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短暂地停了的大雪又开始铺天盖地地落下来, 远比之前更加猛烈。龟山植被茂盛,虽然比暗无天日的背阴山好上一些,但和畅的狐裘外袍没了, 一身单衣走在山路上, 风雪落满肩头,冷得瑟瑟发抖。
“给我件衣服。”
顾其果头都没回,“没有。”
和畅打了个喷嚏,停住脚步,“我冷,走不动。”
顾其果走了一段路才发现前师妹居然真的没有跟上来,磨了下后槽牙, “我是真的没有。天机派的情况你不知道吗?你觉得师尊还是澈之, 需要跟你似的裹成一颗球?”
和畅后知后觉地发现,号称最神秘的第一修仙门派,天机派在原著中出场的人似乎就很少,统共五个, 还得加上变成猴子的侯祺儿还有眼下已经叛出师门的她。
全是师尊的关门弟子, 连一个旁支小弟子都没有。
“你不会真是什么傀儡吧?从前也没见你这样怕冷,怎么被山神大人捡去养了几天,就这样娇气?”
顾其果耐着性子伸手拉她, “你再撑一撑, 玄龟龟甲就在天机派的祭坛, 往下走不会再有落雪了。”
“你才是傀儡呢。”
和畅反驳一句, 她是火凤凰,本能地不喜欢大雪天。
但看着她身上血迹都已经干涸了, 凄惨地贴在身上,实在有些可怜。最后还是乖乖地跟在后面。
终于在和畅连滚带爬地向下走过一条狭长的山路, 眼前豁然开朗。
很难想象这个祭坛居然是建在山体里面,将内部整个挖了个空,中央放着青铜大鼎,雄浑大气。上面有一个洞,大约天气好的时候会有光落下来,正好能照到青铜鼎。
“天机派祭坛不是门内弟子飞升护法用的吗?”
和畅依稀记得原著中有这么一句,不过这东西在原著里没出现过,原女主一定也没来过,“天机派眼下就剩四个人,除了沈掌门,没人有这个飞升的本事,祭坛还有什么用?”
顾其果哽了一下,“这里是整个龟山的正中心,天机派的守护神兽玄龟在此接受供奉,澈之时常会来这里为他上香。我偷偷跟着他来过一回。”
和畅:“……现在就是养乌龟用的。”
顾其果赶紧捂住她的嘴,“你别乱说话,它能听见。就算是褪下来的龟甲,也是神兽的东西,按理我们不能随意取用。幸好是冬天,玄龟老人家闭息养神,否则我还真不敢来偷龟甲。”
和畅一把薅下她的手,比她还急,“那还不快动手?迟则生变,东西在哪里?”
电视剧里都这个套路,偷东西之前逼逼叨一堆,最后一定会被发现。
顾其果被她这转变搞得一愣一愣的,指了指青铜鼎,“应该在鼎里面,我看到澈之放进去的。”
和畅“蹭蹭蹭”快步走上祭坛,青铜鼎很大,她双手扒拉了一阵才摸出来两个硬硬的东西。吹了吹上面的香灰,露出来龟甲的纹路,触手有些凉意,但实在没什么特别的。
黑漆漆的两个甲片,平平无奇,玳瑁都比它好看。
“是这个吗?”她不敢确定。
顾其果喜出望外,“就是它。”
“这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龟壳,没找错吧?”和畅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
“谁会把普通的龟壳扔到青铜鼎里来?要不我先试试?”
这下连顾其果也不确定了,点燃了几张火符,爆裂符,然后把龟甲丢进去。狂轰滥炸了一圈之后,她才挑出来,细细看了看,龟甲上连一点灰都没有留下。
“一点没坏,看来是真的!”
“不行,我来试试,否则偷错了东西,岂不是冤枉?”和畅打了个响指,金色的火焰猛地在龟甲上蹿起来。
顾其果瞬间把手上的龟甲扔了回去,“你打个招呼行不行?!你这火来的莫名其妙,我可挡不住。”
被金火包裹着的龟甲恰好落入了青铜鼎,依然执着地燃烧着,只是龟甲怎么烧都没有什么变化。
“我现在觉得这甲片是神兽玄龟褪下来的,但是你的火不行啊。”顾其果丧气道。
“这不可能?!”和畅断然道。
纯血凤凰后裔的金火天生就应该比玄龟的龟甲更加强悍,否则大结局的时候,女主也不可能直接一把火全烧个干净,其中就包括了这个玄龟。
她连续打了几个响指,几缕金火一起坠入,整个青铜鼎都开始熊熊燃烧。
换来的是和畅法力急剧消耗,脚步都踉跄一下,弯腰拄着膝盖喘了口气,“怎么样?龟甲……”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眼前一花,然后无意识地摔了下去。
眼前的黑暗似乎持续了许久,剧烈的争执声不断传进耳朵里,但很快被一道平静威严的声音按下了,他们好像很焦急。
和畅心中一紧,难道是偷龟甲被发现了?但是天机派那三瓜两枣,哪里来的人?
和畅费劲地睁开眼,然后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偷个东西而已,不用这么多人来抓吧?”
天机派的祭坛里围着青铜鼎站了数十人,他们全部穿着制式古朴的祥云道袍,道袍上沾了污黑的血迹。
甚至有几个握着剑的手上还长着一颗颗红疹,严重些的红疹已经溃烂,血流不止,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在意。
每一个人的神色凝重而悲怆,气息十分萎靡。
和畅这下反应过来,这不可能会是抓他们两个的。
当然就这奔丧样子,也不可能是为飞升之人护法。
和畅有心想抓个人问问,一伸手却发现自己竟然从他们身上穿了过去。
——可……可怕。我死了,还是他们死了?
她一咬牙,直接穿过人群,这才看到青铜鼎前的那道身影,一身明黄的龙袍,威严庄重,一丝不苟。他是这里穿着最齐整的人,连发丝都梳得服服帖帖。
他身旁的男子一言不发,看着不过而立之年,已经满脸绝望惨淡,黑发中甚至掺了几缕显而易见的白发。
“方之,错的从来都不是你,是我,是我们君氏皇族。”君泽拍了拍他的肩,“至少还有最后一个法子,你应该开心一点。”
游方之跪倒在地,“是臣无能。”
“你是钦天监有史以来最接近真神的修道者,你怎么会无能?启朝以后便交给你了。”
这是他最后的臣子,最后的朋友了。君泽想冲他笑一笑,却发现只是徒劳。
他独自一人走到青铜鼎前,眉目微敛,先将三根檀香放在额前扣了一下,才恭敬地插进青铜鼎中。然后脱下龙袍,当众裸\露着胸膛,双手高举着锦帛跪在鼎前。
“泽登位十六载,逢战乱水旱疾疫之灾,民不聊生,乃至江山同悲。然则百姓无辜,天地之戒,均为泽一人之过,君王之过,当死社稷。君泽愿在此,自绝帝王血脉,断绝君氏皇族之血。以求御疫神鸟青耕降世,救我启朝数万万子民。”
末代皇帝下罪己诏?
和畅终于确定,末代皇帝竟是在天机派下的罪己诏。
君泽并起两指,一柄华丽的匕首出现——看来这位末代皇帝也是个修仙的,法力还不低。
他手指一动,匕首在他的手腕上割下一刀,露出森森白骨,鲜血喷涌进了青铜鼎中。
接着第二刀第三刀……他的血很快便流干了,生机断绝。
“恭送陛下!”游方之压抑着哭腔高喊。
“恭送陛下!”这是所有天机派的修士。
君氏皇族醉心修道求长生,连带着整个国家都不事生产,人心浮躁。早早地便起无数战乱,要不是还有个天机派守着国门,大约早就被吞并了。
和畅当时看话本的时候,还跟着书里把末代皇帝批斗得狗血淋头。如今真实地看到帝王血脉流尽最后一滴血。而他直到死,唇角还凝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君王死社稷——至少这个君泽临死前还是做了一个君王该做的事。
“君泽!!!”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传进来,一袭黑衣的身影从青铜鼎上面的洞里跳下来。
他的五官眉眼都意外的好看,和畅总觉得有那么一丝熟悉,但还没等她看清楚,眼前一切忽然都模糊成一团墨渍。
“和畅!和畅!和——畅!”顾其果扯着她的耳朵大喊。
和畅晃了晃脑袋,饱饮君王血的青铜鼎中只剩下香灰,还有一簇燃烧着的凤凰金火,“我……又回来了?”
“你胡说什么呢?”顾其果用力拍了拍她的脸,“突然发什么愣?龟甲已经炼化了,你快灭了火,可别烧成灰了。”
“好……好的。”和畅如梦初醒,机械地动作,将剩下的那点黑色颗粒拿出来。
还是热乎的,依稀能看出个圆形,不再坚硬如铁。勉强算个丹药,应该能吃,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了。
“我们快走吧,我觉得这个地方不太对劲。”和畅心有余悸,收好那颗丹药,有些浑浑噩噩地朝来路狂奔。
“哎,你等等我!怎么了这是?”顾其果跟在后面喊她。
两人离开之后,空空荡荡的祭坛上才出现两个身影,一个背上生有龟甲,四肢骨瘦如柴,另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中。
黑袍人语带笑意,“怎么样?这个身体不错吧?”
“可她是女娃。”
“那也是凤凰嫡系血脉,落地即为神胎,最纯正的那一只。”黑袍人冷声道,“若不是她下凡历神劫,你连小神女的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到。”
龟甲人还有些不甘,“那帝君岂不是更好?天道赋予的神位……”
黑袍人直接打断他的话,“那个人不是你能肖想的。若是不要这一个,你就慢慢等着那点稀薄的神兽血脉油尽灯枯,最后去死吧。”
“……要!”龟甲人咬牙道,“女娃就女娃。”
第42章
和畅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小道上, 风雪越来越大,实在有些难走,但是她不想停下。
许是源于动物的直觉, 祭坛总是给她带来强烈的危机感, 毕竟火凤凰也勉强算是个动物。
走得太快,她不小心踩了一脚空,那积雪居然只是虚虚地架在缝隙里。
“你小心点!”顾其果一个箭步冲上前撑住她,“你究竟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奇奇怪怪的。”
和畅犹豫了一下,“我总觉得不对劲,有人看着我们。”
自打从那个罪己诏的幻境中出来之后,她就感觉哪里都很不舒服。
“你别吓我。”顾其果压低了声音, 左顾右盼, “该不会是玄龟他老人家吧?毕竟人家是闭息养神,也不是去了……”
“不至于吧?那不就是他褪下来的龟甲吗?况且我们也是为了救顾大哥,你不是说他经常给他老人家上香吗?”和畅心里发毛。
“可我想不出龟山还能有什么人,总不能是鬼吧?”
两人越说越害怕, 就差抱一块了。
“快走快走。”和畅催促她。
结果两人刚走没几步, 脚下一阵地动山摇,缝隙突然变大。
“啊!!!”和畅惊慌失措地大叫,死死闭着眼, 胡乱抓着身边人不放手。
片刻后, 头顶传来顾其果的声音, “和畅?你还活着吧?”
和畅惊魂未定, 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抱着她的大腿,虚弱道:“活……活着, 暂时。”
顾其果松了口气,“抓紧了, 要是掉下去我就不管你了!”
好好的山不知为何裂开了一条缝,和畅不敢往下看,只好抱着大腿向上看,没想到看到个更加刺激的,差点松开手。
“让你抓紧,听不见啊?”顾其果骂了一句,“我要上去了。”
她的前师姐,一只手挂在了峭壁上,手臂很长很长地延伸。
那不是人的手臂,是一株绿藤。
和畅揉了揉眼,悄悄用上了重瞳,原来顾其果竟是一株葡萄藤。
她另一只手向下甩了一下,同样变成绿藤。
和畅感觉腰间被缠了一圈,柔韧有力,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已经被甩在了雪地上,吃了一嘴的冰碴子。
顾其果也跳了上来,翠绿的藤曼被冰碴子冻住,掉了数片绿叶,显得有些可怜。她挥了挥藤曼,又变回了手,只是手臂上原本愈合的剑伤又一次崩裂,血珠洒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实在触目惊心。
“你……你没事吧?”和畅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没想到……”
“没想到我也是妖?”顾其果自嘲地笑了笑。
——那可不嘛。谁能想到?
统共五个人,小师妹是恋爱脑,师尊在拼命避免成为恋爱脑,剩下的师兄是反派。还有俩居然连人都不是。
就这么个神奇的小门派都成了凡界修仙第一的门派,可见仙侠界整体水平令人堪忧。
和畅:“……也没有想到你会救我,我还以为特讨厌我。”
顾其果沉默半晌,才极小声地说:“我知道澈之喜欢你,但你走了这些日子,他也没有喜欢上我,所以其实这些都不是你的错。而且你此番冒险是为了他,当然不能让你死在天机派。”
和畅深深地觉得这个人很是别扭,叹了口气,不跟她再多争论。
“好好的山怎么还能裂开?”
“我曾经听澈之说过,整个龟山便是玄龟本体,所以有时候它老人家挠个痒,龟山便是地动山摇。”顾其果似乎习以为常。
“……所以凡间传闻天机派是当今最神秘的门派,行踪不定,连山门都难以找寻。只是因为老乌龟在动?”
顾其果掩面,无言以对。
“赶紧走赶紧走,谁知道老乌龟还会不会再翻个身,挠个痒。”和畅拽着她跑路。
这下两人尚在狭道中,两边的树木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连带着厚厚的积雪大块大块地当头砸下。
“小心!趴下!”和畅将顾其果压在身下,一手冲天上打了个响指,金火冲天而起,瞬间将积雪全部融化成水,将两人淋成了落汤鸡。
“你这火究竟是什么火?积水都给你煮沸了。”顾其果跳着脚就差去雪地里滚两圈。
和畅故作高深,“若是再来一次,你信不信我能直接把它们化成水汽。”
于是还没等她吹完这个牛,不止是树木,连周围的山石都晃动起来。这下不是积雪当头,直接成了雪崩。
顾其果心生绝望,“你就是个乌鸦嘴!”
——倒也不用这么证明。
和畅那点火焰成了萤火对皓月,她咬咬牙,还打算再拼一把。
“住手!”顾其果喝住她,双手瞬间幻化成绿藤,一根揽着她的腰,另一根直接向下坠再一次插回峭壁间。
“你做什么?放开我,再晚来不及了!”
“闭嘴吧你!脚步虚的打颤,还有那脸色白得跟鬼似的。再用那火焰,你和直接找死有什么区别?”顾其果没好气地骂道,“别动,抓紧!”
和畅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带着飞速坠落,然后瞬间急停,简直梦回游乐场的跳楼机,头晕脑胀,眼前一片漆黑。
“怎么样?你没事吧?”
她的脸色实在太差,顾其果有点害怕娇气的前师妹被自己一通折腾没了。
和畅一张嘴吐了个昏天暗地,看来换了个身体,她也玩不了刺激项目。
“……你这也太娇气了,日后如何御剑?”
“不御了不御了,小命要紧。”和畅虚弱地摆摆手,“这是哪?”
顾其果虽然嘴上嫌弃,还是一下下顺着她的背,“我的绿藤摸到这里有个洞,我就带着你跳了下来,等雪崩过了,我们再上去就是。”
话音刚落,雪崩的余威发力,一个小小的雪团子由远及近,越滚越大,到最后竟直接滚成了一颗硕大的雪球。
“轰”一声巨响,无数冰雪碴子扑面而来,小小的洞口被堵了个严实,洞内昏暗一片,寒气森森。
和畅嘴角抽了抽,“现在你说我们要怎么出去?”
顾其果:“……”
洞外厚厚的积雪上,龟甲人神色激动无比,绿豆大小的眼中全是贪婪,“小神女的法力也没了,现下困在这里,还不是任我们宰割。快动手。”
黑袍人再一次拦住他,“那小神女现下可是帝君的人,你怎么知道他没有留一丝半缕的命线?直接动手,不要命了吗?”
“那我们这一遭岂不是白费功夫?!她还烧我的龟甲!”
黑袍人不屑地瞥他一眼,“她已经被困在洞里了,只要等着她自己冻死,谁都不会发现。”
*****
冥界
背阴山终年不见天日,昏暗一片。
那么冥界就是真正的黑,永无天日。
时迁踏入冥界的时候缓了好一会,他在无边黑暗中诞生,长于冥界。于他而言,青天白日是短暂的,只有黑暗是永恒的。
分明每一年都是如此,冬至这一日回到冥界,应该很习惯了,这一回他却适应了许久,总觉得缺了什么,太过安静。
“大人!帝君大人!”一个顶着青灯的白胡子老头飘了过来,喋喋不休,“您怎么才来呀?我在这里等得青灯都要灭了。往日都是冬至当日便来了,这回晚了一日呢。难道……”
白胡子老头越说越害怕,围着他绕了三圈没发现什么异常,还伸出那只瘦骨伶仃的手指去碰他的眉心。
时迁不耐烦地抓住他,这下不安静了,但是太吵——还是小侍女比较好,吵闹得刚刚好。
“大人,那些孤魂野鬼又出来作祟了?您真的没事吧?”
“你又不是真的鬼魂,不要总是顶个青灯,装神弄鬼,有损阳寿。”
时迁一指将他头顶的青灯灭掉。
老头落到地上长出了两条腿,虽然看起来年纪很大,但是中气十足,“大人是阎罗帝君,谁敢收我的阳寿?倒是大人,您可是我一手带大的冥界之主,绝对不能出事啊。我都说了,那些人死了便死了,他们不愿入轮回是她们的事,平白拖累了您……”
时迁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秦广王!”
“好好好,不说了。”老头委委屈屈做了个闭嘴的动作,小声嘀咕一句,“还是小时候可爱,白白软软一团,抓几个小鬼讲故事都能糊弄一整天。”
这个人简直是最了解他的人了,时迁没了脾气,“真没事。今年比从前多送了几个入轮回,你们没看到?”
“见到了见到了,我亲自守在六道轮回亲眼看着他们走进去的。看来大人这一年没白守着。”秦广王的老脸笑得舒展开。
“不是我,只是碰到了一个有趣的人。”想起和畅,他的眼中带上了笑意。
秦广王对他的一点点细微表情都很敏感,“谁?是个女子对吗?那个人是谁?在山神殿吗?我得去看看。”
时迁薅着他的白胡子,“多管闲事。办正事要紧。”
秦广王老泪纵横,“三百年了,您第一次觉得人是有趣的,这就是正事。”
时迁挑了下眉,森寒的气息只放出一点。
老头乖乖地闭了嘴,对着他唉声叹气。
时迁踹了他一脚,“离风遮月你可听说过?”
“一对……耳环?”秦广王捋着又白又长地的胡子不太确定。
“对,是耳环。你怎么知道的?”
聒噪的老头沉默了,脑袋上又飘出了青灯。
“快说。”时迁又屈指一弹,又强行把它灭了。
老头更加佝偻,“听说过一耳朵,启朝的魂魄时常弥留冥界……”
时迁明白了,启朝人民死于天灾,太多的亡魂不甘入轮回,连冥界都曾被搅得乱糟糟的。
“不就是一对凡间的耳环,就算是皇室的东西,也不够您稀罕的吧?”
“前些日子碰上了,已经是上神级的神器了。”时迁摸已经被打坏的耳环递给他,当时离开山洞顺手就给收了回来,“你去查一查这个东西是谁炼制的?”
“是,大人。”秦广王不明所以,“大人还是去六道轮回盘吗?”
“不了。”时迁摇摇头,“我去生死薄找个人。”
老头眼睛都亮了,三两下收了耳环,亦步亦趋地跟着,“谁?老朽给大人一起找找?那生死薄厚快成城墙了,您老一个人太慢了。”
生死薄放了一整栋书楼,凡间的人越来越多,生死薄也越来越厚。
“除非……和畅这个名字和生辰都是假的?”
时迁皱着眉头,十指屈伸间,命线眼花缭乱地扑出去,挂住了生死薄。而后所有红线开始细微地抖动起来,他感受着命线一点一点回传的消息。
每一丝命线都从生死薄中来,都是尘世间斩不断的尘缘所化,不可能会漏过一个。
然而还不等他细细查完,胸口一阵绞痛,所有红线从生死薄上断立额,落在地上,蠕动成了一条虫,很快消失不见。
这种事情只有一种可能,他的红线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正在召唤他。
“和畅!”时迁一股子心火烧起来,立刻起身出门。
“大人,大人!您怎么走了?按照惯例还能再留几日呀。”老头急急地挽留。
时迁的话远远传来,“你帮我在生死薄上找一个人,和畅,天机派曾经的小弟子。找到之后给我送来。”
第43章
那小洞其实只是缝隙的峭壁, 两块巨石隔出来的夹层,不高也不大,幸亏两人尚算瘦小, 才不算太过拥挤。
顾其果操纵着绿藤向里面挖了挖, 可惜坚硬的石壁最终让她不得不放弃,只能对着被堵住的洞口唉声叹气。
这也太巧了,天要亡我?
这时一簇火焰突然跳跃起来,昏暗的洞里一时间格外亮堂,火红的烈焰将洞口和畅的侧脸镀上了一层光,颇有些矜贵的意味。
洞口的积雪一点点融化成了水。
“你疯了?!”顾其果心中一急,直接用绿藤将她拉到身边, “不是不让你用金火了?不然我救你做什么, 让你直接被雪崩埋了岂不是更省事?!”
和畅看着足足三指粗的绿藤将腰线勒得分毫毕现,还有几张叶片欲盖弥彰地贴在胸前,这一次次地绑来绑去……
她觉得额角青筋跳了跳,这到底是什么触手Play?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下次能不能不用绿藤抓我, 这种好东西留着给你的澈之更合适。”
“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你在这里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顾其果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还是收回了绿藤。
和畅两指夹着一张符咒,“我用的是山神大人留给我的火符, 没用金火。”
“算你还有点分寸。”顾其果松了口气, “效果如何?有用吗?”
“相当好。”和畅很兴奋, 指了指地上的大滩雪水, “火符几乎不耗费什么法力,慢慢烧, 总能烧出去的。”
“给我几张,一起烧, 会快一些。”顾其果伸出手,跃跃欲试。
和畅随手抽了几张递过去,“你一张符咒都没有吗?”
顾其果试探着捏了个法诀,“第一张符咒最早便是凡人祖师爷为了修道,触摸法术的门槛画出来的。我是妖,符咒于我而言就是天书。勉强能用的水平罢了。”
“竟是如此。”和畅小声自语,“难怪我画符咒也跟狗爬字一样。”
“你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顾其果点燃几张,又伸出手,“再来几张。”
和畅大大方方地直接递过去一半。
顾其果掂了掂手里的符咒,嘴角抽了抽,“……这么多。”
和畅嘻嘻一笑,聪明人懂得吸取教训,她现在带的符咒都是按斤论,随便造作。
两人一起点着火符,动作娴熟,小小的洞里融化的雪水很快没过了小腿,眼看胜利在望。
“这几张火符是你自己画的吧?”顾其果指着那团明显营养不良的小火焰。
和畅扫一眼便看到了歪歪扭扭的朱砂线条,面上烧的慌,幸好洞里昏暗也看不清,“那你换个用,反正有这么多。”
顾其果翻了几张,无奈道:“剩下的全是一样的,全用了也烧不化多少雪。你手上还有山神大人的符咒吗?”
“没了。”和畅绝望地发现,虽然带了很多符咒,但是大多都是她自己练笔的。
“这可怎么办?符咒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顾其果的绿藤都焉了。
“我试试再画一次……”和畅摸出几张空白的符纸。
“就你这几张的样子,能行吗?”顾其果怀疑道。
“行!一定行!我可是山神大人手把手教出来的。”和畅瞪了她一眼,“反正若是我不行,咱们就坐着等死吧。”
她摸出一支笔,顺手在顾其果的伤口处蘸了点血。
“你怎么不用自己的?!”顾其果捂着伤口龇牙咧嘴。
和畅握着毛笔头也不抬,“我的血金贵,不舍得。”
顾其果:“……”
绿藤好痒,想找个人绑一绑怎么办?
和畅深吸一口气,摩挲着手腕上的金手镯,细腻的纹路勾勒出扶桑树的形状,还有冰凉的金属线条让她莫名安静下来。
她这一张符咒画的极慢,一笔一笔地勾画,鲜血比朱砂暗一些,并没有太多流动性,但这一刻她有种难以名状的信心。
“火符在众多符咒中算是最为特殊的一种……所以它的符咒,要足够烈但不能刚强,足够有韧性却不娇弱……”
时迁低沉有磁性的嗓音仿佛在耳边回绕。
最后和畅纤细的手腕向上一提,一个玄妙大气的图腾勾勒完毕,“画完了!”
“这回看着挺像那么回事。”顾其果点点头。
和畅连法术手诀都确认了三遍,才敢真正上手,紧张地盯着火符,直到它化成绚烂强大的火焰,“成了!”
她激动地抱着顾其果又蹦又跳,“等他回来我一定要亲手画给他看!”
顾其果从来没有这样被人抱过,更何况是这个“前师妹”,简直浑身动弹不得,僵硬道:“那我们也得先出去才行。”
“这简单,我来画,你来点燃。”
和畅连续画了几张火符,只觉得越来越热,抹了一把额头细密的汗珠,大冬天居然还出了汗,“拿去。”
她的手举了半天,却没等来顾其果。她奇怪地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人已经大半个泡在雪水里了,眼睛半闭半睁。
“顾其果!醒醒!”和畅一把将她捞起来,不断呼喊她的名字,可惜毫无反应,“那你可别怪我。”
“啪!”和畅一巴掌拍在她脸上。
顾其果顶着火辣辣的巴掌印,幽幽转醒,“我……怎么了?你打我做什么……你敢打我?!”
“你方才晕倒了,没事吧?”
顾其果使劲晃了晃脑袋,挖了一团雪水让自己清醒,“没事。符咒画好了吗?我继续。”
和畅蹙着眉头看她气喘吁吁地烧了一张火符,按住了她的手,“别白费力气了。”
“什么意思?”顾其果不明所以。
“有人不想让我们出去。”和畅抽出两张大力符贴在手臂上,然后双手顶着洞口用力推了推,依旧纹丝不动,敢情她们方才都白折腾了,“我们在里面不停地化雪,外头有人不停地给我们加码。”
“怎么可能?!如今整个龟山就只两个人在外边,你觉得会是谁?”顾其果用力推了她一把,怒道,“你可别跟我说是师尊!你我的命都是他救的,从小养起来,文字剑法都是他教出来的!就一回,就清水镇那一次,他没有先救你。因为这个,他自废修为,重修无情道。你就把他做的一切都抹杀了,还有良心吗?!”
“我没这么说。”和畅的肩膀狠狠撞上石块,划出的伤口汩汩出血液,疼的皱眉,“这不是还有一只王八?”
她是虽然刷文的时候,便看这个虐文男主不顺眼,但人家是男主又不是反派,怎么可能亲自下杀手?
那人设不得崩到读者寄刀片的程度?
“王八?你说玄龟?”顾其果更觉荒谬,“他老人家守护天机派百年,再说真要我们的命,何必费这手脚?”
“我随便猜猜。”和畅敷衍道。
“许是你多心了,外头本就在下雪,是我们化雪的速度不够快呢?”顾其果说着便拿起火符。
“没见过冬眠的王八这么能动弹的。”和畅立马抽回符咒,“一定有问题,单单是雪落下,必然是稀松透着风的,绝不可能堵得这样严实。火符燃烧会消耗空气,我们会先憋死的。”
“空气?”
“你方才不是晕了吗?我摸你脉门,法力尚存。应该就是因为堵得太严实,缺少空气造成的。”和畅见她还是一脸茫然,不耐烦道,“就是给你淹水里的效果差不多。”
顾其果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小小的山洞里,只能听见滴答滴答的水滴声,还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
“还是听不懂?”
和畅服了,心说这仙侠界应该普及一下科学教育,但凡有个小学文凭……
“听懂了。”顾其果开口问道,“之前那个红线你还有吧?若我猜的不错,山神大人应该可以通过它找到你对吗?就像在去清水镇那次一样。”
“这叫命线,从长安起便牵在我手上了。”
和畅点了点手腕,那一圈红线在昏暗的山洞内显得格外耀眼。
“你需要时间。你也需要那什么空气?”
“……生物都需要。”和畅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灌满了整个洞穴,厚厚的积雪也被红色浸透了,恍若破碎的艳色妖姬。
****
血色洞外的大雪成了暴雪,飞扬的雪花眨眼间便能积起三尺厚。诡异的是原先的缝隙峭壁此刻却在地面之上,横生的树木全部消失,连一片遮挡的叶子都没有留下。小小的山洞成了孤零零的一个白雪鼓包,连一点热气都透不出来。
“血的味道。”龟甲人兴奋地几乎流口水。
“哪一个?”越是紧要关头,黑袍人越是镇定。
“妖血,我能感觉到是妖血在我身上流淌。”龟甲人享受地闭上眼。
“我问你哪一个?”
龟甲人不耐道:“当然两个都有,这就是凤凰的血吗?只是这样一点点,龟甲都活了。”
黑袍人眯着眼望向北方,“他来了,走!”
眼看好事在即,龟甲人自然不愿意被打扰,“不可能!他只要踏上龟山,我便能感觉到!”
“蠢货!”黑袍人自是忌惮万分,转头便消失了。
龟甲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剩下了贪婪,一挥手,大块大块的积雪冲着雪洞砸下去,“凤凰神女,是我的。”
第44章
山洞本就不大, 喷涌出来的鲜血溅了和畅一身,粘腻潮湿,连最后一点温度也飞快地消散, 就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不散。
和畅吓了一跳, 扑上前双手捂住她血流如注的手腕,破口大骂,“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顾其果本就有伤在身,这下更是虚弱得连声音都在颤抖,“我尽力了,希望你有足够的时间等大人来,只要你记得救澈之便好。”
——你们虐文配角的脑回路都是麻花吧?轴的要死啊?!
和畅在心里骂了一通, 开口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 “不用这样,我有办法的。”
顾其果眼神仅仅亮了一瞬,却并不相信她,“若是你真有办法, 早就用了。”
和畅哽了一下, 指着她的伤口恼羞成怒,“那不是之前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吗?!你也没给我机会讲!”
她着急忙慌地找了一瓶伤药,不要钱似的撒到伤口上, 又撕了点衣服布条给她包扎伤口, 越想越气, 手上忍不住便多用了三分力。
顾其果痛的一张脸都扭曲了, 颤声道:“嘶……那你说什么办法?”
“你变回去。”
“你说什么?”顾其果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变回葡萄藤,就跟那个侯祺儿一样, 变回妖。”和畅催促道,“等你变回葡萄, 我就把你泡到水里……”
顾其果直接打断她,自暴自弃,“要不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和畅:“???”
活着不好吗?
“还记得师尊门前的那只猴子吗?她就是侯师妹,她曾经有知觉,懂爱恨。可眼下没了妖丹,浑浑噩噩,师尊说若是没有大机缘,她这辈子都只能是一只猴子了。”
顾其果捂着伤口,感觉到血液正在慢慢渗出来,“我不要这样活着,我更不能让澈之看到这样的我!”
“我要你的妖丹做什么?”
和畅的表情一言难尽,“我只是让你变回葡萄藤,植物在水里可以无氧呼吸,那可不需要氧气。只要山神大人在你烂根之前回来,什么事情都没有,说不定你个成了精的葡萄藤比我还能撑得久呢。”
顾其果:“就……这么简单?”
和畅踹了她一脚,直接动手给她摁水里,恶狠狠道:“你个文盲!快变回去!”
顾其果终于没再挣扎。
很快,和畅手底下玲珑有致的身躯就变成了一截粗壮的绿藤,只是有几道明显的划痕,摸着还有些粗糙。几片脆生生的葡萄叶垂下来,一颗紫色的葡萄藏在叶片之间。
她伸手轻轻戳了一下,后者立刻晃了晃胖胖的身躯避开。
和畅短暂地乐了,“不愧是成了精的葡萄。”
她细致地将露在外面的绿藤也放进雪水里,连一片叶子都没有放过。
昏暗的小山洞内现在只剩下了和畅一人,安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捡起一张火符,刚捏了个法诀,想了想又放下了——她想等得再久一些。
没了火焰,彻骨的寒意几乎从骨头缝里透进来,和畅后知后觉地发现进了龟山之后,她好像特别怕冷。
和畅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又冷又黑又潮湿,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连指尖都开始麻木了。
她把腕上的金镯子用力捏在手心里,坚硬的触感有些硌手——为什么山神大人不给她送一点柔软又暖和的东西呢?
这一刻,她在黑暗的小山洞里,孤身一身,疯狂地想念着时迁。
洞外龟甲人很清晰地感觉到里头两股气息正在飞速流逝,尤其是那个令他垂涎欲滴的神胎,那个可以令他彻底换掉被拖累的杂血血脉的神胎。
距离成功仅仅一步之遥,只要她神魂湮灭便可以了。
龟甲人佝偻的身板都直了一点,伸出满是褶皱的手按在洞口厚厚的积雪之上,贪婪的眼睛几乎黏了上去,满是贪婪,“神胎……我的神胎。”
积雪在他的操纵之下,刚开始有了一点松动,一只手强硬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龟甲人心头一跳,转头便看到山神大人那张妖孽般的脸阴沉地几乎可以滴下水来,周身的风雪被涌动的法力带动起来,化成无数细小而锋利的刃。
“老王八……”
只看一眼,龟甲人浑身颤栗抖如筛糠,整座山都是他的身躯,怎么可能有人上了山他却不知道?
“你在对我家小姑娘做什么?”时迁的嗓音压得很低,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我……大人……我……”龟甲人支吾几声,干瘦的双腿一屈,猛地在他面前跪下,“我感觉到大人气息,特地赶来看看。”
“仅此而已?”时迁低垂着眼瞥他一眼。
“大人是知道我的,杂血不纯,天生胆小,一辈子只敢在龟缩在此。”玄龟抱着他的腿痛哭流涕,“我哪敢对背阴山的人做什么?就算只是一只背阴山出来的六耳猕猴,我也是多加照拂……”
时迁心急,不耐地踹了他一脚,“滚开!”
龟甲人被踹得在雪地里滚了三圈,手脚缩回龟壳滚成了一个雪球,却连声痛呼都不敢出,怨毒地盯着他的背影。
时迁五指屈伸,无数红线自他的指尖飞出,狠狠地扎进洞口的雪里,大块大块的冰雪被掀翻,洋洋洒洒地落了满地。
然后他便看到了他的小姑娘蜷缩在地上,单薄的一件白衣尽是泥渍混着血迹黏在身上,原本清秀的小脸上满是干涸的血迹,双眼紧闭,气息极其微弱。
那一刻,时迁感觉呼啸的风雪都消失了,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了眼前那个人事不知的小姑娘,这种感觉从未有过,有点像是面对那一树扶桑果,那是前途未知的紧张,如今是害怕。
和畅本就半梦半醒的,浓重的血腥味忽然散去,凉凉的风雪气拂过脸庞,仿佛泉水冲洗而过。她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山神大人熟悉的脸装在狭小的视线里,“时……迁?”
时迁这个时候才感觉到那颗心重新落了回去,红线将地上的人卷起小心翼翼地送进怀里。拿袖子一点一点给她擦去脸上的血迹,按着命门给她送了点法力,“我在。”
山神大人素来寒凉的气息此时竟也有些温暖,和畅乖顺地缩在他怀里,眼眸微敛,“……冷,有点疼。”
时迁到底还是没忍住,“胆大包天,走前我怎么说的?”
和畅就像没听见似的,眼睛一眨,簌簌滚下两行泪,“你怎么才来?让我等这么久,他们不让我出去,我烧了好多火符,我都快没命了……”
时迁训人的话一下子被堵在嘴里,“谁不让你出去?你究竟来这鬼地方做什么?”
“慢着!和畅……和畅,她怎么样?”漫天风雪中竟是沈以泽姗姗来迟,若是按着重修无情道的时间而言,他这会不应该出关。
时迁正是怒火中烧,“我的人在你们天机派出的事,沈掌门现在才来,是不是晚了点?”
沈以泽气息不稳,显然是匆忙破关,脸色一阵青白。
和畅听到声音挣扎着露出个脸,“顾大哥呢?怎么样了?”
沈以泽下意识摇摇头,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他紧紧皱起眉头,总觉得好像缺少了些什么。
和畅从身上摸出药,“这是龟甲制成的药,给他用了可以护他不再走火入魔。”
时迁堵着的那口气更加郁结,按着她的头塞回去,“你就是来这里做这事的?”
“顾其果变回葡萄了,你是她的师尊,别让她死了。”
和畅说完,敏锐地感觉到脸上的好像有点针扎般细小的痛——山神大人盯着她的眼神几乎化作了实质。
她重重地咳嗽几声,牵动了伤口又开始流血,于是彻底安分不动弹了。
时迁被她折腾地简直没了脾气,怒火熊熊燃烧实在憋得慌,“老王八!你给我滚过来!”
被滚成雪球的玄龟缩在龟壳里装死,这下躲不过去,“大人,有何吩咐?”
“方才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
玄龟冷汗直下,“这……这……我的确不知。大人您三百年前便知道我的,我的杂血在冬天会让我更需要闭息,否则借我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将大人的侍女置之不理。”
和畅适时开口,“顾其果说只有老乌龟翻身动弹的时候,便会移动山体,所以我们才会遭遇雪崩!还有洞口的雪,我怎么都烧不完。”
“冤枉啊!您也曾在天机派长大,冬日龟息养神向来无知无觉,若是冲撞了您老,我给您赔罪。”龟甲人一张老脸涕泪纵横,丝毫没有护派神兽的尊严,跪地磕头磕得响亮又干脆。
和畅仍有犹疑,“可是……除了你,龟山还有什么人?”
“许是……许是真有什么人溜了进来,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守好龟山!”龟甲人反手给了自己两巴掌。
时迁眯着眼上上下下审视着这个老东西。
“我就是一只王八,大人您是天边月,判若云泥。我怎么敢有这种心思……”
玄龟哭哭啼啼求着饶命,话还没说完,只见红光一闪,背上千年的龟甲硬生生被切掉了一半,鲜血如□□涌而出。
千年神兽玄龟的血,就算不纯,寻常人得了一点便能延年益寿,如今却如污血一般,在地上很快积了一汪。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一半的龟甲,权当利息了。”时迁心头那股恶气出了些,“你最好是没有骗我,否则,我让你看看什么叫身死道消。”
玄龟伏在地上,不敢有一句怨言,只是哀求道:“我这等龟壳怕是玷污了大人神体,大人既然罚也罚了,看在这三百年来,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如就把龟壳还给我吧。”
这是他的本命龟甲,凝聚了他半生法力,可与祭坛的那一片不同,若是没了,他也就差不多半废了。
时迁勾起唇角露出一颗尖利的犬牙,“讨价还价,你剩下的一半也不想要了?”
玄龟本就心虚,再不敢求,伏在地上竟是直接化作了原型,舍下那一半的龟甲融入了龟山之中,消失不见。
时迁哼了一声,收起龟甲,盘算着给小侍女做个甲胄,才算心情好了些,抱着人走入茫茫风雪中。
被抱在怀里的和畅悄悄拿眼睛觑他,有了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并且很骄傲——这可是她亲自选的人,她的山神大人。
他迎着风雪不施法术,很快肩头便落满了白雪,连漆黑的长发上都挂上了雪粒。
和畅忽然便想起了一句话,今生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下雪天真好,她不自觉地弯了眉眼,安心地睡过去。
沈以泽看着两人的背影,心中莫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是不是又一次来晚了?
他在大雪中立了足足一个时辰,最后连这种情绪也不见了,他的脸上彻底失去了表情。
第45章
背阴山, 山神殿。
足足脸大的碗内盛满了褐色的浓稠药汁,氤氲着乳白的热气,一股浓郁的苦涩味萦绕不散, 光是闻着便令人反胃。
和畅嫌弃地将巨大的药碗远远地推开, 专心地看着手底下的书册,封面上赫然写着“背阴山山神——时迁传”。
自从龟山被时迁救回来之后,和畅便在山神殿开始了漫长的养伤,连大门都没能走出一步。奈何山神殿唯一的能说话的人时常装哑巴,偶尔说一两句又阴阳怪气地气人。
她只好将原来的话本都翻烂了,最后决定动手自己写。
原创-言情-架空历史-仙侠
和畅借着晃动的烛光按照习惯写完分类,看着“言情”两个字忽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从长安红螺寺见鬼到清水镇入幻境, 还有龟山上拂过的风雪, 山神大人都恍如天神从天而降,将她带出仙境,每一次都是他。
和畅摩挲着腕上的金手镯,犹豫片刻, 提笔在“言情”两个字上划了两道, 换上了“无cp”,目前她还想不出什么女主能配她家山神大人。
然后她改成“无cp”,满意地点了点头——卑微的土地公公升级搞事业, 大男主文要什么爱情!
“这是什么意思?”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伸过来点了点。
和畅头也没抬, 下意识道:“就是没有cp感情线。”
“没有感情?时迁为什么没有感情?你为何会这么认为?”那人很是不满。
“哎, 不是那个感情。就是没有女主, 没有爱情线,专注搞事业。”和畅又解释了一句, 后知后觉地发现有那么一丝不对劲,理论上来说整个山神殿唯二会说话的只有她和山神大人。
她心虚地掀起眼皮往上看, 果然是山神大人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为什么没有女主?为什么没有爱情?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修无情道了?”时迁居然直接开始了三连问。
“单单凭您老人家这气度,这脸,还有这法术,我想不出来有什么女子能配……”
和畅求生欲上线,闭着眼吹了一波彩虹屁,还没等吹完心里莫名堵得慌——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他还想要什么女主?
“大人居然还真想要个女主?!想要……什么样的女主?”
“你说呢?你不知道?”时迁半敛着眉目,怨妇似的瞥了她一眼。
——又开始了,从龟山回来之后他就这样阴阳怪气,好像欠了他八百万一样。
“我觉得您不需要。”和畅哼了一下,然后重重地合上书册。
“但我觉得你需要这个。”时迁只是看了一眼书册,没再多问,便把那碗热气腾腾的药汁端过来,“又不想喝药?”
和畅讪讪道:“没有,我就是觉得烫,想凉了再喝。”
“这个理由昨日刚用过。”时迁无情地戳穿她,拿起勺子搅了两圈,氤氲的热气很快便散了些,“眼下正好,喝吧。”
那碗药汁被推到面前,和畅光是看着便感觉一股苦涩药味在口中弥漫,磨磨蹭蹭地不愿意动手。
这么大一碗,谁家汤药论斤喝?!
“若是凉了,我再给你煎一碗。”时迁拿下巴点了点药碗。
知道实在躲不过去,和畅一咬牙,双手捧起药碗,“咕噜咕噜”强行给自己灌了下去,捂着嘴缓了好一会,差点被苦得连胆汁都吐出来——这药有问题吧?就算生吃黄连也没这么苦的!
“既然这么怕喝药,去龟山救人的时候怎么不多犹豫一下?”时迁塞了一颗蜜饯到她嘴里。
算你还干点人事!
和畅敢怒不敢言,愤愤地嚼了两下,才冲淡了点苦涩味,“毕竟是养大我的师兄,有恩报恩。再者说,我哪知道会遇到雪崩呢?”
“你在长安的时候主动凑上来要做我的侍女。”时迁的怨气依然深重,“那我让你乖乖在山神殿,怎么不听?”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和畅狡辩道,“情势危急,不能见死不救!”
时迁屈指在她脑门上一弹,“……鬼话连篇。”
和畅往后一躲,动作幅度太大,一下子牵动了伤口,在龟山雪崩时摔来摔去,就算有顾其果护着,她身上也难免添了几道伤口。
此时龇牙咧嘴地喊疼,“大人就没有可以治伤的法术吗?动动手,就能马上好的?”
借尸还魂什么的都有,这不应该是基本操作嘛?
“有啊。”时迁回答地十分坦然,并起两指在她的后肩伤处一点。
一股暖融融的法力注入,和畅只觉得伤口处有些热,很快又有些痒。她伸手摸了摸,伤口处长出了新生的皮肉,光洁如初。
“居然真的有这种法术,怎么不早点用?”和畅惊喜地伸出手臂,“这里还有一道。”
“呵——”时迁笑了一下,伸手在她的伤口处用力按了一下。
和畅疼得飙出眼泪,捂着手臂“噌噌噌”跑远了,含泪控诉,“你个小人趁人之危!”
“不疼你没记性。”时迁凉凉道,“那伤口你留着,每日一碗药,乖乖喝了,保证连疤都不会留。”
和畅出离的怒了,“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时迁勾了勾手指,红线飞出将炸了毛的小侍女给薅了回来,顺势在她肩上拍了两下。
和畅十分警觉,“你又有什么歪理。”
话音刚落,一件乌黑的甲胄出现在她身上,还有些细密的黄色纹路,像是龟壳的花纹,严丝合缝地贴在她的身上。
“看来挺合身。”时迁点点头。
和畅新奇地伸手摸了摸,极软又有韧性,有点像电视剧里的软甲,“这是什么?”
“正好砍了一半的龟甲,就给你做了一件。虽然只是一只杂血王八,但也是杂血的玄龟。他的龟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算是上神级的神器了。日后就算碰到沈掌门那样的,用上承影剑在你身上都留不下一点伤痕。”
时迁说完又补上几句,嫌弃道:“法力那么弱,又爱多管闲事,惹是生非,一个看不住就容易出事。”
“大人送礼就送礼,后面那几句可以不说。”和畅双眼放光,这简直就是把神级防御套装穿身上了。
她想了想,顺手打了个响指,一簇小火苗在指尖跳跃,“我的金火也可以炼化龟甲,说不定将来您老人家还有求着我的一天呢。”
时迁先是愣了愣,然后十分不给面子地大笑出声,“绝无这种可能。”
最后不等小侍女开口,干脆利落地掉头便走。
——好好的一张脸怎么就长了张嘴!
和畅气急败坏地看着他的背影,只能默念三遍不气不气,气出病来,还得喝药!
看在神级防御套装的份上,我大人不计小人过,暂时原谅你!
只是这短暂的原谅也只是持续了一个晚上。
第二日和畅翻开书册,准备开始写正文的时候,发现第一页的分类处,“无cp”居然被划了一道,在上面写了一个言情!
第46章
和畅盯着“言情”两个字, 都快盯出两个洞来,出离地怒了——铁画银钩,笔力遒劲, 带着无可匹敌的锐气, 一看便知道是谁的杰作。
好家伙!他居然还真的想要个女主?!
他想要谁?!明明原著里都没有他的官配!
和畅看着那个两个字越看越气,没忍住提起笔将那两个字重重地涂成了黑色的一团墨渍,才感觉心情好了点。
接着手下的书册忽然被抽走,和畅心里一突,莫名心虚地去抢,“时迁你又抢我东西!还给我!”
那人高高的马尾一甩,满是惊奇, “你平日里就是这么同山神大人说话的?”
“顾其果?”和畅惊喜地看着来人, 在她身后顾澈之也走了进来,“你们怎么来了?”
顾其果:“澈之说师妹的大恩大德必须要当面致谢。”
和畅摆摆手,“不必不必。”
顾澈之却一脸正色,端端正正地给她行了个大礼, “你既已不是天机派弟子, 便必须救我的情谊。那么于我便全然是救命大恩,澈之欠和畅一条命,欠背阴山一条命。”
——这波不亏, 被反派欠了一条命, 这下可能BE了吧?
和畅头一回被人行此大礼, 面上不由自主地有些热, “若是顾大哥真要感谢,不如感谢顾其果, 是她赶来背阴山找我。为了救你,她可是连命都差点丢了, 那一身的伤,几乎泡在血里了。”
此话一出,山神殿内诡异地安静了。
顾其果头都没有抬,专心地翻着手中的书册,就封面和目录不到二十个字,快被她盯出花来了。
和畅不明所以,心说她救了反派一条命,还给反派拉了个对象,难不成拉的不是官配,他还不高兴了?
“顾大哥,从前在天机派,你便是我的师兄。如今我入了背阴山,可你依然是那个曾经护佑我长大的人,我当你是我大哥,如同我亲生的兄长,一如既往,从未变过。”
和畅再一次郑重申明,可两人依旧诡异地沉默着,她推了推顾其果,后者低头毫无反应。
“不争气。”和畅磨了磨牙,又开口道,“顾大哥走火入魔之时,为了防止你伤害自己,顾其果都快把自己给你当成练剑的木桩了,那一身伤可不是虚的。你若是还不明白她的真心……”
话还没有说完,顾其果一把捂住她的嘴,一张脸烧的通红。
和畅瞪大了眼睛:“……呜呜呜???”
这又是什么展开?
“他已经知道了。”顾其果声如蚊蚋。
她好像错过了什么精彩剧情?!
和畅一把抓下她的手,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舍得告诉他了?”
顾其果不知想起了什么,支支吾吾道:“等我醒来之后……就像喝醉了似的……还抱着他……”
“抱着他?”和畅大胆猜测,“抱着他做了什么晋江不能做的事吗?”
“你还问?!都是因为你,你让我变回本体泡在水里,我才会这样!”
和畅愣了会,猛地大笑出声,连眼泪都要笑出来,“我想起来了,植物在水里进行无氧呼吸产生酒精,可不就是喝醉了。”
顾其果恼羞成怒地扑上去,“都是你的馊主意,你还敢笑。”
顾澈之那会走火入魔尚未恢复,毫无反抗之力。
他在天机派当了一辈子的正人君子大师兄,眼下尴尬地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和畅敏捷地躲闪着,奈何伤势未愈,牵动了伤口,皱起一张小脸。
顾其果吓了一跳,“我记得你受伤并不是特别严重,为何还没有好?”
和畅愤愤道:“还不都是因为时迁!”
“你居然敢直呼山神大人名讳?!”
“有什么不敢的?!他给我治伤就治一半,还天天逼我喝一大碗药。”和畅拍着桌子比划了一个大药碗,“你们来的正好,给我疗伤吧。”
顾其果已经完全不遮掩了,伸手直接化出绿藤,将她手臂的伤口包裹,“我们方才上山之时,山神大人也没有阻拦,我还当大人待你格外特别。没想到竟是以欺负小姑娘为乐的。”
“难怪你们能进山神殿,看来祖训的存在就是拿来被打破的。”
和畅心说,难不成是她天天说闷得发慌,他老人家突然良心发现了,找两个人来陪她?
“是啊,上次我是趁着山神大人不在背阴山才闯进来,这回不知为何就被放进来了。”顾其果收回绿藤,“可以了,只是小伤,寻常不喝药也能好。”
手上伤口已经愈合,新生的皮肉还带着点浅浅的粉。
和畅最后的一点郁闷一扫而空,“他就是故意欺负人!喜欢看人喝药,也不知道什么怪癖!”
顾其果同情地拍拍她的肩,幸灾乐祸,“节哀,你说你离开师门去哪里不好?偏偏不长眼地跟了山神大人。”
和畅才收了时迁的神级防御软甲,也不好昧着良心,别扭道:“倒也不是完全不好。”
“那你方才在气什么?”顾其果晃了晃手中的书册,“你这是在给山神大人写书立传?”
被短暂遗忘了的“言情女主”再一次被想起,和畅当场翻脸否认,“没有!”
“可这分明写的就是山神大人传。”
和畅一把抢回来,“原来是的!现在不写了,他居然想改我的设定,一点都不尊重原著!”
顾其果一脸茫然,“就因为这个?”
“无cp文他居然想要个女主,这不是魔改是什么?!”
和畅被一股莫名的火气上了头,“我要下山!在他认错之前,我不回来了!”
顾其果这下听懂了一半,“山神大人能同意吗?”
“我管他同意不同意!我是他侍女,又不是卖身了,他还想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吗?反正伤也好了,我再也不要喝药!”
和畅当即开始收拾行李,犹豫片刻又将“时迁传”也装了进去,不能再给他魔改的机会!
“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下山,山神大人一时半会不会发现的,你们会缩地成寸吗?”
顾澈之不赞成,“山神大人让我们进山神殿已是大量,再将小师妹拐走,这……”
“从前你整日跟在师尊后面,就像一条小尾巴,畏畏缩缩,看着便来气。如今对着山神大人竟然敢造反,真是出息了。”
顾其果是个胆大妄为的,“正好眼下是三月,山上虽冷,但山下已经入了春,还有早春花市。澈之不带你,我带你缩地成寸。”
——Girls Help Girls!
和畅感动得热泪盈眶,拉着顾其果便跑。
“你们等等……”
顾澈之无奈,没想到她们动作如此迅速,只好提笔留了个字条,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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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远郊,清水镇
和畅跨出缩地成寸的法术之时,头晕目眩,踉踉跄跄地差点摔倒——看来她晕缩地成寸这个毛病是好不了了。
顾其果赶紧拉住了她,“你没事吧?”
“没事,以前我就晕车,没想到来了这里还晕缩地成寸。”和畅拧了拧眉心,缓了好一会,才四下望了望,“清水镇?怎么又来了这里?”
顾其果避而不答,反问道:“晕车是什么?”
顾澈之不给面子地拆穿她,“缩地成寸只能到去过的地方,在此之前其果只去过长安。”
“清水镇以纺织闻名,这里的布料甚至比长安还要好,成衣样式也极新。”顾其果强词夺理,“山下已然入春,总不能让和畅还穿着冬衣,我本就是为了来这里给她添置新衣。”
“好好好,其果考虑周全。”顾澈之不与她争辩。
和畅在一旁看得开心,沉浸在磕到了自己配的cp成真的快乐中,然后便被带到了一个成衣坊。
顾其果熟练地挑了各式衣裳,在她身上比划,“蓝色的太普通,黑色又不适合小姑娘。这件粉色有些浅,衬不出你的肤色。还是红色的好,蚕丝柔软轻薄,正适合这个季节。你看上面的石榴花还是双面针法秀的,一簇一簇看着就热闹。再配上这条披帛,灵动飘逸,听我的!”
和畅被安排地一愣一愣的,万万没想到顾其果还有这本事。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她挑出来的石榴花正红罗裙。
不得不说,顾其果的眼光的确好。
身量正好长了几分的和畅穿着一袭红裙亭亭而立,裙摆处橙红色的石榴花婀娜多姿,锦簇盛开,将她衬得仿佛是误入花园的仙子。
衣坊里其余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都看得呆了呆。
甚至还有一个锦衣公子,抱着一捧盛开的石榴花,面色微红,十分羞涩,“清水三月繁花开,姑娘……姑娘可愿与小生把臂同游?”
顾其果看热闹不嫌事大,夸张地鼓掌。
只有顾澈之捂脸没眼看,他只知道等山神大人杀过来,有人要倒霉了,是所有人!
事实上,不用等那么久,背阴山上的时迁没感应到和畅的气息便慌了神,龟山回来之后,他恨不得把她搁眼皮子底下看着。
时迁将整个背阴山翻了三遍,没找到人,才看到山神殿内的字条,咬牙切齿,“天机派……和畅,你给我等着。”
字条瞬间湮灭,连一点灰都没有留下。
第47章
早春花市看起来是清水镇的一大胜景, 这回不单单只有尚未婚配的少女,甚至拖家带口地涌到这个小镇里。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非常多,几乎可以和长安的闹市相比, 摩肩接踵, 熙熙攘攘。
“和……和姑娘,你……你……梅花…那边…”
锦衣小公子白泽不过二十上下,偷着看一眼和畅,又把目光放在满园春色之上,一句话硬生生地被他讲的支离破碎。
和畅先受不了了,这人是把所有勇气都放在邀请她同游上了吗?
“白公子叫我和畅便好,还有请你正常说话。”
“可……可以吗?”白泽只当她同自己亲近, 更加兴奋, “和畅,惠风和畅,万物生长,真是个好名字。”
这话听着耳熟, 好像山神大人也说过。只是为何从白泽嘴里说出来, 她并没有之前的那种被夸的激动?
和畅敷衍地点点头,踮起脚闻着梅花的芳香,花瓣上还留着晶莹露珠, 鲜活可爱。
“三月东风吹雪消, 无数梅花落野桥。【注】清水镇的风水真好。”
“世人只知清水镇的纺织一绝, 却不知道清水镇依山傍水, 四季鲜花繁盛,尤其是早春花市同样也是一绝。”
提起清水镇, 白泽显然很是自信。
和畅:“白公子是清水镇的人啊?”
“是啊。”白泽上前折了一束梅花,“我从小在这里长大, 这里的每一寸地方我都了如指掌,和畅若是想要游玩,我可以带你去。对了,还有一个秘密,你一定不知道。”
“什么秘密?”和畅偏过头看着他。
“清水镇在前朝,可是国都,九宫十一殿,朱雀大街宽阔平整,驾着马车跑上三个时辰都跑不到头。修士众多,时常御剑而行,或是切磋剑法,远比长安更加繁华。”白泽一边说着,一边靠过来,将手中的梅花递给和畅,连带着耳后根都变得通红一片。
和畅轻轻皱了下眉头没有接过花,比起折下花朵,她更喜欢让花朵留在枝头,“前朝是启朝对吧?谁让启朝碰上个那么不着调只知道修道求长生的皇上,上一个求长生的皇上,印象里还是秦始皇,秦朝也没活多久。”
“秦朝……是什么?”白泽奇怪道。
“那不重要。总之皇上不事生产,一天到晚求长生就是失职,苦了启朝的百姓。”和畅想起之前在祭坛看到的,又补上一句,“不过临死前也算做了件好事。”
白泽闻言举着红梅沉默了许久,才不自然地弯了下唇角,“和畅不喜欢红梅吗?”
“也不是,我只是觉得比起摘下来金屋藏娇,花朵还是让它在枝头绽放,更加吸引人。”和畅解释道。
白泽仿佛做错事情一般,有些手足无措,“我……我……我以为喜欢的东西都要握在手里才好。”
“白公子不必如此,说到底这只是我个人的喜好。”和畅对这种羞涩的小男生实在接受无能,不由自主地想到,若是山神大人在此,他会怎么说?
——让花朵开在枝头供你赏玩,而你握在手里的,最好是金子做的。
和畅想着山神大人板着一张俊脸,似笑非笑地说着话,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好,听你的,日后我不再折一枝花。”白泽鼓起勇气,“我愿在你的窗前种满红梅。”
和畅:“???”
他这又是什么神展开?
顾澈之乃是修道之人,耳聪目明更甚常人,虽然远远跟在后头也看得一清二楚,强烈的危机感掠过心头,“我觉得不能放任小师妹这样玩下去。”
顾其果比他还要有危机感,“我看那白泽年纪相仿,相貌品行看着都不差,那通身的气度看着也非寻常人。左右和畅无心修道,怎么就不能找个俗世公子哥了?莫不是你对她……”
“你想什么呢?!”顾澈之瞪了她一眼,“我怕小师妹再玩下去,山神大人舍不得找自己人麻烦,倒霉的只会是我们!”
“这同山神大人又有何关系?”顾其果终于想起了那本“山神大人传”,仍有些难以置信,“难不成和畅心里的人是他老人家?那她跑什么?”
“清水镇与别处不大相同,民风开放,花市常有少年男女把臂同游,又有我们跟在后头。谁知道一上来便碰到个如此缺心眼的。我不清楚小师妹心里究竟放着谁,但是谁能保证山神大人心里一定没有小师妹?!”
顾澈之说罢,急急地快走两步,不由分说地将和畅拉到身后。
白泽立刻垮了脸,“阁下是谁?”
“这是我家小师妹,眼下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去镇子里找个客栈。”顾澈之道了声抱歉。
“对对对!”和畅正愁不知该怎么甩了他,从善如流道,“顾大哥,我们走吧。”
“我该去哪个客栈找你呢?”白泽踌躇着不敢跟上前,只在后面大声地喊了一句,而后沉默地看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清水镇早春花市的确有名,游人如织,直至日暮时分,三人才在清水镇找到一个空的客栈。
顾澈之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坦白,“下山之前,我给山神大人留了字条,所以……他可能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你!你这个叛徒!”顾其果愤愤不平。
“就这事啊。”和畅笑了笑不以为意,指着手腕上的一圈红线,“你不留他也知道我在哪里,这是他留下的命线。”
顾澈之无奈地摇头,“也是,那位大人也不像是不留后手的人。”
大约植物都是一根筋的,顾其果直接问道:“那你还跑什么?”
和畅:“……因为他改我的小说。”
“仅此而已?真的?”顾其果逼问她。
“他还想要女主,还改我的小说!这还不够?”和畅哼了一声,“他虽然能找到我在哪里,但他更厌恶人多的地方,我就是想恶心他一下,让他认个错。”
顾其果抓了抓自己的高马尾,奇怪地问:“你为何如此介意这个女主的问题?况且你写的不是山神大人传?我从前听说为他人著书立传,本就是要听取本人的意见。”
和畅哽住了,无言以对,她那小说一字未动,真要算起来,其实也称不上魔改。
顾其果忽然一拍手,“那你不如自己做他的女主?皆大欢喜。”
这……怎么就皆大欢喜了?!
和畅刚想反驳,话到了嘴边转了三圈又咽了回去。
“我听说山神大人为了你,连护派神兽千年玄龟都砍了一半的龟甲。”顾澈之道,“小师妹你真的只是因为他改了你的……设定而恼怒,还是别的什么?”
和畅身上还穿着那件贴身的软甲,摩挲着手腕上的金手镯,犹豫着没有说话。
“那你再想想,反正以那位大人的速度,我看马上也到了。”顾其果拉着顾澈之,悄声道,“我们要不要先跑路?”
顾澈之拉着她的手,以实际行动表明必须跑路!
于是第二日,和畅等到日上三竿也没有等来两人,接着一开门直接被吓了一跳,“也太快了吧?!”
时迁单手抵着门,面上冷得好像是背阴山的冬季不化的大雪,“第二次了,这回还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偷跑,你出息了。”
和畅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本来义正言辞地演练了无数遍的理由,结果真的顶上了居然哑了火,最后只憋出来一句,“……你本来就知道我在哪,不算偷跑。”
“你又是谁?”白泽居然打听到地方乐颠颠地跟了过来,还没高兴一会,居然又见到了个陌生人。
和畅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白公子,你怎么来了?”
“昨日你说的话,我回去之后想了很久,我觉得你说的对!”白泽献宝似的拿出一朵红梅,“繁花挂在枝头才可以常开不败,所以这回我给你带的是纸折的,还特地用了红梅花汁浸染,不仅色泽相近,连香气也是一样的。”
和畅嘴角抽了抽,“我真是……谢谢你了。”
时迁在那枝纸花递到和畅面前之前劈手夺过,“看来你不知道,我家小侍女并不喜欢这些东西,她更喜欢金子。”
——猜对了,居然真的这么说。
和畅“扑哧”一声笑出声,纠结了几天的闷闷不乐莫名一扫而空。
时迁捻着那枝红梅纸花,一用力,纸花顷刻间灰飞烟灭,“还不快滚!”
“你……你……我还有!”白公子吓得语无伦次,颤抖着将袖子里的纸花全部拿出来,也顾不上送到和畅手里,门里门外掉了一地。
然后人自顾自地便跑了,还不忘喊一句,“和畅,我对你是真心的。”
“愚蠢的凡人。”时迁冷着声音,“你又笑什么?”
和畅抬起头,漆黑双眸弯弯的像是月牙,亮晶晶地看着他道:“毕竟是著书立传,我觉得应该尊重当事人的意见,既然你想要言情,那你说你想要个什么女主?”
时迁觉得小侍女心思九曲十八弯,完全不明白怎么跳到这上面的,“你在说什么?”
和畅上前一步,踮起脚,勾着他的下巴,“你说我来做这个女主好不好?”
第48章
时迁看着面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 白皙的小脸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红,尽管她竭力掩饰,甚至保持着姿势一点不动弹, 他还是能感觉到她的紊乱急促的气息。
和畅绷不住了, “到底要不要?”
“我曾经说像你这样的小侍女一抓一大把,是骗你的。”时迁终于开口。
和畅点点头,“上山就发现了,整个山神殿根本就没有人,想找人聊天都找不到。”
“三百年来,只有你一个,除了你, 还有谁?”时迁捏了捏她的脸, 近些日子在山神殿养伤养出了点肉,手感还不错,“不然写段落?”
“那怎么行?!那叫耽美,差远了好么?”
“这又是什么?”时迁蹙眉道, “天机派都怎么教的你?不会剑法, 不会符咒,怎么总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和畅讪讪一笑,生硬地转移话题, “我们现在要回背阴山吗?”
时迁:“我看清水镇热闹的很, 你真想回去?”
“清水镇花市我才逛了一天。”和畅自是有些不舍, 不过她也念着一个问题, “可大人不是不喜欢人多?”
“不许往人多的地方凑。”时迁伸出三根手指,“容你再留三天。”
三日之后正好清水镇花市结束。和畅心说, 他还挺懂。
“遵命。”和畅翻出来一个遗留已久的问题,忍不住问道, “大人难道不是从凡人一步一步修炼至山神吗?为何如此厌恶凡人?”
“凡人多愚蠢,狡诈多变,虚伪贪婪。”时迁神色极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还有……谁告诉你,我是凡人修炼上来的?”
和畅奇道:“那您老人家是怎么成为山神的?”
“天生的。”时迁丢下三个字,便不愿再多说,直接走人。
和畅想起之前看的帝君话本,落地即为神胎,天道赋予神位。
随即又觉得荒唐,哪有这么巧,天底下的山没有十万也有一万,天道要是每座山头都要亲自封个山神,岂不是要忙死?
“等等我!”和畅小跑着跟上前,“天生的是什么意思?还有大人为何记不住人?”
时迁充耳不闻,越走越快,威胁道:“你若再多一句废话,我现在就开一个缩地成寸。”
和畅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小声怨念了一句,“你都没说,怎么就知道是废话。”
时迁停下脚步,随手丢下几个铜板换来一支糖画,直接塞她嘴里堵上,“这样能堵上你的嘴吗?没大没小。”
和畅将嘴里的糖画拿出来看了一眼,不愧是花市,居然连糖画都是一副百花图,糖汁细腻分明,连花蕊都清晰可见。
“你们这些凡人还挺怜香惜……”
时迁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看见和畅立刻咬了一大口,精致的百花图瞬间支离破碎,咬的嘎吱作响,“果然好看的东西一定都很好吃。”
时迁当即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他的小侍女就不是什么正常人。
只要山神大人在,两人下意识便越走越偏,几乎到了清水镇的边缘。没想到这里居然是大片的橙红的石榴花,人少花却极热闹。
和畅一下一下慢悠悠地舔着剩下的糖画,穿梭在石榴花丛中,碰碰这个,摸一模那朵。
时迁倚在树下,看着小侍女宛如小猫嬉戏在这个鲜活的凡世间,玩得不亦乐乎。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就这样在山下陪着她。
“哎哟。”和畅一时不察,脚下似乎绊倒了什么,一个趔趄向前倒,手中的糖画掉在地上滚了一层泥。
时迁动作很快,五指屈伸,命线瞬间飞出,“看着点路。”
和畅站稳了身形,才发现绊到的居然是人的手臂,蹲下身去仔细看了看,那人约莫五十岁上下,头发有些白,双眼紧闭,呼吸微弱,面相居然有些眼熟。
“这人好像是……吕瑶的父亲?怎么会在这里?”
“谁?”时迁显然没有想起来。
“别碰我爹!”翠衣女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用身体挡在老者身上。
“还真是你?”和畅将她扶起来,兴冲冲地对山神大人道,“是吕瑶啊!婳婳之前假扮的那个人。”
时迁似乎想起来了一点,但是面对翠衣女子依旧茫然。
——脸盲症真是可怕。
和畅不与他多争辩,转而上上下下将她看了看,“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躺在床上,看来眼下已经全好了。”
吕瑶有些不确定地问:“阿爹跟我说过,是背阴山的山神大人和一位女修士救了我。”
“对对对,之前你被姻缘石损了点阴魂,是我们救了你,这位便是背阴山的山神大人。”和畅指了指旁边的人。
吕瑶激动地手足无措,“大恩大德,我爹现在在家里摆着大人的神位,日夜供奉,说是真神护佑。”
“不必如此。”和畅面上装的镇定,心里锣鼓喧天,闹腾地像是过年——毕竟这些可都是她一笔一划地勾出符咒救回来的人,
时迁捏了捏身边人的脸,“嘴角要上天了。”
和畅掩嘴咳嗽两声,“你们俩可好,之前你躺着,现在你爹躺着,这又是怎么了?也损了阴魂?”
吕瑶叹了口气,苦着一张脸,“这回可真是不明白了,自从姻缘石那回之后,我爹特别小心,除了上街做些买卖,几乎哪里都没有去。可不知为何还是突然间高热不退,时常昏睡不醒,醒了也总不记得事,我只好去哪里都带着他。最近花市,爹要用补药,我便想着卖些花贴补家用。”
“高热不退?发烧了?”和畅弯腰探了探他的额头,皱起了眉头,再烧下去估计都能烤年糕了,已经不是简单的发烧了。
吕瑶轻柔地拭去她爹脸上的汗珠,又指着他的手臂道:“最近天气热,爹还时常高热,都闷出疹子来了。清水镇的名医我们都请了,清凉解毒的,什么药都用了,可还是没用。不过除此之外,却也没有别的更严重的症状。”
“这些红疹……”和畅拧了拧眉心,终于想起来,“当时你昏迷的时候,我看你爹手臂上便已经有了几粒,那会我还当是虫子咬的。”
“大人看看呢?”和畅问道,“这好像有些不对劲,寻常人这样发烧早就烧死了吧?”
“你又想多管闲事。”时迁念叨一句,还是蹲下身掐着他的脉搏,片刻后,另一只手突然抓过她的手腕。
和畅不明所以,“大人,怎么了?”
“的确不太正常,他的脉搏比你的还要有力,简直比寻常青壮年还要健康。”
“对对对,那些个名医也是这么说的,可我爹就是高热不醒。”吕瑶也急了。
时迁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按住老伯的眉心,送进去一段命线,然而这段命线进去了许久都不曾出来。
和畅发现时迁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让她忽然有了种山雨欲来之感,“大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时迁声音很冷,“把你爹的姓名生辰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吕元寿,壬寅年五月十六。”吕瑶下意识便道。
时迁点点头,“你爹平素里用的那些换洗衣裳东西器皿都拿过来,此事不简单。”
吕瑶六神无主,“连真神都说不简单。我爹……我爹不会有什么事吧?”
时迁唤出朱笔写下生辰帖,并起两指一点,“不知道,但……很快就能知道了。”
和畅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放心,有大人在,不会出事的。”
吕瑶望着她的镇静自若的面容,稍稍安定下来,“我家离这里不远,我去拿。”
眼看生辰帖毫无动静,时迁握着朱笔在上面又添了几笔,嘴上嘱咐和畅,“你跟着她去,若有任何不对,保护好自己,马上回来。”
和畅敏锐地感觉到气氛不对,没再多问,“好。”
吕家小房子离这里不远,两人几步路便到了。
“这是衣服,杯子,还有……还有碗。”吕瑶在房内跑来跑去,急得团团转,手一滑碗摔成了几瓣。情急之下,又伸手去拿,手上立刻被碎瓷片割了一道。
和畅赶紧抓着她的手,“你莫慌,大人只说要这些东西看看,并不是一定会出事。”
“对对对。”吕瑶盯着手上汩汩而流的鲜血,神经质地重复着,像是在说服自己,“镇上还有许多别的人也有红疹,我也有过,可我们都好了,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你说什么?!很多人?”和畅心头一跳,抓着她的手臂捋起袖子,光洁白皙的确没有一点痕迹。
“我没骗你,我们都好了。”吕瑶双手钳着她的肩膀,状若癫狂,“你相信我,你不是都看了吗?我爹也会没事的,对吧?”
——你特么根本就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你冷静点!有大人在,我相信会没事的。”和畅一介修士,居然抓不住一个弱女子,被她推得连连后退,最后竟然跌坐在地。
更可怕的是,她感觉手上捏到了什么东西,有些软,黏黏的,还有点温热气息。
和畅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直接被吓的头皮发麻,“啊!!!”
她的手上沾满了血腥,热气腾腾。还有满手的虫子,白白胖胖的,一节一节,有些被她一掌捏扁了,还有些在她的掌心蠕动。
和畅赶紧扔掉蠕动的虫子,一阵恶心反胃想吐,“你们家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东西?”
吕瑶偏过头,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什么东西?”
和畅指了指那滩虫子,“就那些……”
话说了一半,她猛地怔住了,那些血不就是吕瑶之前割伤了手腕流出来的?
寻常人割破点口子,最多流点血总能止住,可她倒好,简直是血流如注,积成了一个血洼。
和畅咬了咬牙,退开几步,运起重瞳,才发现血泊里滚动的竟全是那种白色的胖虫子,就连吕瑶手上未愈的伤口处也有无数条虫子争先恐后地爬出来,原先小小的伤口越挤越大,难怪无法愈合。
如今的吕瑶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成了养虫子的母蛊。
第49章
吕家原本普普通通的小房子, 此刻于和畅而言,恍若充满了鬼怪的炼狱。
脚下是白白胖胖的小虫子蠕动着,还有个被虫子塞满的人步履蹒跚地朝她挪过来, 一边走, 还一边落下无数的虫子,更加令人头皮发麻。
吕瑶此刻已经不止一道伤口了,那一道看似寻常的小伤口仿佛是开闸泄洪的口子,越来越多的虫子噬咬着她的血肉,咬出了更多的伤口。
眼下她只能保持着一个勉强的人型,跌跌撞撞地爬向和畅。
“你别过来!”和畅浑身汗毛倒竖。
吕瑶充耳不闻,或者说她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一步一个血印地向前爬。
“你别怪我, 吕瑶,对不起,你已经……不是人了。”
和畅声音颤抖着,仿佛在说服自己, 紧闭着眼, 扣住手指,打了个响指,金色的火焰猛地窜出来。
“啊啊啊!”吕瑶凄惨的叫声不绝于耳, 身体上的虫子被火焰炙烤着落到地上, 一股皮肉的焦糊味传来。
然而那些虫子实在是太多了, 仅仅是剩下的那些, 依旧固执地推动着她向前爬去。
“啪——”和畅闭着眼不停地打着响指。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清冷的木质香驱散了焦糊味, 将她揽进了怀里,“好了, 好了,已经没有了。和畅,醒醒,都过去了。”
熟悉的嗓音低沉又冷静,如同一泓清泉注入和畅慌乱的心间,她将信将疑地将双眸睁开一条缝,吕瑶和白虫子已经没了踪影,眼前只剩下了一堆灰烬。
“都……没了?”
“没了,都没了,别怕。”时迁拍着小侍女的背,轻轻拭去她的眼泪,从未如此后悔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别哭。”
和畅两辈子第一次杀人,一时心乱如麻,看着自己的双手都仿佛染着血,声音还有些颤抖,眼泪簌簌而下,完全止不住,“这是怎么回事?”
“她已经不是人了,你杀的不是人,这不怪你。”时迁将她扶起来,再一次重复,耐心地为她擦眼泪。
“对,不是人了。”和畅抹了一把脸,勉强镇定下来,“但人怎么会变成虫子?她爹呢?她爹不会也这样吧?”
“方才生辰贴没有燃烧,吕韦寿命本不该绝,但他高热不醒,就是被当做了养白虫的母蛊。迟早有一天……”
“迟早会步上她女儿的后尘。”和畅有些后怕,“这白虫是什么东西?为何这么厉害?”
“你还知道前朝是怎么没的吗?”时迁闭了闭眼,似乎极不愿意谈及此事。
“不是说因为瘟疫?”
“就是虫疫。前朝末年,战火四起,死的人太多,成了瘟疫的最初的源头。谁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爬出来了第一只虫子,死去的尸体成为了虫子最好的温床。到后来,只要有一点伤口,虫子便无孔不入,没有任何法术可以将它们消灭殆尽,启朝覆灭早已注定。”
“所以这是瘟疫重现?不对啊!这怎么可能呢?”
和畅下意识否认,她记得原著中最后一个副本的确是瘟疫,但那是师兄黑化之后放出了瘟疫恶兽絜钩鸟,才降下的瘟疫。
只是上次龟山走火入魔之事分明已经完美解决,他还有了顾其果,修为也不曾倒退半分。只要日后好好修炼,飞升真神指日可待,怎么都不像是要黑化当反派。
“只有一点不同,前朝的虫疫是红虫,被感染之后,皮肤会溃烂发臭,非常明显,最多活不过七日。”
时迁走到那堆灰烬前,捻了一点在手上,“只是眼下这是白虫,而且只是起了点红疹,吕瑶父女也不像是只感染了七日的样子。这虫子的气息也不太一样,兴许没有那么糟。”
——什么叫气息不一样?你怎么知道的?
和畅的疑虑在心中一闪而过,隐约觉得似乎漏了点什么,只是心神都被吕瑶的话牵动,没再多想下去。
“就算不是前朝的虫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些红疹是不是被白虫寄生的症状?就是吕瑶她爹手臂上的那个?”
“是的,那些红疹就是白虫咬进血肉繁殖留下的伤口。”时迁目光还留在灰烬上,随口说了一句。
和畅原地转了两圈,她要疯了,“这下完了,吕瑶之前跟我说过不止是她,还有很多别的人也得了。就像她自己便是红疹都没了,看起来像是白虫完成繁殖的最后一步了。”
“吕韦应该是被她女儿感染的,就算有别于前朝虫疫,但是也不会差的太多了。”
时迁厌恶地将那堆灰烬扬了,“母蛊养到最后,所有的白虫会四溢,一个人便会感染无数的人,若是真有很多人,清水镇早就该不复存在。”
“大人不是说白虫和红虫有区别吗?也许是这个白虫比红虫更弱,潜伏期……就是在人体内呆的时间更长。”和畅抓着他便往外面去,“我们先去看看别的人,希望这鬼虫子不要变成前朝的红虫。”
“等一等。难保这里不会留下什么虫卵,必须将这里烧干净。”
“所以大人才让吕瑶回来拿她爹用过的东西?”和畅新奇地看着他,心说他还挺懂,居然知道切断传染源。
时迁点点头,“这虫疫和前朝不太一样,所以我一开始也只是怀疑,只能找找以前的东西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两人边说边走到小屋外,和畅抢先道:“我来吧。”
“你方才放火放的还不够?”时迁不放心她,“你的火太邪门,法力消耗太快。”
“不不不,这玩意儿太恶心。”
那些白虫总是不停地在脑海中浮现,和畅心里发怵,“不烧点东西,我心里不舒服。”
时迁无奈,只好叮嘱她,“小心些。”
“啪——”和畅连续打了两个响指,金火瞬间窜起三尺高,就连屋顶的石块都开始噼啪地烧起来。
“这金火……非同寻常。”那些不灭的金火倒映在时迁的眼中,熠熠生辉。
——那必须啊,这可是大结局焚尽天下的凤凰金火。
和畅冲他眨了眨眼,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不过你这法力不够,暂时翻不起浪。”时迁凉凉道,“吕瑶有没有说剩下的人在哪里?”
和畅摇了摇头,“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就这样了,不过我觉得可能和姻缘石有关,上次来这里,我就看到过她爹手上的红疹了。那时候好像吕瑶身上也是有的,但是不多,我还以为是闷出来的痱子。”
时迁拧了拧眉心,一时间阴云密布,好像原本昌平的盛世,忽然被掀开了一角,露出来的全是狰狞的黑暗。
“若是姻缘石有关,如今过去太久了,就像你说的,有些人的红疹可能都已经好了。”
“我的重瞳应该可以看见白虫,方才我看到过吕瑶身上的了。”和畅眨了眨眼,“这还得多谢大人让我画的鬼画符,我一个一个上门给她们送过,现在应该能找到,就从他们开始吧。我记得有一户离这里不远。”
不远处的那一户住的是一对夫妻,姻缘石之后他们奉子成婚,若不是和畅来的及时,可能孩子就保不住了。
眼下两人远远的便能听见里头孩子的啼哭声,还有哄孩子的声音,应该过的不错。
没等两人进去,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抱着正在哭闹的孩子出来了,那孩子尚在襁褓之中,一张脸哭的通红。
她踮着脚看向吕瑶家,回头高声喊道:“夫君,你看是不是小瑶儿家着火了,最近她爹病了,可别是出了什么事,我有些担心。”
“宝儿最近也生病呢,你快带他回房歇着,我去看看。”屋里头追出来一个青年,一脸焦急地劝着她回去。
女子看着冲天的火光,神思不属地哄着怀里的孩子,“好,我带宝儿在家,那你快去快回。”
两家应该关系极亲密,男子脚步轻快地便离开了。
女子不放心地在外面踱步,摇晃着孩子,可宝宝却莫名哭得更加大声,直哭得人脑仁疼,她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和畅比她还紧张,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千万小心,快回家去吧,我们方才从那边刚过来,那屋子烧了有些可惜,但确实是没有人的。”
“那就好,那就好。”女子心有余悸,“多谢姑娘,我家宝儿总是哭闹不止,改明儿去镇上看看。”
“不必,不必,我是个修士,学过点岐黄之术,你家宝儿没事的。”和畅顺手给她和宝宝都贴了一张护身符,“最近你哪都别去,带着宝宝在家安心养病即可。”
女子以为遇到了贵人,满心欢喜,再三谢了又谢,带着宝宝回了家。
隐在暗处的时迁这才走了出来,指尖命线缠绕,“你已经看到了对不对?”
她看到了,那个女子全身上下都是白胖的虫子,它们残忍地吸食着她的血液,愉快地蠕动着。
那一张薄薄地人皮将它们包裹,而它们只会越来越多,直到那张人皮再也包不住。
再然后会如何?
前朝虫疫会再现吗?
第50章
和畅从来没有觉得如此绝望, 她希望重瞳都是假的,再醒来一切都是正常而平静的。因为就连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她也看到了三两颗的红疹。
脆弱的婴儿因为体内的正在孵化的白虫哭闹不止, 直到守护符开始起作用, 才稍稍安静下来。
时迁揉了揉她乌黑的发顶,“和畅,这不是你的错。”
和畅固执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自欺欺人,“也许是我看错了。”
“重瞳不会欺骗你的。”时迁五指开始收拢,“若是感染了,便只能杀掉。否则大晟成为下一个启朝, 一切都完了。”
“那天我送符的人统共二十六人, 难道都要杀掉吗?还有他们的亲人,这么长时间,说不定都被感染了……”和畅简直不敢再想下去,“难道大人要把他们都杀掉吗?”
“趁那些虫子还藏在人皮之下, 必须要全部清楚干净, 有一个算一个。否则,瘟疫重现,大晟王朝成为下一个启朝, 那是新的炼狱, 谁都跑不掉。”
时迁微微仰着头, 从眉角到下颌的弧度格外冷硬, 向来不愿掺和凡间事的山神大人,这一回展现了非同寻常的积极。
他说:“和畅, 那个结局,你不会想看到的。”
“等等!时迁!再等一等!她现在还是人, 她会担心友邻,会感激帮助她的人。而且她还有孩子,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需要母亲。别杀她好吗?至少暂时不要。”
和畅拽着他的衣袖,用力之大指尖都微微泛着白,绞尽脑汁地说服他,“你不是说过,前朝虫疫是红虫,一旦感染,皮肤溃烂发臭,七日之内必死无疑。如今是白虫,连症状也更轻一些,这些都是不一样的。也许不会走到那一步,我们会有别的办法的。”
小姑娘仰着头,时常带着三分笑意的双眸含着点水汽。
这种眼神时迁曾经无数次地见到过,充满了希冀,亮的人心惊。
“好,我们试试。”
许久,时迁听到自己这样说。
“好!大人你相信我,大晟不会变成启朝的。”
和畅暂时送了口气,一股强烈的好胜心被激起来,她又不是原女主,按穿书套路也该逆袭BE结局!
“生气了就是时迁,高兴了就是大人。”时迁轻笑一声,“你们凡人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作为一个小社畜和畅表示能屈能伸是传统美德,她亲热地拽着他的衣摆,“首先我们要研究白虫的解决方法,就从吕瑶她爹开始吧,他人呢?”
时迁沉默片刻,“还在原来的石榴树下,应该吧?”
——什么叫应该?
和畅有种不怎么美好的预感。
果然,等两人回到石榴树下,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和畅:“大人你对一个老头做了什么?他居然能跑了?”
时迁咳嗽两声,“方才丢了一根命线在他的眉心,本想看看他身体有什么问题。结果命线还没有回来,你那边就出事了,可能反而将他唤醒了吧。”
和畅无言以对,只好问道:“命线在老伯体内,大人是不是可以感觉到他跑去了哪里?”
说完便见山神大人再一次诡异地沉默了,她只好问道:“所以……感觉不到?”
“白虫是活的,所以……”
“所以白虫把命线吃掉了?”和畅有点想哭,“那还不快找?眼下清水镇人这么多,他要是在人群中爆发出虫疫,那就完了。”
清水镇花市吸引了这么多人,若是吕玮像吕瑶一样当众化成了白虫聚合物……
和畅浑身一颤,这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她立刻运起重瞳,既然已经被白虫感染了,应该会有一些东西留下。
在她身边的时迁,忽然伸出手轻轻拂过她的双眼,“别用重瞳了。”
和畅不愿意,扒下他的手,“不行,吕玮身体里一定有很多白虫,重瞳用起来更快。”
“你还有多少法力可以用?”时迁没好气道,“平日里让你修炼,你要去睡觉,现在还不听话。”
说罢,他拿出一张生辰帖,五指抽动,命线逐渐变幻成吕玮的生辰八字,许久,终于指出了一个方向。
“命线脱胎于六道轮回,可以根据生辰八字来追踪凡人的方位,虽然只是模糊的一个方向,但是清水镇这么点大的地方,也足够用了。”
和畅不服气地念叨了一句,“我剩余的法力应该也能靠重瞳找到他。”
时迁看着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那个方向是清水镇的花市,若是他真的化虫,你的法力要留着释放金火。你要记得,那个时候,他已经不是人了。”
和畅咽了下口水,莫名觉得周身起了一股寒意。
时迁于此事格外上心,不放心地再次叮嘱,“你的金火是最纯粹干净的,我看过吕瑶留下的灰烬里,连一颗遗落的虫卵都没有。所以,和畅,你不可以犹豫,必须要烧的干干净净。”
“知道了,我……不会犹豫的。”和畅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是虚的,但她还是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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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经临近晌午,春季的阳光和煦又温暖,花瓣上残留的露水已经化作了水汽,让其更加水润鲜活。偶有些待放的花苞在阳光下一照,也慢慢展露一点怒放的前兆。
春风拂过,便送来阵阵花香,撩人心扉。
正是花市的第二日,游人如织,于是镇上的人便赶着卖花。
摊主大多是女子,采来各式花朵,编成小花圈小手链,更有心灵手巧的还会将采来如红梅杏花一类的小花朵,编入女子的秀发中,再搭上几句吉祥话,总能吸引无数人,这也是清水镇的一大特色。
在众多女摊主之中,有一个人却显得有些异类,因为他是唯一一个男子,而且年纪偏大,头发花白。
相较于别的摊主热情揽客,他却异常沉默,只是手上拿着一朵漂亮的石榴花,眼巴巴地看着来往的游人。
因此他的生意也不好,许久才憋出一句,“这是我们瑶儿采的花呀,这是……她最喜欢的……”
可惜了他脚边一篮子怒放的石榴花,那一抹橙色在众多红梅杏花中显得格外耀眼。
许久,老伯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客人,她是个小姑娘,约莫十岁上下,粉雕玉琢,分外可爱。一身绫罗绸缎,身后还跟着三五家丁护卫,应当是外地来的游客。见了石榴花便欢呼,撒着娇向母亲要来铜板。
身后有家丁护卫警惕道:“夫人,这人看着有些怪异,不如让小姐换个人?”
小姑娘不乐意,“别的地方都没有石榴花,我只喜欢这个。”
夫人不忍心扫了闺女的兴,“他一个老人家能出什么事?你在跟前小心着些便是了。”
小姑娘欢呼一声,便跑到老伯身前,端正地坐下。
老伯麻木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笑意,他再次重复了一遍,“这是我们瑶儿采的花呀,这是……她最喜欢的……”
小姑娘问:“瑶儿是谁?”
老伯意外地很熟练,动作很快,露出的手臂上干干净净。
他一边编发,一边说,“她是我女儿。”
“她人呢?她怎么不来?”小姑娘问。
老伯没回答,沉默地为她编发,他的手艺很好,石榴花完美地插在小姑娘柔软的黑发间,半遮半掩,平添三分秀气。
小姑娘没等来回答,奇怪地抬起头,“你女儿呢?别的都是姐姐在编发,为什么你只有一个人?”
她一动,还没有完全编好的花便掉了一朵。
老伯面色一冷,硬生生地将她的脑袋摆正,“不要动。”
“你弄疼我了!”小姑娘大喊,“我不要编了。”
“还有一朵,还有一朵。”老头子强硬抓着她的头发。
“不要!不要!不要!”小姑娘大声哭喊起来,挣扎着要跑。
不远处的家丁见状立刻上前,大声呵斥,“放开我们小姐!”
然而那老伯看起来沉闷瘦弱,这会竟说什么都不愿放手,近乎执念一般地重复,“还差一朵,瑶儿说这是最好看的,少一朵都不行的,不行的……”
“老头,让你放手,你听不见吗?!”那护卫十分壮硕,扬起手掌上握着一把短小的匕首,“快点!否则我的刀可不等人!”
与此同时,一声少女的呵斥声响起,“住手!”
和畅跟着山神大人的命线指引来到花市,才找到吕瑶她爹,见到壮硕的护卫手中的凶器,简直吓得魂飞魄散。
这一下就算只是擦破点皮,在这样热闹的花市,后果都是难以想象的。
时迁没有动口,老远便甩出命线,牵住护卫的手腕。
“还有一朵,还有一朵……”吕玮的动作机械又麻木。
小姑娘没反应过来,只知道身边人没有救自己,便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于是和畅一口气还没因为命现放松下来,彻底提了起来。
因为重瞳之下,吕玮明明还没有伤口,嘴里竟开始涌出鲜血,混着又胖又白的虫子,落到地上开始愉快地扭动起来。他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血,忽然间变得格外兴奋。
“扎起来,最后一朵……石榴花……”他满手血腥,握着小姑娘的头发。
嫣红的血液一点点滴到小姑娘白皙的面颊上,她放声尖叫起来,“啊!!!”
命线当即爆发出红光,直接将护卫甩了开去。
大约是感觉到危险,吕玮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强硬地将最后一朵石榴花放到小姑娘的头发上。
时迁双手结印,数以万计的命线瞬间将吕玮身边清场,而后将其整个包裹起来,同时也包括了那个小姑娘。
时迁的声音在一片嘈杂声中,清晰而残忍,“和畅,不可以犹豫,放火。”
点燃凤凰金火?对谁
吕玮不是人了,可是那个小姑娘呢?
她是人。
小姑娘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耳边萦绕,和畅手里捏的金火法诀怎么都放不出来。
她不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