投资的新产品……” “后来呢?”玄同完全不受无量大师转移话题的话术影响。 “后来啊,后来我可不敢一个人和他见面了,正好参商也意识到北邙回来了,所以我就狐假虎威了一把。” 无量大师摊了摊手,这次她没念佛号。 “参商……?!天仙也——?不对,你为什么和天仙——” 玄同刚想开口,无量大师却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 “我记得苏杭是和北邙一起被浩然找到的吧?你不是很护短吗?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玄同深深地看了无量一眼,但是这次他选择了配合。 “因为我研究了一百多年的那个堪舆阵法现在正套在北邙身上,权限人被我转移成了苏杭。” 无量大师有点惊讶:“这么成功?” 玄同叹息一声:“一百多年啊……一百多年,长城都可以建立,不管是研究什么,总该有些成果了。” 这一百多年,北邙就像是一片阴云,永恒地漂浮在他的天上。 他夜不能寐,昼不能放。 第37章 故人难聚 山海关内, 一处僻静的石砌小院。 关外是隐约传来的战鼓与风啸,鬼怪的怒吼声撕心裂肺,咯咯的女人笑声与哭声揉杂在一起, 孩童的梦呓, 古老的祭祀一般的诡异颂歌丧曲在关外乱七八糟地响着, 你方唱罢我登场,宛如万狼夜奔, 让人头痛欲裂的同时心生惧意。 坐在院子里石凳旁的苏杭打了个冷颤,那些声音过于刻骨铭心,即使是他这种心大的人也难免能感受到心脏被攥紧的感觉。 人总是与鬼不谐的, 两个世界的存在,偏偏因为地府崩裂赶到了一块去,存在就是不适。他算是感受到了真正的前线,只是若隐若现的压迫感就足够让人崩溃。 好在关内有暂时得以喘息的宁静。 苏杭抬头, 铜钱红绸斗笠遮面, 北邙就在他面前。 北邙, 这位横空出世,天资卓越却堕入鬼法门, 声名狼藉的“疯子”。此刻正难得没有发疯,而是抱臂倚靠在爬满青苔的院墙上, 仰头望着那巍峨连绵, 隐没于压成黑云的群山间的巨大阴影——墨家重工创始人琢光倾尽心力打造的“阴阳长城”。 长城并非传统砖石结构, 而是由无数闪烁着金属与木质光泽的预制构件, 以精妙绝伦的卯榫结构拼接而成。其间镶嵌着密密麻麻,不断明灭循环的符文阵列。 它像是一条横亘在大地上的卯榫巨龙,沉默地抵御着北方更北的地方那不断试图南侵的,名为“鬼域”的灾难。而他们现在所在的山海关, 正是这巨龙身上最为坚固的骨骼连接处。 “真是壮观啊……” 北邙忽然没头没尾地感慨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是真心赞叹还是别的什么,他猩红的眼底倒映着长城墙体上流动的灵光,让那红色一瞬间都变得可爱了许多。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连自己做的机关小鸟都飞不稳的小豆丁,真能搞出这么个大家伙。琢光那小子,啧,也算没白长……呃,虽然个头确实是这么多年没怎么长。” 苏杭和北邙刻意保持着一段自以为安全的距离,闻言他脸上带上了几分惊魂未定。 不是!这人怎么能这么坏!随口就攻击琢光前辈最敏感的身高问题! 苏杭想据理力争,但是因为北邙的感慨,他下意识地也抬头望向那压迫感十足的长城,只一眼,便移不开了。 无数的信息在他的脑海中划过,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这道长城,以及长城背后所代表的一切——鬼域、地仙、天仙、还有这个一会儿要杀他一会儿又似乎能勉强沟通的疯子舅舅已经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 他所希望的正常学生的生活恐怕再也不会实现了。 算了算了,苏杭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关键是捍卫琢光前辈的威严。 “那个……琢光首席,他真的很厉害!你口中的身高也是因为他为了建造长城付出的代价,你怎么能——” 苏杭愤怒地开口,却被北邙打断了:“拜托,我是什么人?我是十大地仙的死对头鬼道人啊!我现在的言辞已经够缓和的了。” 苏杭:“……” 这人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太坏了还准备更坏! 苏杭被堵了回去,他开始生闷气,但过了会儿终究没忍住好奇心,指向长城外侧那被灰黑色阴云笼罩看不清具体景象,却隐隐传来各种难以名状嘶吼的方向:“北邙,长城外面……那些鬼怪,它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啊?这里……山海关,以前打过很多仗吗?” 问完他就有点后悔了。眼前这家伙可是被鬼气深度污染的危险分子,地府碎片的代言人,之前在鬼域里失踪估计也是吭哧吭哧在全五浊恶世种地府碎片去了,自己居然向他打听敌情……这也太与虎谋皮了吧? 果然,北邙闻言,立刻收回了望向长城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癫狂和戏谑的眼睛转向苏杭,嘴角扬起让人脊背发凉的笑容:“哦?想知道?外甥有兴趣,做舅舅的当然要好好给你讲讲~” 苏杭:……这混蛋一提起来他们的关系,他就觉得没好事。 北邙清了清嗓子,用类似于说书人的夸张语气阴森森的描述:“长城前线的鬼怪,简直是琳琅满目!有那种像摊烂泥似的蚀肉,沾上一点就能把你融得骨头都不剩,还有飘来飘去,专门吸人阳气的红艳煞,被它缠上,保管你三天之内就变成人干。哦对了,还有一种叫百目妖的鬼怪,它浑身长满了眼睛,被它盯上一眼,你就会开始想要眼睛,最后自己把自己和周围人的眼珠子全抠出来……” 他每说一种,苏杭的脸色就白上一分,仿佛已经能看到那些扭曲恐怖的鬼怪在眼前张牙舞爪。 北邙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在讲述什么英雄史诗,但内容却血腥得令人作呕:“山海关更是被鬼潮盯上的重要节点,我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像黑色的海水一样拍打着城墙,断肢残骸堆得比墙垛还高,鬼气混合着血腥味,啧啧,那味道,一百年都散不掉。想知道更多细节吗?” 苏杭抖了抖,差点被吓的丢人的叫出来。 北邙凑近一步,脸上带着让人心底发寒的男鬼一般的笑容,舔了舔嘴唇:“舅舅我都可以告诉你哦~代价嘛,很简单,拿你的命来付钱就好~用你这条小命,换一堂生动的鬼怪科普课,很划算吧?” 北邙猛地上前一步,声音瞬间变得冰冷:“快把你的命给我!” t44:……宿主好坏啊! 苏杭被他逼得后退了半步,被捅出了应激反应,他总感觉北邙会从哪里变出他的判官笔然后捅他。 但看着北邙那明显带着捉弄和恐吓的表情,苏杭一股无名的火气也冒了上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然后翻了个白眼:“北邙,你怎么就是这么锲而不舍地要我命呢?从我被那个破游戏认定为天命人后,你就没消停过。杀我有那么好玩吗?” 北邙脸上的疯狂神色瞬间一收,变脸比翻书还快,笑的纯良无辜,摊了摊手,一副“你真不识逗”的无辜样子:“开个玩笑而已,那么认真干嘛?你看,现在控制我的阵法权限在你手里,玄同那老古板一百多年的研究成果可不是摆设。我还真能杀了你?动你一根汗毛,那阵法反噬起来,第一个不好受的就是我。” 他避开了苏杭的话题,苏杭嘴角抽了抽。 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敢站在这里和你讲话呢?还不是因为玄同老师的阵法,要不然你保准连我的影子都看不见——在能杀了你复仇之前。 苏杭的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光,太可笑了,明明应该是最亲近的亲人,现在他们却这样在都想杀了对方的彼此面前粉饰太平,最离谱的游戏剧情都不敢这么做。 北邙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手铐状卦象链条:“放心啦放心啦,我现在完全动不了,你不要这么紧张,紧张会得心脏病英年早逝的,我还想杀了你呢,不会这么快把你吓死的。” 苏杭:……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他有点将信将疑,依旧没有放弃警惕,这个舅舅太善于伪装和欺骗,他的话十句里能有半句真就算不错了,但至少眼下,阵法确实起了作用,维持着他们之间那种脆弱诡异的平衡。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杂乱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朝着这个小院而来,来人不止一人,而且随之而来的还有强大的灵气…… 苏杭脸色猛地一变,侧耳细听,声音里带上了惊慌:“呃……这个脚步声……好像是玄同老师?” 北邙在他身后摸着下巴:“你怎么能听出来的,那只是一阵脚步声哎。” 苏杭:“不要小瞧自习课上我和手机的羁绊啊!” “不过……除了玄同老师之外,还有……好多别的……难道是各位地仙们?” 苏杭也摸了摸下巴,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和北邙一模一样。他听玄同老师提起过,不久后地仙们会在山海关开会。一想到可能要同时面对那么多传说中的人物,尤其是其中可能还有很多北邙的“仇家”,他就头皮发麻。 “北邙!你给我出来!” 是琢光首席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愤怒。 苏杭抖了抖,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看向北邙,飞快地说道:“北邙你完蛋了,自求多福吧!” 他还是先跑到门外去吧,别一会儿被地仙之间的战斗波及了。 说完,根本不等北邙有任何反应,苏杭转身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院子另一侧的小门,身影一闪,便消失在门外,溜得比兔子还快。 北邙甚至没来得及伸手,只看到自家外甥留下的一抹残影和扬起的些许尘土。他保持着半抬手的尔康手姿势,愣了一瞬,随即气结:“嘿!你个小混蛋!跑得倒快!有点义气没有?!你不是正道的吗?!玄同就是这么教你的?” 【玄同老师估计这辈子也想不到自己会被“教闹,宿主你还是想想你要怎么办吧。】 t44无奈了:【检测到对面有五个人!整整五个!五个玄同!你要完蛋了!宿主!】 “别着急啊,我都没急呢,至于怎么办?” 北邙放下手,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神色。他轻轻活动了一下脖颈,周身那刻意收敛的,属于地府的阴冷鬼气,开始如薄纱般若有若无地弥漫开来。 在反派光环的影响下,谁知道琢光会发什么疯?他还是给自己点保命的东西吧,感谢苏杭,跑路前没有禁止他使用鬼气。 北邙叹了口气,并没有试图逃跑或隐藏,反而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 脚步声已经在院门外停下。 小院的木门看起来并不结实,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外面那几道强大的灵气压垮。 北邙的目光扫过苏杭消失的方向,又落回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上,嘴角重新勾起弧度。 “怎么办?”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t44:“当然是……见见老朋友了。” “毕竟一百多年了,总该打个招呼。” t44无情地戳穿了他的游刃有余:【你现在像是准备去上刑场。】 第38章 物是人非 “那怎么了, 怀揣着炽烈顽心走向最宽容刑场——” t44:【……怎么还唱起歌来了,你有版权吗你就唱。】 北邙翻了个白眼,没搭理t44, 他发现这个系统最近是越来越嚣张了, 看来他人还是太温和了, 不过他暂时不打算和这个傻子系统计较。 院外那几道毫不掩饰,且越来越近的强大气息已经近在咫尺, 其中一道气息熟悉又暴躁,哪怕北邙遁入了鬼法门,也能一眼认出来那飘在半空中的灵气波动带着浓烈的墨家机关术特有的气息。 他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哈哈,是琢光。 说曹操曹操就到。 北邙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倒霉熊不是停播了吗?为什么他还是这么倒霉? 他下意识想扯出那副玩世不恭的疯子笑容来武装自己,却发现嘴角有些僵硬。 “啧……麻烦。”北邙环顾这方几乎无处可藏的石砌院落,最终还是决定大大方方地去面对, 反正最后总是要面对的, 他也不可能一辈子都躲着他的老同学们。 脚步声已在院门外停下, 紧接着,院门被一股巨力“嘭”地一声推开, 门板撞在石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门口, 站着几乎让人恍惚的熟悉身影, 那是每个人在稷下学宫的幻梦中都恍惚地觉得此生大概再也不可能看到的影子。 为首的正是琢光。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此刻布满寒霜, 155cm的身高因为那冲天的怒火显得极具压迫感, 深黑色的眼眸死死锁在北邙身上,几乎要喷出火来。 紧随其后的是松水,向来不染尘埃不争不抢的女生脸色同样难看,尤其是在看到北邙铜钱斗笠下鬼气环绕的面容的那一刻, 眸子里的眼波几乎要寒成冰雕。 浩然的手则按在了腰侧那巨大的横刀刀柄上,斗笠下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憨厚的笑容也消失不见。无量大师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双手合十,低眉垂目。最后一个人是玄同,一日前刚刚打过照面的老同学阴沉着一张脸,但是鉴于他平时也经常阴沉着脸,所以反而成了这帮人里最不反常的一个。 几位地仙各自散开,浩然琢光在前,玄同松水在中,无量念了句佛号,后退一步,结结实实地关上了门。 他们的站姿隐隐形成了合围之势,北邙记得这个站姿,那还是他提出来的所谓彰显稷下学宫特殊一届的帅气“群像”站姿,没想到现在被用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这方小小的院落,因为五位地仙的同时降临,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灵气带来的压迫感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你们还真是看得起我啊……” 北邙苦笑一声,五个地仙,全都跑过来找他这个鬼道人,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现在是囚徒,他都要误认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了。 无量笑了笑:“可不敢,这不是怕你又滑不溜秋地跑掉了嘛。” 门被琢光推开的那一瞬间,哪怕是之前见过北邙的无量也感受到了物是人非的惆怅感,北邙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站在那里,只是手上多了玄同的限制类阵法,一瞬间她甚至恍惚地觉得,也许这一百多年只是一场噩梦,而他们现在依旧只是稷下学宫的学员而已。 北邙……北邙,当年的北邙可是稷下学宫的学员首席,那一届天之骄子中的天之骄子,曾经一个人杀进长生殿,如入无人之境,无论如何严阵以待也不为过,无量大师深知这点,所以她甚至愿意选择和天仙朝会的参商合作去拦北邙。 没想到最后还是玄同闭关造了一百多年的“车”管用,无量大师摇了摇头。 “北,邙!”琢光猛地抬头,他终于找回了自己说话的能力,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个久违的名字,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你竟然真的敢出现在我面前!” 北邙深吸一口气,脸上那副嬉皮笑脸的面具重新戴了回去,他摊了摊手,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老友重逢:“哟,这不是我们的小琢光吗?一百多年没见,怎么……个子没长,脾气倒是见长啊?火气这么大,小心越来越长不高还缩水哦。” 这轻佻的调侃无异于火上浇油。 “闭嘴!”琢光怒吼一声,手中灵气凝结成一把闪烁着墨家符文的短铳,猛地抬起指向北邙。 “我问你!当年你说好的!说好要和我一起建造这绵延千里的长城!说好要和我一起将鬼域推回地府!说好要让这世间再无流离失所!桩桩件件,你他妈的都做到哪一件去了?!你这一百多年到底在干些什么?!为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更蕴含着百年积怨的痛楚,质问声在小院里回荡,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回来?” 最后那句话声音都轻了不少,距离他较近的浩然看了他一眼,感觉那声音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哭诉,愤怒都变得稀薄了。 北邙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依旧挂着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态,他用手里的判官笔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斗笠,怎么气人怎么来:“啊……那些陈年旧事啊,难为你还记得这么清楚。人嘛,总是会变的,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琢光气得浑身发抖:“你明明有记忆,凭什么一句话就抹杀了我们所有的约定?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座长城付出了什么?你敢不敢看看我!”他指着自己,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里,隐约有了一丝水光。 “我把我的神智,我的成长,都嵌进了这冰冷的城墙里——那可是我们当年共同的理想,而你……你呢?你成了什么?你……你甚至可能站在鬼域那边,来摧毁我付出一切建造的东西……你真的没有任何要解释的吗?!” 琢光指着北邙的持铳的手都在颤抖,他不理解,也无法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老同学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们一定要走到兵刃相向的这一步。 “琢光!”松水轻声道,她试图制止琢光过于激动的情绪,担心琢光在盛怒之下真的会不管不顾地开枪。 北邙沉默了片刻,他看着琢光那双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睛,看着他那因为付出代价而永远定格在少年时期的身形,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情况过于复杂,就连t44都不敢说话了。 北邙忽然笑了一声,脸上挂上和过去一样温柔但是现在怎么看怎么嘲讽的表情:“别这么说嘛,我只是选择了另一条路而已。至于……啧,我现在这副模样,像是能撼动你墨家重工杰作的人吗?” 他意有所指地活动了一下手腕,玄同布置的阵法依旧在束缚着他,让他无法动用力量。 “另一条路?”松水终于忍不住了,她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吟诗般的悠扬,但语气却冷冽如冰:“鬼仙仔,你选择的这条路,可是站在了五浊恶世的对面,就连天仙朝会都选择了和破域联盟合作应对鬼域……而你身上那浓郁的地府鬼气,做不得假。” 松水深吸一口气,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很疼,但是如果不说出来,不问出来的话,她的心脏会更疼:“一百多年前长生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背弃稷下学宫,离开我们所有人?” 北邙沉默地敲打着自己的手臂,没有说话。 浩然已经有些跃跃欲试,无量大师适时地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浩然施主,稍安勿躁。也许他念着旧情,愿意和我们开口说说他的难言之隐呢?” 她这话看似在劝和,但那双精明的金色眼眸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北邙。她明明心知肚明,就连在参商面前北邙都不会因为硬手段透露些什么。 北邙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一张张或愤怒,或痛心,或警惕的面孔。这些都是他曾经的同伴,曾经一起畅聊未来,追捕山风,醉酒捞月的朋友。 一百多年的时光,在他们身上都刻下了不同的印记,他们成为了各自领域最杰出的英雄,也成为了他们曾经在月下互诉理想时理想中的自己,这已经很好了。 只有自己不一样,又有什么关系呢?北邙叹了口气,他离开靠着的墙面,直起身子,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难言之隐?”北邙重复了一遍,然后低低地笑了起来,不过他很快就停下来了:“哈哈哈哈……难言之隐?大师,你还是这么喜欢打机锋。没什么难言之隐,不过是我……找到了更有趣的事情做而已。” 他抬眸,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冰冷,那是一种完全不将人命当人命的视线,那双眼睛是从杀戮中累积的血海,居然让无量大师想要后退。 可是那明明是北邙,他们稷下学宫的首席。 琢光却不管这些,他只听出了北邙的执迷不悟和对自己过往付出的践踏:“我不想听你这些疯言疯语!我只问想知道,当年的承诺,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承诺?”北邙歪着头,看着琢光,眼神是近乎残忍的茫然,准备将反派的职业操守贯彻到底:“哦,你说那些啊……小孩子过家家的戏言,你也当真?琢光,一百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 这句话,精准地捅进了琢光心底。 “你……!”琢光深吸一口气,扣着短铳扳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灵能疯狂涌入铳身,符文亮得刺眼,但是最终…… 他依旧没能按下去。 “舍不得……哈哈哈哈,你居然还是舍不得……太好玩了,实在是太好玩了——” 北邙这下笑得更开心了,居然有了些真心实意的情绪,他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似乎对眼前的情况颇为满意。 “山海关的异动才刚刚开始,我的老同学们。”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又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意,双手展开,好像准备拥抱些什么:“好好守着长城吧……毕竟,鬼潮,可不会跟你们讲什么道理,皇天后土从来不会讲道理。” 话音落下,在北邙的身后,阴云突然氤氲蔓延,远处的战鼓声隆隆作响,碎珠打在松水的额角,她轻轻一摸,居然是水珠。 下雨了。 风雨欲来,而山海关上空,阴云密布。 第39章 爱而不得恨海情天 苏杭: 苏杭一路狂奔,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北邙那张欠揍的笑脸和用来故意吓唬他的,关于鬼怪的血腥描述。一会儿是玄同老师严肃的面容和听起来就不好惹的各位地仙。 ……嗯, 还有北邙, 天啊一个小院子里居然聚集了北邙和五位地仙级别的大人物, 什么六位地仙丸…… 苏杭只想离那个是非之地越远越好,至于北邙会不会被愤怒的地仙们撕成碎片……嗯, 暂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毕竟那家伙看起来命硬得很,更何况他才是应该考虑考虑会不会被玄同老师揪着耳朵骂为什么那么不小心中了北邙的招, 然后还被拉入了阵法掉进鬼域的倒霉蛋。 倒霉熊不是停播了吗?他为什么还这么倒霉? 苏杭一边叹气一边愁,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理活动某种意义上和他的“舅舅”达成了一致,在他拐过一个堆放着废弃长城构件的角落时,恢弘大气又飘渺诡异的战鼓声从近在咫尺的关隘传来, 苏杭愣了一瞬, 差点与迎面匆匆跑来的两人撞个满怀。 “噫——施主!咋走路勒, 看着点呗?”一个清亮又带着点跳脱的男声响起,口音是华北地区的风格。 苏杭稳住身形, 定睛一看,其中一人他认识, 是已经算得上生死之交的关山渡, 一贯沉稳的关山渡现在却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看。而另一人则是个极为扎眼的年轻和尚。 这和尚长得眉清目秀, 极为俊朗, 光溜溜的脑袋在关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自带柔光,脖颈上戴着三串色泽温润,大小不一的佛珠。 是金蝉寺,或者说金蝉银行的人。 他脸上此刻没有金蝉寺弟子一贯的宝相庄严, 只有显而易见的焦急和……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 苏杭感觉自己好像还在梦里。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刚被战鼓吓了一跳,所以没看见人。”苏杭连忙道歉,关山渡摇了摇头:“没事,苏杭。” “苏杭?!”蝉大叫一声:“你就是苏杭?那个游戏里的天命人?!” “也是现实里的天命人。”苏杭尴尬地点了点头,他干笑两声,盯着自己比较熟的关山渡转移了话题:“关山渡?你们这是……” 那年轻和尚也从善如流地切换了话题,他没等关山渡开口,率先抢过了话头,语速快得吓人,提了一句就能跳出来好几句:“还能怎么了?鬼潮来了!前线观测点哨台传来的紧急讯息,规模还不小!嘶……我们必须赶快去报告各位地仙大佬们!” “鬼潮?!” 苏杭倒吸一口凉气。这个词他在玄同老师出给他补基础时候整理的补习资料里看到过,代表着鬼域力量大规模、有组织的爆发性冲击,是长城防线面临的最严峻考验之一,每一次鬼潮都意味着惨烈的牺牲。 他瞬间理解了事情的严重性,也顾不得自己刚才还在急匆匆地跑路,连忙指向他来时的方向:“地仙们现在正在那边那个小院子里。” 苏杭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给关山渡和蝉引路,好在他基本上是一边跑一边思考,也没来得及跑多远,很快就带着两人赶到了那个小院的门口。 就在蝉准备去叩门的那一瞬间,苏杭好像想起来了什么:“哦对了!除了五位地仙,还有北邙那混蛋……” “北邙?!” 年轻和尚眼睛瞬间瞪圆了,哀嚎一声,不久前差点被北邙捅死的可怕回忆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夸张地抱住了自己的光头:“我靠!不是吧!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完了完了,我现在都不敢进去了!” 蝉一开始碎碎念就停不下来了:“里面现在是不是已经打起来了?刀光剑影都算小事,就怕地仙们被气的开大,啊啊啊我现在进去会不会被误伤啊?!” 苏杭被他这一连串反应弄得一愣:“???有那么夸张吗?” 他知道地仙们和北邙有旧怨,但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地仙们可都是很冷静的人—— “那当然了!”和尚用力点头,一副“你这孩子太年轻”的表情,他自来熟地一把揽过苏杭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你不知道吗?咱们破域联盟的十位地仙,甚至天仙朝会那边几位有头有脸的天仙,对北邙那家伙的感情,那可都是相当之复杂!我看海角论坛网络同人专区好多太太写的分析帖和同人文就挺有道理的!” 苏杭嘴角抽搐了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道理?” 和尚用一种咏叹调般的语气,掷地有声地吐出四个字:“爱、而、不、得,恨、海、情、天!” 苏杭:“……”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一记重击,胃里刚刚平复下去的翻涌感又回来了。 “……好恐怖啊!我不吃身边人的同人啊啊啊啊!” 他忍不住抱头尖叫,尤其是当“同人”涉及的对象可能包括他那位疯子舅舅和他尊敬的班主任时,这感觉简直糟透了。 蝉就像是在海角论坛给亲密朋友转发完抽象的精神污染视频,犯完贱就跑,浑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 “害,图个乐嘛,别当真。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懂不懂?再说了,你看这设定,多带感!堕落的天之骄子,反目成仇的昔日挚友,纠缠百年的爱恨情仇……” 一旁的关山渡终于听不下去了,无奈地叹了口气,打断蝉的即兴发挥:“蝉,正事要紧。鬼潮不等人。” 他沉稳的目光看向那扇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小院木门。 “放心放心,我知道啦,赊刀人,我只是在给自己鼓劲而已,你也知道我一紧张起来就喜欢说话,一说话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 蝉说到正事的时候瞬间收敛了脸上过于丰富的表情,倒是有了几分佛像的威严肃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赴刑场一般悲壮:“哎,再不喜欢也要推开门啊……但愿推开门看到的不是一地狼藉和几位大佬在混合双打,也不是一把剑或者铳直接射向我的脑袋……” 他和关山渡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伸手,用力推开了那扇并不厚重的院门。 “各位前辈!鬼潮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朝着院内大喊,声音在突然打开的院落空间里显得突兀。 蝉偷偷睁开眼睛:“哎?没事?” 他脑袋居然还在自己的脖子上?太神奇了。 预想中法门咒术对轰,刀剑判官笔相向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院内的景象仿佛一幅定格的照片,充斥着无声却气压低的可怕的紧张感。 那五位全五浊恶世名声斐然的地仙,此刻姿态各异,但无一例外,周身都散发着强大的灵气威亚,目光锐利,齐齐锁定在院落中央那个黑红的身影上。 琢光手中握着的结构精巧的短铳依旧没有放下,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玄同脚下卦象明灭不定,手中掐诀,随时准备调动苏杭那里的的权限。 松水也握紧了腰侧的精致小锤,那装饰品一样的锤子上泛起淡黄色的灵气,显然是一件特殊武器。 浩然的手稳稳按在横刀刀柄上,脸上那副憨厚的笑容退去,肌肉紧绷。 无量大师捻着佛珠,面色凝重,所有人都各自摆出了戒备或攻击的姿态。 而被这五道地仙级别的杀气针对的北邙,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他甚至好整以暇地摊着双手,脸上挂着那抹标志性的嘲弄笑容,仿佛周围指向他的不是致命武器,只是一些不重要的树枝。 就在蝉和关山渡推门大喊的瞬间,北邙那带着戏谑和笃定的话语,清晰地传入了刚刚冲进院子的三人耳中: “……怎么,现在要杀了我吗?我可是身系着你们最想知道的,关于鬼域,关于这一百多年来所有谜团的真相,你们舍得吗?” “你们舍得吗?” 这轻飘飘的反问,像是一根绣针,瞬间刺破了院内凝重的气氛,也精准地扎进了刚刚踏入门槛的苏杭、蝉和关山渡的耳朵。 苏杭看着眼前这剑拔弩张却又诡异地维持着平衡的一幕,听着北邙那有恃无恐的话语,再联想到刚才蝉在外面说的那句“爱而不得,恨海情天”,他只觉得脑袋有点疼,声音干涩地低语: “……蝉,我怎么觉得……你说的好像有点对了?” 蝉此刻也收起了那副跳脱的样子,嘴角尴尬的抽了抽,天地良心,他刚刚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但是他依旧用力拍了拍苏杭的肩膀,用气音回道,语气带着一种发现真理般的自豪: “是吧!我就说!不要小看同人男的洞察力啊!” 而院落中央,北邙似乎才注意到新来的三人,他微微侧头,目光掠过苏杭有些发白的脸,最后落在脸色凝重的关山渡和蝉的身上,嘴角那抹令人火大的笑容,似乎又加深了几分。 来的还真是时候啊,小兔崽子。 北邙偷偷摸摸地松了口气。 第40章 第三方势力 “这次的鬼潮是不是你的杰作?” 琢光的质问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掀起一阵阵涟漪。 他深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北邙,里面燃烧着百年来积累的痛苦和毫不掩饰的怀疑。鬼潮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北邙现身山海关, 并且与他们正面遭遇的这一刻爆发, 这巧合未免太过…… 北邙闻言, 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 干笑了两声,他也算是体验到了什么叫做荒谬了:“放心吧,小琢光, 我也没那么厉害。指挥鬼潮?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他要是有那本事指挥鬼潮,第一个就先把自己从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里复活了,何至于变成现在这副被困在身体里的情况,被阵法锁着, 还得因为反派光环跟你们这群老同学演戏? 北邙在心底腹诽, 我自己的复活赛还没打赢呢, 哪来的闲工夫搞这么大阵仗? 琢光显然不信,他恶狠狠地向前逼近一步, 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警告:“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北邙无奈地摊开双手,这个动作让他手腕上无形的阵法束缚似乎更明显了些, 卦象符文因为被扯动亮了亮, 手铐般铐在他的手腕上, 被细细的链子连在一起, 限制着行动。而链子的另一边,隐匿在深不见底的虚空中,垂向苏杭的方向。 北邙语气无赖又坦诚:“拜托,想不老实也不可能啊, 更何况我手上还缠着玄同老师精心准备了一百多年的小礼物呢。” 他晃了晃手腕:“我现在可是比关在笼子里的老鼠还安分。” 远处,长城方向传来的战鼓声愈发急促响亮,夹杂着炮火轰鸣的隐约声响,形势显然不容乐观。鬼潮的威胁是近在眼前的,远比这个被暂时束缚的鬼道人更为紧迫,需要地仙们的处理。 玄同眉头紧锁,看了一眼北邙,又望向战火传来的方向,沉声道:“鬼潮要紧,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需立刻前往前线支援。” 松水点了点头:“没错,琢光,大局为重。” 浩然冷哼一声,按在刀柄上的手终于松开,但目光依旧如刀锋般刮过北邙,像是在警告。 地仙们交换着眼神,多年的默契让他们迅速做出了决断。琢光虽然满心不甘,但也知道轻重缓急,他狠狠瞪了北邙一眼,丢下一句:“等击退鬼潮,我再来跟你算账!” 随即转身,跳上木雀,率先朝着长城前线方向跑去而去。 其余几位地仙也纷纷动身,顷刻间,小院内那令人窒息的强大灵气压迫感便消散了大半。 落在最后的无量大师,在经过北邙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她脸上依旧挂着那弥勒佛般的和煦笑容,目光却深邃地扫过北邙,以及旁边站着的苏杭、蝉和关山渡三人。 “阿弥陀佛,”她念了声佛号,笑容可掬地对三人说道:“鬼潮突发,前线吃紧,我等需即刻前往。此地……和这位北邙施主,就暂且先拜托你们三位小同学盯一下了。” 蝉立刻挺直腰板,双手合十,一副重任在肩的模样,朗声应道:“好的师父!保证完成任务!您就放心去吧!” 无量大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原地。 转眼间,刚才还剑拔弩张,气氛紧张,挤满了当世地仙的破败小院,就只剩下了四个人:被阵法束缚的北邙,以及负责盯梢的苏杭、蝉和关山渡。 苏杭垂头丧气:“终究还是又回来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古怪。 三个“看守”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蝉最先活跃起来,这个话唠凑到北邙面前,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大反派”,嘴里啧啧有声:“哇哦,近距离看果然气场不凡啊,北邙前辈!你的铜钱斗笠是在哪里做的啊,真的好帅啊!” 北邙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直接无视了这只聒噪的“蝉”。他自顾自地走到院墙边,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石墙,闭上眼睛,一副“我要开始闭目养神,谁都别来烦我”的姿态。 苏杭看着北邙这副样子,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他知道这家伙极度危险,即便有阵法束缚也不能掉以轻心,另一方面,刚才地仙们离开时那复杂难言的眼神,又让他觉得事情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地仙们和北邙会是这样的态度? 好奇怪。 关山渡则沉稳得多,他默默走到院门的另一侧,抱臂而立,目光警惕地落在北邙身上,履行着“盯梢”的职责。 毕竟盯梢,万峦山门可是专业的! 蝉见北邙不理他,也不气馁,转而凑到苏杭身边,又开始了话唠,苏杭此刻却没心思听他胡扯,他的目光也落在北邙身上,眉头微蹙。 好奇怪,但是究竟是哪里奇怪? 北邙为什么现在又变的这么沉默?难道面对老同学们的责难,他也不是全然…… 无所谓吗? 被苏杭误会emo的北邙其实在脑海里和t44激情开麦。 【宿主你刚刚演的也太好了!】 t44赞叹道:【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刚展开手臂,做出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外面鬼潮的战鼓声就传来了……这下效果要好的不行了,就算你根本不能控制鬼潮,别人也都觉得你能控制,或者至少与之有关联。反派值这不哗哗地往上涨?】 北邙翻了个白眼:【是啊,演得是挺好,反派值也挺好,就是有点费我。你刚才没感觉到吗?那五个家伙,尤其是琢光那小屁孩和玄同那个死脑筋,每个人至少都有一秒是真心实意,毫无杂念地想立刻捅死我啊!】 t44:【为了维持世界稳定,完成“扮演反派”的核心任务,冷静,冷静,宿主!】 北邙扶额:【我要怎么冷静啊?这也太巧了?巧得离谱……怎么我一说话,刚摆好姿势,鬼潮就来了?我不说话,鬼潮就不来?】 北邙睁开眼睛,看向小院上方那片被长城的灵气闪烁的光和鬼域阴霾共同染成的,阴云密布的诡异天空。 那天空几乎向着墨色坠落,现在看不出半分青天的原本色泽。 北邙突然开口:【不对劲。t44,玄同他们突然齐聚山海关,绝对不仅仅是因为知道了地府碎片的存在,或者单纯为了堵我。有外力在影响……】 t44:【嗯?你是说……这是《长生殿》游戏固有的剧情线在发挥作用吗?那大概是为了推动主角苏杭的成长吧,毕竟原著里主角在这里和各位地仙们相识,为了给玩家加后台,很正常。】 北邙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冷静到可怕:【不。游戏剧情只是表象,是覆盖在真实之上的那一层皮。这样的话所有情况都能用游戏剧情来解释了,但是事实上不是这样,即使是游戏剧情,也有媒介来完成。】 北邙停顿了一下,思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将破碎的线索——地仙们的异常集结、恰到好处的鬼潮……一一串联起来。 他猛地顿住,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个清晰的结论浮现在脑海。 有谁来到了山海关但是一直没有出现? 有谁知道他的过去,了解他和那几位地仙会做些什么? 只有他们。 北邙叹了口气:【是长生殿。不是游戏,是那个真实的,作为长生天最高领导机构的长生殿,自从参商找上我开始,整个长生殿就开始行动了……我本来以为没有这么快的】他的声音带着寒意。 【这场鬼潮绝对是人为的,五位地仙来的速度也过快了,再加上那时候把苏杭拉到我身边的特殊力量……而真正的罪魁祸首此刻正坐在幕后,冷眼旁观。】 【现在的我,不,我知道我一直——】北邙扯出一个无声的笑:【根本不是什么掀起风浪的幕后黑手,在长城前线这一篇章的我,只不过是个被长生殿请来的……观众而已。顺便,给他们当个吸引火力的靶子。】 他想起了琢光那恨不得生啖其肉的眼神,想起了玄同那复杂痛心中带着决绝的目光。 真是……好大的一盘棋。北邙在心中冷笑,用百年的恩怨做饵,用鬼潮的危机做景,利用苏杭把他这个叛徒困住,同时也将地仙们的力量牢牢吸引在山海关……长生殿,你们到底想在这场戏里,看到什么样的结局? 【我要……好好想一会儿。嘶——难办啊。】 他不再与t44交流,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看起来无比平静,但内心深处,找出长生殿的方案已经叠了八百层。 见北邙周身的气压沉的可怕,蝉也不再说话,小院内,一时只剩下远处隐约的厮杀声,和风吹过老旧屋舍的呜咽。苏杭看着北邙平静的侧脸,不知为何,却感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安。 他知道有地方不对劲,好像某种巨大的危机正在潜伏,但是,但是…… 天空依旧阴霾密布——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 》 40-50 第41章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小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说话,除了被风吹的簌簌的枫叶, 只剩下远处长城前线传来的、愈发清晰和激烈的轰鸣声。那是墨家机关运作爆炸的响声。 与之前不同, 仿佛来自远古的战鼓被击响后, 那声音不再是模糊的背景音,而是如同沉重的战争的节拍, 一声声擂在苏杭的心口。 苏杭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的心脏。地仙们刚走,鬼潮爆发的巧合, 北邙这个最大的不稳定因素还被留在身边……这一切串联起来,像是一把悬浮在头顶的剑,越绷越紧的心弦让他坐立难安。 苏杭忍不住再次将警惕的目光投向角落里的北邙。那家伙依旧闭着眼睛,靠墙而坐, 仿佛真的在养神。 但苏杭总觉得, 那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可怕的东西。也许是因为苏杭盯的太明显了, 北邙像是感受到了他警惕的视线,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往日的疯狂和戏谑, 反而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然后,北邙向他眨了眨眼, 靠, 还有点俏皮。 不对!这混蛋居然现在还好意思wink!烦死了!不说母亲的下落也不说混沌的情况, 居然还好意思在这里笑。 苏杭气的心中警铃大作,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噌”一下从原地站了起来,身体紧绷,随时准备警惕北邙的突然发难。 让他意外的是,他这边刚有动作, 旁边的关山渡和蝉也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苏杭:!!!我就知道北邙这混蛋贼心不死—— 关山渡面色沉凝,手已经按在了他随身携带的那个刀匣上,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院墙之外,显然察觉到了异常。 而蝉则是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惊讶地看着苏杭,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甚至有点兴奋:“哎呀!苏杭小弟,你反应怪快的嘛!不愧是玄同老师亲自教导的高徒啊!看来你也察觉到了!” 苏杭:“……??”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察觉到什么?他主要是被北邙那诡异的笑给吓的。 他顺着关山渡和蝉警惕的视线抬头望天—— 只见天空中那浓重得化不开的灰黑色阴云,此刻仿佛沸腾了起来。 不仅仅是远处前线方向,就连他们头顶这片原本相对平静的天空,也开始出现异动。一些如同破碎阴影般的絮状东西,正如同黑色的雪花,淅淅索索地从云层中剥离,飘落。 它们形态不定,散发着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那是鬼气。 “那是……?”苏杭喉咙发干,他其实不太想让自己知道那些大面积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蝉收起了那副跳脱的表情,语速飞快地给他解释,语气难得严肃:“鬼怪啊!阿弥陀佛,果然渗透进来了!长城前线虽然像堤坝一样挡住了鬼潮的主力,但总有那么些能力稀奇古怪,或者特别擅长隐匿渗透的鬼东西,能绕过正面的防御,直接散落到山海关内部。” 蝉握紧了手里的厚重禅杖,他话音未落,小院那残破的围墙外,已经传来了一阵令人牙酸的窸窸窣窣声,其间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诡异笑声,由远及近,迅速包围小院。 苏杭愣了愣,真正见识到前线是什么样的比在书上所看到的带来的震撼感差的太多了,原来如此,长城并不代表着绝对的安全,怪不得一路上看到的山海关这里基本上没有普通居民了,就算是街边砍柴的大叔背上也背着需要考多级证书才能有使用资格的墨家科技。 在这里,从工匠到厨师,从医生到和尚,所有人全民皆兵,随时准备抄家伙冲到最前线,因为山海关,就是最大的战场。 不论关内关外。 “来了!”关山渡警告一声,眼神瞬间变了。他猛地一拍刀匣,“咔哒”几声机括轻响,刀匣弹开,露出并排摆放的三把形制各异的长刀。 他甚至没有等待鬼怪冲进院子,身形一动,已然如同离弦之箭般主动冲出了院门。下一刻,院外便传来了凌厉的破空声和某种东西被撕裂的响声。 关山渡在院外如同虎入羊群,三把长刀在他手中仿佛拥有了生命,刀光织成一片死亡的网,那些渗透进来的低阶鬼怪往往尚未看清他的动作,便被凌厉的刀气撕碎。他的战斗方式大开大合,这段时间因为骨桥浜的事情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这么快意地战斗过了。 “喂喂!老关你也太急了!”蝉怪叫一声,但脸上却同样激动,他一把扯下脖子上三串佛珠中最长的那一串,在手中一抖,那佛珠竟泛起淡淡的金色光芒。 金色的光覆盖他的双手,蝉挥动起那把禅杖,扭头看向还有些发懵的苏杭,热血沸腾地喊:“要是老师他们只让我们在这儿干守着北邙这个危险人物,那也太浪费战力了!来吧!苏杭!并肩作战的时候到了!让你看看我们金蝉寺弟子的厉害!” 苏杭被这紧张的气氛和蝉的热情所感染,心底那份不安暂时被压了下去,一股属于少年的血气也涌了上来。他重重点头:“好啊!我也让你见识见识玄空风水的堪舆法阵!” 苏杭立刻回想玄同老师培训过的内容,不能给玄空风水丢脸。苏杭双手快速结印,灵气被调动起来。他手指在空中虚划,一道泛着白光,结构简易却精巧的八卦卦象在他身前瞬间成型——正是玄空风水职业技术学院的看家本领,堪舆阵法的最基础应用,主要用于预警和对敌阻碍。 风月宝鉴接收到阵法的布设指令,瞬间亮起淡青色的灵气光芒,下一秒,苏杭耍帅地向上一抬手:“阵起!” 青涩的卦象符文瞬间覆盖了这座小院,那些黑色的影子动作瞬间迟缓,院外关山渡的斩切声也快了不止一点。 黑色的影子身上亮着青色的光,所有的鬼怪都被标识显示了出来。 几乎在苏杭阵法成型的同时,几道扭曲的黑影如同壁虎般攀上了院墙,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像是一滩滩流动的阴影,却散发着鲜明的恶意,朝着院内的活物扑来。 “我去,这么帅?我也来!唵!” 蝉口诵真言,声如洪钟,带着一股镇邪破妄的力量。他手中的禅杖带着呼啸的风声猛地刺出,佛光过处,那扑来的阴影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如同被烙铁烫到,瞬间溃散。 但更多的阴影依旧选择了前仆后继。 “嘻嘻嘻生魂——嘻嘻嘻生魂——!” “美味,好吃的生魂!!!” 苏杭维持着身前的卦象,另一只手描绘新的阵法,丢出去将试图从正面靠近的阴影鬼怪阻挡在外,接触到青色灵气的鬼怪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缕缕黑烟,迅速消失不见,往生极乐。 苏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与鬼怪对抗,紧张得手心冒汗,但动作却丝毫不敢停顿,一种异样的热血感从他心头冒出……这是他的职责。 作为天命人的职责……他必须去做,而且必须做到最好。 然而,苏杭心底的那份不安并未随着战斗而消散,反而越来越浓。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难道…… 苏杭猛地回头,看向依旧坐在墙角,仿佛对周遭一切厮杀充耳不闻的北邙,大声警告道:“北邙!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那里哦!别想耍花样!” 北邙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脸上又挂起了那副让人火大的漫不经心笑容,甚至还悠闲地挥了挥手,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送别:“好说好说,我老实着呢。快去应敌吧,我们未来的大英雄,加油哦~” 那语调里的敷衍毫不掩饰。苏杭气得牙痒痒,但眼前的鬼怪攻势容不得他分心,他只能狠狠瞪了北邙一眼,强迫自己转过身,全力应对不断从墙头地下渗出的鬼怪阴影。 就在苏杭转身,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战斗中的那一刻,北邙脸上那轻松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 t44开口:【宿主……你就真打算一直呆在这里?】 【怎么可能!】北邙直呼冤枉:【我装乖装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趁这几个小兔崽子注意力不在我身上,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他看似随意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隐秘地动了动。 青色的风悄悄地来到他的指尖,那明明是属于苏杭的天命人的力量,但是现在却臣服于阴森可怖的鬼道人手下。 玄同留下的阵法感受到天命人的气息亮了亮,很快瓦解了一部分,北邙偷偷摸摸地甩了甩手,他手上的手铐瞬间消失。 而苏杭对此毫无察觉。 t44多少也猜到了,毕竟宿主给自己准备的第三个马甲就是上一任天命人穷奇,作为快穿管理局的一员它知道的信息并不少,但还是提醒了北邙一句:【但强行脱离会引起阵法反噬,玄同不可能不在这里下手,更何况宿主您目前这具身体的状态……】 北邙耸了耸肩:【管不了那么多了,这点反噬比起被那群老同学回头堵个正着问东问西根本不算什么,润了润了。】 他一边回复系统,一边偷偷摸摸地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战况。苏杭和蝉背对着他,全力抵御着从正面和侧面涌来的鬼怪,关山渡在院外厮杀,刀锋破空声不绝于耳。没有人注意到他这边细微的变化。 北邙:……啊,好像又回到了稷下学宫逃学的日子。好怀念啊。 t44:【……宿主你还跑不跑了?】 天空中的阴影碎片还在不断飘落,整个山海关内部似乎都陷入了混乱的交火之中。怒吼声,兵刃交击声,以及鬼怪的嬉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为北邙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他抓准时机,以鬼气为墨,用判官笔写了些什么,下一秒,北邙的身影如同被橡皮擦掉一般,极其诡异地原地模糊淡化,彻底消失在了墙角。 只有地面上几缕黑色鬼气,如同烧焦的痕迹,证明这里曾经确实有人存在过。 苏杭刚用风月宝鉴配合卦象,勉强击退了一道试图缠绕他脚踝的阴影触手,喘着粗气回头,想确认一下北邙是否还老实时—— 墙角,空空如也。 只有一缕阴冷鬼气,如同嘲讽般,袅袅飘散。 苏杭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 “北……北邙呢?!我只是一眼没看他啊!”他失声叫道。 蝉闻声回头,看到空荡荡的墙角,也是脸色一变:“我靠!人呢?!什么时候跑的?我怎么什么都没听见?这前辈也太牛了点吧?” 关山渡听到院内的动静,一刀劈碎眼前的鬼影,闪身退回院内,看到此景,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果然。” 第42章 人生不相见 北邙的身影在混乱的山海关内如同鬼魅般穿梭, 事实上他的存在现在也和鬼怪没什么区别。 他刻意收敛了大部分气息,速度快得惊人,所过之处, 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阴风, 宛如镜花水月, 教人根本无法从阴云下分辨。 为了防止被山海关迅猛的风吹走,北邙扣住自己头顶的那顶缀满古旧铜钱的斗笠, 斗笠下压,遮住的面容部分更多了,红绸垂在他的肩膀上, 就像是溅上去的血。 北邙路过一处街巷拐角,几名穿着墨家工装、手持灵气铳与工程扳手的墨家弟子正陷入苦战。他们被七八只形如巨狼,但是完全没有毛发,像是被剥了皮一般的鬼怪“肉犬”包围, 地上已经躺倒了两名弟子, 伤势不轻。 “不要啊, 我论文还没写呢,我刚写完开题报告, 还等着开题报告需不需要二辩呢!别开玩笑啊!” 灵气铳的光芒虽然能逼退肉犬,但这些鬼怪动作迅捷, 配合默契, 眼看包围圈越来越小, 那些墨家重工的弟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北邙恰好路过, 他甚至没有停顿,只是在那电光火石的交错瞬间,右手随意地比了个手枪的动作,凌空一划——一道凝练如黑红色判官笔的鬼气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 悄无声息地掠过战场,像箭一样射了出去。 那道鬼气极为灵活,游龙戏凤,轻盈地穿过了每一只肉犬的身体,几只凶悍的肉犬动作猛地一僵。 随即,它们的身体从内部开始,无声无息地瓦解崩碎,化作缕缕黑烟消散,连惨叫都没能发出。 几名幸存的墨家弟子愣住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巨大的震惊交织在脸上。 他们只看到一道模糊的,带着铜钱斗笠残影的黑红色身影一闪而过,以及那道瞬间秒杀数只肉犬的恐怖鬼气。 “我……我靠!刚刚那是什么啊?!” 一个年轻弟子声音发颤,指着北邙消失的方向:“是……是鬼怪?还是……人?” “那鬼气好可怕……但又好像帮了我们,是我的错觉吗?” 另一个弟子喃喃道,看着地上同伴的伤势,又看向空荡荡的巷口,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真的会有帮人的鬼怪吗?这不完全违背他们想要吞噬生魂,夺舍重生的天性吗? 北邙对身后的小插曲毫不在意。他目标明确,准备找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先休整休整。 凭借着对山海关的认识,北邙如同阴影般掠过层层叠叠的工事与建筑,最终停在了一段高大城墙内侧的钟楼侧建筑顶端。 这里视野极佳,却因年久失修且位置刁钻,除了撞钟的和尚之外,平时罕有人至。北邙轻盈地落在铺满灰尘的瓦片上,如同没有重量的候鸟。 “咚——咚——” 不远处,另一座作为战时通讯节点的大型钟楼上,金蝉寺的武僧们正赤裸着上身,合力推动着巨大的撞木,撞击着那口铭刻了无数梵文经咒的青铜巨钟。 “咚——!” 钟声洪亮悠远,带着磅礴的灵气,如同涟漪般扫过整个山海关,甚至传向前线。这座巨钟是金蝉寺花大价钱修建的法器,这钟声不仅是警报和集结号,更是一种战果的宣告——据说,这特制的梵钟每被撞响一次,便代表着前线或关内至少有上百只鬼怪被彻底净化或击杀。 北邙的目光越过钟楼,投向那真正的血肉磨盘——长城之外。 即便身处相对安全的关内,向着城墙之外远眺,眼前所见的景象依旧足以让任何心智坚定的人感到窒息与恐惧。 长城,那道由墨家祖师琢光倾尽心力打造的“阴阳长城”,此刻真正展现出了它的恐怖威能。 闪烁着金属与木质光泽的城墙本体上,无数炮台,弩机,阵法被全面激活。耀眼的攻击式灵气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每一次齐射,都在那如同黑色潮水般无边无际涌来的鬼怪群中,硬生生蒸发出一片短暂的真空地带。 无数扭曲残肢与飞散的鬼气被可怕的灵气波动荡起,仿佛潮水被巨石砸开,浪花翻涌。 但鬼潮的数量依旧太多了,多到令人绝望。它们前仆后继,用身体消耗着长城的防御,整个长城防线,如同暴风雨中屹立不倒的堤坝,承受着一波又一波永无止境的冲击。 关内,北邙刚刚经过的地方战斗同样激烈,但那更像是清剿渗透进来的老鼠。而关外,才是真正决定生死的主战场。 北邙能看到,在那片被鬼气染成墨色的天空下,城墙垛口等关键节点上,闪耀着格外耀眼的灵气光芒。在关外战斗的每一个人,都是人类阵营最顶尖的战力。 破域联盟的地仙们自然身先士卒。他甚至能凭借百年前的记忆和战斗风格,隐约辨认出一些熟悉的影子:凌厉到仿佛能斩开天地的雪亮刀光属于浩然,如同水墨晕染,却蕴含着无数机关杀阵的领域是琢光的手笔。 道道翠绿生机与枯寂死意交织盘旋的灵气,是松水在施展他们医院祖传的岐黄内经生死之术,当然,最明显的就是玄同那淡蓝色的堪舆阵法…… 而更远处——是天仙朝会的人。 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天仙,在鬼潮这等关乎存亡的危机面前,也不得不放下身段,与曾经打进长生殿的“逆贼”们并肩作战。 人类抗击鬼域的最前线。 “哎呀,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坐在这里感觉人都变年轻了。” 北邙感慨一句,语气说不上难过还是戏言,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血红的眼底倒映着远处的炮火与灵光,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宏大戏剧。 他抬手敲了敲自己头上那顶过于招摇的铜钱斗笠,发出“叩叩”的轻响。 “嗯……想要在这里自由活动的话还是太显眼了……” 北邙低声自语。 玄同那老木头研究了一百多年的阵法确实厉害,将他这具被地府碎片污染的身体锁得死死的,连换号都做不到,混沌暂时是没法返场了,饕餮也只是用来做主播提醒别人小心的身份,穷奇更是被他按了一个天命人的特殊身份,现在都不适合用。 但是,换不了身体,换换皮肤总可以吧? 北邙心念一动,周身的鬼气开始如同活物般蠕动编织。他那一身标志性的鬼道人装扮开始变形,材质变得如同浸染过鲜血的夜幕。几个呼吸间,一套全新的衣服出现在他的身上。 那是一套黑红相间的盘扣立领风衣,剪裁利索,风衣的底色是沉郁的墨黑,质感是渐变为半透明的。 但衣摆袖口以及背后,却用某种仿佛尚未干涸的,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扭曲的人形符咒和无数只半睁半闭的血红眼睛图案。 仅仅是看着这件衣服,就让人感到一种强烈的鬼气。 t44看着这身之前北邙穿着去找洛宓的衣服:【宿主你还真是邪门的可怕,日常装就这么吓人。】 北邙笑了:【这不是为了响应咱们的中式恐怖主题嘛。】 那顶招摇的铜钱斗笠被他取了下来,随手丢在阴影里,变成黑红的鬼气散去。黑色长发被他随意挽在脑后,大部分发丝依旧披散下来。 北邙在下巴处比着八字,仔仔细细地借琉璃瓦片看了看现在的样子,然后伸手,从阴影里抓出一个鬼气组成的面具,扣在了自己脸上。 那面具黑红底色,塑造的是一头传说中的凶兽——梼杌,目露凶光,獠牙外露,充满了暴戾与不祥。 此刻的他,与之前那个戴着铜钱斗笠,所有人耳熟能详的“疯子”形象暂时拉开了距离。 拉开了距离,但不多,够用就行。 北邙换完皮肤,继续眺望着远方的战场,目光在某些熟悉的战斗区域停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轻得几乎消散在风里,混杂在远处的厮杀与近处的钟声中,无人察觉。 然而,就在他这声叹息落下的瞬间—— 一股冰冷刺骨的锋锐之气,毫无征兆地抵在了他颈侧。那剑气凝练至极,带着堂皇正大的气质却又暗藏杀机。 一个沉稳探究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阁下是何人?我来过山海关也有好几次了,可从未在山海关……看到过阁下这般让人印象深刻的人物。” 这个声音,北邙很熟悉。 不久前北邙还和在他和无量大师面前瘫缩成了一滩血肉。 天仙朝会的锦衣指挥使,参商。 也是他在一百多年前,稷下学宫时期的……老同学之一。 他怎么忘了,虽然锦衣用绣春刀作为身份特征,但是参商这混蛋是习惯用剑的,光防着刀忘了防着剑了。 北邙面具下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他没有丝毫惊慌,甚至连身体都没有颤动一下。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缓缓抬起,食指与中指并拢,轻柔却又坚定地搭上了那柄抵住他性命的长剑剑身。 指尖与冰冷的剑刃接触,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却毫不畏惧,甚至还有点想笑。 居然真没认出来啊,参商你这个看起来聪明其实好欺负的老实人。 刚准备去找找长生殿的那群天仙在干什么,没想到…… 北邙心想,现在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过也好,他猩红的瞳孔在面具后亮了亮。 省得他再去费功夫找了,跑来跑去也是很累的。 第43章 动如参与商 颈侧剑锋的冰冷透过皮肤, 直刺神经,寒铁如冰,几乎可以冻结皮肉之下的灵魂。 然而, 被剑指着的北邙, 非但没有丝毫惧意, 反而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带着明显嘲弄意味的轻笑。 “呵……” 这声笑在肃杀的战场背景音中显得格外突兀。 参商握剑的手稳如磐石,但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清冷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悦:“你笑什么?锦衣面前,你也敢笑?” 天仙朝会的锦衣指挥使,代表的是至高正神长生天的威严与秩序, 寻常破域人见到,无不是敬畏有加,就连曾经在天地之争中打进长生殿的破域联盟也不敢放肆,眼前这人却如此轻佻。 北邙面具下传出的声音懒洋洋的, 语调仿佛无奈又仿佛觉得十分有趣, 让人无法明确地感知到他的情绪:“拜托, 锦衣大人,那我哭你是不是又要问我为什么哭了?我怎么回答都不对的情况下, 难道还不能让自己笑一笑了?你们天仙朝会的规矩,管天管地, 还管人哭哭笑笑?” 他这话说得随意, 却又带着点歪理, 让五姓七望出身的参商一时语塞。 但参商显然懒得在这种口舌之争上浪费时间, 剑尖往前稍稍递进半分,剑锋划破皮肤,流出一丝丝血迹,威胁之意更浓: “少贫嘴。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别想忽悠过去。你的灵气……混杂难辨, 就连我都看不透。” 参商顿了顿,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审慎:“为抵抗鬼域入侵而来的民间英杰确实有很多,但你这种实力层次的……屈指可数。请理解,哪怕我只是天仙朝会的一名普通锦衣,在此非常时期,也必须秉公职守,查明任何可疑之人的来历。” “普通锦衣?” 北邙听着,直接在面具下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幸好有面具挡着,才不至于让他一下子露馅。 他在心里疯狂腹诽:老同学啊老同学,你还真能演!还“普通锦衣”,骗鬼去吧……堂堂天仙朝会长生殿明面上的二把手,手握实权的锦衣指挥使大人,又开始随时随地大小演,搞他的“微服私访”了。 当年在稷下学宫,玄同,松水他们总说他这个首席是戏神,要不就是吐槽唐鸦爱演情景小短剧。现在看来,明明参商才是真正的戏精吧?!一天不隐藏身份,不搞微服私访就浑身难受。 北邙心想,他冤枉啊! 脑海深处的记忆一瞬间闪烁。那是百多年前,稷下学宫还是一片净土,尚未被后来的血与火染指之时。 北邙依稀记得那也是一个午后,阳光正好,穿过学宫藏书阁的木格窗,洒在泛黄的书页上。 年轻的参商穿着一身稷下学宫校服,正被几个纠缠不清,想探听他五姓七望背景以攀扯的同窗围住。 那时还未成为锦衣指挥使的参商只是稷下学宫的一个学生,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略带腼腆和为难的笑容,用一套毫无破绽的说辞,将自己描述成某个边远小城,家道中落的普通书香门第子弟,成功打发走了那几人。 北邙还清楚地记得,在那几个同窗离开后,参商的脸就瞬间垮了下来,变得冰冷如长生殿前的法权。 当时躲在书架后看完了全过程的北邙,忍不住鼓掌走出来,啧啧称奇:“参商啊参商,你这演技,不去梨园唱戏真是屈才了!我看你以后业余时间去个戏班子练习练习肯定能成角儿!” 其实那时候北邙是想犯个贱的,要是能惹那个因为学业考试天天纠结愁闷的公子哥和他打一架就更好了,可惜那段话也只换来参商一个无奈又带着点警告的瞪视,以及一句:“北邙,我警告你哈——” “等我成了锦衣,小心我第一个抓的就是你!” 北邙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挺怀念那段岁月的,毕竟那时候,他和老同学们还能轻松地互相调侃,而现在…… “这位……先生?” 参商变得危险的语气,如同冰锥般刺破了北邙短暂的回忆。那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明显的不耐和最后通牒的意味,显然不准备再跟他周旋下去。 北邙从回忆中抽离,心底那点因往事泛起的微澜瞬间平复,重新被冰冷的现实覆盖。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他不能沉溺在回忆之中。 北邙懒洋洋地抬起手,用戴着黑手套的食指和中指,看似随意地轻轻拍开了抵在自己颈侧的剑身。 “铮——” 剑身发出一声细微的嗡鸣。 参商眼神一凛,持剑的手腕感受到一股力量,虽然被拉开了距离,但他并未撤剑,只是手指瞬间绷紧。 北邙拍了拍刚才被剑指着的地方,仿佛要掸掉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依旧漫不经心,却带着笃定:“既然如此,那你更应该知道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你,打不过我。” 这话说得极其狂妄,但由他说出来,却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参商眯了眯眼睛,那双总是显得清冷平静的眸子里,终于掠过一丝锐利的光。他并未因这话而动怒,反而更加冷静: “不好意思,职责所在,打不过也要知道你的底细。普天之下,莫非朝会之土,率土之滨,莫非朝会之臣。你既然行走在青天之下,那就要至少怀着对长生天的敬意。现在,随我走一趟吧,接受调查。否则,天仙朝会就要治你一个……‘心怀不轨、抗拒执法’之罪了。” “青天?” 北邙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抬头看了看那被鬼气,硝烟和墨家科技灵气光渲染得光怪陆离,不见半分原本蔚蓝色泽的天空,嗤笑一声。 “青天在哪里?我只看到乌云压顶。” 天仙朝会的人都是旧时代的死脑子,参商已经算是里面比较进步的了,毕竟天地之争都没能把他们打醒。 北邙不再多言,身形一动。 他的动作快如鬼魅,且干脆利落,黑色的灵气聚集,直接格挡开了参商的长剑,起一阵微风拂过,北邙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不见,瞬间与参商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两人分立在这废弃钟楼屋顶的两端,脚下是古老的瓦片,头顶是诡异的天空,远处是轰鸣的战场。 风吹起北邙黑红风衣的半透明衣摆,上面血红的符咒与眼睛图案仿佛活了过来,在风中微微扭曲。 参商持剑而立,锦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剑气含而不发,却已将北邙牢牢锁定。 刚刚面前的面具人用了灵气……虽然是黑红的颜色,但是确实是灵气没错。 参商突然觉得有些遗憾……看来真的不是北邙,坠入鬼域的鬼道人根本无法使用灵气。他握紧了剑,既然如此,那更应该警惕了,像北邙这么邪门的人,居然还有第二个? 北邙望着对面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面具下传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哎呀哎呀……你们天仙朝会,为什么一百多年过去了,还是这副高高在上、蛮不讲理的死样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行了吗?为什么非要拉人去审问——”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战斗一触即发,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刹那—— “救命啊啊啊——!有没有人啊!救救我——!” 一个惊慌失措的呼救声,从不远处下方的一条巷道里尖锐地传来,打破了屋顶上对峙的紧张气氛。 那声音很年轻,听起来甚至与苏杭年纪差不多大。 紧接着,便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如同湿滑肉块摩擦地面的声音,以及犬类生物兴奋的低吠——是“肉犬”。 而且听声音,数量不止一只。 北邙和参商几乎是同时下意识地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 只见下方巷道中,一个棕色头发的少年正连滚爬爬地狂奔,他脸上毫无血色。 在他身后,三只形态恶心的“肉犬”正紧追不舍。这些鬼怪由无数腐烂的肉块拼接而成,没有皮毛,口中滴落的涎液腐蚀着地面,发出“滋滋”的声响。 “咻——!” 两道截然不同的剑气,几乎在同一时间,从钟楼屋顶破空而出,精准无比地射向巷道那些奔跑的肉犬。 一道剑气清冽如冰,如同月光凝成的利刃,瞬间将跑在最前面的一只肉犬从中劈开,拥有净化力量的灵气将其残骸瞬间蒸发。 而另一道剑气,则显得诡异得多。它色泽暗沉,仿佛混杂了墨色与血色,速度很快,带着阴寒刺骨的毁灭气息,在空中划过一道刁钻的弧线,瞬间贯穿了另外两只肉犬。 被击中的蚀肉犬没有立刻消散,而是身体僵直地立在原地,随后从内部开始急速腐烂,化作两滩冒着黑气的血迹,死状远比被参商剑气净化的那只更加惨烈可怖。 那棕发少年吓得瘫软在地,看着眼前瞬间被解决的危机,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屋顶上,参商收回剑,目光却更加凝重地看向面前的面具人。 北邙一击解决两只肉犬,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似乎觉得少了点什么。 嗯……总空着手,好像也不太像样。 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接着返回的灵气,顺势勾勒。 北邙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周身的灵气开始汇聚,几秒后,一柄造型奇诡的长剑,便在他手中凭空凝聚成型,像是直接从虚空中抽出。 剑身并非金属,而是一种仿佛由凝固的黑暗与干涸血液混合铸就的材质,剑格处扭曲成一个狰狞的梼杌雕塑,剑柄则缠绕着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纹路,甚至还在缓缓搏动着。 他随手挽了个剑花,长剑划过空气,带起一阵阴冷的呜咽声,仿佛有无数怨魂在低泣。 参商看着这一幕,瞳孔微微收缩。 太熟悉了……虽然应该不是现在那个疯子北邙,但是这种即视感……他突然有了种很奇怪的猜测。 北邙握了握新入手的长剑,似乎颇为满意。他抬起头,隔着面具,目光再次投向对面的参商,剑尖微抬,虽无言语,但挑衅与对峙之意,已不言而喻。 刚刚被打断的战斗,为什么不继续呢? 他可是很期待呢。 第44章 计划 屋顶之上, 剑拔弩张的气氛被下方少年惊恐的呼救声打断。北邙手中那柄新凝聚的长剑刚刚抬起,参商周身凛冽的剑气也蓄势待发,两人之间的灵气互相缠绕, 随时随地都会大打出手。 然而, 还没等他们正式交手, 下面那个刚刚死里逃生的棕发少年再害怕也反应了过来,在短暂的呆滞后, 他立马发现了屋顶上两位恩人之间那明显不对劲的对立气氛,双手拢在嘴边,朝上面大喊: “虽然, 虽然我很感谢两位恩人的救命之恩,但是,两位恩人你们能不能先别打啊?!” 棕发少年急得直跳脚,指着巷子更深处的阴影, 声音都在发抖:“那边!那边还有好几只肉犬呢!它们闻到味儿又聚过来了!小心啊!它们要冲上去了!恩人们——!” 参商和北邙闻言, 目光同时从对方身上移开, 瞥向少年所指的方向。 果然,阴影中又窸窸窣窣地钻出了四五只失去毛发皮肤的肉犬, 它们那腐烂的眼珠死死锁定着屋顶上的两人,好像将那两人视作了鲜活的食物。 肉犬低吼着, 四肢刨地, 作势就要冲上那座偏僻的钟楼。 北邙面具下传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呦,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东西,也敢不知死活地跑到我眼前来撒野?太搞笑了。” 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明显的攻击姿态,只是随意地、如同打发无聊般,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啪!” 一声轻响, 参商和下面的棕发少年甚至没有看到灵气波动,那几只刚刚露出狰狞面目的肉犬,身体却纷纷猛地一僵,停滞在原地动弹不得,很快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一声哀鸣都未能发出,便在原地骤然降解,一下子从三维转为二维,变成了一抹抹暗红色血迹。 轻描淡写,弹指间灰飞烟灭。 这份举重若轻,却又相当狠辣的手段,让下方的棕发少年看得目瞪口呆,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而屋顶另一侧的参商,看到北邙这随手灭杀鬼怪的方式,眼神一凝。 嘶……好眼熟啊,这种对什么都无所谓的高傲模样,和因为绝对的强大而不在意的随意松弛…… 参商晃了晃神,想到面前之人的熟悉配色和作风,似乎终于从对方那随意但自信的语调中,捕捉到了一丝被岁月尘封的刻骨铭心的影子。 红黑配色……不就是北邙那疯子的日常色吗?而且刚刚那几句话也太熟悉了点,恍惚间差点让他以为自己回到了稷下学宫的岁月,学宫的首席站在他身边,面对冲过来的狰狞鬼怪,剑都懒得挥,只是随手动一动,就能彻底绞杀。 原理是北邙的抓周天赋——红喜白丧,那可是专门针对鬼怪的天赋,对那家伙来说,渡化一只鬼怪简直就像抹去袖子上的灰尘一样简单。 参商周身凌厉的剑气悄然收敛了几分,他握着剑,看着北邙那被梼杌面具覆盖的脸,清冷的面容上,嘴角竟几不可查地勾起了一抹极意味深长的弧度。 参商突然笑了,那笑声很轻,蕴含着恍然与试探: “……先生的手段,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不论是手段还是行为都很像啊。” 北邙心中一动,面具下的眉梢微挑。哦?这么快就起疑了?不愧是参商,嗅觉还是这么灵敏。但他一点都不慌,反而顺势而为。 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计划。 他摊了摊手,刻意营造出无奈与坦诚的语气:“哦?你有线索?那太好了!不瞒你说,锦衣大人,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如今我这脑子,记忆已经碎得跟被驴踢过的西瓜瓤似的,东一块西一块,连自己到底是谁都搞不清,更何况是回答大人哪些问题。” 北邙往前走了一步,姿态放松,仿佛毫无防备,话语却像是精心设计的钩子:“如果你认识我,知道有关于我过去的任何线索,哪怕只是一星半点……那我可会相当、相当开心呐。” 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迷失之人寻求方向的急切感。 t44感觉自己又看不懂了:【???不是宿主,你就这么……让他看出来了?】 自从它和这个宿主绑定之后,它就再也没能看懂宿主的任何操作。有些时候t44甚至都会开始怀疑统生,强制拉着这家伙绑定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北邙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失忆”的想法,也毫不避讳对过去的好奇。 因为他的目的本就不是完美的掩饰。想要最大限度地刺激这几位地仙老同学们的情绪,从他们剧烈波动的精神中汲取那特殊的愿力……他需要一个更重量级的切入点。 他心中已然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轮廓。 参商听他这么说,明显愣住了,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和更深沉的思索:“……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似乎在判断北邙话语的真伪。 北邙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坏心眼的笑意。他故意加快脚步,几乎是一溜小跑地凑到参商面前,弯下腰,将那张狰狞的梼杌面具凑近参商,用一种充满期待的夸张语气追问: “怎么?你这就有线索了?这么快?快说说,我是谁?你那个故人究竟是谁?和我到底有多像?说不定他还认识我呢!” 他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急不可耐的追问,反而让参商有些措手不及,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握紧了手中的剑。 参商很快稳住心神,恢复了那副清冷矜持的模样,冷笑一声,避开了北邙的直接问题:“先生还是不要这么心急了。来历不明、力量诡异,还自称失忆……如此多的疑点,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他目光扫过下方依旧惊魂未定的棕发少年,以及周围可能还存在隐患的环境,做出了决定。 “先生若真想寻求答案,不如随我走一趟,去长生殿在山海关的驻地,将你的情况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届时,你自然能判断……我到底有没有线索,有什么线索。”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是还是天仙朝会那老一套:所有可疑的人全都给我收入股掌之间,否则不得安生。 说完,参商不再理会北邙,身形一飘,如同落叶般轻盈地从屋顶跃下,稳稳落在那棕发少年面前,语气平和了一些:“此地不宜久留,跟紧我吧,你是那个组织的?” 棕发少年叹了口气,愁得要命:“我是唐门的。西南唐唐门锦镖运输工作室。” 那是地仙唐鸦创办的组织,主要负责快递运输和物资传递,也接各种摸不上台面的灰色委托。 北邙在屋顶上“啧啧”两声,似乎对参商的提议不以为然,但也跟着纵身跃下,风衣在空中猎猎作响,如同降落的夜枭。 他落在少年另一侧,虽然看似随意,但实则做出了保护的姿态:“行吧行吧,锦衣大人说了算,咱们的事情一会儿再说,现在可得保护好这小朋友,把他全须全尾地送到唐门那边去。” 他的举动看似合乎情理,却让参商又看了他一眼,眼神更加复杂。 果然,又有几只不知死活的肉犬从角落扑出。这一次,没等北邙再打响指,参商剑光一闪,如同冷月清辉,瞬间将扑来的鬼怪净化为虚无。 北邙也配合地随剑挥出几道阴寒的鬼气,将另外几只变成血迹。两人虽然各怀心思,但清理这些低阶鬼怪的效率却是极高,转眼间,小巷内便暂时恢复了安全,周围再也没有了嘻嘻索索的声音乱响。 棕发少年看着身边这两位恩人,终于松了口气,连忙躬身道谢:“谢谢!谢谢两位恩人!真的太感谢了!我叫……” 北邙随意地摆了摆手,刚想说“不必客气”,目光无意间扫过那少年抬起的面庞,看清了他的长相—— 那是一个长相清秀,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少年,棕色的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眼睛是亮亮的绿色,等会儿,这张脸……北邙瞬间愣住了。 等等……这、这不是唐桐那小子吗?! 他记得很清楚,t44告诉他的剧情里有提到过这个叫唐桐的少年,是苏杭的高中兼发小同学,关系似乎还不错,后来因为家里原因转学去了西南地区…… 他怎么也会出现在山海关前线?这里可不是什么高中生夏令营基地吧? 应该吧?还是他在鬼域里睡的时间太长了,现在高中生全都要打包送到鬼域里来练习高考了? 北邙摸着下巴苦思冥想。 北邙感觉自己的思维都有点卡壳,这帮年轻人,一个个的,比他们当年在稷下学宫的时候还敢闯敢拼啊。他们那会儿好歹还是“专业对口”,还天天在战场上刷怪练手,但现在这些家伙完全是误入新手村直接挑战终极副本啊! 北邙面具下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极其精彩。 参商敏锐地察觉到了北邙瞬间的凝滞,虽然他看不到北邙的表情,但作为观察力出众,审过不少案子的锦衣,那细微的身体语言变化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看了看北邙,又看了看正在道谢的唐桐,心中疑窦丛生。 这个和稷下学宫时期的北邙很像的人……似乎认识这个唐门弟子? 参商仔细看了看唐桐,突然也觉得他有点眼熟了。 第45章 谁的葬礼? 不过北邙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真的让场子冷下来? 北邙完全无视了旁边还站着一位抱臂沉默的天仙朝会锦衣使, 大大咧咧地伸出胳膊,一把揽住了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唐桐的肩膀,将他半搂过来。 那副自来熟的样子, 仿佛他跟唐桐是认识了多久的忘年交一, 语气也亲昵得像是一位长辈在对家里的晚辈臻臻教导:“哎呀哎呀, 小同学,你不还是学生吗?怎么也跑到这刀剑无眼的山海关来了?说说, 你是跟谁过来的?你师父呢?” “按理说,学生即使出来历练,师父也该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师父怎么放你一个人在这鬼怪横行的地界乱窜?” 他这话看似关心, 实则带着试探,一旁的参商也点点头,配合地伪装出一副温柔的样子。 天仙朝会的锦衣只需要完成任务,至于完成任务的手段是否光明磊落, 这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了, 事实上, 有些时候为了获得足够真实的信息和线索,锦衣甚至无需报备, 就能直接夺舍或者翻阅证人的记忆,嚣张跋扈。 唐桐突然冷不丁地抖了一下, 感觉自己有点危险。 t44:这对吗?这两个人完全就是在骗小孩啊啊啊!唐桐你快跑! 北邙主要是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想是不是对的。 这是稷下学宫时期延续下来的传统, 破域联盟体系内的地仙门派培养下一代多是终身导师制, 师父对弟子负有几乎全权的教导和保护责任, 极少会出现弟子独自出现在山海关这等极度危险的前线,而师父不见踪影的情况。 参商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扫过北邙和唐桐,注意着他们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语气变化。面前这个带着面具的奇怪之人处处熟悉, 让他心中的那个猜测像是石子入湖,漾开的越来越清晰的涟漪。 唐桐被北邙揽住肩膀,感受到这位“恩人”身上传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再加上那近在咫尺的梼杌面具,不由得有些紧张。 他“嘿嘿”干笑了两声,眼神游移,表情明显有些不对劲,带着点心虚和难以启齿:“哎呀,师父……师父他……” 唐桐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沮丧地耷拉下脑袋,重重叹息一声,声音都低了下去:“师父他……不久前追着低级鬼怪‘哭丧白事’走了,说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然后……然后就再没消息传回来。我也不知道他现在跑到哪里去了……” 唐桐对了对手指,嘟囔了一句:“要不然我也不会一个人在这里乱跑……” “哭丧白事?” 一旁的参商闻言,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是之前活跃的那只地级魍魉?它不是早在……来到山海关后,就被万峦山门的浩然院长一刀斩了吗?” 北邙眼底灵光一闪,他猛地转过头,隔着梼杌面具的脸“盯”着参商,语气夸张,好像发现了惊天大秘密,手指几乎要戳到参商鼻子上: “哎呀!奇了怪了!参商锦衣使!你现在不是天仙朝会的人吗?堂堂锦衣使,怎么对破域联盟这边某只具体地级魍魉的生死下落知道得这么清楚?” 北邙又不怀好意地凑了过去,那张面具在参商身后闪来闪去,闹腾的要命:“嘿嘿,让我抓到了吧?你这可是赤裸裸的通敌啊!说!你是不是在破域联盟内部安插了眼线?” 参商捂住了头,一百多年过去了,他都要忘记了自己和玄同当年在稷下学宫被北邙吵得有多惨了。 北邙这话半真半假,既是胡搅蛮缠,也是在进一步试探参商的反应,双方彼此心知肚明都在隐瞒着某些人尽皆知的秘密,参商不是什么普通的锦衣,北邙也不是一个路过的失忆人士,他们只是在心照不宣地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所以参商面对北邙的胡闹,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只是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位优雅而危险的棋手。 他轻轻用指尖弹了弹自己锦衣上被北邙划过的地方,声音平淡清晰: “眼线?何必如此麻烦。这位失忆的先生,难道你不知道《长生天》这个游戏吗?它最近可是风头大的很呢,一直占据着海角论坛的热榜。” 参商观察着北邙的反应,但北邙面具下的脸毫无波澜,好像他真的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游戏一样。 参商继续:“嗯,怎么说呢,对于我们锦衣来说,有了《长生天》这个不知道来源的游戏后,我们根本不需要任何费时费力的探测或窃听手段。” “这个突然出现的,仿佛预知记录片般的奇怪游戏,就像一个无比忠实的全天候记录摄像头。它以洛神的孩子——啊,失礼了,就是那位所有势力都在关注的,朝会也在寻找的新天命人苏杭为中心,将他周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尤其是涉及地仙、鬼域、天仙朝会的事件,都事无巨细地记录并播放了出来。” 在提到苏杭这个名字的时候,北邙还没做出反应,唐桐先瞪大了眼睛,发出一声惊呼:“苏杭——” 好兄弟你怎么变成天命人了?我才转学多久?666好兄弟荣华富贵了。 不过他很快闭上了嘴,唐桐毕竟是个聪明的学生,他知道哪些话题他该问,哪些话题他只能装作不知道。 参商甚至看都没看唐桐,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似乎要剖开北邙的面具,直视其灵魂:“浩然杀死哭丧白事的剧情,在游戏里可是有专门的关卡和过场动画呢,描绘得栩栩如生,想不知道都难。说起来……这游戏到底是谁搞出来的呢?目的又是什么?真是令人费解啊,你说是吗,失忆的先生?” 他的话语如同抛出的诱饵,带着明显的试探,眼神紧紧锁住北邙,不放过他任何一丝一毫的肢体语言。 北邙心中感慨参商果然一百多年过去了还是反应那么快,果然注意到游戏了。 但他面上却配合地摇了摇头,梼杌面具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感慨道:“《长生天》?游戏?还能实时记录?太神奇了……我们那时候哪有这条件。” 北邙开始唏嘘地念叨一些:“老了”“被时代抛弃”“我们何去何从”之类的话。 参商看着他那无懈可击的表演,只是露出了更加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不再继续游戏的话题,转而说道:“不管这游戏来源如何,它提供的信息至少在某些方面是可靠的。哭丧白事确实已被浩然诛杀,以赊刀人的能力,想必没有什么鬼怪能在他手里活下去。唐桐同学,你师父追踪的,恐怕是冒充的别的东西,或者……哭丧白事不只一只。” 唐桐吓了一跳:“不止一只?!那不是意味着——” 参商点了点头:“是的,说不定……这次出现了地级魍魉群。” 而能统领地级魍魉群的领袖…… 只有天级鬼神。 参商又笑了:“说不定我们能见到又一重天呢。” 天级鬼神,青天白日之怒,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山海关危险了。 北邙被参商那笑容搞得一阵恶寒,仿佛有冰冷的蛇爬过脊背。他连忙摆了摆手,看向被吓的说不话来的唐桐: “好了好了,别吓着人家,小唐,现在什么都没确定,你也别害怕。这地方不安全,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鬼东西溜达过来。快告诉我你们唐门在山海关的驻地在哪边?叔叔我……呃,哥哥我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去。” 北邙差点把辈分说漏嘴,连忙改口,心中暗骂自己这扮演还是不够纯熟。 唐桐闻言,如蒙大赦,连忙指着一条相对宽敞、有灯火和人影走动的街道方向:“在、在那边!靠近墨家重工的区域,谢谢恩人!谢谢锦衣大人!” 参商:……我说我要去了吗? 但是唐桐话都说到这里了,他只能皱了皱眉,勉强维持着笑容:“不用谢,朝会的分内之事罢了。” 于是,一行三人,心思各异地朝着唐门驻地走去。北邙依旧揽着唐桐的肩膀,参商则不紧不慢地跟在稍后一点的位置,他摸着下巴好像在思考什么,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北邙和唐桐的背影。 穿过几条依旧能听到零星战斗声响的街道,越靠近墨家重工,秩序似乎恢复得越好,第一波鬼潮好像已经过去了,他们能看到不少墨家弟子和金蝉寺武僧在巡逻。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一片相对整齐的石砌建筑群前。 唐桐指着其中一栋门口悬挂着一只巨大蜘蛛的二层小楼,高兴地说:“到了!就是这里!” 北邙嘴角抽了抽,看着那只正在吐丝的活蜘蛛:“呃……你们唐门还真是……” 他吐槽的话还没说完,当三人的目光落在那栋建筑门口时,所有人脚步不由得顿住,脸上的表情也很快凝固。 只见唐门驻地那扇紧闭的木门前,空空荡荡,并无弟子守卫。这本身在战时虽不寻常,但尚可理解。 真正让人感到头皮发麻、脊背发凉的是—— 门前的石阶上,以及门廊下的空地上,竟然洒满了密密麻麻、如同雪花般的白色圆形纸钱。 那些纸钱崭新,仿佛刚刚制作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刺眼。 更诡异的是,门楣之上,不知被谁挂上了一副惨白色的灵幡,那灵幡无风自动,轻轻摇曳,上面用浓墨写着一个“奠”字。 “小唐啊,你确定你们唐门在这里?” 北邙的嘴角又开始抽了。 这里不像是一个宗门的据点,反倒更像是一处刚刚设好的灵堂。 一百多年过去了,唐鸦那家伙到底在干什么?怎么玩的比他这个鬼道人还阴? 唐桐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指着那满地的纸钱和招摇的灵幡,声音颤抖:“我,我不知道啊?不应该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一阵哭声从楼后的院子里传来,唐桐刚送了口气:“至少有人……” “不对!有人还在哭,这不是真的变成葬礼了吗?!谁的葬礼?!” 唐桐一下跳了起来,向前跑去。 第46章 怕蜘蛛的指挥使 唐门驻地门前那洒满一地的刺眼纸钱和无声摇曳的惨白灵幡已经足够不吉利了, 但是北邙没想到还能有更不吉利的。 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从小楼后方的院落里飘荡出来,那哭声压抑而悲伤, 混杂着男男女女的声音, 绝非一人。 唐桐听到这哭声就直接冲开了那扇虚掩的洒满纸钱的大门, 冲进了门内昏暗的光线中,整个人跌跌撞撞, 失魂落魄。 “喂!小唐!” 北邙喊了一声,但少年已经听不进去了。 北邙眉头微蹙,看了一眼身旁的参商, 低声道:“情况不对,我们跟上去看看。” 他不再犹豫,迈步走向那扇不祥的大门,就在北邙即将踏入门槛时, 门廊阴影里, 那只巨大的, 长满了细密绒毛的蜘蛛正慢悠悠地拉着一根银丝垂下。 北邙在鬼域中比这玩意难看的怪物见多了,他脚步不停, 只是自然偏了一个小角度,轻松绕开了那只蜘蛛, 迅速踏入了门内。 门内是一条昏暗的短廊, 连接着后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北邙站稳身形, 下意识地回头, 想示意参商跟上,却意外地发现—— 参商竟然还站在原地,就在大门之外,一步未动。 这位天仙朝会的锦衣指挥使——笑死, 哪怕北邙不认识参商那张脸也不可能认不出来,这家伙的衣服上的锦衣纹根本不是普通锦衣能有的。 此刻参商的脸上不再是之前的清冷沉稳或狐狸一样的意味深长,而是一种……极其罕见,近乎嫌恶与抗拒的表情。 他脸色有些苍白,嘴唇抿得紧紧的,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琥珀色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门廊——确切地说,是盯着那只刚刚北邙轻松绕过的黑毛蜘蛛。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以及被强行压抑住的恐惧。 是恐惧吗? 北邙愣住了,足足呆了两秒。 他看着参商那副如临大敌,仿佛面前不是一只蜘蛛而是什么天级鬼神的模样,想到了什么。 北邙猛地抬手,指着门外的参商,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度: “哎呀呀呀!尊贵的锦衣大人!你——你该不会是——怕蜘蛛吧?!” 这声疑问在寂静的短廊里显得格外响亮。 参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一个激灵,垂在身后的辫子都晃来晃去。 他收回盯着蜘蛛的视线,强行让自己不去注意那个东西,将目光聚焦到北邙身上,试图维持住自己身为天仙朝会锦衣使的威严,色厉内荏地反驳道:“胡、胡言乱语!我可是天仙朝会的锦衣s……出身五姓七望高门,自幼诵读长天之书,修持长生之道,岂会……岂会畏惧此等微末虫豸……简直荒谬!” 参商越是强调,那苍白的脸色就越发显得欲盖弥彰。 北邙看着他这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样子,差点没笑出声来。 太眼熟了,实在是太眼熟了,没想到一百多年来这家伙一点长进都没有。 北邙强忍着笑意,靠在门内的墙壁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参商,故意用激将法:“哦?不怕啊?那锦衣大人您倒是进来啊?唐门驻地突现灵幡纸钱,弟子哭声一片,显然是出了大事。天仙朝会不是自诩监管天下,维护秩序吗?难道不想第一时间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参商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咬了咬牙,目光再次飞快地扫过那只似乎还在微微移动的蜘蛛,抱臂的手在自己的手臂上抓的指节发白,声音都没底气了:“我……我只是觉得那东西……形态丑陋,令人作呕而已……我讨厌昆虫。” 北邙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非但没有继续催促,反而放松了姿态,就那么懒洋洋地靠在墙上,用一种怀念的口气说道: “你知道吗,你这样子,和我一个朋友……真是太像了。” 参商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那个朋友好像就是他。 北邙继续说着:“他也是出身五姓七望,骄傲得要命,总是端着架子。每次遇到虫子啊、蛇啊之类的东西,明明心里怕得要死,脸上却偏要摆出一副‘本公子身份尊贵,不屑与这等污秽之物为伍’的清高模样,找各种借口避开。但其实啊,我们都知道,他就是单纯的……害怕。” 语气里的熟稔……这绝非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能伪装出来的。 参商一直以来的怀疑变成了可以确定的现实。 眼前这个戴着梼杌面具、穿着风衣,自称失忆的神秘人……他就是北邙。 但……有哪里不对。 如果是那个堕入鬼道,与他们反目成仇,满口疯言疯语的北邙,提起“过去的朋友”,绝不会用这样……带着温暖怀念的宠溺语气。 眼前这个人所说的话……更像是一百多年前还在稷下学宫时,那个光芒万丈,虽然恶劣但内心依旧赤诚的……首席师兄北邙,才会有的口吻。 难道…… 参商思考:难道眼前这个人是……保留了更多过去记忆,或者……过去那个时间段的北邙? 这个想法让他心乱如麻,丝理不清头绪。 他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一小步一小步地朝着门内挪动,试图避开那只蜘蛛所在的区域。 参商的注意力完全被思考和猜测所占据,以至于忽略了脚下和周围。 就在他心神恍惚时,那只原本在织网的黑毛蜘蛛,似乎被人类靠近的气息惊动,突然“簌”地一下,沿着那根看不见的蛛丝,朝着参商的方向快速滑落了一小段距离。 毛茸茸的黑色身影在参商的视野中瞬间放大。 “!!!” 参商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冻结,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猜测与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黑色的东西朝着自己逼近,脸色白的像是哭丧白事。 北邙叹了口气,他终于看不下去了。 下一秒—— 一只手抓住了参商的手臂,将他用力往门内一拽。 参商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前扑去,恰好完全越过了门槛,被对方迅速扶稳。 他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北邙那双充满了戏谑和笑意的血红瞳孔。 北邙低头故意摊了摊手,他拖长了语调,声音里满是促狭:“哎呀呀……尊贵的锦衣大人~ 您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参商猛地回过神,他站直身体,迅速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锦衣,脸上恢复了冰冷的模样,冷冷地瞪着北邙: “看在你刚刚……拉我一把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但是现在,闭、嘴!” 北邙从善如流地抬起手,用食指和拇指在面具嘴部的位置,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会保持沉默。 但那微微耸动的肩膀和眼底挥之不去的笑意,无不表明他此刻的心情有多么愉悦。 果然就是北邙,没人比他还欠揍,连五姓七望也不放在眼里!还敢笑话他! 参商面上如常,心里咬牙切齿地咬手帕。 两人不再多言,一前一后,迅速穿过短廊朝着后院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刚踏入后院,眼前的景象就让两人瞬间收敛了所有其他情绪,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不大的院子里,聚集着二三十名穿着唐门特色服饰的弟子,有男有女,年纪从十几岁到三四十岁不等。 他们无一例外,都面带悲戚,许多人更是眼圈红肿,低声啜泣着。 院子对面的大厅里临时搭建了一个简陋的灵台,上面覆盖着白布,白布之下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而灵台前,摆放着香炉和几碟简单的贡品,香烛燃烧着,飘荡着袅袅青烟。 这竟然真的是一场葬礼。 北邙和参商的目光迅速在人群中扫过,很快找到了呆立在人群外围的唐桐。少年脸上毫无血色,眼神空洞,仿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两人快步走到唐桐身边。北邙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问道:“小唐,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在给谁办葬礼?” 唐桐像是被从噩梦中惊醒,浑身一颤,茫然地转过头,看着北邙和参商嘴唇哆嗦了半天,才用一种梦游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 “师兄……师姐们说……这,这是老师的葬礼……” 他顿了顿,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声音也带着哭腔: “老师说……死了?但是……怎么可能啊?他可是地仙啊……地仙……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地仙陨落?! 北邙和参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一位地仙的死亡,在任何时候都是足以震动整个破域联盟和天仙朝会的大事!尤其是在这鬼潮爆发的山海关! 但是……怎么会? 唐桐的师父,那位唐门的地仙,究竟遭遇了什么,只是追踪哭丧白事这样的地级魍魉,怎么可能会让他落的这样的下场? 参商的脸色又难看起来,这次是真心实意的:“难道真的……” 鬼神出世? 第47章 地仙唐鸦 院子里压抑的哭声持续地响在每一个人耳畔。唐桐呆立了许久, 眼神从最初的茫然逐渐转变的坚定。作为唐鸦的首徒,他绝对绝对……不能现在在崩溃的师门面前倒下。 唐桐用力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深吸了几口气, 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北邙和参商一直安静地站在他身旁, 没有催促。他们能理解这种突如其来的噩耗对年轻人的冲击, 哪怕是参商这点身为长辈的耐心也是有的。 过了一会儿,唐桐似乎终于理顺了思绪, 他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北邙和参商,声音还有些沙哑, 但语气却坚定:“不对……不对劲。” 北邙和参商对视一眼,参商率先开口,声音放缓了些许,沉稳又关切:“唐桐, 唐门出现这样的情况, 无论是作为路过此地的修士, 还是作为……负有维持秩序之责的天仙朝会锦衣,我都有责任了解情况。如果你信得过我们, 可以将你的疑虑和猜想说出来。” 北邙也点了点头,梼杌面具下的声音少了些平时的戏谑:“是啊, 小唐, 多个人多份力, 唐门遇到这种事, 山海关也脱不了干系。” 唐桐看了看两位恩人异常可靠的样子,终于下定了决心,小声地憋出一句:“我……我当然信得过两位恩人。只是……我的猜想可能太奇怪了,甚至有点, 呃,大不敬?” 唐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用力摇了摇头:“算了,光说没用,我带你们去看老师的……尸体。总而言之,我觉得非常不对劲,刚刚我在灵台边感受到的灵气告诉我,老师死得不正常。” 唐门尚奇术,医学毒术,易容暗器,灵气对于这方面最有感触,如果说身为唐门弟子的唐桐都这么感觉的话,那真相恐怕真的不好说。 北邙和参商点点头,唐桐转身走向那群依旧沉浸在悲伤中的唐门弟子,低声和几位看起来是领头的师兄师姐交谈起来,语气急切,不时指向北邙和参商的方向。 显然,北邙和参商的到来,尤其是参商那身代表天仙朝会的锦衣,引起了唐门弟子们极大的警惕和抵触。 尽管在对抗鬼域的大前提下,破域联盟和天仙朝会达成了合作,但百年前那场轰轰烈烈,血流成河的“天地之争”留下的裂痕与仇恨,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弥合。 地仙们对于天仙朝会,尤其是出身“五姓七望”的天仙,始终抱有根深蒂固的不信任。谁知道这些高高在上的天仙,在这种时候来到唐门驻地,究竟抱有什么目的? 几位年长的唐门弟子看着参商的眼神充满了戒备和怀疑,交谈的声音也带上了火药味。然而,唐桐的态度异常坚决,在他的坚持下,那些唐门弟子再不甘心,也只能让开了脚步。 “希望如你所说的,他们能帮上忙,尤其是那个锦衣。” 一个唐门弟子冷笑一声。 参商只是抬了抬眸,五姓七望的高傲让他甚至不屑于和这些人生气。 北邙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参商,后者嫌弃地躲开了,他也不在意,低声道:“哎呀哎呀,没想到啊,小唐兄弟年纪不大,在唐门里说话还挺有分量?这帮师兄师姐看起来可不好说服。” 唐桐听到了北邙的话,回过头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无奈:“恩人,别开玩笑了。我毕竟是老师的亲传关门弟子,虽然之前一直在华东那边上学,很少回西南本部,但这点面子,师兄师姐们还是会给的。” 那几位领头的唐门弟子冷哼一声,虽然脸上依旧写满了不情愿和警惕,但还是勉强让开了通往厅堂的道路,只是目光如同钉子般钉在参商身上,仿佛在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参商只觉得头疼。 唐桐松了口气,示意北邙和参商跟上。他领着两人穿过悲泣的人群,走进了作为临时灵堂的厅堂。 厅堂内光线昏暗,只点着几盏白色的长明灯,烛火摇曳,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更添几分阴凉。 厅堂中央,一个简单的木质灵台静静地摆放在那里,上面覆盖着一块洁白的麻布,白布之下,清晰地勾勒出一个安静躺卧的人形轮廓。 那里躺着的,就是唐门的地仙,唐鸦。 踏入厅堂的瞬间,无论是北邙还是参商,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零落的沉重压在心头。 稷下学宫时期的唐鸦可不是眼前这白布下冰冷无声的模样。他是整个学宫里都排得上号的闹腾人士,精力旺盛得像只永远停不下来的猴子,比现在这个年纪的苏杭还能折腾。 他总爱研究些稀奇古怪的毒虫,配合着偷来的琢光的机关,经常把自己和别人一起搞得灰头土脸,然后顶着炸毛的头发和脏兮兮的脸,笑嘻嘻地凑到北邙他们面前,炫耀他伟大的发明和精致的小巧思,尽管那些发明十有八九会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在他炫耀的时候爆炸——那是琢光的报复。 唐鸦像是一只掠过晴天的鸦雀,像是永远没有烦恼,即使在不着调的稷下学宫,也是最鲜活亮眼的那个。 然而,百年时光逝去,天地之争后鬼域入侵,年纪最小的唐鸦最终也成为了守护一方的地仙,背负起了沉重的责任。 而如今,那家伙更是变成了眼前这白布下的一具冰冷躯壳,躺在简陋的灵台上,与这山海关内外无数被鬼域夺去生命的普通人一样,无声无息,再也没有了半分昔日的生气。 真稀奇,居然有能看到他不说话的一天,这么安静。 北邙和参商一瞬间脑海里想到了同样的一句话。 真是……世事无常。 两人在心底同时发出一声唏嘘。即便立场不同,即便百年未见,但过去留下的痕迹依旧在此刻悄然闪现。 唐桐在灵台前站定,他做了几个深呼吸,仿佛在积蓄勇气,然后颤抖着伸出手,抓住了那块覆盖着遗体的白布的一角。 唐桐看了一眼北邙和参商,得到两人鼓励的眼神后,猛地一咬牙,用力将白布掀开! 白布滑落,露出了下面唐鸦的遗容。 只见他双目紧闭,脸色是毫无生命力的苍白与,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也感受不到任何属于地仙的强大灵气波动。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具彻底失去了生命的躯体。 唐鸦确实死去了。 有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呢喃。 参商眉头紧锁,仔细感知着,确实没有发现任何生命迹象。北邙面具下的目光也凝重起来,他的抓周天赋是红喜白丧,对于这种情况的识别能力更强,自然更能感受到那具尸体的确是尸体。 不论如何,唐鸦确实死去了。 呢喃在继续。 但即使如此…… 北邙伸手,撩开了唐鸦那头黑色的多层次长发。 就在这死寂的遗容之上,却存在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违和之处—— 在唐鸦那垂落散开的头发之中,竟然……生长着无数惨白色的,边缘粗糙的圆形纸钱! 那些纸钱并非简单地散落或粘贴在头发上,而是如同某种怪异的菌菇,直接从发根处生长出来,密密麻麻,几乎覆盖了他大半的头皮和鬓角。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些纸钱并非静止不动,它们像是在呼吸一般,极其轻微地蠕动着。仿佛有无数细小且看不见的虫子在纸钱之下拱动。 “这是……” 参商瞳孔骤缩,下意识地低呼出声。 这诡异的景象即使是他也从未见过,参商条件反射地看向了身旁的北邙——在当年的稷下学宫,若论对鬼怪的了解和钻研之深,除了同样痴迷此道的玄同,就要数北邙了。 他们两人当年还合作编纂过《鬼怪全录》,只不过后来因为战乱那些文本都遗失了,剩下的知识变成了玄同课上的讲解。 北邙没有说话,他上前一步凑近了那具尸体,甚至还伸出手指,隔着黑色手套,极其小心地触碰了一下那生长出纸钱的区域。 突然,北邙直起身,手中的黑色长剑凭空出现。 “恩人,等等——你要干什么?!” 唐桐喊道。 参商也立刻出声阻止:“北……你疯了?!” 但北邙的动作快如闪电,根本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只见他手腕一抖,那柄黑色长剑便狠狠地刺入了唐鸦尸体左胸心脏的位置。 “噗——” 闷响传来,但那并不像是利器入肉,反而更像刺破了某种干燥填充物。 预想中鲜血喷溅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从剑刃刺入的创口处,喷涌而出的——是无数密集崭新,如同雪片般的白色纸钱。 那些纸钱仿佛无穷无尽,从创口中涌出,瞬间就铺满了灵台周围的地面,还在不断地向外扩散,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 随着纸钱的喷涌,唐鸦的尸体也逐渐慢慢瘫软了下去。 唐桐和参商一时说不出话来。 北邙缓缓抽出他的剑,剑身上没有沾染一丝血迹,反而有几枚好像活着的生物一般的纸钱爬了上去。 他低头看着那不断喷涌纸钱的创口,以及尸体头发中依旧在蠕动的纸钱,声音严肃: “这不是唐鸦的尸体。” 北邙抬起头,目光扫过震惊的唐桐和面色凝重的参商,一字一句地说道: “哭丧白事,各种线索都显示,它们现在并非只有一只地级魍魉。而是一个群体,如果它们形成了群体,那么而其中的领袖,可以成长为天级鬼神的领袖,被称为真·白事。真·白事拥有一种极其诡异的能力——可以将生者的魂魄强行拉入地府深处。” 他用剑指向灵台上那具正在不断吐出纸钱的躯壳: “你们都不清楚,这也是我当年和玄……咳咳,和朋友一起研究的,而被真·白事拉入地府的人,他们在阳世的肉身并不会立刻腐朽,而是会变成眼前这种东西——由无数纸钱和地府阴气塑造而成的‘疑冢’,用来迷惑世人,拖延时间,直至其生魂在地府中被彻底同化或湮灭。” 北邙的目光最终落在脸色难看的唐桐身上,他叹了口气,揭露了残酷的真相: “你的师父唐鸦……恐怕根本就没有死。他的魂魄被真·白事拖入了地府。” 整个厅堂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纸钱还在不断从“尸体”创口涌出的“沙沙”声。 第48章 真·白事 另一边, 苏杭几人的情况不太好。 从小院出来后,三人一边竭力清理着沿途不断冒出来的各种低阶鬼怪,一边焦急地寻找着北邙可能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 “啧!怎么回事?!” 苏杭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语气带着烦躁和不解。 他手中紧握着的风月宝鉴, 那面古朴的八卦镜此刻正悬浮在他身前, 镜面上的八卦盘虚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几乎化作一团模糊的光晕, 散发出强烈的灵气波动。 任何试图靠近的肉犬,一旦闯入阵法范围,便会被八卦盘中引动的天地灵气瞬间绞杀, 源自长生天承认的天命的特殊灵气让它们瞬间化作缕缕青黑色的烟气散去,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这威力若是放在平时,足以让苏杭这个不久前还是普通高职生的学生得意洋洋地炫耀上好半天,毕竟这可是他被天仙朝会, 北邙, 鬼怪追杀了半天的训练成果。 但此刻, 他根本顾不上这点小小的成就感,心里急的像是有火在烧。 原因无他——北邙消失得太彻底了! 按理说, 那家伙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与山海关整体灵气环境格格不入的地府鬼气,就像黑夜里的灯塔一样显眼, 应该很容易追踪才对。 可无论风月宝鉴的八卦盘如何疯狂推演定位, 反馈回来的信息都是一片混乱, 仿佛北邙这个人凭空蒸发了一般, 没有留下丝毫鬼气残留,连占卜都占卜不到。 “不在这边!” 屋顶上传来关山渡沉稳的声音。只见他一个利落的翻身,从一处较高的屋脊上轻盈跃下,动作矫健如豹, 落地时带起脚下屋顶瓦片发出一阵“哗啦啦”的碎裂声响。 他手中那柄染血的长刀上,正串着一只体型格外硕大的蚀肉犬,被他这从天而降的冲击力直接贯穿,死死钉在了屋顶上。 那蚀肉犬剧烈地抽搐了两下,随即“嘭”地一声爆裂开来,化作一滩恶臭的污血碎肉。关山渡站起身,随手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液,目光扫过下方街道,对着苏杭摇了摇头。 “也不在我这边!” 蝉的声音也从另一侧传来。他手中的禅杖舞得虎虎生风,金色的佛光随着禅杖的挥动荡开一圈圈涟漪,一只试图从侧面阴影中扑出偷袭的肉犬被他看也不看,反手一记精准的横扫。 禅杖结结实实地砸在犬首之上,那肉犬连呜咽都没能发出,庞大的身躯被巨大的力道带飞出去,重重撞在远处一扇厚重的铁木大门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然后滑落不再动弹。 随着最后这只肉犬被解决,原本充斥着打斗声的这片区域,骤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只有三人略显急促的喘息声,以及远处长城方向依旧传来的、闷雷般的炮火轰鸣,提醒着他们仍身处险境。 这种突如其来的安静,反而让人更加不安。 苏杭喉咙发干,声音因为之前的呼喊和紧张而有些沙哑,他环顾着空荡荡,遍布战斗痕迹的街巷,一个最坏的猜测浮上心头:“这里……这里已经是山海关关内的边缘区域了,再往外就是城墙和关外……如果这里都找不到那混蛋的半点痕迹……那他岂不是只能……” 苏杭艰难地开口:“……只能在关外了?” 北邙那混蛋跑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不要啊——!” 蝉闻言吓得一个激灵,他哭丧着脸:“关外?那可是鬼潮主力所在,地仙和天仙大佬们都在那里血战。我们这点三脚猫功夫过去,不是给鬼怪加餐吗?北邙前辈再疯也不至于往那里跑吧?” 苏杭头疼:“不好说。” 他不知道,他现在喜提玄同老师面对北邙时的同款头疼。 关山渡眉头紧锁,他从屋顶跳下,落在苏杭和蝉身边,落地无声。他并没有立刻附和苏杭的猜测,而是警惕地环视四周,沉声道:“等等,先别慌。不对劲。” 苏杭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点点头低声道:“我也感觉到了……周围太安静了。刚刚我们打得那么激烈,灵气波动也不小,按道理,应该会吸引更多游荡的鬼怪过来才对……可是,除了最开始那一波,后面就……”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蝉抱着自己的禅杖,紧张地左顾右盼:“你、你俩别吓我啊!我胆子小!不经吓得,山海关本来就够吓人的了!” 无需多言,战斗本能下,三人极有默契地背靠背,迅速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防御圈。苏杭手持风月宝鉴,关山渡横刀在前,蝉紧握禅杖,口中还为了壮胆低声念诵着佛号,淡淡的金色佛光笼罩三人,防止着可能到来的攻击和暗算。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仿佛连远处战场的轰鸣声都变得遥远了。 在这种极致的安静中,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突然,仿佛无数纸张在被缓慢摩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苏杭连忙去看,声音的来源居然是那些刚刚被他们击杀,散落在地上的肉犬的尸体。 只见那些原本已经化作污血碎肉,或者僵直不动的尸体,此刻竟然开始不自然地蠕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它们的尸体内部钻来钻去地活动。 紧接着,在三人惊恐的目光注视下,一枚枚颜色惨白,边缘粗糙的圆形纸钱,竟然如同某种恶心的寄生虫般,破体而出,从那些腐烂的血肉,碎裂的骨骼中,缓缓生长了出来。 一枚、两枚、十枚、百枚…… 越来越多的纸钱从尸体中渗出飘起。 它们在某种力量的掌控下,于空中诡异地悬浮盘旋,发出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 这些纸钱仿佛拥有生命般相互吸引,滚雪球眨眼间便凝聚成了一片不断旋转的惨白色纸钱群。 纸钱飞舞,如同送葬时抛洒的冥币,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隐约间还能听到从那纸钱风暴深处,传来阵阵若有若无,如同妇人哀泣般的呜咽声。 这声音在场的三人都不陌生,苏杭和关山渡更是亲自经历过,是——哭丧白事! 之前在鬼域里追逐苏杭,关山渡和北邙的那只地级魍魉,现在竟然以这种方式,突兀地出现在了这里。 “哈哈,也不奇怪。” 苏杭自己安慰自己,他想到了玄同老师之前课上讲过的鬼怪图鉴。 哭丧白事,源自于死亡的悲痛和生命的逝去,是因为遗憾而产生的灵体,所以有哭丧的地方,就有它们。 而山海关内遍地杀戮,死亡无处不在。对于这些依托于死亡与悲伤而生的魍魉,简直是最佳的温床,所以它们……甚至可以做到无处不在。 苏杭看着那迅速成型,散发着阴邪气息的纸钱群,感受着那几乎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寒意,真情实感地大喊: “我靠!快跑啊啊啊——!” 根本不需要任何犹豫,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朝着与哭丧白事相反的方向夺路而逃。 而那团由无数惨白纸钱凝聚而成的“哭丧白事”,在原地盘旋了片刻,仿佛在确认猎物的方向,随即带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哭泣声和纸钱摩擦声,朝着三人逃离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追了上去。 然而,三人刚跑出没几步,前方的街道上空,更多的白色纸钱凭空涌现,瞬间凝聚成了第二只“哭丧白事”,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左边也有!” 关山渡厉声喝道。只见左侧巷口的阴影里,纸钱翻飞,第三只缓缓浮现。 “右边也是!” 蝉的声音已经有点绝望了。右侧的屋顶上,第四只纸钱凝聚的鬼影悄然站立。 前后左右。 足足四只“哭丧白事”,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包围圈,将三人彻底困在了这条死寂的街道中央。 那浓郁的死气与悲伤怨念交织成的哭声,如同泥潭般缠绕着他们,让他们的动作都变得迟滞起来。 “还能更糟糕点吗?” 苏杭几乎要崩溃了,一只“哭丧白事”就够难对付了,四只同时出现,他们完全打不过啊! 事已至此,只能…… 苏杭和关山渡对视一眼:“拿出那招了!” 危急关头,苏杭一把抓住风月宝鉴上垂着的那颗红色珠子,将微薄的灵气注入其中,心中焦急地呼喊:“石榴姐!石榴姐!醒醒!救命啊!再不出来我们就要变成纸钱的一部分了!” 红色珠子微微发热,闪烁起朦胧的光芒。 下一秒,一道浓郁如血的红光从珠子中涌出,在苏杭身前迅速凝聚成形。 依旧是那身鲜艳如血的嫁衣,被唤醒的海石榴看上去似乎还有些睡眼惺忪,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抱怨道:“吵什么吵……又遇到什么麻烦了?上次为了挡那个鬼仙,姐姐我消耗可不小,正补觉呢……” 苏杭比了个请的手势:“石榴姐,您请看——” 海石榴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周围,当看到那四只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哭丧白事时,她那慵懒的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她对苏杭的开团能力的认知都更新了: “我……我靠!怎么这么多?!你们三个是刨了真·白事的祖坟吗?!怎么惹上了一整个哭丧白事群?” 苏杭讪笑两声:“实不相瞒,我也想知道。” 第49章 看热闹者人恒热闹之 “海石榴?!” 蝉的惊呼声几乎盖过了纸钱飞舞的哗啦声,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从苏杭珠子飘出来的血红嫁衣女鬼:“苏,苏杭……你, 你身边的这个鬼怪……叫海石榴?!是, 是我想的那位海石榴前辈吗?!” 苏杭正紧张地盯着逐渐逼近的哭丧白事群, 被蝉这一嗓子吼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回道:“对啊, 怎么了?你也认识石榴姐?” 蝉的嘴角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目光在海石榴和苏杭茫然的表情之间来回扫视,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 最终在海石榴一个带着警告意味的瞪视下,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海石榴……石榴……这两个字,岂不是意味着那位传说中……居然在苏杭身边?这,这信息量也太大了……他怎么又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他能选择不知道吗? 蝉快哭了, 但现在显然不是探究八卦的时候。 四只“哭丧白事”形成的包围圈正在收紧。它们那没有五官, 只有流淌纸钱的面孔齐齐望向被围在中心的四人一鬼, 空气中弥漫的哭泣的悲伤与死寂几乎凝成实质,让人心生绝望。 “呜——呜呜——” 凄厉尖锐, 如同千百人同时悲泣的哭声爆发,同时, 无数惨白的纸钱铺天盖地地朝着他们席卷而来。每一片纸钱都蕴含着阴寒死气。 “烦死了!哭什么哭!都给老娘闭嘴!” 海石榴伸手一翻, 那根喜杖出现在手中。喜杖顶端散发出幽幽的火光, 她手腕一旋, 划出道道轨迹,一道道炽热的红色火线凭空生成,交织成一张火网,迎向那漫天飞射的纸钱。 纸钱与火线碰撞, 大量纸钱被瞬间点燃,化作飞灰。海石榴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挡住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纸钱攻击。 然而,四只地级魍魉联合起来的压迫感实在太强,那哭声时刻环绕在耳畔,不断冲击着所有人的心神,让三个高中生气血翻腾,灵气的使用都变得滞涩。 纸钱也仿佛无穷无尽,海石榴布下的火网在连绵不绝的冲击下开始明灭不定,范围被不断压缩。她的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 哭丧白事,哭丧白事,名如其鬼,他们的力量来自于死亡。 最可怕的是,这座山海关,此刻就是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每分每秒都有人在死亡。无论是关外惨烈的前线,还是关内零星的渗透战斗——只要有死亡发生,那弥漫开的死气与悲伤,就是哭丧白事的力量源泉。 海石榴一边维持着防线,一边感受着周围空气中越来越浓烈的鬼气,她听到远处似乎又有新的微弱哭声在隐约形成,迅速反应过来。 “啧啧啧!我真是死了之后脑子被棺材板夹了,都忘记了这鬼东西就和华南地区的蟑螂一样恶心,只要出现一个哭丧白事,就意味着周围早就潜伏了一群……这东西根本杀之不尽,只要有死亡,它们就能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那石榴姐,我们要怎么办?!” 海石榴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苏杭三人,当机立断:“不行!不能硬拼!我们打不过,也耗不起!跑!” 话音未落,海石榴猛地收回喜杖,火线四射勾勒,强大的鬼气爆发开来,暂时将逼近的纸钱震开一小片空隙。 她一手抓住苏杭的胳膊,同时对关山渡和蝉喝道:“跟上!” 与此同时,山海关,唐门驻地院内。 厅堂内一片死寂,只有纸钱涌出的沙沙声和院中弟子们压抑的啜泣声。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凄厉,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哭声由远及近,从街道方向传来,越来越清晰。 那哭声并非一人所发,而是无数哭声叠加在一起,充满了怨毒,听得人头皮发麻。 参商眉头微蹙,听到这弥漫在空气中的悲声,下意识地以为又是唐门弟子在哀悼,便习惯性地感慨了一句:“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节哀顺变。” 他话音刚落,后脑勺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 “别节哀顺变了!” 北邙收回敲他脑袋的手,没好气地骂道:“这不像你啊,在长生殿呆的你耳朵聋了?这听起来像是人能哭出来的声音吗?” 参商愣了愣,一句大胆憋在嘴里还没说出来,就见北邙面具下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嘴角都严肃地绷直了:“这是‘哭丧’!外面出事了!快出去看看!” 参商不再多言,也反应过来,那哭声确实诡异,绝非人类正常的悲泣。 唐桐也听到了那可怕的哭声,联想到老师,心中更是焦急:“对!快出去看看!” 三人也顾不上厅堂里那还在吐纸钱的疑冢了,连忙转身冲出厅堂。 院子里的唐门弟子们也听到了那越来越近的哭声,纷纷紧张地拿起武器,跟着唐桐三人一起涌向大门外。 刚一冲出大门,来到街道上,眼前的一幕就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不远处的街巷中,数道由无数白色纸钱凝聚而成的哭丧白事,正如同索命的无常追逐着四道狂奔的人影。 那四个人跑得狼狈不堪,为首的红衣女鬼不断挥手打出道道火线阻挡,却依旧险象环生。 唐桐定睛一看,瞬间认出了其中一道熟悉的身影,失声尖叫:“那是谁?!我靠!苏杭!你小子在干什么啊啊啊啊啊!你怎么会被这些东西追着跑?!” 老同学意外相逢,却是在在如此诡异场景下,唐桐不免感到震惊且抓狂。 就在这时,另一批人也闻声赶了过来,是几个穿着金蝉银行制式僧袍的战斗人员和尚。 他们原本大概是听到动静来看热闹或者支援的,结果一眼就看到了被追着的那四个狼狈的人中,那个格外显眼的光头。 为首的一个年轻和尚指着蝉,目瞪口呆地大喊:“你……这不是蝉师兄吗?!你怎么也在那里?!你不是跟着无量董事长……等等,你后面那是什么鬼东西?” 不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他们是来帮忙顺便看热闹的,怎么自己也变成了热闹? 几乎是前后脚,又一队人马从另一个方向冲了过来,个个身穿万峦山门的练功服,肌肉虬结,气势彪悍。 他们显然是听到这边动静很大,准备过来看看是不是老对头玄空风水的人出了糗,可以嘲笑一番,毕竟跑在最前面的苏杭的特征还是挺明显的,一身玄空风水的校服。 结果带队的大师兄眯着眼仔细一看,脸色“唰”地变了,声音都变了调:“不是?关山渡师兄?你咋也让人撵成这样儿了?搁这儿闹呢!” 一时间,唐门弟子、金蝉银行武僧、万峦山门武者,再加上北邙、参商,以及被追杀的苏杭四人,几乎小半个山海关关内不同势力的代表,都在这条混乱的街道上意外地汇合了。 而被哭丧白事群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苏杭四人根本来不及和任何人打招呼解释。 海石榴看着前面突然冒出来堵路看热闹的人群,气得火冒三丈,一边抵挡身后攻击,一边用尽力气大吼一声:“看什么看,都给老娘滚开!别挡路!想死吗?!” 她猛地挥动喜杖,一股柔中带刚的鬼气如同红色的火焰般席卷而出,精准地将堵在前方路口的金蝉银行和万峦山门弟子们扫到了街道两边,清出了通道。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耽搁间,身后紧追不舍的几只哭丧白事已经扑了上来。 “呜呜呜———!” 尖锐的哭声几乎刺破耳膜,漫天飞舞的纸钱如同暴风雪般劈头盖脸地淋了下来,瞬间将刚刚汇合的所有人都笼罩在内。 “啊啊啊!” “这是什么鬼东西?!”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哭丧白事?!” “它们怎么突破长城防线进来的?!” 尖叫声怒骂声顿时响成一片。所有人也顾不得什么恩怨不恩怨了,挥舞着武器,试图驱散那散发着死气的纸钱,但这些纸钱仿佛无穷无尽,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干净。 场面彻底失控,乱作一团。 关外,主战场。 浩然刚刚一刀将一只试图攀上城墙的地级鬼怪劈成两半,血迹溅了他半身。他随手抹了把脸,正准备寻找下一个目标,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了远方鬼潮深处一个极其突兀的存在。 那东西……无法用语言准确形容其形态,它隐蔽在层层叠叠的鬼怪潮中,仿佛是由无数惨白的灵幡,流淌的纸钱共同构成的一个模糊轮廓。 它所过之处,连狂暴的鬼怪都下意识地避让开来,仿佛那里是连它们都畏惧的死亡的领域。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将死寂与悲伤带到了战场之上,鬼泣声不绝如缕,仿佛一个移动的葬礼,时时刻刻为万物送葬。 浩然死死握住了手中的横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猛地转头,看向不远处正在以堪舆阵法调动地脉灵气,加固一段出现裂纹城墙的玄同,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玄同……那是什么……?” 玄同顺着浩然的目光望去,当他看清那灵幡招展的恐怖存在时,他维持阵法的手轻轻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出现了……真的出现了,鬼神……是天级鬼神……真·白事……” 玄同猛地看向浩然,两个人都顾不上平时的恩怨情仇了,眼中充满了震惊与不解:“不对!它怎么会出现的这么快?!” “俺也不道啊,这也太奇怪了,才几天就……” 浩然也很茫然,玄同深吸一口气,开始思考:“莫非哭丧白事群的活跃,根本不是从你遇到它们那天才开始的……它们早就潜伏渗透了?之前负责监测这几天山海关鬼域数据,定期汇报的是谁?” 浩然迎着玄同的目光,开口吐出了那个名字: “……是唐鸦。” 第50章 葫芦娃救爷爷 山海关内, 那条原本只是爆发小规模战斗的街道,此刻已然变得混乱无比。 从四面八方——屋檐的阴影下,巷道的拐角处, 甚至是从那些刚刚被击杀尚未完全消散的鬼怪残骸中——更多的哭丧白事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 迅速地涌现出来。 它们那由无数惨白纸钱构成的身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尖锐哭声, 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 这些新出现的哭丧白事并没有直接攻击散落的人群,而是如同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召唤, 朝着苏杭他们所在的核心区域汇聚。 它们盘旋飞舞,彼此间的纸钱相互缠绕,速度越来越快, 最终在街道中央形成了一个由无数哭泣纸钱构成的巨大漩涡。 那漩涡中心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散发出难以抗拒的强大吸力,地面的碎石瓦砾被轻易卷起,没入那黑暗之中消失不见。空气中弥漫的悲伤与死亡气息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 “啧, 麻烦了!” 漩涡的吸力增强, 首当其冲的, 便是灵体状态的海石榴。 “石榴姐!” 苏杭眼睁睁看着海石榴那身鲜艳的嫁衣被强大的气流卷起,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朝着漩涡中心拖拽而去,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大喊:“快!握住我的灵气!回珠子里去!石榴姐!快回来!” 苏杭拼命催动体内的灵气,试图通过风月宝鉴与海石榴建立联系, 将她强行拉回相对安全的红色珠子内。 然而, 那漩涡的吸力实在是太强了。 海石榴的身影只是微微一顿, 便以更快的速度被扯向漩涡中心深不见底的深渊。她回头看了苏杭一眼, 那双鬼怪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决绝。 海石榴非但没有试图回来,反而猛地将手中的喜杖向前一递,杖身泛起红光,竟是要利用这股反作用力, 将苏杭挑飞,推向远离漩涡的安全区域。 “小子!先别管我!” 海石榴的声音在哭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洒脱和不容置疑的坚决:“老娘早就死过一回了!能活了又死,死了又活,也够本了——你这天命人才是最重要的,不能折在这里……还是先给老娘活下去再说吧!” 那喜杖带着可怕的力气,眼看就要触及苏杭的身体,将他远远推开。 但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苏杭眼中却闪过了前所未有的执拗和勇气。他没有躲避,更没有顺从地被推开,而是迎着那递来的喜杖,伸出双手,死死地抓住了喜杖的另一端。 “我不要——!” 苏杭死死攥着冰冷的喜杖不放手:“石榴姐!你帮了我那么多忙,救了我那么多次,我还没报答你!我还没问清楚你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你为什么死掉,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他抬头,深吸一口气: “既然我是天命人的话……既然我背负着这该死的命运的话……那就一定可以做点什么,我一定可以……救下所有人——我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 话音未落,那巨大的吸力猛地将两人一同扯起——苏杭死死抓着喜杖,海石榴被他这不要命的举动惊得愣了一瞬,两人如同被无形巨手攥住,瞬间没入了那由无数哭丧白事组成的纸钱漩涡之中,消失不见。 “苏杭!” “海石榴前辈!” 目睹这一幕的蝉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他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此刻脑子里一片混乱,嘴里无意识地念叨:“怎么办怎么办?怎么都下去了!这,这跳下去会死的吧?绝对会死的吧?” 蝉还在原地纠结不知所措呢,一转眼却看见身旁的关山渡,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少年,在苏杭被卷入漩涡的下一秒,脸上甚至连一丝犹豫和恐惧都没有,直接就坚定地朝着漩涡边缘冲去。 “喂!老关!你疯了?!” 蝉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一把死死拉住关山渡的胳膊:“那是地级魍魉群组成的漩涡!里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你跳下去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关山渡被拉住,脚步一顿,他回头看了蝉一眼,那眼神平静得令人心头发冷,声音是不容置疑的决绝:“老师交给我的唯一职责,就是保护好天命人苏杭。他若死了,我活着,和死了也没有任何区别。” 说完,他手臂发力,一股巧劲震开了蝉死死抓住他的手。在蝉绝望的目光中,关山渡纵身一跃,身影瞬间被纸钱漩涡吞噬,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蝉目瞪口呆地看着关山渡消失的地方,抱着脑袋哀嚎:“这,这都什么事啊?!苏杭施主……他就这么重要?重要到一个个都不要命了往里跳?” 蝉还没从接连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另一边,又一道人影冲了过来。 是唐桐。 他显然也看到了苏杭被卷入的一幕,脸上又是焦急又是气愤,一边狂奔一边朝着漩涡方向气急败坏地大喊: “苏杭!你个不省心的混蛋!当初在玄空风水职业技术学院的时候,老子就说别的可以逃课,但是你必须好好学固定阵法!关键时刻能保命!你偏不听!这下好了吧!掉坑里了吧!还要你爸爸我亲自来救你!” 唐门弟子长年走镖运镖,速度极快,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到了漩涡边缘,甚至没给蝉任何反应和阻拦的机会,也一头扎进了那死亡的漩涡。 蝉:“……” 他已经彻底麻木了,张着嘴,看着又一个“勇士”消失,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重组。 蝉:“……那什么,要不,我也陪一个?” t44:【等等,宿主,主角进去了啊!进去了啊!剧情提前了太多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就这么看着?!】 北邙叹息:【当然不是了,你等等,我现在就要开演了!】 一直在外围观察的北邙,此刻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猛地“反应”过来,语气是震惊和焦急的语气,一把抓住身旁参商的胳膊追问:“等等!参商!刚才那小子……他,他叫苏杭?” 参商叹息一声,心道他这失忆的老朋友终于反应过来了,点了点头确认道:“是,他叫苏杭。” 北邙继续演戏,声音都带上了“颤抖”:“苏杭……是哪个苏杭?和……和洛宓有关系吗?” 参商看着他那焦急的样子,如实相告:“事实上,他就是洛宓唯一的孩子。” “什么?洛宓的孩子?我外甥?” 北邙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追悔莫及:“那还等什么!他可是我亲外甥啊!我就这么一个外甥!我必须去救他!” 说完,他根本不给参商反应的时间,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纸钱漩涡冲了过去,只留下一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真心话在空气中回荡。 参商站在原地,看着北邙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刚才被北邙抓住的手腕,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情绪复杂地低语: “……喂,你这激动得……连身份都忘了隐藏了吗?” 参商摇了摇头,此地不宜久留,而且事关重大,他必须立刻向长生殿……殿主汇报。他起身准备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发送讯息。 然而,参商刚走出没两步,一道黑红色的身影又冲了回来。 是北邙,他一把抓住正准备离开的参商的手腕,语气焦急中带着不容拒绝的蛮横:“等等!参商!你不能走!你也得给我赔一个!” 参商:“???” 北邙:“你是我舍友!稷下学宫时我,你,玄同我们三个睡一个屋的!四舍五入你就是他舅舅!现在你外甥有难,你这个当舅舅的怎么能见死不救?你也给我过来!一起救救你外甥!” 参商被他这通歪理邪说搞得目瞪口呆,试图挣脱:“等等?不是,北……你等等!这算什么道理?!我还有职责在身!你放开我!” 但北邙根本不容参商反抗,硬是拉着这位天仙朝会的锦衣指挥使,一同踉跄着被那巨大的纸钱漩涡吞没。 其他幸存的金蝉银行,万峦山门,唐门弟子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接连发生,如同闹剧般的一幕,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 山海关,关外前线。 浩然和玄同正准备解决完前线战事,便立刻去找可能知情的唐鸦问个清楚。松水驾驭着翠绿的灵光落到他们身边,刚想问他们怎么了。 还没等玄同和浩然回答,一旁一直关注着关内情况的无量大师脸色骤变,指着关内方向,声音失去了往日的从容:“……看那边!” 众人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关内城区上空,一个由无数纸钱构成的巨大漩涡正在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吸力。虽然距离遥远,但依旧能感受到那股由鬼气组成的波动。 而几乎就在同时,鬼潮深处,那个被所有人警惕的的天级鬼神,它那由灵幡和纸钱构成的身体开始解体分散,这些纸钱在空中盘旋汇聚,最终,在关外的天空中,形成了另一个规模恐怖的纸钱漩涡。 两个漩涡,一个在关内,一个在关外,隔着巍峨的长城,仿佛形成了某种呼应。 玄同看着关外那个刚刚形成的漩涡,陷入深深的思考。 “是真·白事在构建属于它的领域——它要准备哭丧了,天级鬼神的哭丧一旦开始,会深入所有人的灵魂……” 浩然握紧了刀:“该死……这下真的麻烦了……哭丧白事出现之前所有的物资和数据申报都是唐门在负责的,当时是为了他们一边跑镖一边收集数据比较方便,但是现在看来——嘶,唐鸦到底在干什么?!”《 》 50-60 第51章 老熟人 漩涡正在呼啸。 那由无数哭丧白事组成的纸钱漩涡, 作为吞噬死亡的死亡,如同一团不断膨胀的恶意,无可阻挡地逼近了滞留在原地的每一个人。 仿佛千万人同时嬉笑嘲弄的哭声越来越响, 尖锐刺耳, 几乎要钻透耳膜, 撕裂理智。 视线开始扭曲,光线变得光怪陆离, 身体仿佛失去了重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悬浮,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这片哭泣漩涡的混沌边缘, 一个带着几分事不关己的戏谑的声音,如同穿透浓雾的微弱烛火,直接在谁的脑海深处响起: “哎呀哎呀……事到如今了,场面搞得这么糟糕, 还真是难办呢。” 那声音顿了顿, 仿佛在无奈地摊手, 随即又带上了一丝奇怪的笑意。 “既然都这样了,躲也躲不掉, 逃也逃不了……那就干脆,一起来看看吧。” 看看……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句话像是一道箴言, 就这样凭空地出现在了苏杭的脑子里。 苏杭猛地睁开了眼睛。 预想中被纸钱淹没, 被鬼气侵蚀的痛苦并未出现, 睁开眼后, 他很快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极其诡异的地方。 脚下是干燥龟裂的土路,扬着厚厚的尘土。 天空是昏黄色的,被无边无际的仿佛永恒的沙尘暴所笼罩,能见度极低, 远处的一切都模糊不清,狂风卷着沙砾呼啸而过,打在脸上却没有真实的痛感。 更让他震惊的是,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竟然是半透明的。仿佛离体的生魂,或者他现在干脆就是死去的幽灵。 苏杭猛地转头四处寻找其他人的痕迹,比如和他一起掉进来的海石榴,但是他发现身边只有一个同样呈现出半透明状态的人——关山渡。 对方此刻也正处于茫然和警惕的状态中,审视着自身和周围的环境,以随时应对沙尘暴中可能会出现的异常。 但是…… “关山渡?!” 苏杭相当震惊,他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关山渡:“不是,你……你为什么也下来了?” 关山渡收回观察周围的目光,看向苏杭,眼神依旧沉稳,语气平淡得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苏杭感动的都要哭了,连连拍关山渡的肩膀:“好兄弟,你真的是好兄弟啊!出去我就请你吃饭!” 但是喜悦的情绪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两人此刻就像是被困在这片诡异沙尘暴中的孤魂野鬼。周围的环境陌生而压抑,绝非他们所知的山海关内任何一处地方,倒像是……被遗忘的荒芜之地。 就在他们警惕地背靠背,试图在这能见度极低的沙尘中辨别方向时—— “咚——锵——!” 一阵突兀且极具穿透力的声响打破了这片死寂。那声音有点像旧时茶馆里说书先生开场前,为了吸引注意造势而用力敲响的锣鼓声,铿锵有力,但是更加遥远。 随着这锣鼓声越来越远,前方昏黄的沙尘中,一个模糊的人影却相反逐渐显现,并且越来越清晰,显然正不紧不慢地朝着他们走来。 苏杭和关山渡立刻绷紧了神经,死死盯着那个逐渐靠近的身影。在这疑似与哭丧白事有关的特殊场景中,任何出现的东西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更何况还是一个人影。 来人速度很快,迅速穿过了最后一片沙幕,完整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是一个……打扮非常奇特的人。 他穿着一身裁剪特殊的长袍,像是披着一件记录了无数旅途风霜的画卷。长发随意地披散下来,但仔细看去,会发现那垂落的发丝间,竟然自然地生长着一些奇怪的金银绿枝条。 对方整个人看上去,就不像是这个时代的存在,与整个五浊恶世格格不入不说,反倒更像是从西北边陲那些古老西域传说中走出来的吟游诗人。 那人很快站在了苏杭和关山渡面前,微微歪了歪头,那双如同绿宝石般的眼眸带着笑意扫过两人警惕的脸庞,然后,他用一种清朗悦耳,带着独特韵律好像在唱歌一样的嗓音开口了: “你们好啊,迷途的旅人。我是‘说书人’,尤加。看来命运指引我在此,为你们说上一段尘封的故事。” 【说书人】尤加。 苏杭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恍惚,他上课的时候听玄同老师提起过这个名字,那是十大地仙中最为神秘,行踪最为飘忽不定的一位。 他最近还真是走贵人运,都快把十大地仙给遇个遍了。 但是苏杭并没有解除自己的警惕心,也正因为尤加的神秘,几乎没人能确认他的真实样貌和能力,这也意味着……人人都可以冒充他。 “尤加?” 苏杭强压下心中的困惑,并没有因为对方自报家门而放松警惕,反而更加谨慎,他笑了笑,询问道:“那地仙前辈,你能不能告诉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故事?” 面对苏杭连珠炮似的问题,自称尤加的青年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仿佛觉得很有趣。 尤加好脾气地解释道:“哎呀呀,年轻人,不要这么不好骗嘛。我说了,我是来说故事的。至于为什么非要听……” 尤加顿了顿,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因为只有听完我的故事,你们才有可能……活下去啊。” 吟游诗人抬起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目光扫过这片昏黄的沙尘:“认得出来吧?这里可是‘哭丧白事’的领域,是死亡与记忆交织的缝隙。普通人死前会有走马灯回顾一生,而在这里,这走马灯……就是你们唯一能摆脱这片死亡领域的机会。” 尤加撇了撇嘴:“而我,就是来帮你们点亮这盏‘灯’的人,当然我可不是因为什么好心,而是来帮老同事的忙,这可是他以后的晋升考试,关乎着我以后的人脉呢。” 老同事……晋升考试…… 难道尤加是被某位地仙前辈拜托来的? 苏杭和关山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将信将疑。 尤加的话听起来玄乎其玄,但在目前这种绝境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而且,对方身上虽然气息古怪,却并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恶意,总比继续留在这片上不见天下不见地的鬼地方强。 “跟我走吧,两位学生小兄弟。” 尤加也不管他们信不信,自顾自地转过身,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便迈开脚步,朝着沙尘深处走去。 苏杭和关山渡对视一眼,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尤加一边走,一边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折扇,“唰”地一声展开,轻轻摇动,仿佛真的准备开始说书。 吟游诗人清了清嗓子,用那带着独特韵律的嗓音,朗声开口道: “话说这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苏杭:……怎么这么耳熟呢? 苏杭嘴角一抽,忍不住打断他:“虽然但是……尤加前辈,我们不是来听你讲《三国演义》的。能不能来点……实际的?” 他实在无法理解,在这种生死攸关,诡异莫名的环境下,听一段耳熟能详的语文必考课外书有什么用。 他只会ptsd。 尤加被他打断,也不恼,反而听笑了,回过头,绿眸里闪烁着狡黠的光:“呵呵,当然不是《三国演义》那种家喻户晓的故事咯。我要给你们看的……是一个很特殊的时代中,一段被刻意尘封几乎不为人知,就连经历者本人都想要将其永远隐藏起来的历史片段。” 他手中的扇子朝着前方昏黄的沙尘轻轻一挥。 刹那间,周围的景象开始如同水波般荡漾扭曲,然后重组。 呼啸的风沙声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诡异的哼唱,说不出来究竟是哼唱还是哭泣。 脚下的土路似乎变得更加坚硬,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尤加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十分沉重: “那是一个……并不十分久远,却又仿佛隔了万水千山的年代。” “在那个年代,朝廷……或者说,那个由‘五姓七望’把持的,古老而腐朽的天仙朝会,掌控着世间的一切。灵气被垄断,道法被禁锢,凡人如同蝼蚁,任何试图追求自身超脱的学习行为,都被视为大逆不道,会招致最残酷的镇压。” 苏杭愣了愣:“那地仙们——” “地仙?” 尤加听笑了。 “在那个年代……”尤加的声音顿了顿:“地仙……这个称呼,还并不存在。” “如果有仙人,那只能是天上的仙人。” 随着他的话语,周围的景象彻底稳定下来。 苏杭和关山渡震惊地发现,他们不再置身于那片荒芜的沙尘暴中,而是站在了一条狭窄肮脏的街巷的阴影里。 天空是铅灰色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街道上行走的人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穿着破旧的粗布衣服。 远处,可以看到高大巍峨的宫墙殿宇,与眼前这破败贫瘠的景象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一股无形且沉重的枷锁感,仿佛套在了每个人的灵魂之上。 这就是……地仙尚未诞生的时代?那段被天仙朝会完全掌控,就连史书上都忌讳莫深的历史? 苏杭和关山渡隐约意识到,尤加要给他们看的,绝非一段轻松的故事。 被天仙垄断一切资源的时代。 只有一百多年前,天地之争尚未发生的岁月。 那也是……稷下学宫的时代—— 作者有话说:尤加:谁懂啊干完这票我终于不用一个到处跑了!速速速! 第52章 过去的北邙 尤加所展示的那个时代, 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天地之争前的五浊恶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仅仅是站在那条狭窄肮脏的街巷的阴影里,苏杭和关山渡就感受到了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绝望与压抑。 天并不清明, 仿佛一块巨大的悬石, 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街道由坑洼不平的土石铺就, 污水横流,垃圾随处可见。 更触目惊心的是, 在那污浊的泥泞中,偶尔能看到森森的白骨半掩半露,有动物的, 也有……人的。 无人收拾,也无人敢去收拾。路边的排水沟里,暗红色的痕迹早已发黑干涸,与新溅上的尚未凝固的鲜红混杂在一起, 无声地诉说着这里刚刚发生或正在发生的暴力。 行人大多面黄肌瘦, 衣衫褴褛, 眼神空洞而麻木,如同行尸走肉般在街上蹒跚移动。 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穿着统一制服, 腰佩兵刃,神色倨傲的锦衣, 仿佛那是灾难的源泉。 街边一个姐姐抱着自己因为饥饿死去的弟弟, 脸上是麻木不仁的神情, 像是随手扔什么垃圾一样, 将那具婴儿的尸体抛进了污水渠。 然后,她匆匆忙忙地回家继续帮忙做事,没有葬礼,没有哭泣。 饥饿、疾病、贫困、死亡……在这里是如此的司空见惯, 以至于连悲伤都显得奢侈。 苏杭和关山渡彻底愣住了。 他们来自未来同样危机四伏、鬼域蔓延的五浊恶世,也见过如“骨桥浜”那般被鬼气深度侵蚀的阴阳道。但那里的残酷,更多是源于非人的鬼怪和环境的异变。 而眼前这个世界…… 如果去想一个形容词,苏杭只能想到腐烂。 在这个五浊恶世,已经没有人在意生死了。 “这……就是地仙出现之前的时代吗?” 苏杭喃喃自语,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偏偏,就在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中,压迫依旧没有停止。 几名穿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冲入了这片街巷,开始蛮不讲理的征税,其中几个人正凶神恶煞地围住一个摆着几个蔫黄菜叶摊位的老人。 为首的锦衣一脚踢翻了那可怜的菜摊,枯黄的菜叶散落一地,被肮脏的泥水瞬间浸透。 “老东西!这个月献给长生天的‘长生税’呢?!再不交,就把你和你孙子都抓进大牢,让你尝尝连坐的滋味!” 锦衣厉声喝道,脸上带着行使权力的痛快和残忍。 他脸上也有被硬物磕坠出来的伤口,显然是刚被更高一层的人当成了发泄情绪的工具,所以挥刀指向更弱者。 老人瘫坐在地,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杭看得义愤填膺,几乎要控制不住冲出去,他撸起袖子:“吃我来自未来的拳头吧!死锦衣——” “轰隆——!!!” 远处,市井中心区域,猛地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紧接着是滚滚浓烟和冲天的火光。燃烧的朱楼庙宇可以让苏杭这样的学渣也隐约辨别出来那是官衙府库的方向。 苏杭笑了两声:“哼哼,老天爷还是有眼的,炸的就是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东西!” 突如其来的爆炸让整条街道都骚动起来。那几名正在逼税的锦衣脸色骤变,再也顾不得地上的老人。 “怎么回事?!” “是衙门那边!” “快!回去支援!要不然一会儿上头又要骂人了!” “骂人都算好了,再给咱们每人都来个八十大板。” “那很吉利了。” 锦衣们立刻丢下老人,其他在这片街巷里蛮横无理地逼税的锦衣们全都聚集起来,急匆匆地朝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压迫暂时解除,但街道上的恐慌气氛更浓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到了那瘫坐在地、惊魂未定的老人面前。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清瘦却又蕴含着力量的手。 一个潇洒温和,带着关切的声音响起: “老人家,您怎么样?没伤着吧?还能起来吗?” 苏杭的视线下意识地顺着那只手和声音的来源扫过去—— 当他看清那伸手之人的面容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我靠!北……北邙?!怎么可能是北邙?!!!” 他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了调。 只见那个伸手扶起老人的年轻人,穿着一身以玄黑色为主调的精致校服——那是早已成为传说的,稷下学宫的制式校服。 苏杭在《长生天》这个游戏的主线任务里见过这身校服! 而那张脸……苏杭绝不会认错!那就是北邙! 是属于过去的,张扬的,眉眼间还带着未曾被百年时光和鬼气侵蚀的锐气与飞扬,甚至可以说是……意气风发的北邙。 和现在的那个疯子鬼仙相比,他们之间不同之处最明显的是眼睛。 北邙的眼睛不再是现在那种仿佛凝结了地府血海,充满了疯狂与戾气的猩红,而是一种清澈明亮,如同最上等的红宝石般璀璨剔透的红色。 里面闪烁着与苏杭如出一辙的理想的光芒和未经磨损的热忱。 一厢情愿,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热忱。 这就是……稷下学宫时期的北邙吗? 苏杭心想,那个传说中的传说一届,所有地仙的首席。 苏杭深吸一口气,视线一偏移,又吓了一跳——北邙身边站着一个同样穿着稷下学宫校服,神色凝重的少年——正是同样年轻得让人不敢相认的玄同。 就在苏杭震惊的同时,在他身后偷偷摸摸潜伏着的,同样处于半透明灵体状态的北邙正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苏杭那副见了鬼的表情。 他听到苏杭的惊呼,不由得嗤笑一声,面具下传来带着几分不满的声音: “啧,怎么就不能是我了?这小子……我这外甥有点讨厌了哈。都说外甥肖舅,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那也是我外甥,嘶——我当年……有这么让人嫌弃吗?” 站在他身旁,同样以灵体状态存在的参商,在刚才北邙主动挑明身份之后,也懒得再端着那副锦衣使的架子,直接以老同学的身份,毫不客气地吐槽道: “得了吧。你现在都比他让人嫌弃一百倍。” 北邙冷笑一声,扭头看向参商:“呵,我才不相信你说的话。你就是因为我刚刚在回忆里炸了你们朝会的衙门,现在心里不爽,故意贬低我。” 参商翻了个白眼,脸上写满了“你不可理喻”:“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吗?你以为我和殿主就很喜欢原来那帮倒行逆施的五姓七望疯子了?”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参商的目光,却久久地停留在那个穿着稷下学宫校服,眼神明亮的北邙身上移开。 那眼神极为复杂,好像天地间星移斗转,而你与故人相逢。 毕竟……那可是首席啊。是曾经照亮过他们那段灰暗求学岁月,给予过他们方向和希望的,如同星辰般闪耀的……北邙首席。 无论他是不是出身五姓七望,无论天仙与地仙的矛盾有多么难以化解……但终究,他也是稷下学宫的一员。 回忆的景象仍在继续。 过去的北邙和玄同帮助那位老人和一些在刚才骚乱中受伤的民众做了些力所能及的紧急处理,尽量减少损失。 好不容易忙完后,北邙拍了拍玄同的肩膀,脸上带着赞赏的笑容,说道:“哎呀哎呀,看不出来啊玄同,你胆子挺大嘛!本来以为你只会埋头研究那些卦象阵法,是个标准的好学生……没想到你下手这么干脆利索,说炸就炸了。” 玄同闻言,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嘲讽的冷笑:“那只能说明你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比起用琢光那些不稳定的发明去炸唐鸦的,把它们用在炸掉这个吸血的衙门上,显然更能发挥它们应有的价值。” 他说完,一抬头,却发现北邙正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玄同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怎么了?我脸上有花?还是有你那被天女真慈教授毙了第二次的论文?” 北邙摸着下巴,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探究和了然的笑容,慢悠悠地说道:“嗯……怎么说呢?虽然之前咱们在学宫里,顶多也就算是个……互相合作的同学关系。但是现在嘛……”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而郑重: “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种田地,我们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踏出了这一步……无论如何,也算是生死与共,志同道合了吧?总该当得起彼此一声……朋友了?” 北邙还是笑嘻嘻的:“衙门都说炸就炸了,我们一起去掀了这天吧!” 玄同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北邙会突然说这个。他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嘴上却依旧不饶人:“谁是你朋友!少在这里自作多情,那么危险的事情你自己去做吧——” 北邙看着他这口是心非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得意:“哎哟,别害羞嘛玄同~ 哦对了,顺便告诉你一下,” 他凑近玄同,压低声音,语气变得贼兮兮的。 “我去找琢光‘借’那些小玩意儿的时候,用的是你的名义哦~ 就说你要研究阵法爆炸的威力参数。所以……你想想回去之后,该怎么哄哄那个发现宝贝被偷了,肯定会炸毛的小家伙吧!” 玄同:“!!!” 他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北邙,脸都气白了,指着北邙的手指都在发抖:“北——邙——!你!你无礼!你这个混蛋!” 北邙早就大笑着,灵活地躲开了玄同气急败坏抓来的手,转身就跑。 玄同哪里肯罢休,立刻追了上去。两个少年,一个在前面跑得飞快,还不忘回头做鬼脸,一个在后面气得跳脚,紧追不舍,就这么在破败的街道上,互相追打着,身影逐渐跑远,消失在了街角。 参商记得,那边是回稷下学宫的路。 那画面,带着一种与这个黑暗时代格格不入,近乎奢侈的……生气与活力。 不过,参商看着北邙那副“贱兮兮”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扶额,低声吐槽:“……就这?还好意思说你不讨人嫌弃?我看你一直都在此道上天赋异禀啊。” 他顿了顿,看着身边的北邙,那个与过去的北邙相似,与现在的鬼仙完全不同的影子,问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疑惑: “不过我其实挺好奇的,当年……你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居然真的敢去炸衙门。那可是朝廷,掌控着一切生杀予夺的权力,不是后来我和殿主接手之后,至少表面上还要讲点规矩的天仙朝会。” 梼杌面具遮挡了北邙此刻的表情,但他周身那玩世不恭的气息似乎收敛了一瞬。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语焉不详地念出了两句话: “不过是……前人曾照我,我照后来者……罢了。” 第53章 所走的路 参商听到北邙那句“不过前人曾照我, 我照后来者罢了”,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话语里蕴含的意味与他记忆中那个飞扬跳脱,偶尔恶劣却光芒万丈的稷下学宫首席, 完全是错位, 又有点这就是北邙能说出的话的感觉。 参商随即笑了笑, 那笑容里带着点怀念,也有刻意为之的轻松,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冲淡那句话带来的沉重感:“哦?真是稀奇。你怎么也开始说这种和松水一样文绉绉的话了?这可不像你。” 北邙不满地斜了他一眼,梼杌面具下传出带着嘲讽的冷哼:“呵呵,真是贼喊捉贼。你们天仙朝会, 不是一向自诩为天下正统,四书五经,圣贤文章皆倒背如流,最讲究这些文绉绉体面的, 不正是你们吗?怎么现在还对我倒打一耙?” 参商摇了摇头, 神色平静地反驳:“非也非也。若真要说对四书五经钻研至深, 言行举止皆合乎古礼……” 他的话语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那还得是海石……” “榴”字尚未出口,参商的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刀骤然切断。他的脸色变了一下, 搭在剑柄上的手指也不自觉地收紧。 北邙也瞬间沉寂下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剩下身旁回忆中隐约传来的,来自另一个时代嘈杂的声音。 海石榴的死……横跨在他们所有人之间。 那场悲剧变成命运诅咒中的丝线,缠绕着北邙,缠绕着参商, 也缠绕着无量大师和松水,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扭结成一个充满遗憾与罪孽的死结。 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过了许久,北邙才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满是百年时光也无法磨平的疲惫与困惑: “我们……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境地的呢?” 参商沉默着,目光低垂,眼前的模糊景象仿佛能让他看到那些交织着理想与鲜血的昨日碎片。 参商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我也不知道。或许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只是我们当时……都以为自己未来一定是光明坦途。” 他顿了顿,抬起眼,看向身旁这个真正早已面目全非的老同学,语气是近乎残酷的冷静:“在天女真慈校长的领导的所有考试中我都没有赢过你这个家伙,不过这次我赢过你了,因为……我已经接受它了。” “接受?” 北邙定定地望着他。 参商迎着他的目光,那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戴上了一张比北邙的梼杌面具更加坚固的面具。 他平静地重复道:“是啊,接受。接受……自己最终或许就该是这样的下场。” 接受自己会有这样的下场。 他在心中默默地又对自己重复了一遍,目光投向周围的回忆。 就在年轻的北邙和玄同互相打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之后,回忆的画面并未跟随他们移动,而是停留在了那片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小骚乱的街道上。 只见从另一侧的巷口,缓步走出了一个人。 那人同样年轻,穿着同样的稷下学宫校服,只不过腰间配戴着象征锦衣身份的绣春刀,他气质清冷,眉宇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与贵气,是当年的参商。 参商显然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包括北邙和玄同的出现,被刁难的民众,以及……那场爆炸。 那些普通锦衣们一见到他,立刻纷纷停下动作,躬身行礼,态度恭敬甚至带着畏惧: “公子——!” 五姓七望和天仙朝会的人谁不知道,参商是天女真慈钦定的未来的锦衣指挥使?明明现在还在稷下学宫处理学业,却已经有了锦衣指挥使的权限。 为首的锦衣头目试探着问道:“您出现在这里,那……这边的税……?” 当年的参商目光淡淡地扫过一片狼藉的街道,扫过那些惊恐未定的平民,最后落在行礼的锦衣身上。 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既没有对北邙行为的赞许或愤怒,也没有对平民的怜悯,只是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公事公办的语调,轻轻摇了摇头: “暂时先放下。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你们去别处吧。” 他没有帮助任何一个人,也没有追究北邙和玄同的责任,只是选择了最符合他当时身份和立场的处理方式——北邙知道他选择了什么——维持表面的秩序,将事态暂时压下,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规章”来办。 “呵……” 北邙,看着回忆中那个与周围苦难格格不入的参商,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我是真没想到……那时候你居然也在那里。你真就这么看着?” 参商的视线依旧胶着在回忆中的自己身上,仿佛透过百年的时光,审视着那个曾经做出选择的少年。 他叹息一声,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当年的我……也没想到,只是例行公事出来统计税务,居然会亲眼看到你们……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撇了北邙一眼:“要是被天女真慈校长知道了,你和玄同有几个脑袋够砍?” 天女真慈是稷下学宫的校长,但同时也是历任长生殿殿主的老师,长生天意识的分身,真正的长生者。 她一手创办了稷下学宫,给了无数人和奇术交汇的可能,但也一手掌控着长生殿,以冷漠的手段处理着地面上的一切。 北邙挑了挑眉,他总有这种能力,把一件明明很严肃,很破心置腹的事情说的和玩一样:“当时的你……看到我们炸了衙门,做这些‘离经叛道’的事情,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方便和首席我说一说吗?” 参商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思考了片刻,但最终还是给出了答案,那答案轻飘飘的,却又重若千斤: “我没办法……也不能有任何想法。” 是啊,不能有任何想法。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那时候他就知道了,他和北邙玄同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北邙和玄同是想要劈开黑暗的惊雷,是想要焚尽腐朽的烈火。他们,甚至大多数后来成为地仙的同学,看见的是眼前具体的一个个“人”的苦难,想要的是立刻,并且彻底的改变。 而参商……参商和现任殿主身后是传承数千年的“天”,是天仙朝会眼中维系着这片摇摇欲坠的“五浊恶世”不至于立刻坠入地府的最后枷锁。 对天仙而言,长生天的意志与存续,是高于一切的最高利益。 长生天的利益,就是他们的最高利益。 为了天道长存,他们不介意牺牲一些微末浮萍。 没有长生殿日夜不休地向长生天供给金钱垒造的长生烛,维系与长生天的沟通,长生天便无法降下恩德,平衡地府阴气。 若长生天沉寂,那么早已在五浊恶世外虎视眈眈的地府鬼域,便会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吞噬掉整个五浊恶世。 到那时,五浊恶世会连像现在这样,在地面上与鬼域对抗,争夺生存空间的资格都会失去。 毕竟所有人,现在都还是站在“地面”上,对抗着来自“地下”的侵蚀。 后来的“天地之争”,天仙与地仙打得那般惨烈,看似势同水火,但天仙内部,又何尝是铁板一块? 殿主,他,还有那些各自走上救世之路的同僚们……每个人对于即将全面爆发的鬼域,对于如何拯救这个早已千疮百孔,濒临崩溃的五浊恶世,都有自己的看法,都有坚信唯一正确的道路。 也许没有人是错的,因为没有人知道什么办法才是对的。 前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脚下是万丈深渊。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不能放弃也不能坚持。 这样的未知和不确定会让人发疯,于是每个人只能选择相信自己,亲自去试,用鲜血,生命和整个世界的未来作为赌注,去验证那条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可能之路。 北邙看着他脸上那复杂难言的表情,忽然也笑了,那笑声虽然嘲讽,但也带着同病相怜的苦涩: “这还真像是你和殿主才能说出来的话……永远那么‘高瞻远瞩’,永远把所谓的‘大局’和‘天道’挂在嘴边。你们就那么相信……你们选择的那条路,一定是正确的?哪怕它需要牺牲无数个像刚才那个老人一样的具体的人?” 参商看向北邙,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竟燃起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他握紧了身侧的绣春刀:“五姓七望虽然腐朽不堪,但他们传承数千年的知识,对长生天的认知与沟通并非一无是处。想要对抗来自地的侵蚀,只能用天的力量!” 参商一字一顿:“这是目前看来,唯一被验证可以维系住平衡,不让整个世界立刻坠入万劫不复的办法,这就是唯一的答案……我所选择的路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参商的态度不容置疑,但很快,那种可怕的威严退去,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几乎是在呓语: “更何况……如果我们再不坚定地走下去,如果连我们都开始怀疑,动摇……那就真的,再也没有人会去尝试这条‘以天制地’的路了……” “这条路已经被天仙朝会走了一千多年,牺牲的人太多了,必须要有人走下去。” 参商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昏黄的回忆,投向那个麻木而绝望的时代,心中涌起莫名的悲凉: 鬼域不能一直这样蔓延下去……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整个五浊恶世都会被鬼域彻底吞噬,同化为地府的一部分。 到那时,天下万物皆化为鬼怪,无生无死,无始无终……从某种意义上看,倒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永恒的长生了。 而这……几乎是所有站在对抗鬼域最前线的天仙和地仙们,心照不宣却又无人敢轻易宣之于口的……那个唯一可知的,绝望的终局。 北邙叹息一声:“希望你会成功吧,也希望我们会成功。” 参商突然悲哀的笑了:“北邙,别这样说,我知道你不认同我,但是你也并不无辜……首席,我最讨厌你这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了,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没有私心,只有你是神,我们都是被七情六欲裹挟的人一样。” 北邙摇了摇头,他一点都没有生气,因为参商某种意义上说的是对的:“那我还真是荣幸啊。”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过去与现在的回忆在他们身边交织,哪一条,才是真正的救赎? 他们谁也给不出答案。他们只是在各自选择的道路上,背负着罪孽与信念,以其为支付的代价,这样一直走到了今天。 过去没有放弃,未来不会放弃—— 作者有话说:————男主文预收《武侠游戏的白月光示弱计划》——— 十国林立,政权割据,人易相食,后世谓之曰十国泣血。 混乱朝局更替,一城一年间能易数主,而就在这多方混战的紧要关头,作为最暴虐,最疯狂的政权北汉的廷尉,师承诸子百家法律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年少有为的北汉皇帝义子,太子陪侍洛知却得了一种怪病。 他眼前总是出现一些奇怪的黄色文字,那些文字附着在一些没有规律的奇怪地方,内容也一比一的惊世骇俗,下面还能展开其他同样奇怪之人的评价,像是某种江湖小报。 廷尉大人研究好几天没研究出什么逻辑关系,但是那些文字却越来越放肆了。 【嘶——这就是天地一剑案背后的反派吗?看起来也不像啊?这水光粼粼的眼睛真是媚眼含羞啊……洛知,名字也好听,完蛋了,我又推上烫门了!】 洛知阴沉沉地看完了文字下面的评论,发现自己居然是一个武侠游戏的主线反派NPC。 洛知:……很好,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惊喜—— 【哎,太可惜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偏偏是亲手阻碍巡检司我们主角小队的办案,伤害主角团至亲之人的幕后boss——啧啧啧,让我来看看他的下场。】 【嘶——历史上这位的原型下场也不好啊,他最后被自己追寻已久的哥哥,历史上下一个大一统王朝大梁的开国皇帝长安王亲手杀死,具五刑千刀万剐而死。】 洛知:…… 什么?! 寻找了那么多年的傻大粗哥哥居然是下一个王朝的开国皇帝,还长安王?亲手杀了他?还是具五刑千刀万剐?!荒谬!一派胡言! 廷尉气笑了,他决定眼不见为净,没想到没过几天,就在追杀一家逃亡的贪官时遇到了那个游戏中的主角团三人。 主角团三人显然也很狼狈,为首的少侠在撑着斗笠,雨中虹光问世,染血长剑横在洛知身前:“得罪了大人,我们被你们的人追的紧,借大人性命一用!” 洛知看到那些奇怪文字评论区里的主角团站在自己面前,人都傻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们居然,是真人,真的存在啊? 主角团:……完蛋了!他们把北汉的廷尉搞傻了! ** 被颠覆了世界观的洛知心想这样不行,主角团既然真的存在,那么就意味着他的结局说不定也是真的。 那么……至少他绝对不能是反派。 【???不是反派吗?怎么有点可爱?刚刚被我们少侠突然拔剑相向的那一瞬间猫猫好像有点被吓到了哎!】 【完蛋了,我真的又推上烫门了,但是廷尉这只蓝白小猫真的很可爱啊啊啊!不对,不行,这是苛政的暴虐贪官,什么蓝白小猫,这是一只老虎……我要写一百篇文mob死他!】 【嘶——不对,天地一剑案的罪魁祸首不是他啊?他是被人扔的黑锅啊?我真的有点好奇这位的人物剧情了——】 【呜呜呜我的蓝白小猫你怎么这么惨啊啊啊!猫猫的剧情也太刀了吧,反派洗白的好完美,从小和哥哥分开也就算了,还被该死的北汉老皇帝精神控制+下药双管齐下……被迫对成为理想中自己的主角团下手,你自己会在离开的时候偷偷哭泣吗?】 【呜呜呜,太坚强了猫猫,看着少侠三人的背影都拉丝了,全都是憧憬,如果没有被北汉皇帝从佛寺带走的话,你本来也可以成为这样的江湖大侠的……小猫小猫快快跑,四面八方皆自由——意难平啊啊啊!口词为矢谓之知……猫猫就是嘴硬啊,要是你不那么坚强会示弱就好了……少侠他们会心疼死的!】 洛知满意地看着那些奇怪文字对他的评价越来越高:区区洗白哪够?他要成为…… 留名青史的,这个时代的绝对中心。 然后,去扭转他的命运。 于是他转头就采纳了奇怪文字的建议,在捅了游戏主控少侠一刀后咳着血倒在了少侠怀里:“少侠……你说,远行的鸿雁会为我而驻足吗?” 少侠急红了,一边血滋滋往外冒一边安慰捅人的人:对对对是是是都依你! 【总而言之,就是廷尉突然发现自己是游戏里的反派,于是拼尽全力摆脱命运弥补遗憾的故事,充满私设,诸子百家门派,有论坛体和后世同人创作,主角美惨强病弱卧底别扭傲娇怪,来吃点超级大傲娇,一边觉得主角团天真一边自己攻略自己表面无情背地披马甲帮忙,最后被主角团拽出泥沼。别扭的猫猫就是要宠宠宠啊!】 【有参考各大mmo武侠游戏,包括但不限于剑网叁,一梦江湖,逆水寒,射雕,燕云十六声……】 第54章 学宫旧影 尤加摇了摇手中的扇子, 回忆的景象便如同被拨动了转盘,瞬间从那条压抑破败的街巷,切换到了另一处截然不同的地方。 月光如水, 洒落在飞檐翘角的连绵建筑群上。 这里秩序井然, 灵气充盈, 与刚才那人间地狱般的街市判若两个世界——稷下学宫。 只是此刻,学宫的大门早已紧闭, 门禁时间已过。 两道黑影鬼鬼祟祟地溜达到高大的院墙之下。正是刚刚炸了衙门归来的北邙和玄同。 “啧,回来晚了。” 年轻的北邙抬头看了看高耸的围墙,又瞥了一眼身边脸色依旧不太好看的玄同, 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老规矩?” 玄同冷哼一声,虽然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嘴角撇的是与你为伍真倒霉,但动作却丝毫不慢, 显然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不然呢?等着被那帮巡夜的天仙抓住, 然后明天全校通报批评?”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同时一动,借助墙面上的凸起和缝隙, 三两下便悄无声息地翻上了墙头,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 观影位上, 北邙看着回忆中自己和玄同那利落的翻墙动作, 似乎想起了什么, 扭头看向身旁的参商, 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促狭和遗憾: “唉,可惜啊可惜。当时跟我一起作案的是玄同这个面瘫脸,没什么观赏性。要是当时是你跟我一起去干这票就好了……那我就能有幸亲眼目睹,咱们这位出身高贵, 仪态万方,最重规矩体统的参商公子,是怎么狼狈地翻墙爬院的了!” 北邙啧啧两声:“那场面,一定相当精彩!” 参商闻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只是用眼角余光扫了北邙一眼,仿佛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白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自信: “荒谬。绝无此种可能。事关颜面与风仪,我根本不可能做出翻墙此等不雅之举。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别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了。” 北邙碰了个软钉子,无趣地耸了耸肩膀,嘟囔了一句:“没劲。” 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回忆。 回忆中,北邙和玄同轻盈地落在墙内的草地上,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刚一站稳,北邙一抬头,就看见墙根下的阴影里,蹲着一个抱着膝盖、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高大身影。 北邙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更是惊讶:“浩然?不是……你怎么蹲在这儿?” 借着月光,能看清那蹲着的人正是少年时期的浩然。 他身材已经比同龄人高大壮硕不少,穿着万峦山门标志性的练功服,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点被抓包的尴尬,但更多的是……兴奋? 北邙感觉自己眼睛可能出了点问题。 旁边的玄同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眼神里充满了“怎么又是这个晦气家伙”的不耐烦。 浩然干笑两声,从阴影里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双手叉腰,摆出一副“我可算逮到你了”的得意表情,故意提高了音量指着玄同: “我当然是来这里蹲你这个‘好学生’的违规的证据啊!哼哼!夜不归宿,翻墙入院!证据确凿!看我明天一早就去报告给天女真慈校长!你完蛋了,玄同!想要我不说,那就来打一架吧!” 玄同气得额头青筋直跳,上前一步,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 北邙却反应很快,连忙伸手拦住快要炸毛的玄同,然后对着浩然眨了眨眼,语气轻松地说道: “哎呀,浩然,你说这个干什么?咱们兄弟之间,还用得着来这套虚的?我们又不是不知道——”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凑近浩然压低声音:“——你其实是蹲在这里等‘那个‘的吧?食堂的饭太难吃了,你点了外卖,是城西老王家的酱骨头?还是李记的烤羊腿?大家既然都违纪了,就不要这么见外了嘛。” “!!!” 此言一出,浩然脸上那副正义凛然的表情瞬间崩塌,连家乡的东北话都蹦出来了:“哎!哎!首席!这话可不兴乱叭叭啊!你这不是搁这儿埋汰人吗?都兄弟,咱讲点义气啊!” 北邙看着他这副窘迫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甚至还带着点恶作剧成功的得意,朝他wink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嘿嘿,放心啦,兄弟我嘴严得很,不会告诉别人的,尤其是不会告诉你们武者那边那个闻到肉味就能追出三里地的戒律长老的。” 北邙话锋一转,非常好心地指了指另一个方向,“不过,你蹲这个门可不行。我刚刚来的路上看见参商和华胥他们学生会那帮天仙,正往这边巡逻呢,估计再有半柱香就到了。你想顺利拿到补给,得去西北角那个小门,那边偏僻,他们一般不过去。” 浩然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脸上的慌乱瞬间被感激取代,他用力拍了拍北邙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北邙都变了脸色:“好兄弟!够意思!不愧是人民的首席!急人民之所急,想人民之所想!那我去也!” 说完,他也顾不上再“抓”玄同的小辫子了,身形一闪,朝着西北角门的方向匆忙赶去,消失在夜色中。 看着浩然消失的背影,玄同这才冷哼一声,语气里充满了对浩然智商的鄙夷:“这傻子……还是这副死样子,脑子里除了吃和打架,就没别的东西了。” 北邙浑不在意地整理了一下被浩然拍皱的校服,笑嘻嘻地说:“你们俩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恩怨,我才懒得管呢……简直是天生不对付,哼哼。” 玄同冷着脸不说话了,两人继续朝着宿舍区走去。没走几步,刚到一处连接不同学舍的回廊,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吵闹声。 只见和现在没什么区别的琢光正死死拽着唐鸦的袖子,一张孩子气的脸气得通红,不依不饶地嚷嚷:“一定是你!肯定是你又偷偷拿走了我最新改进的‘爆炸单元’!快还给我!我明天还要做实验呢!” 没比琢光大几岁的唐鸦则是一脸无辜加无奈,试图把自己的袖子从琢光手里解救出来,嘴里喊着:“我靠!琢光你小子讲点道理!我真没有!我最近研究的是蜈蚣里提取出来的新型麻痹毒素,要你那爆炸玩意儿干嘛?炸了我的毒虫标本吗?” “怎么可能不是你!上次就是你偷拿我的木雀差点把食堂炸了!” “那,那是意外!而且最后不是没炸吗?” 两人拉扯扯扯,吵得不可开交。 琢光眼尖,一眼看到了走过来的北邙和玄同,如同看到了救星,立刻松开唐鸦先一步冲到北邙面前,仰着头委屈巴巴地告状:“首席!首席你要为我做主啊!唐鸦他又欺负我!他拿走了我的爆炸单元还不承认!” 被指控的唐鸦在一旁跳脚:“我没有!首席你信我!” 北邙看着眼前这熟悉的闹剧场面,脸上露出了些许讪笑,他摸了摸鼻子,在琢光期待和唐鸦紧张的目光中清了清嗓子,不太好意思地开口:“那个……琢光啊,这事儿……其实吧……嗯,那爆炸单元……是我拿走的。” “啊?!” 琢光和唐鸦同时愣住了。 连一旁的玄同都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看向北邙。他记得北邙之前说自己忽悠琢光的时候,用的是他玄同的名头。 满嘴没有真话。 北邙无奈地叹了口气,摊了摊手对玄同解释:“得了吧,就你那张脸,平时没什么表情都够吓哭小孩子的,让你去哄学弟?我怕你还没开口,琢光就先被你吓跑了。还是我亲自来哄比较有效率。” 说完,他蹲下身,与矮个子的琢光平视,脸上露出一个很有亲和力的歉意笑容,语气温和地解释了几句,又揉了揉琢光的头发,许诺下次一定提前打招呼,并且夸赞了琢光的发明非常有用,帮了他和玄同大忙。 神奇的是,刚才还气鼓鼓的琢光,在北邙三言两语的安抚和夸奖下,竟然很快就消了气,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了腼腆又开心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啊……首席你早说嘛!下次你要用直接去我库里拿就好,给我留个纸条就行!我库里的东西随便你拿!毕竟要不是首席你当初帮我向学校申请独立工坊和经费,我也搞不了这些研究!” 化解了一场危机,北邙站起身,和玄同继续往宿舍走。唐鸦也松了口气,对着北邙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溜走了。 穿过回廊,快到宿舍楼时,一阵清雅的诗文唱和声传来。只见月光下的石桌旁,坐着两位少女。 一位气质清冷如月下松竹,正是松水。另一位长发垂下,是当时还是带发修行的无量。 突然出现的蝉惊讶道:“我真的很难想象,师父居然还有有头发的一天。” 苏杭和关山渡都被吓了一跳:“不是?你什么时候来的?!” 尤加摆了摆手:“因为无量出现所以被拉过来的,我制作的走马灯很智能的,监测到相关人员的剧情就会把哭丧白事领域里的人拉过来。” 苏杭:嘶……至少给个提示呢? 怎么这位也是这么不靠谱的样子…… 回忆中,松水和无量两人正对着月色,一人一句,吟诵着自己喜欢的诗词句。看到北邙和玄同走过来,她们笑着站起身。 松水率先开口:“首席,你可算回来了?今天又去哪里行侠仗义了?有没有受伤?” 无量也双手合十:“真稀奇啊,还有玄同,难得见你们俩一起胡闹……啊不,行动。哦对了,今天晚上老地方,学宫最高的那个天台,大家都说好了,都在!好不容易弄到几坛好酒,我们不醉不归哦!” 她们的邀请自然亲切,仿佛这只是无数次寻常聚会中的一次。 北邙嘴角抽了抽:“无量你也太激动了吧,你不是金蝉寺的人吗?真能喝酒吗?” 无量只是眨了眨眼睛:“嘿嘿,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嘛。” 一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苏杭,感觉自己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发出了发自灵魂的震撼疑问:“这,这真的是北邙吗?!他那时候……他那时候也太受欢迎了吧?” 走到哪里都有人和这家伙打招呼,这简直就是学宫里的万人迷啊……这跟现在这个疯批变态杀人狂舅舅根本是两个人好吗? 苏杭简直无法将回忆里那个阳光开朗,备受拥戴,处理事情游刃有余,连最难搞的学弟都能轻松搞定的首席师兄,和现在这个整天想着怎么要自己命,浑身鬼气,神经兮兮的北邙联系起来。 这反差也太巨大了……苏杭心想,巨大到让人有点绝望。 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那样一个闪耀的人,坠落成如今这般模样? 第55章 绑架 回忆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 喧嚣与忙碌飞速流转,窗外的天色迅速由明亮的湛蓝转为温暖的橙红,最后沉淀为深邃的, 缀满星子的靛蓝。 夜幕降临, 稷下学宫男生宿舍区某间条件还算不错的三人宿舍内。 参商正躺在自己的床铺上, 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不自觉地微蹙着,他白天处理那些天仙朝会的繁琐事务时耗费了太多心力。 五浊恶世局势动荡, 地府又一直蠢蠢欲动,天仙朝会的局势不安,原本被天女真慈定为下一任长生殿殿主的华胥更是现在做什么都会被五姓七望的那些老东西讽刺不得天心。 参商作为华胥的发小, 华胥最有力帮手,现在在睡梦中都在思考要怎么处理古都这里税务的问题,才能帮公子华胥挡下那些五姓七望穷酸长辈们的疯言疯语,免得本来稳定的局势又引来一堆试探。 就在这时, 两道黑影如同做贼般悄无声息地溜到了他的床边。 北邙伸出手, 毫不客气地推了推参商的肩膀, 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喂,参商, 醒醒!别睡了!快起来跟我们走!” 玄同则抱着手臂站在稍后一点,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眼睛里同样闪烁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参商被从深沉的睡眠中强行摇醒, 迷迷蒙蒙地半睁开眼, 意识还未完全回笼, 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茫然:“……什么?什么会……?天女……校长又让我们做什么?” 他愣了几秒,混沌的大脑才终于处理完这条信息,猛地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难以置信地看着床前这两个明显不怀好意的家伙:“不是,现在才几点,你们……你们又要大半夜违反校规,跑去聚众开什么乱七八糟的聚会?上次被巡夜老师抓到差点集体记过的教训都忘了?” 北邙脸上立刻堆起无辜又正直的笑容,义正词严地反驳:“错了错了!参商同学,你这思想觉悟有待提高啊!我们这怎么能算是违反校规聚众胡闹呢?” 他挺直腰板,仿佛在发表什么重要演讲:“我们这明明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优秀学子,在夜深人静、心无旁骛之时,聚集在一起,刻苦努力地进行学术交流和思想碰撞——这是稷下学宫多么积极向上的学风体现啊!”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玄同,还有不在现场的其他人,语气变得更加理直气壮:“你再看看我们这几个,哪个不是稷下学宫名列前茅,天赋异禀的优秀学子?我们这不正是在以身作则,为学弟学妹们树立‘学无止境、昼夜不息’的良好榜样吗?” 一番歪理说得冠冕堂皇,差点把刚刚醒来的参商给绕进去。 但参商毕竟不是傻子,他立刻抓住了重点,并且产生了极其不妙的预感,警惕地往后缩了缩。 参商死死盯着北邙,以及他身后那个虽然没说话但笑容已经开始变得“核善”的玄同:“等等……‘我们’?你刚才说‘我们’?‘你们’想怎样?!我可没答应要去!你们要受罚自己去受罚——” 北邙嘿嘿一笑,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那笑容在参商看来简直如同恶魔的邀请: “这怎么能叫‘想怎样’呢?我们这是诚挚地邀请你共同进步啊!而且,你想想,” 他凑近参商,压低声音,语气充满了蛊惑。 “你们学生会的干部,尤其是你这种级别的,如果也在场的话……那咱们这个‘清谈会’,不就更加名正言顺,理直气壮了吗?就算被老师抓到,也可以说是学生会组织的学习活动嘛!” 参商听得头皮发麻,这混蛋居然还想拉他下水当挡箭牌?他猛地摇头,态度坚决,几乎要誓死捍卫自己的被窝和原则:“……北邙你个老六,想都别想!我誓死不从,你们休想拖我下水!而且我明天还要和华胥公子一起去朝会点卯——” 他的抗议还没说完,北邙和玄同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那就按计划行事”的眼神,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出手。 北邙负责吸引注意力的时候,玄同已经如同鬼魅般绕到参商侧后方,手指精准地点在了参商身上的几个穴位上。 参商只觉得身上一麻,瞬间身不能动,只剩下眼珠子还能惊恐地转动,眼睁睁看着这两个无法无天的家伙,毫不费力地就把他这个“天之骄子”像扛麻袋一样,直接从温暖的被窝里扛了起来。 “北邙!玄同!你们两个混蛋!放我下来!我要去告发你们——” “聒噪。” 玄同深吸一口气,又给了参商一下,这下好了,参商从身不能动变成了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参商内心疯狂咆哮,但身体却只能僵硬地任由摆布。 北邙和玄同才懒得搭理他无声的抗议,扛着这位尊贵的护身符,熟门熟路地避开巡夜人员的路线,溜出了宿舍楼,融入了稷下学宫的夜色之中。 回忆外,参商看着回忆中那个被像货物一样扛着、毫无形象可言的自己,饶是过了百年,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尴尬和羞愤,他扶额叹息,对着身旁的北邙吐槽:“现在回想起来……你们当年,是真的一点都不当人啊。” 现代的北邙抱着手臂,梼杌面具下传出闷闷的笑声,似乎颇为得意:“嘿嘿,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嘛。再说了,最后你不是也玩得挺开心的?” 参商冷哼一声,没有接话,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片充满活力的回忆。 回忆的走马灯跟随着绑架五姓七望权贵的两个人移动,来到了稷下学宫边缘区域,那里有一栋待拆除的废弃教学楼。这栋楼位置偏僻,平时罕有人至,正是非法集会的绝佳场所。 两人扛着参商沿着布满灰尘的楼梯一路向上,最终来到了楼顶——一个巨大的玻璃拼接而成的透明天台。天台下方,是如同玉带般蜿蜒穿过整个学宫腹地的一条清澈小河,月光洒在河面上,碎成万千银鳞,景色极美。 此时,天台上已经有人先到了。 松水和无量正兴高采烈地从角落的杂物堆里搬出几张还算结实的椅子,摆成一个松散的圆圈。看到北邙和玄同上来,松水笑着打招呼:“首席,玄同,你们来啦?快过来帮忙搬椅子,就等你们了!” 北邙应了一声,快步走过去,然后像是才想起肩膀上还有个人,非常随意如同卸货一般,解了参商的哑穴,把浑身僵硬,只有眼珠子能表达愤怒的参商往旁边相对干净的角落一扔。 参商怒火中烧,琥珀色的眼睛快着起来了:“北邙我跟你没完!” 松水被那“噗通”一声吸引,疑惑地转过头,眨了眨漂亮的绿眼睛:“北邙,你刚刚……是不是把什么东西扔了?听着声音还挺沉。” 无量也捻着佛珠,歪着头补充道:“阿弥陀佛,贫尼观之,那东西……好像是个人呢。” 北邙这才像是刚反应过来,摸了摸后脑勺,打了个哈哈:“啊……啊哈哈,好像是吧,没注意,顺手就……” 松水定睛仔细一看,借着明亮的月光,看清了那个被扔在角落,姿势别扭,一脸生无可恋的人是谁后,忍不住掩口轻笑:“哎呀,这不是我们尊贵的参商公子吗?怎么以如此……别致的造型大驾光临了?” 玄同看着参商那副惨样,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还是迈步准备走过去帮他解开穴道。毕竟一直这么僵着也不好。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 “来了来了!!!兄弟们姐妹们!我浩然来也——!” 一声充满活力的喊声从楼梯口传来,紧接着,一道高大健壮的身影如同旋风般冲上了天台,手里还提着好几个大型油纸包,散发出诱人的食物香气——是蹲外卖蹲了半天的浩然。 他跑得太急,根本没注意到正准备弯腰的玄同,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玄同的后背上。 “嘭!” “唔!” 玄同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他猛地回头,对着浩然的背影怒目而视,声音像是结了冰:“浩然!你有病吗?跑那么快干什么?赶着去投胎吗?!” 浩然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兴奋地扬了扬手里的油纸包:“我这不是怕吃的凉了吗!快!快尝尝这家!城西新开的,我把你们点的都带来了!” 美食当前,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热烈,松水和无量也好奇地围了过去。玄同被这么一打岔,又被食物的香气吸引,暂时也忘了要去给参商解穴这回事。 被遗忘在角落的参商,内心几乎在咆哮:“玄同!你个见食忘义的家伙!先给我解了穴再说啊!北邙!浩然!你们这帮混蛋!” 可惜他是出身五姓七望的天仙朝会的人,虽然内心气的要死,额角全都是井字符号,但是依旧没能迈过心里的坎大喊出声去求救。 就在参商绝望地以为自己要在这里僵硬地待到天亮时—— “嘿嘿嘿……” 一个贱兮兮的笑声从他头顶上方传来。 参商努力转动眼珠向上看,只见唐鸦不知何时,如同蝙蝠一样,从更高一层的窗沿或者横梁上倒吊了下来,脑袋正好悬在参商面前,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坏笑。 唐鸦晃荡着身体,用手指戳了戳参商僵硬的脸颊,笑嘻嘻地说:“参商公子,别白费力气啦~ 这会儿给你解了穴,你回头一个不爽,跑去跟学生会那帮家伙告我们的黑状怎么办?那我们这好好的‘清谈会’不就泡汤了?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您啊,就先这么待着吧,也挺凉快的~” 参商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只能用眼神发射着冰冷的杀气,一字一顿:“唐,鸦,你!完!了!你藏在床底下第三块砖缝里的那罐子琉璃糖没了!我说的!明天我就去举报给琢光,让他用你的糖去做实验!” 唐鸦:“!!!” 唐鸦脸上的坏笑瞬间僵住,变成了惊恐。他可是费了好大劲才背着琢光藏起来那罐宝贝糖果,就怕对方盯上。 第56章 公子华胥 唐鸦一听参商的威胁, 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藏起来的宝贝糖果即将不保,瞬间能屈能伸,毫无节操地扑在参商身边, 双手合十, 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好哥哥, 你是我的亲哥哥,参商哥哥!你可千万别说!千万千万别告诉琢光那个小疯子——我这就给你解穴!立刻!马上!” 参商虽然身体不能动, 但眼神里明显流露出“算你识相”的神色,算是默许了这笔交易。 唐鸦连忙手忙脚乱地在参商身上拍打了几下,试图解开玄同那手法独特的点穴。 然而, 就在他刚拍了两下,参商感觉气血开始微微流动,即将恢复行动能力的时候—— “咔哒……咔哒……吱嘎——” 一阵细微却清晰的机关齿轮转动声,伴随着木质结构摩擦的声响, 从玻璃天台的外侧传来。 两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在皎洁的月光下, 一架结构精巧, 形如大鸟的木鸢,正幽幽地悬浮在楼外的夜空中。木鸢背上坐着身材矮小的琢光。他双手抱臂, 脸上满是“被我抓到了吧”的怒气,一双黑亮的眼睛死死瞪着天台上的唐鸦。 琢光的声音里满是被背叛的委屈和愤怒:“唐——鸦——!你!你背着我偷偷藏了什么好东西?!是不是又是我上次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的那种糖?” 唐鸦整个人瞬间像是被雷劈中, 僵在原地, 脸色一下子苦下来了:“呜呜这下完蛋了。” 琢光越说越气, 指着唐鸦:“你真是个混蛋!说话不算话!说好了有糖一起吃的!哼!我要去告诉北邙哥哥!我还要……我还要吃光你偷偷藏起来的所有糖!一颗都不给你留!” 琢光手下的木鸢已经开始发出了愤怒的轰鸣声。 “不要啊——” 唐鸦发出一声哀嚎, 再也顾不上参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正在不远处好不容易把浩然和玄同拉开的北邙。 唐鸦一把抱住北邙的胳膊, 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哭腔:“首席哥哥,北邙哥哥,救命啊!琢光要打我呜呜呜,还想抢我的糖!” 北邙被他撞得一个趔趄,看着如同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唐鸦,又看了看木鸢上气鼓鼓的琢光,哭笑不得,只好充当起和事佬:“好了好了,琢光,唐鸦,都别闹了……唐鸦你也是,有好东西要分享……琢光你从外面进来,多危险……” 琢光哼了一声,操控着木鸢又靠近了些,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唐鸦。唐鸦则死死躲在北邙身后,嘴里不停喊着“首席保护我”。 两个人,一个在空中虎视眈眈,一个在平台上寻求庇护,就这么隔着玻璃又开始了一场新的战争,围着北邙转圈,玩起了老鹰捉小鸡。 而被唐鸦半途而废的参商,此刻穴道只解了一半,身体处于一种半麻半痒,能动却又不完全能动的尴尬状态。他费力地试图自己冲开剩下的阻滞,一边努力,一边看着那边鸡飞狗跳的场景,内心无比无语:哈哈,这就是真慈校长创办的稷下学宫最优秀的学员们,五浊恶世,我们完蛋了。 还有…… 你们倒是先有个人来管管我啊!把我彻底解开行不行?!北邙!玄同!你们两个疯子! 参商正在纠结,是忍着不适自己慢慢运功,还是拉下脸开口呼叫那边正被唐鸦缠住、忙着处理“儿童纠纷”的北邙过来帮把手…… 就在这时—— “砰!” 天台那扇本就有些摇摇欲坠的门,被人从外面有些粗鲁地一把推开。 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那是一个穿着稷下学宫标准学士袍的少女。 袍子是常见的款式,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格外利落挺拔。她梳着简单的高马尾,眉宇间带着一股少有的英气和飒爽,眼神明亮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宝剑,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她一进来,目光就快速扫过全场,语气急切地大声问道:“家人们!你们谁看见洛神那家伙了?!” 这个声音……苏杭猛地抬头,虽然音色更年轻,更充满活力,少了那份历经沧桑的慵懒与怨怼,但他绝不会认错——这是海石榴的声音。 苏杭和关山渡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个穿着学士袍,英气逼人的少女。没有了浓重的新娘妆容,没有了那身刺目的血红嫁衣,眼前这张脸清晰地暴露在月光下——眉眼精致却带着锐利,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时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毅。 这张脸……苏杭和关山渡对视一眼,他们总觉得越看越觉得眼熟。 “我想起来了!破域联盟!” 苏杭一拍手,灵光一闪地解释道:他在破域联盟的画像上确实看到过这张脸,只是画像上的她,更加威严,更加沉稳,眉宇间承载着整个联盟的重担。 是了,不会错的…… 她就是破域联盟的创始人,那位传说中的盟主——仕旒。 关山渡也反应了过来,整个人都晃了晃。 苏杭感觉自己的大脑在说完之后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回荡: 海石榴……就是盟主仕旒?那个失踪多年,据说早已陨落的破域联盟创始人,竟然一直以鬼怪的形式沉睡在玄空风水技校下面? 这又是哪家的阴谋和算计? 苏杭一时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麻木地在心里吐槽:果然……他身边遇到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地仙……这到底是什么运气…… 与此同时,走马灯回忆中。 北邙正一手按住躁动的唐鸦,一边试图跟琢光讲道理,听到海石榴的问话,他有些意外地转过头: “嗯?洛宓师妹?她没和你在一起吗?” 在稷下学宫时期,洛神和海石榴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好友。 海石榴闻言,用力一拍大腿,脸上露出焦急和无奈,口音都带上了家乡的特色:““可不咋!真邪门儿了!说好了一块堆儿来的,我就去拿点营生的功夫,一扭脸人就没了影儿!连学宫旮旮旯旯都让我扒拉了三遍也没寻着!既然不在这埝儿,我赶紧上别处瞅瞅去——” 她话音未落,就像是一团火一样烧了出去,风风火火,掠起的风拍了北邙一脸。 “吱呀——” 海石榴刚走没多久,天台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进来的是一个气质截然不同的少女。 她有着一头发尾如同流动的瀑布般泛着淡淡水光湛蓝光泽的黑色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后,眼眸是温柔的湖蓝色,的确像是从水墨画中走出的洛水之神。 正是年轻的洛神——洛宓。也是苏杭一直在寻找的监护人。 苏杭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死死地盯着回忆中那个鲜活,年轻版的洛宓,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找到自己的监护人了,复杂酸涩的情绪很快涌上心头。 母亲,我找到你口中的师兄了,但是北邙却只想杀了我。 在离开前,你的心情也是这样的吗? 苏杭心想。 洛宓一进门,目光就急切地扫过众人,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家人们,哥,你们有人看见石榴了吗?!我到处都找不到她!” 苏杭看着母亲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而疼痛。 一个巨大的疑问钻入他的脑海:如果……如果母亲和北邙的关系这么好,好到可以亲昵地叫他“哥”……那为什么?为什么后来北邙会逼她……逼她落入那样的下场? 苏杭突然冷静了下来,不对劲……到处都是不对劲…… 回忆中的北邙,一边费力地安抚着还在为糖闹别扭的琢光和唐鸦,一边抽空回答洛宓,语气带着真正兄长般的温和与无奈:“她啊,刚来找过你,没看到你人,急匆匆地又走了。估计是去楼上那些废弃教室找了吧?你上去把她带下来吧,别让她跑丢了,这楼黑。” 洛宓闻言,立刻松了口气,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答应得又快又脆:“好嘞哥!我现在就去把她抓下来!” 说完,她像一只轻盈的蝴蝶,转身又匆匆离开了天台,去寻找她最好的朋友。 这座废弃的天台上一时间充满了少年少女们的喧闹声,月光透过玻璃顶棚,温柔地笼罩着这一切,将这幅充满生机与叛逆的画面,永恒地定格在了流逝的时光长河中,也烙印在了此刻旁观者的心底。 苏杭看着这鲜活、吵闹却又无比真实的场景,再对比如今地仙们之间那复杂难言,甚至刀剑相向的关系,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巨大的怅惘和唏嘘。 究竟是什么样的风暴,才能将这样牢固而鲜活的情谊,撕裂成如今这般支离破碎的模样? 一定有问题……一定还藏着问题。 回忆中气氛热烈,只有一个倒霉蛋脸色不太好看,依旧处于“半身不遂”状态的参商看着眼前这接连不断的热闹场面,感觉自己今晚应该是要睡在这里了。 那边为了糖鸡飞狗跳,这边为了找人进进出出,就是没人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个需要帮助的倒霉同学。 参商:……hello?有人管管我吗?hello? 或许是他的怨念终于起了作用,终于有人想起了他的存在。 一只稳定而温暖的手,轻轻按在了他背后的穴位上,瞬间冲开了玄同留下的所有阻滞。 参商只觉得浑身一轻,那令人难受的麻痹感和滞涩感瞬间消失无踪,气血畅通,他终于彻底恢复了自由。 参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和手脚,心中充满了感激。他连忙转身,想要向这位终于伸出援手的“好心人”道谢。 然而,当他看清站在自己身后,脸上带着沉稳温和笑容的那张脸时,他脸上的感激瞬间凝固,变成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华胥?!你怎么会在这里?!”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气质华贵雍容,嘴角噙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般笑意的年轻公子。 正是公子华胥。 五姓七望这一代中最杰出的子弟,被所有人默认的,校长天女真慈亲自指定的下一任长生殿殿主继承人,天仙的领袖。 也是他参商,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发誓会追随的君主。 但是…… 他为什么在这里?在一群叛逆的学生们举办的朋友派对上? 第57章 地仙总会出现 参商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到刻入骨髓, 成为他的灵魂和追逐的使命,却又万万不该出现在此地的面容。 大脑在短暂的震惊空白之后,涌上的不是重逢的喜悦, 而是后怕与焦急。 他甚至顾不上自己刚刚恢复自由的身体, 一把抓住华胥的手臂, 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而严厉: “华胥!你……你疯了?!你不要你的前途了?!居然敢出现在这里?” 华胥挑了挑眉, 参商咬了咬牙,继续道:“我出现在这里,被发现了顶多算个玩忽职守, 交友不慎!可你——你可是真慈天女亲手选定的长生殿继承人。是五姓七望默认的下一任殿主……你和这帮……这帮被朝会里那些老顽固视为‘逆党’、‘祸根’的家伙混在一起,要是传出去——”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抬头用下巴暗示了下周围还在喧闹的北邙,玄同等人, 脸上写满了“你真是疯了”。 像看到自家孩子不学好被小混混骗的晚上不回家进网吧的绝望的父母。 华胥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臂, 脸上没有丝毫被指责的恼怒或慌张, 反而用一种带着探究和好奇的奇怪眼神盯着参商,仿佛在看什么有趣的事物。 他轻轻打断了参商激动的话语, 声音依旧温和沉稳:“怎么了吗?我只是……听说你常和一些‘有趣’的朋友往来,所以想亲自来看看,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能让一向恪守规矩、眼高于顶的你如此……流连忘返。” 他说着, 目光悠然环视了一下这混乱却充满生机天台——那边北邙终于安抚住了琢光, 正把唐鸦从身后揪出来审判,玄同和浩然一边互瞪一边却又默契地开始分发食物,松水和无量重新坐回椅子,笑着看热闹, 海石榴和洛宓也拉着手走了过来,加入了圈子…… 华胥的嘴角勾起一抹真实且带着欣赏的笑意,重新看向参商,语气笃定道:“现在看来……的确都是一群很有趣,也很有活力的人啊。” 他微微凑近参商调侃道:“怪不得……你很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 参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脸上瞬间闪过被戳破的慌乱,他猛地别开脸试图否认,声音却因为底气不足而显得有些干涩:“我不——” 他才说了两个字,就在华胥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下,后面否定的话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他确实……不讨厌这里,甚至,在内心深处,是贪恋这份鲜活与不羁的。 尤其是北邙那个混蛋,一个人怎么能活的这么自由,说炸就炸,哪怕是得罪五姓七望也无所谓。 华胥看着他这副口是心非又挣扎纠结的模样,不由得低笑出声:“真的吗?参商,你看,连你自己……都说不出口吧。” 参商被他笑得恼羞成怒,用力甩开手,像是要挥去那不该有的心思,强行将话题拉回他认为是正事的方向:“算了!这个不重要!喜欢也好,讨厌也罢,都是小事!重要的是——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参商深吸一口气:“华胥,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局势?五姓七望那边对你最近一些‘不合规矩’的举动已经颇有微词,我刚想办法给你压下去!你知道你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北邙、海石榴这几个被那些长老们视为眼中钉的人面前,意味着什么吗?”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耳语,但其中的焦灼与担忧却很清晰:“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交友问题了!这是在挑衅整个旧秩序……如果被那些一直盯着你、想把你拉下马的人知道,如果他们趁机发难,说你与‘逆党’勾结,意图不轨……你这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通敌’大罪啊!你会被整个天仙朝会唾弃!你的继承人之位……” 参商越说越急,又开始了为华胥前途操碎了心的絮絮叨叨模式,分析着各种可能的危险和后果。 华胥看着他这副为自己焦急万分的模样,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哭笑不得地打断他:“啊……参商,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吧?我们只是……私下见个面,聊聊天而已。小心一点,别引起那些老家伙的注意,不就行了?” “偷偷的?” 参商几乎要被他这轻描淡写的态度气晕过去,他头疼地扶住额头,伸手指向刚刚和洛宓一起走回来,正叉着腰和北邙说着什么的海石榴,声音都变得绝望了。 “奈何有人不想‘偷偷的’,非要光明正大地干啊,你知不知道她——这颗石榴,最近搞出了多大的动静?” 华胥只是望着他,参商感觉自己头更疼了。 “她最近新建立了一个组织,叫什么‘破域联盟’!还公然宣称,既然天仙朝会有‘天仙’,那他们就要有‘地仙’!她要集结所有不满朝会招收长生税的人,自成一派,公然分庭抗礼!你知不知道这回事?” 参商紧盯着华胥,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到同样的震惊和忧虑。 然而,华胥的反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嗯,我知道。这很正常啊。” “正常?你管这叫正常?” 参商简直要怀疑华胥是不是被什么邪术蛊惑了心智,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长生税一直收不起来,各地怨声载道,五姓七望内部因为利益分配和权力斗争本来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现在倒好,一下子给所有反对他们的人送来了一个现成的,旗帜鲜明的带头组织……这些人还自称‘地仙’,摆明了是要和‘天仙’对着干。你觉得那些视权如命、敏感多疑的老家伙们会怎么想?他们会怎么做?” 参商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那风雨不会放过稷下学宫的每一个人,声音都有些颤抖: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当紧绷的弦随时都可能粉碎的时候,冲突会瞬间爆发……到那时,首当其冲的就是她和北邙这些出头鸟……而你——你如果被牵扯进来,就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你的家族也是,华胥,你清醒一点!” 面对参商警告,华胥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温和的笑容渐渐淡去,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参商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 “参商,”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参商从未听过的,近乎悲悯的认真:“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参商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不解和愤怒:“那你还来?你明明知道这是火坑,为什么还要往里跳?” 你对得起支撑你们的人吗? 你对得起我吗? 参商想,那他不眠不休地和那些老家伙周旋是为了什么呢? 华胥摇了摇头,目光越过参商的肩膀,仿佛穿透了这喧闹的天台,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那双总是沉稳温和的眼眸里,此刻闪烁着萤火般的微光: “但是,参商,你有没有想过……‘长生税’,本来就是收不起来的东西。” 他顿了顿,看着参商骤然收缩的瞳孔,继续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参商紧绷的神经上: “苛政猛于虎,面对朝会,那些拒绝的声音早已沸腾。五姓七望那帮老东西想要强行征收,不过是饮鸩止渴,加速这腐朽王朝的崩塌罢了。” “而‘地仙’……他们总会出现的。” 不是这一批地仙,也是下一批地仙。 华胥的目光再次扫过天台上的众人。 “已经到了关口。枷锁注定要被打破。石榴他们不率先揭竿而起,也总会有另一个‘石榴’,另一个‘北邙’,在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点,挑起‘地仙’的名号,举起反抗的旗帜。” 他重新将目光聚焦在参商那写满震惊的脸上,语气沉重起来:“参商,你难道还没有感觉到吗?‘长生天’覆盖这片天空……已经太久了。” “太久了?” 参商好像第一次看到华胥说话,他声音苦涩:“你说太久了?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这可是你即将接手的基业。” 华胥只是沉默的看着他,他未竟的话语如同沉重的钟声,在参商的脑海中嗡嗡回响。 参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发小,看着这个他以为会永远站在天仙朝会立场的朝会继承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表达出对“天”的质疑。 你疯了? 所有人都能承认,可是唯独你,唯独你不能—— 参商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一直以来的担忧焦虑,在这一刻,仿佛都被华胥这番石破天惊的话语击得粉碎。 参商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和他发誓效忠的“长生天”,以及他这些“离经叛道”的朋友们,还有这个他视若兄长的发小,正站在一个何等巨大而危险的岔路口。 而推动着他们前进的无形的大手。 是某种无法形容的可怕存在。 第58章 敬相聚 华胥好像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震撼, 他很体贴的给了参商反应的时间,安静地等待着他恢复神志。 参商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华胥那张依旧温和, 却仿佛蒙上了一层看不透的薄雾的脸, 感觉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的某些东西正在缓缓崩塌。 他用力深吸了好几口气, 冰冷的夜空气吸入肺腑,才勉强让自己剧烈波动的心绪稍稍平复下来。 参商死死盯着华胥, 试图从对方眼中找出哪怕一丝玩笑或者试探的痕迹,但最终只看到了深不见底的平静与……不易察觉的疲惫。 参商的声音因为紧绷而显得有些干涩,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你的态度呢?华胥。你对这一切……对‘地仙’, 对破域联盟,对即将到来的……冲突,你的态度究竟是什么?” 他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一个能够让他重新定位自己, 判断未来方向的坐标。 作为参家的子弟, 他自从出生的那一刻就被选作了华胥这位贵公子的伴读, 他跟着华胥一路走到现在,华胥的希望就是他的希望, 华胥的想法就是他的想法,华胥的前途就是他的前途。 他们两人早已死死绑定, 根本无法分开。 所以他现在唯一想要知道的, 就是华胥自己的态度。 然而, 华胥的回答, 却让他如坠冰窟。 华胥轻轻地地摇了摇头,那动作里带着一种身不由己的沉重。他看着参商,目光复杂,声音低沉而清晰, 每个字都像是敲打在参商的心上: “我?我不能有态度。”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稷下学宫更远的方向,隐匿在故都深林里的朱红檐角——那是象征着最高权力与古老传承的长生殿方向,语气带着一种参商从未听过,近乎认命的漠然: “真慈校长……她的时间不多了。她撑起的这片天已经摇摇欲坠。一旦她离去,我将不再是华胥,我的态度,将只能是天仙朝会的态度,是五姓七望共同的态度。” 参商愣住了,华胥这段话里蕴含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心脏猛地一沉,下意识地追问:“等等……什么意思?你——” 参商伸出手,想要抓住华胥的衣袖,想要问清楚“校长撑不了多久”到底意味着什么,想要质问他难道就要这样放弃自己的意志,完全成为秩序的傀儡吗? 然而,华胥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在他伸手的瞬间,华胥已经干脆利落地转身,不再看他,步伐平稳地走向了天台中央那喧闹的人群。 他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无懈可击,温和而疏离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番沉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他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北邙和海石榴身边,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甚至还顺手接过了浩然递过来的一串烤串,点头致谢。 参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看着华胥融入那群“逆党”之中,姿态闲适得仿佛他本就该属于那里。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被排除在外的孤独感瞬间攫住了他。 参商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放下手,深吸一口气,也迈步走了过去,沉默地在华胥旁边的空位坐下,脸色依旧难看,但终究是没有离开。 走马灯的观众席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苏杭和关山渡,震惊得几乎忘记了呼吸。 苏杭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才喃喃开口,声音都变了调:“嘶……这,这怎么可能?我是不是眼花了?那个是华胥吧?还有参商?他们……他们可都是天仙朝会的人啊……他们……他们当年居然和北邙,和还是盟主的海石榴……关系这么好吗?就这么坐在一起吃外卖?” 关山渡虽然沉默寡言,但此刻脸上也写满了难以置信。他对于天地之争的历史知之不少,天仙与地仙,在那场争端中是绝对对立的双方,彼此手上都沾满了对方的鲜血。 他根本无法想象,这两大阵营未来的核心领袖与中坚力量,在少年时期,竟然会是这样一幅……其乐融融,亲密无间的样子。 “我的天呐……” 苏杭继续喃喃自语,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感觉大脑有些疼:“如果他们关系真的曾经这么好……那后来呢?” 后来在天地之争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他们是怎么相处的?面对面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的时候,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他尤其无法理解华胥。 华胥……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他理解地仙出现的必然性,他甚至不认为长生税真的是合理的……他看得比谁都清楚……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天仙的立场?甚至成为了天仙朝会的领导者,站在了地仙的对立面?他……他不痛苦吗? 这个问题如同鬼魅般缠绕着苏杭。他回想起玄同老师在历史课上,用沉痛而压抑的语气讲述的“天地之争”的起源。 “……战争的直接导火索,便是天仙朝会变本加厉,近乎掠夺的‘长生税’。沉重的税负压垮了五浊恶世,也激起了微尘的反抗,最终导致了破域联盟的正式成立,以及……地仙与天仙的彻底决裂和势力的分化……” 也就是说—— 苏杭的目光猛地投向回忆的走马灯。 回忆中,气氛在北邙和华胥的加入下,似乎变得更加热烈了些。海石榴看到人都到齐了,也懒得管还在生闷气的琢光和追着他哄人的唐鸦,开心地拍手鼓掌,拿起他们分发的纸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那酒是松水和无量一起研究的佳酿。 至于为什么无量这个尼姑会研究怎么酿酒……这就不重要了。 海石榴将手里的杯子高高举起,硬生生把纸杯拿出了旧时代的古色风范: “好!人都齐了!来!第一杯!” 她在月光下大笑着,声音清亮而充满感染力: “敬我们!不管我们来自哪里,出身如何,未来立场如何!敬我们今天晚上,都能抛开一切,站在这里!敬我们的——相聚!” “敬相聚!” 北邙第一个响应,和海石榴一起举起手中的杯子,眼睛里是真挚的快乐。 “敬相聚。” 玄同也低声附和,举起了碗,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柔和了许多。 松水和无量相视一笑,共同举杯。 浩然咕咚咕咚先灌了自己一大口,才嘿嘿笑着举杯。 洛宓向海石榴眨了眨眼睛,举杯。 参商犹豫了一下,看着身边华胥也从容地举杯,最终也默默地端起了自己面前的纸杯。 就连刚刚被北邙哄好、被唐鸦赔了一大包糖才消气的琢光,也连忙点头。 “来来来,喝酒喝酒!” 北邙带头,气氛瞬间被点燃:“好不容易找个时间大家都能溜出来,不醉不归!都放开点!光喝酒也没意思,我们要不要来玩传令游戏?主题是——” 洛宓笑着插嘴,水波般的长发在月光下流淌,期待道:“就是我们的梦想!或者说……最想实现的愿望怎么样?!趁着酒意,说说真心话!”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走马灯外,看着这月光下,玻璃天台上,一群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少年少女们,笑着举杯共饮,畅谈梦想与未来的苏杭,胸口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一阵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 他看着舅舅北邙脸上毫无阴霾的笑容,看着母亲洛宓眼中真诚的期待,看着海石榴眉宇间尚未被重担压垮的骄傲,看着玄同,浩然,松水,无量……站在那里的所有的未来的破域联盟成员。 他和关山渡,蝉,还有旁边一只百无聊赖摇着扇子像是电影放映管理员的尤加,一起看着那虽然别扭却依旧坐在其中的参商,以及那个笑容温和却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的华胥…… 他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因为他知道结局。 他知道,眼前这美好得如同梦幻泡影的一幕,终将破碎。 他知道,这些此刻紧紧坐在一起,畅谈梦想的少年们,在不久的将来,会因为理念,因为立场,因为无法调和的矛盾,而分道扬镳,兵戎相见。 他知道,友谊会被仇恨覆盖,笑容会被鲜血染红,梦想会坠入泥沼。 其中一些人会死去,一些人会背负着沉重的罪孽与伤痛活下去,一些人会变得面目全非……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 苏杭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低声对身边的关山渡,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太无情了吧……他们……他们现在笑得有多开心,以后……就会有多痛苦啊。” 无论彼此态度如何,至少这一瞬间的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天仙与地仙之间的矛盾。 他们只是同在稷下学宫的学子们,仅此而已,但是这样的他们最终……却会落到自相残杀的下场。 在天地之争中,没有人能不染血的。 “虽然我只是个旁观者,但是很少能看到老师那么高兴……” 蝉叹了口气。 “虽然我并不是最希望一切可以停止的。” 在月光下的每一个人,应该都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停留在月光澄澈,同窗笑声朗朗的这个夜晚,停留在所有悲剧都尚未发生之前。 但是命运从来不讲道理。 第59章 造化弄人 海石榴那声充满活力的号召,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将天台上的气氛推向了高潮。她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质骰子, 在手里掂了掂, 脸上带着兴奋又狡黠的笑容: “来来来!好不容易聚这么一遭, 光是喝酒吃肉岂不是浪费了这良辰美景,皎皎月光?那我们现在就开始玩传令!规则简单, 扔这个骰子,点数指向谁,谁就先说出自己的梦想或愿望!然后由他指定下一个人!看看长生天今晚第一个青睐的是谁——” 她说着, 手腕一抖,将那枚小小的木质骰子高高抛起。 骰子在清冷的月光下翻滚,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上面粗糙雕刻的点数在光影中模糊不定, 仿佛承载着不可言说的宿命, 最终“嗒”的一声, 轻巧地落在天台粗糙的地面上,滚了两圈, 停了下来。 点数清晰地指向了——玄同。 “哈哈哈!” 北邙立刻爆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大笑,用力拍着身边玄同的后背, 差点把玄同拍得呛住, 眼睛里满是戏谑:“哎哟, 长生天今天开眼了啊?从你这张万年冰山脸开始……快说吧, 玄同大学者,你的梦想是什么?我真的太好奇了,可别是什么‘希望世界和平’之类的套话啊!” 玄同被他拍得龇牙咧嘴,没好气地甩开北邙的手, 咬牙切齿地瞪着他,语气像是冰:“怎么一开始就不是你这个神经病?老天真是没长眼……” 北邙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那副样子欠揍极了:“嘿嘿,这说明我运气好,连天地都保佑着我呢!你就认命吧,快说快说!” 玄同看着北邙那副嘚瑟模样,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了,恨不得把手中的酒碗扣在他脸上。但他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压下了这股冲动。 玄同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他在思考该如何在这么多人面前,尤其是还有华胥和参商这两个“天仙”在场的情况下,袒露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但最终,他懒得再去考虑那么多了,北邙和石榴将这两位天仙邀请到他们的“地仙”聚会上,肯定是有他们的道理在,他也没必要过于纠结,于是玄同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酒杯,目光没有看任何人,而是投向了玻璃天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以及月光下静谧的学宫轮廓。 他的声音不再像平时那样冷硬,反而带上了一种罕见,且近乎虔诚的温和: “我希望——” 他顿了顿,仿佛在确认自己接下来的话语所承载的重量。 “如果未来……如果这个世界真的还能有未来的话……”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我希望……天下所有想要读书,想要学习的学子,所有心怀求知渴望的少年人……无论他们出身如何,是富贵还是贫贱,是显赫还是卑微……都能有一条……能够通往知识的途径。不再被高墙阻挡,不再被门第限制。” 他收回望向明月的目光,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那总是紧锁眉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憧憬: “至于我自己……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创办一间学校。一所……不一样的学校。” 他的语气渐渐坚定起来: “一所真正有教无类,将学习的选择权和途径,给予天下所有有心向学之人的……新学堂。”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模糊却令人心潮澎湃的未来景象,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让所有曾经和我一样,只能在泥地里挣扎,扒着书院的门缝,只求能旁听一节课的普通人,都能有机会,堂堂正正地坐在明亮的学堂里,去追寻他们想要的知识,去探索这个世界的真相。” 这番话,与他平日里沉默寡言,只专注于堪舆卦象的沉默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激昂的宣誓,只有最朴实、最本质的愿望,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没有人想到玄同居然真的把自己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就连北邙和海石榴都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欣慰。 玄同的右手边坐着的是浩然。 他原本正啃着羊腿,听得有些入神。当听到玄同最后说要“创办学校”时,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声音洪亮地炸开了: “好啊!玄同!你小子可以啊!搞文化事业是吧?!你要创办学堂,那我也要!咱们就比比看!” 他撸起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眼神灼灼地盯着玄同: “我倒要看看,是强健的体魄拳脚更重要,还是你们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也更厉害!如果你去搞那些玩意儿,那老子就去开个武校、广收门徒,传授真正的实战功夫!让所有人都能练就一身本事,看谁还敢欺负我们!” 他那充满火药味和竞争意识的宣言,瞬间冲淡了刚才玄同话语带来的沉重氛围。 北邙看着这对从入学开始就互相看不顺眼、在任何事情上都要别苗头的冤家,忍不住扶额叹息,语气充满了无奈: “哎呀哎呀……我说你们俩……怎么连在这种事情上,也要互相针锋相对成这样?一个要办学堂,一个就要开武校……真是服了你们了。” 浩然和玄同自顾自地吵了起来,他们一吵起来就会在周围打开一个结界,被结界隔开的其他人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继续。 而浩然旁边的下一个位置,坐着的是无量。 她和身边的松水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带着了然和笑意。无量拿起自己的酒杯,那时的她的眼神清澈而灵动: “我要做的事情,可能没那么宏大,但绝对有趣!” 她声音清脆,非常自信:“我要去写书!写好多好多好玩的故事,把你们的理论,把那些有意思的思想,都用最有趣的方式写出来,让所有人都能看到,能看懂!” 她越说越兴奋,猛地一拍桌子:“我还要去做游戏!做那种能让大人小孩都玩得开心,又能不知不觉学到东西的游戏——我才不要整天对着那些账本和经书念‘阿弥陀佛’呢!” 坐在她旁边的洛宓好奇地歪着头,她轻声问道:“无量,我还以为……你会选择继承家业呢?金蝉寺那么大的产业,还有金蝉银行……你们方丈能同意你去做这些吗?” 无量闻言,浑不在意地耸了耸纤细的肩膀,做了个鬼脸,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她不同意我就跑路嘛!多简单的一件事……我早就想好啦!我最讨厌那些铜臭味了,一天到晚算计来算计去,烦都烦死了,我才不要去经营什么银行公司呢,我要去做我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走马灯外的北邙和参商,听着回忆中无量那番斩钉截铁,充满对“铜臭”鄙夷的宣言,再联想到如今那位在金融市场翻云覆雨,将金蝉银行经营得如日中天,言谈间离不开“福报”与“功德”的无量大师……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只化作一声含义复杂悠长的叹息。 北邙摇了摇头,梼杌面具下传出带着无尽唏嘘的声音:“……可是现在的无量……偏偏成了我们之中,浸染经济场最深的那个。真是……造化弄人。” 参商也沉默着,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想起了如今那位精明市侩,仿佛能将一切都明码标价的尼姑,再对比记忆中这个天真烂漫,视金钱如粪土的少女,只觉得时光和命运,当真是最残酷的雕塑家,能将人打磨成与最初梦想截然相反的模样。 梦想是美好的,愿望是纯粹的。 但现实却总是以它不可预测的方式,冲刷着每一个人,将他们带向始料未及的对岸。 他和华胥不也是这样吗? 骰子还在继续传递。长生天亲手写下的轨迹在少年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已然悄然铺开。 但他们依旧在继续,继续说出那或许会被未来无情嘲弄的闪闪发光的愿望。 第60章 月光下的星星 骰子继续传递, 伴着月光与酒意,指向下一个灵魂。 松水接过了那枚小小的木质骰子。这位在岐黄医道上展现出惊人天赋与执着的少女,她的愿望, 在场的人大多都能猜到几分。 在众人的注视下, 松水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 却仿佛承载了远超她这个年龄的沉重。她端起纸杯,却没有立刻喝, 只是用指尖缓缓摩挲着粗糙的纸杯边缘,深潭般的绿眸中流露出近乎悲悯的温柔。 “我的愿望……” 她的声音如同松间清泉,潺潺流淌, 是令人心安的韵律:“其实大家都知道的。” 松水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张年轻的面孔,最终望向窗外那被月光照亮的,却隐藏着无数苦难与不公的广袤世界: 她举起酒杯, 翠绿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澈而坚定: “我的愿望……或许没有那么宏大, 也没有那么新奇。” 她的声音温柔,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只希望……这个世界上,受伤的人能少一点, 痛苦的人能少一点,因为疾病和意外而凋零的生命……能少一点。” 她环视着身边的伙伴, 目光扫过周围的朋友们, 最终, 她的视线落回自己手中的酒杯, 仿佛透过那清澈的酒液,看到了无数在痛苦中挣扎的模糊面孔。 “生命……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每一个生命都独一无二,都值得被珍惜,被挽留。” 她的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像是在立下一个永恒的誓言:“如果可以,我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任何一个人,在我的眼前,因为我能救而未救的原因……离开这个世界。”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脸上绽放出无比自信的笑容,那笑容驱散了她眉宇间常带的淡淡忧思: “因为——我可是要成为‘岐黄神医’的人啊!” 这并非狂妄,而是源于对自身能力的认知。 她就是最有前途的岐黄医生。 坐在她身旁的洛宓,立刻用力点头,伸手紧紧握住松水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毫无保留的支持与信赖: “嗯!你一定会的!你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医生!救最多的人!”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语气坚定:“而那时候,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帮你把那些救人的故事都写下来,做成最好的故事,让所有人都知道怎么珍惜生命!” 少年们相视而笑,手紧紧握在一起,仿佛已经看到了彼此扶持,共同前行的未来。 琢光和唐鸦还在为“糖”和“爆炸单元”纠缠不清。骰子滚到他们脚边时,两人正互相扯着对方的衣袖,像两只炸毛的幼崽。 琢光抢先一把抓起骰子,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近乎狂热的执着与骄傲,大声宣布:“我的愿望是我要建造长城!很大很大!很厉害很厉害的工程长城!” 他眼神亮得惊人:“首席哥哥早就和我说好了!我们会一起合作,建造一座前所未有的,绵延千里的巨型防御工事!用最精妙的卯榫结构,最强大的灵能符文,把那些除了天仙朝会之外最讨厌最该死的鬼怪,全都牢牢地挡在市井之外!保护所有普通人,再也不受鬼怪的侵害!” 他那稚嫩的声音里,却蕴含着可怕的决心,琢光的眼睛很坚定,坚定到像是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座由他亲手设计,巍峨耸立于大地之上的钢铁巨龙。 北邙闻言,立刻捧场地鼓掌:“好,琢光——很有精神,很有志气!” 得到首席的肯定,琢光笑得更开心了,得意地瞟了一眼旁边的唐鸦。 唐鸦撇了撇嘴,对于琢光这宏大叙事类的梦想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他双手抱胸,哼了一声,用一种故作神秘的语调说:“切,建长城?听起来就很无趣。我的愿望嘛……可比你这个有意思多了!我要搞一个——超级大事!哼哼,绝对是惊天动地,让你们所有人都吓一跳的那种!” 琢光立刻不服气地反驳:“得了吧你,就你?还超级大事?我看是超级大损失还差不多!别又把哪个实验室或者谁的糖果给炸没了!” 他还在生气,纠结唐鸦之前不给他分享糖果的事情。 唐鸦被他揭短,也不生气,反而露出一个更加神秘且欠揍的笑容,摇头晃脑地说:“现在嘛……天机不可泄露,还不能告诉你。但是未来我唐鸦肯定能做到的,你就等着瞧吧!别心急!” “谁心急了!” “就是你!” “你胡说!” “你才胡说!” 两个人瞬间又忘记了刚才的宣言,如同被按下倒车键,再次为了毫无营养的话题互相瞪眼拉扯起来,眼看新一轮的战争就要爆发。 北邙看着这两个小孩子,忍不住又开始头疼地按压自己的额角,感觉带着这帮性格各异的家伙,比研究最复杂的鬼怪还要耗费心神。 接下来,轮到了洛宓。 看到骰子滚到师妹脚边,北邙顿时头也不疼了,立刻来了精神,红色眼睛亮晶晶地望向洛宓,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和好奇。 他是真想听听他这个总是在占卜的师妹,会说出怎样惊人的愿望。 不光是北邙,其他人也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这位有着流水般长发的少女。洛宓平时话不多,总是安静地听着笑着,像一汪深潭,让人看不透底。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洛宓轻轻拿起骰子,又轻轻放下。她抬起那双湖蓝色的,蕴藏着水汽与柔光的眼眸,环视了一圈伙伴们,脸上露出一抹温柔而神秘的微笑。 洛宓没有描述具体的职业,没有规划宏大的蓝图,只是用最简单的话语,说出了她的愿望: “我啊……” 她微微歪着头,长发如同有生命般随之流动。 “在漆黑的碎片将一切吞噬之前,我会……浇灌希望。” 浇灌希望。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仿佛包含了无穷的意味。 它不像建长城那样具体,不像办学堂那样清晰,不像做神医那样目标明确,更不像唐鸦的“超级大事”那样充满悬念。 它像是一句谶语,一片朦胧的雾,让人一时无法完全理解,却又莫名地感到……那很重要。 北邙愣了一下,显然也没想到师妹会给出这样一个……充满隐喻意味的答案。他眨了眨眼,似乎想追问,但看着洛宓那温柔却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走马灯外的北邙,听着回忆中洛宓那轻柔却笃定的“浇灌希望”,梼杌面具下的身躯几不可查地震动了一下。 他仿佛被这句话带回了那个月光皎洁的夜晚,带回了师妹说出这句话时,那看似温柔,实则蕴含着巨大决心的眼神。 那时候的他还感到奇怪,为什么师妹只是说了四个字,却露出了那样复杂的表情,好像她不是说了四个字那么简单,而是即将要登上某个盛大的,祭神的舞台,将自己作为祭品奉献给某位神明。 那四个字根本不是愿望,而是在告别,但可惜的是,有些事情,当时只道是寻常。 北邙望着自己的手,低声喃喃,声音里充满了跨越百年的感慨:“我没想到……原来那时候……师妹就已经做好决定了……” 参商奇怪地看向他,他也算是知道洛宓消失事件的一员,那个奇怪的游戏《长生天》将这一切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但是这之间有什么关系?这对师兄妹又在打什么哑谜? 北邙顿了顿,完全没在意参商审视的目光,他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关窍,语气带着了然与更深的唏嘘:“也是……她的堪舆占卜,是学得最好的……或许她早就看到了些什么……” 北邙叹息一声,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往事冲击中,一时竟忘了收敛自身的气息和声音。 就是这一丝细微的感慨声,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惊动了全神贯注于回忆的苏杭! “什么人?” 苏杭猛地从对母亲那句“浇灌希望”的沉思中惊醒,警惕地开口,迅速转身,目光扫向声音来源的黑暗角落。 他的动作太快,关山渡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 北邙和参商自然也是。 或者说,北邙想走一步,但是被参商硬生生坏笑着拉住了。 下一秒,苏杭的目光,便直直地撞上了角落里那两个因为他的突然转身而措手不及,来不及完全隐藏起自身气息和身影的人—— 戴着狰狞梼杌面具的奇怪红黑衣人,和……那个追杀他的天仙朝会锦衣使气质的参商! 他们……竟然一直就在这里?!在旁边看着这一切?! 苏杭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为什么参商会在这里?! 北邙也没料到苏杭的感知如此敏锐,竟然捕捉到了自己那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感慨。两人暴露在苏杭惊疑不定的目光下,一时间,气氛变得无比尴尬和凝滞。 参商倒是无所谓,他在一边摸着下巴看戏,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两个互相之间关系纠缠复杂的舅舅和外甥之间总会有这么一天。《 》 60-70 第61章 唯愿海晏河清 “……天命人, 又见面了。” 参商咳嗽两声,最终还是帮北邙掩盖了一下,将苏杭的注意力拉到了自己身上。 但是苏杭从来不是什么听话的人, 他死死盯着参商身边的北邙, 好像要把他盯出个洞来。 开玩笑吧?那是北邙吧?!这身红黑的配色, 要是带个面具他就认不出他来的话他要多瞎啊?! 苏杭咬牙切齿,刚想冲过去质问那混蛋, 却又硬生生忍住了,走马灯内形势不明,他不能冲动……更何况过去还在继续。 骰子的轨迹最终像是被无形的引力牵引, 落在了今晚聚会的发起者,也是未来风暴的中心——海石榴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参商和始终维持着温和表象的华胥,都聚焦在了这个眉宇间英气勃发的少女身上。 海石榴深吸了一口气, 并没有立刻去看骰子, 而是缓缓抬起头, 目光极其认真地越过了北邙,玄同他们, 直直地投向了坐在稍外围,气质与这略显混乱随性的聚会有些格格不入的两位天仙——参商, 和华胥。 在她的注视下, 参商下意识地绷紧了嘴角, 试图维持住天仙朝会锦衣使的矜持与冷淡, 但指尖却不自觉地微微蜷缩,泄露了他内心的不自在与难以言喻的……心虚。 他最终还是避开了海石榴那过于直接,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目光。 然而,他身边的华胥, 却并未躲闪。 未来的长生殿殿主迎着海石榴审视般的视线,缓缓抬起了眼眸。他脸上仿佛面具般的温和笑容淡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平等的认真凝重。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回望着她。 海石榴的嘴角勾起挑战的弧度。她的目光锁定在华胥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声音清亮且清晰地回荡在寂静下来的天台上: “我的愿望,或者说,我已经开始在做的事情——” 她顿了顿,仿佛要让每一个字都烙印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中。 “我要建立破域联盟。” 这个名字被正式说出的瞬间,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参商的瞳孔微微收缩,尽管他早已知道,但亲耳听到海石榴在此刻,在此地,当着华胥的面直接宣布,依旧让他感到一阵头疼和眩晕。 海石榴的目光扫过北邙,玄同,浩然,松水,无量,洛宓,琢光,唐鸦……这些她志同道合的伙伴,声音变得更加有力:“如果大家现在依旧……认同我们之前的想法,如果你们也依旧想成为我们曾经讨论过的,区别于天仙的——‘地仙’!那就来吧!” 她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一个崭新的未来: “加入我!我们一起,建立起一个新的组织,一种新的秩序,一个属于我们自己每个人的全新概念。用我们的力量,我们的方式,去荡涤……现在这已经扭曲腐朽,令人窒息的一切!” “地仙”。 这个概念,再次被明确提出。 不再是私下里的玩笑或探讨,而是在这混合着酒意月光的夜晚,被抛向了所有人。 包括那两个代表着旧秩序核心的年轻天仙。 天台上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紧张。北邙眼中闪烁着果然如此预料中的光芒,玄同抿紧了嘴唇,眼神复杂却并未反对。 浩然握紧了拳头,似乎跃跃欲试,松水和无量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意。洛宓温柔地笑着,仿佛早已料到。琢光和唐鸦也暂时停止了打闹,似懂非懂地看着海石榴。 而在场的所有人中,唯有两个人,与这逐渐沸腾的气氛格格不入。 参商和华胥。 海石榴的话语,虽然是对着所有人说的,但她的眼睛,自始至终,都主要望着参商和华胥。这是一种公开的招揽,更是一种直白的挑战。 你们虽然是天仙朝会中身居高位的既得利益者,但也是我们的同伴,我们的同学,我们一同在稷下学宫度过了不少岁月。 那么请告诉我,出自综合的立场,你们的态度是什么? 至于最后的结果,地仙会全盘接受。 参商静静地坐在那里,感受着那聚焦在自己身上那混合着期待与挑战的视线。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真正的进退维谷。 理智与情感在他心中激烈交锋。 天仙朝会……因为地府异动带来的压力,最近行事越来越偏激疯狂,就连“长生税”这种竭泽而渔,激化矛盾的荒谬政策都强行推行了下去……它确实需要改变,需要一股外力来打破这潭死水。 但是……五浊恶世又的确需要“长生天”的力量来维系最基本的平衡。否则,失去“天”的压制,那些蠢蠢欲动的地府碎片和鬼域阴气,恐怕会瞬间失控,将整个世间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参商突然觉得有点无力,他其实是个很胆小的人,虽然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一天,却一直不想面对这一切,平时……已经竭尽全力,在朋友们的理想与所背负的责任之间,在个人的情感与家族的期望之间,维持着那脆弱不堪的平衡…… 可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他看着海石榴眼中那毫无退缩的坚定,看着北邙等人脸上那被点燃的热忱,心中一片冰凉。 他们所行之路……与我所承之重……终究是两条无法交汇的平行线。 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华胥呢?华胥的态度是什么?这帮家伙也真是疯了,居然直接在下一任长生殿殿主面前说这些话,要是一会儿华胥生气了要把他们都抓起来怎么办?这么信任华胥还是因为我才信任的华胥…… 参商在一旁正胡思乱想着,为华胥感到担忧,也为这即将到来无法避免的冲突感到焦躁。他几乎能预见到,海石榴这番宣言,将会在不久的将来,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然而,就在这片几乎要凝固的沉默和对峙中—— 华胥,却轻轻地笑了。 那不是他平日里那种温和疏离,仿佛计算好弧度的笑容,而是一种带着些许无奈感慨,甚至说不定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释然的轻笑。 他抬起眼,再次迎上海石榴那毫不退缩的目光,清朗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说出了一句让参商心头巨震,北邙都微微挑眉的话: “参商,” 华胥没有看身边的发小,目光依旧与海石榴对视着,却突然提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在天女真慈校长面前,许下的愿望是什么吗?” 参商猛地一愣,完全没料到华胥会在此刻提起这个。 那个愿望……他自然记得。 刻骨铭心。 其实,他不止一次和北邙抱怨朝会事务时,也曾带着自嘲提起过。所以此刻说出口,并没有太多犹豫,只是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涩然: “唯愿……海晏河清。” 唯愿海晏河清。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承载了天下太平,万物安宁的最高理想。 其实地仙们和一些天仙们的愿望都是一样的,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呢? 华胥听到这个答案,脸上的笑容似乎真切了一分。他这才缓缓转过头,看向身旁因为惊愕而微微睁大眼睛的参商,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他重新面向海石榴,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几乎未动的酒,向着她,遥遥一举。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天生的贵气与沉稳。 “我也是一样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承诺的重量。 “唯愿……海晏河清。” 说完这六个字,他仰头,将杯中那清冽的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他的目光重新变得深邃难测,他看着海石榴,语气平静,但暗潮汹涌: “‘地仙’的领袖……仕旒。” 他缓缓吐出这个名字,“我,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你能带着你的愿望,走到哪一步。能否真的……荡涤污浊,带来你所说的‘海晏河清’。” 没有赞同,没有反对,没有愤怒。 只有一句看似中立,却将整个未来的重量都压了上去的——“拭目以待”。 这已然是他身为天仙朝会继承人,在此情此景下,所能做出的,最极限的回应。 海石榴看着他将酒饮尽,听着他那句“拭目以待”,英气的眉毛微微一挑,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更加昂扬斗志。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同样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然后干脆利落地将里面的酒一口喝干。 “敬一直都在寻找前路的我们。” 北邙开口,为这次的争锋落下了帷幕。 那场喧嚣而热烈的天台宴会,最终就在这样一种复杂难言的气氛中,缓缓结束。回忆的景象开始如同退潮般变得模糊淡化。 走马灯外。 苏杭还沉浸在华胥与海石榴那场对话中,为那句共同的“海晏河清”而心潮澎湃,又为那注定的分道扬镳而感到唏嘘不已。 然而,当回忆的消散变化时,苏杭猛地回过神,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极其不对劲的事情。 不对啊! 他瞪大了眼睛,看向身旁同样神色复杂的关山渡,又看了看刚刚暴露行踪、此刻正沉默不语的北邙和参商,脸上写满了困惑: 好像……唯独北邙没说啊……那个传令游戏,骰子传了一圈,从玄同到浩然,无量松水,琢光唐鸦,洛神,再到石榴盟主……所有人都说了自己的梦想和愿望……为什么偏偏轮到北邙的时候,回忆就结束了? 他当时到底许了什么愿?还是说……他根本就没说? 这个被忽略的细节,在此刻显得如此突兀。 那个在回忆中看似是绝对核心,引领着众人的稷下学宫首席,那个在未来堕入鬼域,变得疯癫危险的北邙……在所有人都袒露心声,展望未来的那个夜晚,他究竟,有没有说出自己的愿望? 如果他说了,那会是什么?与他后来的堕落,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如果他没说……那他当时,又在想些什么? 突如其来的疑问瞬间冲淡了苏杭对过往悲剧的感伤,将他的注意力再次牢牢地钉在了眼前这个戴着梼杌面具,浑身散发着秘密与危险,和之前略显不同的舅舅身上。 北邙……你当年,到底许了什么愿? 第62章 血夜定策 苏杭他故意装作好奇, 向那戴着梼杌面具的黑红衣前辈问道: “这位……前辈,您和天仙一起行动,肯定见识广博, 您觉得当年北邙在稷下学宫天台上, 究竟许了什么愿望?真是奇怪, 方才那回忆里,所有人都说了, 唯独漏了他,像是被刻意抹去了一般,让人心里怪痒痒的。” 苏杭那点试探的小心思, 在北邙这只活了百年的老狐狸面前,简直如同孩童的把戏,幼稚得可笑。 北邙面具下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撇了撇,心中冷笑:小兔崽子, 跟我玩这套?还嫩了点。 他连停顿都没有, 用一种事不关己, 随意点评历史的口吻,轻松地将话题带偏:“呵, 那疯子能有什么正经愿望?无非是些毁灭世界,让众生陪葬之类的癫狂呓语吧?不说也罢, 更何况, 陈年旧事, 提它干什么?与其纠结一个疯子的过去, 不如想想眼下怎么从这鬼地方出去。” 他这话堵得苏杭一时语塞,苏杭张了张嘴,想说北邙也不至于那么疯,想问你不就是—— 却发现自己确实找不到合适的角度再继续追问下去。毕竟, 他总不能直接说“我觉得你就是在胡说八道你就是北邙”吧?对方现在好歹还是个神秘前辈。 好在,这场略显尴尬的试探并未持续多久。一直如同幽灵般引导着这一切的【说书人】尤加,适时地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旧梦已阅,新章待启。来吧,迷途的旅人们……不是,地仙们,随我一同走进下一段尘封的走马灯。” 随着他的话,周围的一切都扭曲起来,当景象再次稳定下来时,扑面而来的不是稷下学宫那带着书卷气的月光,而是硝烟。 出现在眼前的是战场。 真正的,天仙与地仙厮杀的战场。 天空是晦暗的,被各种狂暴的灵气渲染成一片混沌的色彩。 大地龟裂,焦黑一片,随处可见残破的旗帜,崩毁的法器,以及……来不及收拾的尸骸。 喊杀声,兵刃交击声,法术轰鸣声……交织成一曲惨烈的音乐。 显然,时间已经推进到了那个无法挽回的阶段。 在海石榴不懈的努力和北邙、玄同等人强大的实力支撑下,地仙已然崛起,形成了足以与古老庞大的天仙朝会分庭抗礼的强大势力。理念的冲突,利益的纠葛,最终化为了眼前这疯狂的——“天地之争”。 而此刻走马灯所聚焦的回忆,正指向那场战争中最为关键,也最为惨烈的转折点——地仙们攻入长生殿的那一夜前夕。 因为只是记忆碎片,景象并不连贯,如同断裂的胶片。苏杭只能捕捉到一些模糊而震撼的画面: 地仙们冲入了长生殿那巍峨而神圣的殿门。 北邙一马当先,判官笔挥洒出撕裂一切的流光,海石榴英姿飒爽,挑飞一个个试图阻挡的天仙,玄同正急匆匆地用堪舆阵法瓦解长生殿的防御,浩然一刀下去…… 而在这混乱的背景中,苏杭隐约注意到,作为天仙朝会核心人物的华胥和参商,他们的抵抗似乎……有些微妙的有气无力。 天仙也有着自己的私信,既然大势不可更改,那还不如借东风而起,借助地仙的力量,彻底清除朝会内部那些最为顽固腐朽的“五姓七望”势力,让他们可以彻底掌控天仙朝会。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危险合谋。 回忆飞速流转,最终定格在了一处—— 那似乎是在攻入长生殿内部之后的事情,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是一个极其诡异的空间。 四周不再是熟悉的殿宇结构,而是弥漫着由凝固的血液构成一般的暗红色光芒,空气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仿佛踏入了某个活物的内脏之中。 在这片血红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北邙和海石榴。 海石榴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颠覆认知的景象,她脸上的表情满是震惊,紧接着,那震惊化为了一种近乎疯癫的大笑: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她笑得几乎喘不过气,声音在血红空间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杀不死的……哈哈……只要有长生天在上,这一切……就都改变不了!真正的根源……现在是杀不死的!我们……我们来错了时间——!”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充满了功亏一篑的巨大失落和茫然。 北邙站在她身边,同样看着那片血红的虚无,他宝石红的眼眸中翻涌着剧烈的情绪,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深沉的决断。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令人绝望的认知连同那血腥的空气一起吸入肺腑,然后沉声对海石榴说道: “……石榴。”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不容置疑:“你必须活下去。” 海石榴猛地一愣,止住了癫狂的笑意,愕然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她不明白,在计划失败,前路断绝的此刻,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她已经…… 北邙摇了摇头,目光依旧锁定在那片血红深处,语气带着一种看透宿命般的笃定:“我们来错了时间。这意味着,真正的战斗或许并不在此时此地。所以,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都必须活下去。活着,才能等到正确的时间,才能……完成我们未竟之事。” 海石榴闻言,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苦涩而无奈的笑容,她抬了抬自己的一条手臂:“可是我已经——” 只见她那只手臂此刻被一种诡异的青色灵气缠绕侵蚀着,那灵气带着天仙朝会特有的腐朽气息,正在不断破坏她的血肉与经络,甚至开始向躯干蔓延,她的身体边缘已经开始出现细微如同瓷器破碎般的裂痕。 这是在之前突破长生殿防御时,被某个隐藏极深的五姓七望老怪物临死反扑留下的致命创伤。 北邙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只有更加坚定的决心。他非常认真,甚至可以说是郑重地说道:“所以……为了维持你的状态,我会把‘红事’给予你。” “什么?!” 海石榴猛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事情,她失声叫道:“你疯了?!北邙你绝对是疯了!那是你的抓周天赋……失去了它,你怎么办?没有红事平衡白事,你会——” 北邙摇了摇头,打断了她激动的话,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后路的决绝:“不,我没有疯。我很清醒。” 他抬起眼,看向海石榴,那双宝石红的眼眸中,倒映着她震惊而苍白的脸:“我们都有各自的任务。你的任务是‘活下去’,等待正确的时机。而我的任务……”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双眼睛里蕴含的东西,让海石榴瞬间明白了什么。 说完,北邙不再犹豫,他缓缓抬起了右手。随着他的动作,红色的灵气开始在他手中汇聚。 最终,一根通体由暗红色灵木雕刻而成,造型古朴而神秘的喜杖,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 苏杭惊讶地发现,那喜杖的样式,与后来海石榴作为鬼怪时所持的一模一样。 怪不得海石榴明明是鬼怪却能保持如此清晰的意识。 海石榴看着那根凝聚了北邙部分抓周天赋的喜杖,脸上的震惊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混合着痛楚,以及破釜沉舟的疯狂的笑容。 她笑了起来,那笑声不再癫狂,而是认命般的决绝:“好啊……北邙,好啊,还是你狠……行!既然你都下定决心了,要和我一起搞事,那我奉陪到底!” 海石榴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长生殿……今晚是攻不进去了。看来我想看到的‘那一幕’……我是看不到了。” 北邙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如果我们的猜测……真的是对的话……”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这血红色的空间,看向了某个遥远未知的未来。 “你还是看得到的。你最想看到的那一幕……”北邙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只不过……时间不对而已。” 两人的对话语焉不详,走马灯外,听着这段对话的苏杭、关山渡、蝉,甚至参商,都一脸茫然,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而参商,在意识到什么之后,猛地转头,再也顾不得是否会暴露北邙的身份,死死盯着身边那个戴着梼杌面具的身影,声音因为激烈的情绪而颤抖起来: “北——邙——” 他一字一顿:“石榴……石榴她当年难道不是……不是被五姓七望的灵气污染,为了不彻底堕落,才选择……才选择自我了断的吗?事情难道不是这样吗?” 这是他百年来深信不疑的,关于海石榴之死的真相。 面对参商的质问,北邙沉默了片刻,梼杌面具遮挡了他所有的表情,但周身那股玩世不恭的气息却彻底消失了。最终,他只是轻轻地,疲惫地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仿佛默认了参商点破他身份的事实,也像是在默认某个更加残酷的真相。 他低沉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如果……事情真的那么简单的话……”北邙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砸在参商的心上:“怎么可能会需要……那么多人,一起去‘杀死’她啊。” 此言一出,参商猛地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被污染后的自我了断…… 是……被杀死的? 参商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都变得苦涩起来了。 “你们是真的狠啊……”—— 作者有话说:今天收拾东西来晚了qqq 第63章 都是骗子 走马灯的光芒再次剧烈地闪烁, 周围的画面如同东风般迅速向后流逝,像是一个垂死之人急促的呼吸。 眼前的景象被粗暴地撕扯重组,那血红色的长生殿内部空间如同退潮般消失, 取而代之的, 是一处临时搭建, 却依旧能看出破域联盟简朴风格的营地住所。 画面在闪烁中定格。 没有震天的喊杀,只有一片死寂的营地,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和血腥味,以及山雨欲来前的压抑。 然后,苏杭看到了那个阵法。 这住所此刻被一种极其不祥的金色光芒所笼罩。那光芒并非来自地仙的力量, 它堂皇正大,带着天仙朝会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哪怕只是存在也要让所有人叩首下拜。 那些金色形成了一个复杂而精密的巨大阵法,将整个住所牢牢封锁在内。 阵法符文在地面上流转, 每一个笔画都蕴含着强大的灵气, 梵文流转, 勾勒出天仙朝会的气势。这阵法的图例是在两军交战最为激烈的时刻,被悄无声息地放置在营地门口的。它的来源不言而喻——只能是来自参商和华胥。这是他们在自身立场所能提供的, 最隐晦的帮助。 阵法中央,站着一个人。 是海石榴。 不, 此刻的她, 或许已经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破域联盟盟主仕旒, 她的半身已经被青色的天仙灵气侵蚀破碎, 甚至能透过碎掉的躯体看到后面的景象。 阵法将她困在核心,那些天仙朝会的符文攀援而上,加重了青色灵气的侵蚀。 她太强了。 强大到寻常的手段根本无法彻底杀死一位意志坚定,力量磅礴的地仙。唯有借助天仙朝会的力量, 借助这天仙朝会研究出来专门针对地仙的禁忌阵法,才能达到那个他们共同约定的残酷目的。 而主持并确保这个阵法万无一失的人,是无量。 那时候还未成为大师,没能从容地面对每一次离别的无量,她穿着朴素的僧袍,站在阵法的边缘。脸色苍白如纸,捻着佛珠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双总是灵动狡黠的眼睛里,此刻盈满了痛苦,挣扎。 泪水无声地滑落,但她没有犹豫。 因为她知道,这是海石榴自己的选择。是那个在血红长生殿中明白了某些真相后,与北邙达成了某种契约的海石榴,所选择的通往未来的……唯一路径。 阵法之内,除了海石榴,还有三个人。 北邙,洛宓和松水。 松水脸上早已泪痕交错。她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支笔——那是一支通体漆黑的判官笔。 北邙的判官笔。 松水拥抱着海石榴,借着这个朋友间自然而然的动作,那支笔的笔尖,已经深深地刺入了海石榴的左胸,贯穿了她的心脏。 与此同时,海石榴身上那被天仙朝会顽固力量留下的青色侵蚀痕迹,也已经如同蔓延的毒藤,爬满了她的手臂躯干,最终汇聚到了心口的位置,与判官笔造成的创伤交织在一起。 “下手不错,不愧是学医的,干净利索。” 海石榴笑了笑,她换下了那身象征着她盟主身份的衣着,穿上了一身鲜艳如血的——嫁衣。 锦绣红袍。那是后来苏杭所熟悉的,属于鬼怪海石榴的装扮。 整个五浊恶世所有人都知道,穿着红色死去,怀着极大的执念与不甘,更容易异变成强大的鬼怪,保留下一丝残魂与意识,从而……达成“活下去”这个北邙以分割自身天赋为代价换来的目的。 死亡的气息与那喜庆的红色形成了诡异而惨烈的对比。 海石榴看着终于支撑不住,哭得几乎无法自抑的松水,苍白的脸上努力扯出了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她抬起那只尚未被青色完全侵蚀的手,颤抖着,却异常轻柔地擦去了松水脸上的泪水。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气音,却异常清晰: “别哭啊……松水……” 她看着好友痛不欲生的样子,眼中充满了不舍,却又有着一种超脱般的平静。 “我……还会回来的……” 松水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泪水更加汹涌地落下,但她却一边哭,一边又努力地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力地点着头,声音哽咽破碎: “好,好,那你——可要,说话算话,一定……一定要回来……” 她紧紧握着那支贯穿了挚友心脏的判官笔,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走马灯外。 看着这一幕的北邙叹了口气,梼杌面具下的表情再也没有了之前的从容。他想起了海石榴在苏杭身边,以鬼怪形态苏醒,第一次看到他时,带着怨气与茫然所说的话: 【“我死的一点都不体面……那时候的我,可是准备考公当状元的——”】 成为鬼怪,终究对心智有着巨大的损伤。 那场为了“未来”而精心策划并进行的死亡,那身刺目的红嫁衣,那贯穿心脏的判官笔,那来自同伴亲手执行的终结……这一切的痛苦与执念,这些关键的记忆,在转化为鬼怪的过程中,都被鬼气扭曲模糊了。 她忘记了自己当年作为盟主仕旒的决断,忘记了与北邙在长生殿中的对话,甚至忘记了自己是破域联盟的创始人。只留下了对“死亡”本身的不甘,以及对“长生殿”刻骨铭心的恨意。 海石榴,你可是破域联盟的创始人啊,那还需要亲自去考公? 北邙几乎在苦笑。 走马灯中。 与松水的崩溃痛哭不同,洛宓没有哭。 她安静地站在一旁,长发仿佛也失去了流动的光泽,像是一潭死水。 她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看着海石榴逐渐消散的生机,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中,没有太多的意外,反而充满了早已洞悉的悲凉与迷茫。 他们会一个一个离开。 这是她以洛水为媒介占卜到的,地仙的宿命。 而下一个…… 洛宓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北邙身上。 “哥哥……” 洛宓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我们的未来……是怎么样的呢?你想不想知道?” 洛宓只是顺口一问,她也无所谓能不能得到回答,抬起手,不知何时,三枚古朴的铜钱已经出现在她纤细的指间。 洛神习有洛书,她的堪舆占卜之术,是哪怕加上玄同也是所有地仙之中最出色的。 “如果敌人……是那种东西……” 洛宓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帐篷,望向了冥冥中那笼罩一切的存在,“我们究竟要如何才能战胜呢?我们能否——” 洛宓想要进行一次占卜,用一次窥探天机来寻找答案。她手腕微动,那三枚铜钱即将被她抛起—— 就在这一刹那,北邙却出手了。 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一道带着斩断一切意味的灵气,如同无形的利刃,精准无比地掠过洛宓的手腕上方。 “铮——!” 一声细微却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那三枚即将落下的铜钱,在北邙灵气的冲击下,竟在半空中直接被打落到一旁,被北邙亲自接住,没能落下。 自然,洛宓也没能看到那个结果。 洛宓的手僵在了半空,愕然地看着空荡荡的掌心。 北邙这才缓缓转过身,他那张总是带着飞扬笑容或戏谑神情的脸上,此刻只有不容置疑的坚定。他血红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洛宓,一字一句地说道: “师妹,不要担心啊。” “长生天说的,不算,我们说的,才算呢。” 他走到洛宓面前,伸出手,似乎想像小时候那样揉揉她的头发,但手伸到一半,又缓缓放了下来。 北邙笑的有些勉强,但是他依旧是笑着,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放缓,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安抚: “不要担心了。未来……肯定会不错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深深地看了一眼阵法中央气息正在飞速消散的海石榴,然后决然地转身,离开了这里。 海石榴已经完成了她的那部分计划,但现在,北邙还有他的计划。 黑红色的背影在阵法流转的金光映照下,显得异常鲜明,却又带着一种孤身赴死的决绝。 这谁能不知道他去做什么? 洛宓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她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疲惫与了然。 洛宓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如同羽毛落地: “骗子啊师兄……” “你和石榴一样……都是……骗子。” 她知道北邙在隐瞒什么,知道未来绝不像他说的那样“肯定会不错”。他和海石榴,都选择了一条最为艰难的道路,并且试图将她,将其他人,隔绝在这残酷的真相之外。 他们编织着希望,用自己铺垫着或许永远看不到光明的未来。 而她自己,明明是洞察先机的洛神,除了眼睁睁看着,除了在心中默默承受这份沉重的知晓,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不…… 她知道的,她知道的,她能做到……只有她能做到的那件事。 第64章 为何疯狂?. 可石榴姐……不是北邙杀的吗……如果北邙没下手, 那他为什么要认啊……” 苏杭无意识的低喃: 是啊,如果海石榴是自愿赴死,是朋友们为了某个更深层的目的而不得不联手“送”她上路, 那为什么……为什么后来所有的指控, 所有的仇恨, 都集中在了北邙一个人身上? 为什么他要独自背负起弑杀盟友,逼死盟主, 无恶不作的滔天罪名,直至堕入鬼域,成为人人喊打的疯子? 这不合逻辑的牺牲与污名化背后, 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苏杭几人被这颠覆性的真相冲击得心神剧震,脑海中一片混乱,几乎无法思考。 然而,尤加并未给他们消化这巨大信息量的时间, 他只是懒洋洋地继续勾了勾手。 走马灯的光芒再次闪烁, 画面在飞速拉近聚焦。 长生殿外围的区域, 战斗仍在继续。地仙们正与数量众多的天仙朝会精锐激烈交战,法术的光芒如同烟花般不断炸裂, 怒吼与兵刃碰撞声不绝于耳。他们每一个人都被对手死死缠住,无法脱身。 而就在这片混乱的掩护下, 一道黑色的身影抓住转瞬而逝的机会, 突破了重重防线, 孤身一人冲入了长生殿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主殿。 是北邙, 那个当年所向披靡的首席。 他手中的判官笔形态已然大变,不再是平日里书写符咒勾勒阵法的儒雅形态,而是延伸为了一柄缠绕着杀意的长枪。 笔锋那一点鲜红说不上是血液还是朱砂,此刻流淌闪烁着择人而噬的寒芒。 他一路杀来, 笔枪所向,挡路的天仙侍卫如同被收割的麦秸般倒下,墨色的流光与猩红的枪影交织,在长生殿的回廊与殿宇间,留下了一道触目惊血的血红色的路。 北邙最终在所有地仙的帮助下,成功冲破了最后一道阻碍,踏入了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宏伟的宫殿。 这里是长生殿的核心,天仙朝会祭拜“长生天”的至高圣堂——祭天大殿。 大殿极其空旷,高耸得仿佛没有穹顶,直接连接着混沌的虚空。 四周矗立着无数需要数人合抱的金柱,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摇曳的,数以千计的烛火光芒。 与外围惨烈的战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座核心大殿内,此刻竟异常安静,空无…… 不,并非空无一人。 在大殿的最深处,在那尊庞大到需要仰视,笼罩在朦胧光晕中的长生天神像之下,站着两个人。 影影绰绰的轻纱如同云雾般,在大殿中无风自动,微微阻隔着视线,却更添神秘的肃穆。 轻纱之后,华胥正背对着入口方向,安静地站在神像前。他手中托着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灯盏,灯盏中跳跃着青色的火焰。他正动作优雅而专注地用手中的灯盏,一盏一盏地点燃神像下方那如同阶梯般层层叠叠,数量庞大的长生烛。 那都是来自于五浊恶世各地的资源累造而成。 每一根蜡烛被点燃,烛火摇曳升起的瞬间,似乎都有一丝的灵气被那巨大的神像悄然吸纳。 而参商,则安静地侍立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 他微微垂首,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玉盘,玉盘上整齐地摆放着更多未曾点燃的洁白蜡烛。他的姿态,是北邙都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谦卑与恭敬。 那种恭敬源自被严格规训出来的等级与信仰。这就是天仙朝会那套“尊天敬祖”理论的可怕之处,它能将参商这样骄傲的人,也驯化成如此温顺的模样。 北邙握着判官笔枪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背对着他的华胥,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轻轻地将手中最后一根蜡烛点燃放置好,然后缓缓转过身来。 他的脸上,没有了平日里那温和的笑容,也没有了在天台聚会时的复杂,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和疲惫。 他看着一身鲜血闯入圣地的北邙,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那叹息声在大殿中幽幽回荡: “你……终于来了。” 北邙笑了:“怎么?听你这语气,难道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你们祭拜?” 华胥摇了摇头,目光平静地迎接着北邙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杀意,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波澜:“那倒不至于。我知道,石榴……死了。” 他顿了顿,缓缓说道,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但是,即使是现在,即使走到了这一步,我依然相信……我们,只是立场相对,并非……敌人。” 北邙没什么反应,他自然也清楚这一点,退一万步说如果他们都是普通人,他很愿意和华胥,参商这两个人交朋友,但是……但是没有如果,他们身后都有绝对无法退后的理由。 华胥只是静静地看着北邙,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一切。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说出了一个让北邙浑身剧震的事实: “作为老同学,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仿若千钧,敲在北邙的心上:“你和石榴……在那个‘地方’……看到的那一切……都不是假的。” 北邙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真的……” 他深吸一口气:“如果是真的……那你们……你们天仙朝会,一直都在供奉……那种‘东西’?” 华胥再次摇了摇头,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某种……近乎悲悯的神情,但那悲悯并非对着北邙:“不是供奉。” 他纠正道,语气沉重;“是心甘情愿的没有办法。” 他抬手指向身后那尊笼罩在光晕中,看不清具体面容的巨大长生天神像,对北邙说道:“北邙,抬起头来……仔细看看吧。看看这尊被我们世代祭拜的长生天神像……究竟,是谁。” 北邙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缠紧了他的心脏。他下意识地顺着华胥所指的方向抬起头,目光穿透那层朦胧的光晕,看向那尊神像的面容—— 当他的视线,终于清晰地捕捉到那张被神圣光环笼罩的熟悉面容时,他整个人晃了晃。 “怎么可能……” 他呢喃道,他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连握着判官笔枪的手都微微松弛。 那神像的形态,确实如传说中那般,无分男女,穿着飘逸飞天的长衣,姿态庄严神圣。 但是,那张脸…… 那张脸,北邙绝不会认错, 那是……天女真慈。 创建了稷下学宫,给每个人一个学习的机会,为他们提供了学习与相聚的平台,虽然出身天仙朝会,但是对一切都心怀悲悯的天女真慈。 也是他和洛宓的老师。 他们稷下学宫慈祥与威严并重,引导他们学习灵气的掌控方法,被所有学子敬若真正神明的——校长天女真慈。 长生天……就是天女真慈?可校长明明只是一个代行者…… 或者说……天女真慈,就是长生天在人间的化身? 亦或者……是长生天,直接吞噬了天女真慈?原来这才是代行者真正的意思? 可以随时随地吞噬的一具肉身,亦或者干脆就是长生天自己分裂出的意识。 北邙的大脑一片空白,一瞬间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 看着北邙恍然的样子,华胥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复杂到说不上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满是疲惫与认命。 他缓缓开口,将最后一个最残酷的真相赤裸裸地剖开,砸在了北邙,也砸在了所有通过走马灯窥视着这一切的苏杭等人面前:“现在……你明白了吗?” “稷下学宫……” 他的声音是洞穿一切的冰冷:“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谎言啊。” 谎言?谎言…… 这两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鸣响。 是啊,谎言,彻彻底底的谎言。 如果就连他们聚集在一起的前提都是被人刻意安排的话,那可不就是谎言吗? 华胥看着北邙,继续用那平淡却字字诛心的语调,揭示着真相:“你们……北邙,玄同,浩然,松水,无量,洛宓,琢光,唐鸦……包括石榴……你们这些天赋异禀、身负强大或特殊抓周天赋的种子……是被长生天……通过校长……刻意聚集在一起的。” 刻意聚集?那目的是什么? 一个更加恐怖的猜测,瞬间攫住了所有的视线。 华胥没有卖关子,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答案: “至于目的……” “当然是……进食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粘稠的血气:“只有吃掉足够多的、优质的、如同你们这般强大的抓周天赋……长生天才能维持自身的存在,才能……继续帮助这早已千疮百孔的五浊恶世,抵御来自地府的侵蚀啊……” 进食…… 吃掉……抓周天赋…… 长生天……靠吞噬天赋者而存…… 所有人津津乐道,流芳百世的所谓稷下学宫,根本不是什么净土,也不是希望之地,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养殖场。一个为“神灵”提供“食粮”的餐桌。 走马灯外的苏杭等人,也如同被冻结了一般,僵立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终于明白,北邙为何会疯了—— 作者有话说:今天坐车回家,又来晚了qqq 第65章 若是如此 走马灯内揭示的真相让苏杭、关山渡、蝉几个倒霉的高中生感觉灵魂在尖叫, 他们连呼吸的本能都已忘却,大脑拼尽全力处理着那足以颠覆一切认知的信息—— 长生天……靠吞噬抓周天赋而存,稷下学宫……是一个精心培育的养殖场。 他们一直以来对抗鬼域, 维系世间平衡所仰仗的天, 其本质竟然是……一个以杰出破域人为食的……掠食者? 如果这是真的…… 如果天仙朝会千百年来, 真的是在按照这样一个存在的“旨意”行事,并非单纯的内里堕落腐朽, 哪怕其表面目的是为了抵御地府,那它……那天仙朝会所供奉的长生天,真的还能被称之为正神吗? 它和那些肆虐人间吞噬生灵的鬼怪, 在本质上又有何区别? 他们一直以来,所信仰所敬畏,甚至为之战斗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所有人的四肢。他们感觉自己仿佛一瞬间站在了万丈深渊的边缘,脚下踩着的并非实地, 而是由谎言和牺牲堆砌而成的脆弱冰层, 随时会崩塌, 将这个五浊恶世上的所有人一起拉入万劫不复之地。 参商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北邙——这个百年前就直面了这一切,并因此付出惨痛代价的人。 然而, 令他,也令所有暗中观察的苏杭等人感到意外甚至惊悚的是—— 北邙, 很平静。 异常的平静。 梼杌面具遮挡了他的面容, 但他周身的气息, 却没有丝毫崩溃, 绝望或者歇斯底里的波动。 他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改变一下,依旧那么随意地站着,仿佛刚刚听到的,不是什么颠覆信仰的恐怖真相, 而只是一个……早已预料到且无关紧要的消息。 整个过程,只有在他刚刚看清长生天神像面容,确认那是天女真慈时,他的身体有过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僵硬,那或许可以称之为惊讶。但也仅此而已。 然后,他就恢复了这种令人不安的冷静。 甚至,从那面具下,还传来了一声极轻的嗤笑。 那声笑声和走马灯中的北邙的笑容叠在一起,让人恍惚。 “果然如此啊……” 他的声音清晰无比。 “我早就知道,这片总是阴沉沉,不见真正青天的鬼天空,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不过……没想到它居然这么豁得出去,居然愿意亲自下凡来扮演校长,和我们过家家也要亲自下场操控命运……啧啧,真是难为它了。” 明明是足以让任何虔信者信仰崩塌,让任何反抗者感到绝望的可怕真相,但在北邙这里,却仿佛只是印证了一个他早已怀疑的猜测。他甚至还有心情去感慨对方的亲力亲为。 这种超乎常理的冷静,让走马灯内外的所有人,都感到一种毛骨悚然。 这种冷静……和那座冰冷的神像又有什么区别? 紧接着,北邙像是抓住了某个关键点,他那血红的瞳孔猛地亮了一下,好像发现了什么漏洞: “既然它……需要亲自下场扮演角色,才能保证命运的轨迹按照它的要求进行……” 北邙微微歪了歪头,看向对面脸色同样凝重的华胥,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反问。 “那么,这是不是也说明——所谓的天机,所谓注定的命运……也并非如此……不可泄露,如此坚不可摧?” 这句话,瞬间捅破了一层无形的窗户纸。 一直以来,“天意难测”、“天命不可违”是压在五浊恶世所有人心头,包括华胥和参商这样身处高位者心头的沉重枷锁。他们或许不满,或许挣扎,但潜意识里,依旧认为那“天”是高高在上,规则既定的。 因为那可是天啊,五浊恶世自诞生起就存在的天,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甚至可能比这个世界还要辽阔。 但北邙这句话,却犀利地指向了一个从未有人敢想过的可能——如果“天”需要亲自下场作弊,才能维持它想要的命运,那恰恰证明,这命运本身,并非无懈可击。它存在着被干扰改变的可能。 否则长生天在着什么急? 这一下,反倒是走马灯画面中的华胥脸上那一直维持着的平静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世界观受到冲击的愕然以及动摇。 华胥看着北邙,看了很久,才缓缓地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叹息道:“北邙……你真是个……疯子。” 他顿了顿,似乎想将话题拉回正轨:“你知道……我和参商为什么此刻会在这里吗?为什么会在这空无一人的祭天大殿等着你?” 北邙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今天天气不错:“我当然知道。” 他血红的眼睛扫过华胥,又扫过一旁沉默不语神情复杂的参商:“长生天……亲自下的命令?让它最得意的两个餐具,在这里等着我这道即将送上门的主菜嘛,我熟,我等外卖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海石榴被长生天的灵气污染,却没能死于长生天的灵气,反而被地仙们自己杀死,长生天没能吃到他梦寐以求的美味抓周天赋,自然不爽。 华胥没有否认,只是点了点头,确认了他的猜测:“是。它让我和参商……把你带去它的面前。” 空气瞬间变得更加凝滞。参商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嘴唇抿得发白,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然而,北邙的反应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讨价还价。 他只是再次握紧了手中那柄由判官笔化成的,缠绕着杀意的长枪。枪尖那一点猩红,如同他此刻的眼神一般,燃烧着一种近乎愉悦的疯狂。 “好啊……” 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期待? 那是期待吗?苏杭不敢想,北邙根本不是见了长生天之后疯的,他早就疯了。 “正好……我也有好多问题,好多谢意,想要当面……去问问它,去感谢它呢——” 他猛地将笔枪顿在地上,发出“锵”的一声脆响,震得整个大殿仿佛都晃动了一下。 “我——一个人去。” “北邙!” 参商终于忍不住,失声喊了出来,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担忧:“你别冲动!你根本不知道它——” 华胥却抬手,拦住了参商后面的话语。他深深地看着北邙,看着他那副决绝而疯狂的模样,清俊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表情,最终,他只是沉声提醒了一句,语气带着某种宿命般的沉重: “你会死的。” 这不是威胁,更像是一种……基于绝对力量差距的、冷酷的预言。 然而,北邙的回答,依旧斩钉截铁,是不容置疑的,近乎荒谬的自信: “不。” 他摇了摇头,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诡异的弧度, “我不会。” “谁为刀俎谁为鱼肉,还未可知呢。” 北邙舔了舔嘴唇,就像是将他收为学生的长生天,其实并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东西。 走马灯外。 因为剧情已然推进到了最核心,最关键的时刻,一直如同幽灵般引导着这一切的说书人尤加,似乎也认为需要更多的观众来见证这被尘封的真相。 他手中那由翠绿藤蔓编织而成,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走马灯,轻轻摇曳了一下。 下一刻,数道柔和却不容抗拒的藤蔓虚影,如同穿越了空间,悄无声息地消失。 下一秒,光影闪烁。松水,玄同几位地仙的身影,有些踉跄地突兀地出现在了这片观看着走马灯的空间之中。 他们看到苏杭几人时并没有惊讶,只是目光在扫过参商和北邙时挑了挑眉,显然之前他们也经历过了类似的空间合并。 苏杭甚至顾不得和这些长辈们打招呼,他沉浸在刚才北邙那匪夷所思的自信中,一脸茫然地喃喃问道: “为什么?他为什么那么肯定自己不会死?他面对的可是……可是长生天啊!连盟主都……” 他想起了仕旒的死亡——根本原因是那已经缠绕上她身体的长生天灵气,北邙孤身一人,凭什么如此笃定? 站在苏杭身旁不远处的参商,听到了他的低语。他望着走马灯画面中那个准备独自赴宴的北邙,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混合着痛惜愤怒与无奈的语气,低声解释道: “因为……那个疯子,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的一半抓周天赋,连同部分灵魂……委托给了海石榴。” 他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点: “而且……他自身所拥有的,那属于‘白事’的抓周天赋……与死亡相关的灵气天赋本身就极其特殊,太适合在各种绝境中保命了。” 苏杭听得目瞪口呆:“所以……所以他后来那副半人半鬼,疯疯癫癫的样子,就是因为……” “——不,不完全是……” 一个有些虚弱,却额外清醒的声音打断了苏杭的猜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刚刚被松水搀扶着,一同被拉进这片空间的鬼仙海石榴,正抬着头,死死地盯着走马灯中的景象。 她那身鲜红的嫁衣在记忆空间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苍白的脸上不再是之前的茫然,而是充满了某种……刚刚从漫长噩梦中惊醒的明悟。 比起鬼怪海石榴,她现在的状态更接近于那位破域联盟盟主。 海石榴看着画面中那个决绝的北邙,声音颤抖着,却又异常清晰地说道:“他变成后来那副样子……不仅仅是因为天赋的残缺和灵魂的撕裂……更因为……” 第66章 一年 “……” 海石榴的话语如同被无形的刀刃切断, 她张了张嘴,血泪滑过苍白的脸颊,那双重新找回部分清明的眼眸中清明很快消散, 变成了茫然, 她终究没能继续说下去。 因为, 走马灯中的画面,已然推进到了那决定命运的一刻。 祭天大殿内, 华胥看着心意已决,就连气质都莫名变得可怕的北邙,不再劝阻。他深深地看了北邙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言,有担忧,有叹息,或许还有一点…… 他作为天仙朝会长生殿殿主永远也不能说的期待。 他不再多言, 双手缓缓抬起, 聚集灵气。 随着他灵气的注入, 大殿中央那尊有着天女真慈面容的长生天神像周围的空间开始剧烈波动,泛起阵阵涟漪。渐渐地, 一扇完全由透着诡异崇高气息的灵气构筑而成的“门”,缓缓浮现成型。 那门的造型独特反复, 是典型的天仙朝会风格, 但是颜色却是一种不祥的, 仿佛凝结的鬼火般的幽青色。 它并非人们想象中仙家洞府那般霞光万道, 瑞气千条,反而散发着冰冷和死寂,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乍一看上去, 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地府的杰作还是觐见长生天的门扉。 门内幽深不见底,只有那令人灵魂战栗的青色光芒在缓缓流转。 更可怕的是,随着这扇门的开启,一股难以形容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从门缝中汹涌而出,带着绝对上位者威严与漠然。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所谓生命,在那种存在面前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即便隔着走马灯的忆影,即便这威压只是百年前残留的印记,其可怕程度,依旧让记忆空间内的所有人脸色骤变。 “呃!” “这是什么……?!” 关山渡和蝉这几个年轻人首当其冲,只觉得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当头压下,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得扭曲起来,几乎要当场跌坐在地。 就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眼前阵阵发黑。 即便是松水等人,这些身经百战的地仙,在这股威压的余波冲击下,也纷纷身形摇晃,不得不运转起全身的灵气才能勉强稳住身形,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那就是……长生天的威压吗?” 那就是北邙曾经面对的东西吗? 覆盖整个五浊恶世的天? 苏杭被玄同老师一把拉到身后护住,也许是因为他是天命人的缘故,那可怕的威压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但是他依旧能通过其他人的反应感受到北邙的感受。 他只是抓着老师的衣角,心中思考,这仅仅是一丝跨越了时间的余威。那直面其本体的北邙,当时承受的又是何等恐怖的压力? “啧啧啧……” 尤加皱紧了眉头,连他那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脸上也露出了棘手的神情,他连忙伸出手,拍了拍那盏由翠绿藤蔓编织而成的走马灯,更多的柔和光芒从藤蔓中散发出来,如同一个保护性的罩子,勉强将那恐怖的威压隔绝,驱散了一些,让众人得以喘息。 “真是……不讲武德啊啊啊!” 尤加抱怨道,绿眸中满是无奈:“怎么隔着百年的时光,一点残存的威压,还能差点把我的走马灯给震碎呢?!这老东西也太霸道了点吧?” 走马灯画面中,北邙站在那扇散发着不祥青光的空间门前,他周身的鬼气与杀意在这恐怖的威压下,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但他依旧站得笔直,那双眼眸中亮着的某些东西非但没有被压垮,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丝毫犹豫,迈开脚步一步踏入了那扇青光闪烁的空间门。 他的身影瞬间被那幽深的青色吞噬。 空间门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地合拢,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祭天大殿内,只剩下华胥和参商,以及那尊沉默的,散发着诡异光芒的神像。 然而,就在空间门合拢的下一秒—— “咔嚓……” 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如同冰面破裂般,骤然从走马灯本身传来。 只见那盏由尤加力量维持的,悬浮在空中的藤蔓走马灯,其表面竟然开始出现一道道清晰的裂纹。 那些承载着记忆画面的光芒开始剧烈地闪烁、扭曲,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散。 甚至连周围这片由尤加构建,用于安全观看回忆的空间,都开始剧烈地摇晃崩塌,边缘处已经开始化为虚无的破碎碎片。 “我靠!真来啊?!” 尤加怪叫一声,脸色彻底变了:“这家伙隔着时间线都要清除目击者吗?也太小心眼了吧!” 眼看整个记忆空间连同走马灯都要彻底崩溃,所有人都将被抛入未知的时间乱流直接湮灭,尤加来不及多想,双手猛地向前一推。 无数翠绿色生机勃勃的藤蔓虚影,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瞬间开始生长,并且冲向那些在崩塌的回忆碎片中站立不稳,眼看就要被空间裂缝吞噬的众人。 藤蔓灵活地缠绕在每个人的身边,强行将他们从崩塌的边缘拉扯回来聚拢在一起。 就在这混乱的关头,尤加的目光极其隐晦地与那个戴着梼杌面具,一直沉默旁观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北邙对视一眼。 那眼神的交汇极其短暂,快得没有任何人察觉。但就在那一瞬间,两人仿佛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共识。 下一秒,北邙的手几不可查地轻轻一动。一缕鬼气如同无形的丝线,悄无声息地注入了尤加那盏正在崩碎的藤蔓走马灯之中。 随着这缕鬼气的注入,原本濒临彻底崩碎的走马灯光芒猛地一定。那些蔓延的裂纹虽然没有消失,但崩碎的趋势却被强行止住了。 尤加感受到这股力量,他毫不犹豫,立刻抓住机会伸出手,操控着那些藤蔓固定整个空间。 “这里待不得了,我们快走,润了润了。” 尤加讪笑两声,藤蔓走马灯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嗡鸣,强烈的光芒爆发开来,瞬间包裹住了被藤蔓缠绕,聚拢在一起的所有人。 天旋地转,时空扭曲的感觉再次袭来。 整个过程发生在几秒之间,尤加和北邙的这次合作隐蔽至极,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并且将他们的对视和刚刚情况的稳定联系起来。 在其他人看来,这完全就只是尤加在危急关头爆发力量,强行稳住了走马灯,并将他们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没有人注意到北邙那边细微的动作和那缕关键的鬼气。 当那令人不适的空间扭曲渐渐消失,众人勉强稳住身形,重新看清周围的景象时,他们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即将崩塌的祭天大殿记忆空间,置身于另一片相对平静,却弥漫着完全不同氛围的记忆之中。 这里的天空是灰蒙蒙的,下着淅淅沥沥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冷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草木腐烂的味道,以及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死寂。 他们似乎在一片荒芜的山坡上。 山坡上零星地立着几座简陋的,新堆起不久的坟茔。坟前立着的并非精致的墓碑,只是粗糙的木牌,上面用刀刻着模糊的字迹。 雨水穿过所有人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 而他们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山坡上那个蹒跚的与这凄凉雨景融为一体的身影所吸引—— 那是松水。 或者说,是一年后的松水。 她穿着一身已经被雨水彻底浸透的长裙,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手里拎着一个歪歪斜斜的,几乎空了的酒壶。她走路的步伐踉踉跄跄,身形摇晃,显然已经有些醉了。 松水和无量的酒量是所有人公认的好,让她能喝醉的事情,无外乎也就那么几件。 松水深潭般的绿眸此刻空洞无神,没有了往日吟诗作对的清雅,也没有了身为医者的悲悯,只剩下被酒精麻痹后也无法掩盖的空洞。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并列的两座新坟前。 一座坟前的木牌上,刻着【挚友 仕旒之墓”】。 另一座,则刻着【首席北邙 之墓】。 地仙们的氛围瞬间微妙起来,当时他们以为北邙也已死在那扇门后,谁知道……谁知道百年后故人相逢,面目全非。 松水站在坟前,呆呆地看着那两块被雨水冲刷得字迹模糊的木牌,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猛地举起手中那几乎空了的酒壶,将最后几滴辛辣的液体倒入口中,随即,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颓然跌坐在冰冷泥泞的坟前。 雨水混合着泪水,从她脸上肆意流淌。 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那刻着老朋友名字的墓碑,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醉意和无法言说的痛苦,对着那冰冷的坟茔,喃喃低语。 “原来已经一年了啊……” 这里是尤加和北邙在千钧一发之际为所有人选择的,下一个相对安全的回忆片段—— 海石榴死去,北邙消失后的第一年。 也是第一位天命人留下痕迹的那一年。 第67章 神医无医 雨水无情地浇灌着这片荒芜的山坡, 将土地变得泥泞,人心变得潮浊。 也将松水那身素白的长裙彻底浸透。松水想她不该穿这件衣服的,这下子全身上下弄的很脏, 她也不想用地仙的灵气跳过一步步走到朋友们墓前的路。 只能牺牲一件衣服了, 也不知道海石榴和北邙能不能认出她来。 要是认不出来……她也拿这两个自顾自离开的混蛋没有任何办法。 泥泞沾满了她的裙摆和双手, 松水却浑然不觉,只是安静地坐在两座并排的坟茔前, 她扔掉了那把老旧的油纸伞,仿佛一尊被遗弃在雨中的,逐渐失去温度的玉石雕像。 伞面上面绣着诗句, 已经破败,油膜褪去,这伞还是海石榴和洛宓一起为她挑选的,说是最适合她的一句话。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 自难忘。 【“掌握岐黄之术的神医, 可不就是生死两茫茫吗?生和死都随便你施为啦!”】 松水甚至还能记起来当时海石榴兴奋的笑声。 她的目光先是空洞地落在刻着“仕旒”名字的墓碑上,许久, 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移到了自己的双手上。 这双手, 白皙, 纤细, 指节分明。曾无数次捻起银针, 精准地刺入穴位,疏通经络,驱散病痛。 曾无数次调配药草,以岐黄内经的玄妙之力, 催发生机,挽留垂死的生命。 曾无数次施展术法,所过之处,枯木逢春,万草复苏,带来一片欣欣向荣的翠绿景象。 她是地仙松水,是岐黄内经的传承者,是象征着生命与治愈的存在。 可是…… 这双能滋养万物带来生机的手……这身被无数人寄予厚望尊称为“神医”的灵气…… 偏偏……偏偏就是救不了近在咫尺的最好的朋友们。 偏偏就是救不了虚弱地倒在地上的石榴,甚至亲手结束了她的生命,也偏偏就是……阻止不了首席北邙,毅然决然地走进那扇通往未知恐怖,几乎是十死无生之地的青光之门。 无力感。 一种深入骨髓冰冷彻骨的无力感,如同这连绵的冷雨,渗透了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将她所有的思考都冲刷得支离破碎。 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 作为岐黄内经最正统的传承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七情六欲,皆可化为内伤,侵蚀五脏六腑,损耗生机根本。 她曾无数次教导弟子,医者当持心守正,情绪不宜过激,需保持灵台清明,方能精准断症,妙手回春。 她也曾以为自己早已练就了情绪脱离的法门,能够在最惨烈的战场和最绝望的境地里,依旧保持一颗医者的冷静之心。 可是…… 当亲眼看着海石榴穿着嫁衣,带着笑意在她手中逝去,当眼睁睁看着北邙头也不回地踏入长生殿的祭天的大殿从此再无音讯。 当这一年来,鬼域肆虐,生灵涂炭,而昔日的同伴或死或散,或沉沦于仇恨与痛苦…… 那些被她强行压抑,试图以医者理性为借口剥离的情绪,如同被堵塞了太久的洪水,终于在此刻,借着醉意,冲垮了她所有的心防。 情绪穿肠,痛彻心扉。 她突然觉得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让她无法呼吸的绞痛。那不是物理的创伤,无法被治愈,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悲伤和思念。 面对离去无动于衷。 她做不到。 她终究还是做不到。 无论练习了多久的情绪脱离,无论背诵了多少遍清心咒文,她终究……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挚友赴死,看着首席赴难而无动于衷的。 她是一个医者,也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会为失去而痛不欲生的人。 松水望着自己这双沾满泥泞,却救不了想救之人的手,发出了一声悠长而破碎的叹息,那叹息声混合在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她抬起醉意朦胧的眼,望向灰色仿佛永远不会放晴的天空,像是在对坟茔中的亡友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沙哑而飘忽: “……你们离开后……地府,果然出事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早已预料到的叹息:“果然,能让你们达成共识的事情,相当的恐怖啊。” “鬼门关彻底失守,阴气如同决堤的洪水,鬼域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侵蚀……到处都是死亡,到处都是绝望……”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虚无的欣慰:“不过……琢光那小子,倒是真的开始动手了。他说他要建造一座横亘南北、阻挡鬼域的长城……我觉得……他会成功的。那孩子,虽然总是冒冒失失,但在机关建造上,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和天赋……” 她的思绪似乎飘远了一些,想起了那个总是气鼓鼓,却又在关键时刻无比可靠的小个子学弟。 但很快,那丝微弱的欣慰便被更深的阴影所覆盖。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后怕:“幸好……在北邙消失后,地府彻底失控的那一刻……天仙朝会那边,一位自称‘天命人’的前辈……站了出来。” 她的语气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他……他以自身为代价,强行镇压了四散到各地,即将引起更大灾祸的地府碎片……如果不是他,恐怕鬼域根本不会给我们留下任何阻止它的机会和时间……” 提到“天命人”和“天仙朝会”,松水那被酒精麻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讽刺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 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而痛苦:“我早就看透了……看透了那座金碧辉煌的长生殿,看透了那片高高在上的‘长生天’!”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了太久的愤怒与控诉:“什么只有得到长生天认可的人,才能进入长生殿,聆听神谕,安定秩序?真是要笑死人了!他们什么时候带来过安定?” 雨水落在她身边的泥泞,溅起浑浊的水花:“那不过是他们监守自盗的时候,还有空余工夫,用来敷衍,愚弄我们这些蝼蚁的拙劣把戏罢了,真是……可笑至极。” 她猛地指向长生殿的方向,尽管那里远在千里之外:“可笑一年前的我……居然还信以为真。天真地以为,只要我们能闹到长生殿,只要能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看到人间的苦难和他们的倒行逆施,就能把他们从那种麻木不仁的沉睡中叫醒……” 她的声音充满了自嘲和悔恨:“现在看来……我真是太傻了……如果不是地府彻底破碎,阴气反噬,威胁到了他们自身的存续……他们怕是连装睡都懒得装,更别说……装醒了!” 发泄完心中的愤懑,松水像是耗尽了力气,重新瘫软下来,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她望着海石榴的坟,声音变得低沉而迷茫,带着一种深刻的哲学叩问: “你们不要觉得我吵啊……我只是……有些感慨……” “居然连……连长生殿那种地方……都能出现天命人这样的存在……” 她喃喃着,回忆着参商和华胥曾经对他们解释过的“天命人”概念:“参商和华胥他们说……天命人是长生天选择的,类似于天女真慈校长那样的……代行者?是天在人间的化身与意志体现……” 她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充满了困惑与不信, “可是……那样的代行者,不就等于是天的分身吗?” 她抬起头,再次望向那压抑的灰色的天空,仿佛在质问那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长生天”。 “一个不仁的、视众生为刍狗、以天赋者为食粮的天地……真的会……真的会亲自来帮助它眼中的‘食粮’吗?真的会降下所谓的‘天命’,来拯救这被它视为餐桌的‘五浊恶世’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个无解的悖论,萦绕在她的心头,也萦绕在所有听到她醉语的人心头。 走马灯外。 松水就站在众人身边。 她看着回忆中那个一年前醉倒在泥泞中痛苦质问的自己,那双沉静的绿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她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接上了回忆中那个自己的疑问,仿佛跨越了时空,给出了最终的答案: “我知道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不会的。” 她的目光扫过身旁的苏杭,扫过关山渡,扫过玄同、无量、浩然等人最终落回那盏摇曳的走马灯上。 不论是曾经那位牺牲自己,镇压地府碎片的前辈“天命人”,还是如今这个虽然满目疮痍,却依旧在挣扎求存的“五浊恶世”…… 所有人所看到的,所经历的,所拥有的每一次奇迹,所抓住的每一线生机…… 都不是那所谓不仁天地的恩赐。 曾经的松水得不到答案,但是在山海关经历了无数次战争的松水已经知道了。 那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会恐惧也会勇敢,会绝望却依旧选择坚持的……人。 像石榴和北邙一样的人用他们的血,他们的肉,他们的生命,他们的灵魂前赴后继,一点一点从那片冷漠的天和绝望的地的夹缝中硬生生拼出来的。 至于长生天的分身天命人,那更是从未存在过的概念。 毕竟被洛宓养大的苏杭……怎么看都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冷漠无情的长生天。 第68章 不该存在的人 松水的目光并未收回, 而是缓缓地转向了站在众人稍外围一直沉默不语的参商。 她看着参商,这位昔日的同窗,如今的天仙朝会锦衣指挥使, 语气平静, 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缓缓问道: “事已至此……真相如何, 你已亲见,未来如何, 你也当有所预感。参商,你……依旧不打算改变你的主意吗?” 这句话,瞬间打开了在场所有地仙的回忆。 他们都知道, 在过去的百年里,尤其是在天地之争最激烈,真相逐渐浮出水面之后,他们每个人……几乎每个人都曾以各种方式, 或直接或委婉地劝说过参商, 希望他能看清长生天和天仙朝会的本质, 能够迷途知返脱离那个早已腐朽的泥潭。 参商迎着松水,以及随之投来的玄同无量, 浩然甚至状态不稳的海石榴的目光,他那张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甚至没有过多的思考, 只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仿佛这个答案早已刻入了他的骨髓, 成为了他存在的一部分。 “你们……劝过我太多次了。” 他的声音平稳, 听不出情绪,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但是,我的回答,从来只有一个——” 他顿了顿, 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虚空中的某一点,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忠诚:“天仙朝会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长生天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 ——华胥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 他在心中,无声地补充了这最重要的一句。 士为知己者死。 他参商能有今日之地位,能在这等级森严,波谲云诡的天仙朝会中立足,甚至手握不小的权柄,固然有他自身能力和出身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他是被华胥选择的那个人。 天仙朝会有五姓七望,世家大族更是生根发芽在五浊恶世每个角落,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指挥使只有一个。 是华胥向他伸出了手,将他带在身边,以下一任长生殿殿主的身份赋予他信任与权力。是华胥,让他看到了即便在腐朽的秩序内,依旧有人试图拨乱反正,维系那脆弱平衡的可能性。 这份知遇之恩,这份共同支撑着摇摇欲坠局面的袍泽之情,早已超越了个人的好恶与立场的选择。 所以,无论华胥真正的态度是什么,无论他内心对长生天有多少疑虑,对地仙们有多少复杂的愧歉,他的选择都只会有一个——支持华胥的选择。华胥若要与长生天绑定到底,那他便是长生天最锋利的刀,最坚固的盾。 听到参商这毫不意外的回答,站在松水身旁的无量大师双手合十低声念了一声佛号,那总是带着精明算计的脸上,此刻却流露出深切的无奈与悲悯,她叹息道: “阿弥陀佛……还真是……后路崎岖,前路波折啊……” 这话意有所指。 参商挑了挑眉,他听懂了无量的弦外之音。他知道,在场的这些老同学,其实都清楚他和华胥之间的细微差别。 华胥,作为被天女真慈,或者长生天直接钦定的继承人,他的名字“华胥”本身就与天仙朝会的核心紧密相连,他几乎是与天仙朝会绑死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几乎没有脱身的可能。 但参商不同。他虽然出身五姓七望,但他并非不可替代,他并非殿主继承人,他的权力更多来自于华胥的赋予和他自身的能力。在局势彻底崩坏之前,他若想抽身而退,并非完全没有操作的空间。 事实上,在很久以前,心思最为细腻也最擅长堪舆占卜的洛宓,就曾私下里为他起过一卦,想要窥探他若继续留在天仙朝会的最终结局。 那卦的结果,除了洛宓和其他地仙无人知晓,参商也没问过,但看此刻无量那悲悯无奈的神情和其他人总是轮番来劝他的态度便可知那卦象……定然不太美妙。恐怕是凶多吉少,甚至可能是十死无生。 然而,知道归知道,选择归选择。 如今,万般因果交汇,所有的底牌——长生天的真相,地仙的挣扎,天仙内部的裂痕,鬼域的威胁……几乎都已经明晃晃地摆在了台面上。 五浊恶世最终的结局会走向何方,或许,就看接下来这段并不漫长的时间里的最终博弈了。 但这一切对于心意已决的参商而言,都不再重要。 他只需要站在华胥身边,成为他最锋利的那把刀。 松水看着参商那副油盐不进,铁了心要一条路走到黑的样子,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 她不再纠结于劝说,语气飘忽,仿佛穿越了百年的时光: “再见……再见……” 她重复着这个词,眼神有些茫然。 “我们在稷下学宫毕业时,曾经互相道过的那声再见……” 松水问出了那句恍惚的疑问:“究竟……要等到何时,才能真正地……再见呢?” 那一声毕业时的“再见”,曾经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彼此珍重的祝福。谁能想到,再见之时,已是物是人非,刀兵相向,甚至阴阳两隔。 参商听到这个问题,脸上那冰冷的面具,似乎松动了一瞬,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讽刺又像是安慰的浅笑: “石榴……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松水身边鬼怪状态的海石榴。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扫过在场除了尤加以外的所有人,语气带着一种洞悉秘密的玩味。 “更何况……你们难道一直没有发现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里……多了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北邙:……参商你小子又阴我!!! 他往后退了几步,试图把自己缩小藏在阴影里。 “不该存在的人?”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下意识地互相打量,最后又看向尤加。 浩然一脸状况外,他挠了挠头,粗声粗气地,指着尤加说道:“谁啊?尤加吗?但他不是支撑这个走马灯的关键人物吗?没有他我们怎么看回忆?他虽然神出鬼没,但出现在这里很正常吧?” 被点名的尤加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他和这帮地仙可不是陌生人,一百多年前,他作为游走四方,消息灵通的“说书人”兼神秘商人,没少和这帮性格各异的家伙打交道,也帮了地仙们的破域联盟不少物资上的忙。 这次他会出现在山海关,明面上的原因,也是因为玄同卜算到不对劲,特意请他过来帮忙支援的,至于暗地里……那就不是这个世界应该考虑的事情了。 被浩然这么一说,倒显得他很多余似的。 玄同没有理会浩然的莽撞发言,他叹息一声,目光早已锁定了目标看向浩然,语气带着一种引导式的无奈:“浩然……你用眼睛仔细看看。你看参商旁边……那个戴着面具的……像谁。” 像谁? 浩然被玄同这么一提醒,这才收敛起大大咧咧,一脸茫然加困惑,顺着玄同示意的方向,将视线投向了从一开始就站在参商身侧不远处的那个身影—— 一身熟悉风格的黑红盘扣风衣,上面绘制着诡异的血红符咒与眼睛图案,脸上覆盖着狰狞的梼杌凶兽面具,一头鸦羽般的黑色长发随意挽在脑后,几缕发丝散落。 身姿挺拔,气息晦涩难明,却又似乎有种诡异的熟悉感……虽然看上去像是鬼怪但是身上却没有鬼气甚至还灵气充沛,应该是有抓周天赋的人。 这身打扮,这气息…… 浩然的瞳孔猛地收缩。 虽然换了身与稷下学宫学士服不同的衣服,虽然戴着遮住了整张脸的面具,虽然气息变得更加复杂难辨…… 但是,那即便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的,某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 “北……北邙?!” 浩然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了调。 不……不对! 他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第一反应。 眼前这个人,虽然也散发着鬼气一样的阴冷气息,却没有后来那个堕入鬼域,彻底疯狂,被称为“鬼道人”的北邙那种歇斯底里的癫狂和毁灭一切的暴戾。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更像是…… 浩然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眼眶在一瞬间不受控制地泛红,难以置信的惊喜与一种跨越了百年时光的酸楚交织着涌上心头,他的声音都带上了小心翼翼的,几乎不敢置信的期盼,试探着问道: “难道……难道是……首席吗?” 是那个……曾经在稷下学宫光芒万丈,引领他们,会笑着拍他肩膀,会在他被戒律长老追着打时偷偷给他指路,会在天台聚会上和他们一起畅谈梦想的……北邙首席吗? 浩然的这一声质问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聚光灯般死死地聚焦在了那个戴着梼杌面具的黑红衣身影之上。 北邙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家人们,最近太忙了,先每天一更(我哭) 第69章 我心里有数 浩然那一声大嗓门的“首席吗”, 瞬间激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这一刻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那个戴着狰狞梼杌面具的黑红衣身影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连走马灯中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参商的目光带着了然和玩味,松水和无量的眼中充满了复杂的审视, 玄同早有预料, 眉头紧锁, 浩然眼眶泛红满是期待,关山渡和蝉屏住了呼吸。 被如此多的目光注视着, 那黑红衣的身影却并未显露出丝毫慌乱。 面具下,传来一声极轻,且带着些许无奈的轻笑。那笑声清朗, 与之前那刻意伪装的低沉沙哑截然不同,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稷下学宫那一晚月光的干净气息。 “果然……还是瞒不过诸位啊。” 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不再沉闷, 反而透着坦然。 浩然性子最是直接, 闻言立刻开口嚷嚷, 语气里带着点埋怨,又有着藏不住的亲近:“瞒不过就别瞒了嘛, 首席!大家都是老熟人了,遮遮掩掩的多没意思!” 北邙被他这直来直去的话逗笑了, 那笑声清晰明快, 仿佛穿越了百年的时光, 与回忆中天台聚会上那个爽朗的首席重叠在了一起:“呵呵, 这么多年过去了,浩然你怎么还是这副憨直的样子,一点都没变。好好好,听你的, 不瞒了。” 参商在一旁挑了挑眉,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你这就招了?”的意外表情,似乎在用眼神质问:你就这么干脆利索地放弃了伪装?之前在我面前不是腻腻歪歪装得挺好的吗? 北邙似乎接收到了他的眼神,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这个动作让他身上那件黑红风衣都随之晃动,诡异的风衣与他此刻爽朗的语气形成了奇怪的对比。 北邙解释道,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自己本来就没多少……你们后面这一百多年的记忆。”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在山海关突然出现在你们面前的时候,我整个人,也不一定是人吧,反正我当时其实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下一步该怎么走。与其一个人抓瞎,或者继续这么半真半假地演下去,导致误会更深……自然还是别瞒了,请大家一起集思广益,说不定还能理出个头绪来。” 北邙的这个理由既坦诚又合情合理,瞬间化解了之前刻意隐藏身份可能带来的芥蒂,也将自己放在了寻求帮助的位置上,发出了自己的请求。 说完,在所有人或期待,或紧张,或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他缓缓抬起了手。 那戴着黑色手套的手,骨节分明,稳定而有力,没有丝毫颤抖。指尖轻轻触碰到了脸上那张塑造着凶兽梼杌,散发着鬼气的面具边缘。 然后,在一种近乎仪式般的静默中,他缓缓地将那张狰狞的面具摘了下来。 面具剥离的瞬间,仿佛也剥开了一层笼罩在真相之上的厚重迷雾。 一张脸,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一张……和苏杭想象中,完全不同的脸。 之前走马灯回忆里看到的北邙因为视角原因总是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但是现在的北邙却无比清晰地站在那里,无声诉说着他的存在,他就在这里。 隔着走马灯去看,和亲眼目睹的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带来的感受完全不同。 苏杭深吸一口气。 苏杭一直以为,北邙这个混蛋舅舅,既然后来成了那副疯癫危险的鬼样子,年轻时就算不是一脸邪气,也该是那种眉梢眼角都带着叛逆和桀骜的狂徒模样。 然而,真正的北邙——或者说,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位来自一百多年前、刚刚踏入长生天那扇门不久的稷下学宫首席却给了他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那是一种……混合着少年英气与戏谑领袖气质的独特气质。 他的面容轮廓清晰俊朗,双目是澄澈的红色,那双眼睛也不是苏杭幻想中的妖异,而是一双甚至称得上漂亮的丹凤眼。 鸦羽般的墨黑长发并未完全披散,而是编了一个利落而精神的,类似高马尾的发型,但又比寻常高马尾显得更加规整和内敛,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沉稳。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眉心,一点殷红如血的朱砂小痣,如同画龙点睛之笔,为他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殊丽与神秘。 苏杭嘴角抽了抽,虽然但是,这人是真的骚包,身上除了那诡异吓人的穿搭风格居然还有各种锚点和细碎的小饰品。 他环顾了下四周,发现好像现在五浊恶世的所有地仙都是这种风格。 北邙左侧脸颊靠近耳际的位置,悬挂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面饰,由几枚铜钱组成,像是一个小小的面帘,苏杭心想这家伙身上的装饰是不是也有活性能生长,所以之后长成了一个铜钱斗笠? 面饰是从北邙的判官笔耳饰上延伸出来的,巧妙地在他半边脸颊上勾勒出一个简约而别致的覆盖区域,若隐若现,仿佛是为了遮掩什么。 不过如果让苏杭去评价的话,那么最让人心神震动的是他的眼睛。 苏杭是见过之后的北邙的眼睛的,那双眼睛带给他的感觉,和后来的北邙完全不一样。 不再是后来那种仿佛凝结了地府血海,充满了疯狂与戾气的猩红,而是一种……澄澈明亮,如同最上等的红宝石般剔透璀璨的红色。 那红色里,闪烁着未经百年风霜磨损的热忱,以及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坚守之物的决心,虽然穿着与后来那个鬼仙北邙风格相似的黑红风衣,但他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却与“鬼道人”的癫狂邪异截然不同,如果说鬼道人的黑红成为了他可怕的一部分,那么现在的北邙就是连黑红这样的配色都压不住他的正气。 这是一种属于天之骄子的,自信而耀眼的气质,这就是那个能够引领群英,让琢光唐鸦信服,让参商华胥都不得不正视的——稷下学宫首席,北邙。 参商看着这张熟悉又仿佛隔世的脸,清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笑容,带着几分我果然猜对了的得意。 他点了点头,语气感慨:“哎呀……你果然,是不一样的北邙。或者说……你就是一百多年前,走入长生天那扇门之后的……首席本人。” 北邙迎着他的目光,坦然一笑,那笑容干净而耀眼,仿佛能驱散周围的阴霾:“论要了解长生天的诡异手段,还是你们这些天仙更在行。你猜的没错,我的时间点……就在走入那扇门之后。” 就在北邙坦然承认身份的瞬间,一团微弱到旁人几乎难以察觉的鬼火——焦急地飘到了北邙耳边,用只有他能感知到的声音疯狂传递信息: t44茫然又恐慌:【不是,宿主!宿主!什么情况?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搞了个分身?这,这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啊!你这演的是哪一出?怎么也没提前和我说一声啊!】 北邙脸上笑容不变:【嘘——小声点,怎么,我分身不分身对你很重要吗?】 t44要咬人了:【你说呢?我绑定的可是你的本体!!!】 北邙连忙劝:【好啦好啦,t44。都是演的啦,你别着急。我这不是为了更好地融入剧情,顺便套取更多情报嘛。放心,你没有跟错宿主,我就是你绑定的宿主本人,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 t44将信将疑,他总感觉面前这个家伙没说真话:【真,真的?你可别玩脱了!这帮地仙没一个好糊弄的!】 北邙:【安心,我自有分寸。你看,这不是效果挺好?】 看着众人的复杂视线,北邙脸上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而真诚的笑容。 他缓缓伸出手,那动作仿佛跨越了百年的时光长河,带着久别重逢的释然与期待,朗声说道: “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因为什么样的原因……” 他的目光扫过松水、无量、玄同、浩然,这些昔日的同窗与战友,声音温暖又感慨。 “别哭丧着一张脸啦,总而言之,我回来了……和你们见面了。这总归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不是吗?” 他的话语,如同阳光穿透乌云,瞬间冲淡了之前因为真相和牺牲而笼罩在众人心头的沉重阴霾。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站在玄同身后,依旧有些发懵,表情复杂的苏杭身上。 苏杭显然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和他观念里完全不一样的舅舅了,按道理来说这个舅舅是和洛神互称师兄师妹,哪个母亲嘴里他唯一的亲人,但是鬼道人所说的事情却让他无法介怀。 他就卡在这中间,不知所措。 北邙却对着苏杭,微微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促狭却又无比自然的笑容,语气轻快地说道: “还有……这位新的天命人,我素未谋面的……外甥。” 他眨了眨那双明亮的红眸,仿佛有星光在其中闪烁: “你不来……和你这个舅舅……正式打个招呼吗?” 第70章 一个拥抱 苏杭彻底愣住了。 舅舅……? 这个词猝不及防地楔入他混乱的脑海, 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茫然。 他刚刚还在内心的风暴中挣扎,纠结该以何种面目,何种心态去面对这个身份复杂的“亲人”——是那个堕入鬼道后, 如同附骨之疽般追杀他, 手段狠戾, 几次三番真正试图取他性命的“鬼道人”北邙? 还是那个在走马灯回忆里,与母亲洛神并肩而立, 风采卓绝的稷下学宫首席? 亦或是……那个可能间接甚至直接导致了母亲身外身消散的背负着沉重嫌疑的杀人魔混蛋?甚至给整个五浊恶世带来灾难的,带来鬼潮的人都有可能就是面前这个人。 无数纷乱的念头如同沸水般在他脑中翻滚,仇恨恐惧, 被血缘牵引的本能亲近,以及这些恩怨带来的疏离感,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紧紧缠绕, 几乎窒息。 理不清, 缠得乱, 解不开。 苏杭没有理清头绪,还没有决定是该厉声质问, 还是该警惕疏远,抑或是……鼓起勇气去触碰那渺茫的属于曾经给予期待的亲人的温度。 但他万万没想到, 这个被他内心审判了无数次的混蛋, 竟然会先一步开口。而且是以这样一种……近乎寻常的, 带着长辈特有的略显笨拙的亲昵姿态。 北邙就那样站在那里, 面具卸下后露出的干净面容上,没有丝毫阴霾与算计,甚至是仿佛久别重逢后不知该如何表达关心的无措。 他对着苏杭,极其自然地张开了双臂, 动作流畅,没有半分迟疑,就像……就像世间任何一个普通的,想要拥抱自家晚辈子侄的长辈一样。 这个动作太过纯粹,太过理所当然,反而让苏杭蓄积的所有防备和怨恨都像是撞在了一团柔软的棉花上,无处着力。 苏杭死死地盯着北邙的脸,瞳孔微微收缩,试图从那张眉心血痣平添殊色的面容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属于“鬼道人”的痕迹——那种癫狂扭曲,视人命如草芥的冰冷。 但是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此刻的北邙,红色的眸子里映出的,是一个带着惊愕和茫然的他。那目光里没有杀意,没有疯狂,只有一种温和和放到之前苏杭根本难以想象的包容。 这种感觉,莫名地熟悉。 苏杭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视线……和记忆深处母亲洛宓看着他时,那种仿佛能包容他所有顽皮与委屈的温柔目光何其相似……哪怕玄同作为老师已经尽己所能,但是属于师者的严肃和真正亲人的包容终究是不一样的。 北邙现在的神情太自然了,自然到无懈可击。 哪怕苏杭以一种近乎苛刻的心态去审视,去挖掘,也找不到任何伪装的痕迹。 那微微扬起的眉梢,那带着一点期待和调侃弧度的嘴角都浑然天成,仿佛他天生就该用这样的姿态来面对自己的外甥。 他们本该是密不可分的一家人。 “还不过来,” 北邙见他没有动作,也不生气,反而用有些无奈,又有点戏谑的语气开口:“让舅舅抱抱吗?”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眸里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苦恼,自言自语般嘀咕道:“唔……还是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兴这种老派的亲近方式了?哎呀,那真是太遗憾了,看来舅舅是落伍了……” 这句话骤然在苏杭的脑海中炸响。 恍惚间时光倒流,眼前北邙那带着些许受伤和“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的表情,与他记忆深处某个模糊却温暖的画面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那是很小的时候,他因为顽皮打翻了母亲心爱的铜钱盅,吓得躲在柱子后面不敢出来。母亲洛宓找到他,却并没有责备,只是蹲下身隔着一段距离,对着他张开双臂,脸上带着和此刻北邙如出一辙,故意做出的“很受伤”的表情,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怎么,小苏杭……不过来让我抱抱吗?妈妈好难过呀……” 那时,他也是像现在这样,所有的害怕和委屈,都在洛宓那个张开双臂的姿态和故作委屈的表情中冰消雪融,然后哇地一声哭出来,冲过去紧紧抱住洛宓的脖颈。 此刻,北邙的话语和神态几乎和过去的洛宓重叠在一起,瞬间撬开了苏杭内心深处那扇紧闭的,属于“家”和“亲人”的门扉。 他其实一直都只是个想要家人陪伴的学生而已。 一直强行构筑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碎成了齑粉。 一路上被追杀的恐惧,无数次濒临死亡的绝望,对母亲下落的担忧,天命的沉重,以及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孤独…… 所有被他强行压抑的艰辛,委屈和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纠结。 去他的鬼道人,去他的真假难辨吧,他不管了,也不想管了,现在的北邙真的看上去就是他的舅舅而非什么其他身份。 苏杭心想,他一瞬间只想抓住眼前这唯一与母亲有着深刻联系,向他张开双臂的亲人。 他不再犹豫,朝着北邙快步跑去,当然他也没有完全放过北邙,就这样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撞进北邙的怀里,巨大的冲击力让猝不及防的北邙脚下踉跄了一下,向后倒退半步才稳住身形。 “舅舅——!!” 少年用尽全身力气喊出的这两个字,嘶哑而颤抖,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情绪都倾泻出来。里面包含了太多的委屈控诉,以及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失而复得。 他本来以为自己要永远失去这个舅舅了。 北邙被这结结实实的一撞撞得胸口有些发闷,心里下意识地吐槽了一句:这死小子,还怪有劲。 同时,唏嘘感也涌上心头,他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都让孩子激动地直接喊舅舅了,唉……看来这一路,确实是遭了不少罪…… t44:【至于这“罪”是怎么来的……】 北邙:【你就不能不拆我台吗?!】 这些复杂的思绪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并未在北邙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迅速收拢了手臂,将这个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的外甥,紧紧地回抱住。 手臂收拢的瞬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年单薄脊背下紧绷的肌肉,以及那强忍却依旧泄露出来的细微哽咽。 这具年轻的身体里,确实承载了太多不该由他这个年纪承担的东西。 北邙垂下眼眸,掩去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他抬起一只手,动作有些生疏,却尽量轻柔地拍了拍苏杭的后背,就像在稷下学宫安抚哭闹的琢光那样。 北邙的声音低沉下来,褪去了之前的戏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沉稳而可靠的力量,清晰地响在苏杭的耳边: “嗯。” “舅舅在。” 这三个字,简单,却重若千钧,仿佛一个迟到了百年的承诺,终于在此刻,跨越了时空的阻隔,落在了现实的土地上。 这一幕,落在周围众人的眼中,带来了截然不同的感受。 浩然猛地别过头去,用力揉了揉发红的眼眶,玄同推了推眼镜,他静静地看着相拥的舅甥二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搭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参商站在稍远的地方,只是摇了摇头。 苏杭将脸深深埋在北邙的肩膀上,北邙身上的气息与他想象中鬼道的阴森腐朽截然不同,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紧紧抓着北邙背后的衣物,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一松手,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舅舅就会再次消失,变回那个冷酷无情的鬼道人。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浸湿了北邙肩头的衣料。但苏杭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微微耸动,将所有压抑的哭声都闷在了这个迟来太久的拥抱里。 北邙感受着肩头的湿热,拍抚苏杭后背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更加轻柔地落下。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怀中的少年宣泄着滔天的情绪。 苏杭本来不必这样的。 但可惜,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新的天命人必须是这个现在还未成年的学生。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就连尤加都不再玩他那盏灯,在这战火将至危机四伏的山海关丧事领域中的时空交错点,所有人用沉默为他们短暂地构筑了一个与外界纷扰隔绝的脆弱而温暖的世界。 尽管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温馨的表象之下,潜藏着无数未解的谜团与暗流。 北邙的回归是福是祸? 他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又是什么力量让他从觐见长生天的那扇不妙的门后回来,出现在百年之后的山海关战场上的? 所有人的心里都有无数的问题。 但是这些答案没有人知道,就连苏杭都知道现在的北邙只是首席,而他终究要与鬼道人对战,成为了你死我活的敌人。 但至少在这一刻,对于苏杭而言,他抓住了一份真实的亲情。 那就无所谓了。《 》 70-80 第71章 回归 苏杭紧紧抱着北邙, 仿佛要将这百年时空错位,生死追逃间积压的所有委屈,都在这个失而复得的亲人怀抱中倾泻出来。 年少者的心防一旦溃堤, 便再难收拾。他吸了吸鼻子, 声音还带着点未散尽的哽咽, 开始絮絮叨叨地控诉起自己这段时间离奇又倒霉的遭遇: “舅舅……”他把脸在北邙肩头的衣料上蹭了蹭,闷闷地说:“我真的好倒霉啊!都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 有一个叫什么《长生天》的破游戏,莫名其妙就出现了,还追着我的经历做剧情!我干什么它都好像知道, 连我心里想什么它有时候都能蹦出选项来!就好像……就好像我周围随时随地都有看不见的监控摄像头一样,一点隐私都没有!” 他越说越觉得憋屈,完全没注意到,抱着他的舅舅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北邙额角悄然滑下一滴冷汗。 北邙:【监控摄像头?啊哈哈哈, 这比喻还真是准确哈。你说对吧t44?】 t44:【哈哈哈太对了, 哈哈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北邙:【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他脑海中, 系统t44又发出了一连串心虚的,试图用干笑掩盖尴尬的电子杂音:【哈哈哈, 为什么呢,哈哈哈……宿主, 这、这不能怪我们吧?数据采集需要嘛, 剧情生成必要嘛……哈哈哈……】 北邙在心里狠狠瞪了那团不靠谱的鬼火一眼, 手上却动作轻柔, 带着明显的心虚,拍了拍苏杭的后背。 他用一种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故作轻松的语调安抚道:“哈哈……竟、竟然有这种事?嗯……这个嘛,应该是因为我们苏杭太优秀了, 天赋异禀,这不上天都格外‘眷顾’你,还让你成了下一任天命人,有点特殊待遇……嗯,对,特殊待遇,很正常,很正常……” 他这番解释干巴巴的,毫无说服力,连旁边的浩然都听得直咧嘴,觉得首席这瞎编的功夫退步了不少。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苏杭听了这话,居然非常认同地点了点头,从北邙怀里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点未干的泪痕,眼神却已经恢复了带着点小骄傲的明亮。 他用力抹了把脸,深以为然:“确实!舅舅你说得对,我也这么觉得!可能这就是天才的烦恼吧!这么说的话我就能接受了。” 众人:“……” 一时间,会议厅内弥漫开一种微妙的寂静。参商忍不住微微侧头,压低声音向身旁一脸木然的玄同耳语:“……北邙这外甥,在你那儿学习的时候……也一直这样?”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探究。虽然立场相对,但他深知玄同作为堪舆师兼教师的实力,百年间不知培养过多少惊才绝艳之辈,能入他眼的弟子,心性天赋无一不是上乘。 他之前看到苏杭的时候本来以为作为洛神选择的天命人肯定有实力,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性格。 玄同闻言,那张总是严肃刻板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不堪回首”的复杂表情,连动作都透着一股心力交瘁的沉重。 他沉默了两秒,才用一种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回答:“……他成绩,是我带过的所有班级里,稳定的……倒数第二。” “不,是所有学生。” 玄同硬生生把这话说的咬牙切齿。 参商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真正的诧异:“……还有高手?” 他实在想象不出,在玄同手下,还能有比苏杭更状况外的学生。 玄同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吐出积压已久的郁结,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名字:“……和他一届的,叫唐桐。” “唐桐?” 参商先是一愣,随即下意识地想起了那个一脸“事不关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唐鸦,瞬间明悟。唐鸦的本家……那个以跳脱和搞怪著称的唐门连唐鸦都能出了,出个把奇才似乎也不足为奇了,更何况…… 参商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他没有明说,只是了然地点点头,看着一脸头疼的玄同,语气带着几分同情和果然如此:“那就不奇怪了。” 真是难为玄同先生了。同时教导一个天命人和一个唐门“精英”,这精神压力恐怕不亚于正面硬撼一次小型鬼潮。 另一边,苏杭的告状大业还在继续。得到了舅舅认可的他仿佛找到了最大的靠山,底气更足了。苏杭想了半天还要说什么,在座的各位前辈都帮了他不少,除了一个人——他猛地抬起手,毫不客气地指向刚刚结束和玄同耳语的参商,语气充满了控诉: “还有他!舅舅!就是这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家伙!他带着他那帮锦衣卫追着我跑,还全境通缉我!凶神恶煞的,可吓人了!” 苏杭描述得绘声绘色,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北邙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他顺着苏杭指的方向,将目光投向参商,那双红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带着一种看似和煦,实则让参商后背发凉的审视。 “哦——?” 北邙拖长了语调,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无端端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参商指挥使……你就是这么……当舅舅的啊?” “咳!咳咳!” 参商被这顶帽子扣得猝不及防,他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连忙稳住心神,强作镇定地拂了拂锦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端起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子,声音莫名少了些底气:“北邙首席,此言差矣。缉拿可疑人员,维护秩序稳定,乃我锦衣卫分内职责,并无任何私怨。职责所在罢了。” “职责所在?” 北邙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也愈发让人心里发毛。 他轻轻推开苏杭,整理了一下被揉皱的衣襟,然后迈开步子,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不紧不慢地朝着参商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嘴角噙着那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一直走到距离参商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才停下。他微微倾身,笑容可怕的低语道: “好一个职责所在……既然参商指挥使如此恪尽职守,那不如……现在就让你再职责职责,和我切磋切磋怎么样啊——”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依旧带着笑意,但是却不入眼底。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紧绷到极点的刹那—— “好了,各位。” 一直安静待在角落,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说书人尤加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有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打破了即将引爆的氛围。 只见尤加一脸严肃,轻轻拍了拍手中那盏散发着柔和光晕,缠绕着翠绿藤蔓的古朴灯笼。灯笼的光芒微微闪烁,内部仿佛有无数细碎的光影画面飞速流转而后归于沉寂。 “记忆的代价已经收支平衡,丧事领域的认知干扰已被走马灯彻底骗过,暂时不会注意到此处的异常了。” 尤加抬起头,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现在,我们要准备……回到现实的山海关了。” 他环视一圈,目光在即将对峙的北邙和参商身上短暂停留,最后落在还有些茫然的苏杭和各位地仙天仙身上,用一种准备看热闹的古怪语气说道: “坐好啦!” 话音未落,也不见他有任何施法念咒的动作,整个由走马灯记忆构筑的临时空间便开始轻微地震颤起来。周围的景物,那会议厅的墙壁,窗外的雨幕,乃至众人脚下的地面,都开始变得模糊透明,仿佛水中倒影被跌落的重物打碎,涟漪荡漾间,即将消散。 北邙在心里和T44飞快地吐槽:【啧!怎么感觉这家伙是故意的?打断得这么是时候?这是能说的吗?】 【t44鬼火闪烁:对啊!……宿主,我强烈怀疑他就是故意的!这说书人坏得很!你千万不要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空间的转换已经开始,由不得他们再多做纠缠。北邙只能悻悻地收起那副兴师问罪的姿态,瞥了眼神色明显放松了些的参商,冷哼一声,退回苏杭身边。 苏杭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抓紧了北邙的衣袖:“舅舅,这……?” “抓紧我。”北邙反手握住外甥的手腕,红色的眼眸望向那逐渐瓦解的空间边界,语气恢复了沉稳:“我们要出去了。毕竟山海关那里还有真正的麻烦等着我们。” 他这话说的很快,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苏杭的错觉,他总觉得舅舅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情感有些复杂。 “等等,舅舅,我能问一下——” 苏杭深吸一口气,看向北邙,一字一顿道:“出去之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北邙愣了愣,苏杭不愧是天命人,他确实敏锐。 于是北邙让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当然可以啊。” 可是他骗人。 苏杭心想,如果可以的话,为什么你要蹙着眉呢? 可惜他终究没能再来得及说什么。 藤蔓开始生长,所有人的身影都在光芒中逐渐变得虚幻,意识仿佛被投入了一条湍急的河流,正被强大的力量拉扯着,脱离这片刻的宁静与重逢,冲向那鬼气弥漫,战火将起的现实前线。 尤加的身影站在光芒的最中央,如同一个冷静的舵手,手持藤灯,引导着这次意识的回归。 “醒来吧,各位……地仙。” 第72章 死亡的救赎 意识的回归伴随着巨大的感官落差。 苏杭前一秒还沉浸在走马灯编织的百年悲欢与刚刚和舅舅相认的复杂温情中, 下一秒,尖锐的呼啸,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以及鬼怪凄厉的嘶嚎, 便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淹没了所有感官。 尤加的能力撤去, 他们被猛地抛回了现实——山海关关外最前线, 那片被战火与鬼气蹂躏得满目疮痍的土地。 墨家机关残骸燃烧的刺鼻气味混合着泥土的气息直冲鼻腔。远处,闪烁着灵气的炮台仍在不断轰鸣, 巨大的爆炸掀起冲天的火光与烟尘,将昏暗的天空映照得忽明忽灭。地面上,焦黑的坑洞随处可见, 断裂的兵器和凝固的暗红色血迹诉说着战斗的惨烈。 苏杭几人出现的位置恰好是一小片相对完整的废墟高地。然而这也危机四伏。无数形态扭曲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鬼怪如同潮水般在四周穿梭徘徊,它们有的形如扭曲的阴影,有的则保持着生前残缺不全的可怖形态,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呓语。 这些鬼怪显然注意到了这三个突然出现的“活物”, 嗜血的本能驱使着它们靠近。但诡异的是, 它们仅仅是在周围逡巡, 龇牙咧嘴,发出威胁性的低嚎, 却不敢真正扑上前来。 那股无形的威慑力,源头正是站在苏杭身前, 一左一右的两人。 北邙在褪去了鬼道人的疯狂, 恢复了首席的冷静后, 那双澄澈的红眸淡淡扫过, 便让最疯狂的鬼物也感到本能的恐惧,仿佛遇到了天敌。 参商的锦衣在战场卷起的风中摇晃,他面容冷峻,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属于天仙朝会锦衣卫指挥使的威严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他与北邙气息迥异, 却同样令鬼怪忌惮不已。 苏杭被这突如其来的战场环境震得愣了愣,但他很快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他猛地环顾四周,视线所及之处,除了他们三个,再无其他熟悉的身影。 “舅舅!玄同老师他们呢?!”苏杭有些焦急,他看向北邙,“松水前辈、无量先生、浩然先生……还有关山渡和蝉!他们都不见了!” 北邙眉头紧锁,红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混乱的环境,沉声道:“情况不对。尤加的回归坐标是预设好的,按理说我们应该在一起……是哭丧白事本身出了问题吗?所以才干扰了定位……” 他话音未落,异变发生了。 一道快如鬼怪的黑影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一片阴影中冲出,目标直指北邙的后心。 那道黑影速度太快,带着一股纯粹而冰冷的杀意,甚至连周围盘旋的鬼怪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凌厉气势惊得四散退避。 北邙的反应亦快,他甚至没有完全回头,只是凭借战斗本能猛地回身,浓郁的灵气瞬间在他右手中凝聚塑形,化作一柄通体漆黑,唯有刃缘流转着一丝暗红光泽的长剑,横在身前挡下了那道攻击。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灵气与鬼气剧烈碰撞,激起一圈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纹,将地面的碎石尘土尽数掀飞。 苏杭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心脏几乎停跳,他慌忙定睛看去,想要看清袭击者的模样。然而,当他看清那与北邙对峙的身影时,瞳孔却骤然收缩,失声惊呼: “……北邙?” 袭击者,居然是另一个“北邙”。 戴着那顶熟悉的,垂落着串串铜钱与暗红绸缎的斗笠,面容被斗笠下垂落的黑雾与摇曳的红绸遮蔽,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正是那个一路追杀他,三番五次欲置他于死地的——鬼道人北邙。 参商在最初的震惊后也瞬间反应过来,迅速分析现状:“尤加应该没有问题,他是被我们共同请来的,中立且可信……内部没有问题,那么问题只能出在外部!是——” “对,是我。” 一个略显慵懒,带着点少年清亮,却又浸透着某种与年龄不符的玩味与冷静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三人同时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段相对完好,布满了刀劈斧凿痕迹的城墙垛口上,一个身影正悠闲地坐在那里,晃荡着双腿。 那是一个看起来与苏杭年纪相仿的少年,棕色的短发在战场的风中微微拂动,一双翠绿色的眼眸,如同最上等的猫眼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唐桐?” 苏杭的尖叫声几乎破音,充满了难以置信。他这次是真忍不住了,因为那张脸,他太熟悉了,那可是他在玄空风水学校一起插科打诨,一起被玄同老师追得鸡飞狗跳的发小唐桐啊! 然而,参商凝视着那张脸,却缓缓吐出了另一个名字,语气沉重而肯定: “唐鸦。” 能够在外围对尤加设定的回归坐标做手脚,并且知晓他们邀请了尤加,制定了相关计划的人屈指可数。而既有这个能力,又有这个动机,并且擅长伪装,机关与暗杀的,只有一个人——如今的唐门门主,十大地仙之一的唐鸦。 北邙格挡着鬼道人那柄由判官笔变形而成,缠绕着鬼气的笔枪,力量的冲击让他后退两步。但他似乎并不十分意外,甚至露出了了然,甚至带着点无奈的笑容。 “果然是你。” 北邙的声音透过交锋的兵刃传来,平静无波。 城墙上的少年——唐鸦,或者说,一直以“唐桐”身份活动的他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扩大,带着计划得逞的狡黠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啊,我说了要搞一个超级大事的,怎么可能真的就这样‘死’掉了。” 他指的是之前的唐门门主丧礼。 参商看着那张年轻得过分但是面目全非的脸,回想起唐桐平日里的跳脱与不学无术,再对比此刻对方眼中深沉的算计与掌控一切的气度,不禁深深叹息,语气中带着一丝被彻底蒙蔽的挫败:“你还真是能演……我居然没有发现一点破绽。” 唐鸦从城墙垛口上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动作灵巧得像一只猫。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绿色的眸子看向正在与鬼道人僵持的北邙,语气带着点亲昵,又带着点讽刺:“那是因为你一点都不了解我,参商指挥使。你看,北邙哥哥不就可以意识到?” 北邙手臂发力,荡开鬼道人的笔枪,借势后撤半步,与那个疯狂的自己拉开距离。他红色的眼眸直视着唐鸦,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他缓缓地吐出了唐鸦的真正目的: “你要杀我?” 这句话如同惊雷,再次在苏杭耳边炸响。杀……舅舅?唐桐……不,唐鸦要杀舅舅? 唐鸦点了点头,脸上那抹玩味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酷的认真和痛苦。 “北邙哥哥,你果然每次都能猜对。” 他承认了,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无奈,“但是,请原谅我……我没有办法。” 他抬手指向那个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再次扑上的鬼道人北邙:“我本来打算假死之后,亲自出其不意来暗杀你的。这是唯一能打破僵局的方法。但是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居然在这里遇到了‘他’——” 唐鸦的目光转向那个散发着疯狂与毁灭气息的鬼道人,翠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绝: “那就没有办法了……因为要救你——首先要杀了你啊。” “杀”字出口的瞬间,仿佛是一个信号! 一直寻找时机的鬼道人北邙,他手中的判官笔枪骤然爆发出滔天的鬼气,身形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黑色闪电,趁着北邙因与唐鸦对话而微微分神的这一刹那空隙,以超越之前的速度和力量,笔直地刺出。 目标,依旧是心脏! 一击必杀。 一声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响,清晰地回荡在战场的喧嚣背景音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苏杭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参商握刀的手猛地收紧,脸上写满了震惊。 北邙身体猛地一颤,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鬼道人那柄缠绕着不祥黑气的笔枪,已经完全刺穿了他的胸膛。没有血液流出,只有破碎的红黑色灵气像是暗红色的血液,顺着枪尖和伤口,汩汩涌出。 鬼道人保持着姿势没动,斗笠下的黑雾翻滚,看不清表情,只有纯粹的杀意弥漫开来。 唐鸦站在原地,翠绿的眸子紧紧盯着被刺穿的北邙,脸上没有任何计划得逞的喜悦,只有近乎悲凉的平静。 “要真正改变这一切,首先……要杀了你啊……” 他低声重复着,仿佛在向自己确认这就是唯一的路。 按照你所希望的那样。 第73章 北邙杀了北邙 唐鸦的话语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回荡。那声音里蕴含着决绝与痛楚。 救他, 所以要杀他? 这荒谬的逻辑,却成了点燃最后导火索的信号。 几乎在唐鸦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那一直如同潜伏且蓄势待发的鬼道人北邙再次动了。 利器穿透血肉与骨骼的闷响, 在这片战场上, 显得清晰刺耳。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 骤然放缓。 鬼道人毫不犹豫地用力捅穿了北邙的心脏,并且觉得这样还不够似的, 再次加码,让笔枪彻底穿胸而过,直接把北邙整个人钉在了地上。 冰冷的枪尖带着北邙温热的, 闪烁着微弱灵气的血液,一滴一滴地坠落在焦黑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暗红的痕迹。 “呵……” 仿佛叹息般的闷哼从他喉间溢出。 鬼道人保持着刺穿的姿势,斗笠下的黑雾剧烈翻涌, 仿佛有无数怨魂在其中尖啸, 却又被强行压制, 只透出诡异的满足感,好像吃到了美味的食物。 “别这样啊……” 北邙的声音变得极为微弱, 像是近乎无奈的叹息,嘴角勉强勾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打打杀杀……可不好啊……” 他的话语轻飘飘的。随即, 他的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摇晃, 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支撑。 “舅舅——!” 北邙被刺穿的身影和当时母亲凄惨的下场几乎重叠在一起, 让苏杭已经破碎的大脑重新找回了意识。 苏杭的嘶吼声撕心裂肺, 他双眼睁大,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被长枪贯穿的身影。 他顿时顾不得任何事情,也顾不得自己能不能打过现在明显已经挣脱了玄同控制的“北邙”, 他像失去了理智,不顾一切地就要往前冲去。 然而,一只坚定的手,死死地攥住了他的胳膊,让他无法挣脱。 是参商。 就在鬼道人出手的前一刹那,北邙似乎早已预感到什么,用最后的力量,隐晦地将苏杭往参商的方向轻轻一推。 这个动作细微到几乎无人察觉,却意味着他在生死关头,对外甥最后的托付。 参商感受到了那股推力,也读懂了北邙眼神中瞬间传递的决意。此刻他强行将疯狂挣扎的苏杭拦在身后,声音坚定:“别动!苏杭!别过去!北邙的状态不对劲,你绝对不是对手。” 他不能辜负这份托付,无论如何,必须保护好这个少年。 而也就在这一刻—— “首席?!”“北邙?!”“怎么回事?!” 数道焦急惊怒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急速掠过的灵气而来。 是察觉到此处异常而匆匆赶来的其他地仙。 玄同松水,无量浩然……他们的身影如同鸿雁掠过残垣断壁,瞬间落在了这片不大的高地上。关山渡和蝉也紧随其后。 然而,他们来得太快,却也来得太迟。 迟到的,恰恰是那决定生死的一瞬。 地仙们双脚刚刚沾地,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聚焦于场中——然后,所有人如同被最寒冷的冰霜冻结,僵立在了原地。 他们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那个刚刚在走马灯中,以首席之姿归来,带着百年风霜与未竟理想,与他们短暂重逢的北邙——他们曾经追随的首席,他们怨恨又无法真正忘怀的同伴——正被另一个散发着疯狂与鬼气的“北邙”,用那柄熟悉的判官笔枪,从前胸到后背,彻底洞穿。 紧接着,在他们写满了无法置信的双眸注视下,北邙的身影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又像是终于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就那样,缓缓地,无声地向前倒去。 “北邙——” “首席——!” 几声混杂着惊恐与悲愤的呼喊同时响起,却又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因为,更加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北邙倒下的身体,并未如同预想中那样沉重地摔落在地,溅起尘土。而是在接触地面之前,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实体,骤然化作了一蓬……绚烂而又凄艳的红色。 那不是血液的喷溅。 是纸钱。 无数枚边缘闪烁着微弱金芒,裁剪精致的红色纸钱,如同被惊起的红色蝴蝶,又像是暮春时节被狂风卷落的满树樱花,洋洋洒洒,纷扬飘落。 落英缤纷。 它们在空中打着旋,轻盈无声地,覆盖了那片焦黑的土地,覆盖了那柄依旧残留在他体内的黑色笔枪,也覆盖了众人瞬间冰冷绝望的心。 北邙……再一次“死”去了。 以一种如此荒诞,如此措不及防,如此令人心碎的方式。 就在他们的面前。 被……北邙亲手所杀。 所有地仙,连同刚刚赶到的关山渡和蝉,全都像是集体被抽走了魂魄。 浩然的眼睛瞪大,嘴巴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玄同的目光彻底凝固,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苍白。 松水捻着金针的手指僵在半空,微微颤抖。无量手中的佛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也浑然不觉。 一瞬间,他们好像感知不到周围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感知不到呼啸的鬼怪,甚至感知不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那漫天飘零的刺目红色纸钱,以及那个造成这一切,如同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的身影。 鬼道人北邙,猛地抽回了自己的判官笔枪。 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种残忍的优雅。 失去了支撑,那些尚未落地的红色纸钱飘散得更加肆意,如同一场为死亡献上的无声舞蹈。 “呵……呵呵……” 在一片死寂的氛围中,鬼道人忽然轻笑了两声。那笑声沙哑低沉,充满了癫狂,却又诡异地透着一丝愉悦,仿佛完成了一件期待已久的杰作。他真的像是一个刚刚从地府血海中挣脱而出,彻底丧失了理智的疯子。 “舅舅——!舅舅!参商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我舅舅!” 苏杭的哭喊声撕裂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还在拼命挣扎,泪水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那满地刺目的红,和那个伫立在红雨中,如同恶魔般,第二次残忍无情地夺走了他的血亲的身影。 参商死死拦着他,自己的胸口也在剧烈起伏,握着剑与刀柄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他看着那满地的红色纸钱,看着那个轻笑的鬼道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那究竟是谁?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鬼道人北邙笑罢,缓缓抬起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漫不经心地接住了一枚正从他眼前飘落的红色纸钱。他指尖微微用力,那枚精致的,象征着死亡的纸钱,便在他掌心被轻易地揉碎,化作了更细碎且失去灵气的红色纸屑,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 “让你跑了确实是我的问题……” 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副沙哑癫狂的调子,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那个已经消散的首席,或者是对着在场所有被这一幕震撼到失语的人说话。 他指的是之前未能彻底杀死苏杭,还是未能阻止首席意识的归来? 没有人知道,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一个人居然会自己杀死自己。 北邙顿了顿,斗笠下的黑雾似乎翻涌得更加剧烈,语气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宽宏大量:“但是我性格好嘛,没关系……” 他抬起头,那被黑雾与铜钱红绸遮蔽的视线,缓缓扫过全场——扫过悲痛欲绝的苏杭,扫过面色铁青,强压怒火的参商,扫过那些如同石化般,眼神空洞或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地仙们。 “……我会亲手修正这个问题。” 这句话,彻底断绝了其他人所有的侥幸与幻想。 然后,北邙做出了一个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动作。 他微微转过身,正面面对着所有地仙,将手中那柄刚刚饮了自己鲜血的判官笔枪随意地拄在地上。 他空着的那只手优雅地抚在胸前,然后,对着这群昔日的同伴,今日的目标,极其标准地微微欠身。 一个充满了挑衅与杀意的欠身。 参商的脸色顿时变了。 北邙抬起头,铜钱碰撞叮当响,铜钱之下,那沙哑而疯狂的声音,带着一种来自九泉之下的寒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现在……” “除了唐桐,还有谁没死过一次……” 他顿了顿,似乎在享受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感,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吐出了最后三个字: “请吧?” 请之一字被他说的轻飘飘的,却重逾山岳,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 他是在邀请。 他居然在邀请。 第74章 新副本(论坛) 海角论坛—游戏板块:【版本“山海关·落英缤纷”重大更新剧情讨论楼, 剧透预警,慎入!】 楼主:虽然是剧情讨论楼,但是这几天更新的剧情大家也都知道现在的剧情讨论楼已经变成了什么哈, 那我就开始叫了———长生天疯了还是我疯了?!不是, 这剧情是能让我们看的吗? 谁不知道多年前的天地之争现在都成了历史课忌讳了, 教科书上都语焉不详的东西,这游戏居然就这么赤裸裸地演出来了?还演得这么……这么真实?我怎么感觉那真的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呢?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主要是编也很难编出来啊! 1L:沙发!楼主你先冷静, 算了我也冷静不下来啊。这信息量何止是大……而且最关键的是——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更新时间节点和新闻里模模糊糊提到的“山海关地仙失踪”、“临时管制”完全吻合……还有那些流出的所谓前线影像里,确实有鬼神级别哭丧白事出现,这个游戏……它根本就不是什么游戏, 它就是他妈的现实同步直播吧?!官方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锦衣呢?天仙朝会呢?这不来管一管吗?! 【楼中楼回复】: —1L:哈哈,我就是天仙朝会的公务员锦衣,你才为什么楼主主楼都对长生天那么不敬了他的帖子还能活到现在?因为我们加班已经来不及了啊!根本删不完,也管不完啊啊啊啊! 2L 剧情停在这里像话吗?!啊?!像话吗?!北邙疯了?我靠我现在就知道一件事, 北邙彻底疯了……他在挑衅, 他居然还在挑衅…… 【截图:鬼道人北邙优雅鞠躬】 这特么是什么地狱笑话?!他刚亲手杀了“自己”——那个看起来正常多了的首席北邙。现在转头就跟没事人一样, 邀请在场的其他人排队送死?这已经不是疯批了吧?什么地府第一杀手,誓要杀光天下地仙是吧? 【楼中楼回复】 —1L:这是地府第一杀手北邙, 你敢和他对视超过一秒吗? 3L:这个真不敢对视…… 我也很恍惚,我知道这游戏邪门, 知道它可能跟现实同步, 但我没想到它能邪门到这个地步…… 刚才那段走马灯剧情是什么鬼?稷下学宫……天地之争……稷下学宫建立的真正的原因居然是长生天在吞噬天才?海石榴盟主当年居然是自愿赴死?还有那个鬼道人北邙……他妈的居然就是一百多年前走进那扇门的首席本人?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 像魔障了一样:北邙究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截图:左边是走马灯回忆里稷下学宫时期, 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眉心的朱砂痣都显得正气凛然的首席北邙。右边是现在这个戴着铜钱斗笠,浑身鬼气,笑容癫狂残忍的鬼道人北邙。】 这真的是同一个人?不, 这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物种了吧?他和现在的自己完全就是红事和白事的区别……在走进那扇“门”之后,他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才会让那个光风霁月的首席,扭曲成如今这个以杀戮和毁灭为乐的鬼道人啊? 【楼中楼回复】 —1L:同问!首席时期也太帅了……那种少年英气又沉稳可靠的感觉,怎么就想不开……不对长生天——我靠长生天它在吃人啊!我刚意识到…… —2L:呜呜呜该死的北邙!没看到我们苏杭宝贝哭成什么样了,北邙你个大混蛋!你还我舅舅!还我那个看起来会温柔抱抱的舅舅!(爆哭)我要北邙啊啊啊我不要现在这个北邙—— 4L:卧槽!唐桐?!唐鸦前辈?我人傻了!那个和苏杭一起插科打诨成绩倒数,看起来除了搞事啥也不会的学渣发小,居然是地仙唐鸦伪装的?唐门门主疯了吧?所以……他假死,然后和鬼道人联手,是为了杀首席北邙?还美其名曰“救他”?这逻辑……哈哈哈我之前看唐鸦大佬就疯疯癫癫的现在看来果然疯了—— 也是哈五浊恶世大家都是疯子,谁不疯才不正常呢哈哈—— 5L:我来尝试理一理这扭曲的关系:鬼道人北邙杀了首席北邙(这个北邙是过去的首席时期的意识),唐鸦(伪装成唐桐版本)策划或者说协助了这场刺杀,理由是“要救你必须先杀你”。首席北邙似乎早有预料,因为他及时地推开了苏杭。地仙们目睹一切,或成最大输家。 所以,核心问题是:杀了首席状态的北邙,对鬼道人状态的北邙到底有什么好处?是为了彻底斩断过去还是为了融合? 海角论坛的帖子持续热议,楼层飞速增长,各种分析帖、考据帖、情绪发泄帖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整个论坛都沉浸在一种信息过载的狂热与震撼之中。 直到…… 游戏官方出面发布了公告。 588L:游戏官方刚刚说话了!截图来了! 【游戏系统公告截图】 【全服副本【洛水岸·森罗殿】已开启!】 【背景介绍:洛水呜咽,旧影徘徊。森罗殿门重启,往昔执念与未竟之誓,将于此间回响。天命所归,因果交织,破虚妄,见真章。】 【进入等级:达到30级】 【副本目标:探索洛水之秘,净化森罗执念。】 【备注:此副本与主线剧情高度关联,奖励丰厚,难度极高,可能存在不可逆剧情影响,请玩家谨慎组队前往。】 589L:洛水岸,森罗殿……这名字……我靠!洛水!是不是跟苏杭的妈妈,那个地仙洛神洛宓有关?!那个在剧情里最开始牺牲了自己失踪的地仙? 590L:森罗殿……那是地府审判亡魂的殿堂之一,洛水岸是相传一百年前洛神得到预言的洛书的地方,洛水岸和森罗殿……这组合太诡异了。洛神怎么会和森罗地狱扯上关系?除非……那里镇压着什么,或者封印着什么与洛宓相关的极其重要的东西。 我靠地府和洛水……我怎么感觉我们要看到世界本源了? 591L:我也有种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好的预感。刚刚山海关那边北邙才搞出惊天动地的大事,这边立刻就开了个以洛神命名的副本?时机太巧了,这副本绝对不简单。 而且官方直接给了提示,说“可能存在不可逆剧情影响”。游戏很少用这么严重的警告,这感觉像是……一旦进去,可能会改变某些重要角色的命运,甚至如果不能打的话我们自己都要折在里面啊…… 592L:管他呢!山海关的剧情我们只能看,参与不进去,但这个副本是我们能实际打的!先打了再说!奖励丰厚啊!而且和主线高度关联,说不定能在里面找到解释当前乱局的线索!万一真和鬼域,和破碎的地府有关,死了也值了,吾辈毕生所求莫过于保家卫国,鬼域也该结束了! 593L:热血起来了……但是楼上别冲动。“难度极高”不是开玩笑的。而且任务也很诡异,我怀疑这个副本的真相,可能会非常残酷。 洛神已经被北邙杀了,那她的执念……会是什么?说不准真的和地府有关……如果真的和破碎的地府有关,那绝对不是我们能解决的…… 594L:不管了,开团,现实里我去不了山海关前线,游戏里还不能去一下尽一下自己的绵薄之力吗?【洛水岸·森罗殿】开荒队缺一强力治疗!岐黄内经传承者优先!来的密,不怕死的来! 595L:不管了!山海关是神仙打架,咱们插不上手,但这森罗殿既然向我们打开了,那就说什么也要去闯一闯,万一能挖出洛神的秘密,或者找到对付长生天的关键呢?姐妹兄弟们,组队!下本了!直播链接——— 595L毫不犹豫地开了直播。 群青犹豫片刻,咬着牙点进了那个直播间。 只见595L的电脑界面上,一行红蓝双色的字迹就那样缓缓地悬浮出来,像是流淌的血迹。 【洛水岸·森罗殿】 【已开启】 第75章 此身亦是身外身 鬼道人北邙站在那里, 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插在双方的心脏上,因为他意味着那位首席早就离开了。 他把所有人从稷下学宫的梦里拉了出来。 苏杭撕心裂肺的哭喊,参商沉重的呼吸, 其他地仙们几近崩溃的怒视, 共同构成了一幅凝固在血色与纸钱纷飞中的绝望图景, 这幅画面极大地取悦了某个人。 造成这一切的元凶,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小热身, 他甚至很高兴。 “呵……” 轻笑声再次从斗笠下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北邙拄着笔枪,微微歪了歪头, 那姿态像是在欣赏众人脸上痛苦而扭曲的表情。他抬起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随意地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啪。” 声音清脆,并不响亮,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甚至压过了远处零星的爆炸声。 “来吧, 我欢迎你们。”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 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热情,仿佛主人邀请宾客参加盛宴, 尽管这盛宴有点要命。 “亲爱的老同学们,” 他的目光扫过玄同、浩然等人, 那称呼亲昵得令人毛骨悚然。“别为了我一个跑出去, 不听话的分身, 就在这儿哭哭啼啼, 要死要活了,何至于此啊——”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语调是一种戏谑的残忍。 “——我们还有更重要,更有趣的事情要一起去做, 不是吗?” 他话音一顿,周身那原本内敛的鬼气骤然暴涨,如同黑色的火焰般冲天而起。他空着的那只手向上扬起,五指张开,血红的火焰开始燃烧,甚至分不清是灵气还是鬼气。 “比如……毁掉造成如今这一切局面的……根源。” 什么局面?地府没能彻底吞噬五浊恶世的局面? 参商茫然地思考着。 但北邙已经不会再给他答案了,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天空变了。 在那原本被战火硝烟染成暗红色的天幕之上,更高,更深远的地方,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物体,毫无征兆地于乌云中显现出了它的轮廓。 那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准确形容的碎片。 它的主体是仿佛由凝固的血液与鬼怪们的怨念凝结而成的暗红色,庞大到几乎遮蔽了小半个山海关上方的天空,投下的阴影瞬间让这片区域陷入了近乎黄昏的昏暗。 而在那暗红的核心,覆盖着一层不断流动,闪烁着磷火般光泽的淡青色光芒,那上面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痛苦的面孔在挣扎嘶嚎。 那是无数鬼潮涌出的源头,是撕裂阴阳边界,将死亡与灾难带到人间的——地府碎片。 位于山海关之外,最庞大的那枚地府碎片。 这片碎片一直隐藏在角落里影响着现实,但从未像此刻这般,被某种力量强行拖拽,清晰地展现在所有生灵的眼前。 它散发出的威压,让战场上那些徘徊的鬼怪都发出了恐惧的哀鸣,瑟瑟发抖地伏低了身体,甚至连山海关防线残余的墨家机关,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 北邙就站在这片巨大碎片的阴影正下方,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这毁灭的根源。他身上的黑红长袍在燃烧的火红色判官鬼火中猎猎狂舞,那顶斗笠也因为这股骤然提升的灵气而微微晃动。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斗笠下那一直遮蔽着他面容的翻滚不息的黑雾,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 苏杭忘记了哭泣,参商瞳孔骤缩。 黑雾彻底消散。 然而,暴露出来的,并非众人想象中那张属于首席北邙的,带着少年英气和眉心朱砂的俊朗面容。 是北邙,但是和他们所想的并不一样,不完全是北邙。 那是一张……与北邙一模一样的脸。 五官轮廓,眉眼鼻梁,毫无二致。 但是,这张脸上,却布满了触目惊心,用鲜红如血的朱砂绘制的繁复符文。 这些符文如同活物般,从他的两侧脸颊蜿蜒而上,一直延伸到额角,甚至侵入了他那双此刻只剩下冰冷与疯狂的红眸周围。 符文笔走龙蛇,它们像是在禁锢着什么,又像是在驱动着什么,将这张原本应该熟悉的脸,变得无比陌生诡异。 “!” 参商倒吸一口冷气,他一边死死拦住下意识想要再次冲出去的苏杭,一边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玄同,眼神中充满了求证。 玄同的脸色在看清那张符纹脸的瞬间,变得比刚才看到首席化作纸钱时还要难看。他嘴唇声音干涩沙哑: “怎么会……是……身外身……”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最后这三个字。 “北邙那家伙……的身外身之术,一直学得不好。” 玄同的声音带着一种回忆往昔的恍然:“他天赋虽高,心思却太杂,想的太多,执念万万千千,无法像我和洛神那样凝聚心神,完美地一比一还原出与本体无异的能够长时间独立存在并行动的身外身……”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张布满符文的脸。 “于是,他走了捷径……或者说被迫选择了另一种很明显的身外身制作方式。他只能保留身外身表面上的这些符文……” 玄同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和额头示意:“依靠这些符文强行汇聚灵气,构筑形体维持行动。但这意味着,这个身外身极不稳定,消耗巨大,而且……根本无法完美模拟本体的所有神态与情感,更像是一个……被预设了程序的傀儡工具。” 身外身…… 眼前这个刚刚杀死了首席北邙的鬼道人,大概率只是北邙用自己的身外身之术,制造出来的一个不完全的,布满符文的傀儡分身。 既然是傀儡分身,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刚刚的北邙所说的一切,并不是北邙真正的想法? 那么……刚才那个与他们相认,带着首席气度的北邙,又是什么?那个消散成红色纸钱的……是什么? 为什么北邙要操控自己的身外身,去杀死……另一个自己? 无数的疑问如鬼潮噬咬着玄同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然而,战场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 就在玄同话音刚落的瞬间—— “哗啦啦……” 极其突兀的清晰水流声毫无征兆地侵入了所有人的听觉。 那不是战场上的声音,而是……潺潺的流水声。清澈宁静,有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生机与灵动。 而声音的来源,似乎是……脚下? 众人下意识地低头。 他们看到了更加匪夷所思的一幕。 不知从何而来,清澈且泛着朦胧白光的水流,如同拥有生命般,正从焦黑龟裂的土地缝隙中无声无息地渗出涌出。 水流蔓延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几个呼吸之间,就从丝丝缕缕汇聚成了潺潺溪流,并且迅速开始向着四周扩散覆盖。 它们流过燃烧的机关残骸,火焰诡异地熄灭,只留下青烟。流过暗红的血洼,血迹如同被净化般淡化消失。 这水带着诡异的力量,正在迅速覆盖这片被死亡和鬼气浸透的战场。 “这……这是什么?” 浩然第一个叫了出来,他警惕地抬起脚,避免直接接触那迅速漫过脚踝的清澈水流。 琢光反应极快,他猛地转头,看向不远处依旧举着双手做投降状、一脸无辜的唐鸦,几乎是瞬移到他面前,质问道:“唐鸦!你又干了什么?!这水是怎么回事?!” 唐鸦眨了眨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睛,脸上的表情纯良得像个真正的少年,他连忙摆手,声音带着十足的委屈:“冤枉啊琢光!这看起来像是我能干出来的事情吗?我这人搞点爆炸,弄点机关和阴谋诡计还行,这种……这种完全不是我的风格啊!” 他顿了顿,目光瞟向那个站在地府碎片阴影下,面无表情的符文脸北邙,意有所指地努了努嘴: “你还不如……过去问问北邙哥哥的那个身外身法身呢,看他搞出这么大一块地府碎片,大概是现在又招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吧?”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鬼道人北邙的身上。 而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那诡异的清澈水流漫过他。布满符文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唯有那双红色的眸子,透过层层叠叠的朱砂笔迹,望向前方那不断蔓延的流水,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潺潺水声,越来越大,逐渐淹没了战场上一切其他的杂音—— 作者有话说:又迟到了……哈哈(不二家笑脸) 第76章 天下怎有含冤之系统啊! 那潺潺水声并不温柔, 一开始还如溪流低语,转瞬间便化作了江河奔涌。 从高空俯瞰,山海关战场上现在发生的景象堪称神迹。清澈而泛着朦胧白光的水流不再满足于从地缝中渗出, 它们仿佛冲破了某个无形的屏障, 凭空涌现, 以无可阻挡之势,如同决堤的天河, 轰然席卷了整个山海关外的战场。 水流漫过焦土,吞噬残骸,淹没鬼影。无论是燃烧的墨家机关, 还是嘶吼的鬼怪,亦或是僵立的地仙与锦衣卫们,尽数被这突如其来的洪水吞没。 这水并不冰冷刺骨,反而有着近乎温暖的触感。 水势极快, 几乎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 视野便已被无边无际的清澈水体和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白雾所取代。战场消失了, 就连头顶那片巨大的地府碎片投下的阴影,也被这弥漫天地的大雾所遮蔽。 一时间, 万籁俱寂,唯有水流自身的冲刷之声, 在雾中回荡。 高空之上, 弥漫的雾气之中, 说书人尤加却显得异常从容。他不知何时已离开了地面, 姿态闲适地侧身骑坐在他那根缠绕着翠绿藤蔓的法杖之上,如同西方传说中巡游天际的巫师。 法杖周围萦绕着淡淡的光晕,将呼啸的狂风与水汽隔绝在外。他那头异于常人,仿佛由银色丝线与金色枝条编织而成的长发披散下来, 在风中微微拂动。 尤加一只手搭在眉骨上,正饶有兴致地俯瞰着下方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他这个视角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汹涌的水流并非无序随意蔓延,短短时间内,一条望不见源头与尽头的巨大河流已然成型,河水清澈却深不见底,泛着幽幽白光,直接从山海关外横亘而过,将原本的战场一分为二。 “哎呀哎呀……” 尤加发出啧啧的惊叹,语气中充满了看戏般的愉悦。 “这就是与北邙山齐名的洛水岸吗?中式恐怖中常见的意象?实在是……太有实力了……” 他歪了歪头,像是在对谁说话,但身边并没有任何人:“洛神妹子这么长时间不露面,原来是躲起来悄无声息地手搓了这么一条洛水出来,真是大手笔啊。” 尤加顿了顿,想起了什么古老的记载,语气像是在吟诵史诗:“洛水,又称弱水。相传鸿毛不浮,飞鸟难过,孤鸿难渡……乃是隔绝生死,划分阴阳之河。看来今天,不只是鬼怪,就连某些没死过的地仙道友们,恐怕也要在此地好好死上一回了。” 一团幽蓝色的鬼火,无声无息地漂浮在尤加身边,火焰明灭不定,t44忍了半天还是开口了,它的声音通过意念传递,听不出具体的情绪,只有一种程式化的冰冷: 【尤加先生。我已经按照预设的计划,将宿主北邙关联的洛水岸·森罗殿全服副本信息发布出去了。任务已完成。但是……为什么宿主北邙的本体意识,至今仍未在这片洛水领域——出现?】 它顿了顿,火焰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它有种不好的预感,它不会被宿主鸽了吧? 【自那个身份为‘身外身’的个体,杀死了本体后,我就再也无法捕捉到宿主北邙本体的任何意识信号。他……就好像从这个世界中被彻底删除了一样。这不符合计划预期。】 t44心想,北邙天天叫着让别人去死,不会这下真的自己也死翘翘了吧? 尤加闻言,终于将目光从下方浩瀚的洛水收回,瞥了一眼身边这团焦急的鬼火。他那张总是带着神秘笑意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乎怜悯的表情。 “哎呀,既然你已经做完了你份内的工作,那么看在你这么尽职尽责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 尤加笑了笑,那笑容依旧温和,却让t44的火焰猛地一缩,感到了某种潜在的危险。 果然,不出所料,下一秒,尤加的表情和气势便骤然改变。 所有的温和都在一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洞悉一切的冰冷。他的眼神很锐利,锐利到高高在上,仿佛星空中的神明送来的视线,能直接穿透那团鬼火的外壳,看到其最核心的本质。 “你宿主不要你喽,t44。” 他的声音很轻。 t44嘴巴一瞥就要开始哭。 “别装了。” 尤加却完全不吃这套,他微微前倾身体,骑在法杖上的姿态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压迫感。 “我们世界管理局的快穿正式员工,可是跟着我这个当领导的一起来的。你究竟是不是它……我这个当领导的心里难道会不清楚吗?” ** 与此同时,山海关之下,已然彻底改天换地的洛水岸。 因为洛水的凭空出现,两岸的环境已然大变。空气中弥漫着一层仙气十足的湿润薄雾,视野朦朦胧胧,原本战场的焦土与血腥气被一种清冷的水汽和淡淡幽谷花香所取代。河水静谧而深邃,流淌无声,却蕴含着隐蔽的力量。 戴着铜钱斗笠,脸上没有符文的鬼道人北邙静默地站在雾气缭绕的岸边。他身上的癫狂与戾气也收敛了许多,只是静静地望着对岸的浓雾,看起来像是首席北邙偷穿了鬼道人的衣服。 对岸,一盏灯在昏暗的雾气与河面上缓缓亮起。 那灯光温暖而稳定,光芒中隐约有八卦图案流转生灭。随即,是船桨轻轻拨动水面的声音,哗啦……哗啦……节奏舒缓,由远及近。 一艘样式古朴的小舟破开迷雾缓缓驶向岸边。舟上无人撑船,却行驶得极稳。 小舟靠岸。 一道身影手持那盏八卦宫灯,从小舟上轻盈地走下。 她穿着一身水蓝色与月白色交织的宽大对襟长衫,衣袂飘飘,气质空灵出尘,宛如水中神女。 长发如瀑,仅用一支简单的玉簪挽起部分,面容精致,眉眼间温柔宁静,却又隐含威严。 是苏杭的养母,监护人,百年前就下定决心要为希望而牺牲的洛神——洛宓。 她手持宫灯,灯光映照着她如玉的容颜和北邙的面孔。洛宓看着北邙,眼神复杂,关切又无奈。 “我还以为,” 洛宓开口,声音如同洛水流动,清澈而带着淡淡的回响:“你会换个更亲切,更像你的样子来见我。” 她指的是他那张属于鬼道人的脸和装扮。 北邙闻言,发出了一声低笑。那笑声不再癫狂,反而带着一种历经千辛万苦后的沙哑疲惫,以及……如释重负。 “我一直很喜欢我作为鬼道人的这副样子。” 他回答道,声音透过铜钱斗笠垂下的红绸传来,有些沉闷,却异常清晰:“够吓人,够直接,也够……真实。” “主要是吓苏杭一吓一个准,真的很好玩。” 北邙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动作却出乎意料地轻柔,他轻轻拍了拍洛宓那精致如昔的发髻。这个动作,是跨越了生死与百年时光的,属于师兄妹之间的亲昵与羁绊。 “好久不见了,洛神师妹。” 洛宓没有躲闪,只是抬眼看着他,轻轻应了一声:“嗯,师兄。好久不见。” 北邙收回手,语气变得有些感慨,甚至带着点抱怨:“不是我说你,师妹,你死就死吧,反正地府现在也差不多算是我的后花园了,来去自如。但是……” 他话锋一转,指了指周围这浩瀚的洛水与弥漫的仙雾,语气带着点后怕般的夸张: “你一开始在我和苏杭那傻小子面前,搞出那副身外身被毁,只留下一颗头,还挂在屋里荡来荡去的场面……可是真真吓死我了。更何况是苏杭……” 他没有说下去,但洛宓明白他未尽之语中的担忧。 洛宓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破开云雾的月光,温暖而带着一丝狡黠:“若不如此,如何能骗过它?如何能让你和苏杭彻底走出那最后一步红白撞煞,斩断过去,也斩断它对苏杭的监控呢?” 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了高空之上阴沉的天空。 “一直有眼睛在注视着我们……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洛宓看向北邙,狡黠地笑了笑:“就像是你当时一个人决定进入那扇门的时候那样。” 北邙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那张属于鬼道人的脸上,血红色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心虚。 “哈哈,有这事吗?哈哈哈——” 第77章 真正的名字 静谧的洛水中, 小舟破开泛着幽幽白光的平滑水面,驶向迷雾深处。 舟上,宫灯的光芒在雾气中晕染开一圈温暖的光域, 将持灯的洛宓与戴着铜钱斗笠的北邙笼罩其中。 脱离了外面战场的喧嚣与杀伐, 此刻的洛水之上, 时间仿佛都流淌得缓慢下来,只剩下水流与舟舷摩擦的细微声响, 以及站在这里的两个人彼此间跨越百年的心事。 洛宓看着北邙那张被铜钱斗笠遮住,熟悉又陌生的侧脸,眼神有些恍惚, 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个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师兄的夜晚。 “师兄,”她轻声开口,声音如同梦呓, “你当年……掉下来的时候, 我还不是天女真慈老师的正式入门弟子。” 她用了掉下来这个词。 是的, 掉下来。 如果说出去,恐怕没有几个地仙会相信, 他们眼中惊才绝艳,算无遗策, 最终却堕入鬼法门的稷下学宫首席北邙, 其降临这个世界的方式, 是——如同陨星般自天外坠落。 “如果一定要让我相信一个天命人的话, ”洛宓的目光坚定起来,凝视着北邙。“我只相信你是天命人——第一个天命人。” 她的思绪沉入了那段甚至被她自己一度遗忘的记忆深处。 那是多久以前了? 天地之争尚未开始,长生天的阴影还隐藏在历史的帷幕之后,她只是一个有幸跟随在当世最博学, 最神秘的稷下学宫校长天女真慈身边,在西南边陲进行地质与民俗考察的年轻学生。 她虽未正式拜入内门,但因天赋出众,早已在稷下学宫聆听天女真慈的教诲,若论跟随老师的时间,她或许比许多后来的内门弟子更早,真要计较起来,她或许才应该是“师姐”,北邙才是“师弟”。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那天晚上,西南的夜空原本星河璀璨,却骤然被一道撕裂天幕的红光打破。 那并非普通的流星。它炽烈,拖着一条仿佛由熔融的鲜血与沸腾的业火组成的漫长尾焰,将大半个夜空染成了不祥的血红色。 光芒之盛,如白日出虹,灼人眼目,轰然坠向西南的群山。 虹日观火,焚天而降。 巨大的轰鸣与震动传遍四野,冲击波卷起的狂风即使隔得很远也能感受到。天女真慈当时脸色骤变,那是一种洛宓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混合了严阵以待,以及……某种宿命般了然的神情。 天女真慈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带着她赶往陨石坠落之地。 她们赶到时,那片区域已被彻底改变。 一个边缘还在燃烧着猩红色火焰的陨石坑如同大地的伤疤,狰狞地出现在群山之间。 洛宓还记得那坑中火焰的颜色,是真正如同地狱血海般的粘稠而刺目的红。 然后,她跟随着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的天女真慈,一步步靠近那灼热逼人的坑沿。 她向下望去—— 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即使时隔百年,即使借助洛水之力找回并清晰了这段记忆,洛宓依然无法用准确的言语去形容当时所见景象的万分之一。 她好像……看到了地府。 不是传说中秩序井然的森罗殿,而是一片……破碎死寂,仿佛经历了毁灭后的残骸。 那道从天而降的血红轨迹尚未在视觉中完全褪去,它留下的轨迹并不是光痕,反而更像是一条蜿蜒扭曲的黄泉路,凝固在坑洞上方的空气中,猩红的力量迅速被同化为这个世界的灵气,向着坑底流淌。 血红轨迹的两侧没有实体,但盛开着无数血色妖艳的曼珠沙华,它们在虚空中摇曳盛放,又迅速凋零,循环往复,散发出死亡的美丽。 洛宓还记得自己当时盯着那片天空的血路看了好久。 因为当时那条血路所过之处的天空……就像是被灼伤了。 不是仿佛,就是灼伤。 天空,像是一张覆盖在世界表面的脆弱的纸张,被那血红的轨迹硬生生烫出了一条无法愈合的疤痕。透过那条疤痕,洛宓看到了天空背后的景象——那不再是长生天的庇护之下永远漆黑的夜色,而是一片浩瀚无垠,星光璀璨的星海。 她已经不记得,最近的记载星海的文献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就好像自从天仙朝会建立之后起,她的前辈们再也没能看到夜空除了黑色外其他的光彩。 那一瞬间的视觉冲击,给她一种强烈到荒诞的错觉,也许——也许她们所生活的这片天空,真的只是一层薄薄的覆盖物。 也许并非错觉。 因为洛宓还记得,她看到身旁的天女真慈,那张总是古井无波,洞悉世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可辨的情绪——那是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冷漠,以及一丝让所有人都感到恐惧的疯狂。 于是,洛宓顺着天女真慈的视线,再次向陨石坑的深处望去。 她看到了无数的……碎片。 不是陨铁的碎片,而是闪烁着暗淡幽光的血红,仿佛某种巨大建筑或器物崩解后的残骸,它们散落在坑底,浸泡在尚未熄灭的血色火焰中。 她看到了被毁灭的,支离破碎的地府景象在那些碎片间若隐若现,断壁残垣,忘川逆流,无数扭曲的怨魂哀嚎着却又发不出声音。 何以上达天听,何以上达天听? 然后,在这片破碎的地府中央,在那毁灭的核心。 洛宓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昏迷不醒地躺在那里的人。他周身没有任何防护,却奇异地没有被周围的血色火焰与地府死气侵蚀。 那人有着一张熟悉的脸庞,完全就是少年北邙的脸庞。干净俊朗,带着未褪的青涩,眉心那点朱砂痣殷红如血。 自从北邙来到这个世界,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时,就一直是这副少年的形象,仿佛时光在他身上停滞。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而洛宓的记忆仿佛被某种力量干扰,关于接下来具体发生了什么,天女真慈是如何将北邙带出陨石坑,如何救治,以及之后一段时间的事情,都变得模糊不清,如同笼罩在一层浓雾里,直到此刻,在洛水的帮助下,也没有重新变得清晰。 小舟在洛水上平稳前行,两岸雾气如轻纱。 “在想什么?”北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不知何时拿起了一根看似普通的竹篙,轻轻点着水,动作娴熟自然,仿佛他生来就该是这洛水的摆渡人。 洛宓从悠长的回忆中抽离,抬眼看向他,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我在想,你当年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洛水的浸润不仅让她找回了记忆,似乎也让她的灵台更加清明,许多以往被忽略的细节浮现出来。 “洛水的帮助,让我通过自身的卜算之道,记起了很多曾被遗忘或干扰的事。我记得——”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紧紧盯着北邙:“天女真慈大人一开始看到你,将你从那个陨石坑里带出来的时候,她盯着昏迷的你,低声喊了一个名字。” 北邙撑着竹篙,动作没有一丝停滞,脸上被铜钱斗笠遮盖,看不出表情,只有那双红色的眸子在宫灯光芒下,平静地回望着她。 他似乎毫不意外洛宓会提起这件事,甚至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他的姿态,不像是一个被质问者,更像是一个引导弟子思考的,循循善诱的师者。 “哦?她喊了什么?”北邙的声音平稳,带着鼓励。 洛宓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了那两个字: “喜君。” 两个字出口,洛水之上似乎连雾气都凝滞了一瞬。 “师兄,”洛宓向前一步,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情绪:“你是天外的来客,这一点我早已有所猜测。但是……我刚刚见到你的时候,你身上明明只有红事,那白事是什么?……破碎的地府吗?” 她的问题直指核心。 “地府……究竟是怎么回事?它原本就破碎了,还是因你而碎?” “喜君……又是什么意思?” “现在,能说了吗?” 洛宓目光灼灼,等待着答案。这百年的谜团,这纠缠了无数人命运的开端,这关于她师兄真正来历与这个世界背后恐怖的真相,似乎就在此刻,即将在这驶向未知的洛水小舟上,被缓缓揭开一角。 北邙停下了撑篙的动作,小舟借着惯性在光滑如镜的水面上无声滑行。 他红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洛宓急切而坚定的脸庞,也倒映着这洛水两岸无尽的迷雾。 北邙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悠远,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空: “地府啊……它既是因我而碎,也非因我而碎。” “至于喜君……” “那是我……真正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终于进入收尾环节了,为了这盘醋包了这个饺子,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小天使追更,呜呜呜我一直哭。其实这本我是来给尤加加同事来了,这本书的起源是尤加给我托了个梦,告诉我他自己要忙不过来了,他要同事,他要回老家,然后一脸树杈子张牙舞爪的就往我身上扑,吓得作者从梦中惊醒,于是连夜写大纲开了这本([捂脸笑哭])总而言之作者被入梦的树杈子吓死了,现在终于快结束了,尤加以后也有个伴在宇宙里流浪了,感谢各位小天使的陪伴!爱你们说一万遍[红心][红心][红心] 第78章 致敬传奇耐拆王 来到洛水之后, 他的记忆终于开始恢复。 北邙……不。 喜君。 似乎有谁在说话。 是谁呢?北邙心想。 那声音过于熟悉,又带着一种诡异的亢奋,让他一时间有点恍惚。 但很快, 他从那吟游诗人般的尾调中想起来了。 啊……尤加……老朋友啊, 不……尤加什么时候是他的老朋友了?有这么亲切吗?他们应该只是同盟而已吧…… 他们难道不是只是同盟而已吗?只是天地之争中因为看不惯天仙朝会而合作的同盟而已…… 还有……喜君…… 我不是……北邙吗? 当尤加那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问询在意识深处回响时, 这个被此世之人所熟知的名字,如同水中的倒影般晃动模糊起来。 【喜君, 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尤加好像在叹息。 【别开玩笑了,我叫北邙,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好吧?你这人真糟糕, 你会忘了你自己的名字吗?】 这是他自己当时的回答吗?语气似乎很坚定。 这是他们什么时候的对话了?为什么他一点都不记得? 【真的吗?喜君?如果这是真的话,那么为什么我之前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过你了?】 尤加的反问是洞悉一切,近乎残酷的平静。 【你真的还记得……喜君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吗?】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对话了? 记忆的碎片如同沉入洛水的碎玻璃,闪烁着, 却难以拼凑完整。北邙浑浑噩噩地想:好像是……在天地之争爆发之前, 在稷下学宫那片虚假的宁静尚未被打破之时。那时, 尤加就已经用这个被他遗忘的名字称呼他了,他记得自己还纠正了尤加好几次, 他的名字是北邙,不是喜君, 但是尤加一直如此固执。 他为什么如此固执? 北邙感到一阵强烈的恍惚, 意识仿佛正在从这具身躯中抽离, 向上飘升, 要脱离这个名为“五浊恶世”的牢笼。 他之前对众人所言,关于记忆缺失、关于时间点停留在走入长生天之门后的话,其实并非全是虚言。他的记忆,从被系统t44一开始在鬼域唤醒开始, 就存在着模糊的空白。 不止是记忆……连他这具灵魂的本质,似乎都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一种诡异的,之前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排斥感,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他好像……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存在。 他的名字,在“北邙”之前,是……喜君。 他是来自世界管理局的……系统。 真正的系统,t44。 他是真正隶属于维护多元宇宙平衡的“世界管理局”的正式员工。与尤加同时任职外勤,他们这些游荡在宇宙缝隙中的存在,专门负责清理修复世界bug清道夫,拯救在崩溃灭亡边缘的世界。 他来到这个编号为t44的世界,明明是为了执行一项清除任务,目标是潜伏在五浊恶世中,以文明为食的“细菌”。 只要完成了这个任务,再加上之前的功绩,他就可以实现多年的进步——成为世界管理局的零号员工,继承t004的位置。 然后……然后在降落至五浊恶世时,他遇到了这个世界的“天”。 ——“细菌”长生天。 以及它在人间的化身,天女真慈。 作为笼罩,甚至某种程度上即是这整个五浊恶世的长生天,它在喜君撕裂世界壁垒的第一时间,就清晰地感知到了他这个“外来之人”的存在。他那与本土生灵截然不同的灵魂无比清晰,在长生天的感知中,就如同黑暗中的灯塔般鲜明。 于是长生天开始了它的计划,直到北邙从鬼域中醒来,为了不让北邙发现不对劲,堂堂长生天居然伪装成了系统t44……也真是有够无聊的,脑子里全都是洛水。 北邙心想。 “师兄……你知道吗?地府是什么?” 身边洛宓的声音将他从翻腾混乱的记忆中稍稍拉回。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空灵的回响,仿佛与这流淌的洛水融为一体。 洛宓本身似乎在哽咽,又像是在低笑,洛水的水波荡漾间,映照出洛宓那张悲悯而又无奈神情的脸。 “当时天地之争进行到最后阶段,也就是你离开前,我最后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曾经问过你……地府是什么。” 洛宓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百年时光,回到了那个诀别的雨夜:“你知道我后来耗费巨大代价,通过洛水卜算,窥探到的一角答案……是什么吗?” 北邙下意识地扶了扶自己头上那顶垂落着铜钱与红绸的斗笠。他没有立刻回答。 因为周遭的环境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 不知不觉间,他们脚下的小舟仿佛驶过了某种无形的界限。原本泛着朦胧白光、清澈而带着仙气的洛水,颜色正在逐渐加深,变得暗沉,最终化作了粘稠的,仿佛流淌着无尽怨念与死亡的血红。 这不是洛水应有的颜色。 两岸的仙气薄雾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阴冷的灰色雾霭,雾中隐约可见扭曲枯槁的鬼影幢幢。 水流的声音也变得不同,不再是潺潺清响,而是化作了仿佛万千亡魂哀嚎汇聚成,令人毛骨悚然的黄泉呜咽。 轻舟已过万重山……是轻舟已渡生死界。 这里不再是洛水了,这里是……黄泉三途川。 是真正的地府。 也许是因为终于踏足了这片与北邙有着最深因果纠缠的“白事”之地,那被长生天力量封印,被t44干扰所层层遮蔽的记忆,终于冲破了最后的枷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地灌入北邙的脑海。 他记起来了。 记起了他最重要的,被遗忘的身份,以及……那场导致一切的开端。 他缓缓抬起头,斗笠下那双红色的眸子,不再有迷茫与恍惚,只剩清明与疲惫。他看向洛宓,眼中情绪复杂难言。 “啊……” 他发出一声仿佛卸下了重担的叹息:“师妹,你问的时间太正确了,如果你再早几分钟问我……可能我都给不了你真正的答案。” 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 “但是现在可以了。” 北邙注视着脚下血黄的河水,目光仿佛穿透了河水,看到了那沉积在河底最深处的东西。 “地府……是白事。” 他清晰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是我留下的……白事。” 他顿了顿,像是在品味这句话中蕴含的残酷意味,然后才用一种带着深深嘲弄与无奈的语气,补充了最后一句。 这句话隐含的信息量太多,让洛宓都控制不住地愣了愣。 海石榴拿走了红事,地府是北邙的白事…… 地府……这片象征着死亡,终结与轮回的,这片世界的阴暗面,长生天的对手,竟然是她的师兄北邙留下的白事在支撑? 这怎么可能? 北邙没有去看洛宓震惊的表情,他的目光投向黄泉的尽头,那片无尽的黑暗与迷雾,仿佛在凝视着当年的景象。 “地府早就碎了,碎的彻彻底底,它之所以现在还在这里———” “是因为白事的支撑,虽然我说这话有夸大的嫌疑,但是我的能力确实足以支持这个世界的地府。” 北邙张狂地笑了一声。 洛宓微微眯起了眼睛,像是在重新审视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师兄。她开始以冷静的语气复盘: “你的意思是说……” 洛宓的声音在血黄色的河面上显得格外清晰:“当年你从‘天外’掉下来的时候,你的‘白事’能力被剥离拆解,融入了当时本就处于崩坏边缘的地府,阻止了地府彻底崩碎的趋势。” 她顿了顿,看向北邙,寻求确认。北邙沉默着,但那眼神已然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洛宓继续:“而你的意识,以及你所代表的‘红事’则保留了下来,凝聚成了‘北邙’这个存在。你以少年的形态苏醒,失去了大部分关键记忆,然后……进入了稷下学宫,成为了首席……” 她的目光柔和了一瞬,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也成为了我的师兄。” “之后,” 她的语气再次变得冷峻:“在天地之争爆发的关键时刻,你又将你保留下的‘红事’能力,剥离了出来,交给了石榴,让她得以在死后以鬼仙之姿延续存在?” 她的视线锐利起来,仿佛能穿透北邙斗笠下的阴影:“而你自己,在失去了红白事,只剩下一些基础能力后,又跑到了因你而变得畸形破碎的‘鬼域’里去,成为了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鬼道人’北邙。我这样理解,对吗?” 北邙闻言不由得讪笑了两声,有些干涩和无奈。他撑了撑斗笠: “呃……大致流程……是这么个流程没错。不过,一直在当鬼道人这个说法可能有点偏差。” 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却更显沉重:“其实也没有一直……我只是把一些被长生天的力量污染、几乎快要变成它类似‘天女真慈’那种分身的存在全都清理掉了而已。”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其背后是百年的独行与无尽的杀戮。 北邙摊了摊手,语气里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荒谬:“只是没想到……我的名声在外面能变成那样。什么屠戮同门,嗜杀成性,堕入鬼道无可救药……传得是有鼻子有眼,这营销手段也太有实力了。” 洛宓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答案,她冷笑一声,那笑容里充满了对长生天以及天仙朝会手段的鄙夷:“这还用想?自然是长生天授意,由天仙朝会散布出去的。将你污名化,既能掩盖它吞噬天才,以及地府异变的真相,又能让你众叛亲离,断绝你获得帮助的可能,更方便它日后收拾你。” 她看着北邙,摇了摇头,叹息道:“北邙,你到底是什么传奇耐拆王?这里拆一块‘白事’补了地府,那里拆一块‘红事’给了石榴,自己本体七零八落,东奔西跑,居然还能撑到现在……” 北邙无奈地摊了摊手:“没办法啊,师妹。为了我的‘前途’……我从天外来到这里是有任务要完成的,都做到这一步了再不胜利也太亏了吧?血本无收啊!我可不要落到那样的下场。” 他忽然话锋一转,眉头微蹙,想起了那个最重要的人:“对了,苏杭呢?那小子跑哪里去了?别在地府走丢了。” 提到苏杭,洛宓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她望向雾气迷蒙的河岸远方,沉声道:“根据我对长生天灵气聚集规律的推算,他一进入洛水领域,恐怕就被那块最大的地府碎片直接吸引过去了……”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地府碎片作为最大的鬼域源头,它的具体坐标是不断漂移的,极难寻找。即便是我,借助洛水之力,也只能感知到它的大致方位。” 北邙闻言,却并没有露出太多担忧的神色,他摇了摇头,那双红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冽的光。 “没事。” 他的声音平静而笃定:“鬼域嘛,我熟啊。” 百年的徘徊,百年的厮杀,百年的孤独探索,早已让他对这片因他而生的畸形之地,熟悉得如同自家的后花园。哪里危险,哪里是陷阱,哪里的规则有漏洞,他都一清二楚。 北邙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补充道:“更何况,现在不用担心我身上还有个随时可能向长生天本体‘通风报信’的‘好系统’t44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尤加那个前辈……虽然平时都不靠谱,但是大事上还是可以相信的,毕竟他如果成功成为t004,高兴的只有尤加——他终于有搭档了! 就在这时,小舟轻轻一震,触碰到了坚硬的岸边。 船靠岸了。 洛宓站在船头,水蓝色的长衫在黄泉吹来的阴风中轻轻飘动。她看着北邙,眼神坚定而决绝:“师兄,我会利用洛水之力,将山海关战场上的所有人——无论是地仙、天仙,还是普通士兵——尽可能都拉入洛水的庇护范围。洛水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至少能暂时避开外面失控的鬼潮。”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中闪过一丝心虚,继续说道:“还有……一开始,我没想弄出那么血腥的场面来骗你和苏杭的。” 她指的是那个“身外身”在苏杭面前死去的惨烈景象。 “但是,” 洛宓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后怕:“长生天已经盯上我了。我的行动,我的谋划,恐怕早已在祂的监控之下。我绝不能……让我的身外身落入祂手,被祂夺舍控制。所以嘛……” 所以洛宓亲手杀了自己的身外身。 唯有如此,才能让长生天相信她已无力回天,才能为北邙和苏杭,争取到一线不被长生天注意,不被彻底掌控的生机。 北邙静静地听着,他理解洛宓的不得已。这百年来,他们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在长生天的阴影下,进行着最艰难的抗争与牺牲。 他跳下小舟,站在那冰冷的岸边,回头看向依旧站在舟上的洛宓。 洛宓凝视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清浅坚定的笑容,那笑容几乎可以驱散黄泉的阴霾: “我等着你回来,师兄。” 她的声音温柔而有力,如同洛水最初的水流。 “我们今年的……‘同学会’,还没开呢。” 同学会…… 稷下学宫无忧的岁月,天地之争并肩的情谊,是百年生死两茫茫的牵挂,对未来重逢共饮一杯的期盼。 都在这三个字里了。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尤加执行任务从来都只是当个过路之人的原因。 当你真的牵扯进一个世界的因果循环,产生羁绊之后……你就真的完蛋了。 北邙想,他居然那一瞬间产生了类似不舍的情绪。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北邙看着洛宓在灯光映照下显得有些虚幻的身影,斗笠下,转身迈步走向那片更加深邃危险的鬼域迷雾之中,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 只不过他挥了挥手。 身影很快被浓雾吞噬,唯有那顶铜钱斗笠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洛宓站在舟上,看着着北邙消失的方向,手中的八卦宫灯光芒将这方小小的河岸照亮。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为什么喜君性格没有之前那么外显的贱了呢?因为从天上掉下来被长生天阴了格式化了(哈哈?),致敬传奇耐拆王北邙,不是宇宙细菌都没这么耐拆。 当个联动小彩蛋吧:其实这次喜君是被将军那本的凛岳影响到了,想玩一玩真身入局建立羁绊执行任务法,为了完成任务晋升t004升职加薪拼个大的,没想到一来就被作局了,直接失忆变成正义首席了。[狗头] 尤加:都和你说了演个情报商人/吟游诗人然后在本地找个打工人很轻松的(某谢某凛某江某白某柳一直盯——),你非要亲自上阵,一点都没发挥自己系统的功能,这下好了,系统本体都被别人抢走了:) 尤加的工作日志:我和我玩脱了的搭档,乐子人变成乐子可真好玩啊![害羞] 第79章 剪刀石头布 “哗哗……” 是水声。连绵不绝, 包裹着一切,仿佛是世界诞生之初唯一的声响。 苏杭感觉自己失去了形体,变成了一缕意识, 一片随波逐流的浮萍, 一枚在无尽黑暗中飘荡的脆弱泡沫, 一簇不断上升,到达最高处, 继续上升的空气。 他努力地凝聚着几乎要涣散的感知,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感受,却发觉这存在感是如此缥缈, 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这诡异的水流彻底溶解冲散。 苏杭顺着无形的水流前行,周围并非绝对的黑暗,而是弥漫着一种灰蒙蒙的迷雾。就在这时,一些极其恶毒, 充满怨恨的低语, 如同冰冷的毒蛇, 钻入了他的意识,在他耳边嘶鸣: “你不该存在……” “这个世界既然已经有我了……你为什么还要存在呢?” “五浊恶世……五浊恶世……居然连我也不能免俗吗?!”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只是把这个世界当时我的血包而已, 我为什么要去死?错的是世界管理局,又不是我……” “但是, 孩子, 你是一个没人要的, 多余的孩子……” “所以你快去死吧!消失吧!你才是那个不该存在的人啊!” 那声音尖锐而扭曲, 充满了纯粹的恶意,试图瓦解他的意志,否定他存在的意义。 苏杭感到一阵剧烈的痛苦和委屈,他想要大声反驳, 想要痛哭流涕,质问为什么,但他发不出任何声音,连哭泣这个动作都无法完成。 就在这绝望的边缘,他猛地感受到——一股温暖。 那是来自……记忆深处的触感。 一双温暖却异常坚定的手,小心翼翼地将他从冰冷孤寂的岸边抱了起来。一个带着疑惑却温和的女声响起,如同穿透阴霾的阳光: “哎呀,这里怎么有一个孩子?有人吗?这是谁家的孩子?” 那声音……是母亲洛宓。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他看到那个模糊的场景:不知在洛水岸的哪个角落,他被遗弃,或者说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出现在那里,无人问津,直到被这双手抱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双温暖手的主人似乎放弃了寻找,语气变得坚定而充满怜爱: “算了,没人要……我要。我当他的监护人好了。” 于是,洛神洛宓就这样将他——这个来历成谜的孩子从冰冷的洛水岸边带回了家,给了他名字,给了他身份,给了他……一个母亲所能给予的全部温暖与庇护。 这段被深埋的记忆,此刻成为了苏杭对抗那恶毒低语最坚固的力量源泉。 然而,那诅咒般的声音并未放弃,它变得更加尖锐: “天命人……你是不该存在的天命人……既然我在……你为什么还会存在?!你会被利用!你会被杀死!像工具一样被消耗掉的!” 这一次,强烈的愤怒和不甘,混合着对母亲的思念给予了苏杭力量。 他猛地睁开眼睛。 视野从一片混沌的灰蒙,逐渐聚焦。 苏杭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孤零零,漂浮在无尽血黄色河水中的黑色礁石小岛上。 而在他面前,矗立着一块巨大到无法形容的……地府碎片。 它与之前在山海关上空看到的那块类似,但更加庞大,表面如同呼吸般微微起伏,暗红色的主体上覆盖着那层诡异的淡青色磷火光膜,无数扭曲的面孔在其中挣扎嘶嚎,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阴冷与死寂之气。 它向上延伸,直达这片诡异空间的天际,向下扎根,深入血黄色的河水深处,仿佛它就是这片死亡领域的脊柱。 “你是不该存在的!既然我在……你为什么还会存在?!” 那恶毒的声音似乎就是从这块巨大的碎片上传出,充满了嫉妒与怨毒。 “你会被利用!会被杀死的!” 苏杭的心脏剧烈跳动,但他没有退缩,也没有再去搭理那个声音。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块巨大的地府碎片上。 职责。 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想起了那位素未谋面的第一任天命人留下的使命——解放净化所有的地府碎片。 不出意外,这块最大,最核心的碎片内部,也一定封存着那位前辈留下的用于对抗地府碎片的关键力量。 没有犹豫,来不及恐惧。 苏杭遵循着内心本能的指引,以及那位前辈在冥冥中留下的安排,缓缓地抬起了双手。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碎片的恐怖外观,不再去听那恶毒的诅咒,而是将全部的心神,沉入自身那作为天命人的、与这个世界相连的独特感知中。 温暖的光芒开始从他体内渗透出来。 起初很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但在那无尽死寂的映衬下,却显得十分纯粹耀眼。光芒逐渐变强,如同初升的朝阳,驱散着周围的灰色迷雾,照亮了他脚下的黑色礁石,也照亮了前方那巨大而恐怖的碎片。 “——安能双天并日——安能双天并日——” 那恶毒的声音变得急促而尖锐,反复念叨着这充满不甘与诅咒的话语,试图干扰他。 但苏杭的心志此刻异常坚定。那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潮水,温柔而坚定地向前蔓延,最终,彻底将那块巨大的地府碎片笼罩其中。 光芒与碎片表面的淡青色磷火,暗红色的怨念接触,那无数扭曲的面孔,有的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有的却仿佛露出了解脱般的平静神色。 “你会后悔的!你会被利用至死!” 那声音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不可能。” 苏杭猛地睁开眼,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锐利,他冷哼一声,对着那声音的来源掷地有声地说道: “我可是有妈妈和舅舅的人!我不和你这种没有家人、只会躲在暗处诅咒别人的家伙说话!” “……” 那恶毒的声音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鱼刺卡住了喉咙,瞬间戛然而止。 “哈哈哈哈,没想到长生天也有今天啊,好小子!再多说几句哈哈哈哈,气死它!” 一个带着明显笑意和赞赏的声音,从苏杭身后传来。 苏杭猛地回头,只见戴着铜钱斗笠,一身黑红的北邙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的礁石上。 北邙抱着胳膊,虽然斗笠遮面看不清表情,但那语气里的愉悦和欣慰几乎要溢出来,他朝着苏杭的方向,夸张地竖了一个大拇指: “这几句真解气啊!话说的太漂亮了!还有长生天,你怎么又玩失踪消失不见了?和我外甥说谢谢了吗就跑?真不要脸啊!” 苏杭失声:“舅……舅舅?!” 北邙点了点头,他向苏杭伸出手:“对,是我,走吧,外甥,舅舅带你去……” “掀翻了这天!” ** 与此同时,被转移至鬼域内的长生殿内。 这里庄严肃穆,却又死寂冰冷。 高大的穹顶描绘着日月星辰的轨迹,却没有任何生气。 殿内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参商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他那身华丽的飞鱼服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显得黯淡了几分。 他微微垂着头,神情复杂,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一道身影,从殿内最深处的阴影中缓缓踱步而出。他穿着繁复而庄重的天仙朝会最高等级礼服,神色却是一种看透一切,带着悲悯的冷漠。 是长生殿殿主,天仙的领袖——华胥。 参商立刻躬身,行了一个极其标准,带着绝对尊敬的礼节,声音低沉: “……殿主。” 华胥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看参商,只是沉默地、随意地,将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扔到了参商面前的冰冷地砖上。 那是他的短剑。 “当啷——” 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短剑造型古朴,剑身狭长,锋刃上流动着幽蓝色的灵光。 华胥这才抬起眼,看向参商,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下达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命令,声音清冷,不带丝毫情绪: “旨意下来了。” “长生天……它需要打开那扇觐见之门,等待最后的决战。” 觐见之门。 参商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那是通往长生天真正核心领域的门户,是无数天仙终其一生也无法踏足的圣地,也是……需要极其残酷代价才能开启的通道。 上一次,北邙能够进入其中直面长生天,正是因为他手中的判官笔在那之前已然饱饮了众多天仙的鲜血。 而如果要主动开启那扇门,最优秀的祭品,就是天仙的血。并且,是位阶极高、心甘情愿献祭的天仙之血。 参商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柄冰冷的短剑上。剑身映照出他此刻有些苍白的脸。 他没有立刻去捡,而是缓缓抬起头看向华胥,问出了一个似乎与眼前绝境毫不相干的问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百多年了,你的愿望和理想……依旧没变吗?” 华胥与他对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终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但转瞬即逝。 他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份沉重:“我是天仙的领袖。” 他陈述着一个事实,也表明着自己的立场:“破域联盟……或许要赢了。但是,我依旧是天仙的领袖,所以我不会相信北邙。” 他的追求从一开始就与破域联盟追求的截然不同。 华胥看着参商,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几乎算不上是笑容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无奈和属于他们之间独有的默契。 “石头剪刀布吧,” 尊贵的,受万民供养的长生殿殿主轻轻说,仿佛回到了当年在稷下学宫,决定谁去承担麻烦任务时的轻松时光:“看看我们……谁先去死。” 参商愣住了。他看着华胥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意,明白这不是玩笑,而是这位殿主在命运最终的时刻,给予他这位追随者最后,也是唯一的……公平。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公平,天仙们更是对此嗤之以鼻,坚信自己就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几秒后,参商缓缓举起了手。 华胥也同样。 没有声音,只有动作。 石头。剪刀。 结果已分。 参商看着结果,脸上露出苦涩却又释然的笑容。他轻轻摇了摇头,认命般的自嘲道: “看来……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倒霉啊……” 参商弯下腰,捡起了地上那柄冰冷的短剑。剑柄入手,传来刺骨的寒意。 他抬起头,最后深深地看了华胥一眼,仿佛要将这位他追随了百年的领袖的模样,刻入灵魂的最深处。 “华胥……” 他唤了他的名字,没有再用敬称,也没有加上殿主。 “再会了。” 说完,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腕猛地发力,锋利的短剑带着决绝的寒光,精准而迅速地抹过了自己的脖颈。 空气中传来利刃割裂血肉与气管的闷响,华胥突然不敢睁眼了。 滚烫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落在冰冷的地砖上,也溅落在了他的飞鱼服上。 参商的身体晃了晃,手中的短剑“当啷”落地。他最后的目光,依旧望着华胥的方向,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那眼神中没有怨恨,没有后悔,只有无法言说的复杂。 得君一日恩,误臣百年身。 参商最后想。 ……不过,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追随你。 早知道刚刚应该至少把这句话说给你听,然后再自杀的。 可惜……可惜他们是天仙,而他们从小在天仙朝会受到的教育就是——不要暴露你的真心。 哪怕这已经是彼此都清楚明白的东西。 参商挺拔的身躯终于无力地向前倒去,重重地摔落在自己温热的血泊之中。 华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塑。他脸上几乎变成半永久面具的笑容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参商倒下,看着那殷红的血液在地面上蜿蜒扩散。 而门在被打开。 第80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 血色的黄泉之水仿佛在脚下凝固, 北邙拉着苏杭,一步踏出,空间扭曲变换, 阴冷潮湿的水汽被混合着浓郁香火的空气所取代。 他们已不在地府碎片之中, 而是置身于一座宏伟空旷, 却死寂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大殿。 长生殿。 洛水把他们送到了长生殿。 这里的光线昏暗,并非无光, 而是被另一种光源所取代——烛火。 满地都是蜡烛。 数不尽的,苍白或暗黄色的蜡烛,如同某种怪异的菌类, 从冰冷漆黑的殿石缝隙中生长出来,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烛火跳跃,映照得整座大殿影影绰绰, 仿佛有无数亡魂在墙壁上舞蹈。这些蜡烛形态各异, 有的粗如儿臂, 有的细如手指,烛泪并非透明, 而是暗红近黑,如同凝固的血液。 它们是长生烛。 它们燃烧的不是蜡油, 也不是抵御鬼域的火, 而是这五浊恶世中所有生灵的血泪。每一缕摇曳的火苗, 都汲取着众生的养分, 维系着某种个庞大的存在。 这个世界真的很不公平,天上有天,地下有地,这方五浊恶世, 仿佛一个巨大的牢笼,无处可逃,所有生灵都不过是眼前这片烛台上缓慢消耗的燃料。 大殿的深处,在那片烛海的中心,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静静地坐在一片……暗红色的血泊之中。 那血泊尚未完全凝固,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与满殿的烛火香灰味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与铁锈交织的气息。 是华胥。 他依旧穿着那身繁复庄重的长生殿殿主礼服,背影挺拔,却无端透着一股死寂。他微微低着头,仿佛在凝视着面前案几上,那几排燃烧得最为炽烈,火焰呈青白色的长生烛。 “华胥——” 北邙刚开口,带着百年未见的复杂情绪,目光却猛地凝固,越过了华胥的背影,看到了倒在他身前的那个人,以及那片血泊的真正源头—— 参商。 那个总是身姿笔挺,恪守秩序的锦衣卫指挥使,此刻毫无生气地趴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那身华丽的飞鱼服被自身涌出的大量暗红色血液浸透,贴在地面,形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洼。脸侧向一边,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失去所有生机的灰白,再无声息。 北邙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瞳孔剧烈收缩,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半晌,才从几乎僵硬的喉咙里,挤出沙哑破碎的声音: “参商……参商……死了?这傻子……最后还是——” “最后还是为了长生天牺牲了。” 华胥接过了他的话。他缓缓地,用一种近乎机械的平稳动作站起身来,转了过来,面向北邙和苏杭。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如既往令人如沐春风的磁性,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是悲伤,不是愤怒,不是冷漠,而是一种彻底的空洞平静,就像一尊精心雕琢却失去了灵魂的玉像。 这种温和与极致的空洞结合在一起,产生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感。 “好久不见啊。” 华胥看着北邙,目光似乎落在了他身上,又似乎穿透了他,看到了更遥远的过去:“首席。” 苏杭看着倒在地上的参商,虽然这个天仙曾经追杀他,通缉他,但此刻看到对方如此凄惨地死在面前,一股寒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他声音有些发干发涩,忍不住问道:“他……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死去? 华胥的目光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落在了苏杭身上,又似乎没有焦点。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恍惚梦呓般的质感: “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飘忽:“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的话语开始失去逻辑,像是精神濒临崩溃边缘而引发的混乱: “我什么都没有……是这天不肯放过我……是这世道不肯放过我……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就在这时,华胥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他脸上的平静面具骤然碎裂。极其痛苦挣扎的神色浮现出来,他的眼神时而清明,时而混沌,仿佛有两个灵魂在他的躯壳内激烈地搏斗。 华胥感觉自己似乎一瞬间被撕扯成了两半。 一部分是那个有血有肉,曾有着理想与情感的华胥,他在对着体内某个无形的存在发出泣血般的控诉。 【我的东西!你非要全都牺牲抛弃吗?!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最好的搭档!我的一切!你都抛弃了!你到底要做什么?!为了我们的理想……值得么?明明那就是一条错误的路——可我是个人啊!我想当个人!】 【我不要再继续当天仙了……】 他的内心在咆哮,充满了被剥夺一切的痛苦和对自身道路的怀疑。 如果要失去一切的话,那他当初为什么要一定要走这一条路。 如果要失去一切的话…… 那他为什么要赌上那么多的代价……赌上可怕的代价是为了换来更多的利益,如果做不到的话,这不就成了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了吗? 然而,另一个声音,属于长生殿殿主,冰冷威严,不容置疑的意识,在他灵魂深处将那点人性的挣扎轻而易举地镇压: 【你还想当人?痴心妄想!清醒地看看自己吧!看看参商血泊里倒映的自己——你已经步了天女真慈的后尘,你已经是——是……下一个长生天了!】 这声怒吼仿佛终极的宣告。 在那一瞬间,华胥猛地抬起了头。 北邙和苏杭清晰地看到,他左侧的半张脸上,布满了清晰的泪痕,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苦与悲哀,那是华胥。 而他右侧的半张脸,却扭曲成一个张狂满足,甚至带着某种吞噬一切欲望的狂喜笑容,眼神冰冷而炙热,那是殿主。 不,那是……被长生天意志侵蚀掌控的部分。 半张脸是泪痕,半张脸是张狂的欣喜。 悲的是华胥,狂喜的是殿主。 两种极端对立的情绪如同拙劣的油彩,强行涂抹在同一张脸上,构成了一幅足以让任何目睹者窒息的景象。 紧接着,华胥开始笑。 青绿色的火焰,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猛地从华胥的身体内部窜出。那火焰的颜色,与覆盖在地府碎片表面的淡青色磷火一模一样,充满了不祥的气息,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神圣。 青绿色的火焰包裹住华胥,他身上的殿主礼服在火焰中非但没有烧毁,反而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华胥在青色的灵气烈焰中开始大笑,笑声癫狂而悲怆,他的双眼迅速彻底被渲染成了冰冷的青色。 那是天女真慈眼眸的颜色。 也是苏杭那双“天命人”之眼的颜色。 或者说——这是长生天的颜色。 北邙握住了笔刀。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华胥大笑着,泪水却从那双青色的眼中不断滑落,与狂喜的表情形成残酷的对比。 “我执着了一生的天尽头……原来是这样的……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天许诺的香丘?!” 为什么……为什么最终的答案是这样的?他明明一直都坚信着,长生天会为他们带来胜利……即使那是最残酷的一条路,但是足够稳妥。 华胥呢喃着,像是在质问命运,质问这无情的天道,理想中的结局,用无数人生命换来的结局,却终究只是虚幻的泡影。 然而,这悲恸的质问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几乎是立刻,他脸上的所有痛苦和迷茫如同潮水般退去,被一种非人的冷静所取代。仿佛有另一个更古老的灵魂彻底接管了这具身体,并用它发出了声音。那声音依旧是华胥的声线,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俯瞰众生的漠然: “高处不胜寒……” 那声音缓缓说道,像是在回答刚才那个悲恸的问题。 “但高处多胜景,这就足够了。” 它顿了顿,那双纯粹的、没有任何人类情感的青色眼眸,如同两盏来自九幽的鬼灯,精准地锁定在了北邙身上。 “……你说是不是啊?” “……喜君北邙。” 最后四个字,如同最终的审判,在这布满长生烛的大殿中,沉沉落下。《 》 第81章【VIP】 第81章 天命所归 “北邙, 你也真的敢啊,一个人又来到我面前,是真不怕我把你吃掉啊。” 长生天用华胥那双彻底化为青色, 非人的眼眸凝视着北邙。那目光中不再有属于华胥的任何情感, 只有一种如同观测蝼蚁般的冰冷审视与源自本能的忌惮。 北邙在那目光下, 却只是随意地晃了晃手中那柄由判官笔变形而成的长枪。笔枪在他掌心旋转,划出凌厉的弧线, 发出细微的破空声,仿佛在无声地挑衅。 “有什么不敢的?” 北邙的声音平静,却满是针锋相对的寒意, 没了半分调笑的语气。 他盯着那张属于华胥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地警告:“还有,我劝你——最好不要用华胥的身体说这种话。” 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 砸在空旷的大殿里。 长生天操控着华胥的嘴角, 扯出一个充满嘲弄和绝对自信的笑容, 那笑容在华胥脸上显得如此违和与恐怖:“我就这样,那又如何?” 它的声音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漠然。 北邙沉默了刹那, 周身那压抑的气息终于不再掩饰。他抬起头,斗笠下的红色眼眸锐利如刃, 声音低沉却是斩钉截铁的宣判: “你会死得很惨。” “就凭你?” 长生天嗤笑一声, 青色的目光轻蔑地扫过北邙, 又落在他身旁还有些茫然的苏杭身上:“和这个……被洛神从洛水岸边捡回去的、来历不明的天命人小孩子?” “他可不是什么小孩子。” 北邙冷笑一声,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笃定,他侧身将苏杭稍稍护在身后:“而是你们这五浊恶世……真正的天道。” “啊?” 苏杭彻底愣住了,下意识地指了指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我……我吗?” 他这么牛逼?他怎么不知道? 天道?那不是主宰世间法则的长生天吗?怎么会是他这个刚刚高中毕业、被追得满世界跑的学生? 北邙向苏杭点了点头, 目光依旧紧锁长生天,话却是对苏杭说的,带着安抚和绝对的信任:“没错,就是你。你不要害怕面前这个东西,它根本就不是什么‘天’——” 他的声音下是积压了百年的愤怒,如同利剑般直指长生天: “——而是和我一样,是个外来之物。不知多少年前,这家伙就像块又脏又臭的抹布一样,一下子糊在了你们这个世界顶上,还假装是五浊恶世的原配天空……要不然,咱家也不至于像个失控的陨石一样,硬生生砸穿壁垒掉到这里来……” 北邙想起那件事来就头疼,尤加以后不知道要把他笑话成什么样。 他扶着额角:谁能想到天上有脏东西啊! 说到最后,北邙甚至极其厌恶地抖了抖手,仿佛要甩掉沾染上的污秽,那动作里的嫌恶几乎凝成实质。 “多说无益,还是给你点教训比较好。” 北邙抬起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哒。” 随着这声响指,一阵阵如同无数人同时在快速敲击键盘的“噼里啪啦”声,毫无征兆地在这死寂的长生殿中响起。这声音由弱变强,由远及近,开始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存在,正围绕着这座大殿,进行着某种高速的操作。 北邙脸上的冷笑变成了带着快意的笑容。他手中的笔枪指着长生天:“我都不知道我们之间隔着多少仇,多少怨了,数都数不清啊,你太厉害了,长生天,t44——或者我该叫你,窃取了我系统编号和部分数据的——长生天版t44?你可真行啊!” 他的话越说越快: “——你先是趁我坠落没反应过来,用我的‘白事’天赋,反向加速地府破碎,想把毁灭世界的黑锅扣我头上,没想到我的‘白事’反而阴差阳错延缓了地府彻底崩碎,让你的算计落空。” “——然后你趁我摔得记忆全失,伪装成天女真慈,假装好人,骗我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本地人,想把我圈养成你随时可以收割的食粮……” “——而现在,整整一百年过去了,你还不肯放过我,甚至拿我的t44系统数据和身份伪装成我的随身系统,在我脑子里逼我扮演反派,监控我的一举一动,你是真不要脸啊……就这么喜欢披着别人的皮招摇撞骗,躲在幕后当阴沟里的老鼠吗?” 北邙本来不生气的,没想到越说越气,到最后几乎是无语了,长生天怎么能恶心成这样,洛宓确实说的没错……他还真是个传奇耐拆王,全身上下的东西都被长生天这个盯着他薅羊毛的混蛋给拆出去了。 “你这么喜欢玩弄人心,喜欢躲在幕后看戏是吧?” 北邙的声音略显冰冷:“好,那就感受一下来自玩家们……也就是整个五浊恶世的怒火吧。毕竟你可是亲自把自己这肮脏的长生天,做成了全民副本啊。怎么样?我的系统功能还好用吗?可惜了,终究不是你的。” “可怜的长生天,守着你那长生的噩梦,却忘记了自己什么都不是,让天仙朝会错误地抬高自己的价值并且信以为真,你还真是掩耳盗铃的一把好手啊!” 北邙只是说这些话都肉眼可见的变得开心起来,满脸都是我才是有编制的系统你是个什么。 长生天听着北邙的控诉和那越来越响的键盘敲击声,青色眼眸中首次掠过一丝不耐与愠怒,但更多的是一种基于绝对力量差距的不屑。 它冷哼一声:“聒噪。你的系统核心数据,你的通讯权限,早已被我彻底掌控。有天的阻碍,你拿什么去和你的‘世界管理局’联系?拿什么来做全民副本?权限都在我这里,那个游戏我想停就停,你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联系?” 北邙忽然笑了,那是一种计谋得逞、大局在握的笑容。他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站在那里,姿态从容而自信。恍惚间,长生天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在稷下学宫,那个总能出乎祂意料,让祂无法彻底掌控的北邙首席。 “谁告诉你……我需要联系世界监管局了?” 北邙挑了挑眉,语气带着一种戏谑的反问:“你还没有发现吗?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在执行任务啊……”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欣赏着长生天眼中那逐渐凝聚的惊疑。 “——我们‘世界管理局’最新下的规定,跨世界的高难度任务,代号前列的执行者们都需要互相监督,互为备份呢。” 北邙的笑容越发灿烂,蕴含着致命的危险性。 “——你猜,除了我这个明面上的倒霉蛋,这破烂不堪的五浊恶世里……到底哪里还藏着另一个监管局的正式员工?” 此话一出,长生天那青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它猛地抬头,环顾四周。 直到此刻,祂才骇然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整个长生殿的内部空间,已经被无数细密的,如同银绿色树枝的半透明数据流所笼罩。这些数据流如同活物般蠕动延伸,覆盖了墙壁,缠绕了梁柱,甚至穿透了那些燃烧的长生烛,正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重构乃至夺取这片觐见长生天的领域的控制权。 而与此同时,那原本只是背景音的键盘敲击声,陡然放大,仿佛有无数人在同时操作。 紧接着,嘈杂的语音留言一声声响起。 【等等……这剧情……北邙那意思是不是意味着……地府破碎是长生天的阴谋?!它为了吸取更多人的血泪而故意破坏了地府?!我靠!原来我们一直拜的是灭世的罪魁祸首?】 【兄弟们!游友们!冲啊!既然这个《长生天》游戏是真的,那么岂不是意味着我们现在的操作,我们的力量,真的能够传递过去掀翻长生天?!】 【一生一次的机会啊!干他娘的!平时在五浊恶世里受的憋屈,在现实里受的苦,都跟这鬼老天算清楚!】 【不管真的假的都要冲啊!平时积攒的那些怒火终于可以发泄出来了,因为——长生天它亮血条了!】 【天街踏尽长天骨——!为了所有被它吞噬的人!杀!】 【一百多年!一百多年的地府入侵!一百多年的鬼域蔓延!无数人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高高在上的长生天!来战吧!那今天我们就要——伐天!】 玩家的声音,来自五浊恶世每一个角落的声音,带着纯粹的信念,滔天的怒火,如同无数把无形的利剑,迅速削弱了整个觐见之地。 那由无数长生烛构成的,汲取众生血泪的觐见大殿,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开始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 长生天脸上的从容与不屑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以及被蝼蚁撼动根基的惊怒。 怎么可能…… 它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和本体之间的联系,真的正在消失。 可它明明就是这笼罩方圆的天的意识。 北邙手持笔枪,红色的眼眸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与必胜的信念,他轻声道: “听到了吗?长生天。这才是天命所归,而你什么都算不上。”—— 作者有话说:北邙:食我世界监管局组合技啊!《 》 【完结章】 第82章 归葬邙山(大结局) 北邙的声音穿透了玩家们狂热的呐喊与键盘声的轰鸣, 清晰地传入苏杭耳中,带着决断与托付:“上吧,苏杭!” 他红色的眼眸如同指引前路的灯塔, 锁定着青色光芒明灭不定的长生天。 “所有玩家的信念、愤怒与攻击, 此刻都已通过尤加的帮助化作了真实不虚的力量, 具现在长生天的状态之上。祂的防御正在被瓦解,祂的根基正在被动摇。” 北邙的声音是引导者的沉稳:“现在——就是你拿回这个世界天道权柄的最好时机, 相信自己,你才是五浊恶世真正的规则。” 北邙顿了顿,目光深深地看着苏杭, 那眼神穿透了表象,直抵灵魂深处,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当然,在成为规则之前, 你要想清楚……你心底的规则究竟是什么?” 心底的规则…… 这个问题, 如同钥匙打开了苏杭记忆的闸门。他想起很久以前, 当他还是个孩子,看着天仙朝会征收长生税, 扰的鸡犬不宁时,曾仰着头, 不解地问过监护人洛宓: “妈妈, 既然天仙们如此强大, 拥有移山倒海的力量, 那为什么……地上那些普通的,没有力量的人们却过得如此痛苦?朝不保夕,被鬼怪欺凌后还要被人摆布?” 当时,洛宓只是温柔又带着无限沉重地抚摸着他的头, 眼底深处是无法言说,也无法为孩子完全解释的复杂痛苦,她沉默了很久,才轻声回答: “……因为啊……长生殿里,没有‘地上’的仙。” 那句回答,当时他似懂非懂。而现在,亲身经历了追杀逃亡,见识了地府的破碎,鬼域的惨状,天仙的冷漠与长生天的残酷,他终于完全理解了母亲眼底那深不见底的痛苦源于何处。 高高在上的“天”,只知汲取,不知回馈。只维护自身的秩序,不顾苍生的死活。 他的规则……他心底最深处,从未改变的渴望,与当年那个懵懂孩子想说的话依旧一模一样。 苏杭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迷茫犹豫都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所取代。他望着那挣扎怒吼的长生天,望着这片被荼毒已久的大地,喃喃道: “我想要——” 他咬牙:“——成为地上的仙。” 不是高踞云端,冷漠俯视的天仙。 而是扎根泥土,与众生同行,感受人们的悲喜,守护人们的存续。 这才是最大的规则。 话音未落,苏杭已如离弦之箭,追着北邙所过之处冲向长生天,北邙所过的地方万物死亡,长生天所过的地方万物腐朽,而苏杭跑过的地方,洛水将他的力量带去了每一寸土地,那些被鬼域污染过的地方,现在万物复苏。 因为长生天和北邙终究是外来之人。这个世界并没有很欢迎它们。 而现在,这个世界正在为迎来它真正的,属于它自己的规则与天道而发自本能地欢欣。山川在低鸣,河流在歌唱,每一寸复苏的土地都在传递着喜悦的心情。 “你想要成为地上的仙……哈哈哈……可笑!可悲!” 长生天感受到自身力量的飞速流逝,而苏杭的气息却在几何级数地增长,与五浊恶世的联系越来越紧密,祂发出了充满不甘和嘲弄的怒吼,那声音透过华胥的躯体传出:“可天亦如何,地亦如何?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在宇宙的纬度中,它们明明没有区别!” 反正t44这个世界就算没有它也活不下去,为什么不能变成它的力量,让它之后在宇宙中游荡时存活的概率大一点? “区别大着呢……长生天。” 北邙扛着长枪,看着那挣扎的疯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我们交锋、纠缠了这么多年,从我还是‘喜君’时算起,岁月更是漫长……你窃取了如此多的权柄,吞噬了如此多的天才,居然……还是没法理解这最根本的一点吗?” “我为什么要去理解……蝼蚁的痴心妄想?” 长生天的声音充满了鄙夷和源于本质的冷漠:“低等的情感……玩物罢了,我可不像你,会被这些东西污染束缚,要不然你也不会被困在这个世界这么多年。” 北邙只是平静地说,语气依旧带着点嘲弄:“我没有被困住,我是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的。真可惜,看来我比你幸运多了,我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 青色的光芒猛地收缩,然后又剧烈膨胀,似乎在进行某种最后的挣扎与计算。长生天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疯狂笑容: “我并不在意你,我只在意我自己有没有吃饱,我还没有失败……只要我的意识,能够跑回去一缕……只要一丝本源不灭……凭我笼罩整个五浊恶世的身体,你们全都会……成为我的养料——下一次,下一次我绝不会——” 眼看那青色的光芒就要以抛弃大部分力量为代价,强行突破封锁。 北邙眼神一厉,手中笔枪已然蓄势待发。 ——“你跑不回去的。” 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长生天的疯狂宣言。 是长生天自己。 不……北邙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声音……是属于华胥的。不再是长生天操控下的冰冷威严,它疲惫解脱,带着深深悔恨……是属于人的声音。 只见华胥猛地抬起了自己的双手,用自残的方式,死死地握住了北邙的枪尖。 鲜血瞬间从他掌心涌出,他抬起头,那双原本完全被长生天意志占据的青色眼眸,此刻正在剧烈地闪烁挣扎。青色与属于人类华胥的颜色交替浮现,显示出内部两个灵魂正在进行的激烈争夺。 华胥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苦涩又带着悲哀的笑容,他看着北邙,声音急促而虚弱: “我……确实错了……大错特错……” “而现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我……已经太晚了……” 他感受着体内那疯狂反扑,试图重新夺回控制权的长生天意志,咬牙坚持着,语速变得更快: “不过……好在还不是很晚……我杀了参商……这是我的罪……” “你杀了我吧,北邙……” 他的眼神带着恳求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抵抗祂的侵蚀……有限……只有……这一秒的机会……所有的长生天的意识,都会死在这具身体里。” “快——!” 北邙看着好友眼中那熟悉的、属于华胥的清明与痛苦,看着他那双死死握住枪尖,在为这短暂清醒付出巨大代价的手。 没有犹豫。 没有丝毫迟疑。 “如你所愿。” 北邙的声音低沉而平静,百年恩怨的了断在此一刹那。 他手腕猛地向前一送。 判官笔枪,轻而易举地穿透了华胥,精准而冷酷地彻底刺穿了他的胸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慢了。 明明……都是稷下学宫毕业的天之骄子。 明明……都曾有过光风霁月的年少时光。 明明……都曾怀揣着各自认为正确的理想。 最后,却走到了这一步。 地仙的首席,杀了天仙的首席。 好友手刃了好友。 ……还真是一场,漫长到令人心力交瘁,荒诞又悲凉的任务啊。北邙在心中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华胥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洞穿自己胸膛的枪尖,又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北邙,那双眼睛里,青色彻底褪去,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里面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安宁。 终于结束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来得及做几个口型,北邙认识那口型在说什么:“谢谢……还有,对不起。” 随即,他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 连同他体内那疯狂咆哮挣扎的长生天意识,也在这贯穿性的一击下碎裂,青色光芒猛地爆散开来,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然后迅速黯淡分解,然后消散…… 压迫了这个世界不知多少年的庞大恐怖存在,其降临于此的意志,于此……陨落。 苏杭看着那具缓缓倒下的,属于华胥的躯体,以及那随之消散的青色光芒,轻声问:“他……死了?” 北邙极其缓慢地将笔枪从华胥的胸口抽出。枪尖带出的,不再是滚烫的血液,而是青色的碎屑,诡异而凄凉。 他点了点头,声音是完成任务后的疲惫与空茫: “嗯。” “他死了。” “它也死了。” 笼罩世界的阴霾,似乎在这一刻被驱散了。 然而,就在苏杭心头刚刚升起一丝胜利的喜悦与放松时—— “咳……咳咳咳……” 一阵再也无法遏制的咳嗽声从北邙那里传来。苏杭惊骇地转头,只见北邙弯下腰,用没有持枪的手死死捂住嘴,但暗红色的血液,依旧无法抑制地从他指缝间汹涌溢出,滴落在他脚下的黑色地砖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血花。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摇晃,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衰败下去。 开始变得像是地府。 “舅舅!” 苏杭发出惊恐的尖叫,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北邙即将瘫软倒地的前一刻,奋力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他。 北邙靠在外甥尚且单薄的怀抱里,依旧在不停地咳嗽,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更多的鲜血,染红了苏杭的衣襟。他艰难地抬起眼,看着苏杭瞬间被泪水模糊的脸庞,居然还试图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尽管那笑容因为鲜血而显得无比易碎脆弱。 “长……长生天那混蛋扮演T44的时候还真没完全说谎……” 他断断续续用气音说着,声音微弱得几乎要被殿外回荡的玩家欢呼声淹没:“对抗一个世界的‘命运之轮’……强行扭转既定的剧情,这反噬还真是挺严重的……” 北邙喘了口气,眼神开始有些涣散:“但是……没办法啊……” “我做任务……都是想要看到……HE的……” 他看到苏杭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混入他胸口的血迹中,不由得艰难地抬起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手,颤抖着想去擦苏杭脸上的泪。 “别……别难过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 “死亡……从来不是喜悦的……” “但死亡……也从来都是……喜悦的……”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长生殿的穹顶,望向了那片正在逐渐恢复清明,不再泛着奇怪光泽的五浊恶世的天空。 “一个生命……完成了它最宏大的梦想,践行了它最初的诺言……” “现在,它该落叶归根了……” 他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气息如同游丝。 “小外甥……”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凝视着苏杭,眼中是长辈最后的温柔与嘱托。 “允许你最后一次为我哭。” “我会将‘红事’的喜悦与‘白事’的安宁交还人间……” “从此以后……大家都不必为虚无的‘天地’而哭了……” “为人而哭吧……为生命本身的绽放与凋零而哭吧。” 北邙的声音,终于彻底消散。 那双曾经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的红色眼眸,缓缓地闭上了。 北邙靠在苏杭的怀里,身体逐渐变得冰冷轻盈,最后,如同他之前那个首席分身一样,化作了无数枚边缘闪烁着微光的红色纸钱,纷纷扬扬,洒满了苏杭的周身,也顺着洛水流淌,洒满了这片百废待兴的土地。 他完成了他的任务。 苏杭跪坐在漫天飘落的红纸钱中,怀中空空如也,只剩下舅舅最后的体温和那萦绕在耳边温柔的诀别。 他再也忍不住,抱住了自己。 而在他身后,复苏的洛水奔流不息,万物欣欣向荣—— 作者有话说:今天提前更,明天写番外两章,然后开新文 ————— 北邙:靠,凛岳不是好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