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文女主错把帝君当工具人飞升了[穿书]》 1、第 1 章(小修) 和畅死于2021年11月15号,死因是心肌梗死,毕竟小社畜996连续肝了一整个季度。 死的那一刻,她想,如有来生我一定要当一条小咸鱼,爱护我可怜的小心脏。 等和畅再次睁开眼,自己居然在一个黑暗的洞穴内,只有头顶上方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口,洒下来明亮的月光,恰好照亮了周围的一小块地方。 和畅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脸懵逼地看向四周——数个黄澄澄的圆点若隐若现,数个白森森的骷髅头静静地躺在月光下,用两个空无一物,黑洞似的双眼回瞪着她。 “我…我要冷静…” 和畅捂着脆弱的小心脏,小心翼翼地退后一步,想要离它们远一点。 “咔嚓”一声骨骼断裂声响起,她闻声低头,脚边赫然是两截断裂的大腿骨…… “冷静……我要冷……怎么可能冷静啊?!” 和畅再也控制不住受到暴击的小心脏,仿佛又一次体验了一把996猝死时的酸爽,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这特么是什么鬼地方?!” “师妹,发生了什么事?下面可有什么危险?依着祖训我们也不该来这背阴山的,早知道我便应该拦着你的,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要如何向师尊交代?” 头顶的洞口探出来一张少女的脸,看起来精瘦灵活,一双眼睛倒是滚圆。嘴上说着要师妹当心些,脚下却站得十分稳当,一点都没有要下来帮忙的意思。 ——什么师妹?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和畅惊魂未定地看着她,一袭嫩黄齐腰襦裙,腰间还别着五色流苏,有点像时兴的汉服,却不知具体哪朝哪代,但肯定不是现代的服饰。 那人见她没有反应,弯下腰又探头探脑地观察了一阵,面上看起来十分担忧。只是犹豫半晌,依旧没有跳下来,试探地问道:“师妹可找到月华浓了?师尊还等着用呢,况且传闻背阴山山神素来喜怒无常,狠戾无道,实在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些离去较好。” 什么月华浓?我还露华浓呢! 等等?背阴山?月华浓?这名字有点熟悉啊…… 替师尊找月华浓?这套路也有点熟悉啊…… 和畅愣了半晌,终于想起来,这是她曾经刷过的众多狗血虐文之一,因为女主名字与自己一样,当时还熬夜入了这个坑。 下凡界历神劫的仙二代女主对男主师尊一见钟情,从此以后,一切以男主为先,为他生,为他死……可惜师尊大人是个奋斗批,心中只有他的天下苍生。徒留可怜的女主一人虐身虐心,甚至被各路男配女配坑蒙拐骗,踩了又踩。 简直就是个古早狗血深坑,和畅看完觉得眼睛都要瞎了,于是记到了现在。 比如这次就是因为师尊捉妖受了火毒,伤到了眼睛。原本也不是什么剧毒,以他的水平,不过是多休养一月就能好的。 奈何女主是个恋爱脑,见不得师尊受一点点伤,女配小师姐郝祺又“恰逢时机”地说出月华浓的作用,还贴心地告诉她应该在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找。 女主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上了钩,结果现在悲剧了穿书过来的和畅。 这么不科学的穿书发生就发生了,为什么不能再往前穿两页?干脆在女主作死进背阴山之前穿过来,她好跑路啊! 和畅欲哭无泪,“卧/槽,恋爱脑是病,得治!” “师妹,你没事吧?下面有月华浓吗?若是找到了,便先交给我,我带了神行符速度快些,师尊的火毒等不了。” 夜晚的背阴山更显诡异,郝祺显然也有些害怕,但灵物没有到手,就无法在师尊面前露脸,自然不甘心就此离去,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个“听话”的小师妹身上。 和畅闻言翻了个白眼,怒从心起,这绿茶女,嘴上各种担忧她,脚上是半点没动啊。 不愧是连名字都叫“好气”的女配,明明自己暗恋师尊,还把女主坑到到这鬼地方来。 原著中女主的确将月华浓交给了这个师姐,然后被她抛下,连给师尊解毒的功劳都被抢了。最后还因为私自上背阴山被师尊责罚,差点被逐出师门,开启了日后无限被虐的悲惨一生。 而此刻,这个宝物正安静地躺在和畅的手心,外面是一层柔软干燥的灰色外皮,水润透明的月之精华被包裹在里面。圆润饱满,晶莹剔透,带着些许凉意,手感倒是极好。 原书中这的确是个难得的圣物,只存在于极阴之地背阴山,集月之精华百年而生,可解天下奇毒。 和畅捏了捏月华浓,心道:既然是解毒圣药,我为何不能自己用?毕竟穿成了一个被虐身虐心的女主,总得有点苟命的手段。况且男主师尊爱的是他的天下苍生,我何必便宜了他? 要什么男人?要命不香吗? 作为一个被甲方爸爸折磨千百遍的小社畜,和畅最大的优点就是抗打击,飞快地适应了眼下的境遇,便开始积极求生——穿书这集她熟,作为手拿剧本的女主逆袭走向人生巅峰迎娶白富……不是,逆袭飞升还不是手到擒来? 她记得原书中师尊是破开了外面的那层皮,将月之精华煮成了药喝下去解毒。也就是说,这个东西至少没有毒,那便好办了。 眼下没有煮药的条件,和畅心一横,对着月华浓一口咬下去。微凉的液体涌出来,竟然还有点甜味,不难喝,直接就吞了下去。 紧接着一阵阵刺骨的凉意快速传遍四肢,连指尖都麻木地发疼,和畅痛苦地呻/吟着蜷缩在地上,浑身颤抖如筛糠。 还真是神药,见效也太快了些,都不用消化消化的嘛!简直不科学! 就在和畅痛骂“神药”之时,传至四肢百骸的冰冷突然被遏制住了,一股股热流从丹田蔓延开来,不消片刻,浑身上下暖融融的,仿佛置身四月天。 “难道是原身的凤凰血脉起作用了?” 和畅喃喃自语,她记得原书结局就是女主引爆了自己的凤凰内丹才成就了男主的苍生大计,如今看来还是个火凤凰。 和畅爬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没发现有什么变化,“不过传说中的月华浓仅此而已吗?没有什么别的功能?” “和畅,你一直在说些什么呢?你认真找月华浓了吗?应该就是这个山洞不会错的。”守在洞口的郝祺许久没得到回复,已经不耐烦得连表面的师妹称呼都没了,“你快些,师尊还等着用呢!” 和畅眼眸一转,心生一计,赶紧出声喊道:“师姐,我找到了!” 郝祺心中一喜,果然只要牵扯到师尊,这小师妹便失了智一般,面上倒是装出一副好师姐的样子,“既然找到了,就先扔上来,我好快些拿回去给师尊!” 和畅心中冷笑,还想坑我,你这一回去,到时候妖兽来了,谁帮我挡? “我的确发现了月华浓,可它长在山洞峭壁间,我取不下来,师姐可有爆裂符?” 郝祺站在上面只能看到漆黑一片的山洞,将信将疑,“有是有的,但你没有法力,怕是不会用。” 和畅惊喜道:“有就好!师姐快下来,有了爆裂符,取一个月华浓不在话下。这下师尊的火毒有救了。” 郝祺:“这……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到?” “师尊可是我们天机派的顶梁柱,千万耽误不得,都怪和畅没用,找得到却拿不到。我知道师姐心中最敬重师尊,一定也想早点治好师尊。毕竟师姐的命还是他老人家亲自捡回来的,若是师姐还能无动于衷岂不是禽兽不如?” 和畅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就差哭两声了——道德绑架嘛,这个她熟,狗血文里多得很。 至于月华浓……你当然看不到,毕竟月华浓都已经被我吃了,下面只有一只守护妖兽等着你。 方才她好像在那里看到了两个澄黄色的点,还听到了一点“嘶嘶”的声音,莫非是妖兽已经发现宝物被偷了? 郝祺想不通平素听话好糊弄的小师妹怎么突然开了窍似的,她咬了咬牙,还是一跃而下。 “师妹,月华浓在……”郝祺刚站稳,一句话都还没有问出口,就被满地的白骨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和畅暗中偷笑,让你不安好心坑我,卖队友嘛,谁不会? 原先若隐若现的黄色圆点也越发明显,“嘶嘶”的声音的愈发清晰,一股腥臭的气味不停地往鼻子里钻。 不知是不是错觉,和畅总觉得吃了月华浓之后,整个人都灵便轻巧了许多,连洞穴里的小虫子都能看清,夜晚凉风拂过耳边,细微的风声都能捕捉到,完全担得上一个“耳聪目明”。 原女主的身体用着,比穿书之前自己的身体还舒服自如——那是自然,她原来也就是个四体不勤的小社畜。哦,还是个高度近视。 “和畅,你为何不说下面是这样的情况?!”郝祺气急败坏。 ——说了你怎么会下来?吓得就是你。 和畅心里笑嘻嘻,面上仍然装的十分焦急,“为了师尊的火毒,这都不算什么,对吗?” 听到师尊的两个字,郝祺只得按捺下不满,“的确不算什么。只是这地方一片漆黑,月华浓究竟在哪里?” “在那里!” 郝祺顺着方向望过去,“哪里?” “没有看到的话,师姐就自己去找找吧!”和畅趁机将吃剩的月华浓外皮扔在她身上,然后掉头就跑。 只见朦胧月色之下,一团黑色的身影猛地扑向郝祺,地上白骨“咔嚓咔嚓”碎了一地,扬起无数灰尘。尖锐的獠牙眨眼间割开了她细腻的手腕,女子尖锐的叫声响彻整个山洞。《 》 2、第 2 章(小修) 妖兽浓重的腥臭味混着血腥味充斥在整个山洞中,和畅几欲作呕,“蹭蹭蹭”再一次后退好几步。 如果她没有记错,守护妖兽应当是一条巨蛇,书里原女主被咬的鲜血淋漓,最后稀里糊涂地仗着凤凰血脉威压才保住小命逃回门派。 一声巨大的爆裂声响起,冲天的火光刹那间照亮了整个黑暗的洞穴,同时将硕大的守护妖兽彻底暴露在眼前。 那妖兽的确是条硕大无比的巨蛇,头上有两个奇怪的鼓包,蛇身是威风凛凛的虎斑纹,足有六岁小孩腰身粗细,细密的鳞片反射着炸裂的火光,没想到还挺好看。 和畅心惊肉跳之余,还不由自主地开了个小差——好家伙,这不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爱马仕铂金包? 只是这个包被爆裂符炸落了一地鳞片,张着血盆大口,愤怒地对着面前的人吐着猩红的信子。 郝祺毕竟是天机派沈掌门弟子,虽然手臂被獠牙撕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短暂的惊慌之后,很快就镇定下来,手上不停地甩出数张黄色的符纸,一时之间倒是与巨蛇斗了个难舍难分。 “和畅!这下面有守护妖兽,你为何不早说!”郝祺捂着伤口,恼怒地骂道。 和畅早已苟在了安全的位置,不紧不慢地说道:“刚才洞里没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还不快来帮忙!” 郝祺自然知道,连符咒都用不了的小师妹,帮不上任何忙,最多当一个能跑会动的诱饵。 而她要的就是这个。 和畅翻了个白眼,充耳不闻,只是乖巧地看着,在心里默默给她点一根蜡。 没等到诱饵的郝祺恼怒地看了看身后,只一眼便气得差点吐血而亡,这洞穴内哪里还有那个乖巧好控制的小师妹? 爆裂符就跟鞭炮一样是一次性产品,总是会用完的。 和畅虽然不会用,但早有防备,趁着一人一蛇打斗之际攀着洞穴壁,蹿了上去——这副身子轻便灵巧,动若灵狐,相当好用。 “当心背后!要是师姐受伤了,我可怎么向师尊交代呀?”这下位置调换,轮到和畅苟在上面,学着她的语气把她的话都还了回去。 打败绿茶的只有绿茶。 “你给我等着!” 郝祺怨怒地瞪了她一眼,随后咬破指尖,在自己眉心一点。本就瘦小的身形,愈发矮了几寸,脚步轻点数下,整个人凭空快了好几倍,甚至有了道道残影。 哦豁?仙侠圈苏炳添?我眼花了? 和畅眨眨眼,想要看得更加仔细,然而更加不对劲的事情发生了——原本娇柔的少女在她眼中逐渐长出黄色毛发,最后居然变成了长手长脚的猴子,脑袋两边甚至各有三只耳朵。 她的手脚忽然变得异常灵活敏捷,展现出非人的速度。巨蛇不停地扭动着巨大的身躯,却连她的一根毛都摸不到。 “六只耳朵的猴子?难道非原装的身子,手脚都好用,眼睛不好用?”和畅使劲揉了揉双眼,却更加清晰地看到,那只穿着一身嫩黄衣裙的猴子上蹿下跳,甩出数道符纸牵制着巨蛇。 “师姐?你没事吧?”和畅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郝祺抬头凶狠地瞪了她一眼,一张瘦小的脸上五官皱成一团,更加显得两只眼珠子滚圆,仿佛是两颗嵌在脸上的黑葡萄。 ……看来还是师姐,只是这猴子凶起来着实有些骇人。 和畅蹙着眉头回忆原著中关于师姐的内容,可惜这应该只是前期用来坑女主一把的路人炮灰女配,她能想起一个名字已经是极限,更别提猴子师姐了。 难不成真的是我的眼睛有问题? 和畅将视线从师姐身上收回来,放眼四周只有一堆堆的石头——背阴山乃是纯阴无阳之地,终年不见天日,几乎不生草木,毫无生机,只有无尽的荒凉。 一双白生生的脚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不着鞋履,就那样赤着脚踩在褐色的土地上,越发衬得皮肤有种不见天日的苍白,几乎可以看见淡青色的血管。脚踝突出,脚窝深陷,更加显得瘦削又修长。 和畅眼神一滞,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第一次因为一只脚想要看一个人。 再往上便是纯黑色的锦缎长袍,没有什么多余的纹饰,衣襟半敞,露出大片莹白如玉的胸膛,夺人眼球。 “看够了?”这人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并不闷,反而醇厚悦耳。 和畅咽了口口水,完全没有过脑子,两个字就蹦出去了,“没有。” 眼前这人眉峰如刀,眼眸深邃,鼻梁挺直,五官极其深刻而凌厉。只是微微上挑的眼尾处添了一点小痣,平白破坏了这份凌厉。他随意地眯了眯眼,便显得有些妖孽。 作为一个老公常换常新的海王追星党,和畅当机立断表示,这要是在娱乐圈,起码是个顶流颜值! “顶流”长得很美,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说出来的话就不怎么美丽了,“……还没有啊,那不如你就把命留在这里,永远看着好了。” 和畅瞬间清醒了,什么美人都不如小命要紧,“看够了看够了,我马上就走,打扰了。” “顶流”嘲讽一笑道:“看够了就走,把我当什么了?哪有这么好的事?” 和畅被他笑得冷汗直流,机智地扯了张虎皮,“我……我是天机派的弟子,沈以泽是我的师尊……” 五年前,九婴破封印而出,沈以泽一人一剑与其大战三天三夜,斩其八首,将其重新封印于水下,从此闻名天下。 捎带着连没落多年的天机派,也再一次名声大噪,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却连门派大门都找不到,成为了修仙界最神秘莫测的修仙门派。 然而没想到这人完全不吃这套,反而轻蔑道:“沈以泽?他算什么?” 和畅:“……”你到底是谁啊?不仅无视男主,还想杀女主吗? 这时,下面的洞穴接连传来几声爆裂符的巨响,巨蛇似乎受了不小的伤,扭作一团,无数落石碰撞。 方才还喊打喊杀的人听到动静,蹙了一下眉,暂时放过了和畅,走到洞口随手一招。洞内一阵骚动,然后那条硕大的虎斑蛇忽然缩成了巴掌大小,在他的掌心扭动翻滚,露出掉了鳞片的蛇腹,仿佛一只受了欺负正在撒娇告状的猫。 紧接着一团嫩黄色的身影自山洞而出,刚落地就怒气冲冲地吼道:“和畅,你竟敢暗算我!” “师姐!”和畅弱弱地指了指正在告状的蛇,她们好像惹了有大靠山的妖兽,大敌当前,还是先不要内讧了吧。 谁知郝祺只看了一眼,原本气得通红的脸,“唰”一下被吓得惨白一片。 和畅:“……”完了,看来是个惹不起的大人物,难不成我要成为史上最短命的穿书女主? “顶流”十分嫌弃地掀了一下眼皮,“连一只猴子都打不过,真是废物,我为什么要捡你回来?” 扭动告状的蛇一下子偃旗息鼓,不动弹了。 他才伸手在小蛇脑袋的鼓包上轻轻一点,“天机派倒是越发出息了,区区弟子都敢伤我的的灵宠。” 郝祺白着一张脸,迅速跪地认错,连声音都发着抖,“山神大人饶命,师尊中了火毒,师妹多有担心。此番她只是为了月华浓而来,先前并不知道它是大人的妖兽,这才多有冒犯。” 和畅惊讶地重新审视了他,山神大人?这里是背阴山,所以他是背阴山的山神,时迁? 【外表俊美妖孽,法力深不可测,但喜怒无常,凶狠暴戾】 和畅记得原著中是这样写的,笔墨虽然不多,但总是在主角团捉妖平乱时出现,是个十分合格的男配工具人。看书的时候,她还特别喜欢他带感的人设,时常多看两眼。 只是眼下直接面对这样疯批的人,和畅表示很要命,爱不起来。 “哦?所以你们还偷了月华浓?”山神大人微眯着眼看向两人。 郝祺摸出月华浓的外皮,愤怒地指着和畅甩锅,“月华浓是她偷的,与我无关。也是她把露华浓的外皮扔在我身上,才引得大人的灵宠与我缠斗。否则,弟子怎么敢对大人的灵宠动手?” 和畅倒抽一口凉气,不带这么卖队友的吧!?如果不是你坑原女主来这鬼地方,也不可能会惹上这等麻烦事! “好得很,一个偷月华浓,一个伤我的蛇。”山神大人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对着郝祺的方向,五指缓缓勾动。 明明那只手都没有碰到人,但郝祺就是被人掐着脖子,抓小鸡一般提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 紧接着郝祺圆睁的双眸滚下两行血,接着是鼻子,耳朵,嘴巴,竟是七窍流血。 郝祺艰难地断断续续道:“大人……饶命,这真的……是个误会,月华浓被她吃了,都是她的错,与弟子无关。” 山神大人凉薄地瞥了她一眼,“不急,一个一个来。” 和畅被这一眼看得额上冷汗如瀑,这种事情也不用一个一个来吧?! 郝祺手上不着痕迹地捏碎了一张符,还想垂死挣扎,“大人……我已经是天机派的弟子,我的师尊……是天机派掌门……沈以泽,您不能随便杀……” 我刚试过了,这疯批不吃威胁这一套啊?! 额上的冷汗一滴流进了眼睛,和畅下意识眨了眨眼,山神大人的修长的手指间忽然出现了一根红线,散发着幽幽红光,另一头扎进了郝祺的眉心。 看来郝祺就是被这根红线害得七窍流血,和畅觉得自己似乎是开启了一个金手指? 果然下一刻,山神大人便彻底捏紧了那只手,“你不过是背阴山出去的一只猕猴,侥幸化了个人形,就连凡人的臭毛病也学上了?自觉攀了根高枝,就觉得本大人奈何不得你了?” 这下郝祺头一歪,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正在这时,一道锐利的剑光刺破黑暗的长空,以无可匹敌的惊鸿之势赶到了背阴山。 “何方宵小,敢伤我徒儿?!”这声音如洪钟般响亮,掷地有声。 来人一身祥云镶边的道袍,剑眉星目,身姿挺拔,周身隐隐有剑气缭绕。 和畅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来的可真是时候,女主光环生效了?《 》 3、第 3 章(大修) 【仙风道骨,清冷绝尘,宛如云间月不可攀。】 和畅眨了眨眼,想起原著中男主的设定,心中红色警戒拉满,这就是她的大冤种男主师尊沈以泽吧?! 男主师尊虽然冷血无情,但作为全书战力天花板,剑的确很快。 他横剑一扫,那根红线便断了,郝祺的身体软软地倒下,被他顺势接推到和畅怀里,“小畅,照顾好你师姐。” 和畅慌忙接住,猝不及防地蹭了一身的血,浸透了她白色的裙摆,强烈的色差触目惊心。就连脸颊上都不可避免地被溅上了点血渍,温热的,黏腻的,带着铁锈的腥味。 作为遵纪守法二十年的现代女性,和畅觉得她不行了,要吐了。 但是没等她吐,更让她魂飞魄散的事情发生了,郝祺在她手上变成了一只黄毛的六耳猕猴。 “啊!!!” 和畅放声大叫,这是什么跨越种间隔离的诡异变化啊?! “怎么……”沈以泽正警惕地盯着山神大人,听到动静回头,“露出原形了?” “她……她怎么了?”和畅颤声问道。 沈以泽伸出两指点在她的眉心,神色瞬间凝重,“虽然命还在,但是妖丹没了。当年捡到你师姐的时候,就是一只快没命的小猴子。是你师兄日夜守着,才捡回她一条命,可惜了……” 男主虽然在书里冷血无情,但现在看起来是个好师尊?能处! 和畅心念一转学着电视剧里的模样,垂首敛眸,拼命眨眼也没有眼泪。只好狠狠捏了一下大腿,终于滚下两滴眼泪,不由得感叹,女演员不容易啊。 “师尊乃是天机派的顶梁柱,弟子心目中的神。师尊身中火毒,师姐说这里月华浓可解天下奇毒,弟子一时情急没有多加思虑便上了山。这都是弟子的错!弟子愿意跟随师尊回门派受罚!” 和畅就地一跪,双手抱住沈以泽的大腿,扬起的小脸上犹带泪痕,情真意切。 “呵……”这边山神大人先嘲讽地笑了一声,“凡人果真虚伪至极。” 好家伙,她这演技派都没蒙过去嘛? 不过事实证明,该蒙的人还是蒙过去了。 沈以泽勃然大怒,剑指山神,“天才地宝先到者得,阁下于我天机派究竟有何冤仇?!为何重伤我弟子?!” 山神大人拿着一条白帕子,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着,分明没碰到郝祺,却好像沾上了什么脏污,最后擦完手还把帕子嫌弃地扔了。 “天才地宝若是生于无人之处,的确能者得之。倒不不如问问你的好弟子,为何要上我的背阴山了?我的腾蛇正在化龙角的关键时期,月华浓是为它准备的。” 师尊皱着眉头环视一圈道:“这里是背阴山?” 和畅眼皮一跳,背阴山好像与天机派有渊源,“大人不知道这是背阴山吗?” “收到你师姐的紧急定位符,背阴山与天机拍龟山比邻,难怪这么快便到了。”沈以泽居然丢下山神,先责问起小弟子来了,“天机派有祖训门派中人一律不得上背阴山,见背阴山山神则退避三舍!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时迁闻言,眯起眼眸意味深长道:“居然……还有这等祖训?” ——原著中似乎就有这个祖训,当时还觉得是个伏笔,结果看完了才发现作者没填坑。 天杀的作者,挖坑不填。 “你们真是胡闹!我有承影在手,区区火毒有什么可怕的?”沈以泽怒骂一句,还是无奈道,“既然知错了,赶紧跟我回门派受罚!” 【相传剑身自千年赤金山而出,若耶江江水冲洗打磨出剑光,斩妖魔无数,剑光璀璨,乃是传承千年的上古名剑。】 这是原著中的承影剑,的确是全书天花板级别的神剑,但和畅还是没有明白剑和毒有什么关系。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带上你师姐跟我走?!你师姐的妖丹我再给他想想办法。” “好嘞!” 和畅这下也不怕了,抱起猴子就走。回门派受罚总比在这个疯批手底下好。 计划达成! 你气归气,罚就罚,手拿剧本的女人谁也不怕! “等等,想来就来,想走便走。当我背阴山是你们天机派的花园了吗?”一根红线焕发着幽幽红光,山神大人挡在他们面前。 “我不欲与山神为敌,你既然已经伤了我弟子的妖丹,还想做什么?!” 沈以泽眼含精光,气势徒然暴涨,“小畅,你先走。” “你那弟子本就是背阴山六耳猕猴,侥幸化了个形,本山神便管教不得了?”时迁眉毛一挑,眼梢的小痣也跟着嚣张一跳,“一码事归一码事,月华浓还没有还来呢。况且偷了我的东西,由你们天机派来罚?这是什么道理?” “月华浓已经被我弟子吃下,你要如何拿走?”沈以泽脚下一顿。 “……我的命线可以抽出月华浓。” 时迁把玩着一段红线,嘲讽道:“都说天机派半步真神沈以泽一心向道,门下弟子训导有方,没想到竟都是些偷东西的小贼。还有你那小弟子当时抛弃师姐躲命,这算残害同门吧?凡人真是……肮脏。” 和畅闻言顿时心生不详的预感,脚下生风,恨不得直接飞下山。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她的冤种师尊道:“和畅,等一等。” 连名带姓,准没好事! 和畅充耳不闻。 时迁弯腰大笑起来,仿佛真是看到一个大笑话,“听说天机派也曾出过得道飞升的大能前辈,没想到如今连一个小弟子都养成这样。” “和畅,你先回来,我们天机派行事端正,俯仰无愧天地。”沈以泽嗓音低沉不容置疑。 “师尊,强行取出月华浓,我可能会没命。”和畅咬牙切齿。 时迁宽慰道:“小姑娘,不至于的,还会留半口气的。” “师尊!我可是为你取的月华浓。” 和畅这下是真的想哭,你们正派都这么迂腐吗?不愧是具备一切虐女主条件的狗血虐文典范。 沈以泽捏着长剑的手指指节泛白,半晌,他收起剑,“小畅,为师会治好你。天机派风骨不能丢。” 狗师尊不能处! 和畅看着越逼越近的红线,终于想起自己的金手指——重瞳,只不过在后期才出现。没想到现在吃了个月华浓,提前触发了,所以她一开始才没想起来。 从前一直拖后腿的女主凭借重瞳,在后期所有的任务中几乎就像是开了挂一样的存在,任何妖魔鬼怪都难逃她的法眼。 可以不限次数循环使用,简单粗暴还环保,堪称斩妖除魔,修仙求道的必备金手指。 和畅颤声道:“我有句话要说,能不能听完再动手?” 沈以泽:“不能!” “我知道被阴山出逃的魇魂兽跑去了哪里我可以帮大人抓回来换自己一条命!” 和畅一气呵成地喊完,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鼓掌。 “哦?你连魇魂兽都知道?”时迁颇为意外地挑了下眉。 和畅脸色一喜,看来有戏? “只有处于阴阳交界之处的背阴山,能诞生出半魂魄半妖兽体的魇魂兽。以含冤将死之人的魂魄为食,只要心怀滔天怨怒的将死之人献出亡魂,魇魂兽便不断为其重塑身躯,助其复仇,直至成功方休。所以魇魂兽出没之处,定有不解的仇恨。若是不将它抓回来,凡间的血案只会越来越多。所以山神大人此番下山必须尽快将它抓回来,我说的可对?” 时迁眯了眯眼,极具压迫性的视线再一次笼罩而来,“那猴子连这种东西都告诉了你?” 和畅一时语塞,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毕竟她是看过剧本的人,自然知道山神大人就是在追捕魇魂兽的时候与主角团相遇的。 但说出来,这疯批肯定不信,搞不好又想杀人。 于是她直接忽略了这个问题,“看来我说对了,若我告诉大人去哪里找魇魂兽,能不能换这月华浓?” “我如何相信你能找到魇魂兽?”时迁直觉不信。 和畅指着双眼道:“魇魂兽半魂魄半妖兽,寻常人很难看到它。一旦它吃了凡人的魂魄,便会附身于人,轻易绝不现身。但我不同,我身负重瞳,可以堪破世间一切虚幻。哪怕魇魂兽永远保持魂魄状态,我也可以看到它! 沈以泽出声低斥道:“小畅,不得胡言乱语。为师会带你回去的。” 瞎捣什么乱? 和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索性不装了,“师尊既然见死不救,那么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我自己解决。” 时迁非常不给面子地笑起来。 “这么多年,为师就是这样教你的?!”沈以泽额角青筋跳动。 “哦。和畅感念师尊多年悉心教导,在此拜别师尊。“ 和畅极其敷衍,连看一眼都欠奉——反正都已经穿成虐文女主了,她才不装了,师尊这种万恶之源,你有多远麻溜地滚多远。 “和畅,我知道你眼下心有怨气,但是不可意气用事!” “我很冷静,我就是单纯地想叛出师门。” 和畅终于转头看到沈以泽,神色十分平静。 沈以泽不可置信地微微张嘴,按在剑柄上的手指微微颤抖,半晌才道:“你……此等大事,不可儿戏!” 他这……该不会是有点害怕? 原著里男主确实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点心思,只不过被天下道义压在了后面。 看着他这副模样,不得不说,和畅内心有点爽到了。 时迁似乎看戏看够了,终于开口。“可以,但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你要跟我一起去抓魇魂兽,我依然取回月华浓。”时迁讥诮道,“否则你们凡人素来狡诈,什么鬼话都能说出口,我为何要相信你?” 和畅:“好!” “不行!”沈以泽断然道,“你从未离开过天机派,绝对不行。你把月华浓还给山神,只是受伤,但是你还有命!” “半条!而且我也会痛!”和畅直接打断他,顿了顿忽然小声地添上一句,“师尊,你从来没有想过我会痛。” 原女主在天机派爱慕师尊可算是人尽皆知,为此也没少受一些个师姐伤害,她可不信这个便宜师尊一点都不知道,不过是为了让她死心袖手旁观罢了。 果然沈以泽如遭雷击,脸色都有些白了,“为师不是……” 和畅立刻摆出一幅隐忍受伤的模样,径直走过他身边,对山神大人道:“走吧。“ 时迁:“去哪里?“ 和畅:“长安。“《 》 4、第 4 章 圆月高悬,清冷的月光将人的影子拉得越发长,更显孤单。 从前都是和畅目送着他,这还是沈以泽第一次望着小弟子远去的背影,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时迁点点头,转身而去,赤足走在背阴山的碎石上,夜晚的凉风灌满他的衣袍,黑色的袍摆飘扬起来。头顶那一轮皎洁的月亮,将他的影子拉得足够长,好像整个人都融入了夜色中,显得单薄又有些凄凉。 和畅看得愣了愣,心说真是可惜了这一幅好相貌。 “还不跟上?难道你要自己走着去?” 和畅连头都没有回,毫不犹豫地小跑几步抓住他的手,生怕被他丢在这荒郊野岭——原女主认不认路她不知道,反正她是个路痴,别说去长安,让她回天机派都找不到地方。 谁知被抓住的手腕猛地一颤,时迁几乎条件反射地在她手上一敲。 “你怎么回事?不是要一起去长安吗?” 和畅吃痛地收回手,忽然发现山神大人虽然满心满眼的嫌弃,耳根子却飘着可疑的红晕。 不会吧?山神的年纪应该和千年老王八一样大,这是在害羞? “管好你的爪子。”时迁冷哼一声,丢出一根红线绑住了她的手腕。 时迁位列山神,虽然只是个小神,但施个缩地成寸的法术实在算不了什么。 和畅只觉得好像被人牵着往前走了两步,眼睛一闭一睁,就来到了长安。 时迁甩开她:“到长安了,给我找魇魂兽吧。” 此时天光大亮,天子脚下到处都是一派繁华之景。街上人来人往,常有孩童奔跑嬉戏。街边支起了数个摊子,各种吃食和茶水氤氲着白色的雾气,各种叫卖声和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和畅惊奇地东张西望。 俗世红尘总是人声鼎沸,热闹喧嚣。 一个扎着小辫的女孩指着和畅的衣裙,问道:“姐姐受伤了吗?” 和畅才注意到,她现在还穿着原先的衣服,裙摆上的鲜血已经干涸,变成了褐色的一团。 而她身边的山神大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身上黑色锦缎的外袍已经被和畅吐得不忍直视,至今还赤着一双白皙的脚。 这可不行,还没等他们找到魇魂兽,可能会先被无数人围观到寸步难行。 而且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山神似乎脸色更加青白,满脸的不耐中好像有那么点害怕?甚至不着痕迹地往她身后躲。 他这是……人群恐惧症?仙侠圈也有这种病吗? 正在和畅一筹莫展之际,一道活泼轻快的女子声音隔着人群传过来,“小姑娘,莫急!我来救你!” 那声音很好听,虽然有些急切,但是清澈透亮如奔腾的小溪。围观的人群一层叠着一层,和畅只能从人群的缝隙中艰难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那人让她莫急,说要救她,莫非是原女主的熟人? 还没等和畅找到人,那人却自己从天而降,竟是个十分惊艳的女子——鼻梁高挺,红唇如点绛,漂亮的桃花眼轻轻一眨,眸光潋滟,勾人心动。一袭水蓝色的半臂襦裙,将她整个人衬得越发白皙秀气。 这样无双的面容多一分则过于艳丽,少一分则略显寡淡。与她悦耳的声音,倒是颇为相配。 和畅还在茫然无措,漂亮美人却丝毫不跟她客气,抓起她的手腕冲向人群,“借过借过!” 和畅被她抓着在人群中强行闯出一条路来,又跟着七拐八绕地跑过一条条小巷子,最后晕头转向地彻底分不清东南西北。 都说长安十巷九街,层层叠叠,彼此相连相通,宛如迷宫。这人却如此熟悉,想来久居长安,那她真的认识从小在天机派长大的女主吗? 和畅甩开她的手,弯腰拄着膝盖喘气,小社畜跑不动了,“救命啊!你是谁啊?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吗?” 漂亮美人惊呆了,“你在说什么,我是在救你啊!” 和畅双手抱臂,一幅划清界限的模样,“救我?你是谁啊?” 漂亮美人先是扒着墙脚四处张望,确认没有人追来,才开口道:“我叫林雨眠。” 和畅更加迷茫,原著里有女主身边有这么个人? “不用太感谢我,我这个人就是见不得小姑娘被欺负。我方才就在酒楼上,我都看到了,你们两个一身血迹地站在大街上。你身边那男子面相极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定是他抓了你。”林雨眠迟疑片刻又道,“但是你方才说……” 和畅转念一想,若是能趁机逃离那个大疯批,岂不是正好? 于是她一改方才的模样,欢欢喜喜地搂上去,“姐姐!你就是我的亲姐姐!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就是那男的强迫我做他妻子,如若不从他就打我骂我……” 林雨眠红唇微张,呆呆地看着眼前人从喊救命,到亲热地喊姐姐,然后现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这变脸的绝活,她不会救错人吧? “没……没事,我们已经甩掉他了,你现在安全了。”林雨眠拿出一张帕子替她擦去眼泪,提起她满是血迹的裙摆,“放心吧,以后你跟着我,我会保护你的。小姑娘可不能穿脏衣服,我先带你去买身新衣裳。” “任凭姐姐安排。”和畅羞涩道。 然后被她带到了一家人头攒动的成衣坊。 林雨眠完全无视了迎上来的店小二,熟练地挑了一件绣着浅粉色宫花的半臂襦裙,又拿了一件薄薄的轻纱披帛。 “我见你第一眼便心生欢喜,定是有什么特殊的缘分,这算我送你的。” 和畅被硬塞了衣服,一把推进了试衣间,只觉得惊喜来得太突然。 外头林雨眠还笑嘻嘻地喊着,“我看你的面相,定是个小美人。我看人很准的,快换上给我看看。” 里头的和畅为难地看着手上复杂的衣裳,这衣服分上襦下裙,内衣外衬,烦不胜烦。 和畅费劲地斗争了许久才穿上新衣裳,对着铜镜照了又照,感觉这波穿书不亏——原女主正是十六岁的豆蔻年华,虽然身量未长,但双腿修长笔直,标准大长腿的雏形。尤其是这张脸,巴掌大小,眼眸长而不狭,上眼弯弯的,即便是目无表情,也像是微微笑成了月牙,平添三分亲近。 这下和畅有点相信林雨眠说的第一眼便新生欢喜,就这张脸,谁能不喜欢?! 和畅这边换完衣服刚出来,林雨眠便迎上去捏了捏她的脸,夸张地赞叹,“我就说定是个美人,就你这样貌,跟我去醉方休,我保你成为下一届的花魁!” “醉方休是什么……” 和畅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山神大人鬼魅般地出现,隔着林雨眠冷漠地看着她,仿佛看一个死人。 完了,大冤种果然没有那么好甩掉。 和畅脑门都开始冒起了冷汗,“这……这是个误会,我能解释!” 林雨眠这才发现身后的人,一把将她护在身后,“我告诉你,这可是天子脚下,强抢民女……” 和畅不敢再让她说下去,赶紧打断道:“这真的是个误会,他是……他是我家大人,我是他的侍女。那衣服上也不是我的血,他真的没有欺负我。” 林雨眠凑到她耳边不放心道:“你方才不是这么说的,别害怕!” 和畅握着她的手,情真意切道:“其实我小时候,脑子受过伤……有时候记忆模糊,现在都想起来了,这是我家大人,我是他的小侍女!” 林雨眠的眼神在他们身上逡巡,有些遗憾地想,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可惜竟是个傻子,“既如此,倒是我失礼了。” “我明白了。”她反手捧住和畅的双手,郑重地拍了拍,才转身离去。 和畅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那个卖弟子换剑谱的大冤种师尊,算起来这个人是她传进来之后第一个对她表达最简单明了的善意,帮助了她的人。 “等一等!”和畅小跑几步到她身边,“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和畅,谢谢你。” 林雨眠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我就说瞧你有眼缘,多保重。 “她同你说了什么?还要帮你逃跑?”时迁眼露凶光,五指轻轻摩挲,一副随时准备出手的样子,“若是你真打起了逃跑的心思,也不用麻烦。我可以取回露华浓,直接放你走。” ——那我还能有命走吗?! “我怎么敢在山神大人眼皮子底下有那种心思?”和畅在心中大骂,面上依旧讨好地笑了笑,“她是好人,见我衣服脏了,所以送我一件衣裳罢了,我与她当真是初次见面。” 时迁依旧没有收回手指,满脸怀疑地盯着她。 “大人你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吗?”和畅鼓起勇气伸手将他半敞的衣襟收拢,故作轻松大方的样子,“大人在凡间可不能这样穿,眼下正好在衣坊,大人干脆换件凡间的衣裳。” “放手!” 和畅从善如流,立刻收回手,“除非大人还想继续被人围观?” 这人都不知道,他这样半敞着衣襟,配上那张妖孽的脸,引得店里多少人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时迁不自然地扫了一圈,只觉得有些犯晕,三界内为何会有这么多凡人?! 和畅将衣裳塞进他手里,“况且魇魂兽在的地方,大人不换身衣裳也进不去。” 时迁眯了眯眼,语带威胁道:“你最好没有骗我,否则……” “不敢不敢,绝对不敢!”和畅就差举手发誓了。 亲眼看着山神大人进了试衣间,她提着的一口气才放下来——这疯批简直是她平生所见最难伺候的甲方爸爸。 听林雨眠提起醉方休时,和畅便觉得有些耳熟,原著中在长安掀起滔天血案魇魂兽似乎就在那里。 她顺手抓住一个店小二,问道:“长安最近是不是有挖心血案?” 话音未落,便见那店小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话可不能乱说,什么挖心,大理寺已经定了是盗匪所为,凶手都已经捉拿归案了。” 和畅无法,只好换了个问题,“那醉方休最近是不是在遴选花魁?” “不对不对,醉方休的花魁从来都是林姑娘,哪里用得着选?今日都是长安的王孙贵族聚在醉方休,等着被林花魁选,与她共度良宵。”店小二说着促狭地笑了笑,“以你家大人的样貌,何愁花魁不会芳心暗许?” 和畅听完才放下心,这些情节与原著大差不差,书里将亡魂交予魇魂兽换取重生的便是花魁,只要把人连同魇魂兽一起交给山神大人,她的小命就算保住了。 小小的衣坊忽然一阵骚动,和畅循声望去,山神大人一身纯黑色的交领大袖衫,袍摆以金线绣着祥云,通身招摇的妖孽气质被衬得淋漓尽致。 “公子,我家小姐请您一叙。”一个丫鬟战战兢兢地凑过来。 不远处相貌清隽的小姐害羞地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时迁不耐地蹙了下眉头,看来凡人不仅狡诈,而且肤浅得很,“滚。” 这一声低喝终于将周围小姐们壮着胆子长出的那点苗头掐断了,他才感觉清净了些,问道:“魇魂兽呢?” 和畅立刻道:“就在醉方休!” “那是什么地方?在哪里?” “大人居然不知道长安最有名的醉方休?那可是我们长安最红的青楼,美酒美人当世双绝。”一旁店小二抢着解释,越说越激动,简直两眼放光,“而且醉方休的老板娘定了个规矩,里面的美人卖艺或是卖身,哪怕你是天王老子下凡也强迫不得,后来传开也是一番佳话。” ——开个青楼还开成信仰了?醉方休老板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和畅一边在心里困惑不解,一边附和道:“大人我们这就去吧!” 时迁:“你怎么知道在醉方休的?” 和畅故作高深,“……山人自有妙计。” 反正我把剧本答案摊在你面前了,你就说你要不要照着抄吧? 大约是久居深山,时迁一下子竟被她唬住了,只是再一次警告道:“你最好不要给我耍什么心眼,否则……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说完,他便直接向衣坊外走去,脚下快得像飞。 和畅立刻跟上,身后传来店小二焦急的呼喊,“小姐!您家大人的衣裳还没给钱呢!” 和畅匆匆忙忙地直接摸出了原女主的荷包付钱,于是她忘了确认一件事——背阴山不生草木,几乎就是一座荒山,所以山神大人究竟有没有钱?《 》 5、第 5 章(小修,情节不变) 眼前便是长安城排行第一的风月场所醉方休,倒不似寻常青楼雕梁画栋,堆积珠光宝气。反倒是种满了奇花异草,幽香扑鼻而来,萦绕不散。 不知名的粉色小碎花沿着墙壁,从一楼爬上了楼,整栋房子都被繁花包围,不像是青楼,反倒像是神秘后花园。 “这青楼好看得有点不务正业了,难怪穿越人士都爱逛青楼。”和畅啧啧称奇,“走,进去吧。” 时迁束手望着繁花锦簇的醉方休没有动。 和畅:“怎么了?不进去吗?” “这地方的气息不对劲。”时迁蹙眉道。 和畅心说,废话,我可是看过答案的女人,一股强大的自信油然而生,小社畜翻身做主人的一天! “若是一切正常,我们何必来这里?”和畅一挥手,大有一种回到老家做主人的心态,“走!跟爷逛青楼去!” 醉方休内座无虚席,一派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偶尔有漂亮的女子宛如彩蝶般穿行其中与熟客娇笑着。 “这就是成年人的快乐吗?”和畅大开眼界,兴奋地想找个临近乐楼的空位挤一挤,体验一下这种快乐,却发现山神大人又没跟上。 时迁面无表情地站在醉方休门边,又长又密的眼睫低垂着,掩去了眼中所有的情绪,令人琢磨不透。 和畅问:“大人啊,您又怎么了?” 时迁没有回答,只是依旧没有移动半分。 和畅想起之前一步踏入长安的时候,这位爷也是这样一动不动地被人围观,甚至想躲起来。 所以他不会是真的有那什么……人群恐惧症吧? 看来人不能太高冷,与世隔绝久了会出事! 和畅返身回去拉他的手,后者却迅速抽了手,避如蛇蝎。 “我会咬你不成?堂堂背阴山山神还会怕我吗?我带你找个僻静的座。” 许久,一根红线绑上了和畅的手腕,另一端缠绕在时迁的指尖。 和畅勾了勾手腕上的红线,忽然觉得像是牵了只大型犬,偷偷笑了笑,“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古董居然体会不了成年人的快乐。” 时迁不耐地丢出一个字,“少废话。” “好嘞。” 山神大人凶神恶煞的疯批形象稍稍减弱,和畅牵着她的大型犬上了二楼僻静的角落,点了一桌子菜。 这个时候,山神大人有没有钱这等小问题自然早被抛到了脑后。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没有一点工业农药,纯天然无污染的时蔬青翠欲滴,仅仅是简单的翻炒,都不需要什么复杂的调料,便鲜美无比。 还有在野外自由奔跑长大的山鸡,也绝不是吃饲料快速增肥的鸡可以比的,肉质鲜嫩弹牙。熬出的鸡汤澄清透亮,完全不油腻,清爽可口。 和畅吃得酣畅淋漓,她穿过来之后接连受惊,到现在连杯水都没有喝过。现在心里眼里只有饭菜和美酒,连旁边坐着一个疯批都快忘了。 大型犬置身人群是真的没什么耐心,敲了敲桌子,“魇魂兽呢?” 和畅嘴里吃着东西含糊道:“魇魂兽吃了亡魂之后,便会附身在重生之人身上,助他复仇。而那个人绝对就在醉方休,大人等着便好了。” 时迁有些意外,“那猴子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和畅微微抿唇,故作神秘——眼下她对这疯批还有用,只要他越看不透她,她的小命就越安稳。 “如此肯定是醉方休里的人?那你倒是告诉我,你要怎么从这么些人里面挑出那个重生之人?” 时迁说得波澜不惊,尾音轻轻上扬,甚至有些轻佻,看不出一丝不快。 然而和畅却觉得手中的酒杯重若千钧,怎么也抬不起来——这喜怒无常的大冤种,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美酒在手却不让人享用,简直罪大恶极。 “将亡魂交给魇魂兽的人应该就是醉方休的花魁,她还未完成复仇,魇魂兽必定还附在她的身上。所以大人稍安勿躁,只要等花魁出来,我的重瞳便能看到,将她抓回去便好。” 自认手握剧本的和畅完全不惧,淡定地放开酒杯,转手又倒了一杯递过去。 “大人,要不喝一杯尝尝?这里的佳酿确实不错。” “不要,凡人的东西能有什么好?”时迁厌恶地看了一眼。 “凡人是不是挖了您老人家的祖坟?”和畅翻了个白眼,“不敢吃就算了,成年人的快乐你不懂。” 时迁劈手夺过酒杯,一饮而尽。 和畅的手背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指尖,在炎热的夏末却意外的有些凉。 “咳咳……” 某人大约第一次喝酒,被呛到了。 “怎么样?好喝吗?”和畅期待地问。 时迁擦了一下嘴角,“不好喝。” 和畅被噎了一下,不服气道:“这里的酿造工艺不够完善,导致酒不够纯,代表不了凡间的酒!日后我让大人见识见识,什么叫人间仙酿。” 时迁凉凉道:“不想见识。“ 和畅扭过头不想看他,眼角余光却瞥到那个说不好喝的人,悄悄地又给自己斟了杯酒。 真香会迟到但永远不会错过——没见识的死傲娇,她轻轻哼了一下。 这时,乐楼上传来了“咚咚”鼓声,擂鼓的是个女子,黑色纱裙包裹着曼妙的身姿,白皙细腻的肌肤半遮半掩。 “咚咚咚——” 女子手臂纤细,擂起鼓来却十分响亮有力。她又敲了三下,伴随着女子娇俏的笑声,几乎传进每个人的心头,瞬间抓住了每一个人的眼球。 目的达到了,那女子在台上笑得更加妩媚动人,“众位想必都是为了我们林花魁而来……” 底下一人显然已是常客,当即与她调笑,“他们为了那花魁而来,我可不是,我自然是为了老板娘婳婳而来的。” 乐楼上的婳婳嗔怒地看他一眼,“这话说的太早了,林花魁今日可是准备了一支新舞,你既然为了我来的,那就不要看了?” 那人立刻偃旗息鼓,“婳婳姑娘还是这般爱说笑,林花魁久负盛名,这长安城谁能不动心?” 没想到青楼老板是个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子,一来一回两句话间,整个醉方休内哄然大笑,将所有人对花魁的期待推到了顶峰。 和畅叹为观止,这个婳婳不仅颜值高,而且深谙每个人的心理,简直是仙侠圈的营销鬼才。 在众人催促之下,一幅长约八尺的屏风被抬了上来,轻薄微透的白纱织成,底下绣满了精致的各色繁花。 一阵阵清脆的银铃声中,高挑的女子身影出现在屏风之后,被白纱所挡,看不清面容,只是仪态身姿都是一等一的好。 “林花魁压箱底的羽纱蝶舞,想必不会让各位失望。”婳婳显然十分满意眼下的场面,不再啰嗦,“起舞!” 屏风后女子轻快地跳动起来,仿佛懵懂小鹿于花团锦簇中嬉戏,银铃也随着她的节奏“叮叮咚咚”地响起来,最后竟连成了一首灵动活泼的小曲。 乐楼之下,原先嘈杂的人群像是被勾了魂一般沉浸其中,一下子全安静了下来。 最后,她在动听的银铃声中旋转起来,恍如一只灵巧的蝶。隔着那一层白纱,女子的身姿也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反而更加引人遐想无数。 直到这羽纱蝶舞完毕,醉方休依旧落针可闻,尚且没有人回过神来。 可惜偏偏就有破坏气氛的人在,时迁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庸俗。” 和畅:“……”好吧,只要是个凡人都不如您大人的眼。 时迁瞥了一眼碍事的白纱屏风,冷笑道:“现在你要怎么用你的重瞳?” 和畅:“……失策失策,等一下便是竞价求得花魁共度春宵,我们只要把她买下来,这些都不是问题。” 时迁难得迟疑了一下,“……买下来?” “大人,这儿人多,行事可千万三思啊!”和畅只当这疯批要当场处决了魇魂兽,想着原书的设定赶紧劝道,“万一误伤了无辜的人,有损功德。损了功德,便是损了修为。您修道修到真神,一定知道功德有多难得!” 时迁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再说了,能花钱解决的事,都不叫事!大人的功德最要紧!” “真是难为你如此为我着想了。”时迁挑了挑眉,“那这事便交给你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和畅拍着胸脯保证。 两人说话间,楼下已经出价出到了一千两,要知道寻常百姓一年的花销,不过碎银十两。 可见这花魁堪称青楼圈顶流,值钱得很。 “三千两,我家大人出三千两!”和畅高声竞价。 “四千两!” “八千两!”和畅随即跟上,毫不客气地直接将价钱翻了一倍。 时迁:“……好魄力。” 和畅冲他嘻嘻一笑,好歹是个真神,总不能让她一个小女子出钱吧?左右花的不是自己的钱,她觉得还能再有魄力一点。 可惜其他人似乎被她的魄力吓到了,一时之间竟没了人与她相争。 婳婳显然很是满意,红唇情不自禁地扬起,笑着落锤定价,“八千两一次,八千两二次,还有人想要竞争一番的吗?” 乐楼之下窃窃私语,众人都伸长脖子寻找那个出了八千两的小贵人,最后发现竟是个漂亮可亲的小姑娘,无不讶异——长安城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而后便见那小贵人欢呼雀跃地揽起身边黑衣男子的手臂,紧接着又被推开。 被推开的小贵人不恼,反倒是围观的人恼了,他有了这么一个漂亮小侍女不知道珍惜,还有一个更加美艳的花魁在等着——简直是两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若是没有人再加价,花魁可就是我家大人的了!”和畅冲楼下喊道。 “八千两第三次!”婳婳最后一次落锤定了价,“八千两换我们林花魁春宵一度,也是未曾出现的高价。只要我们林花魁愿意,最后赢家便是这位大人了。那么就请大人下楼一见。” 时迁置若罔闻,纹丝未动。 和畅:“大人在等什么呢?以您的相貌,还怕花魁不愿意吗?” 时迁伸出手,手心向上,“八千两。” 和畅:“???” “给钱。” 和畅难以置信,“我可是为了大人才拍下花魁。” 时迁淡定地回她,“不,你是为了自己的小命。” “可我没有钱。”和畅抖了抖空空如也的钱袋,“仅剩的那么一点点,都给大人买衣裳了。” 时迁此时便十分无赖,“八千两是你自己喊的,花钱解决也是你自己拍着胸脯答应下来的。” 和畅:“……” 她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早该知道的,什么背阴山山神,不过就是个管着一座荒山的土地公公!哪本小说里,土地公公是有钱的啊?!《 》 6、第 6 章 和畅忍不住开始回忆从前看过的电视剧桥段,在青楼闹事的人有什么下场来着——被群嘲,被暴打,甚至被卖身抵债,最后无奈地承认,没一个好下场! 她不着痕迹地后退几步,将自己的瘦小的身形藏在山神大人后面,悄声道:“大人,缩地成寸的时候记得带上我。” 时迁:“不带。” 和畅惊恐地拽住他的衣袖,生怕他跑了,“不带?!难道你想一个人跑路不带我?” 不论乐楼上婳婳如何催促,时迁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还没抓到魇魂兽,为何要走?” “大人你出不起钱,连花魁的面的见不到,怎么抓?” “不就是一个凡人,何必费这么多功夫?” 接着和畅便看到了那条令人生畏的虎斑蛇,从山神大人手心消失不见。虽然它现在仅仅巴掌大小,依旧气势不减。 也不知山神大人做了什么,乐楼上传来女子一声惊呼,白纱屏风被一把推倒,藏在后面的女子终于露出真面目——如瀑长发挽成飘逸的飞云髻,微微上挑的眼梢处以朱笔精巧地勾画了一朵小桃花,更显妩媚动人。颧骨到下颌的线条又柔顺得恰到好处,仿佛精雕细琢的工艺品。 一身正红繁花襦裙,大片大片的花朵不仅没有艳俗之感,反而显其矜贵出众。 眼下不知花魁受到了什么刺激,连连后退,脚腕上的银铃也不停作响,最后堪堪停在乐楼边缘。 婳婳紧张地将她拉回来,仔细检查,“没受伤吧?怎么回事?” 林花魁奇怪地看了看倒塌的屏风,方才她明明看到了蛇影,可现在却空空如也,“没事,可能方才累着了,看错了。” “没事就好。”婳婳又将她检查确认了一番才放下心,指了指二楼的人,“你看这一个,相貌不比你的谢公子差吧?况且他方才一掷千金,这一点你那谢公子不行吧?” “我最讨厌这些王孙贵族。”花魁哼了一声。 婳婳有些迟疑,“你想起什么来了?” “想起什么?” “没……没什么要想起来的。”婳婳搪塞一句,促狭地笑了笑,“那这一个,我们林花魁可还满意?” 没想到林花魁干脆利落地大声说道:“我不愿意!” “满意就好,满意……” 婳婳还没有发应过来,乐楼下已经倒抽一口凉气,还夹杂着些许窃喜声。 “婳婳姐,我说我不愿意。”林花魁丢下一句,提起裙子便向楼上而去。 “花魁现身了,你的重瞳呢?”时迁转头问身边的人。 然而和畅这会整个人已经震惊得呆住了,潋滟的桃花眼,笑起来微微上挑的柳叶眉,这不就是林雨眠? 好家伙,不愧是女主,在大街上随便遇到的一个人就是长安城第一花魁。 但是很快和畅就意识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一天内,连续两次碰到同一个人,并且这个人第一次抓她逃跑,第二次又是她亲自引他见面。 这山神本就疑心病重,必定得怀疑她合伙密谋逃跑。 如果说这都是巧合,不知道他信不……信个鬼?!他又不是傻子! 和畅惴惴不安地四处找了找能跳的窗户。 银铃“叮叮咚咚”响了一路,林雨眠跑上楼,见了人便笑起来,“又见面了,我就说我们有缘。” “有缘,有缘……”和畅讪讪一笑,“难怪你说我只能做下一届的花魁。” “我这花魁没让你失望吧?舍得花八千两来买我一晚上?”林雨眠促狭地笑了笑,熟稔地拿过酒杯倒起了酒。 婳婳姗姗来迟,哑然失笑,“竟是雨眠的熟人?” 林花魁:“所以我自然是不能同意的。” ——你不同意最好,反正我们都没有钱,和畅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如此,依照醉方休的规矩,林花魁不愿意,那么这八千两便不作数了。”婳婳点点头,“便从四千两开始重新竞价。” “你差点坏了我的好事。”林雨眠将酒杯还给和畅,跟着婳婳重新回到乐楼之上。 从两人上来,时迁便自动隐在角落一言不发,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此时若有所思地一直盯着两人背影。 他看得越久,和畅一颗心就越发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时迁终于转过头,“那个人……” 和畅一激动直接截断他的话茬,“大人!我可以解释,这都是巧合!你看我方才什么都没做吧?眼下我还是好端端在这里站着呢!” “你什么都没做?”时迁皱起眉头。 和畅立刻举起双手示意,“我真的什么也没干!” “人都站你面前了,你什么都没干,那你有什么用?”时迁的声音冷下来。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时迁捏了下手指,指节“咔擦”作响,“你看到魇魂兽了吗?” “嗯?”和畅看了看林雨眠,转头更加怪异地看了看时迁,“就这个问题?” “不然你还有什么能做的?”时迁更加不耐。 他没认出来林雨眠?! 短短时间内,他又不可能失忆。 所以他是……脸盲?! 和畅咽了下口水问道:“请问你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 “我看你是嫌命长!”时迁怒道。 和畅赶在山神大人彻底爆发之前开了口,“找到了魇魂兽了!我看到在林雨眠的头上有一只怪物,尾巴光秃秃的没有毛,但是很长,绕在她的脖子上。象腿,牛身,倒生獠牙,竖瞳。” 这是什么四不像丑东西,她穿的是狗血虐恋仙侠文,不是恐怖血腥文吧? 和畅这下彻底放心了,原著果然没骗我。 “大人这下后悔了吧?若是方才买下了花魁,现在就可以直接抓了魇魂兽回背阴山了。” 时迁眉梢一挑,眼梢下一颗小小的泪痣跟着一跳,极其不屑道:“这有何难?之前是不知道魇魂兽究竟在哪里,如今就在眼前,我处置一只叛逃的妖,何须这么麻烦?” 和畅被吓得不轻,“大……大人,这里人真的很多,三思啊。” 但是显然山神大人并不想三思,一阵阵阴寒气息凭空出现,不单单是数九寒天的寒凉,更有一种不见天日的阴冷,仿佛在无边浩渺的高山之巅呼啸盘旋的风,神秘又孤独。 和畅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还没等她适应,眼前似乎有个东西一闪而过,又细又长,就连重瞳都看不真切,眨眼间便飘到了林花魁的眉心处,而后一阵红光闪耀。 和畅只觉得双眼一片刺痛,条件反射地闭上眼。 她等了许久,直到楼下重新开始恢复竞价,才慢慢睁开眼,结果林花魁在乐楼上笑靥如花,那魇魂兽也安安稳稳地趴在她头顶,婳婳也一如既往地与宾客调笑。 无事发生,一切正常。 “大人,不抓魇魂兽了?”和畅奇怪地问。 “那花魁不太对劲。”时迁神色有些凝重,“献出亡魂重生之人,应当只有最强烈的复仇执念,纯粹又干净。可她的躯体内,煞气极重,凶气冲天,就像是已经手染无数鲜血。若是直接抓了魇魂兽,怕是这里的其余之人当真性命难保。” “那应该怎么办?若是林雨眠执念得以了结,或是抓了魇魂兽,她会不会……” “你在担心她?” 和畅叹了口气,若是按照原著走,林雨眠的确杀了很多人,下场也凄惨。 “她是我结识的第一个人……我是说,是我出了门派之后结识的第一个朋友,而且她很漂亮,人也很好,还送了我衣裳。” “凶煞之气冲天的好人吗……”时迁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和畅担忧地望着乐楼,林花魁又一次跑了下去,显然对刚闯进醉方休喊出万两黄金的人很是惊喜。 来人与在场的王孙贵族十分不同,并没有穿着任何绫罗绸缎,一身简单的道袍,背负一把桃木剑。身姿挺拔,眉宇之间自有一股奕奕神采,看样子是个江湖游侠。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林花魁不拘小节,直接牵起了他的手。 身为老板娘的婳婳不知为何却仇视起钱来了,“方才竞价已经结束,最高价为七千两。” 江湖游侠不肯退让,“我出的是万两黄金。” 婳婳强硬道:“规矩就是规矩,今日竞价已经结束,请这位客官下次赶早。” 林雨眠直接举起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婳婳姐,他叫谢长风,梅山桃木剑传人,亦是我心仪之人,黄金万两买的不是春宵一度,而是此后今生。” 她在当众表白? 和畅扒着二楼的栏杆看得起劲,短暂地她的结局抛到了脑后。 婳婳:“你当真心意已决?” 林雨眠点点头。 “既然你执意……”婳婳叹息似的轻声道,“便依了你,望你今后莫要后悔。” 谢长风抽出身后的剑,“以我梅山桃木剑起誓,谢长风必不会让雨眠后悔。” 林雨眠闻言,冲他展颜一笑,仿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正当花期,徐徐绽放。 最后两人在醉方休在场所有人的艳羡声中携手离去,踏入了明亮而温暖的夏末阳光中。 和畅立刻拉起山神大人,“我们跟着花魁吧。” “为何?” 和畅迟疑着摩挲了一下掌心,仿佛还能感觉到林雨眠留下的温暖柔软的触觉,那毕竟是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帮了她两次的人。 她不想让她最后落得那样一个悲惨的结局。 那么逆袭be结局,就从林雨眠这个小配角开始,她要抓回魇魂兽,然后让林雨眠活下去! 和畅眼珠一转,“大人,我们不跟着她,怎么知道她的遗恨在哪里,怎么能抓住魇魂兽呢?” 时迁不置可否,“不必,我有我的法子。” “况且,大人说她凶煞之气冲天,万一她突然大仇得报,凶煞之气伤了无辜之人。”和畅低垂着眼眸。叹了口气,“若是我们跟着,顺手救上一把,也是功德一桩。” 山神大人终于良心发现,抬起了尊贵的脚慢悠悠下了楼。 此时婳婳正在醉方休门口送客,见二人出来,笑意更深,“既是雨眠的朋友,欢迎大人常来。” 时迁停下脚步,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道,“离那花魁远一些,少掺和凡人的恩怨。” 婳婳收敛了笑意,“大人说笑了。” “听话。”山神大人也不多做解释,丢下两个字自顾自便离开了。 和畅只好收回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的目光,匆匆跟了上去。 这两人又是什么情况?《 》 7、第 7 章 长安正值夏末,烈日高悬,躁热难忍。暖风一吹,聒噪的蝉鸣立刻响成一片,横冲直撞地闯进和畅的耳朵里。 她和山神大人此时正在长安最灵验的红螺寺,香火极其旺盛,来此求平安保姻缘的人络绎不绝。同样也是长安城最大的寺庙,依山而建,南临红螺湖,主殿偏殿相加足有近百座,苍翠古树成林。 可惜哪怕站在密林树荫底下,她也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天上的云层越积越厚,一片阴沉沉的,不仅热而且闷得喘不过气来。 蚕丝上襦粘在身上,和畅整个人都像蔫掉的菜叶子,无比怀念曾经的吊带小短裙。 和畅难以忍受地拿手扇着风,衣袖宽大又薄,白嫩细腻的肌肤便随着手臂晃动若隐若现。 时迁的目光不自觉地从少女鼻尖的那一滴汗珠,滑到白玉似的手臂上,片刻后又别开眼,“……不成体统。” 和畅:“???”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山神大人的目光,也没有注意到周围时不时投到在她身上的眼神。 时迁扫了一眼四周的人群,更加不耐,“走了。” 从初见时便对人有种莫名的敌意,到现在连人多都受不了了?这“土地公公”对人过敏不成? 和畅按捺住疯狂吐槽的心,双手抱住山神大人的手臂,忽然发现他身上凉凉的好似一块冷玉,一阵阵凉意扑面而来,心说,修道成神还有这种用处? “放手。”时迁眯起眼,肩膀上趴着的腾蛇感觉到主人的逐渐升腾的怒意,“蹭”一下直起身子。 和畅漆黑的眼眸骨碌一转,开始大胆假设,“他们二人来红螺寺定是求一世姻缘。她既然重生成长安第一花魁,说不定就是之前被人辜负了,所以来此完成遗愿。待她完成,魇魂兽便没了附身之人,我们就能抓它了。” “遗愿?你未免太小看魇魂兽了,那东西只看得上仇恨,只有用血来偿还的遗恨才能吸引它张嘴……” 时迁忽然闭了嘴,少女的上襦的冰丝长袖时不时擦过时迁的掌心和手臂,好像一只在身边瞎闹腾的猫,惹得他额角青筋都跳了起来,“如果还想要你的爪子,就给放开。” 和畅瞬间撒开手,一时编不出别的理由来。 就算是为了偿还衣裳和那八千两的恩情,她也不想让林雨眠走原著的结局,于是绞尽脑汁地回忆两人的相处情节,可惜当初看书太快,一天刷三本,能记得长安挖心案的凶手是花魁实属不易。 至于何时杀,哪里杀,她实在想不起来——如今和畅后悔不已,早知道要穿书,她一定熟读并背诵原文。 山神大人拔腿便走,和畅只好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不愿放弃地继续念叨,“况且我们已经跟了他们三天,您不是说林雨眠身上凶煞之气冲天吗?眼下我们走了,若是正好错过林雨眠凶煞之气暴发,没拦住她伤人,丢了功德岂不是白费功夫?” 话音刚落时迁突然停住脚步,“你看起来很在意那个花魁?为什么呢?就因为她送了你一件衣裳?” 和畅:“……” 因为主角的自我修养不行吗?女主不就是要在每一个情节中有存在感吗?! 还没等她胡编乱造个理由出来,天边黑压压的云层忽然开始翻腾,将炎炎烈日挡了个严严实实。先是沉闷的雷声轰鸣作响,紧接着豆大的雨滴毫无征兆地落下来,好似连珠串。 夏末的雨来的猝不及防,又快又急,红螺寺里的人群飞奔着躲进各个偏殿中,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和畅被豆大的雨滴砸得眼睛都睁不开,一时也没了心思再去管林雨眠。四处张望着,红螺寺偏殿虽多,可眼下也挤满了躲雨的人。 她往密林深处跑了两步,碰巧发现了一个小偏殿,看起来只有一间房的大小。不过并没有人,应该能勉强让“人群过敏”的山神大人接受。 “大人,我看那边有一个小偏殿,暂时没有人,我们先去躲雨吧。” 和畅说完拔腿便跑,跑了一半,才发现山神大人并没有跟上来。 她惊疑不定地回头看,忽然一个猜测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以他的法术,他们明明可以如前三天一般近距离跟着林雨眠二人,也不会被发现,可今天他就是不愿意踏入任何一个大殿半步。 真的仅仅是因为对凡人的厌恶吗? “大人?”和畅试探地小声问道,“不能进去吗?” 身形单薄的少女在立在大雨滂沱中,一张小脸被雨淋得煞白一片,毫无血色的嘴唇轻轻颤抖,一双漆黑的眼眸隔着雨帘望着他,像只干净又弱小的小鹿。 时迁内心一个久远的角落仿佛突然被尖利的小爪子勾了一下,他眼眸低垂,连眼梢下的小痣都有些消沉,走到和畅身边,伸手在她头顶上轻轻一点。接连不断的雨帘被划开了一条道,每一滴雨水都乖顺地避开了她。 和畅新奇地伸手抬脚,随着她的动作,雨滴仿佛都长了眼,乖顺得避开了她,这法术比伞好用——山神大人疯归疯,没想到居然还会照顾体贴人? 时迁声音有些低,但是在轰鸣的雷声中依然很清晰,“走吧,进去。” 和畅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进了偏殿。 之前她只顾着挑一个空无一人的小角落,没想到进来之后才发现这里居然如此破败,看样子许久未曾有人到访了。 小偏殿内供桌香烛都有,只是落满了灰尘,桌角结满了蜘蛛网。发霉的蒲草炸出蒲团,奄奄一息地散落一地。 就连神像也惨不忍睹虽然看着高大,然而金身上的彩绘已经荡然无存,只有高高抬起的右手上那只笔不知为何还残留着金箔,神像的脸不知为何已经糊得看不出原本的五官。 “没想到长安最灵验香火最旺盛的红螺寺,还有这样破败的小偏殿。也不知这拜的是什么神,若是被他老人家知道了,怕是要气死。” 和畅顺手将倒地的烛台扶起来,手上沾了一层厚厚的灰。 “拿着笔的真神,除了掌管世间轮回的阎罗帝君,还能有谁?”时迁看着神像的眼中尽是讥诮。 “掌管轮回的阎罗帝君?那不就是阎王爷,这世界的阎王爷长这样?” 和畅惊奇地再次扫了一眼,这神像看起来十分高大,肩宽腰窄,袍摆飞扬。尽管糊了脸,但身姿绰约,气度不凡。 “阎王爷?那是什么?”一个声音忽然插进来。 “阎王爷就是十八层地狱的头头,手底下……”和畅絮絮叨叨了一半,突然发现这个声音空灵活泛,有些熟悉,但一定不是山神大人。 一转头,果然不是山神大人,而是林雨眠。 她依旧穿着那身正红广袖繁花襦裙,可惜被雨淋得湿透,裙摆尽是污泥。看起来十分狼狈,却依旧难掩清丽动人。 “手底下?然后呢?”林雨眠认真地看着神像,似乎很是好奇,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背后,还在滴着水,她却丝毫不在意。 “然后派手底下的黑白无常去勾魂索命!”和畅张着手臂,一步跳到林雨眠面前,“那些生前害过人的恶鬼就下油锅,下辈子变成猪!” “变成猪?那他岂不是最后被人端上餐桌,尸骨无存?也算是恶人恶报了。” 花魁细细的柳叶眉蹙起,一转头看见熟人惊喜地抱上去,“我们果然有缘,竟然能在红螺寺见到你!” 和畅被她抱着更加疑惑,原著里分明就是花魁挖心杀人,可眼下林雨眠看起来像朵白莲花似的,实在不像凶神恶煞之人,难道她记错了? 时迁远远地看着搂搂抱抱的两人,半晌才嗤笑一声,“那好人应该怎么样?入轮回再世为人?” 大约是方才在大雨中被他照顾了,和畅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好人下辈子当个熊猫,天天住空调房,一伸手就有无数好吃的。天生有人疼,有人爱,一辈子都是快乐的小咸鱼。” 时迁:“……” 天机派如今招的都是什么妖魔鬼怪? 林雨眠更好奇了,“熊猫是什么?” 和畅正要说话,背负桃木剑的游侠突然冲进来,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湿透了,雨水滴到地上,成了一个小水洼,看起来像是在雨里跑了几个来回似的。 他焦急地环顾一圈,找到人之后明显神色一松,紧接着又皱起眉头,“眠眠,没事吧?” 林雨眠摇摇头,“放心,我没事。” “我应该拉住你的,突然被人群冲散,我都快急死了。”千金一掷的大金主大跨步到她跟前,声音都高了八度,显然很是焦急。 “一时情急,正好看到这边能躲雨,就跑进来了。”林花魁抿着嘴,说话声又轻又软,一双眼睛全挂在他身上,“你看我还遇到了一个朋友。” 和畅冲他点点头,“我叫和畅,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和畅。” 谢长风连个眼神都没有丢给她,一门心思全在心仪之人身上,看着娇娇软软的美人,他虽然焦急上火,还是细心地拿袖子替她拭去脸上的雨滴,“没事就好。马上就要离开长安城,我实在是怕节外生枝。” 和畅也不在意被忽略,转头问林雨眠,“你们要离开长安城?” “是啊,长风说他母亲还留在江南的老宅,想让我同他去江南拜见母亲。”林雨眠低眉敛眸,面上迅速染上一层绯红。 “江南好啊!鱼米之乡,稻花飘香十里,有很多好吃的。千万别犹豫,赶紧去!”和畅喜出望外,若是不在长安,是不是她的结局就会改变? 谢长风这才冲她笑了笑,“都说红螺寺保姻缘最灵验,我们便想把自己的红线当着真神的面相连,然后留在这里,没想到遇上这雨,怕是要耽搁了。” “不耽搁不耽搁,你看这里虽然破败了些,但是案桌,神像,香烛齐全,也是在红螺寺内,必定同样灵验。”和畅积极地推销,恨不得让他们当场结红线,送出长安城。“而且听说这里供奉的可是阎罗帝君,掌管凡人轮回,说不定连你们下辈子的姻缘也一起保佑了。” 谁知方才还迫不及待的谢长风,斩钉截铁地反对,“不行!这里绝对不行!”《 》 8、第 8 章 破败的小偏殿外依旧大雨滂沱,殿内昏暗一片,只有刚点燃的红烛烛光跳动。 和畅此时的心情就像大雨一样急切,根据她多年刷书的经验——迟则生变,这种要离开的flag一定会倒。 “先别忙着拒绝啊,这里虽然破败,但也是红螺寺的偏殿。实属同门,让他跟主殿真神转告一番想必同样灵验。难道你不想早点带雨眠回江南吗?” 她恨不得让两人冒雨离开长安城,于是拉上花魁一起劝道,“眼下天色已晚,这大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若是今天不祈愿,定要改日了,岂不是耽误了你们的行程。如果你对雨眠是真爱,那你肯定只想早点带她回江南,真金不怕火炼,真爱不怕破败!除非你不是真的爱她!?” 林雨眠招摇的桃花眼眨了眨,“长风,我不介意,我们就在这里祈愿吧?” 可惜谢长风不仅不吃这一套,反而勃然大怒,“你这小丫头,我看你年纪不大,没想到心眼居然这么坏。枉你还是雨眠的朋友,居然让我们在阎罗帝君的神像前祈愿?!” 难道你们这跟阎王爷求个姻缘犯法? 和畅迟疑道:“……阎罗帝君怎么了?” “怎么了?这世上还有人不知道臭名昭著的阎罗帝君?”谢长风指着面目全非的神像,气急败坏道,“你难道没看见他的神像连张脸都没有吗?” 话音刚落,和畅莫名感觉到脖颈处一阵冷风吹过,将半臂的披帛往上提了提,疑惑地看了眼关的严实的殿门——这破旧的小偏殿,也只有门尚可一用。 她又转头看了看山神大人,后者微微眯起眼眸,正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地摸着掌心小蛇的脑袋,他的睫毛很长,瞳仁是浅浅的棕色,仿佛一汪不见底的寒潭。 他老人家又怎么了? 林雨眠也跟着问道:“阎罗帝君有何典故?长风,我也不知道。” 和畅闻言,十分不给面子地笑起来。 遇上林雨眠,谢长风的气发不出来,只好捏着鼻子又吞了回去,耐着性子解释,“大晟之前是启朝,也曾鼎盛一时。最后却突逢瘟疫,就连当时号称护国派的天机派,耗尽法力都无法驱除。末代皇帝自感愧对国民,于是写下罪己诏,将所有罪孽揽于己身,以自绝帝王血脉为代价,召来御疫的神兽青耕。” 和畅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还不忘感叹一句,“瘟疫实属天灾,并非人祸,这皇帝还不错啊。” 谢长风白了她一眼,怒气冲冲地指着神像道,“本以为瘟疫将解,不成想就是这个阎罗帝君横空出世,斩杀青耕。这一笔史书上记得清清楚楚。从那以后瘟疫彻底失控,启朝连同一整个国家的国民无所生还。遍及全天下的阎罗帝君神像全部被砸被烧,仅存的那么几个也被毁得面目全非。” “轰隆隆”一声巨大的雷鸣声炸响,刺眼明亮的闪光宛如一把利剑,刹那间照亮了破旧的小偏殿。 和畅被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被一只手按住肩膀,山神大人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怎么,你怕了?” 这人什么时候站到她后面来的? 和畅瑟缩了一下,“没有害怕,就是打雷打的太突然,声音太响,被吓着了。” 时迁不置可否,“哦,是吗?” 片刻后,和畅终于感觉到肩上的手掌放了下去,狐疑地转头看向身后,却见山神大人正巧偏过头看着神像。她只能看见他眼梢的小痣,莫名有些扎眼。 和畅还未回过味来,便听得一声闷哼,刺鼻的血腥味混着潮湿的水汽,渐渐弥漫开来。 谢长风半跪在地,两个深深的血洞正往外汩汩地流着血。 “长风!”林雨眠不知所措地拿手去堵他的伤口,温热的血液从指缝间淌出来,“怎么会这样?” “不过是一条蛇罢了,没事的,你别害怕。”谢长风忍着疼痛,艰难地给她露出一个笑容,“这偏殿想必从未有人打扫,有蛇在这里作窝也不奇怪。今日下雨我们闯了进来估计打扰了它。” “又是蛇?”林雨眠心中一紧,不由得想起醉方休那条蛇影。 “怎么你方才也碰到蛇了吗?” 眼看血流的越来越多,林雨眠摇摇头将那点细枝末节抛到了脑后,“一直在流血怎么办?真的不会有事吗?” 谢长风将她沾了血的手拿起来,“放心吧,行走江湖多年,蛇我见得多了,被蛇咬伤也不止一次,只要没毒我连药都不需要用。” 林雨眠声音都颤抖了,“长风,血变黑了,是毒蛇。” 和畅下意识转过头,虎斑小蛇盘在山神大人的肩头耀武扬威,露出尖尖的蛇牙上还残留着一点血迹——这疯批还真是喜怒无常,心狠手辣,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对谢长风下手? 谢长风一阵阵头晕目眩,直觉这毒蛇并非一般的凡间毒物。于是飞快地捏了个法术诀印,而后勉力抽出背上的桃木剑,往伤口上一划,血液喷涌而出,黑色飞快地褪去,最后他摸出符纸贴在伤口上,才终于止住了血。 “你看,我就说没事的。不过,那毒蛇有些奇怪,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就算他老人家只是个掌管被阴山的“土地公公”,那也是修道出来的真神,能摆上供桌奉香火的。他养的灵宠,岂是等闲之辈? 果然,谢长风的脸色也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更加苍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摇摇欲坠。 黄色的符纸沾了血迹依然掉落,两个深深的血洞已经开始肿胀,伤口外翻,流出的血重新变成了紫黑色。 “长风,长风……”林雨眠整个人扑在他身上,发红的眼眶中蓄满了泪。 山神大人的毒蛇毒性过于猛烈,很快谢长风眼前便开始一阵阵发黑,摇摇欲坠,“你走,这里不太对劲,快离开!” “我们还没有在红螺寺许愿,你说过要亲手将我们的红线连接……我们还要回江南……”林雨眠眼眶发红,蓄满了泪水,慌乱无助地喊着,“谁来救你在他?能不能救救他,他还不能死……” 这样一个美人,脆弱茫然地哀求着,漂亮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任谁都无法无动于衷。 可惜山神大人不当人,他将肩上的小蛇托在手中,悠闲地逗弄着,丝毫没有一个始作俑者的自觉。 “大人,你为何突然对谢天风下手?这并非我们的计划。” “这话真是稀奇,你几时看到我对他出手了?”时迁十分淡定,“没听到他自己说,此地人迹罕至,是我们闯进来打扰了蛇的休息吗?” ——我觉得你在拿我当傻子敷衍! “好好好,是我错了。”和畅深吸口气,“但是您看花魁的样子,说不定她最后的仇恨与谢长风有关呢?万一他现在死了,花魁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我们还要抓魇魂兽。要不您高抬贵手,救他一命?” 时迁退后几步,直接懒散地倚在墙上,“区区凡人,不救。” “大人……我夜观天象,今日宜救人。”和畅还在努力地憋着理由。 谢长风的脸色已然青白,林雨眠机械而固执地拍着他的脸,仿佛这样就能叫醒他。 却没有发现她自己的眼眶猩红一片,最后彻底疯狂,一把抓着和畅,如同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们是朋友对吧?你救救他好不好,你家大人不是很厉害的吗?一下子就能找到你,让他救救他好不好?” “雨眠,你冷静点,先放开我。”和畅吃痛挣扎着想抽出手,“我帮你去求求大人。” 没想到林花魁看起来漂亮雅致,疯起来力气却大得很,和畅怎么也没把自己的手解救出来。最后还是一根红线抓着她的手腕,硬生生将她拖出来。 “大人,这花魁怎么了?”和畅心有余悸。 “她的仇人应该不是这谢长风,但她的仇恨恐怕与他有些关系。”时迁皱起眉头,“眼下受了刺激,压不住体内的凶煞之气,恐怕要出事了。” “压不住会怎么样?她会死吗?” 时迁直截了当道:“会啊。” 和畅:“……她的仇恨还未解开,怎么会就这样死了?” “她只要再次重生,便可以继续报仇了,说不定这花魁就不是她第一次重生。” 时迁看着疯狂的花魁,嗤笑道:“将亡魂献给魇魂兽的人,永不入轮回,带着死前刻骨的仇恨,不断重生直至大仇得报。” 原著主要情节都在男女主的虐恋上,这个设定她真不知道。 和畅:“……大人你救救林雨眠,我不想她死。况且要是她再重生,我们怎么找魇魂兽呢?” 偏殿大门忽然从外面被打开,昏暗的殿门口现出醉方休老板娘婳婳曼妙的身姿,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来,裹挟着无数凄风冷雨,“小姑娘倒是心好,可惜摊上个冷心冷血的主子。不如离了他,跟我走吧。” 这小破殿什么风水?一个一个的,全都上赶着跑这里来打麻将呢?《 》 9、第 9 章 婳婳动作敏捷又迅速,单手控制住了发疯的林雨眠,将她揽到自己怀里,柔声宽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乖,都会好起来的。别怕别怕,雨眠会得到心爱之人的,谢长风不会死的。” 她的嗓音绵软尾音又长,似乎夹杂着特殊的法术。 林雨眠当真逐渐安静下来,“真的吗?婳婳姐,你会救他的对吗?长风不会死的,对不对?” “对,我答应你,一定会救他的。” 婳婳一边说着,一边悄悄伸手在她后脖颈上一敲,林雨眠身形晃动两下,很快便合上眼睡着了。 和畅紧张地跑到跟前,上下打量着她,“雨眠怎么样?她没事吧?” “你倒是挺关心她,怎么样?考虑好跟我走了吗?”婳婳将林雨眠放到地上安置好,忽然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你那主子,单从面相上看着便是凶神恶煞的,定不是什么好人。” 不是好人这点,她同意。至于面相…… 和畅回头看了一眼山神大人的脸,五官浓烈深邃,俊美妖孽,还是很有欺骗性的吧? “哟,还舍不得了?那正好借你一用。” 婳婳原本捏着她脸的那只手,顺势向下一把掐住她的脖颈。 这是什么神展开?! 和畅本能地想扒开她的手,可惜婳婳看着纤细瘦弱,却极有力量。她无法撼动分毫,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艰难道:“婳婳姑娘,婳婳姐!有话好好说,万事好商量嘛。” 婳婳低声对她耳语,“虽然我看那谢长风也不是什么好人,奈何雨眠喜欢,所以只能麻烦你家大人拿出解药了。既然你是雨眠的朋友,应该不会介意帮她一把吧?” 介意!当然介意!你这是道德绑架! 和畅痛苦地憋出几声咳嗽,头一回觉得穿成女主不太合算——原女主从前恋爱脑上身只知道跟在师尊后面跑,一点法力都没修出来,现在害她被一个凡人拿捏得动弹不得。 “大人可能还不知道,我这个人最大的长处是眼睛特别好用,就算是没有光的地方,我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婳婳盯着山神大人肩上的小蛇,“方才我看到那条蛇咬了谢长风,麻烦大人给个解药吧?” 时迁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同样连个眼神都吝啬地不给,自顾自地逗弄着小腾蛇。 “大人的小侍女漂亮又可亲,就这么没了岂不可惜?”婳婳的指甲又尖又利,涂着艳红的豆蔻,轻轻划过和畅的脸颊。 和畅吓得汗毛倒立,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求救似的望着山神大人。 时迁仿佛听到个笑话一般,挑了挑眉梢,不紧不慢道:“侍女这种一抓一大把的东西,你要就拿去。” ——不气不气,一定是山神大人的权宜之计,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和畅按捺住想破口大骂的心,眼眸低垂,一言不发,努力保持做一个安静合格的人质。 “既然大人并不在意,那我也不必给你留着了。”婳婳一用力,尖利的指甲宛如锋利的刀刃,割开她脸颊的肌肤,血珠子立刻如连珠串似的顺着脸颊滚落。 疼! 和畅只觉得脸颊一热然后一凉,尖锐的刺痛火辣辣的。她努力把眼泪憋在眼眶里打转,打人不打脸啊,尤其是女主这张这么好看的脸! 婳婳:“救还是不救,全在大人的一念之间。” 身形单薄的少女强忍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淋雨之后衣裙地黏在身上,裙摆上尽是泥渍,愈发狼狈可怜。 还有白皙的脸上那一道刺眼的血痕,时迁莫名心生烦躁——天机派怎么净收些没用的徒弟? “你这是在威胁我?”时迁冷笑着抬起手,“真是几百年都没有碰上这么会找死的人了。” 他脚下未动,双手十指变换,三根细细的红线在指尖交错缠绕,眨眼便缠了过去。 伴随着一声凄惨的痛呼声,掐着和畅的那只手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肌肤,皮肉一片一片地削下来,掉到地上溅起一点灰尘。整只手臂尽是淋漓的鲜血,露出骇人的骨头。 和畅还没有反应过来,腰间仿佛被红线缠住,一股大力令她整个人向后一跃,看到山神大人熟悉的面容,她才稍稍安心,满脸通红的半趴在地上拼命咳嗽。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一块皮肉滚着灰尘掉在她身边,鲜血蜿蜒流淌沾到她手上,成功引起她一声尖叫,并且比受伤的人叫的还要大声。 时迁额角青筋都跳了一下,无可奈何地伸手,“又不是你受伤,叫什么叫。” 和畅像个提现木偶一般被直挺挺地拉起来,一副小心肝压不住地乱颤——这是她第二次沾上血迹,粘稠的,刺鼻的,仙侠界真是刺激。 她有些后怕地问道:“大人,她不会疼死过去吧?你把她……杀了吗?” 实在不能怪和畅有此猜测,婳婳抱着手臂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满脸的冷汗,一身血污。 时迁:“……不过小伤罢了,她又不是凡人,死不了。你身负重瞳看不出来吗?” 她还真没看出来。 这金手指还是有缺陷,没法一只保持开机状态,总有疏漏——以后她一定要拿重瞳一个一个检查过去,毕竟小命要紧。 和畅用力眨了眨眼,开始用起了重瞳,附在地上的漂亮女子现出了黑色浓密的毛发,双眸变成了猫眼,凌乱的发丝上长出了尖尖的耳朵,身后居然拖着八条毛茸茸的长尾巴。看着质感极好,若不是眼下时机不对,她真相撸两把。 最神奇的是其中一只猫爪虽然多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却远没有受伤的人类手臂看着触目惊心。 “大人,她是一只猫妖,还有八条尾巴!” “你说什么?那小妖有八条尾巴?”时迁蹙眉看着她。 和畅被他看得开始怀疑自我,认真地将那些毛茸茸的长尾巴又数了一边,“真的,有八条。只听说过有九尾妖狐,没想到还有八尾猫妖。” 时迁闻言重新审视起了那只小妖。 婳婳逐渐缓了过来,虚弱地抬起头,惊惶不定地问:“方才那是命线?普天之下只有阎罗帝君才能抽出尘世间的命线作为武器,你怎么会有?难道你是……” 这个猜测还未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这不可能!那位大人已有百年未现踪迹了。你究竟是什么人?同那位大人有何关系?” 原来山神大人与阎罗帝君有关? 和畅这才反应过来,谢长风当时将阎罗帝君批斗成了沾满鲜血的无脑凶神,难怪被蛇咬啊。 时迁没有回答她,只是蹲下身仔细端详着她,“你是小空山的猫妖?” 婳婳:“是又如何?” “小空山啊……” 时迁闭了闭眼,近乎叹息地轻声说了一句,忽然伸出手指,三根红线再次出现,慢慢爬上了她受伤的那只爪子。 点点红光闪烁,深可见骨的伤痕居然一点一点慢慢愈合。 和畅怀疑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想凑近点看看,“……大人你是在救她?” 自己动手伤人,这还不到一个时辰,自己动手救人? ——男人心当真如海底针,捉摸不透。 “闭嘴,给我站那,别又吐了。”时迁瞥了她一眼,继续手上的治疗,待伤口完全愈合,他才收回手,低声斥责,“凡人恩怨最是纠缠不清,我告诉过你,不要掺和,为什么不听?” “大人!求您高抬贵手,放过谢长风。”婳婳伤口虽然愈合,但伤后的虚弱一时半会却恢复不了,“雨眠对我很重要,我……不想她就这么死去。” 时迁盯着她看了许久,眼神幽深。片刻后,他闭了下眼,长而黑的睫毛扑闪一下,仿佛压下所有翻涌的风雪,“好。” 和畅站在原地,伸长脖子看着两人,奈何她只生了双重瞳,没有顺风耳,只能抓心挠肝地瞎猜两人的关系。 还没等她猜出个所以然,山神大人忽然站起身,抬脚便直接朝门口而去,“大人,大人,您慢点,我们就这么走了吗?” “不然你要在这里守着一只猫妖吗?” 和畅赶紧跟上,在跨出小偏殿之前,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破败到仅剩一支笔的神像寂寥地伫立着,虽然勉强保存了下来,却更像是被世人刻意留下来,面目全非地接受着经年的审判。 外头的滂沱大雨好像下不完,和畅心念一动,隔着雨帘望着他,“大人,谢长风真的没说错吗?” 时迁:“什么没说错?” “就是……阎罗帝君斩杀青耕害死了启朝数万万百姓。” 时迁沉默片刻,抬头看了看神像,“没错。” 不知是不是错觉,和畅总觉得方才的山神大人似乎有些难过,连眼梢那颗扎眼的小痣都沉寂了。 她忽然认真地对他说道:“我觉得不对,阎罗帝君掌管世间轮回,他平白无故害死那么多人,最后还得他自己送他们入轮回。这岂不是强行给自己增加工作量?他是傻子吗?” 少女略显苍白的面容在细密的雨丝后显得有些朦胧,唯有那双如弯月一般的眼睛又黑又亮。 许久,时迁不自觉地模仿着小侍女的面容弯了一下眉眼,“也许吧,再不走你就跟阎罗帝君的神像呆着去。” “走走走,大人等等我!”和畅“蹭蹭蹭”冲进雨里,被冰凉的雨滴砸得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时迁难得觉得这个聒噪的少女身形有些单薄,于是再一次伸手在她头顶捏了个诀。 很快和畅便发现所有的雨滴再一次像长了眼似的避开了,她的身边成了一片真空,“大人,这是什么法术?” “若我没记错,天机派算是历经两朝的修仙大派,也曾有无数祖师爷飞升成神,没想到没落成这样?门下弟子不仅连符纸不会用,连避尘诀这点简单的法术也不认识?” 时迁瞥了她一眼,连眼角的余光都在嫌弃她。 和畅:“……” 怪她自取其辱,就多余这一问。《 》 10、第 10 章 “虽然侍女这种东西一抓一大把,但是魇魂兽还没有抓回来,所以你暂时还是有用的。”时迁的语气淡淡的,听起来漠不关心,“给你施个避尘诀,只是免得你病了耽误我的事。” “关心就关心嘛!还不好意思承认。”和畅笑嘻嘻地拍在他肩膀上,“死傲娇。” 时迁眯着眼看着那只胆大包天的“爪子”,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和畅敏锐地感觉到危险的预兆,还没来得及收回,纤细的红线已然缠上了她的手腕…… “啊!”和畅大叫一声,猛地惊醒,从床上坐起来,拍着胸口缓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长安的客栈里,距离红螺寺的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还好是梦。” 和畅小声自语一句,心说拍着山神大人的肩夸他“傲娇”这种找死的事,也只有梦里才可能发生。 这三天里,她只要一睡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梦便一个接着一个。 眼下日上高头,正是晌午,连续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终于停了,夏末的闷热终于被驱散了些。 无数枯枝败叶被打落在地,混着残花零落成泥。反倒是低矮的野花依旧野蛮生长,带着晶莹的露珠,更加娇艳欲滴。 和畅闻着野花的清香,长出一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水,终于舍得离开床走出门。 她的房间对面就是山神大人,大雨连绵下了三日,这疯批连房门都没有踏出来一步。 如今终于雨停风止,日头高悬,她还惦记着魇魂兽,怎么他反而不急了? 和畅犹豫再三,轻轻敲了敲房门,“大人?我们今日还不去抓魇魂兽吗?” 房间内没有回应,一片寂静。 等到她不耐烦地想闯进去看看有没有人,才等到极其冷淡的两个字,“不去。” 不去就不去,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 既然正主都不急,她才不上赶着呢,当即决定先去填饱肚子。 意外的是平素喧闹拥挤的客栈大堂冷冷清清,不要说吃饭的人,竟连路过讨杯水的人都没有了。 和畅刚一入座,闲得发慌的老板便亲自充当店小二迎了上来。 和畅翻着菜谱,几乎每一道菜都点了一下,看得老板两眼放光。 “这些……”她掂了掂瘦小的钱袋,忍痛割爱,“都不要。” 胖老板一下子失去了笑容,都不要,那你前戏这么多是在表演杂技吗? 他对着后厨高声喊道:“……炒青菜一盘!” ——接连三天颗粒无收,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客人,还是个穷到只能吃青菜的穷鬼。 和畅看着他垮了的脸竟有些羞愧,她一定是史上最穷的女主,早知道在红螺寺应该求一求阎罗帝君保佑她一夜暴富。 只配吃青菜的贫穷女主叹了口气,暂时收起怨念的心思,探头往街上看了看,竟也是空无一人,连孩童嬉闹声也听不见。 她奇怪地问胖老板,“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何街上客栈都没有人?” 后者一听这话便来了气,“还不都怪那个天杀的挖心妖!如今人人自危,都躲在家里保命,谁还敢出门呢?” 和畅愈发奇怪,“我记得之前红衣坊的伙计同我说,大理寺已经断案,都是盗匪抢劫财物所为,连凶手都被捉拿归案了,为何还说是挖心妖呢?” 胖老板气愤地“呸”了一声,“还不是那群狗官为了结案,前头三次命案,死的并非达官显贵,他们便急匆匆找了三个替死鬼背了这人命。否则你见过这天底下哪个盗匪抢了钱财之后,不急着逃跑还要把死人的心挖了的?” “老板消消气。”和畅赶紧给老板倒了杯酒,看来挖心妖余威尤甚,“这的确不合常理。” 他端起酒一饮而尽,擦了了擦嘴忽然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悄声道:“所以他们都说……定是妖物所为,且还是个美貌的女妖。挖人心是为了修炼邪术,还得是一对一对成双成对的男女的心,你说这得是多邪的邪术!” 和畅含在嘴里的一口酒差点喷出来——看来不管在哪个世界,“他们”都是个神奇的群体,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是谁,但凡事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胖老板只当她不信,当即解释道,“倘若真的不是妖,大理寺那阮大人又何必这么急?这就叫欲盖弥彰!就是因为当今圣上与启朝不同,不热衷于修道求长生,反而十分忌惮神鬼妖兽之说。所以大理寺才会不到两天便结了案,就是怕触了圣上的霉头。” 大理寺卿阮大人? 和畅隐约觉得这个人似乎有点熟悉,应该是原书里的人物? 胖老板见她走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姑娘别怪我没有提醒你,那挖心妖最喜欢找成双成对的。我看那天你家大人护着你的样子,还是小心些好,免得那挖心妖找上你。” 和畅露出一口糯米小白牙,“多谢老板提醒,不过我不担心。” 胖老板见状,连连摇头,“不是我吓唬你,你看看我这客栈自从挖心妖出现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和畅扫视一圈,偌大的客栈安静得连夏末零星的几声虫鸣鸟叫都清晰可闻。 “不对呀,前几日我看这里人很多呢,那三桩挖心案不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了吗?” “闹了半天,小姑娘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难怪如此有恃无恐。” 和畅心头一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发生了什么?” “那挖心妖又出来作祟了!” “这不可能!” 和畅惊得喊出声来,挖心妖不就是林雨眠? 山神大人救了谢长风之后,按照他们原计划,这个时候应该在前往江南的路上。 “小姑娘我还能拿这种事情来吓唬你?”胖老板瞪大了眼,一拍桌子怒道,“就在红螺寺,死的还是那位在醉方休千金一掷的谢长风和长安第一花魁。” 谢长风死了?还是被挖心死的?原著里挖心妖明明就是花魁,可那天在红螺寺林雨眠为了他都要疯了,怎么可能会杀他? 等等,还有谁也死了? 和畅再一次确认,“花魁林雨眠也死了?” 被质疑的胖老板“蹭”一下站起来,“小姑娘,我好心提醒你,你居然还不相信?他们说就是昨天夜里的事,你若不信,就自己去红螺寺看看,大理寺已经将那里围住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听的人已经跑了。 胖老板只来得及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小姑娘,你的菜烧好了。” “我请客,送老板了!不客气!”和畅直冲山神大人的房间。 “请我吃?”胖老板气笑了,脸都更圆了,猛地往嘴里塞了一把青菜,“你还没付钱呢!” 夏末的蝉声轰鸣,如同爆竹声声炸响在和畅耳边,一时间竟有些发懵——挖心妖的的确确就是花魁,而花魁不就是林雨眠?原著里还把她的舞姿描写得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她不可能记错啊?! 可林雨眠为什么也死了,那魇魂兽呢? 这特么和原著不一样啊?!作者坑我! 和畅还未冲到时迁的房门前,便见原本紧闭的房门竟打开了一条缝,虚掩着。忽然一阵带着阴寒彻骨冷意的风拂过,令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刚才是有什么东西过去了吗? 和畅抱着双臂搓了搓,当即决定先发制人,免得再出现红螺寺的事。于是,她运起重瞳,悄悄地扒上了门缝, 山神大人背对着房门,没骨头似的靠坐在窗边小塌上,单手支着脑袋,浑身上下都被一阵阵诡异的黑色雾气笼罩着。 更可怕的是那些雾气似乎是从他的身体里倾泻出来的,还在不停地翻涌,挣扎着向外逃散,却又被牢牢地牵制着。 和畅一把捂住想要惊叫的嘴,大气不敢出,呆立原地,腿软的动弹不得。 不知为何山神大人并没有注意到她,只是轻轻一挥手,便见那些不停挣扎的黑气终于溢出来一缕,掉落在地竟化成了一只猫。 与其说是猫,倒不如说只是一只依稀拥有猫的模样的怪物——浑身上下布满了蠕动的肉瘤,仅剩的一只猫耳破烂不堪,两只猫眼全部粘合在一起,而它尾部竟是九根断尾。 它似乎注意倒了和畅,用它剩余的三条断腿艰难地爬过来,身上的肉瘤仿佛是红色浆果般炸开,污黑的血溅了一地。 和畅心肝脾肺一起剧烈地乱颤,不停地叫嚣着“快跑!”。然而不要说逃跑了,过度的惊惧令她连叫喊声都发不出,蓦然圆睁的眼瞳蓄着泪水。 仅仅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她却觉得漫长得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一根细细的红线出现,勾住了那怪物断尾处的骨头。红线的另一头是时迁,他一勾手指,红线便硬生生将它拖了回去,重新变成了诡异的黑雾。 再一眨眼,黑雾也全部消失不见,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了山神大人一个人。他依旧懒洋洋地半躺在小塌上,红线在他的之间缠绕着。 什么都不见了,丑陋的小怪物和诡异的黑雾,就连地上污黑的血迹也不见了,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和畅的幻觉 “你怎么在这里?” 房门被突然被打开,山神大人那张俊脸蓦地在和畅眼前放大,两人大眼瞪小眼。 和畅:“……我来……我……” 此刻她的脑袋是一团浆糊,蹦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时迁忽然伸手在她眼角拭了拭,指尖是湿润的,“你哭了?” 和畅愣了半天,抹了一把眼睛,原来不知不觉间眼中全是泪水,所以那不是幻梦一场? 最后一刻,得益于无数悬疑恐怖片的熏陶,和畅敏锐地感觉到大难临头——戳破秘密的人大多死在前三集。 她死机的大脑飞速转动,这一刻她都佩服自己的反应速度。 和畅一把抓住时迁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他往外拖,“红螺寺出大事了!谢长风被挖心了,林雨眠也死了!”《 》 11、第 11 章 雨后的夏末好像又开始变得闷热,和畅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耳朵也聋了,什么都听不到,原本聒噪的蝉鸣仿佛消失了一般。 时迁的指尖还残留着少女的泪水,心尖仿佛被细细的小针扎了一下,“你……竟如此担心仅仅三面之缘的朋友?” ——他居然真的没有发现她?! 一瞬间天朗气清,鸟语花香,山神大人的声音简直如同仙乐。 和畅放心地拽起他的衣袍,就想往外跑,“我可是听到消息就赶来了,半分没敢耽搁。魇魂兽要是跑了,可不能拿我的命抵!” 时迁:“……单知道凡人贪生怕死,没想到你还是个中翘楚。” 他拍开和畅的手,一把拎起她的衣领,拖着她走。 “大……大人,您慢点,我可以自己走!”和畅踮着脚费劲地跟着。 时迁冷哼一声,右手捏了个缩地成寸的诀,一步踏出,身边的景色飞也似地变换,眨眼间便来到了近郊的红螺寺,“你自己走,要走到什么时候去。” 这一次寺外戒备森严,五步便有一个带刀侍卫守着,庄严肃穆,严阵以待,毫不留情地将两人挡在了外面。 和畅费劲口舌也只换来一句,红螺寺有命案发生,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她垂头丧气地回到山神大人身边,“大人,你的缩地成寸就不能直接到红螺寺里面吗?” 时迁:“没必要。” 和畅奇怪地问:“什么意思?” 山神大人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以实际行动展示,他淡定地直接朝红螺寺大门走去,结果方才还兢兢业业的侍卫们仿佛成了睁眼瞎,没有一个人阻拦。 于是他旁若无人地进了红螺寺,才回过头,对着和畅挑了挑眉,“我在里面等你,自己进来。” ——你这简直就是作弊!老子我不进去了,你自己去抓魇魂兽吧! 和畅在心里破口大骂,骂完到底还是没敢掉头就走。 她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在身上摸索一阵,终于在腰间摸出一个宫绦,色泽莹润的墨玉被精心雕成了神兽玄龟的模样,连龟背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和畅将宫绦怼到侍卫面前,“看到这只大乌龟了吗?!神兽玄龟,天机派的护派神兽。此乃天机派信物,我是天机派掌门沈以泽的弟子,修道捉妖本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快让我进去!” 那侍卫连看都不看一眼,丝毫不为所动,“此事与捉妖无关,大理寺卿阮大人下过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就算是天机派掌门亲至也不行。” “什么叫闲杂人等?若不是你们大人请天机派来此地解决命案护佑百姓,我又何必来这里?”和畅气得想直接往里面冲,“快让开,放我进去,若是耽误了正事,谁来负责?” “你真是天机派的弟子?我乃钦天监监正游可为。”一个身着道袍的男子急冲冲推开侍卫走了过来,“这位……小姑娘,可否借玉佩一看?” 这人道袍洗得发了白,绣着飘然欲仙的仙鹤,袍边尽是祥云。可惜在他那又高又壮的身材以及粗犷的动作之下,完全显不出仙风道骨的韵味。 和畅不明所以,将玉佩递给了他。 游可为接了玉佩之后翻来覆去地查看,甚至举起来对着太阳照着看,轻轻地从龟背上的纹路一一拂过。 如果不是他的动作过于小心翼翼,仿佛在看一个艺术品,和畅都想骂他疑心病太重。 片刻后他才将玉佩归还,“不知阁下是天机派哪位高徒?” 和畅:“天机派掌门沈以泽是我师尊,我叫和畅,门内排行第四。” “竟是沈掌门的高徒!”那人看起来十分惊喜,本是硬朗深邃的五官硬生生笑出了点喜感。而后他对着侍卫低斥,“天机派是我请来的贵客,怎可如此无礼?!” 和畅心中一喜,难道我碰上了男主的脑残粉? “属下见过监正大人。”侍卫看似尊敬地行了个礼,嘴上却半分没让,“长安城所有命案由大理寺负责,阮大人下令封锁红螺寺,没有他的首肯,我等不敢放任何人进入。” “放肆!钦天监历经两朝已逾百年,我身为钦天监监正,乃是正一品,你敢拦我?” 游可为一抚道袍,一步一步逼近侍卫的刀刃,“眼下我要带天机派入红螺寺,谁你敢拦我?” “游大人,还请不要为难我等……”守卫的刀一点一点收回去。 “和修士,请跟我来。”游可为说着便带头向寺内走去。 和畅愣愣地跟在他后面,觉得这一幕实在很像电视剧里的滥用特权的贵族子弟,但又不全像。 因为监正大人明显越走越快,并且越走越偏,最后穿过僻静的小密林,竟来到了当初大雨中的小偏殿。 “大人……这是?” 游可为四周望了望,确定没有人才放下心,抬起脚就要朝里面去,“这次挖心案的死者就在这里,我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和畅赶紧退后一步,“等……等一下,我还没有准备好!” 这剧情已经偏了十万八千里,谁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妖魔鬼怪?她还是等着山神大人来了保再进去,毕竟小命要紧。 “说来惭愧,曾经的钦天监奉旨修道,如眼下这般血案,只要监正大人一句怀疑,天下皆可号令。可惜如今的钦天监连个侍卫也奈何不得。” 和畅心说还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游可为铺垫了一堆,她便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果然便见他五官硬朗的脸上,渐渐爬上了点可疑的绯红,“我观察过了,只有这个时候此处守卫换防,没有人会阻拦我们。” 和畅:“……” 还是拦着吧,她不敢进去! 而且原著也没让女主走这一段剧情啊?! “早便听闻天机派沈掌门承影剑斩九婴,救若水无数生民。” 这监正大人竟是个男主的狂热崇拜者,“和修士既然是沈掌门高徒,不知可有什么法子?他老人家何时到长安?” 和畅想起那个披着“地图”的穷鬼师尊,心说找他还不如找山神大人来的靠谱! “天机派祖训便是为天下生民修道,师尊命我先来长安查探,小心行事,不可轻举妄动。” 游可为选择性听人说话,立刻欣喜道:“沈掌门果然心系天下!那我们快进去吧!” 在这样充满期待信任的目光注视之下,好像再多推辞一下,都变成了罪大恶极。 和畅只好运起重瞳,心惊胆颤地推开殿门。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夏末的闷热气充斥在小偏殿每一个角落,随着殿门打开便扑面而来。 面目全非的神像前,两个人十指相扣地长眠,在他们身下大片大片暗红的血几乎积成了血洼。 和畅一阵反胃,当即拔腿便想跑。 然而身旁监正大人爱屋及乌,连着她一起崇拜,浓眉大眼将她一举一动都盯得紧紧的。 她只好强忍着不适,硬着头皮继续查探,死去的两人身上除了那两个血洞,没有其他任何外伤,伤口完美得仿佛艺术品。 他们的脸上甚至还凝固着笑容,一如曾经在人声鼎沸的醉方休,两人初遇之时,花魁娇羞动人,谢长风清朗飞扬,相视一笑,喜不自胜。 明明是最凄惨的死状,却凝固着最美好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诡异。 看着已然成为尸体的林雨眠,和畅有些难言的失落——毕竟是这个世界中第一个帮助她的人,她还记得她说起江南时,漂亮的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向往。 没想到仅仅三天,竟变成了这样。 和畅蹲下身,将她的双眼闭上,也不知她的仇恨可解,还会不会再重生一次。 “和修士,你看那边,可是符纸?”游可为指着谢长风的衣袖露出的一角黄色。 和畅小心翼翼地扯出来,居然是一沓厚厚的黄纸,每一张上都是鬼画符似的朱砂,“居然都是符纸。” 游可为接过来细细翻了一遍,“攻击的,防御的,连逃跑的符纸都有……那他为什么会被杀?” 和畅:“你认识这些鬼画符?” 游可为理所当然道:“钦天监如今虽然不能修道,可这点符咒不是常识吗?” 和畅讪讪道:“……自然,自然是常识。也许是因为他对挖心妖没有一点防备才着了道。” “和修士言下之意,那挖心妖是他的熟人?” 和畅点点头,忽然听到一声轻轻的笑声,“大人笑什么?未必不可能是熟人啊。” 游可为一脸莫名,“我没有笑。” “有啊,我听得……” 和畅说不下去了,因为那个笑声越来越清晰,娇俏活泼,明显不是男子的声音。光是听着便让人心生亲近,如果它不是从“尸兄”身上传来的话。 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决定充耳不闻,抬起脚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去他的天机派祖训,小命要紧。 和畅三步并作两步,眼看就要一步跨出门槛,结果眼前突然地出现一张脸。 艹! 她脱口而出一句骂,跌坐在地上。 那张脸与地上躺着的花魁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也没有那般惊心动魄的美。 只是小巧精致,一双杏眼活泛飞扬,与她的声音一样,看着便令人心生欢喜——如果这张脸不是虚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话。《 》 12、第 12 章 那张诡异的脸越靠越近,她不是走过来的,而是整个人平行地飘过来。 22世纪长大的平凡小社畜见识少,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没忍住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游可为不明所以,“和修士,发生了什么?” “你……看不到,也听不到吗?”和畅充满希冀地问道。 “看到什么?”游可为欣喜道,“莫非和修士有什么发现?” 好家伙,这个近乎半透明,如同白雾一般朦胧的漂亮少女,是鬼吧? 青天白日,阎王爷的神像前,这鬼也太勇了。 和畅声音都在颤抖,“……没什么,活见鬼罢了。” “别问了,只有你看得见我。”鬼魂继续勇猛地往前面凑。 “你别过来!” 和畅喊了一句,这才发现她纤细的脖颈上绕着一条光秃秃的尾巴,四足,竖瞳,象鼻,赫然是他们寻找许久的魇魂兽。 难道…… “你是林雨眠?” 那魂魄笑着点点头,“你看,我们果然有缘,即便阴阳相隔还能见面。” 还真是见鬼的有缘…… 既然是熟人,和畅勉强将乱颤的心稳定下来,“你们为何会在这里,不应该去江南吗?” 林雨眠飘到谢长风身边,蹲下身,轻柔地抚着他的脸,“那日长风中毒,我在这里守了他两天两夜。他苏醒之后,担心我受伤,担心我受累,满心满眼都是我。在长安城最灵验的红螺寺里,他以性命发誓要带我回江南,以十里红妆娶我过门,一辈子做他唯一的妻子,亦是他一辈子的真心。” 和畅愈发不解,“你宁愿放弃长安城的一切都要跟他走,如此一来岂不是得偿所愿?那……究竟是谁害了你们?” 难不成她真的记错了?挖心妖不是花魁? 没想到林雨眠眨了眨眼,炫耀似的笑道:“没有别人,是我杀了长风。” “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他的桃木剑上有太原王氏的族徽,长风姓王,太原王氏的王。祖上官至丞相,封侯尚公主,那是累世功勋造就的簪缨世家。”林雨眠手指摩挲着桃木剑剑柄上的莲花印记。 和畅恍然大悟,“难怪他能一掷千金,但是这样不好吗?难不成你喜欢游历江湖的修士,不喜欢王孙贵族?” “是的,很好,就是太好了,好得让人害怕他会离开,所以我不喜欢。”林雨眠痴迷地看着地上被她亲手所杀的爱人,“在神像面前发誓的那一刻,长风是天底下最令人心动的男子。若是你,难道你不想让他永远留在最好的时候?”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成了一缕魂魄的林雨眠一举一动都过于……激烈? 和畅顿觉荒谬,“难道在最好的时候死去,就是永不变心?” “难道不是吗?” 她偏着脑袋的反问过于理所当然,和畅一时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那……你为什么要挖他的心?” “死在发下誓言的那一刻,他就永远不会变心,永远是属于我的长风。” 苏雨眠舌尖抵着嘴唇,舔了一圈,鲜红的色泽给虚白的魂魄添了点异样的神采。 ——死在最完美的那一刻,就是一辈子的真心。还真是……逻辑满分?! 和畅只觉得脑仁嗡嗡地疼,“所以那天你一定要让他活下来,是因为他不能死早了,一定要在发下誓言之后,死在你的手里?” “是啊,他是我的人,当然要死在我的手里。” “你的人?”和畅想起谢长风身重剧毒还要强撑着提醒她离开,忍不住道:“他未曾有半分对不住你,只因为你害怕他会变心,你就杀了他,你对他可有过真心?” “当然!否则我又怎么会和他殉情?”林雨眠断然道,“我与他共同赴死,不论在哪里我都陪着他。” 话音刚落,一直趴在她脖颈上装标本的魇魂兽似乎突然动了一下,和畅将重瞳催动到极致。 果然发现它光秃秃的长尾末端甩了两下,两枚竖瞳瞪成了两颗圆溜溜的眼珠子,一张嘴便露出尖锐的獠牙,看起来很是兴奋。 和畅心说,难道林雨眠曾经被人背叛?最后成了她不惜献出亡魂不入轮回也要复仇的死不瞑目? “殉情?你有魇魂兽保你肉身不死,只要一日没有完成你的复仇,便一日不入轮回,你自然可以再次重生。”和畅不着痕迹地一步步后退,“所以死的人只有谢长风,而你不会。” “我当你是朋友,可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林雨眠直勾勾地盯着她。 “我胡说吗?长安之前的挖心案,听说一个是出身江南的大才子,诗文名动天下,一个是长安富商之子。一模一样的手法,也是你干的吧?每一个你都喜欢吗?不愧是花魁,你挺会挑啊?喜欢谁就挖谁的心,你集邮呢?” 和畅飞快地说完最后一个字,拔腿便跑。 一直沉迷收集线索的游可为尚且摸不着头脑,“和修士,一炷香的时间还未到,不用急。” “再不急,我的小命都没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和畅冲向殿门,“天机派弟子忠告,快跑!” 林雨眠果然疯狂地扑上来,她原就只是魂魄,飘起来速度实在太快,瞬间便堵到和畅面前。 “你懂什么?!只有死人才没有背叛,只有到死的那一刻,才是永远!” “好好好,听你的。死了就是永远……永远没有人背叛你。” 和畅四处乱窜,奈何小偏殿弹丸之地,不管怎么躲避也逃不过,忍不住后悔不应该激怒这魂魄的。 轻飘飘一句话,苏雨眠却如遭雷击,脚下重重一踏,分明是魂魄竟踩出了千钧之重。连头顶的魇魂兽都浑身一颤,愤愤地喷出两下鼻息,光秃秃的尾巴倏地伸长,直直地向她扑过来。 这副模样倒是像大雨中疯狂的花魁。 无奈和畅的重瞳只有堪破的作用,毫无抵抗之力。 身为女主,这一个金手指明显不够用啊! 慌乱之下,她直接躲进了神像后面,满脑子只剩下一句,“山神大人救命!” 话音未落,一条细细的红线瞬间绑上和畅的手腕,而后猛地一拽,便将她整个人拉了出来,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 和畅感觉一股温润的凉意扑面而来,恍如置身于高山之巅静谧广阔的密林,令人一下子安下心来。 这感觉有些熟悉,打眼一看,果然是山神大人熟悉的俊脸。 只是山神大人一挑眉,连眉梢的小痣都在嫌弃,“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还有一个比和畅更加兴奋的游可为冲上前来行礼,“想必这位就是天机派沈掌门了?在下大晟钦天监监正游可为,正是在下书信……” 和畅赶紧打断他,“不是师尊,不是!” “钦天监吗?”时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滚边去,别碍事。” 和畅愣了愣,疯批还是这样阴晴不定吗? 她只好将监正大人推到一便,紧接着便控诉道,“幸亏大人就在附近,大人若是没听见,晚来一步,可就失去我这么好用的重瞳了!” 时迁:“……找到魇魂兽了?” “就是那条尾巴,只是方才被我激怒了,这才追着我杀。”和畅回过神,指了一下前面,“林雨眠的魂魄也在,只不过好像换了张脸,此刻也疯了似的不认人。” “不奇怪,那花魁也许就不是第一次重生了,重生之后会变成她认为的可以最轻易复仇的模样。”时迁挥手一甩,细细的命线飞快地扎过去,“至于魂魄的模样……那才是她最初的容貌。” 出身背阴山的魇魂兽显然对山神大人十分畏惧,尾巴瞬间回缩,卷着魂魄四处逃窜。 “绕过去,魇魂兽跑到神像后面了。”和畅喊道。 红线在空中突兀地拐了个弯,速度极快,没想到依然扑了个空,“笃”地一声扎进了神像的右脚踝。 “左边,右边……不对,它跑到窗户边上了,它要逃跑!” 魇魂兽的速度非常快,几乎掠出了道道残影。 时迁不耐地蹙了下眉头,五指一收而后张开,命线应声而出,本就伤痕累累的神像被刮下塑像的彩绘泥。 这可是阎王爷的神像呢! 和畅看得一阵心惊肉跳,心说,冤有头债有主,大不敬的是这位山神大人,同她可没有半分关系。 还没等她心疼完,眼前一阵眼花缭乱,红线居然不断分化,一眨眼,千万条红线铺天盖地地朝着木窗而去。 当初三根命线便把婳婳吓得六神无助,眼下“土地公公”居然能有这许多? 她不会看错了吧?和畅揉揉眼,再想确认一番,红线已然不见。 只听得“嘭”一声巨响,原本虚掩的木窗重重地关上了,上等的楠木落下木屑漫天飞扬。 魇魂兽被红线捆得严严实实,张口发出一声及其尖锐的鸣叫。 这丑东西居然会叫?! 和畅揉了揉发疼的耳朵。 “孽畜!”时迁低喝一声,红线越收越紧,很快魇魂兽连鸣叫都发不出来。 “大人,这就直接杀了吗?” “不然呢?你要带回去当猫养吗?” 时迁眸光微冷地低垂,整张脸上写满了肃杀。 和畅连忙摇头,她只是突然有那么点莫名的不忍——魂魄林雨眠双手紧紧地扒着脖颈上的那条尾巴,圆圆的杏眼蓄满了泪水。 宁愿扒着虚假的救命稻草,不入轮回,永远沉溺于仇恨之中,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 13、第 13 章 魇魂兽的挣扎逐渐微弱,嘶吼声也越来越轻。眼看下一刻就魂飞魄散之际,半路突然杀出来一只手,白嫩纤细,指节分明,如修长的水嫩青葱,十分漂亮。只是指尖长的却不是人的指甲,漆黑而锐利,向下弯钩。足有三寸长,猛地向下一划,红线竟寸寸断裂。 “让雨眠重生!” 婳婳一把推开它,落地如猫一般轻巧,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魇魂兽反应极快,四蹄重重向下一踏,便回到了林雨眠的脖子上,而后长尾轻轻向上一卷,便带着她蹿出去一丈远。 时迁皱起眉头,显然极不耐烦,“怎么又是你?” “三界之内,的确只有阎罗帝君可以从轮回中抽出命线,但在他失去踪迹之前,曾经送了三条命线给一个人。那个人镇守阴阳交界之处,乃是冥界的看门狗。”婳婳朱唇轻抿,一双美目眯起,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丝毫不见之前被三根命线震慑的狼狈模样,“我说的对吗,拿着命线招摇撞骗的背阴山山神大人?” 和畅几乎能预感到山神大人黑如锅底的脸色,瞅准了偏僻的小角落,便悄悄开始后退。 顺手还拉了一把监正大人,自从山神大人出现,他的脑子就彻底转不过来了。 这位大人呆呆地被和畅拉走,“所以他真的不是天机派沈掌门?” 和畅想起那个卖弟子换剑谱的穷鬼剑修,气不打一出来,一把将他塞进神像后面,“他真不是!他是背阴山山神!真神!” 游可为居然又兴奋起来,扒着神像向外探着脑袋拼命看,“真神?我居然见到真神了?!” 和畅:“……” 她原以为这位大人是男主的脑残粉,眼下看来他就是单纯的没见识。 出乎意料的是,已然不耐的时迁勾勾手指,居然将红线全部收了回来,“小空山猫妖并非什么上古神禽走兽,不似龙凤九尾狐那般天生神体。你能修出八条尾巴不容易,成神也不过是一步之遥,为何非要掺和到红尘中来?” “修出最后一条尾巴,然后被摆到供桌上,日日三柱香供着,便是你们这些狗男人不惜断绝情爱也要求来的?”婳婳冷哼一声,嘲讽道,“哦,差点忘了,背阴山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大人即便成了真神,哪里能有什么香火呢?” 和畅的眼神在两人身上飘忽不定,各种狗血文冒出来,脑补出一系列为了修道成神抛弃糟糠的虐心情仇——这猫妖该不会山神大人成神之前招惹的什么风流债吧? 婳婳抚了抚身上的褶皱,继续道:“什么叫我掺和红尘的事?我尚未成神,本就身在红尘之中。分明是你拿着红线充大脸,小小的山神装什么大人物?” “你做什么我不管,凡间事我也不稀罕过问。”时迁一指她身后,厉声道,“但魇魂兽自背阴山出逃,下山作乱,犯下杀孽,我不可能放任不管。” 婳婳勾起五指,尖利的指甲瞬间迸出,“那就试试,我看你要怎么管。” 和畅忍不住出声提醒,“大人动作快些,魇魂兽已经逃到门口了。” 她什么时候又躲到神像后面去的? 时迁眼眸微眯,凉凉地瞥了她一眼,“……用不着你提醒。” 一根命线悄然出现,贴着地面,绕过婳婳向她身后而去。 “魇魂兽现在不能交给你!” 猫妖的灵巧的身形柔弱无骨,左右腾挪之下,仅凭一根命线不管怎么变化都无法绕开她,被拦住了去路。 时迁眼眸低敛,面色一沉,“你身上还有更高深的气息,八条尾巴并不纯粹是你自己修炼的吧?为了一只妖兽和一个凡人的魂魄白白丢了性命值得吗?” “笑话!就凭你还想要我的命?”婳婳定住身形,猛地一挥爪,再一次将红线切断,“冥界命线乃是三界中人在轮回中不灭的尘缘所化,你一个小小的山神,就算得了三根命线,又能承载多少尘缘?不过是哄骗小姑娘的玩具罢了。” 被哄骗的小姑娘和畅:“……大人,您只有命线吗?” ——魇魂兽眼看就要逃出升天,作为一个得道的正神,只有这一种武器吗?什么刀枪剑戟,符咒法阵,十项全能不该有吗? 时迁抽空白她一眼,右手一招,谢长风沾满血渍的符纸便飘起来一张。 一道黑影闪过,又细又长,似乎还有点红光。 这一次和畅终于看清了一点,那似乎是一只笔?它在明黄的符纸上舞动,然后很快消失不见。 时迁手指一点,符纸便径直飘向她,“接住。” 和畅慌忙接住符纸,上面鲜红的朱砂写着“苗疆桑山,乙亥三月初六寅时”。 她问:“这是什么?桑山是谁?” 时迁看也没看她,“你要的其他神器,贴到那个魂魄上。” 和畅将信将疑地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纸,轻飘飘的,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快!不要让魂魄离开这里!” 和畅深吸一口气,默念三遍,我有女主光环死不了,然后才闷头冲了出来。 婳婳美目一眨,成了琥珀色的猫眼,才看清黄纸上的字,震惊道:“生辰八字?” 时迁悠然道:“给冥界看门久了,顺手也偷了几张生死簿。” 婳婳不由得心生慌乱,凌空挥了一爪,“你给我站住。” 幸好女主的身体足够敏捷,和畅险而又险地停顿住脚步,坚硬的地面上赫然是一条深深的抓痕。 “我的确不想伤你性命,可你也得知趣。” 时迁的声音压得很低,含着山雨欲来的阴沉。 话音刚落,他的脚边却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黑色雾气。分明是烈日高悬的正午,却硬是令人如坠冰窖。 等婳婳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被裹了进去。那种感觉不是简单地被捆住,好像是整个人置身泥潭,连魂魄都被困住了,动弹不得。 婳婳满脸骇然道:“你不过是背阴山一个小小的山神,怎么会有生辰帖,这又是什么?!” 和畅隐约听到背后的动静,急匆匆回头一瞥,只来得及看到山神大人藏在一片黑暗中的俊脸晦暗难明。 “快动手!”时迁催促道。 和畅向前飞奔两步,冲着魂魄的背影大喊一声,“林雨眠!你从前被谁背叛了?!” 已经一步踏出小偏殿的花魁魂魄,倏地停住脚步,“背叛?我被背叛了?” 仅仅一刹那的迟疑,符纸化作一道流光,准确地钻入魂魄她的眉心。 “啊!”林雨眠如遭重击,发出一声声尖叫,而后退回了偏殿内,双手抱着头,痛苦地蜷缩在地,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往事,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 和畅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继续瞪着重瞳,心说他不是山神吗?一个没什么戏份的男配,随随便便扔出来的一张符纸居然是这样的神器? 一个念头忽然从脑海里冒出来,她还真不想就这么离开山神了——原著中山神就每次出现在主角团除妖卫道结束可以捡功德的时候,现在看来还有各种神器,简直就是攒功德的完美工具人,只要她好好利用,飞升没烦恼! 虽然山神大人厌人又疯批,但她可是手拿剧本的女人,格局要打开! 魇魂兽那条长而秃的尾巴已经缠不住那纤细的脖颈,鼻子里焦躁地喷着气息,却怎么也无法让那个颤抖的魂魄停下来,反而一点一点被迫远离了她。 仅仅是一张符纸,连魇魂兽的附身都解决了,一举两得,成功来的过于简单,和畅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婳婳万万没想到这一招,脚尖一点便想扑过去。 “小妖,跑什么呢?”时迁勾勾手指,一根红线便将她拉了回来。 婳婳怒道:“混账!你做了什么?!” “带着死不瞑目的仇恨一遍遍重生,纵然她不入轮回,也是生生造下无数杀孽,脏了冥界轮回的路。”时迁将她甩到一旁,“所以你这小妖给我滚一边去,不要瞎捣乱。” “大人!魂魄好像不太对!”和畅一时惊讶,居然没有躲回神像后面。 林雨眠终于停下翻滚的身躯,强撑着身体一点点站了起来。魇魂兽见状,兴奋地喷出鼻息,尾巴一卷便想再次附身。 还没等长尾触及林雨眠的脖颈,她从柔弱小娇妻化身女战士,直接抓住了魇魂兽的尾巴,猛地将它甩到了地上, “在大晟王朝的最南边是……是南疆。”她一眨眼,漂亮的杏眸便滚下两行清泪。“时常下雨,一年四季,鲜花遍地,草木旺盛,真的很美。我来自那里,我叫……” 这一次她想了更久的时间,“叫……我叫……桑……山……我叫桑山。” 和畅听着她无意识地又重复了几遍,总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但自从说出名字之后,这个又哭又笑的虚无缥缈的魂魄,反倒是莫名有了点真人的感觉。 “离她远一点!”时迁低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警告。 虽然山神大人这一句确实很有威慑力,但是这么个魂魄能听话? 况且这魂魄看起来自身难保,完全没有原来林雨眠的偏执狰狞,倒不像会伤害她的样子。《 》 14、第 14 章 “我是让你离她远点!”时迁白了她一眼,还是提醒道,“她原本那个身体就是魇魂兽为她重生的,眼下魇魂兽离体,她便只是死不瞑目的一缕孤魂。如今被生辰帖刺激想起了仇恨,所以她现在唯一的目标便是找一个新的肉身。” ——这意思是……鬼上身? 和畅“蹭蹭蹭”后退,逃跑她从来不虚,看来最安全的还是山神大人身边。 “别过来!站在界外!” 时迁站在一片黑暗中,周身环绕着不散的诡异黑雾,露出一张异常苍白的脸。 和畅一惊,抬起的一只脚就那么硬生生地顿在了半空,单脚艰难地立在那片黑暗的边缘。 没等她站稳,心头忽然掠过一阵心悸——大约女主本体是只凤凰,出于动物的直觉,和畅单脚直接往旁边一跳,扑倒在地。 一条光秃秃的长尾巴从她的头顶擦过,魇魂兽四爪仅仅扒着地面,一击不中,喷了两下鼻息,露着尖锐的獠牙气愤地再次向前扑来。 当她是软柿子捏吗?! 怎么一个个都偷袭她?!冤有头债有主,命线不是她的,符纸也不是她写的,有本事找山神大人算账去! 和畅挣扎着想逃跑,却怎么都动不了,这才发现方才那一躺把自己一只手按到了阴影的边缘。 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阵阵阴寒之气从掌心传来,似乎有些像在房门口突如其来地那阵阴寒。却远比那来的森然,仿佛带着无尽恶意,令人心生惧意。 和畅慌乱地大喊一声,“山神大人放开我!” “嗡”一声剑鸣,一柄长剑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剑光一闪,魇魂兽的长尾被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 长剑泛着冷然的剑光,剑身隐隐有祥云浮动,单单是溢出的剑气就让魇魂兽遍体鳞伤,一双竖瞳因为颤栗缩成了两颗绿豆。 逃过一劫的和畅抹了一把额上的虚汗,“大人果真是十项全能,这又是什么神器?” 没有人回答,她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山神大人不知为何将黑雾全部收拢,连带着连她接触到的那一点也收了回去,转而将自己和婳婳全部包裹,这下连那张脸都看不到了。 如果不是山神大人,那是谁呢?整个大殿里除了两只妖兽一个魂魄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插在地上的那柄剑自觉被忽视了,又发出一声剑鸣。 和畅终于觉得剑身的祥云图腾,还有几乎盘包浆了的剑柄有那么一丝眼熟,同时心中涌起一个不怎么美好的猜测。 一身锦绣祥云道袍的剑修闯了进来,身形矫健,动作极快。 这一回在艳阳下,和畅能清楚地看到他的五官深邃如雕刻斧凿,一双剑眉下,眼窝极深而有神,鼻梁高挺。 真是白瞎了一幅好相貌,居然长在他这大冤种师尊身上。 他的动作很快,眼中似乎只有妖兽,旁若无人地摸出一张缚妖符,彻底镇住了魇魂兽。眼角余光才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小畅?” 和畅记恨着他让山神取回月华浓的马蚤操作,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沈以泽摩挲着承影剑剑柄,声音有些虚,“小畅,你怎么会在这里?” 和畅拿下巴点了点魇魂兽,“还不是拜沈掌门所赐!” “你……为师还没有同意你离开天机派。”沈以泽显然气得不轻,拿手点着她,“你的事情容后再说,天机派收到传信,长安城有妖杀人挖心,正事要紧,我们先除妖!” 和畅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小弟子被心怀歹意的山神带走这么多天,师尊见了面,居然连一句是否安好都没有。 果然恋爱脑女主卑微至极,男人不值得! 沈以泽抽出承影剑并起两指在承影剑剑身上给划过,剑刃立刻爆发出锐利的剑光直指山神所在的那一片阴影。 “等一等!”和畅赶紧挡在剑前,“这个不是妖。” “这黑雾气息繁杂,阴寒充满恶意,只怕是不止一只妖。我怎么可能看错呢?”沈以泽握着长剑的手没有松动半分。 他除妖多年,对于所有危害苍生的妖,从不心慈手软,不放过一只。 “不不不,这个真不是。我可以解释,山神大人在里面!背阴山山神!” 和畅说得又快又急,嘴皮子都要冒烟了。 没想到沈以泽听到背阴山山神只是顿了一下,片刻后承影剑剑光愈发明亮。 你是不是脑子缺弦了?!还是脑子里的筋拧成麻花了?! 和畅扯着嗓子冲他喊:“天机派祖训见背阴山山神退避三舍,天机派掌门要带头违逆吗?!“ 沈以泽举着剑的手僵了僵,紧接着承影剑一声剑鸣,如同脱缰的疯狗,裹挟着锐利的剑光冲向了那片诡异地黑雾。 和畅:“???” 沈以泽面色不变道:“手滑,承影自己飞走了。” 老子信了你邪!!! 不愧是原著天花板级别的神器,承影剑一剑将那黑雾冲破。 和畅紧张地望过去,没看到山神大人,却发现一团白色的东西率先从阴影中出蹿出来,堪堪擦着承影剑撞向殿门口林雨眠的魂魄。 原本虚白的魂魄竟开始慢慢变化,先是虚幻的四肢渐渐有了实体,新生的少女肌肤白皙柔软,接着是红润的唇,高挺的鼻梁。最后她睁开那双漂亮的杏眼,又黑又亮,只是蓄满了泪水。 和畅看呆了,直接忘了之前要说的话——这是什么大变活人的名场面?这还是狗血仙侠文嘛? 婳婳看起来从头到脚没有受一点伤,却跪坐在地喘着粗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雨眠,快跑!”她拼命喊了一句。 林雨眠才恢复身体,尚且懵懵懂懂,听到熟悉的嗓音,本能地照做,转身便跑。 “小畅,让开!”见了真妖,沈以泽一脸肃容,“生造凡人身躯,这只定是妖!况且这等功力可不是一般妖所能拥有的。” 承影剑倒飞回来,直冲婳婳而去。 一根红线凭空出现,无视了锐利的剑光,精准地在缠绕在剑身上,猛地一拽,承影剑偏离了方向,扎进一旁神像的脚边,落下无数沙砾。 “不许动她。” 山神大人那张熟悉的俊脸终于显露出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和畅总觉得他的脸色好像比原来更加惨白——眉眼微微低敛,似乎有些消沉又隐忍,仿佛是被大雪压了的松枝,阴郁却暗藏生命。 虽然山神大人性格缺陷,但脸是真的很打。难道狗血文也流行男配艳压男主? 和畅又看了看男主师尊,悄悄地笑了笑,艳压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时迁指尖缠绕着纤细的红线,转头对着婳婳斥道,“滚回你的小空山,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婳婳毫不温柔地被扔到了殿内一角,艳丽的脸因为疼痛扭曲了一下,这下也不敢多言,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爬起来翻了个窗,几下便消失不见。 沈以泽阻拦不及,恼怒道:“那猫妖分明与长安挖心案有关,为何要放跑她?!“ 时迁的目光在和畅和沈以泽身上回来扫视了两眼,眉梢一挑,“你倒是挺会惹事,招惹魂魄不够又招惹男人?” 好家伙,这货的脸盲症果然又犯了。 但是为什么他能认出婳婳? 和畅:“……我不是,我没有。” 时迁扫了她一眼,不置可否,转而继续对付沈以泽,“挖心案是魇魂兽犯下的。” 沈以泽本就心中有气,这下更是新仇加旧恨,“可那猫妖重塑凡人身躯,难道真的与长安挖心血案毫无关系吗?!“ 时迁并不回答,理直气壮道:“确实有关系,但是不许动她。” 和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八卦之魂不自觉地熊熊燃烧,他好像碰上婳婳就特别……不一样,眼下又如此语焉不详,不会真是什么情债吧? “你将她放跑,若是又在长安犯下挖心案,又该如何?!” “有我在,不会。”时迁下颌微微抬起,显得有些傲慢。 “你保证,你保证个鬼!滚开!”沈以泽提着剑二话不说便冲了上去。 三根红线迅速拦住他的去路,背阴山上被没有打成的对决终于重演。 得,该跑的也跑完了,不该死的也凉透了。 和畅干脆盘膝坐地,托着腮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免费的打戏,半步真神沈以泽剑法凌厉,招招直往命门而去,简直像是生死相斗。 而山神大人将三根细细的红线舞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每一次都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钻出来,防不胜防。 只是两相比较之下,后者冷着一张脸没有半点变化,显得游刃有余,似乎于他而言,全书战力天花板也不过如此?《 》 15、第 15 章(小修) 艳阳高照,长剑折射出道道光芒,和畅双眸一阵刺痛,连忙低下头。承影剑从半空中挑飞,直直插进她身前的土地里,一阵阵剑鸣不服输地响起。 和畅吓出一身冷汗,果然大神打架,小鬼遭殃。看来下次连围观都不能观! 沈以泽落回地面上踉跄几步,显得十分狼狈。本就锦绣祥云道袍几乎成了一条一条的破布,连唯一值得称赞的那张脸上都多了两道血印子。 和畅有些意外,战力天花板输了? 沈以泽拔出承影剑,皱着眉头,神情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迁慢了一步,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只是双眸微微眯起,一张脸冻成了冰块,“我想起来了,你是天机派掌门沈以泽。” 脸盲症还能靠剑法认人,真是可喜可贺。 若不是时机不对,和畅差点笑出声。 “不过,这一代掌门居然入了无情道?”时迁的哂笑道,“天机派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可笑。” 和畅惊奇地看着沈以泽,原著男主修的是无情道吗?所以才对女主冷心冷情? “我修什么道就不劳山神费心了。”沈以泽按住承影剑,皱起眉头,“天机派为天下生民修道,我们受钦天监所托,就是为了长安血案而来,任何与血案有关的妖,我们都不会放过。是你阻拦我追查真凶。” “凡人真是……”时迁的声音压的格外低沉,仿佛山雨欲来阴云密布。 “道貌岸然,虚伪至极。”和畅观察着局势,一边撤退,一边在心里给他接上。 果然下一刻,便听到那冷冷的嗓音,“道貌岸然,虚伪至极。” ——山神大人的厌凡人症好像在天机派面前特别严重? 可惜原著都是男女主的虐恋,男配都是工具人,和畅将所有剧情回忆了三遍也没有他的前尘往事。 “沈某转修无情道,便发下重誓,此生不求妻妾子嗣,只求护佑天下苍生。” 沈以泽再次抽出承影剑,“那猫妖分明与长安血案有关,放任其离去,只会再造杀孽。不论山神大人是否阻拦,沈某必将其诛杀。这是我们天机派的规矩。” 时迁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低沉的气压暂时散了,“长安血案……问你的小徒弟去,那只猫妖不准动,与她无关。至于魇魂兽……” 话音未落,大片大片的红光忽然充斥了整个小偏殿,数根红线凭空出现,诡异地绕过“名震天下”的承影剑,直冲那只被缚妖符镇压的魇魂兽。 沈以泽显然没有想到这一茬,出剑不及,“你要做什么?” 命线的速度却是出人意料的快,只听见一声魇魂兽的悲惨的一声嘶鸣,缚妖符便只剩下了一条不断抽搐挣动的新鲜断尾。 命线不断分化,已然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球,传来阵阵魇魂兽挣扎的撞击声,甚至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声音,显然是将其完全困住了。 和畅又躲远了些,三根红线就把婳婳吓得半死,怎么现在突然动用这么多道命线?彰显怒气值吗? “承影剑不过如此,我阻你天机派?你们又算个什么东西?” 时迁不屑地用一点眼角的余光瞄了一下,伸手轻轻在面前一点,命线编织的囚牢焕发出幽幽红光,将他的面容镀上一层阴暗的红,“背阴山魇魂兽叛逃于长安犯下杀孽,我不过是来处决这个孽畜。此后余生,它都会在命线囚牢中与世隔绝,得不到一点亡魂的滋补。直到妖丹衰竭耗尽慢慢死去,血债血偿。这是我背阴山的规矩。” 接着是一阵皮肉被穿透的声音,很快魂兽连悲鸣声都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 死了?就这么简单吗? 原著中这可是长安血案的终极boss,中间还杀了长安城一个权臣,才死在男主的承影剑下。 这还有很多剧情没有上,怎么就结束了? 和畅运起重瞳,奇怪地上前想确认一下。 囚牢的红线仿佛被血肉浸透,连闪烁的红光变得暗沉,和畅运起重瞳,往前凑了凑。 团成一个球的红线在她眼中忽然散开,像是无数条扭动的红色蠕虫,然后一条条炸开,爆出朵朵血浆。 “啊!” 和畅捂着双眼跪倒在地,一股犹如实质般的炽热烈焰席卷而来,双眸又热又痛,像是要爆炸。紧接着无数哭嚎声灌进耳朵,直把她整个脑袋都要哭炸了。 那一瞬间,她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停滞了,恍如置身鬼蜮。 可是……红螺寺怎么会有哭声? “小畅!小畅!”沈以泽紧张地拿手拍了拍小弟子的脸颊,好端端的怎么就睡过去了? “别过来!”和畅尖叫着醒来,所有的哭声刹那间如潮水一般褪去消失不见。 “你没事吧?可有受伤?”沈以泽满脸担忧,并起两指按在她腕上命门细细检查。 和畅四肢僵硬地望了一圈,依然是那个破旧的小偏殿,只有燃不尽的红烛和檀香,周遭也衣袖是夏末不散的炎热,好像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和修士没事吧?”游可为不知什么时候钻出来了,一脸关切地问道。 “没事,好得很。”沈以泽收回手,奇怪地问,“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和畅抹了一把脸颊,湿漉漉的,全是水渍。 她真的哭了,但是为什么呢? “山神大人呢?” 沈以泽似乎很不情愿提及,皱起眉头,“他走了。既然已经抓回了背阴山的叛逃妖兽,他还留着做什么。” “走了?那他去哪里了?”和畅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心心念念山神大人的去向。 沈以泽看傻子一般看她,“……背阴山虽在我们龟山隔壁,但背阴山的山神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你觉得我能知道?” ——说得好有道理,竟毫无理由反驳。 但她为什么这么想知道那人的去向?分明已经帮他抓回了魇魂兽,得了月华浓也是心安理得,他们两人已经两清,她找他做什么? “因为他是我的完美工具人啊!怎么能随便丢了?”和畅沉思片刻,喃喃自语,而后重重点头,一定是这样。 “和修士这样……”游可为见她莫名出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真的没事吗?” 和畅一把拍开他的手,“我没事,你什么时候钻出来的?” 游可为没说话,捂着手默默后退。 “山神大人走了之后,你才出来的?” “毕竟你们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游可为理所当然道,“我一介凡人,没有法力,没有符咒,跑起来还慢。露头了我就是那遭殃小鬼,这是常识。” “你怎么那么多常识?”和畅没好气道,居然能碰到一个比她还能苟命的。 “小畅,不得无理!”沈以泽训了一句,“这是大晟朝的钦天监的监正大人,正是他书信请我们来的。” 小偏殿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似乎大队人马来临。 和畅置若罔闻,谢绝前师尊的爹系指教。 转头好奇地看向门口,她记得游可为是不是说过一炷香之内要出去来着,现在被抓现行了? 带头那人是典型的白面书生,文弱白净,五官清俊雅致。可惜脸有些长,穿着那一身紫色官袍,束起头发,活像一只紫皮茄子。 那只茄子一抚官袍,怒道:“什么时候钦天监可以插手长安血案了?若我没有记错,此案乃是我大理寺主办。难不成钦天监竟归入大理寺了?” “你居然还有脸说?你们大理寺都干了些什么?” 监正大人见到来人,简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炸了毛,“长安之前三个案件中的人都是被完完整整地挖心而亡,并且每个人之间没有任何牵连。可你们大理寺最后抓的都是些地痞流氓来顶罪!” 紫皮茄子长袖一甩,淡定道:“三起案件没有关联又是从何说起?他们都死在荒郊野岭,都是匪徒所为。大理寺已经将凶手捉拿归案,不劳钦天监费心了。” 游可为指着地上的两具尸体,愤怒道:“他们的血都还没有干!这就是你的捉拿归案?” 紫皮茄子连眼神都没有给一个,“那就是新的匪徒所为,大理寺很快就会将他们捉拿归案。长安纸醉金迷,乡野村夫眼红懂了邪念在所难免……” 话还未尽,游可为一个箭步向前,双手抓起他的前襟。他身材高大,就像拎了只小鸡崽子,“阮唐!我知道你一心仕途,但他们不是你用来彰显功绩加官进爵的工具!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是我们大晟的子民!” 软糖?一个大男人用这么可爱的名字? 和畅蹙眉想了想,觉得这个名字异常熟悉。 阮唐身旁的侍卫首领抽出随身佩剑,怒目而视,“游大人,请自重,你想谋害朝廷重臣吗?” 白面书生却完全没有被抓着的自觉,勾起嘴角继续拱火,“监正大人,我想提醒你,眼下已经是大晟王朝,早就不是钦天监可以横着走的时候了!” “当年那个在大殿之上敢为天下生民赴死的状元郎呢?”游可为忍无可忍,一拳挥了过去,“三个案件,六个人,每一个都是被完完整整地挖心而亡。你知道民间是怎么说的吗?得有多邪的妖才能吃人心来修炼。连他们都知道是妖所为,我找天机派来除妖又有何错?” 等一等?!状元郎? 和畅一拍脑门,终于想起来这种熟悉感是哪里来的了。《 》 16、第 16 章 虽然现在出现了很多与原著不符的人物,但是这个软糖原著里还真有!并且还是一个重要的配角。 上一届状元郎便是魇魂兽最后杀的那个人!魇魂兽特地挑在长安乞巧节杀了他,才将自己彻底暴露,被主角团抓了个现行就地阵法。 也就是说林雨眠若是真的重生了,要下手的对象就是他! 和畅当即喊道:“游大人!等会再打。” 沈以泽抓住她的衣领,“小畅,此乃大晟内政,我们插手不得。” “放开我!”和畅挣扎出来,她身量未长,勉强踮起脚增加点气势,“现在倒在地上人里面,有一个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让她死的不明不白,我也想为长安百姓做一些事情。” 沈以泽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他怎么好像有点不认识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尾巴了? “软糖大人,是哪个软?又是哪个糖?”和畅最后确认一下,她实在是怕了各种崩设定的原著。 “乐器阮,荒唐的唐。”游可为不解道,“和修士认识?” “不认识。”和畅冲他眨了眨眼,“但我能让他把挖心案交给钦天监。” 阮唐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缓缓站起身,拍掉衣袍上的尘土,眼带讥讽地从他们身上扫过,“我说钦天监突然生出了熊心豹子胆敢与大理寺作对,原来是和前朝的护国门派搅和到一起去了。难道……想让大晟也走一样的结局吗?” 这话实在诛心,跟指着鼻子喊叛国也没有区别了。 承影剑剑光一闪,所有出了鞘的侍卫佩剑瞬间断成两截,劈里啪啦落了一地。 沈以泽压抑着怒火,“监正大人羽箭传信,长安有妖作祟犯下血案。天机派自祖师爷创派以来,秉承为天下苍生修道,已然百年有余,启朝或是大晟朝于我等均无异。” 阮唐揉了揉嘴角淤青,眼尾向上一挑,仿佛锋利的小钩子:“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启朝天降大灾瘟疫横行的时候,举国修道又有谁真正救得了他们?而所谓的天机派又在哪里?” 承影剑发出剑鸣,抑制不住的剑气涌动,沈以泽扣住剑柄的指甲微微发白。 ——真是会说话,难怪魇魂兽要杀你,就你这嘴,死的不冤啊。 和畅插话道:“那些前尘往事我们怎么知道?也许当时的天机派当权者同启朝一起覆灭了也未可知。” 阮唐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不屑道:“天机派沦落到让你这样一个小丫头出面,若说全军覆没了倒是也未必不可能。” “看来阮大人对我天机派误解极深啊。”和畅丝毫不在意,冲他勾了勾手指,“但是我有一笔能够救阮大人于水火的合作想谈谈,毕竟阮大人之前可以用无辜的平民来搪塞那些死者的家属,但是这回绝对不行。” 阮唐冷笑道:“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胡编乱造的能力一流,不知道进了大理寺还敢不敢说这话。” 你一个小配角还敢威胁女主? 和畅也学着他的语气,冷哼一声,“我就说一句话,阮大人再决定要不要请我去大理寺做客吧。但是你确定要让他们都听到吗?” 侍卫首先挡在她身前,“寺卿大人,小心有诈。” “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想必天机派和钦天监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朝廷命官动手。” 阮唐瞟了一眼沈以泽和游可为,越过侍卫。 和畅凑到他耳边:“谢长风,真名王天纵,太原王氏的王。” 太原王氏先祖陪着大晟皇室打下来的天下,子嗣后代绵延昌盛,朝中大半武将出自王氏,可谓世代簪缨。 王天纵乃是嫡系幼子,因体弱多病,自幼被送往梅山。勋贵之家嫡系子弟能去修道,足以见得宠之深。 阮唐眼尾的小钩子不见了,面色巨变,“这不可能,王家怎么会让嫡系子弟混迹江湖?” 和畅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掉在地上的谢长风佩剑捡起来递给他,剑柄上一朵盛开的虞美人。 身为大理寺卿,阮唐自然知道虞美人是王氏的族徽,是家族嫡系的身份象征。 “随便找个人顶罪,寺卿大人还想用那等糊弄法子糊弄王氏吗?若是挖心案再起,您想要如何应对王氏的怒火?” 和畅身量不高,踮起脚拍了一把他的肩膀,忽然大声亲热道:“阮大人觉得我分析的 可对?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是凡人能做出来的?” 阮唐盯着那朵虞美人看了许久,憋屈地挤出一个笑来,“不愧是半步成神沈掌门的弟子,阮某也认为此案疑点甚多,非凡人所能及。那么剩下的,便全依仗天机派了和钦天监了。” 游可为大为惊奇,“大理寺愿意将挖心案交出来?给钦天监?” 阮唐故作亲密地揽过他的肩,毫不犹豫道:“大哥说得什么话,你我同朝为官,只愿为百姓鞠躬尽瘁。此地妖气过重,不是我们凡人能够处理的。长安命案交给钦天监,才能妥善解决。圣上那边,我去禀告。” 和畅叹为观止,这前后也就几个呼吸时间——看来就算到了仙侠界,官员戴高帽,变脸的功夫一样了不起。 阮唐说完话,生怕他反悔一般,便带着侍卫飞快地离开了。 “你对他说了什么?” 沈以泽同样百思不得其解,他清楚小弟子是第一次来到长安,哪里来的本事轻飘飘一句话就让大理寺卿改了主意? 和畅神秘一笑,“我只是告诉了他谢长风的真名,叫王天纵,太原王氏的王。” 游可为恍然大悟,刚消下去的无名火又腾腾燃起,“我说阮唐一心钻营功名地位,怎么可能突然转了性子。原来是碰上了权贵子弟,不敢糊弄,怕得罪了王氏。”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有重瞳。”和畅指了指双眸,弯弯的月牙眼眸又黑又亮,将月华浓的事情说了一遍。 沈以泽两指在她眼前拂过,蹙着眉头不说话。 和畅见他一脸肃容,还当他要说出什么关于重瞳的负面影响。 没想到他依旧是老话,“跟我回去,我没有同意你离开天机派,以后莫要与背阴山再有牵扯。” 而后他没有给和畅说话的机会,掉头便走,“红螺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找的了,方才承影剑刺向猫妖的时候,收集到了她的尾毛,我让你师姐将魂引香灰带过来,应该可以找到她。” 和畅偷偷冲他的背影踹了脚,谁跟你回去,谁是狗! 游可为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支笔,颤着声道:“果然这才是半步真神的风韵,和修士,你家师尊能签名吗?” 和畅:“……前师尊。” “和畅,就算你与我置气,但你师兄呢?你可是他一手带大的,你连他也不要了吗?”沈以泽的声音从前头飘来。 说起师兄,那可是另一个万恶之源,我更要跑了! 和畅刚转身,一把锃亮的长剑钉在她胸前,是承影剑。 “还要我来请你不成?” 狗就狗,人类的好朋友。 和畅飞快地说服了自己,而后乖顺地跟在沈以泽后面。 厚重的朱红木门关上了最后一缕烛光,和畅最后望了一眼神像也转身离去,却没有注意到手腕上纤细的红线一闪而过。 ******* 钦天监府 大晟朝皇帝最忌讳鬼神传说,连带着钦天监也是形同虚设,没落得不成样子。 钦天监府邸也不大,唯一值得称赞的便是府内的绿树奇花异草格外繁盛,成片成片的。 便宜师尊和师兄都外出去追踪猫妖,也没人能管束和畅。 她闲极无聊地四处瞎逛着,踮起脚轻嗅一朵蓝色花瓣的花朵,清新淡雅还带着点甜味。 哪怕是在2022年,蓝色的花都很不常见,这里居然开了一树,而且大片大片地开满了枝桠。一看便是精心打理。 “这些该不会是那个游大人亲自养的吧?他也太闲了。”和畅碎碎念了一句,“看来钦天监真是个闲职,简直像个种花匠。” “小师妹?你怎么出来了?”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和畅一个激灵,拔腿便跑。 结果眼前黑影一闪,那人就挡在了面前。 和畅:“……” 你们不是为了天下生民修道吗?学法术是为了堵人吗? “小师妹,怎么回事?听到我声音就跑?你莫不是又要逃跑吧?莫要同师尊置气,那什么叛出师门的话也是能乱说的?” 眼前这人虽然长着一张秀气的娃娃脸,却是天机派的大师兄顾澈之。 只是手握剧本的和畅却知道,正是他一手将女主养大,养着养着便对其情根深种,奈何女主一颗心思全挂在男主师尊身上。所以最后师兄因爱生恨,黑化成了全书的大反派,结局还害得女主惨死。 “停停停!师兄,我不说了行吗我没有想跑,我只是累了出来逛一逛。” 和畅赶紧双手合十在胸前拜,这师兄念叨起来还真是没完没了,说好的心机深沉大反派呢? 岁月对这个男妈妈做了什么? “好好好,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几岁呢?”娃娃脸师兄眼睛一瞪,继续念叨,“那你符咒可练了?我就知道你定然又没有好好修练,我说你这些年越长大越不懂事,成天跟在师尊……” 和畅耳朵“嗡嗡嗡”直响,她算是明白什么叫话多且废了。难怪女主死都不喜欢他,谁会喜欢一个男妈妈? “我练……我练……” “让你练符咒也是为了让你再遇上危险可以保护自己,万一再碰上红螺寺的妖可如何是好?你都不知道……” 和畅随手摸出一张符咒,只要让“男妈妈”看到她在好好练习,应该就能闭嘴了吧?于是她像模像样地捏了个诀印,“师兄,师兄,你看我已经在练了,我需要安静。” “嗯,还算有点样子。”顾澈之随意地回头望了一眼,然后终于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嘴。 只见那张澄黄的符纸上的鬼画符闪过红光,而后一簇火焰燃烧起来,落在了花树旁。 “男妈妈”终于消停了,和畅赶紧又摸出一张符纸,敷衍地继续练习,“师兄,你看我一直都在努力练习,所以你看我需要安静。” “别练了!快住手!”顾澈之惊慌失措地按下她的手印,“你再练下去,这棵树就要被你烧死了。” 火焰在树底下张牙舞爪地吞噬着本就不粗壮地树干,火苗不停地上窜舔舐着那些散发着幽香的蓝色小花。 和畅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什么情况?她能用符咒了?《 》 17、第 17 章 原女主是个笨蛋美人的设定,在天机派半步真神手底下修炼到十五岁,却连催动符咒的丁点法力都没有修出来,害得她在红螺寺连半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眼前这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真的是她做的嘛? 和畅惊喜地看着自己捏着诀印的右手,这下算是有了一个可攻可守的万能金手指。 虽然封建迷信不可取,但是这种反科学的法术真是好用啊! 她又摸出一张符咒,右手轻轻一点,这张似乎是爆裂符。流光一闪,符咒冲入树下燃烧的火焰中,立刻爆炸,火花四溅。 眼看精心打理的小花园即将遭殃,巨大的水柱从天而降,瞬间浇灭了四散的火苗。岌岌可危的花树得救,只是可惜了所有蓝色的小花葬身火海,连树干也是焦黑一片。 顾澈之松了口气,一转头却见小师妹的手上还捏着诀印,立刻扑过去按住,“祖宗啊,你要把钦天监烧了,咱们天机派可赔不起。” 和畅讪讪一笑,“师兄方才那个可是涌泉符?” 顾澈之点点头,接着夸张地笑起来,“小师妹你会用符咒了?怎么学会的?小时候教了你这么多次都没有长进,怎么突然就能用了?” “也许是跟在山神大人后头抓了魇魂兽,也算是解决了长安血案的一部分,平息了枉死之人的怨念。”和畅想了想,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蹭了这么一点点功德,突然就开了窍。” 和畅沉吟片刻,摸出剩下的符咒一一排开,恨不得一张张试过来。 “爆裂符,追踪符,火符……这些鬼画符简直比高数还难。”她一边艰难地辨认,嘴里还碎碎念着,而后从中抽出一张首尾相连的图案,“这个是守护符,可以抵挡一次攻击……应该没错吧?” 顾澈之点头称是,“小师妹要守护符做什么?你受伤了?还是你预感有什么危险?若是有任何危险,必须先告诉……” “一定先告诉师兄!”和畅重重点头,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的唠叨,“吃一堑长一智,红螺寺里吃了大亏,我就是先防着点,师兄请放心。” 嫣红的朱砂流动法力的微光,黄色的符纸飘起来,和畅伸手一抓然后往胸口一按,微光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而后她如法炮制了数张贴在额头和四肢,将全身武装地严严实实,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顾澈之的娃娃脸心疼地皱成一团,活像是被欺负了,“我的好师妹,守护符只有三天的时限,你知道天机派的符咒有多难得嘛?千金难求啊!” 天机派这是得有多穷,能把掌门和首席大弟子都逼成这财迷样。 “师兄你不懂,这才是守护符的正确使用方法。谁知道下一次又会碰到什么妖魔鬼怪,所以必须要全副武装!”和畅说着,怀疑地看着他,“卖过啊?” 顾澈之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 “看来卖了不少钱,果然有钱人最怕死。” 和畅促狭地笑了笑,忽然想到魇魂兽已经解决了,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那个重生的魂魄。按照原著她下一个要杀的就是阮唐,既然如此,这个守护符…… “师兄,你知道大理寺的阮大人在哪里吗?” “你要做什么?此地不比天机派,阮大人是大晟的重臣,你可别想闯祸。”顾澈之顿了顿,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还是你就是为了去阮府找师尊?” “师尊在阮府?” 顾澈之的娃娃脸耷拉下来,不悦道:“师尊追踪到猫妖就在阮府附近出现,你不就是为了找师尊才想去阮府?” ——这就是原女主恋爱脑的后遗症了,整天绞尽脑汁地找各种借口接近便宜师尊。 而她只是想给紫皮茄子贴个守护符,防止他提前死了,功德没捞着。 “好师兄,我知道错了,我不去阮府。只是方才练习符咒累了,趁师尊还没回来,我就想出去逛一逛。”和畅漆黑的眼珠一转,又道,“我之前被山神大人抓来长安,还没有好好看过。师兄就当没看见我,放我出去逛一逛,我马上便回来。” 少女双手合十,在胸前拜了拜,仰着头,皱着小鼻子,弯弯的眉眼中仿佛含着一泓清泉。 小师妹看起来好像还是原来的小师妹,只是好像又不一样。 “好。”顾澈之几乎没有过脑子就答应了。 ——就知道这便宜师兄一定抵挡不住女主的攻势。 和畅促狭地笑了笑,“多谢师兄。” 顾澈之特笑起来,“不用谢,长安我从前为了门派……生计大业常来,我带你逛吧。” 和畅:“……” 倒也不必! 长安的街上行人依旧很少,沿街的小摊贩都不见了,只有伶仃几家酒肆衣坊胭脂铺还开着,简直不像是天子脚下。 “我从前来长安的时候,街上到处都是孩子嬉戏的笑声,还有各种叫卖声。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你若是声音小了,连同行之人都听不见你的话。”顾澈之叹了口气,“没想到如今竟成了这样,希望师尊能在盛秋节之前抓到猫妖。” 东张西望的和畅忙着找阮府,完全没有在意便宜师兄说了什么。 “师妹,你在听我说话吗?” 和畅敷衍道:“听到了,听到了。师兄说的对,都听师兄的。” 顾澈之:“……既然师妹也逛够了,那我们就回去吧。” “好的好的。”和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赶紧赔上笑脸,抓着他的衣角,“师兄方才明明说要给我买首饰,当我听不见吗?” 顾澈之多看了两眼那只白玉般的手,柔软又温暖,于是到了嘴边的拒绝又咽了下去,“行。” 和畅指着一边的御银坊道:“据说这里有一套纯银打造的首饰,一片流苏都要打三千锤,直到打的薄如蝉翼,风一吹就能响成一片。上好的工匠一年只能打一套,每次都引得无数人哄抢。” 顾澈之无奈地笑了笑,跟在后面走了进去,“小姑娘都喜欢这些吗?” 和畅摸着一个珠钗,眼神还在四处飘着——别的小姑娘喜不喜欢她不知道,她只记得,原著中阮大人来这个御银坊买了一套银饰。 她想来碰碰运气。 顾澈之耐着性子在一旁喝了三盏茶,眼看着小师妹穿金戴银地试了两遍,实在等不住了,“小师妹,你究竟喜欢哪一套?我们该回去了。” ——不管哪个世界,陪女生逛街的男生都一样的没耐心。 和畅含糊道:“再看看再看看。” “小师妹,选好了吗?天色不早了,师尊也要回来了。我们必须回钦天监了。”顾澈之再一次劝道。 “没有什么喜欢的。伙计说那套银饰已经被人买走了,看也看不了。师兄,我们先回钦天监吧。” 和畅最后扫了一圈,还是没看见熟悉的紫皮茄子,不由得犯嘀咕:难道我记错了?不是这家店?还是说不是今天? 就在和畅放下珠钗之时,一只手按住了她——面前这人看着年岁不大,却挽了一个妇人发髻,头上缀满了各种头饰。她微微颔首,金步摇晃动起来,便映照出夏末的夕阳余晖。 这女子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激动地扣住她的那只手用力之大,连指甲盖都泛白了,“请问阁下可是天机派的高徒?我府中有妖!”《 》 18、第 18 章 和畅看向抓着自己的那只手,纤细瘦弱,肌肤白嫩细致,大约是权贵之家不沾阳春水的手,长发挽起成妇人发髻。 不过那女子情绪过于激动,竟然十分有力。她使劲往回抽了一下手,居然还没能挣脱出来,“我是天机派沈掌门的弟子,和畅。这位夫人您先放开我,倘若真的有妖,我们必会追查到底。请问您是?” 夫人完全冷静不下来,说话又快又急,“我叫游可蓉,大理寺少卿阮唐是我夫君。前些日子夫君从外头带回来一个女子,她是个妖物!” 眼看小师妹手腕上被抓出道道鲜红的指痕,顾澈之上前强硬地分开两人,摸出腰间的令牌给她看,“这位……游夫人请自重,有话可以慢慢说,我们天机派不会放过任何一只妖。” 天机派大师兄手持令牌不苟言笑,一双瑞凤眼不怒自威,娃娃脸都难得的令人生畏。 游可蓉在他的目光下,紧张地捏了捏手指,稍稍冷静下来,“那女子是夫君前些日子从外头带回来的,自从她来了之后,夫君便丢了魂似的。她轻轻一笑,夫君怕是连命都给她。这女人一定有问题。夫君可是新科状元,大理寺少卿,绝非贪恋美色之徒!除了妖,我想不到什么东西能将他迷到这个程度?” 一听是阮府出的事,和畅一下子来了精神,恨不得越过“男妈妈”的保护,“那阮府的妖孽长什么样你见过吗?那女子叫什么?从哪里来的?她只是用笑声就能让阮大人言听计从吗?” “她从不与府中的人说话,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是何方人士,只知道似乎是画舫上选出来的花魁。自从醉方休的老板消失之后,长安城内的青楼常常联合在画舫上推选花魁。”游可蓉顿了顿,又补上一句,“那女子身材极好,夫君最爱看她的舞姿。” “又是花魁?”和畅觉得她可能对“花魁”过敏,听到这两个字,一颗心就提起来了,“那你可见过她长什么样子? “那女子成天以白纱罩面,除了夫君没有人见过她的脸。但她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特别黑,特别亮,简直就像钩子一样,能把人的魂勾走,定是只狐狸精!” 游可蓉越说越激动,拍着桌子几乎跳起来,“说不定她就是长安挖心案的那只妖!” 和畅立即绷着一张脸接上话茬,“听起来的确有问题,我们需要去阮府看看情况,请夫人带路。” “师妹,别添乱,我们该回去了。” 顾澈之瞪了她一眼,将人按在身后,“游夫人,这是家事。我们天机派不能多加干涉。长安挖心案的妖是一只猫妖,并非狐狸精,师尊已经查到踪迹了。” 阮夫人刚有点喜色的脸再一次转阴,“我姓游,钦天监监正大人游可为是我哥,是他请你们来长安捉拿妖。这样都不能请你们去一趟?况且你都没有看到过,凭什么就认为一定是那女人一定不是妖?” 和畅也趁势拱火,“师兄,我觉得阮夫人说得对,我们最好还是去一趟阮府,仔细检查一下为好。” “绝对不行!今时不同往日,大理寺少卿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吗?天机派闯入阮府有什么后果,你不清楚吗?”顾澈之压着声音在她耳边警告,“若是出了事,师尊给你关起来,你可别求我。” “可是……” “不是不行,是不必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直接掐断了和畅最后的挣扎。 阮唐从店铺楼上走下来,依旧是那一身“紫皮茄子”的官服,双手端着一只精巧的木匣子,身后跟着两个带刀侍卫,满面春风,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他径直路过夫人身边,对和畅笑道:“好巧,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和畅心中一喜,这不就是刚打瞌睡送来了枕头,全不费功夫? 顾澈之几乎本能地将小师妹挡在后面,“见过阮大人,在下天机派顾澈之。” 和畅艰难地踮起脚露出个脑袋问道:“阮大人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阮府一切安好,夫人唐突,内宅杂事让人见笑了,请天机派见谅。”阮唐对着游可蓉低斥,“还不给我回去?!” 游可蓉脚步没移动半分,薄薄的嘴唇绷成一条直线,柳叶眉倒竖,怒气蓬勃发展。 阮唐已经没了耐心,对身后喊了一句,“送夫人回府,夫人病了,近日多加照看,不许出门吹风。出了事,唯你们是问。” 身后侍从当即上前,一左一右将她围住,却也不敢随意对着夫人动手。 “阮唐,你真是好样。当初在哥哥面前,指天发誓要护我一辈子,难道只是为了骗一封推荐信吗?如今你位高权重,得偿所愿了,就露出本性了是吗?” 游可蓉气势汹汹地骂完,犹不解气上前冲着侍卫,“你们敢碰我一根手指头试试?!” 和畅看得目瞪口呆,心说这是什么手撕渣男的现场吗? 阮大人似乎对她这副张牙舞爪的状态习以为常,厌烦地闭了下眼,“可蓉,别闹。” “现在我做什么都是闹了?你眼里只有那只妖了是吧?” “游可蓉!什么妖不妖的,不许胡扯。”谈及心上人,阮唐彻底不耐烦了,“还不给我把夫人带回去?你们主子是钦天监监正大人?” 游可蓉心底酝酿的怒火越烧越旺,终于爆发,“你今天来这御银坊就是为了给那只妖买首饰来的吧?你不是说你从来不懂女人的这些物件?眼下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那木匣子十分精致,刻着盛放的格桑花,热闹地挤作一团。 她越看越扎眼,竟直接冲过去抢那个木匣子。 阮唐一边挡着,一边怒道:“还愣着做什么?!” 毕竟是夫人,侍卫面面相觑,不敢随意动手。 两人争执不下,木匣子整个摔在地上。“叮当”一阵作响,巧夺天工的银饰散落一地,锃亮地反射着点点阳光。 掉落地上薄如蝉翼的格桑花耳坠,还有那只金步摇嵌着一颗水润翠绿的翡翠,宛如一滴泉水…… 和畅恍然大悟,心说,原来“紫皮茄子”是买给外室美人的,原著没骗我。 不管在哪个世界,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阮唐气急败坏,扬起手就要打下去。 “阮唐!你不要忘了你的这身官服是怎么来的!如果没有我求着哥哥给你写举荐信,你能有入朝为官的机会吗?如今官职到手,你就想过河拆桥了是吗?!” 阮夫人仰着头,眼眶通红蓄满泪水,冲着他吼道,“我大哥果然说得没错,你就是个没有心的……我怀疑那些说你抛弃苗疆女子的流言也不尽是传闻吧!就像现在我没有用了,你就可以转头抛弃我。” 阮唐脸色煞白,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一瞬间,和畅觉得他不是愤怒,而是害怕。 门外忽然吹来一阵带着绵绵花香的清风,一个带着斗笠面纱的女子走了进来,她的嗓音轻柔又灵动,同样如春风拂面,“阮哥,莫气。” 说完她不紧不慢地蹲下身,将地上的首饰一一捡起,欣喜道:“好漂亮的耳坠,我很喜欢。” 阮唐满一肚子的怒气都被她抚平了,“你喜欢便好。” 阮夫人再也看不下去,附耳在女子耳边低声道:“你知道为什么她送你格桑花吗?整个长安城都在传,大理寺阮大人抛弃了陪他一路从苗疆走出来的青梅竹马。而格桑花开遍了苗疆,明白了吗?他喜欢的从来不是你。” 蒙面女子愣了愣,却没有预想的闹腾,反而温和地笑起来,“多谢夫人提醒,只是……我也很喜欢格桑花呢。” 这笑声清脆悦耳,又带着女子特有的一阵绵软,当真像是靡靡之音令人深陷其中。 和畅忍不住抖了抖,难道这就是那只妖? 她正想用重瞳辨认真身,“紫皮茄子”着迷似的上前将她护在怀里,正好挡住了视线。 在两人离开之前,和畅飞也似地摸出一张守护符,扣在手中,而后大喊一句,“阮大人!” 阮唐不耐地转过头,“天机派的高徒还有什么事?” 符咒化作一道流光闪过,即将进入“紫皮茄子”体内,另一道身影却倏地挡在前面。 “阮唐,我从未想到有一天你会被一只妖迷了心窍,我等着看你的报应!”阮夫人指着他的鼻子骂完便走,完全不想多看他们一眼。 ——夫人,你骂渣男可真会挑时机。 于是,守护符就这么进入了游可蓉体内。 趁着阮唐还没离开,和畅只好又摸出一张守护符。才扣起施法的手势,左手却被人捏住了。 这一次居然是便宜师尊,沉下一张脸斥责道:“这是什么符咒?不可对凡人出手你不知道吗?就算他是一个……也不行!” 和畅:“……” 真是诸事不顺的一天! 最终和畅只能眼睁睁看着功德从眼前溜走。 恰好一阵午后暖风吹过,拂起女子面纱一角,露出她小巧的下巴,从颧骨到下颌全部都恍如天然雕饰,完美得恰到好处。 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和畅心想。《 》 19、第 19 章 钦天监府 夏末恼人的烈日终于落了下去,久违的一丝凉意透了进来,一丝明亮的月光悄然钻进了房内。 聒噪的蛙声将房间内熟睡的少女吵醒了,睁着一双惺忪睡眼,愣了好久,才发现居然已经到了晚上。 上次因她对阮唐下符咒的事,被便宜师尊当场抓了个现行,就被关在了房间里。 前两日都有侍女按时送来饭菜,这一天到了月上柳梢,居然连个人影都没有见到。 被饥饿打败的和畅起身想找点吃的,房门却从外面推开了,一股食物的香甜味涌进来。 “小师妹,还没吃晚饭吧?”“男妈妈”顾澈之端着食盘走了进来。 ——翠绿的小青菜嫩生生的,浓浓的鱼汤炖成奶白色,配上一壶醇香扑鼻的酒。 和畅眼睛都亮了,飞奔过去便开始吃起来。 “睡了一个下午?你如今怎么如此爱睡觉了,我怎么觉得你来了长安之后就变了很多。”顾澈之笑着给她倒了一杯酒,“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和畅全坊没听到,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问:“府里的人呢?这大晚上的,都跑哪里去了?” “你不知道吗?今天是长安的迎秋节夜市,为了即将到来的秋收,所有人都会游街走巷,最后和……”不知想到了什么,顾澈之没继续说下去。 “迎秋节?”和畅震惊地连饭都没有吃了,“已经到迎秋节了吗?” “怎么?师妹很期待迎秋节吗?”顾澈之犹豫了一下问道,“难道你……想和师尊去游街?” “怎么可能?!”和畅断然否定,弯弯的月牙眼都睁大了,一幅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女主第一次被虐就是在盛秋节,当着全长安的面向便宜师尊表白,然后被当众拒绝训斥一顿,最后还受了重伤。 苟命守则第一条:好奇心害死猫。 虽然便宜师尊的人设崩成狗,但已知的危险因素,有多远躲多远。 没想到她回答得如此干脆利落,顾澈之颇有些喜出望外的感觉,“那是最好,反正就算想出去,我也没办法了。师尊在房门外布下了结界,法力没他老人家深厚的,都不可能打开。” “不去不去,绝对不去。”和畅拼命摇头,丢下碗筷直接回床上,“我吃好了。谢谢师兄,师兄若是有事便先忙去吧。” 顾澈之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收拾了东西出门,走到门口不放心地回头,“小师妹,吃完饭不要马上上床,容易积食,对肠胃不好。还有修道之人怎么可以如此贪睡,有空多练练符咒,现在你还不能自己画符咒,日后都要学会…… 和畅再一次双手合十,苦着脸道:“好师兄,我知道了。” “你保证不出门对吧?” 和畅直接把头埋进被子里,以实际行动表明打死不出门。 从头到尾没有提一句师尊,连打探一句都没有。 师妹好像真的变了,而且……顾澈之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鼓包,心说还变懒了很多。 等到月上中天,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声爆竹炸裂的巨响,惊醒了床上的鼓包。 和畅打开窗户,探出个脑袋望去,正好一朵璀璨的烟花升空,炸成了一朵怒放的秋菊。 “没想到仙侠界的烟花居然也这么壮观,都想去现场看看了。”和畅自言自语着说完,又立刻否认,“算了,小命要紧,迎秋节出门会出事。” 于是,她飞快地躺回床上,还没等闭上眼,忽然感觉到一股陌生的心悸。 和畅瞬间翻身而起,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但就像是吃饭喝水般的本能。她知道是守护符受到了冲击,就是贴在游可蓉身上那张。 游可蓉出事了? 她记得原著中方才师兄没有说完的是,迎秋节最后都要与心爱之人游街走到最后。所以女主才会在迎秋节告白。 既然如此,如果游夫人出事了,阮大人会有会有事? 和畅咬了咬牙,嘴长在她这里,只要她不表白,谁还能逼她? 于是打开门向外奔,她的功德可不能出事! 只是房门大开,那一步却怎么都迈不出去,面前仿佛出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和畅手脚并用地向前冲,累得满头大汗,依旧是原地踏步。她愣了一会,从腰间摸出几张符纸一股脑全丢了过去。 接着爆裂符卷起了烈火符的火焰,冲向看不见的那堵墙,仿佛一头威武的猛兽。只是刚一出笼,就撞上了铜墙铁壁然后被狠狠掀翻。 和畅瞬间后退,还是被反卷过来的火舌燎着了额前的碎发,“难怪“男妈妈”说没办法带我出去,他现在的法力远不如师尊,他给的符当然也没用。” 守护符被冲击的心悸接连不断地传来,和畅气地直接“嘭嘭”砸结界。 ——别人穿书都是手拿剧本各种开挂,只有她完全不按套路来。 “这不合理,明明穿的是女主。原著迎秋节就是在游街,难道这么一关,就能简单略过了?”和畅纳闷地自言自语。 话音刚落,细小的“嘶嘶”传来,在夜晚的房间内显得特别突兀。 和畅吓得寒毛都竖起来,肩头忽然一凉,滑腻的触感熟悉又可怕。偏头看了一眼,果然是山神大人的灵兽虎斑蛇,它又缩成了巴掌大小的模样。 “快下去!快下去!你什么时候来的?山神大人呢?你来干什么?”和畅僵硬了身子,声音有些虚。 小蛇显然听不懂人话,至少听不懂她的话。从她的肩上坚定地爬向手腕,像一个手环般盘了起来,然后露出了牙齿。 “住嘴!!!我可没得罪你家大人,别咬我!你到底找我干什么?” 和畅拼命甩手腕,奈何小蛇鳞片看着滑腻不堪,却怎么也甩不掉。缩小的蛇牙又小又尖锐,坚定地咬了下去。 “啊!!!”和畅闭上眼睛尖叫。 可直到叫破了音,也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她睁开眼,发现手腕上只是被划破了一道小口子。 虎斑小蛇那双澄黄的倒三角眼滴溜溜转了一圈,仿佛是在嘲笑她胆小如鼠。 和畅:“……你什么时候跟在我身上的?你家大人让你来做什么?” 小蛇吐着红信子将尖牙上的血迹咽了下去,而后慢悠悠地在和畅手腕上饶了三圈,一条细细的血线出现在雪白的腕上。紧接着血线飘了起来,径直飘到了结界上形成了一个红线圈。红线圈越长越大,短短几个呼吸时间,便长到了一人大小。 虎斑小蛇在拿脑袋在她手心拱了拱,接着朝那个洞蹿了过去。 “你别去!过不去的。”和畅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 就在她以为那小东西会被撞回来的时候,虎斑小蛇竟然轻易地穿了过去,在结界另一侧欢快地吐着信子,小巧的脑袋一点一点地指着那个圈。 “你是让我跟着你吗?” 和畅将信将疑地走了过去,先伸手试探了一下,竟毫无阻碍地就穿了过去。接着她大胆地一步跨了出去,整个人就这么站到了结界外面。 月光撒下来,夜晚的凉风拂动树梢,送来不知名的花朵幽香。分明只是一个结界,和畅却觉得仿佛来到了新世界——不被关上一回,都不知道自由的美好。 红线圈好像完成了任务,又飘起来重新回到了和畅的手上。连小蛇也蹭一下蹿回了她肩上。 和畅摩挲了一下手腕的红线,“这也是你家山神大人的法术吧?难道是红螺寺那次绑上来的吗?你家山神大人什么来历,人都不见了,留根线还能解开男主的结界?” 小蛇这回好像又听得懂人话了,在肩膀上摇头晃脑,活像个得了夸奖耀武扬威的孩童。 和畅伸手点了点它的脑袋,觉得好像这条小东西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出了钦天监,和畅才发现街上不一样了,接连数日空空荡荡的长街,如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远比她刚来到长安时更加喧闹。 长安十巷九街,每一家酒肆和店铺都挂上了红纸竹节制成的灯笼,里头的红烛静静燃烧。连高悬的明月似乎都被染上了一层暖暖的红色,似乎都在预兆着一个丰收的秋季。 和畅走在拥挤的人群中,肩上盘着一只小蛇,白玉似地面容也被镀上了一层暖红,因为走得太急,小巧的鼻尖挂着一滴汗珠。她并不知道游可蓉具体在哪里,只能模糊地感觉到符咒的方位。 她走累了,靠在一边擦了擦汗,愤愤地骂了一句,“这作者叫什么不吃鱼来着?好端端一个都城写成迷宫,指定有些什么大病,太难找了。” 正在这时,一连串的爆竹声响起,和畅抬头望去,夜空中接连飞出几只带着火光翅膀的烟花弹,在最高点“嘭”一声爆炸开。星火漫天倒挂下,火树银花不过如此。 忽然眼前一花,和畅感觉整个人像是飞起来一般,眨眼间到了一个僻静的小角落,空无一人,也没有暖红的灯。 借着月光和畅看清了眼前的人,讪笑道:“师兄好,又见面了。”《 》 20、第 20 章 “和畅?你不是同我保证不会出门?你怎么出来的?”顾澈之劈头盖脸地诘问,又无奈地絮叨,“你若是真的想看迎秋节,我可以同师尊求情,亲自带着你逛长安便好,为何要独自一人出来?” “男妈妈”火山爆发了,和畅心有戚戚,没什么底气地辩解:“……我没骗你,原来是真的不想出门,就是方才看到烟花,突然就想出来看得更加仔细一点。” “回头再跟你算账。”顾澈之脸色焦急,没有多加计较,“师尊将猫妖的一撮尾毛烧成了魂引香灰,马上就要混进烟花里,必能引出那只猫妖。所以这里很危险,快给我回去。” 和畅点头如捣蒜,当即道:“好的!我马上就走。” “听话,不许……?”顾澈之都没想到小师妹如此听话,平白生出个心眼,“眼下人多,说不定那猫妖就在附近。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其果在附近,你等一会。我将她唤来,让她送你回去。” “不必不必,钦天监不远,不用师姐来,千万不要麻烦她。”和畅一边说一边跑,“我现在就自己回去。” 一张定身符“嗖”一声便贴了上去,和畅抬着一只右脚诡异地僵硬在原地,“师兄,好师兄,真的不用,我马上就回去。” 顾澈之这回完全不搭理她。 很快,在和畅的抗议声中,一个束着高马尾,身姿高挑的女子远远地过来,还未走到跟前便朗声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阿澈竟然主动找我?” “没大没小,叫师兄。”顾澈之见怪不怪,只是习惯性地训了一句,“这里现在太危险,小师妹法力太低,你先送她回钦天监。” 顾其果上前的脚步一顿,“就这件事?” 顾澈之点点头,“小师妹在这里,我不放心。” “但是师尊命我守在这里。”顾其果瞥了一眼僵硬不动的人, “这里有我守着,不会出事的。” 眼看情势不对,和畅赶紧劝道:“不需要,真的不需要。我可以自己回去,师姐还是听师尊的话,长安百姓最为重要。万一因我有任何闪失,那罪过大了。” 原本还心有不甘的师姐一听到她的反驳,眨了眨眼,高马尾一甩,仿佛打碎了一地的月光,“好啊,那就听阿澈的,我先送师妹回去。” 若不是被定身符困住手脚,和畅简直想揍自己一顿——明知道原著里这师姐也是沈以泽的爱慕者之一,热衷与她唱反调,这不就适得其反了。 顾其果一拍脑门,仿佛想来什么,指着一个方向道:“对了,方才过来的时候发现那边人很多,而且气息不对,可能有妖。” “好,交给我。”顾澈之离开前还不忘再叮嘱一句,“将小师妹安全送回去。还有,下次记得叫师兄,不许没大没小。” “遵命,阿澈。”顾其果勾起嘴角,语带笑意。 “小师妹,乖乖和你师姐回去。”顾澈之丢下一句话,脚尖一点飞身而去。 “师姐,师姐,我自己回去。”和畅一边不停地跟肩上的小蛇使眼色,一边不死心地继续劝着,“抓捕猫妖关系着全长安的百姓,若有任何闪失,师尊会不高兴的。” 顾其果笑眯眯地听她说完,“果然小师妹最害怕的就是师尊不高兴。” “师姐难道不是吗?” “打我记事起,便跟在师尊身边长大,算起来比小师妹还要多五年。我怎么会不担心呢。” 顾其果摸出一个白玉小瓷瓶,一拧开盖子,甜香四溢。 和畅心中警铃大作,“这……这是什么?” “小师妹当真是不好好修炼,连我们天机派的离魂露都认不出来吗?对付不说实话的小妖,这个可是最有效的。” 就是这个鬼东西! 否则胆小怯懦的原女主怎么可能当众表白?! “师姐,果子师姐,我没有什么想说的。”和畅急道,“我就想回钦天监,师姐送我回去便好。” 顾其果笑着露出一颗小虎牙,转了转手中的小瓷瓶,“小师妹大可放心,师姐一定会将你完完整整地送回去的。” ——难道原著的情节注定躲不过吗?! 师兄越走越远,和畅只能寄希望于那条未开灵智的小蛇,鬼使神差地大喊一声,“山神大人救命!” 紧接着,和畅仿佛听到了一声熟悉的轻笑,然后肩上的小蛇蹿了出去,蛇身漂亮的虎斑鳞片反射出无数细小的碎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沉闷的痛呼声响起,瓷瓶掉落在地,顾其果捂着手腕,指缝间鲜血直流。 小蛇在地上盘着尾巴,直起了半截身子,气愤地龇牙,虎斑尾巴上沾着血迹。 “宝贝,你居然听得懂我的话?” 和畅从未觉得小蛇如此可爱,激动地伸手将它抱了起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动了。 她奇怪地四处看了看,却只是看到了接连升空的火树银花,“难道真的是我听错了?你家大人真的不在吗?” 顾其果怒不可遏,“和畅!你敢放蛇咬我?!我可是你的师姐!” 和畅亲昵地摸了摸小蛇光滑的鳞片,“真是稀奇,你方才要给我下药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是我师姐?” “那就让师姐来好好教教你怎么做师妹!”顾其果气急败坏地并起两指,一张爆裂符瞬间飞出。 和畅乌黑的眼眸一转,半步未退,只是伸手轻轻一挥,手腕上的守护符瞬间将爆炸的火光湮灭。 “怎么可能?你什么时候有的法力?” 和畅将虎斑小蛇托在掌心给她看,扯了张虎皮,“师姐知道这是谁的灵宠吗?就是祖训里见了要退避三舍的背阴山山神大人,他把灵宠交给我,还在我身上种下了守护符。” 顾其果难以置信道:“背阴山山神大人?所以你被师尊罚禁闭,都是因为他?” “是啊,那位大人一直在我身边,保护着我。”和畅捏了捏虎斑小蛇的脑袋,后者立即配合地龇牙咧嘴,“师姐,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你敢杀我?”顾其果再一次捏出法术的手印,“若是山神大人真身在此,我自然不敢,可单凭一条蛇你就想吓我?” “师姐恐怕有所不知,小虎可是山神大人座下最毒的灵宠,据说还是上古神兽……腾蛇。”和畅丝毫不惧还向前逼进一步,“七窍流血而亡的滋味可不好受,不信师姐看看你的伤口,再用用法力?” 手腕上的伤口并不大,却深可见骨。顾其果第一时间便撒了药粉,居然依旧没有愈合的迹象。 她不得不立刻停下手,却挡不住阵阵眩晕袭来,“给我解药,否则我拼死也会告诉师尊,他的小弟子要谋害师姐。你看他会不会将你逐出师门!” “哦。那师姐可以省省力气了,因为我已经叛出师门了。”和畅捡起地上的瓷瓶,离魂露倒了一半,诱人的甜香味扑鼻而来,“顾其果,你把它喝了,我就给你解药。” 顾其果捏紧了拳头,高高举起,对着面前那张脸,实在很想打下去,“我再说一遍,给我解药!” 虎斑小蛇吐着嫣红的蛇信子,咧着尖牙,上前示威。 顾其果惊慌后退一步。 和畅不再多言,直接逼到跟前,将手中的离魂露给她灌了下去,而后她笑嘻嘻道:“现在是谁想要告诉师尊一些事情呢?” 顾其果尝试着将离魂□□出体外,用尽法力却没有丝毫作用,头一次埋怨师门的药效太好了,“离魂露我已经喝了,把解药给我。” 和畅没有立刻回答,慢条斯理地退后,不远处便是鼎沸的人声,暖红的灯笼,辉煌的火树银花。 她看了一眼虎斑蛇沾了血的尾巴,“毕竟同门一场,我怎么会给师姐下毒呢?哦,现在是前师姐。” “什么?!可我方才确实……” ——当然会晕,虎斑蛇的尾巴的鳞片又细又小密密麻麻,被这样的尾巴划了一道口子。那伤口必是又细又多,一时半会难以愈合。血流了一地,能不晕吗? 但是和畅显然没有想告诉她,反手抽出一张符纸,“我想你应该有什么想和沈掌门说的吧。” 符纸缓缓燃烧殆尽,一道白光直冲上天,很快便有一道熟悉的剑光隐隐闪动。 “看来你运气不错,沈掌门离这里不远。”和畅走到她身前,双眼盯住她,“顾其果,现在告诉我们,你喜欢谁?” 顾其果的双眼渐渐失去了焦距,最后变得茫然无神,薄薄的嘴唇缓缓上扬,露出一个夸张的微笑,“我喜欢的人?” ——若是原著情节注定无法略过,那么换个人来表演应该也可以吧? 明月高悬,一瞬间无数带着火光翅膀的烟花同时升上了天,齐齐绽放,倒挂而下的银树布满了整个天空,终于照亮了最后一个偏僻的角落。 长安百姓被漫天银光吸引,人人抬头,同时与身边人十指紧扣。 此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僻静的角落里,扎着高马尾的女子嘴唇开合几下,眼神逐渐涣散。《 》 21、第 21 章 长安的迎秋节多少年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盛景了,据说是大理寺少卿向圣上进言,这才让钦天监请了天机派的半步真神来。 每一次升天的烟花都注入了无边的法力,就是为了驱散长安的妖,以祈求守护百姓平安。 火树银花倒挂而下,铺天盖地的占据了整个浩大的夜幕,长安熙熙攘攘的人群无一不是抬着头,竭力伸长脖子,惊叹于一时盛景——于是没有人发现,倒挂而下的火树消散成了无数细小的香灰,落满了每一个人的肩头。 在烟花抢走所有关注的时候,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少女手中抓着数张澄黄的符纸,她一双葡萄似的乌黑双眸虽然毫无神采,动用法术的手决却依然行云流水毫无滞涩。 数张火符环绕着她开始燃烧,跳跃的火光逐渐将附近的人吸引过来。 “小姑娘,你这杂技耍的不错,应景!”聚集过来的人哄笑着。 喝了离魂露的顾其果充耳不闻,嘴唇翕张,像是在念叨些什么。 他身边的女子娇笑着起哄,“今日可是迎秋节,要同心爱之人一起看烟花,难道你连心爱之人都没有吗?” 远远躲在一边的和畅踮着脚四处张望,等到那熟悉的剑光出现在视线中,她才混在人群中高声喊了一句,“胡说,我师姐将一个人藏心里藏了好多年。” 一直魂不守舍的顾其果眨了眨眼,忽然咧嘴笑起来,“对,我喜欢一个人,喜欢了很多很多年。” 围观的人越发激动,纷纷起哄:“谁呀?!迎秋节不牵出来看看,还当宝贝藏着吗?” 顾其果甩了甩头,高马尾全部散了下来,乖顺地披在肩上,添了一丝温柔的情意,“我是个被丢弃在密林里的孤儿,跌跌撞撞长大,从小与野兽抢食。是他把我捡了回去,他于我是救命之恩。” 沈以泽刚赶到便看到这一幕,脸色铁青,“顾其果,我让你在西边护着百姓,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师尊!”顾其果见了她笑得越发灿烂,上前拽着他破烂的道袍,“你快来告诉他们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到了天机派之后,才算是真正活下来。如今还能拜师学艺,你说他是不是值得我的喜欢?” 半步成神的沈以泽生的一张好脸,永远保持着而立之年的面容,俊秀儒雅似芝兰玉树,风神俊朗,端看着还真像是当街纠缠不清的姻缘情侣。 ——果然又是一个重口味的恋爱脑,无情道剑修除了一张脸到底哪里好? “攒功德飞升不香吗?”躲在人群里的和畅忍不住怨念了一句。 “顾其果,你给我放手!”沈以泽怒气冲冲地一甩衣袖,“入门第一课,我便说过,我们剑修除了剑谁都不爱,你如此胡思乱想于剑道无益!” 顾其果没有防备,跌坐在地还愣了片刻,自言自语地念叨,“我真的喜欢师兄很多很多年了,他去哪里,我便跟着去。他修什么剑法,我便跟着他学。我还给自己冠上他的姓,我想和他更亲近一些。” 公式对了,数代错了?! 混在人群中的和畅差点惊呼出声,原著中这师姐喜欢的是师兄顾澈之?处处与她为难,全是为了师兄! “可是师兄心里没有我,他喜欢和畅!那个臭丫头眼里分明只有……”顾其果“蹭”一下站起来,又哭又愤怒地闹腾。 沈以泽脸色一阵变幻莫测,是天机派的剑道不够有趣,才让她把心思都花在这些情爱上面? 看来等回了龟山,他亲自看着他们修炼。 这时一股熟悉的甜香味道迎面而来,沈以泽不由得皱起眉头,运起法力屈指在她眉心轻轻叩了两下,“顾其果!你给我清醒一点!” 仿佛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顾其果高举的双手都没有落下来便僵住了,就连脸上扭曲的表情都没有收回去,好半天蹦出来两个字,“师尊?” “不闹了?”沈以泽也松了口气,随即问道,“你中了离魂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和畅!是她给我下了药。”顾其果咬牙切齿。 沈以泽皱起眉头,“小畅?她在钦天监,我下的结界,以她的法力应该出不来。” “不知道小师妹用了什么法子出来,她方才还在这里!是大师兄燃了定位符将我唤过来,本是让我护她回钦天监府邸。”顾其果恨得咬牙一顿告状,“小师妹身边有一条背阴山山神大人的虎斑蛇,就是仗着那条灵宠,她才能给我下药!她……她还说她已经叛出师门了。” 和畅赶紧往人群里再躲了躲,避开沈以泽探视的目光,那股心悸越发清晰,似乎近在咫尺。 沈以泽四下扫了几圈没有找到小弟子,反倒是一股异样的气息若隐若现,“小畅……她说的那些个胡话,等此间事了,我再同她计较。” 顾其果满脑子的话堵着还想争辩几句,“……师尊,小师妹不遵祖训,与背阴山山神有牵扯!” “这些事情日后再议,正事要紧,先让所有百姓先离开。” 沈以泽一摆手,直接制止了她,而后剑光一闪,凝聚着无边法力的承影剑出鞘,强行分开人群,循着那股异样的气息,一个脸色惨白的女子被拎了出来。 是游可蓉!迎秋节她居然没有同夫君在一起? 躲在人群中的和畅差点冲出去,难怪她的护身符总是将碎不碎的样子——游可蓉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白玉似的手臂上道道伤痕。 “阁下是天机派的半步真神沈掌门吧?”游可蓉跌坐在地,浑身都在颤抖,仰起头惊恐地望着他。 “我是沈以泽,莫要害怕。”沈以泽问,“你是谁?为何你身上有猫妖气息?你方才碰到什么人了?” “掌门救命!有人要杀我!不,不是人!那只妖要杀我!” 游可蓉越发激动,扑上前抓住他的手,披散的头发晃动间竟有幽幽的蓝色若隐若现。 沈以泽反手将她拉起来,而后承影剑剑光一闪,一缕长发落在他的手心,幽幽的蓝色荧光越发明显,“魂引香灰中烧了猫妖的尾毛,只对猫妖的气息有反应。如此明显的蓝色……” 他看着发丝顿了顿,立刻朝顾其果喊道:“猫妖就在这附近,护好她!” 本就深陷挖心案的百姓一听到猫妖便如惊弓之鸟般慌乱地四处逃窜,一时间无比混乱。 和畅心头那股守护符即将破碎的悸动越发强烈,直觉便想冲出去,却被拥挤的人群挤得连站都站不稳。 沈以泽见状御剑而起,数万道剑光冲天而起,眼看即将包围横冲直撞的百姓。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离弦之箭从人群中冲了出来,那已经不完全是一个人的模样——面上长出黑色的绒毛,一条白色的猫尾环在脖间,双眸是黄绿色,瞳孔细细的,手部化作了锐利的黑色尖爪反射着冷月的光芒,直冲游可蓉而去。 此时抽回承影剑已经来不及了,沈以泽只好大喝一声,“顾其果!别让猫妖得逞!” 顾其果立刻抽出数张符咒,奈何猫妖速度突然飞涨,不等符咒点燃,便一爪子抽在她胸口,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血花四溅。 而后猫妖灵巧地一翻身,便来到了她身后,另一只爪子狠狠地划了下去。 只是对着一个毫无法力的凡人,却没有意料之中皮开肉绽的声音。猫妖愣了愣,连尖爪都收缩了一下。 “傻站着做什么!快跑啊!”和畅终于从人群中逆流而上,一把抓住被吓傻的游可蓉逃命。 猫妖很快反应过来,脚下一点再次追了上去。 和畅听到背后的动静,心知两脚的人必定跑不过四脚的猫,索性头也不回,直接用力将阮夫人往前一推。 虽然身上贴了守护符定能挡下这一击,和畅依旧心惊胆颤,脊背都绷紧了,瘦削的肩膀忍不住地颤抖。 然而等了许久,却没有意料中的攻击,反倒是一股厚重的幽幽树木香气萦绕在鼻尖,熟悉的低沉嗓音带着点调侃的意味,“居然敢在八尾猫妖的爪子底下救人,这还是我那个贪生怕死头一名的小侍女吗?” 眼前这人依旧是一袭纯黑的锦缎外袍,只是从前那张冷峻的面容被灯笼镀上了一层暖红的光,少了些不近人情的冷漠,眉梢一挑,风流无限。 和畅看得出了神,“山……山神大人?” “不认识了?”时迁一伸手,虎斑小蛇神出鬼没地爬了上去,亲昵地在掌心蹭了蹭。 和畅眨了眨眼,问道:“山神大人让它保护我的?” 时迁没说话,只是赞许地摸了摸虎斑蛇的小脑袋。 猫妖被一掌重伤,兽化出的指甲猫毛已然褪去,俨然是一个倒地不起的女子模样,正是妖艳美丽的婳婳。 和畅瞟了她一眼,心头仿佛如火树银花一般绚烂,不自觉地低下头勾起嘴角。 “山神大人,现在你还想说着猫妖不是长安挖心案的罪魁祸首吗?”沈以泽慢了一步,提着承影剑怒气冲冲地质问。 时迁也不与他多言,五指屈伸间命线硬生生将猫妖掐着脖子提起来,“念在小空山九尾猫妖的份上,我屡次留你一命,但是小空山的交情不是这么用的。” 婳婳吐出一口血沫,“当年游夫人对着桑山喊打喊杀的时候,就该知道有这一天!只可惜没能杀了她。这种人……居然还有人为她保命!” 沈以泽承影剑指着她的咽喉,“当时就不该留你一命!” 眼看承影剑再次出鞘,和畅赶紧阻拦问道:“你是猫妖,不是个杀手。我不懂你为何非要杀游夫人?你是长安最红的青楼醉方休老板娘,她是大理寺卿夫人,究竟有何仇怨不可化解的?” 还有这个桑山……是那个魂魄的名字?《 》 22、第 22 章 深夜已然过半,火树银花燃尽。因为猫妖突然闯出来,长安城的宵禁临时恢复,游街的百姓也都散了。 坊间的暖红的灯笼熄灭了,唯有高悬的圆月愈发明亮地照着寂寞的长安。 面对和畅的诘问,婳婳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同样是月光清冷而明亮的深夜,没有深重的雾气,一切都如此清晰可见,以至于魇魂兽那双因为兴奋而圆睁的竖瞳,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中。 彼时她刚修炼出八条尾巴初下小空山,还未走进喧闹的长安城,便先见到了魇魂兽一点一点蚕食着一个女子魂魄。 小空山距背阴山不过百里,魇魂兽虽然极其罕见,于她而言却并不陌生。甚至不止一次见过将死之人以亡魂换得新躯体,去完成死不瞑目的复仇。 然而那一天却是婳婳头一次清晰地听到,魇魂兽蚕食亡魂发出的咀嚼声,就好像是在细细品尝稀世佳肴。 被品尝的人意外的年轻漂亮,长手长脚挂着精致的银镯子,巴掌大小的鹅蛋脸,嘴唇很薄,眉似柳叶,只是可惜那双漂亮的杏眼空洞地流着两行血泪。 眼看魂魄被一点一点蚕食,那女子却没有吭一声,至死都在流血泪,婳婳忍不住想看看究竟她有多深的仇恨,于是她捏了个诀,遥遥指了指她的眉心。 所幸她也只剩下了半口气,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力便踩入了小空山独门幻术。 一声声清脆的银铃声响起,婳婳终于看到从烟雨湿润的南疆走出来的小少女,救下了在林中读书读傻了连毒蛇都没有发现的那个“呆子书生”。 那书生虽然呆,却是南疆少有的中原人。 有一张十分能唬人的长相,文弱清隽,说起话来也是慢条斯理。总是被壮硕的南疆少年欺负,却轻易便吸引了懵懂的南疆少女。 于是书生说要做官为天下生民立命,少女便护着他一路从偏远的岭南来到了长安,最后……死在了他的手上。 死不瞑目。 婳婳不知道长安空明月夜中的将死少女,可曾后悔离开了烟雨沉沉的南疆。 她只知道天下男子薄情寡信,没有一个好东西,她想要杀了那个书生! 于是她等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魇魂兽蚕食了满心仇恨的魂魄,而后明媚漂亮的少女重生了。 重生的女子五官明艳如盛开的牡丹,一颦一笑简直勾人无数——以亡魂交换,魇魂兽会给她最容易报仇的脸。 看来这男子不仅薄情寡信,还好色! “你的灵魂被撕裂了,暂时还想不起来你的仇人,这不要紧。跟我走,我会帮你复仇的,所有薄情男子都该死。” 婳婳蹲下身,注视着她的双眸,说得缓慢又清晰。而后她牵起女子的手,在无边夜色中,来到了喧闹的长安城。 月夜依旧空明沉静,同小空山十分不同,婳婳曾经很是喜欢。 如今看着眼前这些自诩为天下生民修道的仁义之师,只觉得月色之下藏的尽是污黑的血。 “天机派的高徒何不问问游夫人都做了些什么?” 婳婳吐出一口淤血抬起头,双眸直盯着阮夫人,“长安城贵女爱慕南疆来的清隽书生,不择手段地想要得到他。恰好当时的阮唐大人无权无势,而你游可蓉是唯一一个可以为他提供举荐信的人。所以你让他抛弃了桑山,抛弃了那个从南疆便一直护着他,最后陪他一路走来长安的南疆小姑娘。” “这阮唐是个什么东西?!”和畅脱口而出一句骂,立刻调转枪口对着游可蓉问道,“所以你真是小三上位,怪不得人家要杀你,我就不该救你!” 时迁神色怪异地看着她,“……小三上位?” 和畅随口道:“就是……小妾,不对,外室杀了正妻,谋权篡位自己当夫人。” 时迁:“……” 谋权篡位是这么用的? 好端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怎么被天机派养成这副模样? “阮哥孤身一人来到长安城,在论道中脱颖而出,文采斐然,卓尔不群。所以我喜欢他,替他引荐了哥哥。” 游可蓉尚且瑟瑟发抖,听到这话高涨的怒火瞬间高涨盖过了害怕,“你这猫妖莫要血口喷人,我从未听说过什么南疆少女。” “你们凡人颠倒黑白的功力见长啊?”婳婳从袖袍中抽出几封信笺砸到她的脸上,“这些都是你请人写的举荐信对吧?南疆来的小姑娘必然拿不出这些东西。你把这些信扔给她,不就是想告诉她,你比她更值得?让她自己离开?” 游可蓉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信,明明是熟悉的语句,却陌生至极,无措地摇头。 这一幕在怒火中烧的婳婳眼中,无异于默认。 出乎所有人意料,一条黑色的猫尾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游可蓉身边,仿佛幽魂降临,悄无声息地缠住她的脖颈,狠狠一卷。 那猫尾的速度太快,和畅完全没有看清这一动作,反而强烈的心悸袭来,如擂鼓般撞击着她。 和畅一声闷哼,捂着胸口半跪在地。 时迁想也没想,伸手揽住她,“你怎么了?” “我给阮夫人贴了一张守护符,符咒碎了。”和畅焦急地望向游可蓉,她伏在地上,只剩下胸膛微弱地起伏着。 时迁看着地上那条还带着血迹的纯黑猫尾,心生烦躁,“不惜断尾也要杀了她?说到底这些仇恨与你无关。为什么?” 婳婳气息瞬间萎靡,眼神却藏着锋芒,“助纣为虐的女人更该死!” “猫妖!你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 承影剑裹挟着半步真神的法力被沈以泽掷了出去。 “我说过,我要保的人,没人能动!” 伴随着低沉的怒喝,和畅看到千万条红色的命线从身边人的五指间延伸而出,将承影剑完全困住,硬生生地遏制在了离婳婳眉心一寸的地方,连那样璀璨的剑光都不得透露分毫。 这一次不等沈以泽发难,连和畅都忍不住了——这是第二次了,心狠手辣不近人情的山神大人又救了这个猫妖? “大人,为什么要救她?” 多少年没有人敢向山神大人要一个解释了,可是眼前的少女仰着头,又黑又亮的双眸里都是他。 于是时迁鬼使神差地便说了出来,“我曾经应允过一个人,所到之处,凡是小空山猫妖,定护其周全。” ——所以不是和婳婳有什么孽缘,而是另外一个人。 和畅身量未长,抬起头只能看见他的下颌,她忽然很想再长高一点,想看看此时此刻他谈起那个人的时候,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还不快滚?!”时迁扭头骂了一句。 “是,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婳婳看起来同样茫然无措,堪堪在承影剑下捡回一条命,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沈以泽的承影剑发出声声剑鸣,“我不管你答应了什么,我只看到她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了凡人。” 时迁的目光落在那个奄奄一息的人上,伸出手指点了点,一根红线没入了她的眉心。方才还出气多进气少的人,胸膛居然开始平稳起伏了。 “没死,还剩一口气呢。” 沈以泽盯着她看了一会,手中的剑还没有放下。 穷鬼师尊,你想打架的心思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 和畅突然反应过来,立刻冲着她的背影大喊,“你为何只杀阮夫人?明明是阮唐要了桑山的命,还欺骗了她,你为何不要她的命?” 婳婳逃命的速度和她刺杀时一样快,自然没有回答她,回答她的是时迁。 “那苗疆少女以亡魂换得躯体重生,若是不能手刃仇人,她会永远困在这段仇恨中不得轮回,大理寺卿当然是留给她自己来杀。” “那亡魂重生成为花魁雨眠时,忘却了所有记忆。在红螺寺重新变为魂魄的时候,因大人的生辰帖,才想起了所有的事?”和畅喃喃道,“那她现会重生成什么样才可以杀了他?” “是那个女人。”游可蓉脖颈上一道血痕触目惊心地淌着血,她气息微弱,却因为护身符强留了半条命。 和畅立刻跑到她身边,“哪个女人?是不是在御银坊蒙面的女人?你曾说她一句话就能将阮唐迷得言听计从。” “后来我偷偷地看到了她的面容,她的长相同阮哥……阮大人书房中的画一模一样,我原以为是那个女人的画。现在想来,画像上是南疆少女。” 游可蓉整个人趴在和畅身上,分明深受重伤奄奄一息,却强撑着不肯昏过去,“阮大人和她在阮府。” “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是……想要我去救他?”和畅难以置信道:“他对你不好,只是利用你。” 游可蓉嘴唇颤抖,滚下两行清泪,闭上了眼,许久才道:“那些信的笔迹都是一个人,是他写的。和修士,我想……让他死。” 这狗血文里还有这么渣的渣男?!还是你们纸片人会玩。 “好,我这就去阮府。” 和畅刚走几步,又回头拽着工具人的衣袍,“山神大人,陪我去一趟阮府!” 沈以泽呵斥,“小畅,不许胡闹,长安血案我会解决,送你师姐回去。” “闪开,我这是要去救人,十万火急。”和畅拉着时迁的衣袍灵巧地拐了个弯,“沈掌门还是管好自己的徒弟吧!” 时迁闻言挑了眉,终于任她拉着走,问道:“当真不要师尊了?” 和畅一时还真编不出来理由。 这话不好回答,毕竟师尊可是虐恋万恶之源,况且还有那么一个前车之鉴,当然有多远跑多远。 时迁见她不回答,又换了一个问题,“那你为何要找我?” 和畅偏过头,仰起脸冲他笑了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瓷白的牙,“因为……我信任大人啊。”《 》 23、第 23 章 和畅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抱怨道:“看来我晕缩地成寸,大人,咱们不能稳当点走过去吗?” 时迁凉凉道:“你不认路,走的又慢,等你到阮府,大理寺卿估计尸体都凉了。” 救人要紧,救人要紧,不与他计较。 和畅在心中默念两遍,抬眼望向四周,竟然已经是阮府里面,“大人,你上次不是说缩地成寸不能直接进门吗?红螺寺进不去,阮府又能进了?” “只能进去过的地方。” “哦……”和畅回味片刻,“大人之前一直在阮府?守着那只猫妖?” “大理寺卿还没找到,你还要跟我纠结猫妖的事?”时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是,你方才答应她的就是看着她的夫君去死。” “我是不能让那渣男死的太便宜了。况且我担心的是林雨……桑山,若是她复仇成功,是不是就会去轮回了?” “你还记得你的林雨眠呢?”时迁有些意外:“她已经将魂魄给了魇魂兽,如何入轮回?身死道消,彻底消失了。” 和畅立刻急了,“她是林雨眠的时候,帮过我,我认她这个朋友。大人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明亮的月光下少女皮肤又白又薄,眉头微微蹙起,显然很是焦急——三百年未曾下山,居然还生出了不太一样的凡人? 时迁说得含糊,“也许吧。” “那我们赶紧先找到人吧。” 和畅四周望了望,这阮府的确够大,却实在不像是长安城一品大臣的府邸——入目便是一座湖,遍地开满了不知名的各色繁花。 更难得的是每一朵怒放着,娇艳欲滴的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露水。 看起来这阮唐大人比钦天监监正大人还像种花匠。 时迁弯腰捡了点蓬松的土,嗤笑道:“你们凡人还挺会享乐。” 和畅踮起脚看了看,“什么意思?” “每一种花都有花期和生长的地方,譬如三月桃花,四月海棠,过了花期便谢了。但是这里有木槿,芙蓉。”时迁颇有些稀奇地补了一句,“要想让这些花一起开放,只有一个办法——一旦过了花期,便铲了重新种。” 他将捻了捻手中的土壤,松软带着水汽,“还是新翻的土。” “不愧是土地公公,懂得真多。”和畅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大人真厉害,一眼就能看出这么多。” 和畅敷衍地夸了一句,忽然弯腰折了一枝粉色的花,没有浓郁的香气,八瓣粉色的花朵小巧精致,“大人,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格桑花,这花可不好养,只有潮湿多雨的南疆才能养出来,看来大理寺卿花了不少功夫。” “之前在御银坊,我看阮大人手上的木匣子上刻的便是这种花。”和畅弯腰看着旺盛的格桑花丛,“现在又费劲心思种这么多南疆的花,他到底什么意思?还喜欢桑山,想念着旧情人不成?” 时迁眉眼低垂,“凡人真是虚伪。” “这次我认同大人说的,阮唐就是虚伪!但不是所有凡人……” 和畅蹲在地上仰起头,话还没有说完,忽然被抓着肩膀拎到一旁,连声喊着疼。 “有蛇,你小心些。”时迁手中抓着一条拇指粗细的小蛇。 “拿开!离我远点!”和畅立刻跳开三步远,目前她唯一能接受的蛇只有小虎,“花园这么大,看来蛇不少。大人,我们还是快点找到阮唐,不要逗留了。” 时迁盯着小蛇看了一会,随手将其扔了,“有道理,你走那边,我走这边。” 和畅问道:“分开找?” “阮府这么大,分开找比较快。” 和畅迟疑地望向小蛇出没的花丛,“……有蛇。” “我让腾蛇跟着你。”时迁伸手将巴掌大小的虎斑小蛇交到她的手心。 和畅迟疑地看着小蛇。 “它真是腾蛇,月华浓就是为他化龙角准备的。结果蛇皮还没褪干净,被你给捷足先登了。”时迁点了点它脑袋上的鼓包,“凡间的蛇,它可看不上,所以别给它起小……那种名字。” “还真是小看我们小虎了呢。” 和畅放心地托着小虎向反方向而去,刚走了几步,回过头却发现山神大人已经不在原地。 她直觉有些奇怪,一时又说不清楚,在原地踌躇片刻后还是离开了。 和畅小心翼翼地避开府内的侍从,足足找了三柱香的时间,连阮唐的影子都没有摸到,蛇影倒是见了不少。 “小虎!上!” 和畅熟练地一挥手,腾蛇顺势落到地上。 眼前这一条同之前的有些不同,蛇身粗壮了一倍有余,蛇尾末端有三个白色鳞片的绕成的小圈,见了虎斑蛇也不退却,支起上半身分毫不退。 腾蛇好斗的心一下子被激起,蛇身一躬便落到了地上。虽然体型不如褐色的蛇,却极其凶猛,龇着尖锐的三角牙一口咬过去。 褐蛇尖尖的白尾瞬间掉落,鲜血淋漓的蛇身扭动着逃命,小虎在后面穷追不舍。 “小虎!别追了!别招惹了人……” 和畅焦急地喊着,又怕招了人来,只好闭嘴不再喊,匆匆跟了上去。 两条蛇看着提醒都不算特别大,跑起来却特别快,和畅都看不到她的影子,只好顺着血迹一路心惊胆战地跟着。 她果然是没有什么方向感,追着追着一股水汽混着花香味扑鼻而来,她才发现竟然回到了阮府门口。 和畅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心说腾蛇如此不通人性吗?山神大人不会是故意在引开她吧? “小虎……小……”和畅刚轻声喊了两个字,是不是引开她,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悄悄回到了当时分开的小花园,循着山神大人的方向找过去。 片刻后,细微的交谈声传来,和畅心中一喜。 幸亏这阮府连廊甚多,她找了个墙角猫着,小心翼翼地探出个脑袋——果然是阮唐和一个女子。 只是两人均一袭红装,看着竟像是婚服,难不成他们要成婚? 那女子摘掉了面纱,柳叶眉下一双杏眼又黑又亮,鼻梁高挺,小巧的鼻头又圆又顿。纤细的手腕脚腕上戴着纯银镯子,刻着活灵活现的格桑花,举手投足间便伴随着银器碰撞的清脆叮当声。 她同那个魂魄长得一样,应该是重生后的桑山。终于想起了一切的她,重新成为了那个苗疆出来的少女。 女子举起杯子同阮唐手中的轻轻一碰,而后一饮而尽,笑盈盈地将杯子倒过来示威。 和畅看着便心生三分亲切怀念,当初花魁雨眠在醉方休与她喝酒的模样也是如此,娇俏灵动,活泼又放肆,不论面容如何改变,性子倒是一模一样。 阮唐见状也举起杯子,却被桑山拦住了,“阮哥,这个杯子是小女子喝的,你一个大男人,难道和女子一般酒量?” “今日是迎秋节,也是我们大婚,我怎么可以喝醉呢?” 桑山掩嘴娇笑起来,手腕上的银镯叮叮当当地响成一片,“阮哥酒量如此差,竟是怕喝醉了,那便喝吧。” 大抵男人都没法忍受被心上人看轻,于是阮唐放下小杯子,转而拿起酒坛子,看了她一眼,便开始灌酒。 桑山托着腮慢悠悠地等着他喝,笑容不减半分。 阮唐将一坛子酒一饮而尽,将酒坛倒了倒,“这下可以了?” 桑山稀奇地看他一眼,二话不说拿了另一坛子酒一饮而尽,“这样就不可以了,我们南疆女子不嫁不如自己的男人。” “是吗?有这样……的规矩?”阮唐不知想起了什么,问话又轻又慢。 “当然有啊。”桑山笑着点头。 阮唐闻言立刻捧起一坛子酒灌起来,桑山一边为他递酒,一边笑着叫好。 直到将桌上的酒坛子全部灌完,阮唐整张脸都涨得通红,眼神也开始迷离。 “看来阮哥这几年在长安扶摇直上,酒量也练出来了。”一身红嫁衣的女子这才收起了笑意,双手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道,“阮唐,你还记得南疆对吧?阮府遍地格桑花,你还记得桑山对不对?” 醉醺醺的阮唐眼神迷离,近乎呓语般地轻声道了声“是”。 “都说酒后吐真言,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桑山越发凑近了,好像这样就能杜绝他的弥天大谎,“你我同在南疆长大,你是中原人,所以他们都欺负你。只有我罩着你,还陪你离了南疆,不远万里,到了这长安。为了你,我甚至双手沾满鲜血,你还说……” 桑山突然激动起来,反手抽了他一巴掌,“可你还说我没用!你赶我走,让我回南疆,这便也罢了!可你为何还要杀我?!” 阮唐被一巴掌抽醒了点酒意,一睁眼,少女的熟悉脸在月光下如同亡魂重现,吓得蹲坐在地,语无伦次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少女瘦弱的身形猛地爆发出力量,双手将他拎起来,“杀了也就杀了!可你为何又挂我的画像,还把这阮府种满繁花,你想把它变成南疆吗?你竟然还记得对我的承诺吗?那你对我……” 桑山顿了顿,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对我……可曾有半分真心?可有半分后悔?!” “山山?!你是山山吗?我……”醉酒的阮唐分不清虚实。 “噗嗤”一声,血肉被割开的声音响起,阮唐双眸瞪大,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鲜血将桑山的红嫁衣浸透了,变得更加扎眼,她左手握着染血的匕首,漂亮的杏眸滚下两行清泪,眼神变得冷酷又疯狂,“罢了,虚伪的男人何来真心?我也不想知道了。” 桑山高高举起匕首,再次扎下去。 熟悉的红色命线飞也似的出现,这次却直接团成了一个红线球,猛地将她撞飞出去。 山神大人随后不紧不慢地走出来,肩上小蛇还叼着那只逃跑的褐蛇,蛇头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下肥硕的蛇身。 “我想问你个问题,方才你说的,为他手染鲜血是何意?”《 》 24-30 第24章 月光下一人一蛇神色淡定毫不意外, 看起来他们已经在在这里守了很久了,还知道些什么别的内情。 和畅不由得皱眉,所以这山神故意把她支走, 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是想做什么? 桑山倒飞出去, 撞在墙上,喷出一口鲜血,恨声道:“背阴山山神守着阴阳两界交界之处,素来两不相帮。况且你不是不知道内情,为何要阻我杀这个畜生?!” 时迁正想再问清楚,肩上的虎斑蛇将蛇肉咬得咔擦作响,他嫌弃地看了一眼, 将其甩下去, “让你跟着我的小侍女,你跑去抓蛇。给我滚下去,平白弄脏了我的袍子,回去就给你炖了。” 说着他似乎有些急了, 转头对受了伤的桑山道:“罢了, 左右不过是多费些功夫,也不是查不出来。快点解决了,免得那丫头找过来。” 而后他连一个字都懒得多听, 手指一勾, 命线凝成的红球直接朝着桑山眉心而去。 “住手!”和畅从角落里冲出来, 双手张开挡在她身前, “别杀她!” 少女身量未长,突然冲出来就像一只幼小的兔子, 面色惨白一片,显然非常害怕。 三百年未曾感受到这样掠过心头的冷意, 时迁瞬间抽回手,奈何命线球过于强大,外泄的法力已然无法回撤。 “退开!”时迁呵斥道。 和畅虽然吓得腿都微微颤抖,但依旧紧紧闭着双眼,半步未动。紧接着一股熟悉的心悸让她明白,自己身上的守护符碎了,残余的冲击依旧让她半跪在地,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 “守护符?”时迁单手将她拎过来,仔细检查了一番,失笑道。“难怪你这贪生怕死头一名的人,都敢豁出命救人。” 和畅好半天才喘匀了气,“我都给游可蓉贴了一张,怎么会不给自己贴。” “胡闹!我若是收不住命线,就你这三脚猫的法力,你以为你还能有命?”时迁点着她的脸骂。 ——因为我相信自己的女主光环,要死也得死在大结局。 当然这肯定不能告诉你,和畅冲他笑了笑,“我相信大人,必定能收住手.” 时迁愣了愣,颇有些无奈,“那你救她究竟要做什么?让亡魂复仇,杀了大理寺卿?然后你的林雨眠身死道消,你的功德也捞不着。” “不要了!这种渣男的功德,我要了晚上都会做噩梦!” 和畅满脸的嫌弃,转身将倒在地上的桑山扶起来,又把匕首塞回她手里,“去报仇,杀了那个渣男,他不值得你恨,更不值得让你永远困在一成不变的复仇中。” “你……”桑山惊疑不定地看了看山神大人,“你真的让我杀?” “听我的!快去报仇,大人不会拦着你的。”和畅捏了捏她的手,好像这样就能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与其一遍一遍困在轮回之中,不如痛快一场。” “你倒是挺有趣的。”说完,时迁当真退后了一步。 桑山双手握着匕首,慢慢靠近阮唐,然后高高举起。 “等一下。”时迁突然出声阻拦。 “大人!我真的不要这功德。”和畅拽着他的衣袍,“难不成您一个真神,还要救这种畜牲来攒功德吗?” “放开你的爪子。”时迁掀起眼皮子凉凉地瞥了她一眼,“既然要复仇,就这么让他在醉梦中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一根命线忽然出现,在阮唐眉心一点,微弱的红光涌现。接着他仿佛陷入什么可怕的梦境中一般,嘴里不停地念叨,满头大汗。 “山山!山山!不要杀我!”他大叫着睁开眼,眼眸一片清明。 眼前站着的苗疆少女,手持一把染着鲜血的匕首,正是他的梦魇所在。 噩梦成真。 “大人说得对,就这么死太便宜你了。”桑山诡异地笑起来,随手将匕首扔在地上,摸出腰间的小哨子,吹了一首南疆小调。 “嘶嘶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和畅看到无数条褐色小蛇聚拢过来,吓得她慌不择路地往山神大人身上蹦。 时迁浑身僵硬:“……下去。” 和畅抱着不撒手,“蛇太多了,我害怕。” “这些蛇是那苗疆的唤过来的,你怕什么?” 和畅直接整个人都挂到他身上,“我就是害怕!不下去,死都不下去!” 无数条蛇绕过他们二人,向着阮唐爬去,很快便将他淹没,“山山!我错了,别杀我!我心里有你,一直都只有你!山山!原谅我……” 桑山双眼通红,冷酷又疯狂,“十二岁时,你在山中跌入蛇窝,是我救了你一命。如今,你就把这条命还给我吧。” “啊!!!” 无数条蛇咬住阮唐,凶狠地撕咬着他的血肉,甚至有小蛇从他的嘴里耳朵里钻进去。华丽的喜服被撕烂,模糊的血肉碎块四溅,等到群蛇餍足地散去,只剩下了一幅不完整的骨架子。 和畅只看了一眼便把头埋回山神大人的肩上,胃酸汹涌澎湃地想吐。 “你先去出去。”时迁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不,你还是直接回钦天监,告诉你师尊长安血案已经了结。” “不不不。”和畅忍着一阵阵反胃,“我想和大人一起。” “你确定你能在这里呆着?”时迁质疑道。 浓郁的血腥味直往鼻子里钻,和畅觉得可能不太行,作为22世纪社会主义好青年,她暂时习惯不了这些血腥场面。 于是她扶着墙往外挪,幸好这里离阮府花园不远,凉风裹着花香冲刷了血腥味。 和畅终于缓了过来,连带着脑子也清醒了——他一贯看凡人不顺眼,与天机派更是剑拔弩张的,怎么突然会让她去找天机派? 算起来,这是他第二次支开她,有什么东西是女主看不得的? 要不,回去看看? 和畅打定主意,还不等她猫回原来的小角落,便被一只手拎了出来,她讪讪一笑,“大……大人。” “猜到了。”时迁丝毫不意外,也不与她多加口舌,直接屈指在她眉心一扣。 一股昏昏沉沉的睡意袭来,和畅几乎没有什么抵抗,便闭上眼倒了下去。 时迁赶紧揽过她的腰,扶着她靠墙坐下,给她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还将外袍披在她身上。 “就知道你不会听话,乖乖躺着吧。” 而后他转过身,向桑山走去。他走的不快,脚下的每一步都会涌起一阵黑雾,枝叶繁盛的树木沾上一点瞬间便枯萎了。 等到他重新站在桑山面前之时,浑身上下已经被重重黑雾包围。 于是他没有注意到本该睡着的小侍女,忽然睁开了眼,恰似一轮弯月,明亮澄澈。 守护符破碎这种事情,经历的多了,也就习惯了。她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眼下你已经大仇得报,我们可以来算一算你的前尘往事了。”时迁伸出手,无数黑雾翻涌,一枝长约八寸的毛笔静静地躺在他的手上。 和畅再次眨了眨眼,那是一枝极好看的毛笔,笔身镂空,朱漆黑木,雕着两棵枝叶繁茂似冠盖的大树,那两棵树奇异地用着同一个粗壮的树根,其中一棵树上似乎结满了果子。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树,只是它一出现,便感觉到一股阴沉沉的气息,仿佛从遥不可及的神秘黑暗中吹出来的一阵无边寂寥的风,却带着粘稠潮湿的水汽。 和畅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压得更轻了。 时迁握着毛笔,在桑山的额头划了几道,笔尖上凝着的是如血一般的嫣红,一个诡异的图腾随即没入了她光洁的额头。 桑山浑身颤栗,仅仅几个呼吸之后,便脸上红润的血色便褪了个干干净净,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原本玲珑有致的少女躯体竟化作了一条毛茸茸的白色猫尾,精巧的银镯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和畅双手捂住嘴,连喘息声都压抑在喉咙里,悄悄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她瞪大了眼睛,重瞳运用到了极致。 只见那魂魄虽然虚白一片,周身却满是不断向外冲击的暗红色血液。她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缩成了小小的一团,颤抖着发出阵阵呻吟。 这到底是什么笔,直接把人魂魄都逼出来了? 土地公公不就是个男配,男配还会干这个?晋江的仙侠文男配已经这么卷了? “这么重的煞气,看来你杀的人还真是不少。”时迁垂下眼眸看着她,眼梢的小痣消沉得看不清,“凡人还真是……愚蠢。” 他握着朱笔在她的眉心一点,魂魄周身的血色便顺着笔尖被勾了出来。 桑山的呻吟声渐渐止住了,难以置信地抬头,“煞气没了?” “就是因为这些煞气,才会让你在每一次的重生之后忘却了自己真正的仇恨。”时迁摩挲着手中的朱笔,语气森然,“一个南疆出来的少女,你为何会与那么多人有非死不可的深仇大恨?” 桑山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滑落,“长安城内有太多清贵功勋之女,才貌无双,家世显赫。阮……他说要是娶了她们,以他的才华,青云扶摇直上,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我,却连一封举荐信都拿不出来。” 时迁鄙夷道:“这男的就只会靠女人吗?” 桑山愣了愣,仿佛如梦初醒,声音都开始颤抖,“在南疆,是我罩着他。到了长安城,他靠游可蓉,而我只会耽误他的锦绣前程。倘若还有点用处,便是替他杀了其他那些同期面圣的人。我出身南疆,自小会会召蛇,他说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大人说得对,很对。” 第25章 苗疆来的少女心地柔软又善良, 一念之差犯下杀孽。 午夜梦回之时,那些被杀死的亡魂就会一个一个跳出来,在她的耳边哭嚎不止。 在长安, 永无宁日。这也是为什么她会离开的原因, 只是可惜,她最终还是没能回到故乡。 这是什么PUA大渣男?! 若不是时机不对,和畅真想冲出去鞭尸。 “他说中原男子都喜欢看女子跳舞,我便为他学舞。他说要来长安一展宏图,我便背井离乡……我以所有的真心相待,一厢情愿地相信他在红螺寺中许下的诺言,真的相信那么细小的一根红线, 就可以将我们两个永远相连。如有来生……” 桑山带着满脸泪痕, 竟凄惨地笑起来,“哦,我大约也没有来生了。不过,这样……也不算坏。” “为了这么一个男的, 连轮回的路都搭上了, 凡人都如你一般蠢吗?” “大人贵为真神,动动手指便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岁月同样漫长而无止尽, 自然不会懂得像我们这样的凡人, 脆弱短暂, 为了丁点的爱恨便舍得一切。我不后悔。” 桑山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虚弱, 泪已经流干,反倒平静了, 索性直接瘫在地上,“这个时节, 苗疆的草应该是柔软的,花朵应该是清香的,雨水应该是甜的……我最喜欢在苗疆的草地上起舞了,真是可惜。大人,我能求您一件事吗?” 时迁没有回答,她也不在意,仿佛是留个遗言一般,“我瞧着你家小侍女真的很有眼缘,能不能求她把我的尸骨送回南疆,她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 “她确实是个……不太一样的凡人。” 时迁抬起眼皮瞥了一眼睡着的小侍女,月色将她笼罩出一层淡淡的光晕,显得特别安静又漂亮。许久,他捻了捻朱笔泣血一般的笔尖,“其实倒也不必非要身死道消。” ——狗血仙侠文还有反转? 和畅方才听到自己的名字,便立刻闭上眼装睡。此刻心头一跳,想也没想睁开了眼。 结果看到山神大人的那张俊美妖孽的脸在眼前放大,寂寥寒凉带着点清苦味的木质香气萦绕不散。 和畅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咽了下口水,“大人,早上好。” 这一夜格外漫长,天边依旧漆黑一片看不到一点曙光。 显而易见,夜深露重,清晨未至。 三百年不曾下山,现在的小姑娘心眼都这么多吗? 时迁长眸微眯,一点一点靠近小侍女,语意轻佻,“天还没亮呢,长夜漫漫,不如……再睡会?” “不……不了吧?”和畅背靠着墙,阵阵凉意从脊背传来,“我们年轻人就喜欢熬夜。” “一次性贴三张守护符,这样贪生怕死的,真是叫我开眼。”时迁问道,“现在没有了吧?” “没……真没有了。”和畅摇了摇头。 时迁不放心地并起两指点在她的手腕间,“嗯,这次是真的。小孩子不要醒夜,会长不高的。” 和畅咬了咬牙,反手抓住他,“大人,真的有办法能让桑山重新轮回吗?” 时迁垂眸盯着少女纤细的手腕,这一次却没有把她拍下去,“世人讲究因果报应,桑山因阮唐造下杀孽,丢了魂魄不入轮回,这是她的因果。” “那阮唐呢?真要算起来他才是所有杀孽的伊始,凭什么他就可以这么一死了之?”和畅愤愤不平。 “我可以剥离阮唐的魂魄,取其魂火,送给那个桑山。这样她就可以重入轮回,而阮唐才是真正的身死道消,这也是他的因果。” 时迁屈起手指点在她的眉心弹了一下,“现在你可以放心睡了吧?” “不……” 和畅只觉得眉心针扎一般刺痛,然后睡意浓重袭来,眼皮重若千斤。在昏昏沉沉的睡梦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一个小小的土地公公,为什么能搅动轮回? 少女娇弱的身躯向一旁倒下,一双手将她托了起来,轻轻地平放在地上。 时迁勾了勾手指,地上那条毛茸茸又粗又长的白色猫尾便到了他手上,而后他抬起小侍女的脖颈,给她围了上去。 少女巴掌大的小脸埋在绵长而柔软的猫尾里,苍白冰凉的脸色多了一丝红润,呼吸也平稳了,看样子是彻底进入了梦乡。 能够重入轮回,桑山满心满眼只有感激,“大人,您的大恩大德……” 时迁一摆手止住了她,“先别急着感谢,他的魂火毕竟不是真正属于你的。况且曾经的一桩桩杀孽也确实是你亲手犯下的。所以你必须携着他的魂火历十世……畜生道,才可再世为人。” “啊——?”桑山张着嘴,没反应过来这变化。 “怎么?不想十世畜生道?你们凡人……一如既往的贪得无厌啊?” 桑山立刻摇头,双膝跪地,庄重地磕了三个头,行了大礼,“我愿意,这是我的因果,多谢大人。” 时迁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三百年了,看来凡间还是有……那么一点变化的。” 话音刚落,时迁张开手掌,朱笔如箭矢一般飞过,而后钉在阮唐的眉心,一个不停地挣扎嘶吼的魂魄便被牵引出来。 但是不论它如何挣扎,依旧无法挣脱半点。 两棵硕大的参天巨树随即出现,通体乌黑,并用同一根粗壮的根系,冠盖如云,将整个阮府上空遮挡得严严实实,连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 朱笔从壮硕的根系划过,魂魄便失去了踪迹。 片刻后朱笔稳稳地悬在两棵树的正中间,笔尖泣血般的嫣红色扩散,被其中一棵树完全接收,乌黑的树木亮了一瞬,繁茂的树枝上竟挂满了红色的圆果子,拳头大小,晶莹剔透宛如彩石。 时迁两指凌空一划,一颗果子飞向桑山,“吃了它。” “可我是魂魄?能吃东西吗?”桑山有些迟疑。 “扶桑树一根双树,连通阴阳两界。冥界未能往生的魂魄都可以依附其中,所结的每一颗扶桑果,都含着一个魂魄。你吃了它便可以得到扶桑果中的魂魄,而后重入轮回。” 话音刚落,所有焕发着幽幽红光的扶桑果一瞬间全部转为黑色,阵阵刺骨的阴风呼啸而过。 时迁眉心紧紧皱起,同时脸色惨白一片。 他背过身去,一招手,扶桑树剧烈震颤起来,朱笔终于倒飞回他的手心。 半晌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额上居然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桑山捧着扶桑果当场吓呆,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扶桑树消失之后,东方第一缕日光终于照了进来,漫长的黑夜终有尽头,黎明将至。 时迁抹去额上的汗珠,转过身来,周身的黑雾一点点褪了个干净,露出那张异常苍白的脸色晦暗不明。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道:“天亮了,该上路了。” 第26章 夏末也走到了尾声, 虽然夜风已经带了初秋的寒意。但是到了清晨,阳光一晒,温度上升地很快。 蝉鸣阵阵, 吵得人耳朵疼。 和畅在地上躺了一夜, 浑身酸疼,并且非常非常热。她挣扎着坐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扯下那条毛茸茸的白色猫尾,“谁给我戴的围脖?想热死我吗?总有刁民想害朕。” 一旁正准备开口的时迁,果断闭了嘴,他就多余留在这里等她醒来。 恰好门口传来一串脚步声,时迁本就脸色苍白心绪不定, 最后看了一眼, 转身隐入了阴影处。 和畅敲腿捶背,缓了好半天才站起来。 山神大人已经不见了踪影,院内一片狼藉,阮唐的尸体被蛇啃咬得面目全非, 到处都是血迹混着树叶残花落了满地。 她只瞄了一眼, 腿一软差点又倒下。 一双手从后面将她托起来,恰好是顾澈之赶来了,“小师妹, 出了什么事?可有受伤?” “没事, 就是方才乍一眼看到, 被吓到了。”和畅捂着眼睛露出条缝四处找人, 她总觉得好像有熟悉的气息,山神大人就在附近, 却怎么都找不到人。 天机派只来了师兄和沈以泽,看起来顾其果伤势不轻。 沈以泽神色格外凝重, 看着已经惨不忍睹的阮唐,一点一点搜索着院中的可疑之处。 一个身形瘦弱的身影,从院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无视了满地的血腥,跪倒在阮唐的尸体边上,呆呆地凝视着。 和畅听到声音,不由得叹了口气,强忍着心中不适推开师兄的手,“我没事,我过去看看。” 和畅拍拍她的肩膀,“从一开始他就是冲着你的身份来的,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他不值得。那只猫妖法力极深,我的守护符没有办法完全消弭所有伤害。游夫……游小姐还是回府去好好养伤吧。” 没想到游可蓉方才还是呆滞着,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和畅:“……” 她的安慰有这么差? 许久,游可蓉抹了眼泪站起身,眼眶虽然通红,却止住了哭,“我哭的是我自己,当年画舫坐而论道,他一个人一身单衣,说着继往开来,为天下生民请命。在一群草包贵族中,就像是一束光一般耀眼。所以就算有流言,就算连大哥都不让我嫁,可是就因为一句信我。我便不顾一切地嫁了。现在看来,真是……可笑至极。” 和畅:“……真是便宜他了。” 这还有一笔账没算呢。 饶是沈以泽捉妖见多了血腥场面,见了这满地的碎肉也忍不住蹙起眉头,而且他居然没发现一点妖气。 “小畅,怎么回事?昨日夜里,你说你是来救人的。” 和畅刚想开口,夏末的暖风混着浓重的血腥气,钻进鼻腔,她连忙伸手捂住口鼻,眼前一阵阵犯晕,差点又想吐。 纤细的手腕上有一圈红线一闪而过,而后她惊奇地发现,那些浓重的血腥气淡了,最后直接消失不见。甚至连微风都透着一股凉意。 她赶紧运起重瞳四处望着,结果依旧一无所获。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醒来之后,她觉得自己的感知似乎强了很多。 顾澈之见她这种时候还走神,不由得有些急,“小畅,师尊问你话呢,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了令人不适的血腥气,和畅淡定地开口道:“我救了啊。” 沈以泽面色不愉,“可人已经死了,大理寺卿乃是大晟一品重臣,你就是这么救人的?” 顾澈之察言观色,暗道不好,急急地开口,“这毕竟是小师妹第一次捉妖,多有不足也是正常的,师尊就饶了她这一次吧。都是我不好,昨天夜里我应该亲自送师妹回去,否则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是我的错。” “男妈妈”虽然话多,但确实是整个门派里对她最好的人,全心全意,毫无保留。 和畅捏了捏耳朵,难得认真地听完了他的絮叨,才开口道:“沈掌门夜里没有听到婳婳说的吗?阮唐为了仕途抛弃杀害了初恋桑山,哄骗利用夫人。明知长安挖心案另有内情,却随意找人顶罪敷衍。为人虚伪贪婪不择手段,为官欺上瞒下毫无作为,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都够他死的了。” 沈以泽神色一滞,“天机派只捉妖,于凡间事不可多加参与。阮大人有错,自有凡间律法来罚,不该由你来杀。” ——你在教女主做事? 和畅翻了个白眼,“首先,阮唐不是我杀的。桑山怀着死不瞑目的仇恨重生,唯一的目的就是杀了他,现在这样不过是恶有恶报罢了。”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和畅转身面对着他,眸光清澈干净,暖阳之下,少女精致小巧的面容都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仿佛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无比耀眼。 虽然刚穿成女主的时候,她将这一切当作纸片人的世界,只想靠着剧情换点功德,好早早飞升。 但是如今,她的确将林雨眠当成了第一个朋友,她只希望她可以得偿所愿。 “我说我要救人,我已经做到了。猫妖复生的魂魄已经死了,魇魂兽也已经被山神大人解决。如此一来,长安百姓便可高枕无忧,我为此而来,这就是我的目的。” 顾澈之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师尊并不是说你捉妖有错,只是我们天机派素来不参与这些斗争,况且还牵扯了大晟朝堂。昨日你师姐还受伤了,师尊也是气急,你先认个错,莫要与师尊赌气。” “师兄,我最后唤你一声师兄。和畅感谢你的多年照拂之恩,但是以后不用了。” 和畅退开一步,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沈掌门,我再说一次,我已经叛出师门了,您不必拿天机派的那一套来教我做事。顾其果是我伤的,没有无意中,不存在不小心。她要害我,我必会出手。套用您一句话,我如何抉择,都是我的规矩。山高水远,不必相见。” 和畅自觉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掷地有声,就差一个完美的离场。可惜来不及梳洗换一身新衣,于是她只好整了整衣袍,还不忘抓起地上的白尾,缓缓走出门口。 少女的动作很快,毫不拖泥带水,头一回这样的干净利落。 这是第二次沈以泽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好像从前那个跟在他身后小声喊着师尊,总是对他笑着的少女真的要离开了。 “等一下!” 和畅回过头,“沈掌门还有什么事?” 沈以泽完全没有准备,绷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顾澈之追上前,“小师妹,你从小长在天机派,如今人生地不熟的,你要去哪里?莫要意气用事。” 和畅眨了眨眼,举起手腕,准确地捏住了手腕上的那圈红线,“山神大人,尽管您说过侍女这种东西一抓一大把,我还是想问问,您老缺不缺我这一个小侍女?” 不远处的树梢上,山神大人长身而立,修长的五指上缠绕着一段红线。 他偏过头,眼梢的小痣格外抢眼,“不缺。不过……送上门来的小侍女,背阴山也不是养不起。” 和畅抓着红线一拽,“你一个荒山的土地公公,穷得连花魁都买不起,养得起我吗?” “呵——”时迁轻哼一声,而后勾了下手指。 命线红光闪烁,和畅便感觉到手腕处一股牵引力猛地将她拉了过去,接着一只金光灿灿的精致镯子便套进了她的手腕。 “大人,您这是……?” 时迁掩嘴咳嗽一声,“背阴山不穷。” “居然还是金子,还是纯金。如此精细的雕功……”和畅转着手镯,上面雕刻了双生的参天大树,有些眼熟。 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大人,那几天您是不是一直就跟着我?这是御银坊的手镯吧?” 时迁没理她,径直往外走去,步伐越来越快。 和畅眼尖地发现他的耳根有一点可疑的红晕,偷偷地笑了笑,“大人,带上我,我可不认路!” 第27章 背阴山镇守阴阳两界, 与其说是高山,更像是盆地。四周山壁足有万尺,却寸草不生, 多是嶙峋怪石, 峭壁悬崖。 山神殿就在背阴山的最底部,终年不见阳光。广阔寂寥,黑暗又干燥,时不时跳跃的烛火,反而显得有些吵闹。 时迁懒洋洋地坐在玉石榻上,斜倚在窗边,看着窗外百年不变的高耸峭壁。头一次觉得殿里过于安静了, 他手指一弹, 微弱的烛光噼啪作响,吵闹了一阵。 时迁终于满意地点点头,随手拿起小桌上的茶杯,才发现茶水已经冰凉。他正想运气法力转两圈, 却忽然停了手。 从前三百年他习惯了一个人做所有的事, 但现在…… 他的小侍女去哪里了? 山神殿不远处的峭壁上,一块巨大的石头延伸出来,仿佛一把天然的伞, 将凛冽的山风全部都挡在了外面。 时迁找过来的时候, 就看到他的小侍女躲在石头底下, 一张白皙的小脸缩在又厚又软的白尾围脖里面, 睡得酣畅淋漓。两边的脸颊睡得多出来两团红晕,长而密的睫毛投下月牙形的阴影。 不得不说, 他这小侍女年纪尚小,这张脸却足以见得日后的无双美貌。 但是……她会不会太懒了?! 时迁打了个响指, 一阵山风诡异地拐了个弯,准确地吹进了石头底下。 和畅迎面接受到了一股强劲的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慢慢睁开一双朦胧的睡眼。 “自从你上山应该一月有余了吧?”时迁掐着手指给她算日子,“这一个月里,你跟我说了……八十九次去练习符咒,结果你就是这么练的?” 和畅一个激灵,彻底醒了,“我就是练习符咒累了,休息一下。” “哦?我听说天机派弟子寅时起子时休,除了吃饭喝水,不是练习符咒便是练习剑术。但我看你怎么不一样呢?” 和畅:“……” 好家伙,这比996还狠!还好我跑得快! “你这惫懒样子,实在没有一点天机派弟子的风范。”时迁看起来很是嫌弃。 “我真的有练习符咒,这是我自己画的符咒,从前我只能用画好的符咒,自从长安命案解决了之后便可以自己画了。” 摸出几张符咒给他看,卷王让他们卷去,她只要能保命就好! 时迁只瞥了一眼便开始大笑起来,“这歪歪扭扭的笔迹,怕是腾蛇上去滚两圈都比你画的好些。” 缩成巴掌大小的腾蛇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绿豆似的两颗眼珠子凑到跟前看了看,紧接着就地打滚起来,仿佛看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和畅敢怒不敢言,只好愤愤地多瞪了两眼,漆黑地眼珠一转,忽然道:“大人,想不想喝酒?” 时迁一时跟不上她跳跃的脑回路,“什么?” “你看如今天色……”和畅硬生生地转了个话头,“天色一直很晚,大人不觉得正好适合月下一壶酒,享受人生吗?” 时迁立刻冷了脸,“凡人的东西,不要。” 和畅一蹦三跳地回到大石头底下,挖出三坛子酒,献宝似的递给他看,“这酒与醉方休的可不一样,它是我自己酿的。” “你……这一个月在酿酒?” 您老可真会抓重点,人还不能有点小爱好了? 和畅拍开一坛子,清冽的酒香立刻发散开。她踮起脚,献宝似的举到他跟前,“大人闻闻,是不是浓而不烈,香而不腻?这可是我祖传独门秘方,真的不来试试吗?” 锃亮的金色手镯戴在少女秀气的手腕上,与瓷白的小酒坛碰撞,发出叮当一声脆响。配上她亮晶晶的那双黑眸,居然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 时迁不知不觉便道了声,“好。” 于是少女那双眸子便弯弯地笑起来,干干净净如同新月。 “啊——等一等。” 和畅忽然放下酒坛子,再一次兴冲冲地回到大石头底下,瞄准了一块凸起的泥地,而后摸出歪歪扭扭的符咒捏了个法诀扔下去。 澄黄的符纸迅速燃烧起来,只不过除了点燃很快,它也就没有任何优点了。 仅仅拳头大小的火苗跳跃了几个呼吸时间,便飞快地湮灭,凸起的褐色泥土除了颜色稍稍浅了一点,再无任何变化。 “我就说你这符咒还不如把腾蛇沾了朱砂放上去滚两圈吧?”时迁笑着嘲讽道。 和畅面上烧得慌,掩饰性地说了句,“失误失误。” 然后坚持不懈地摸出数张符纸,一起丢了下去。 时迁和腾蛇笑得更加大声,寂寥的背阴山回荡着的放肆笑声。 因为这一回,澄黄色的符纸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嫣红的朱砂符咒只是褪了点颜色,最多……算个皮外伤。 “别笑了!”和畅恼羞成怒,这些鬼画符,堪比高数! 一张空白的澄黄色符纸飘到她眼前,略带清苦气息的木质香气将她整个包围,而后右手被山神大人握住举起来,他的手掌很大,指节分明修长,透着微微的凉意。 和畅却觉得手心莫名地有些热,还有些痒,忍不住挣扎了一下。 “别动,不好好学,日后再碰上个什么猫妖猪妖的,可别指望我救你。”时迁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 “哦,好……好的。” 和畅这下不是不敢动,而是完全僵住了——母胎单身狗还真是头一回和一个男人这样亲密,气息完全交缠在一起。 “火符在众多符咒中算是最为特殊的一种,它不似爆裂符那般将所有法力凝聚在一起一瞬间炸开,也不似水符用柔和变化多端的力。所以它的符咒,要足够烈但不能刚强,足够有韧性却不娇弱,如此方能成。” 山神大人的声音有些低沉有磁性,就像是一杯醇厚的美酒,令人回味。 “你听到了吗?” 时迁屈起手指,在她额上一弹,为什么手把手地教了,还能走神? 难道还不明白?真是……资质愚笨。 “罢了,我再教你一回,看好了。”时迁握着她的手缓缓地在符纸上游走,最后手腕一转向上一提,一个玄妙的朱砂图腾便完成了。 “这回可明白了?若是还不明白……你还是给我滚回天机派去,我背阴山可丢不起这个人!” 和畅逃也似地挣扎出他的气息范围,“明……明白了。” “那你还呆着做什么?你要这火符究竟有何用?” “有酒当然要有下酒菜!不是我说,大人你要不要换个山头住?这背阴山实在是太难打猎了,我费了老大的劲才找到一只鸡,还是只未成年的鸡!” 和畅捏了个法诀,火符猛烈地燃烧起来,同之前那点零星的火苗完全不是一回事,很快烤鸡的香味四溢。 “你把鸡埋在土里?”时迁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片刻后,燃烧的火焰熄灭,泥土变得龟裂干燥。 和畅兴奋地伸手去挖,猝不及防地被烫了一下,两手通红一片。 时迁忍俊不禁:“……要不你还是回天机派?背阴山丢不起这个人。” 说着他挥挥手,滚烫的泥土自动裂开,一个黄泥土块飘了出来。 “那怎么行呢?”和畅提起酒坛子,席地而坐,还拍了拍身边的空地,扬起脸冲他笑起来,“这么大个背阴山,大人怕是千百年都只能听见自己的回声,没有我太寂寞了。” 时迁没说话,愣了片刻,才一抚衣袍在她旁边坐下,“……这个要怎么做?” 和畅随手拣了一根树枝,“哐当”一声敲下去,土块裂开,一只热气腾腾的烤鸡便露了出来,焦黄细嫩的表皮还冒着点金灿灿的油珠。 她直接拿手撕了一只鸡腿,递过去,“大人,这个鸡腿嫩,给你吃。” 时迁嫌弃地看着,没伸手。 “山神殿冷锅冷灶,什么都没有,我都馋了好久了。”和畅说起来比他还嫌弃,“暂时只能做叫花鸡,大人一定没吃过这个,趁热吃。” 半晌,时迁终于接过鸡腿,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唇齿间便充满了鲜甜的鸡肉香。一时没忍住便多咬了几口,回过神来一个鸡腿竟都吃完了。 ——就知道你是个没见识的。 和畅毫不客气地放肆大笑,然后适时递上另一只鸡腿。 时迁:“……笑什么,你不是本来就做来给我吃的?” 他劈手夺过剩下的烤鸡,开始自己动手。 “别急,好酒配好菜。”和畅将一坛酒推过去,“大人试试?” “又是好酒,又是烤鸡。背阴山上这些可不是轻易便能做出来的,你准备这么久,不会有什么阴谋吧?”时迁狐疑地看着她。 闻言,和畅的背脊都绷直了,端起酒坛子灌了两大口酒壮壮胆,“怎么会呢,大人说笑了,我不过是馋了。” 时迁哼了一声,却不再怀疑。 这回他从善入流,揭开盖子便喝了一口,果真比醉方休的酒要香醇浓厚,却并不辛辣刺激,反而回味甘冽。 “怎么样?”和畅期待地看着。 “还不错。”时迁喝完了一坛子酒,两颊飞上红晕,眼前有些晕,依旧伸出手,“还有一坛子呢?小孩子不要和这么多酒,给我。” “好好好。”和畅将剩下未开封的那一坦递给他,然后便听见一声脆响,透明的酒液撒了满地,很快渗进了土壤里,只有不散的酒香挥之不去。 果然醉了!这可是她重新提炼了醉方休的酒,度数直线上升,又加了蜜饯花香,足以让没见识的人贪杯了。 和畅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大人?您还好么?” “啪”一声,纤细的手腕被人握住,那只手骨节分明,紧接着一阵阵诡异的黑雾从他的五指间一点一点飞快地逸散出来。 和畅浑身上下寒毛炸起,又强行冷静下来——不知不觉她对这个完美工具人充满了好奇心,所以这些本就是她计划好的。 对,无需害怕…… 她长长呼出口气,运起重瞳看过去。 山神大人,隐在黑雾之后的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第28章 面前的人已经醉的一塌糊涂了, 狭长的眼眸半阖着,眼尾飞上了点红,仿佛沾上点水汽般润泽透亮。 他坐都坐不住了, 斜斜地半倚在石头上, 漆黑的锦缎长袍半敞着,阴森的黑色雾气从他的胸口不断喷涌而出。很快便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 “大人?大人?”和畅试探着喊了两句。 后者没有半点回应。 又等了片刻,和畅的手脚已经冰凉,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默念一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谁让原著没有太多山神大人的介绍。 自己选的工具人只有了解清楚了才能发挥最完美的用处! 她深吸一口气, 睁着一双重瞳, 伸出手按了上去,诡异的黑雾瞬间将她一同裹了起来。 “啊!!!”和畅飞快地用双手捂住被无数尖叫声刺痛的耳朵,她后悔了,好奇心害死猫啊! 她似乎是进入了一个奇怪的空间, 诡异的黑雾里, 有两棵树,神奇地共用一个粗壮的根系,冠盖如云般延展。 其中一棵树上挂满了嫣红的圆果子, 焕发出的幽幽红光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在那里竟到处都是人。 不!与其说是人, 不如说更像是一个个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它们正在浑浑噩噩地四处爬行, 只是依稀有个人的模样。硕大的头颅被血气胀满,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的四肢如同伶仃的枯柴, 向前爬行两步就折断了。 而后笨重的头颅便重重地砸在地上,污黑的血浆爆了一地。肿胀腐烂的身躯直挺挺地在地上趴着, 臃肿成一节一节像是蠕动的虫子,还有肉瘤蠕动着,时不时炸开。 就在和畅以为它彻底死了的时候,它居然又向旁边翻滚了两圈,蜷缩成一团,声嘶力竭地哭嚎起来。 和畅被这一幕吓得心肝脾肺肾一起颤抖。她直觉想跑,不想留在这个到处都是怪物,入耳尽是哭号的地方,却寸步难行。 背阴山山神不应该是个无背景无cp无存在感的三无完美工具人吗?你家工具人玩这么大的? “山……山神大人?”和畅上嘴唇动了动,但她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发出了声音。 只不过她这边刚说完,在众多胡乱爬行的怪物里,和畅又一次看到了那只在长安见到过的拖着九条断尾的猫。 九尾猫妖?彼时第一次见到,她还不清楚,但忆起山神大人对婳婳的回护…… 莫非这是小空山的猫妖? 同样顶着满是肉瘤的身体,只不过它显然比周围一圈怪物要更加敏捷,似乎还保留了一丝意识。 怪物猫转头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了看她,然后轻巧地跳回了双生树下。 要不要跟过去?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还不等她多犹豫一秒,整个人便好像飘了起来,向着两棵树越来越近。 和畅已经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了树下一个人影,眼眸半敛,长手长脚地倚靠在树干上。 她瞬间慌得六神无主,“别别别!别过去!” 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一定是山神大人隐藏在心里的极深的秘密,现在凑过去岂不是送人头?! 怪物猫在山神大人跟前站定,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仅剩的那只眼睛难得划过琥珀般的色泽。 而后和畅便感觉自己落在了繁茂的冠盖之上,终于松了口气。 九尾怪猫用那个仅剩稀稀拉拉的毛的脑袋拱了拱山神大人的手,含糊不清地呜咽了一声。 后者倒像是被吵醒了一样,懒懒地睁开眼,眼尾泛着红,神色依旧迷离,在黑雾里,他宿醉未醒。看来山神大人亲自放出的迷雾,唯有他自己是真实的。 怪猫这回拿断尾蹭了蹭他,跳到了他的腿上,身上蠕动的肉瘤炸开一团,血浆点点落满了衣袍。 洁癖山神大人居然也没有介意,神色未变,慢悠悠地开口,“她活着。” 怪猫还是不肯下去。 “我亲自护着她走的,亲眼看到的,可放心了?”时迁闭了闭眼,似乎在回忆些什么,叹息似的道,“我既应承你们的,定不会食言,本就是……我欠你们的。” 怪猫又呜咽几声,这一次声音更响了。 时迁没有立刻接话,沉默半晌,才道:“我……你还不放心?我哪里动得了她?” 他的声音低沉又极轻,好像被风一吹便会消散。 ——这话是什么意思?山神大人曾经于小空山有愧?但是动不了又是什么意思? 信息量太大,和畅的脑子也有点打结了,还没回过味来。 树下的身影忽然站了起来,一挥手,怪猫便消失不见了,而后脚下一点飞身而上。 和畅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山神大人越走越近,惊慌失措地开始编理由,“大……大人,你冷静点。我说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信吗?” 她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说出口,毕竟在这个万鬼同哭的炼狱里,她也听不见自己说的话。 “你……”时迁才说了一个字,便俯下身,浓重的酒气便扑面而来,原来在这片黑雾里,他是真实的。 和畅退无可退,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开始演习一百零八种死法。结果等了半天,那人居然慢悠悠地伸出手,按在她眼前。 他的手心也是冰凉的,和畅的睫毛扫了一下,他的手便按得更加用力。 然后时迁近乎呓语一般凑在她的耳边说道:“别看……很丑。” 话音刚落,和畅便觉得眼皮子重若千钧,陷入了黑甜的梦想。 原来在黑雾里,唯一能刺破所有哭号声的是他的声音。 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是因为呼吸困难,好像被人压着喉咙喘不上气来。 “咳咳咳……”和畅咳嗽几声,睁开眼,一柄细长的剑横在脖颈间,剑上还有个显而易见的缺口。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山神大人要酒后算账了。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里?”说话的人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五颜六色的补丁几乎打成了一张地图。 一张脸生的倒是端正平和,虽不似山神大人俊美妖孽,却自有其浩然正气的神韵。他约莫三十岁上下,语带沉怒,一言不合就要出手。 “你又是谁啊?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和畅能感觉到脖子上传来长剑锋利的冷意,她往后退了一点,“我劝你还是赶紧把剑给我拿下去,否则我家大人来了,有你好看的。” “居然还有人敢招惹到背阴山头上来的?你们想要对时迁做什么?”那人将剑逼得更近了。 时迁?和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该不会……误会什么了? “我能对他做什么?” 破烂道袍没说话,目光在她身上游离,充满警惕。 这什么情况? 和畅顺着他的目光向下,这才发现,她居然躺在山神大人的怀抱里? 脑袋亲昵地搁在他的半露的胸膛上,两人的长发散在地上,纠缠在一起,就如同两人的气息彼此交缠相融。 况且被躺的那个人还在睡着,酒气深重。 这场面实在很像……犯罪成功的捉女干现场。 “不是你想的那样!”和畅面上烧红,便想起身,却又被脖子上的长剑给逼了回去。 破烂道袍的面容上尽是鄙夷之色,“莫非你还想做什么?” ——这位大哥,你究竟是谁?管这么多呢? 和畅看着他那副捉女干的嘴脸心头火起,她可是女主,而且就凭她这长相,就算昨日夜里真怎么样了,他也不吃亏! 于是她大大方方地转头把脸贴在了山神大人的胸膛上,“我就是喜欢山神大人,昨天晚上,我们都很……快乐。接下来要如何继续,你确定还要在这里看下去吗?” “你!你这个!”破烂道袍被气得连嘴唇都发抖,“小小年纪,居然就干出这种事?!” 和畅挑衅地冲他笑了笑,然后靠的更紧了。虽然这人看起来气息浑厚,眼含精光,剑术强悍,但她还真不信山神大人还护不住她。 “原来……” 和畅感觉到胸膛震动,心里一突。 “你喜欢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山神大人的带着调侃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一只手将她揽进怀中,而后指节分明的两指一弹,长剑立刻被逼退了。 这人醒来的还真是时候,和畅干笑两声,准备含糊过去,立刻指着人喊道:“大人,他擅闯我们背阴山,还想杀我!” “你是谁?谁给你的胆子上背阴山?”时迁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拿冷眼对着不速之客。 怕了吧?还不赶紧跑? 出乎和畅意料的是,破烂道袍既不出剑相迎,也没有转身逃跑,反而气急败坏地丢了手里的剑,指着鼻子骂道:“时迁,都五十年了!你大爷的,还认不出我!” 那一刻,背阴山上一片寂静,初秋的山风凛冽呼啸而过,空旷寂寥。 和畅的目光从他气急败坏的脸上,落到身边人那张茫然而不自知的俊脸上,心说,该不会真是她想的那样吧? 山神大人的脸盲症又犯了? 破烂道袍大约已经很熟悉他的作风,赶在他开口之前就堵上他的话,语速又快又急,“我!段落!五十年前,就在这里,我跟你比了一回剑,你忘记了?!” 他又提起那把剑给他看,“就算你不认识人,剑总认识吧?这个缺口还是你打的!” 时迁沉默片刻,终于想起来了,“哦,穷鬼剑修,好久不见。” 第29章 五十年前?面前这人最多三十出头的模样, 眼窝深邃,没想到已经可以叫爷爷了。 修仙果然可以容颜永驻,和畅头一回生出了想要修仙的念头。 不过……和畅抬头看了看山神大人, 都认识五十年了, 他不是脸盲症,是脸盲癌症,还是晚期的那种吧?! 时迁自然是不会有什么羞愧的意识,甚至有些不耐烦,“穷鬼不去赚钱,老跑我这里做什么?” 段落大概已经习惯他这态度,不以为意, “你还记得五十年前, 我误入背阴山,就是为了找人对吧?” 时迁嗤笑道:“你连自己究竟在找谁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找人?你难道不是拿我练剑的?” “主要还是为了找人。”段落神色自如地将缺了口的剑收回剑鞘,“那个熟悉的气息无数次在我午夜梦回的时候出现, 虽然我至今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但是那个气息我一定不会弄错。尤其是近日,我逐渐开始有了一点模糊的印象,那一定是个极美的女子。”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一定比你怀里那个美。” 和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心说他这脸皮怕是和剑道一起修炼的, 比背阴山最坚硬的石头还要厚! 她漆黑的眼眸一转, 八卦的雷达就先启动了,踮起脚跟他咬耳朵, “这是大人的朋友吗?他该不会是脑子有问题,练剑练傻了, 忘记自己老婆……不是媳妇了吧?” “好好说话。不过一个凡人,算什么朋友。”时迁有些不习惯地揉揉耳朵,嗤之以鼻,“你以无情剑证道,不去历雷劫飞升,整日在凡界游荡找什么人,就算真找到什么爱人,可你修的是无情道,又有什么用?” “你不懂,当一个人在你心里扎根数十年的时候,这就是执念。”他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剑柄,好像那个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和剑相当。 “谁不知道……”时迁垂了下眼眸。 “大人说什么?”和畅奇怪地看他一眼,那一瞬间她觉得山神大人的眼中有着和段落一般的黯然。 但这是错觉吧,怎么可能呢? “哦,我是说那你不快点滚去找你的执念,又来我这里撒什么泼?”时迁开始赶人了。 段落足尖一点,跳上巨石,捏起法诀神识扫向四方,“昨日夜里,我又感觉到了,那道气息就在这里。” 时迁五指屈伸间,命线开始缠绕,“又想打架?” “不!每一次都是背阴山,你这里一定有问题。”段落不死心,一遍遍地扫视着。 “那你自己慢慢找吧。” 毕竟三百年来都撵不走,时迁懒得多费功夫,拢了拢衣襟,便打算回山神殿。头一回一身酒气地睡了一晚,他只想回去沐浴更衣。 他顺手揽过小侍女的腰,便要飞身而下。 和畅惊奇地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搭的很紧,又很自然,怎么突然主动起来了?之前稍微碰到点都和躲瘟疫一样? 时迁:“你又怎么了?想留着陪他找执念?” “没……我不要!”和畅指了指掉在地上的白尾,“我想带上它,虽然沾了点酒,但是洗洗还能用。它的毛又厚又软,山上入冬早,我怕冷。” “这可是九尾猫妖的尾巴,你倒是挺识货。” 时迁轻笑一声,然后招招手,白尾顺势飞过来,却在中途被人截了胡。 段落单手紧紧握着白尾,逐渐颤抖起来,最后直接将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和畅惊呆了,莫非这破烂道袍是个重度吸猫症患者? 时迁冷了脸,“穷鬼,你现在是开始做强盗了吗?” “方才它回应你的召唤时,有一丝气息泄露出来,就是它,不会错的!” 段落激动地改用双手捧着白尾,生怕过于用力捏碎了似的,又怕没用上力就掉了,“你说它是九尾猫妖的尾巴,那只猫妖呢?” 时迁蹙起眉,并不想回答,“还给我。” “告诉我!”段落低喝道。 时迁伸出手,看起来忍耐即将到达极限,“白尾的主人化形不过二十年,不可能是你要找的人。” “你知道她在哪里,告诉我!”段落拔出长剑,苦寻多年终于有了一丝结果,为了这么点气息,他可以不惜一切。 “你不怕你的破剑再多几道口子?”时迁五指的命线已然蓄势待发。 又是小空山的猫妖? 和畅想起黑雾中的九条断尾,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袍,“大人,他看起来也不像会对婳婳有什么不利,要不……告诉他?” 时迁瞥了她一眼,“别胡闹。” 无情剑修向来不懂人情,这一刻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察言观色,飞一般地将剑插回剑鞘,然后跪下,信誓旦旦道:“我以无情剑道为誓,绝不会对白尾主人有任何不利,求山神大人成全。” 他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和畅也有些于心不忍,再一次劝道:“大人,我觉得他没有说谎。” “凡人生性多疑,狡诈多变。”时迁俯下身靠近她,“可为何你这样容易相信别人?” 又来了……凡人PTSD? “大人从前是不是被凡人害得不轻?”和畅忍不住问道。 时迁冷哼一声,这回直接放开了她,自己朝着山神殿走去。 “大人?那这个……?” “我带他去找婳婳,但是我要先沐浴。”时迁没回头。 “多谢山神大人!”段落欣喜若狂,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忽然问道,“那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昨天……快乐?” 和畅:“……” 哪壶不开提哪壶!就多余给你求情! 果然被提醒的山神大人回过头,再一次揽过她的腰,“方才忘记问了,昨天夜里……你可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和畅瞬间心跳都漏了一拍,强装镇定,“大人有什么不该看的吗?” “那你说的喜欢……有没有说谎?”时迁又问道。 和畅:“……” 你说你怎么不再多睡一会? 小侍女没有回答,时迁权当他默认了,不自觉地勾了下唇,足下一点,便带着她回了山神殿。 ******* 长安远郊清水镇 清水镇并不大,依山傍水家家养蚕,以纺织刺绣为生。只是距离长安实在偏远,人口便极少,平常便少有外人来往,最近却热闹得很。 和畅一行三人好不容易寻了个小酒楼刚坐下,周围全是神色兴奋,穿着火红嫁衣的少女,妆容明艳。 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到了大型结婚现场。 “猫妖呢?我没有感觉到它的气息。”段落完全无视了他们,小心翼翼地抚着那条白尾——自从他认定了之后,那白尾便没有再到和畅手里过,当真成了他的执念。 时迁没说话,一旦置身人群,他便铁青着一张脸。 和畅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下山神大人的人群恐惧症,才开口道:“山神大人谁都可能找错,唯独找那只猫妖不会错。” “凡人真是无知。”时迁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时迁铁青的脸色在一个姿容清纯淡雅的少女挤进来拼桌的时候,到达了顶峰,他干脆地闭上了眼,眼不见心不烦。 “我……我做错什么了吗?”她有些慌乱地看着三人,“清水镇实在太小了,就只有这么一家酒楼还能下脚的,我……我就凑合吃点,马上便走。” 和畅赶紧摆摆手,山下虽不比背阴山寒凉,却也是入了秋,其他少女虽然也是一袭正红嫁衣,却也在外面套了毛绒披风夹袄。 只有面前这人,穿着一身单薄嫁衣,头上插着两支筷子似的的黑发簪,实在是……不和谐。 和畅沏了杯茶递过去,随口打探道:“我家大人就这样,姐姐别介意。我看姐姐有些疲惫,不知可是因为清水镇发生了什么事?这里为何会有这么多人?” “你叫我吕瑶便好。清水镇的姻缘石显灵了,只要你虔诚地在它面前点燃生辰帖,便会出现一顶红轿子,带你去看一看心上人长什么样。”少女双手合十,看样子竟是已经虔诚上了,“最神奇的就在这里,每一个去看过的人,最后回了家乡都成功地和那个心上人喜结连理了。” 不愧是狗血仙侠文,长安喜欢求姻缘,清水镇居然还是求姻缘…… 和畅一下子没了兴致,也不知谁在那里装神弄鬼,亏她还以为真能找到什么怪异之处。 反倒是时迁睁开了眼,“姻缘石在哪里?” 吕瑶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凑过去跟和畅小声道:“我单知道天下女子总爱求个姻缘,没想到你家大人看起来凶神恶煞,居然也有这心思?” 和畅同样意外,“大人你不会是老铁树开花了吧?” 时迁:“……” 段落是个没耐心的,他恨不得立刻动身,“我不管你开不开花,都得先给我把猫妖找到!” “猫妖的气息被什么东西遮掩了,只能找到这里。我对她做什么不敢兴趣,所以你再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回去。”时迁比他还没有耐心。 段落还有些愤愤不平,但也确实不敢说话了。 自从看过那片诡异的黑雾,和畅对“土地公公”有了一种莫名的信心,于是继续开口试探,“我看姐姐穿得这样动人,想来应该是去见心上人的。姐姐能不能带我们去?你看我家大人都已是而立之年,实在是难得春心萌动一回,可否求姐姐帮个忙?” 吕瑶几乎没有犹豫,兴冲冲地答应了,“你家大人这长相,我还真是想看看他的心上人是何等的国色天香。明日正午,还在这里我带你们去。那地方可偏门,要是没有熟人带着还真不一定能找到。” 时迁淡定地开口,“午夜子时。” “你家大人会不会太急了点?”吕瑶悄声道。 如果没有猜错,这位大人只是看到这人挤人的盛景,怕白天人多,所以才挑个午夜罢了。 只是这半夜三更,人家小姑娘怎么会同意…… 还没等和畅编个理由出来,吕瑶居然一口应下了,“不过在这之前你们还需要做一件事。” 和畅稀奇地多看了她两眼,没想到她长相柔柔弱弱,这胆子倒是和红嫁衣配绿内衬一样放得开呢? 第30章 午夜子时的山原应是树影幢幢, 阴森可怖的。只不过大约是习惯了暗无天日的背阴山,和畅居然并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可害怕的,不过是一些晃动的树影, 聒噪的夜枭罢了。 因为眼下有一件令她更加兴奋的事——母胎单身二十三年, 她第一次穿上嫁衣了! 清水镇善纺织,尤其是女子嫁衣。 和畅抓着霞帔啧啧称奇,双面以七色丝线捆扎成一股绣着孔雀纹,明亮的月光一照,竟反射出绚丽的光彩。 比起姻缘石,她显然更在意嫁衣,她转了一圈, 然后片头问, “大人,好看么?” 时迁的目光其实一直都在她身上未曾离开,小侍女年纪尚小又瘦弱,皮肤又白又薄。穿着这样一身大气的正红, 不得不说, 很惊艳。 但他的话一出口又变成了,“怎么?你很期待嫁人?” 和畅:“……” 当她没问,这人自己拒绝穿婚服, 也看不得别人穿。 在姻缘石面前穿着嫁衣点燃生辰帖便可看到心上人, 可惜山神大人眼神如刀。于是这个差事便落到了和畅以及段落的身上。 穷鬼剑修褪下了那身“破烂地图”, 换上华丽的婚服, 就算依旧不够言笑,也是平添三分气度, 莫名勾人。 吕瑶就是被勾的人之一,自从上了山。她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段落。 “吕瑶姐, 你的心上人该不会是段大哥吧?”和畅挤眉弄眼。 吕瑶立刻捂住她的嘴,垂下眼睫,耳朵尖返了点红,“不是……不长这样。但是的确是个剑修。今天清晨我就在这里焚了我的生辰帖,他背着剑向我走来。他看起来……不是很有钱,这都没什么。可他是个什么无……无情道!对,无情道剑修。我还愁他不喜欢我该怎么办呢。” “有这么灵吗?” 和畅怀疑的眼神在段落身上转了两圈,她总觉得这个情节似曾相识。 “当然!我都试过了,你还不信吗?难道你对自己的夫君都没有好奇过吗?”吕瑶急了,“不信那你们试试不就知道了。” 段落绕着传说中“神奇”的石头转了好几圈,抽出石头下未燃尽的符纸。“三更半夜居然还有人在这里试的。好像刚走,还是热的。” 传闻中开过光的石头仅仅孩童高度,就是一块厚厚的石头而已,实在平平无奇。 背阴山随便哪个石头,就算是她平时拿来躲懒睡觉用的,都比这石头要好上一百倍。 “你若是不信,你试试就知道了。”吕瑶摸出纸笔,“写上你的生辰八字,我给你烧了。” “有没有这么灵?”和畅嘟囔了一句,不过来都来了,她还真有点想知道心上人长什么样,偶尔封建迷信一回也不错? 于是她换算了生日,歪歪扭扭地写了上去,“怎么烧?” 话音刚落,一记响指声响起,生辰帖瞬间窜起火焰。 “大人!你下次动手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和畅差点烧到手,赶紧撒开手。 “装神弄鬼。” 到了子夜,夜深人静,时迁明显更加自在,面容绮丽浓稠,月光一照,夺人眼球。 生辰帖很快燃烧殆尽,山风一吹,连灰烬也不见了,更加平平无奇,什么都没有发生。 “红轿子呢?”和畅奇怪地四处张望。 “你是不是不够虔诚,可能还得再来一次。”吕瑶建议道,“或者让你家大人来试一试就知道真假了。” 和畅心说,单身二十三年,我可虔诚了。 “行吧,那我再试试?这回我自己烧。” “等一等。”段落忽然阻止了她,神色凝重地看着开过光的石头,“我……我来试试。” 看这位爷抱着白尾不撒手的样子,他不可能突然对别的事情感兴趣,所以歪打正着装神弄鬼的人是婳婳? 段落端端正正地写下生辰,而后放到石头底下点燃。 这一回生辰贴才燃烧殆尽,一阵阵铃铛的脆响便在山中回荡开,由远及近,伴随着人的脚踩在树枝枯叶上发出的“咔擦”断裂声。 和畅听的心里发毛,磨蹭到山神大人的身边寻找安全感。 很快两顶顶刷着厚厚的朱漆的红轿子出现在三人面前,它并不大,最多容纳一人。也不华丽,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在四个角上挂了四只铜铃,风一吹便叮当作响。 这两顶红轿子如同那块开了光的石头一样平平无奇。 反倒是那抬轿的八个人更能引人注意,她们竟都是女子,蒙着白纱,身材纤细。 她们将轿子平稳地并排放在地上,而后微微颔首,便一言不发地等着。 吕瑶激动地指着红轿子,“你看!我没错吧?只要你们坐上这顶轿子便可以见到心上人了。” 和畅看着两顶红轿子终于想起这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因为这分明就是原著中的第二个副本——红嫁衣! 清水镇开了光的石头引来无数春心萌动的少女坐上了那轿子,虽然她们得偿所愿嫁给了心上人,但是每一个人都丢了魂魄,浑浑噩噩最后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于是引来了天机派探查,原女主为了师尊自告奋勇地坐上了红轿子,看见的心上人便是师尊。最后虽然清水镇的事情得以解决,但是女主受伤,又被师尊明确抛弃一回,虐身虐心。 和畅现在看着红轿子的眼神都不对了,那简直就是深渊巨坑! 她原以为离开了天机派,原著情节便可以略过,没想到居然直接拐着男配走上了主线剧情? 结果另一边段落仿佛魔怔了似的,掀开轿帘便要往里面钻。 三根红线突然出现将帘子按了回去,时迁怀疑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段落头也不回,“那个石头和这顶轿子,都有她的气息,这一次我定要亲眼看见她。” “……小心些。”时迁深深望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收回了命线。 段落钻了进去,四个女子便抬起了红轿子,看起来很是轻松,只是却没有走。 吕瑶推了和畅一把,“快呀,嫁衣都穿了,你还等着做什么?” 时迁插了句嘴,“你也想找心上人吗?” “不……不想了!”和畅斩钉截铁地否认,就差指天发誓,“我觉得我适合孤独终老!” 时迁轻笑了一下,“也是,就你这惫懒模样,还想祸害谁?” 和畅:“……” 她怎么觉得这人的嘴越来越毒了? 结果那边山神大人嘲讽完,居然径直朝着剩下的那个轿子而去。 没成想会有这一出,吕瑶提醒道:“这位大人,您没有穿吉服。” 时迁在红轿子前站定,捏了个法诀在身上点了数下,纯黑的锦缎长袍眨眼便成了朱红的吉服,甚至连刺绣的蝙蝠都栩栩如生。 和畅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艳丽华贵的吉服将他的妖孽气息衬得淋漓尽致,反应过来才立刻大喊道:“大人!你进去做什么?这东西不对劲,你快出来!” 然而红轿子已经起步,时迁无动于衷,“装神弄鬼,你在这里呆着,哪里都不许去,我帮你去看看。” 和畅:“……” 谁要你看,你一个工具人什么时候好奇心这么强了? 吕瑶目瞪口呆地目送着红轿子离去,“你家大人的心上人……该不会是你吧?” 和畅的表情简直惊恐,“怎么可能?!就算全天下只剩下我一个女的,他老人家也只会选择孤独终生。” 吕瑶扑哧一声笑出来,而后靠近了她,悄悄压低了声音,“那你不想知道你家大人的心上人什么模样吗?以他的样貌,我是真的很好奇谁会站在他的身边。” 和畅拒绝,“我家大人不喜欢别人打探他的事,要是他老人家生气了,那我们俩都得遭殃。” 吕瑶一反从前的柔弱,将纸笔递给她,强势道:“试试吧。” 普普通通的纸笔在和畅眼中像是开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她沉吟片刻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才摸出几张黄纸,“试试就试试,不过你可得给我保密。这上面有大人的生辰八字。” 吕瑶点点头,“好啊。” 和畅走到石头边,作势要点燃。然后另一只手悄悄捏起了法诀,瞬间将手中的黄纸扔向身后之人。 爆裂符混着火符卷起烈焰无数,和畅只能感觉到背后传来的高温,都没来得及多看一眼效果,拔腿就跑。 结果还没等她跑几步远,吕瑶便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面前。 和畅吓了一跳,心说爆裂符和火符加一块的威力怎么也能拖一会吧? 回头一看才发现,连地上的枯枝碎叶都没炸毁多少,那威力可能也就和鞭炮炸了差不多——过于自信了,早知道应该拿山神大人画的符咒防身的。 吕瑶眼中积蓄着泪花,委委屈屈地看着她,“我……我是做错了什么吗?你们要寻开过光的石头,我便带你们来了,你为何要对我下这样的毒手?” 和畅本想再编点理由拖延一会,但见她这副模样实在忍不住开骂,“你能别装了吗?!柔弱小白莲不适合你。”《 》 30-40 第31章 吕瑶怔愣片刻, 忽然大笑起来,楚楚动人的伪装褪得一干二净,原本只是清秀的长相, 这会竟然变得明艳动人。 “正好我也装累了, 不过你是怎么发现的?” 和畅十分戒备,“寻常女子不可能三更半夜带着外人走山路,是你太心急了。其实你只要在山上等着,我们迟早会找到这里来的。” 吕瑶点点头,却没有什么吃惊的表情,淡淡道:“是我考虑不周。只是我等了太多年,我等不及了。” “其实也不止这一点, 你进酒楼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清水镇家家户户都养蚕, 以纺织为生。所以这里的人衣裳大多精致华美,尤其年轻少女更是极善搭配,就算都是嫁衣,她们也能做出花来。” 和畅嫌弃的目光毫不掩饰, “但你穿的这身针线做工勉强尚可, 只是这红配绿的搭配……好丑。” 夜深人寂,连夜枭都不再叫唤,山中便格外寂静。 和畅清晰地听见了磨牙的声音, 果然女人最不能接受的还是被另一个女生说丑。 圆月高悬, 明亮的月光下, 吕瑶就像稻穗般飞快地抽条发育, 仅仅几个呼吸时间,便从少女长成了一个成熟的艳丽女子。 而后面容开始变幻, 一双眼眸逐渐变大,鼻梁高挺, 五官下颌都逐渐有了更加明显的弧度轮廓,即便是红配绿的艳俗也难掩其美丽。 “现在还丑吗?”她轻启朱唇,媚眼如丝。 和畅咽了下口水,“不……不丑。好久不见,婳婳……姐?” 婳婳冷哼一声,没好气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那位大人。” “……这个真不知道。” 和畅心里拔凉拔凉的,山神大人早就知道吕瑶就是婳婳,为什么不早说?还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你看夜深露重的,你同我去府上歇息一晚,等那位大人来接你?”婳婳看起来就像是诱惑少女的人贩子。 “不了不了,我家大人让我在这里等着。” “你不想知道你的心上人长什么模样吗?”婳婳再一次笑着诱惑她,“这开过光的石头是我做的,只要跟我走,你可以知道一切。” 和畅坚定地拒绝,“我觉得我适合孤独终老。” “你知道的,我现在耐心有限。”婳婳一翻手腕,五指变成了锋利的猫爪。 和畅完全没听,朝着既定的方向狂奔,她在那里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不自量力。”婳婳足尖一点,便追了上去。 和畅感觉到背后利爪划过带出的破风声,顺势向前一扑,“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被她杀了!” 话音刚落,熟悉的剑光闪过,长剑破开黑夜将身后的人强行逼退,钉在她身后三寸有余。 镌刻着祥云的长剑钉在地上发出“嗡嗡”剑鸣,看起来很是兴奋。 居然不是时迁留的后手吗? 不过这熟悉的剑,熟悉的场景,一个猜测渐渐浮上心头。 然后下一秒,猜测成了真。 天机派沈掌门飞身而至,他居然也穿着一身婚服,见到和畅眼眸中划过显而易见的喜色,随即很快便压了下去。 进了红嫁衣的剧情,果然连前师尊也出来了,和畅心中一喜,这下至少她不用怕婳婳了。 下一刻,前师兄顾澈之和前师姐顾其果也从暗处出来,三个人站在三个角包围住了猫妖婳婳。 “小师妹,你怎么会在这里?没受伤吧?”顾澈之意外见到和畅,显然很是惊喜,丝毫没有将她已叛出师门的事实放在心上。 和畅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想了想干脆改了口,“顾大哥,好久不见。” 这可是最后因爱生恨的大反派,为了能平安走到大结局,她决定不刺激他。毕竟目前为止师兄对她从来都只有善意。 顾澈之原本还有些担心她不认自己,这下听到这么个新的称呼,不由自主地冲她笑了笑。 沈以泽打断两人的对话,承影剑指着婳婳,“妖就是妖。若我当初在长安没有放过你,就不会有清水镇的人受害了。” 在长安时,婳婳面对沈以泽尚且忌惮万分,这会被三人包围居然面色不改,甚至还敢挑衅,“我不过是让那些少女早日看清真正的心上人,免得受到蒙骗。你自己修了无情道,为何要阻拦别人追求爱人?这么见不得人好?” “她们最后都变成了什么样,你不知道吗?你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沈以泽成功地被激怒了,横剑一扫,剑光眨眼间便冲到她面前。 婳婳不躲不闪,笑意更深,直接挥出一爪,剑光瞬间破碎。 和畅目瞪口呆,本来看到沈以泽她还当高枕无忧了,全书战力天花板就算被时迁压了,也不至于随便就被一只猫妖压了吧? 沈以泽同样难以置信,修道一途虽然各有天赋之差,但必有其过程。这只猫妖在长安分明断尾重伤,如何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突飞猛进? “那些返家的少女,虽然她们如愿以偿地嫁了,可是她们每一个人都丢了一魂,终日浑浑噩噩。”沈以泽神色格外凝重,“所以是你用凡人的魂魄修炼?!”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婳婳看起来不耐烦,双手猫爪远比从前锋利,竟如刀刃一般反射着细碎的月光,“正好长安的仇,我们可以来算一算了。” 话音未落,她向前脚下重重一踏,整个人身形飞速向后,手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到后面,尖爪如利刃一般刺向身后。 “顾大哥!小心!”努力减少存在感的和畅本来已经躲到偏僻的小角落,奈何婳婳的动作太快,只有她的重瞳捕捉到了,忍不住高声提醒。 “来的正好!”顾澈之不闪不避,单手持剑相迎,那剑是黑红色的,极厚重。 沈以泽神色一凝,“澈之,退下!这猫妖不对劲!” 然而已经晚了。 猫妖本身速度极快,眼下更是快出了一道道残影,猫爪狠狠拍在他剑身上,犹如金石碰撞,那柄看起来极厚重的铸铁剑居然就这么断成了两截。 婳婳半空中灵巧地一翻身,另一只爪子直接拍在他的手腕上。手腕上已经多了三道深深的伤痕。 “师兄!”顾其果一惊,慌了神便离了站位跑向他身边。 顾澈之长剑掉落,捂着手腕满头冷汗,还不忘喝止,“你给我回去,守好你的位置。” “你以为她守得住?没用的。”婳婳舔了一下爪子上的血迹,脸上笑意未减,悄声道,“和畅,现在主动跟我走,还来得及。” 和畅默默地往沈以泽身边躲,毕竟现在能挡一挡的也只有他了——原著中她是被顾其果怂恿地写下了生辰贴,眼下她明明避开了的,难不成这回是直接被抓? 谁知在长安时分明还对她留有情意的沈以泽,此刻半步未动,面色沉静地盯着婳婳,他自顾自地扔出数张符咒,层层叠叠圈住了她。 “我说了,就凭这个你拦不住……” 婳婳忽然住了嘴,因为她看见沈以泽的承影剑划开掌心,鲜血滴滴染红了剑身,剑鸣声越来越响亮,“我知道无情剑修有一种用自身气血来达到人剑合一的方法,我尚未成为真神,的确无法抗衡,可是……” “小师妹!快跑!”顾澈之忽然大喊,“那只猫妖从来没有想要和我们正面对抗,她只想抓你!” ——不是我不想跑啊! 和畅心中一阵烦闷,她原是赌沈以泽对原女主的感情,毕竟就算不喜欢,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没成想他这么不给面子,连躲在他身后都不愿意护一把。 细白脖颈被一只爪子抓住,尖利带着倒钩的爪子微微扣紧皮肤触感让她动弹不得。和畅开始想念“完美工具人”了,同时再一次后悔,回了背阴山,必须好好修炼! “婳……婳婳姐,有话好好说,我现在自己跟你走来得及吗?” 身后的人轻笑一声,“来不及了,我知道你鬼主意多,不要拖延时间。” “放开她!你要带她作什么?!”顾澈之不顾伤势握着符咒还想上前。 “师兄,不行!你已经受伤了!”顾其果一把按住了他,以她的身手对付一个重伤的师兄问题不大。 “你放手!师妹会出事的!” 顾其果更加用力地按住他,一字一句道:“她已经叛出师门了,不是师妹。” “走!”婳婳在她耳边低声道,“否则受伤了,你可别怪我。” “等一等!”和畅站在原地不肯动,任由脖颈上被划出一道道血痕。 “你疯了?!”婳婳怒斥。 “我就一个问题,让我问完。”和畅忍着脖颈上的痛楚,直接转向沈以泽,“沈掌门早就看出她的意图了对不对?只是你不想救。我们到达之前,姻缘石下已经有生辰帖燃烧过的痕迹,是沈掌门想引出红轿子对不对?那么你看到的心上人是谁?” 话音刚落,原本气势逐渐高涨的承影剑忽然一抖,沈以泽睁开眼,眸中是澎湃涌动的风雪。 和畅等了一会,没等到回答,便自己接了下去,“……是我,对不对?” 这一下连婳婳都惊诧不已,“你们天机派……还真是有趣。” 承影剑的剑光猛地炸开,仿佛是千万道光华同时绽放,漆黑的深夜在这一瞬间恍如白昼。 完美拖到了大招蓄力完成,只是和畅没想到,婳婳头顶那支筷子似的木簪自己动了起来。完全无视了这强势的剑光,神奇地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口子,而后婳婳拼着被剑光割开数道口子,险而又险地带着她钻了进去。 第32章 和畅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便发现什么地方都很不对劲——她躺在一张极宽大的床上,是上等的黄花梨, 身上盖的锦被绵软透着馨香。 头顶是薄薄的丝质帘子, 能透过它看到雕梁画栋,同时又完美地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这里装饰摆设都过于精致漂亮,不要说山神殿做不到,就算是在原来的世界,她也只是在电视里看到过黄花梨的大床。 婳婳这是把她拐到哪里去了? 和畅一骨碌坐起身来,紧接着她就发现了一件更加诡异的事情——胸变大了。她伸出一根手指小心地戳了一下,是真的。 不过是睡了一觉, 怎么还有这功能? “……好像腿也变长了?” 和畅下了床一脸迷茫地看着两条白生生的大长腿, 难不成…… 她在房内转了一圈,找了个镜子,倒映出的人有着一双水润的含情目,远山黛眉, 脸型是标准的瓜子脸, 精致得恰到好处。 美得实在很诱人,但这不是她。 难不成又穿越了? 和畅嘴角抽了抽,“这还是个快穿文吗?我之前的女主都没苟到大结局?” 她还在纠结新身份的时候, 一只小黑猫拖着五条毛茸茸的尾巴从窗户外翻了进来, 落地瞬间便化作了一个约摸十三岁的小姑娘。大约化形有些粗糙, 五条黑色的尾巴还落在地上, 一团稚气未脱的模样,只是眉眼间却有些熟悉。 和畅心中纳闷, 又是猫妖?这回穿的还是仙侠文? “姐姐你又骗我!我都在山上等了一年,新年都过了, 你也不回来。芃芃姐还要在长安呆多久啊?”小姑娘嘴唇翘的老高,十分不高兴了。 和畅正想谨慎地旁敲侧击问问身份,却发现身体自己动了起来,亲昵地伸手抚了抚小姑娘柔软的发顶,然后用力揪住她的耳朵。 “婳婳!我跟你说了多少遍,长安不比小空山,不许你拖着五条尾巴到处乱跑!在这里化作人形,就给我把尾巴全部藏好!” 婳婳?小空山?猫妖?难怪她觉得这小孩很眼熟,这眉眼足以见得日后的美艳神采,不就是缩小版的婳婳嘛! 所以我没有再穿越,还是虐文女主和畅? 和畅想要抓着她问清楚,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就好像她并不是这具身体的支配者,而是被关在了这具身体里面。 “婳婳!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对我做了什么?放我回去!” 孩子模样的婳婳没有搭理她,捂着耳朵跳脚,乖乖把尾巴收了起来,“疼疼疼!芃芃姐快放手,我错了,我错了。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回山上啊?”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芃芃坐回镜子前,拿出胭脂螺子黛细细涂抹画眉,“咱们猫妖不比远古传下来的凤凰九尾狐,没有什么天生的神胎,只能一步一步修炼。如今我好不容易修出了八条尾巴,自然是要入红尘修最后一条尾巴的。” 婳婳没规没矩地跳上梳妆台,晃着两条小短腿,满脸忧愁,“咱们小空山都三百年没有出过一个九尾成神的猫妖了,无数前辈死在红尘里,可见最后一条尾巴风险太大了。芃芃姐要是不在……” 芃芃又伸手拧她的嘴,“枉我辛辛苦苦带了你百年,才修出个人形,没想到竟是为了来咒我的?” “我错了,我错了,芃芃姐饶我最后一次。” 婳婳把自己解救出来,不死心地劝道:“我们小空山猫妖的最后一条尾巴源于至情,用八条尾巴赌一个愿望。可是天底下的人无不自私,真有机会实现愿望,怎么可能为别人许愿?就比如三百年前最接近真神的那位岁岁先祖,最后还不是耗尽所有法力,为他人做了嫁衣,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芃芃捏着胭脂的手一紧,嫣红的色泽将白皙的手指染红,片刻后,她又笑起来,“他不一样我一定会成神的。” “他?他是谁?芃芃姐已经找到了为你许愿的人了?”婳婳连珠炮似的问了一连串。 “他啊……”芃芃想起那人便笑起来,“榆木脑袋,是个笨蛋剑修。” “芃芃姐动了真心?”婳婳神色紧张,“绝对不行!你如何知道那男的是不是真心呢?” “出去出去出去!你给我好好修炼早日成神,别来我这里添堵。”芃芃打开房门将她推了出去。 小姑娘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姐姐这样相当于把自己送到了他的剑下,太过危险。成神真的这么重要吗?” “重要!”芃芃毫不犹豫。 可怜和畅关在她的身体里大喊大叫也没有丝毫作用,眼看着芃芃要关门,她最后运起重瞳努力了一把。不知为何,居然真起了作用。 重瞳之下,仍是小姑娘的婳婳忽然窜高了,平视着她,没有一丝笑意,只有无尽的悔恨和探究。 这一次和畅敢肯定,她透过芃芃看着自己。 她到底想做什么? 芃芃强行送走了小妹之后,还不闲着,细细地将地上的猫毛都清扫干净,最后还环顾一圈,仍旧有些不满地摇摇头。 ——这笨蛋剑修该不会是段落吧?就他那样的穷鬼,还能有洁癖? 和畅看着她以一种吹毛求疵的方式一点一点打扫过去,只觉得有些牙疼。 芃芃偏着脑袋想了很久,动手从柜子里捧出来一个小小的铜炉,慢条斯理地按压香粉,最后翻出来一个火折子点了火。 袅袅香烟飘散,厚重古朴的檀香逐渐弥漫开。 芃芃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漂亮的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 和畅:“……” 某种程度上说,这猫妖比她还要像个人,会享受。 又等了许久,晌午的烈日逐渐变为夕阳的余晖,芃芃单手拄着脑袋一点,差点砸到桌子上,才清醒过来,铜炉里的檀香都快燃尽了。 “说好的晌午时分,如今都要夜里了,怎么还没有来?不会又切磋去了吧?”芃芃猛地站起来,想要去寻找一番。 一开门,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惊讶,但掩饰地极好。 果然是段落,还真是一点惊喜都没有,和畅在心里吐槽。 “穷鬼剑修,你怎么才来?!”芃芃微怒。 “我……我……”剑修说话有些犹疑。 奈何芃芃见了人实在高兴,也没多想,欢欢喜喜地拉了他进来,“你是不是又去找人切磋了?你看看刚补好的道袍,又多了那么多洞。” 穷鬼剑修还是一身补丁打成地图的道袍,只不过远比和畅在背阴山时看到的还要多得多。眼下这简直是世界地图,大概是因为这个时候的段落剑法尚未大成,所以受伤比较多? 芃芃熟稔地脱下他的道袍,从柜子里翻出针线和布开始认真地补那些洞。 段落回过神来,看她这动作立刻急了,劈手就去夺道袍。 芃芃也不意外,变指为剑,与他斗起来。 段落同样只用拳脚功夫与她相抗衡,从各种角度进攻,两人瞬息间便过了数十招。最后他直接跃起在一旁的柱子上踹了一脚,闪到了她的背后。 “哎?光明正大的问心剑要搞偷袭吗?”芃芃立刻将手中的道袍扔到身后。 段落抢回道袍才松了口气,才与她争辩,“如何叫偷袭?这是我自创的回龙剑法,本就是一手挡住对手的攻击,趁势跃起,从后方攻击。” “诡辩。”芃芃哼了一声。 两人看起来应该时常这样切磋剑法,段落赢了一局,放声大笑,自顾自地拿起桌上早已备下的酒,倒了一杯。 “看来今日,这杯酒是归我了。” “那可不一定。”芃芃按下他手中的酒,“你看看你的道袍。” 道袍上的洞已经被一块鲜艳的绿色补上了,在一片五颜六色的补丁中格外张扬。 段落欲哭无泪。 这扭曲的针脚,绝美的颜色搭配,和畅看了都觉得惨不忍睹。 “你总是理论一套一套的。我只是在缝衣服,否则就凭你的速度还想挡住我的进攻?”芃芃夺过他手中的酒杯,笑道,“看来今日,这杯酒还是我的。” “芃芃每次都倚仗自己的速度,可力量总归是不足的。”段落也不去夺就被,直接按住她的手腕。 “段落你耍无赖!” 芃芃气鼓鼓地说完,然后比他还要无赖,手指一弹,酒杯被砸到他身上,酒液撒了满怀。她还故意凑到跟前闻了闻,“不愧是长安的酒,果然很香。” 段落看得呆了呆,然后用力握着她的手腕提起来,飞快地凑过去在她额头吻了一下。 芃芃只是短暂地惊讶了一下,而后反手按住吻上他的唇,直到尽兴之后还咬了一口才放开他。 段落一下子被亲懵了,嘴唇半张着,反应不过来。 芃芃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一会,才笑着开口,“你曾经说,赌书泼的消茶香,是不是就是这意思?” 段落的耳朵尖爬上点可疑的红晕,“这分明是酒香。” 被迫吃了全程狗粮的和畅,觉得眼睛都要瞎了——这就是学霸剑修们的爱情吗? 婳婳这种猫妖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居然这样来报复母胎单身狗? 第33章 学霸们的爱情相当励志以及枯燥, 整日里只有研究剑法,共同进步。 昨日以手为剑切磋到晚上,今日便拿着真剑从日出切磋到日落, 明日又要去长安郊外并肩双剑合璧与外人切磋, 后日……后日做什么来着?反正不管做什么,也不离开剑就是了。 和畅最近吃狗粮有点撑,并且十分无聊——看学霸谈恋爱还不如晋江的狗血文来的刺激。 婳婳最近也不再出现,该不会是把她忘了吧? 芃芃的剑很软,几乎可以缠在腰上,出剑神出鬼没难以捉摸。最后一击,她屏息将速度提到极致, 一剑挑飞了段落的剑。 “这回我输了, 心服口服。”段落这回大大方方不与她争辩。 “你知道输了就好!”芃芃笑嘻嘻地在他身边坐下,忽然道,“段落,你还记得我们初遇的地方吗?” 段落点点头, “记得, 小空山的山脚。当时你在舞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剑法。” “所以你是对我的剑法一见钟情,而不是我?” “也……也不全是剑法……”段落讷讷道。 芃芃拍拍他的脸, “好啦, 不逗你了。明日是你的生辰, 我们回小空山吧, 我想……送你个生辰礼。” “好,都听你的。”段落说完, 忽然伸手轻轻按在她的双眸上,“芃芃的眼睛很漂亮, 我对你的眼睛一见钟情。” 芃芃愣了,也没有挣扎,“从前你总说喜欢我的剑法,这还是头一回……” 百无聊赖的和畅瞬间来了精神,喜欢眼睛什么的只有一个人说过——她的完美工具人,山神大人! “那现在你知道了。”段落笑着拂过她的眉眼。 和畅立刻运起重瞳,不知为何在这个身体里,她能做的好像只有这个。 重瞳之下,段落棱角分明阳刚的脸变成了妖孽俊美的山神大人,眉梢一挑,那颗小痣也跟着嚣张地跳了一下。 分明是被困在什么情况都摸不清楚的幻境中,可是这个小男配依旧一副无所畏惧的欠揍表情,连带着和畅也安下心来。 于是一股豪情壮志油然而生——我家大人都来了,区区猫妖还算什么?! 小空山 和畅被芃芃带到了山脚下,这才真正见识到了仙侠界的山,高耸入云,墨绿色的树林层层叠叠织成一张巨大的毯子,飞鸟走兽从林中鸣叫着穿行。 每一寸土地都蕴含着澎湃的生命力,就连山脚都仿佛带着仙气。背靠一座无垠的大湖,湖面氤氲着白茫茫的雾气,飘着盛开的莲花。 芃芃难得没有练剑,坐在湖边,脱了鞋袜,修长笔直的腿浸在凉凉的湖水中,晃晃悠悠,心情极好。 等到巳时,天光已经大亮,她有些不耐烦了,愤愤地踢了两脚水,提着酒站起来。 “还是生辰呢,不知道又在哪里切磋呢,又让我等。”芃芃拍开泥封,灌了两口酒,“等我把酒都喝完,一滴都不给你剩。” 话音还未落下,她的眼神忽然一凝,湖边的那一片小树林,是她和婳婳一起种下的,树种众多,高低不平,枝叶繁茂。 那是他们为了山下的猫搭建的攀爬乐园,每一棵树她连高度都了然于心。但是现在所有的枝叶都在随风摇曳,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 唯一的问题是,没有影子。 “小空山幻术?”芃芃皱起眉头,一甩手,酒坛子砸到地上,碎了满地。 而后她赤着脚,一步一步向着树林走去,周身气势节节攀升。等她走到小树林边上之时,身姿曼妙的女子长出了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手指指尖也长出了锋利的爪刃,更令人震惊的是她身后拖着八条毛茸茸的白尾。 芃芃伸出利爪在身前划下,仿佛是划开了一张糊在表面的纸,内里的一切终于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一股浓郁的花香弥漫,每一棵树枝上都放了一朵熟悉的迷醉花,那是她亲手炼制出来的幻觉之花。 深陷幻觉之中的人正是段落,他的剑被孤零零地丢在一边,连剑鞘都没有褪。整个人半跪在地上,头颅仰起,眼神迷离地看着身前的人。 在他身前的人穿着和芃芃一模一样的白衣,梳着同样的流云发髻,就连面上的妆容,胭脂口红的颜色都一模一样。 单单从面容上看,她和芃芃一般无二。 可她身后那五条纯黑的猫尾和一身凛然的妖气,都清晰地表明了,那是婳婳。 她在芃芃身边从一只奶猫长到化形,配合幻觉之花,她可以轻易地让自己幻化成芃芃。 而段落不可能对芃芃出手。 “芃芃,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你相信我。”段落小声地祈求着。 婳婳学着她姐姐先是勾起嘴角,眼中笑意盎然,“既然我这么重要,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小空山的八尾猫妖。八尾凝成一颗妖丹足以让一个人成神,今日是你的生辰,你想要让自己成神还是……我?” 段落似乎没有明白这个问题,愣愣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婳婳立刻怒了,“男人果真薄情!万幸还来得及,我不会让你再见到姐姐的!” 她手腕一翻,秀气的指甲成了漆黑的利爪,对准了段落的咽喉。 “婳婳!你给我住手!”芃芃一声怒喝,足尖一点,飞身而上,一脚将她踹飞。 “嘭”的一声,婳婳就像一颗球一样倒飞出去,撞在树上才停下。呜咽着变回了十三岁的孩子模样,脸上都长出了绒毛,看来这一脚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 一条白尾将婳婳卷起吊到身前,芃芃的怒火毫不掩饰,“知错了吗?” 婳婳一团孩子气,五官都没有长开,眼睛一眨,“啪嗒啪嗒”掉下无数眼泪,却仍硬气道:“我没错!方才他没有说让你成神,姐姐不要信他!” “他也没有选择自己。” 芃芃很冷静,“小空山猫妖的第九尾源于至情,你用迷醉之花布下幻境,就算他选择了我,那也是有违天道。倘若引下诛神雷劫,你的小命不想要了吗?” “可是……可是……我不想没有姐姐!”婳婳“哇”一声大哭起来。 芃芃叹了一口气,还是将她放了下来,同往常一样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婳婳,我想成神,成为三百年来第一只九尾猫妖。同时,我也相信他。” 而后她的八条尾巴齐齐动了起来,澎湃的法力将树上所有的迷醉之花全部击碎。深陷幻境的段落身形一晃,摔倒在地,眼神逐渐清明。 “这猫妖成神的条件也太特么奇葩了,不愧是狗血虐文,不过原著里女主不就是看到了师尊是心上人吗?怎么还强行加戏呢?” 和畅本来在心里碎碎念着,突然惊讶地捂住了嘴,她听到了自己的说话声? “什么情况,我能操控这个身体了?”和畅原地蹦了两下,身体比原来轻盈自如,充满力量,好像跳一跳便能直接飞起来。 于是她足尖一点,直接跳上了树枝,稍稍提气,居然直接站在了树叶上,不愧是八尾猫妖的法力! 和畅眼眸一转,一甩尾巴,将流着眼泪的婳婳倒吊起来,狠狠甩了两圈出气,“我知道你是谁,你究竟给我抓这里来做什么?” “剩下就那么一点结尾,你还看不懂吗?”婳婳抹了眼泪,冷冷地看着她。 和畅看了眼即将清醒的段落,终于明白过来,“你难道是想让我来问他,八尾凝成的妖丹,你选我还是自己?” “那日在长安城,你不惜放弃功德也要让眠眠复仇,我就是觉得有趣。所以我想看看,这一次你会怎么选。五十年前,他选了自己。”婳婳怨恨地瞪了他一眼,“我想知道如果他选择了自己,你会怎么办?” 然后和畅便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自己尾巴里消失了,看来在这个幻境中,婳婳才是能掌控一切的那一个。 你们猫妖脑子都有病! 和畅在心里疯狂吐槽。 段落晃了晃脑袋,从地上爬起来,“我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芃芃是不是等很久了。” 和畅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拧着他的耳朵,怒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在这里等了整整两个时辰!平日也就算了,我可是为了给你过生辰,你居然还敢让我等这么久。” 段落自知理亏,小心翼翼地赔罪,“都是我不好,我明明很早就赶过来了,也不知道为何……” “不要找借口!”和畅一招手,地上的酒坛便应召飞了过来,“罚酒!你要是不喝,我绝不原谅你!” “好好好,我喝。”段落接过酒,刚灌了两口便倒了下去。 和畅试探着踢了两脚,“果然醉了,不管在哪里,这酒量都没什么变化。” 婳婳又现出身形,怒道:“你在做什么呢?!就剩最后的许愿,为什么不做?” 和畅扑哧一声笑出来,“我为何要这么做?你都说了他选自己,我又不傻。” “如果你不做,那你就永远不可能出去!” “现在我是半神,连天机派掌门怕都不是我的对手。”和畅十分无赖地摸了摸腿,又捏了捏丰满的胸,“你看看这身材,这不是比我自己的好吗?我出去做什么?” 第34章 “你!你这是无赖行径!”可怜单纯的小猫妖被气得差点吐血, 双手捏起法诀开始变幻。 很快和畅便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树林湖泊小空山扭曲了一瞬间,但很快便恢复了, 猛烈的罡风呼啸起来。一颗纯白的内丹凭空出现, 并不是很大,仅仅是拳头大小,却圆润细腻如珠似玉,光是看一眼,便能感觉到其中所蕴含的浩瀚的法力。 那是八尾凝成的妖丹。 “芃芃,你方才说什么?这是……妖丹?能够成神的妖丹?”段落眼中满是渴望。 婳婳的身影已然不见,声音却传过来, “现在你的妖丹已经离体, 只需要一句话,快说!” 好家伙,你居然快进? 和畅也怒了,直接扑上去抱着段落便吻下去。 “你……你……”段落面红耳赤地想推开她。 “别说话!专心点!”和畅将他抱的更紧了, 几乎将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 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他的唇和他身上的气息一样,有些凉, 但有一种特别的厚重寂寥又清苦的木质香。 他几乎没有什么技术, 又很生涩, 仅仅是跟着做出反应便是极限。 许久, 和畅才松开手,不由得笑了起来, 怀里的人已经晕了过去。 嗯,没有一本书是白看的, 包括海棠文。理论知识积累得够多,就能引起质变。 婳婳再次现出身形的时候,浑身上下的黑毛都炸起来了,“你这个人……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和畅好整以暇地欣赏了她这“狗急跳墙”的模样,内心畅快无比,“你真的是一只很奇怪的猫,你说想看看我的选择,我告诉你了,那就是我不选。你又不满意,你究竟想看到什么呢?”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婳婳双眸赤红,再一次倒转时光。 “切。”和畅翻了个白眼,心说一样的把戏再来几次那就没意思了。 这一回,进度条再一次被快进了一点,和畅连最后一句台词都不用说了。 “芃芃……这就是你送我的生辰礼吗?”段落双手都在颤抖,狂热地看着那颗内丹,“真的只要有了它,就能立刻飞升?” “唔唔唔……”和畅发现她连话都说不了了,现在她是一个只要做出反应的工具人。 段落招招手,内丹便飞过来,他细细端详着内丹,如同欣赏一个艺术品。 和畅都要等不及了,心说反正又不是我喜欢段落,这刀扎的又不是我的心,你赶紧的选,我们快点把剧情走完,指不定后面还有循环播放,赶场子呢。 没想到段落仔仔细细地看完之后,直接挥起一掌,将内丹送回了芃芃体内,然后捏了捏她的脸,“芃芃当我三岁小孩呢?真要送生辰礼,我还是更喜欢方才那样……” 说完,他俯下身直接吻上了她的唇,他的动作有些急,只能笨拙地模仿,到后面几乎成了连啃带咬。 和畅用上了法力才把他推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居然敢调戏女主?! 至此,虽然还不知道他是怎么跑到段落的身体里去的,但是和畅已经完全确认了,这个人就是她的完美工具人,时迁。 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问题,是个人都得崩溃。 婳婳这下直接现出猫妖真身,一爪子挥了过去,“你究竟是谁?!” 时迁依旧顶着段落的脸,但显然已经厌烦了这样循环的游戏,五指间命线翻飞如蝶,瞬间将她绑成了一个猫肉粽子。 “小猫妖,我是看在小空山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甚至一再护着你。但我也说了,你不能给脸不要脸。” “你懂什么!” 婳婳双眸赤红,挣扎嘶吼着,两个耳环爆发出耀眼的白光,成了两片凝聚着法力的圆,自动飞出来将她整个人笼罩,竟然一点一点地向外挤压着命线。 时迁很是意外,“离风遮月环?” 这名字好像原著没有,又出现了新东西? 和畅问道:“这是什么?” “神界的武器,离风环可以将佩戴者周身的法力最大程度地凝聚,施法自如,威力也会成倍增加。而另一片遮月环可以掩盖佩戴者的所有气息。” 时迁更加不解,审视的目光来回逡巡,“这东西可不常见,还是上神级的武器,她一只小小的猫妖怎么会有?” 凡人修道得大机缘渡雷劫才能到真神,譬如全书男主沈以泽无情道修了数十年堪堪也仅仅是战力达到真神级别,缺少机缘功德难以成神。却已是天机派有史以来最强之人,被看作中兴希望,被作者吹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至于上神,更是在真神之上,那是得了天道认可有了封号的神,这中间和小猫妖还差着天与地的距离,她是怎么拿到这个东西的? 和畅后知后觉,“所以因为这个东西,大人其实没有发现那吕瑶就是婳婳?” 时迁:“……你说什么?” 敢情您老人家还真没发现,是婳婳把你想得太厉害,直接自曝了。 “那大人这怎么办?让她挣扎出来,我们又得循环,我可不想再……”和畅说了一半,忽然住了嘴,情急之下敢做,并不代表她就敢挂在嘴边。 时迁看了一眼她嫣红的唇,意味深长地笑道:“放心,区区上神而已,天下间还没有什么敢和命线叫板的。” 和畅被他笑得莫名起了好胜心,也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嘴唇上,“比起大人的吻/技,我自然是更相信大人实力。” 她此刻还顶着芃芃的脸,白皙修长的手指点在朱红饱满的唇上,成熟诱人。 时迁:“……”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想起了之前柔软的触感,好像……还有点甜?然后被亲晕的经历立刻跟上,闯进脑海里。 “大人,你说是不是啊?”和畅对他抛了个眉眼。 “真是多谢我家小侍女的信任了。” 时迁咬牙切齿地说完,然后恼羞成怒地甩出更多的命线。 将离风遮月的光芒猛地盛放一下,似乎在拼尽全力地最后一搏。可惜命线岿然不动,连红光都没有弱下去一点。 传说中的上神武器逐渐黯淡,然后被击碎成一片一片,落在地上成了最普通的小铁环。 焕发着幽幽红光的命线势如破竹,逐渐勒进了婳婳的身躯中。 “你再不停手,红线会让你魂飞魄散。”时迁淡淡道。 事实上,不用他说,遮月离风破碎的那一瞬间,婳婳也没了余力再多抵抗。 仙气淼淼的小空山和水汽丰润的大湖都不见了踪影,他们回到了清水镇的那座山上,只不过他们被带到了一个极大的山洞里,破落荒芜,只有野蛮生长的野草。 哦,还有一个睡得眉头紧蹙,不断说着梦话的穷鬼剑修,段落。 和畅看着山洞有些失望,在看到自己身量未长,还未发育的少女模样,失望的情绪就到达了顶峰,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在失望什么呢?”时迁饶有兴趣地开口。 幻境里顶着芃芃的脸,和畅尚且还能肆无忌惮。如今脱了马甲,她……不敢造次。 和畅:“没失望!我就相信大人一定能带我出幻境的!” 时迁摸了摸嘴唇,“口是心非。” 大哥!你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和畅赶紧岔开话题,“大人,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时迁点了点她的手腕,一圈红线焕发出幽幽红光,“你那点三脚猫的法力,没命线牵着,我不放心你乱跑。” 牵什么牵,你当我是宠物狗吗?!不会说话可以把嘴捐了! 原本还有些感动的和畅气得不想说话。 婳婳法力耗空,被命线勒出满身血迹,赤红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尚在昏迷的段落,怨毒道:“我恨!凭什么他用了我姐姐的内丹可以成神,我姐姐却要殒命?薄情寡信之人凭什么能苟活于世?” 和畅挪到她身前蹲下,“我说你真的是一只很奇怪的猫,我都给你说了,我就是不想让他选,你还一次次让我循环重复剧情。难道你只是想看我因为一个臭男人伤心痛苦,然后抑郁成疾寻死觅活?” “你凭什么不选?若你不选,你就永远不能成神!” “那就不成,八尾猫妖也没什么不好的啊。”和畅十分淡定,一想到芃芃那汹涌澎湃的法力和身材,甚至有点想再来一次。 “况且要是我费了千八百年地修出来八条尾巴,我才不会把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交到别人手上。别说男人,亲爹妈也绝对不行!” 少女握着拳头,气势汹汹,说起来掷地有声。 婳婳被她说懵了,“这是猫妖的宿命,天道所限,生来如此。” 这回不需要和畅来回答,时迁接过了话,“何来宿命?天道如此便是如此吗?小空山猫妖既然能成为修出八尾,你怎么知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修出最后一条尾巴?” “大人是三界最尊贵的存在,轻飘飘一句话,天道算什么东西。”婳婳带着哭腔冲着他厚道,“可我们不一样,我们没有天生的神胎,如何反抗天道?” 和畅没听到她的怨念,只选择性地听到了前面的那一段,什么叫三界内最尊贵的存在? 当初她挑完美工具人的时候,看中的可是他一无cp感情戏,二无重头戏份,三无纠结背景。 和畅的危机感瞬间上头,紧紧地盯着他,心说你可不要给我搞事情,乖乖做我的工具人! “有一件事你说错了,三百年前你的岁岁先祖,虽然尸骨无存,但是在那之前她已经是九尾成神,并且是真正的上神,空山神君。” 时迁五指屈伸,到底还是放过了婳婳。 和畅看着他双眸低垂,眸光极深极沉,仿佛是幽深不见底的清冷寒潭,在那里面有很多很多久远而不为人知的过去。 她有些好奇了,关于那些冗长没有尽头的岁月。 第35章 “岁岁先祖?三百年前, 原来小空山曾经有过上神?” 婳婳震惊了,从她还是一只奶猫的时候,就知道她们猫妖一族在小空山举步维艰。 就因为猫妖连一点上古神裔的血脉都没有沾到, 连真神也不曾有过, 所以她姐姐才拼了命要成为第一只九尾真神。 “所以大人是看在岁岁先祖的面子上才……?” 时迁没有回答,但很明显是默认了。 “那先祖呢?小空山其他种族譬如鸟族,百年间也曾出过真神鸾鸟,只有猫妖一族,永远被踩在脚下。所以姐姐才会拼了命地想要成神。”婳婳一颤,再度落下泪来。 时迁沉默更久,才叹息似的说道:“就算是神, 也会陨落的。” 尽管他的神情未变, 和畅却觉得他周身气息好像都不一样了,连带着眼角的那颗小痣都消沉了,仿佛高山上被茫茫大雪掩埋垂下枝条的松树。 于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已经轻轻搭上了他的手臂, 好像这样就能驱散他一身的寒气。 少女的肌肤柔软细腻, 月光下仿佛凝着霜雪,微凉还带着特殊的香气,时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和畅:“……” 大佬你别这样面无表情地看我, 我害怕, 我放手还不行吗? 时迁不仅还看着她, 甚至蹙起了眉——眼下我并没有让你放手的意思啊? 和畅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拉着你不高兴,现在松手了你居然还不高兴。 男人, 你就是个工具人,不要这么多事! 婳婳还想再问, 一旁睡得成日噩梦连连的段落终于醒了过来,“婳婳?你是婳婳?我见过你的。” “无情剑修终于想起来了?”婳婳立刻调转枪口,面露凶光,挥舞锋利的猫爪直指他的咽喉,喘着气逼问,“我就问你一句,为何你突然从问心剑入了无情剑?你对我姐姐可曾有半点真心?” 没想到段落比她还要激动,一把将她按住,连珠炮似的不停地问,“你姐姐呢?芃芃呢?我想起来了,我要找的就是芃芃。五十年,上天入地,我找她太久了。说好的要一起成神,她为什么……不要我了?” 婳婳用上了所剩无几的法力挣脱了他的压制,直接一拳头揍在他的脸上,猫妖的□□力量又快又强,“什么叫我姐姐不要你了?分明是你入了无情道,抛弃了我姐姐!我姐姐是小空山三百年来天赋最强的猫妖,你以为你那一身法力是怎么来的?装模作样!” “我的法力?无情道?”段落捂着脑袋,神色异常痛苦,一个被强行掩埋了五十年的事实终于被掀开了,“那天芃芃说要送我一个生辰礼,她说可以让一个人成神……” “那是我姐姐的妖丹!八尾猫妖的内丹,她赌你会希望她成神,只要你说一句成神吧。”婳婳气急败坏地不停地揍他,把自己都累得气喘吁吁,“可你选择了自己!” 久远的记忆终于复苏,五十年前的生辰,问心剑段落转入无情道,断情绝爱,当即剑法大成。 段落不曾还手,浑身是血地瘫软在地上,半晌才喑哑道:“……是我的错。” 和畅吃了全程的瓜,表示不理解,并且大为震撼。 “段大哥,所以你对芃芃还在那儿的没有半点真心吗?那样一颗妖丹你就这么收下了?” 段落厌弃地闭上眼,“我……我不知道那是芃芃的妖丹,我只是想……飞升雷劫凶险,若是我能先成神,我就可以保护她了。” “满嘴谎言!”婳婳气愤地扑过去,一爪子割在他的咽喉上,“在姐姐让你许愿之前,我曾对你下过幻术,分明告诉过你,要你许愿让姐姐成神!幻术又不是喝酒,醒了还能失忆?可你没有半分犹豫!” “我……我真的不知道。”段落咳出一口血,竟自得地笑了起来,“但有一件事我记得非常清楚,芃芃对我说,成神吧。虽然她不能陪着我了,但同时她也很小气,所以她让我入了无情道。我这一生断情绝爱,再不会有他人了。”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凭什么不知道?!” 尖利的爪子划开皮肉,咽喉被割开,鲜血四溅。 段落竟像是存了死志,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一点反抗。 “哎!等等!”和畅没想太多,猛地扑过去按住她的爪子,“婳婳,也许他说的是真的呢?也许他真的不知道呢?你还记得幻境中,芃芃说如果他知道了八尾猫妖的秘密,渡神雷劫会把你一起卷进去。也许是为了保护你,她让段落忘记了,毕竟她是把你养大的姐姐!” “姐姐……为了我?怎么可以是为了我?” 婳婳直觉不信,那么多年的仇恨难道真的成了一场空?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那信呢?在你生辰的前一天夜里,我给你送去了一封信,告诉了你一切。为了避开姐姐,我甚至特地没有用小空山的秘术,我亲自送的信。那天的幻术,我不过是求个万无一失,不想让姐姐赌一点点风险。” 段落受伤太重,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来话。 时迁看不过眼,勾了勾手指把小侍女拉到身边,“你这轻信的毛病怎么又犯了?他们两人都失了理智,平时不是挺机灵会保命吗?凡人为了成神,欺骗女子感情算什么?八尾猫妖的妖丹可是稀罕物,不亏。” “大人这多疑的毛病怎么又犯了?我曾短暂地成为芃芃,感受到过段大哥的热情喜悦和真诚,也知道芃芃的依恋和信任。我相信他是真的。” 和畅跟他叫板,“大人就不能试着相信别人一次?为了一点气息,段大哥上天入地地找了五十年,还找上了背阴山这种鬼地方,他是什么样的人,您当真不清楚吗?” “你……”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时迁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少女又黑又亮的眼眸中凝聚着水汽,眼尾有些红,看起来气急了,倒是无比鲜活。那是寂寥的背阴山三百年都不曾有过的色彩,仿佛是久违的晨光骤然绽放在阴暗的山神殿中。 半晌,时迁挥挥手,将段落的咽喉的致命伤治好,然后捏捏她气鼓鼓的脸蛋,“信你一回。” 没想到段落刚恢复一点,就握住婳婳的爪子,然后两指点在她的眉心,终于开口道:“婳婳,成神吧。” 和畅:“???” 大哥,玩这么大?我救你一回不是让你做这种事的哇? 连时迁那张冰块脸都难得地裂了,凡人什么时候这么伟大了?段落和沈以泽可不一样,他是准真神,只要自己愿意引动天机,渡过雷劫,那就是真神。 “你在说什么鬼话?!”婳婳拼命挣扎起来,却被源源不断的法力压得动弹不得。 “你断的尾巴,受的伤,没了的法力,我都会给你补上。” 随着法力的流失,段落的无情道破了,眉眼渐渐柔和起来,倒有些像和畅在幻境中见过的模样,“你是芃芃一手带大的妹妹,成神吧。做小空山第一只九尾真神,这也是她的心愿。” 短时间内被灌入大量的法力,婳婳一时经受不住,晕了过去。但很明显,她周身被命线划出的伤口已经慢慢愈合。在长安断掉的那条尾巴也开始渐渐愈合,稀松的毛发一点点旺盛。 婳婳的气息暴涨,一个真神正在诞生。 与之相反的是,段落的气息瞬间落了下去,原来还漆黑的满头乌发,转瞬间成了三千白发。连皮肤都生出了褶皱,这下真成了老人家。 他已是强弩之末,撑着最后一口气对时迁笑了笑,“怎么说我们也有五十年的交情了,求大人一件事成吗?” 时迁:“……你想去找她?” “我知道你可以的,有一年我上背阴山的时候,是冬至,一年中山神殿唯一能见光的日子。我看到了那棵树,一根双树连通阴阳,那是扶桑树对不对?”段落的眼中充满希冀,“我一定要去她身边,哪怕只是她的转世,哪怕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时迁沉默良久,终于道:“……好。” 和畅这回非常自觉,“大人,你下手轻点,不然醒了头晕。” 时迁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这小侍女怎么突然变聪明了?暗中捏的法诀散了,伸手在她额头屈指一弹。 和畅十分顺畅地按照流程闭上眼,准备陷入梦乡。结果下一刻便睁开眼,奇怪地想着,这次怎么这么快?感觉刚睡下就被喊起来了。 “大人,都结……” 话还没有说完,她瞬间捂住嘴,结束什么结束?!这他娘的是刚开始? 破败洞穴内,凭空生出了两棵巨大的树,同根偶生。一棵在不见光的黑暗中,另一棵挂满了红果子,焕发着幽幽红光,摇曳生辉。 而时迁站在树下,提着一支朱笔在符纸上勾画,他写的很慢,最后一笔画下之后,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黯淡。 “芃芃的生辰符在此,它可以保你找到她。”时迁顿了顿,还是劝了一句,“你可想好,这一步走出去了,你其实就是死了。” 段落的神情堪称欢呼雀跃,迫不及待,“那快来吧。” 时迁深深地看他一眼,而后一挥手,朱笔定在他的眉心,“请君上路。” 和畅眼睁睁地看着段落的生机一点点消散,唯一不变的是他面上得偿所愿的笑意。 段落的魂魄逐渐抽离身体,向着黑暗中的那棵树飘过去,忽然转身对着和畅促狭地笑了一下,然后动了动嘴唇。 虽然听不到他的声音,但是和畅知道他说,“莫错过。” 第36章 莫错过?莫错过什么呢? 是不要错过山神大人隐藏的过往还是……别的什么? 和畅还没咂摸明白, 段落便已经消失在树下。 那只瞎了眼又断尾的九尾猫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围着昏迷中的婳婳转了三圈,最后俯下身亲昵地碰了碰她的额角。 它是岁岁吗? 三百年前的神陨,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和畅眨了眨眼, 重瞳只能堪破妖魔表象,却实在看不懂这是个什么情况。 还没等她想明白,双生树和九尾猫忽然都消失不见。 和畅瞬间闭上眼装睡——背后不背后的的再说,之前已经偷看过一次了,还不知道山神大人有没有察觉,可不能顶风作案! 时迁身形晃了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又捏了捏耳朵, 看来不管再过多少个百年也无法习惯那些哭嚎。 他下意识回过头,小侍女双眼紧闭睡得很安稳,仔细看上去,她好像又瘦了很多。圆润的脸颊小了, 能清晰地看见下颌完美的弧度, 皮肤白皙又薄。 他难得地生出了一种,这小侍女好像还没完全长大就已经很漂亮了的感觉,于是连带着心情也莫名地好了一些。 长夜缓缓而过, 东边泄露出一点曙光, 眼看黎明将至。 云层忽然剧烈地翻涌起来, 仿佛是平静的湖水中打翻了一瓶浓稠的墨汁, 刚露出的一点曙光又被挡了回去。 “轰隆隆”天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渡神雷劫现世。 和畅被这声雷吓了一跳, 一时忘了还在装睡,睁开了眼。 正巧山神大人束手弯腰俯身看着她,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惹得她心头一跳,应该……没暴露什么吧? “……大人,段大哥呢?”她试探道。 时迁一点没有偷看别人的自觉,神态自如地转头看向翻腾的云海,“他找人去了。” ——看来没发现什么。 和畅松了口气,“他找了五十年,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时迁:“……算是吧。” 说完,又是一声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和畅好奇地探个脑袋看向天边,“大人,这是怎么了?” “渡神雷劫。”时迁五指屈伸,命线将尚在昏迷的婳婳绑着扔到了洞口。而后揽过和畅躲到了山洞里面,“九尾真神要出世了,省的雷劫劈错了人。” 和畅:“……” 还真像是山神大人的风格。 和畅还想见识见识,但很快被山神大人强行按着脑袋拉了回去。 时期按非常不给面子,“就你那点微末的法力,被雷劫沾到一点必然灰飞烟灭。” 和畅缩了缩脖子,“我以后晋神也是这样的吗?” 时迁嗤笑一声,“你什么时候把符咒练好了,再来操心这事吧。” 和畅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心说你给我等着——按照原著我可是凤凰后裔的嫡系血脉,天生神胎,再晋升就是上神,比你还高一级! 两人在山洞里等了许久,外面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枝叶杂草都被卷上了天。 然而这么长时间,它就是光打雷不下雨,听见了无数雷鸣,却不见一道雷劫, “大人,雷劫呢?胎死腹中了?”和畅等得久了,开始打哈欠,毕竟她也不是真的刚醒来。 时迁也有些不解,他活得久,上神真神的雷劫都见过,憋这么久的雷劫只有一种可能。 “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 但还没等他走出洞口,婳婳居然自己走了进来。 她之前被命线割出的伤口已然痊愈,连一点伤疤都没有留下,肌肤甚至更加白嫩细致,吹弹可破。若不是身上的破衣服依旧血迹斑驳,几乎看不出之前受过伤的痕迹。 婳婳走到山神大人跟前,微微低下头,周身的气势内敛却雄浑而深厚,远远不是当初的小猫妖可比,“大人,他……去找姐姐了?” 时迁点点头,问道:“你们凡人打生打死,不就是为了成神?渡神雷劫未曾真的降下来,你为何不成神?” “他把一身法力给了我,身死道消,安心去找姐姐了。那我算什么?!” 婳婳握紧了拳,声音有些嘶哑,“我恨了他五十年,日日夜夜都想找他复仇,到头来却是一场空,这件事我过不去。我要去找那个偷走信的人,倘若真有这么一个人,不论他是上神还是帝君,我必杀了他。可倘若没有这么一个人……” 她挥挥手,便挖出一个深坑,然后将段落的尸体放进去安葬,“那么我必将重临此地,将段落挫骨扬灰,也不能让他再去打扰我姐姐!” 你们狗血文的人都这么偏执吗? 和畅表示不理解并且大为震撼,“都说人死如灯灭,前尘皆可消。你为何不能向前看,好好做你的神,庇佑你们小空山的猫妖不好吗?就像你姐姐将你带大一样。” “消不了。”婳婳看着她说的极缓慢又认真。 “你的离风遮月是哪里来的?”时迁忽然问道。 婳婳迟疑片刻,还是回答道:“他整个人笼罩在黑袍里,没有说过自己的身份,我也并不认识。他只是说可以替我复仇,然后给了我耳环便不见了,我也没有再见过他。” “大人说这可是上神级的武器,他就这么给了你?没说什么要求?”和畅怪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居然就这么用着了?” 婳婳羞恼道:“我当时只想找到段落,如今想来确实……” “难得聪明一回。”时迁又捏了一下她的脸,他好像突然很喜欢这个动作,“倘若真有这么一个人想必对小空山猫妖十分熟悉,五十年前才能偷走你的信。如今又有一个人能恰到好处地给你送来神器。你说这两人……” “是同一个人!”和畅眼前一亮,忽然开口接上了他的话。 “确实并非不可能。大人,我定要找到这个人的,一日找不到,我一日不会成神。”婳婳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地朝时迁行了个礼,便要离去。 和畅望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时迁偏头看了眼小侍女,“怎么?你还记恨她抓了你?” 和畅摆摆手,“我就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干的这种天杀的事。” 毕竟吃瓜吃一半可太难受了。 “也是,我看你在幻境里玩的挺开心。”时迁揶揄道,“恨不得再来一次。” 和畅忍不住回忆了一下芃芃的身材,觉得面上有点热,这回山神大人倒是没说错。 正在这时,山洞洞口又出现了婳婳的身影。 “你怎么回……”和畅话还没有问完,就知道了原因——天机派终于找对了地方。 顾澈之担心被抓走的小师妹,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气势汹汹地提着长剑冲在最前面。 和畅赶紧阻止他,“顾大哥,我没事。” 仅差两步跟在后面的沈以泽先是看了和畅一眼,见她没事,不自觉地松口气,承影剑当即出鞘。 “让开,我现在没有时间和你们打。”婳婳极不耐烦。 “怎么?你这猫妖还想伤害清水镇的少女?”顾其果最后一个堵住了洞口,“这一次不可能再放过你的。” “我说了,我没有!”婳婳闭了闭眼,还是解释道,“那破石头只是用当年我姐姐炼制的迷醉花花汁浸染了。所念即所见,她们看到的本就是自己喜欢的人,姻缘石只是给了她们信心去追求自己的心上人而已。” ——婳婳报仇都来不及,哪有那闲工夫去害什么少女? 和畅也跟着说道:“沈掌门,这中间应该有什么误会。” “这猫妖在长安便犯下挖心案,到了清水镇还要作乱。”顾其果像是终于抓到个机会似的立刻奚落,“看来我们的前小师妹这是背阴山的门,连害人性命的猫妖都妖袒护了。” “山神大人这回还要护着这只猫妖吗?”沈以泽的气势未减,看来仍然在强行提升法力。 时迁背负双手,置之不理。 和畅瞬间明白了,甚至眼珠子一转想要挖个坑,“前师姐多虑了,你们为捉妖而来,原来与我们背阴山是无关的。只不过作为前小师妹,我还是不计前嫌地想提醒一句,就你那点三脚猫的法力还是保护好自己要紧。” 我们背阴山? 时迁眯了下眼,不自觉地笑了笑。 “不让开,就死!”婳婳脚下一点,速度暴涨,瞬息间便到洞口。 “其果,退开!”顾澈之大喝。 沈以泽万万想不到短短一个晚上,小猫妖居然有了真神的法力,慌忙中出剑。全靠承影剑剑光的威力,才勉强追上。 然而锋利的爪刃被挡住,但仅仅是碰撞所激荡的法力,也将顾其果狠狠掀翻直接撞上了洞口的石壁,一阵碎石落了满地。 “其果,其果?”顾澈之将她揽在怀里,不停地为她渡法力。 多亏了承影剑,顾其果才没有当场殒命,艰难地睁开眼。 正巧和畅十分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我就说了你那点三脚猫的法力还是保护自己要紧吧?” 于是刚睁开眼的顾其果,再一次直接被气晕了。 第37章 “你怎么可能一夜之间拥有真神的法力?究竟是何妖法?” 沈以泽扣住承影剑, 如临大敌,“你究竟对那些少女的魂魄做了什么?!” 真神法力本就是婳婳心中尚未放下的结,原本已经踏出洞口的那只脚又收了回来, “我再说一次, 清水镇与我无关。” “那你的法力是怎么来的?” 承影剑悬空飞起,“铮”地一声剑鸣,气势汹汹。 “天机派什么时候还管起我们小空山的妖如何修炼了?” 婳婳双目赤红一片,整个人微微躬起,一只爪子护在身前,用力一挥,承影剑被挡到一边。 而后在石壁上用力一踏, 飞身而起, 速度之快连承影剑的剑光都有所不及。 沈以泽护身符咒瞬间裂开,胸口三道猫爪伤口,几乎深可见骨。 婳婳一翻身还要再打,一根命线突然钻出来, 将她的手腕牢牢牵住, 再不能往前半分。 “你还未真正渡劫,可以伤人但不能随意杀人。”时迁手上拽着命线。 “他该死!” 时迁勾了勾手指,直接将她送到了洞口, “小空山猫妖第九尾还有一个方法是传承, 族内八尾猫用自身妖丹为同族请愿, 成就九尾真神。算起来你也算是得了你姐姐的法力, 本就是你们小空山的传承。你……” 他想了想,还是没憋出什么好话。 和畅给他接了上来, “不过是拿回原本你家的东西,这叫物归原主, 最是圆满。可你若是在这里随意杀人,岂不就是浪费了你姐姐的法力?” “竟是这样吗?”婳婳闭上眼,依恋地抚着手中的白尾,落下两行清泪,最终转身离开。 被一爪子拍飞的承影剑不甘心地发出剑鸣。 时迁不耐烦,用命线直接将它钉在地上,“管好你的剑。” 沈以泽咬牙吃了几颗止血丹,召回承影剑紧紧扣住,一时愤怒不甘还想要追杀上去。 和畅冷笑着开口道:“沈掌门究竟是为民修道,还是仅仅为了一点自己的私怨去追杀一只妖?” 沈以泽蓦地停下脚步。 “号称凡界第一人,半步真神的沈掌门,突然被一只小小的猫妖盖了过去,恼羞成怒了?” 沈以泽豁然转身,怒道:“和畅!枉我天机派养你一场,你居然就是这么看待我的?” 和畅一脸后怕地退后一步,“哦,那就不是这件事,是因为……婳婳让您老人家看到了心上人对吧?堂堂无情道剑修竟有了心上人,真是可笑。只是你真的以为杀了她,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吗?” “噌”一声承影剑出鞘,沈以泽就像是被踩中痛脚的猫,“胡说八道。” 时迁揽过小侍女的腰,将她护在身侧,红线已然开始翻飞,眼花缭乱地舞成了一个阵法,“好一个天机派,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小师妹,不得胡言!师尊只是担心清水镇。”顾澈之劝了这个,又哀求起另一个,“师尊,请三思,那是小师妹啊。” 然而和畅丝毫不领情,仗着山神大人在侧,疯狂地在他雷点一顿狂踩,“沈掌门号称为天下生民修道,口口声声是为了清水镇的少女才要诛杀猫妖。可是昨日夜里,你分明知道婳婳的目的就是抓我,你却见死不救,难道我不是天下生民中的一个?” 沈以泽一句话都说不出,握着承影剑的手捏的骨节发白。 和畅倒是很满意这个场面,继续欢快地蹦跶,“是因为沈掌门通过姻缘石看到的那个心上人就是我,所以心虚了对吧?你明明知道婳婳是冲着我来的,却也不阻止。你觉得没了我,你的无情道上便不会有这么一个心魔了。说不定婳婳杀了我,正好合你的意。” 沈以泽还没有反驳,倒是山神大人眯起了眼。 和畅莫名觉得背脊一凉,然后便听到他说,“……真的是这样吗?” 沈以泽:“胡说八道!” 于此同时,和畅:“就是这样!” 那一瞬间,整个山洞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山洞外呼啸而过的风声都显得那么刺耳。 半晌,时迁凉薄地笑了一下,看向沈以泽的目光是不加掩饰的恶意,“不如我来给沈掌门一个主意吧。我与段落切磋了五十年,真正的无情道剑谱我都有。你们天机派三百年前败落了,连无情道剑谱也遗失地七七八八,只有我可以给你真正的无情剑法。不过……不知沈掌门舍不舍得真正的断情绝爱呢?” “不需要。”沈以泽毫不犹豫地回答。 尽管他极力掩饰,但是和畅依旧发现了那一瞬的紧绷,号称当世第一修道门派的天机派,居然连掌门的无情道都是残缺的吗? 自从穿过来之后就拼命想逃离天机派,她这才发现,似乎从不曾真正了解过天机派。 “呵,别急着拒绝。”时迁脚下一点,眨眼之间便到了沈以泽的身前,而后指尖掐着一小段命线在他眉心一点,命线顺势钻了进去。 他的速度太快,简直防不胜防。 沈以泽只能立刻调动法力防御,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识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舞动的红线小人,似乎在演示剑法。 “这是什么东西?” “真正的无情剑,沈掌门好好考虑一下。”时迁说完,拍了拍他的肩,俯身耳语道,“沈掌门心上人可以是别的什么人都无所谓,但若是我家小侍女……断情绝爱也挺好,对吗?” 沈以泽只觉得周身被一股彻骨的阴寒之气笼罩,连皮肤都感觉到寒冷麻木的顿顿的疼痛。 “清水镇的事,我去看看。”时迁摆了摆手向洞口走去,回过头看着和畅,“你还站在那里等我去接你?” “来……来了。”和畅快步跟上,还多看了两眼沈以泽,没想明白山神大人这一波操作。 “怎么?还放不下你前师尊?”时迁幽幽道。 和畅立刻表明立场,“绝无可能,大人干的漂亮!” 时迁揽过她的腰,直接捏了个缩地成寸的法诀,“算你有眼光。” *** 清水镇 要想找一个曾经拜过姻缘石的少女其实很简单,毕竟那石头上面有小空山的迷醉花,少女身上便也会沾染一些猫妖的气息。 但是和畅没有想到山神大人能直接找到吕瑶,她家并非富贵之家,只有一个老父亲,同住在镇口。 “婳婳伪装的居然是个真人?”和畅小声嘀咕。 “所谓变幻,找个真人依托模仿总比凭空想象来的更加简单真实。” 时迁的目光还停留在床榻上的少女身上,她睁着一双眼,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呼吸十分急促。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呼喊,甚至打骂都无法换来一点回应。 大约是在床上躺的久了,裸露在外的脖颈处都长出了红疹子。 “这样啊……”和畅忽然道,“大人好像对小空山猫妖特别熟悉。” 时迁这下终于舍得把偏过头,似笑非笑,“怎么?你对我的事很好奇?” 和畅弯了弯眉眼笑起来,“好奇,毕竟你是我家大人嘛。” 凡人总是狡诈多变,大多是如天机派沈掌门那样道貌昂然之辈。 但是他家小侍女好像总是不太一样,偏听偏信,像是干干净净流淌的小溪,里头多了几只小鱼小虾都能轻而易举地看见。 时迁又伸手捏她的脸,重新垂下眼睫,不置可否。 他并起两指在吕瑶身上飞快点了几下,而后手腕一翻,一支朱笔出现在他手中。 山神大人的动作很快,和畅几乎没怎么看清,黄色的符纸上一个嫣红的朱砂图腾已经画完。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急着收回朱笔。 “她并无大碍,只不过凡人之躯,沾了妖气总归是有些忌讳,伤了点神魂之力,所以才会醒不过来。” 吕瑶父亲年纪颇大,满脸的皱纹更加深了,显然并没有被安慰到,老泪纵横,“什么妖气?我闺女沾了妖气?我只有她一个孩子,这可怎么办呢?谁知道临到出嫁之前,居然出了这毛病。” 时迁将符纸递给他,“你将这个符纸烧了,灰烬兑水,喂她喝下即可。” 老伯那张皱成菊花的脸舒展开了些,抓着符咒便去打水。 和畅盯着朱笔看了一会,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这不就是她偷偷看到的那只笔? 原来不施法力,近看之下,笔身是镂空的,雕着的正是那两棵共用一树根的树,栩栩如生,连叶片的纹路都清晰科可见。 用笔做武器的神,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不过,这回山神大人怎么不避着她了? “……你见过?”时迁问道。 和畅立刻撇清关系,“没见过!我就是觉得它好看。” 好看……吗? 时迁捻着笔颠来倒去地转了两圈,不自觉地笑了笑。 “水来了水来了。”老伯生怕晚了,双手的袖子都捋了上去,捧着化了灰烬的水小心翼翼地扶起女儿喂她喝下去。 和畅也扑到床前牢牢盯着吕瑶。 符水见效很快,原本睁着双眼,却无知无觉的少女眼睫微颤,然后闭上了眼,呼吸平稳,看起来是真的睡了过去。 老伯颤声道:“这……这就好了?” 时迁:“再睡上一觉就能醒来了。” “多谢……这位大人和小仙女,大恩大德……”老伯激动地语无伦次,当即跪地磕起头来。 “我等本就是修道之人,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和畅赶紧扶着他的双手,将他托起来,“您若真要谢,便给背阴山山神大人供上三根香即可。” “……不需要。”时迁拽着她的衣领按着她坐下,“方才的图腾可记下了?” 和畅毫无自信,“应该吧?” 于是时迁拿出一叠符纸,“画吧,剩下所有人的符水归你了。” 和畅:“???” 那么复杂的鬼画符,她要画到什么时候去?! “什么时候画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回背阴山。毕竟——”时迁拖长了声音,“这是我们修道之人应该做的。” 第38章 距离上次清水镇姻缘石事件, 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月。 背阴山成功入了冬,纷纷扬扬的大雪从白日下到晚上,成功地在山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凛冽的山风硬生生吹出了鬼哭狼嚎的调子, 从未有一刻停止。 寂静的山神殿内, 一只白生生的手从狐裘毯中伸出来,屈指一弹,然后很快又缩了回去,油灯噼啪响了一下才亮起来。 又过了许久,狐裘毯子才慢悠悠地蠕动,像一条胖乎乎的虫子坐了起来。和畅揉了揉眼睛,忽然发现今天似乎过分地亮堂, 都不需要点灯了。 “唔……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 和畅有些兴奋地将木窗撑开了一点, 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她脸疼。 于是“啪”一声,木窗被毫不留情地关上了,“亮是亮了, 但冷还是真的冷。拉倒吧, 我还是窝着看小说得了。” 自从入了冬,她就躲在山神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成了一个乖巧的大家闺秀。 和畅熟练地从床头摸出数本封面极其妖艳的本子, 都是当时在清水镇搜集来的, 关于阎罗帝君的风流韵事。 那日在清水镇近距离看过那支朱笔之后, 和畅便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萦绕在心头,后来才想起来在红螺寺见到过的阎罗帝君神像。 传说他自轮回中诞生, 生来便是神胎,天道赋予神位, 掌管十方阎罗,乃是冥界之主。所以他一直是凡间祭拜的对象,香火极其旺盛。 直到前朝末年,阎罗帝君横空出世,斩杀青耕,彻底将整个启朝生机断绝。 同时葬送的还有自己的香火,成了人人喊打的恶神 以上出自《扒一扒阎罗帝君的生平》,真假暂且不论。但已经是所有书里编的最靠谱的一个。 作为流传甚广,最为神秘的一个神,没有人知道当年他为何横空出世斩杀青耕,这是一个迷。于是,想象力丰富的凡间民众自发地为阎罗帝君谱写了一出出堪称离奇的风流韵事。 譬如言情向《阎罗帝君与青耕的三生三世》《她逃他追,最后他们都插翅难逃》。 甚至还有晋江不能过审的艳俗向《帝君强取豪夺后引发的血案》。 和畅这几天看得是头晕脑胀,一言难尽,心说原著里也没有这么一个大人物啊。 当初她看中的是山神大人无cp感情线,无纠结背景,无重大戏份的三无工具人身份,他可得争气点,千万不要跟这个什么鬼的阎罗帝君有什么关系! “哎?他在做什么?” 难得天光大亮,和畅很轻易便能看到窗外山神大人背对着她,一袭黑袍坐在雪地里。尤其是他的坐姿端正得如同一棵松树,实在与他平日里各种瘫软差距甚大,扎眼得就好像是大米中撒了一颗黑豆。 ——要不去看看? 和畅眼下对完美工具人十分不放心,终于下定决心离开温暖的床,但是出门之前她还是将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个严严实实。 没办法,山上实在太冷了! 于是时迁看到的便是一颗滚圆的白球团子摇摇晃晃地向他走过来,“我还当你要睡死在殿里了。” 和畅:“……我又不是熊,用不着冬眠。” “有什么区别?”时迁嗤笑一声,“今天什么风把你吹出来了?” 和畅艰难地在雪地里踩出深一脚浅一脚的印子,走到他跟前,“当然是大人这阵风。” 这下时迁没再同她计较,也没有赶她回去。 白球团子自如地在他身边坐下,”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时迁拿下巴点了点,“如你所见,生辰帖。” 和畅随手翻了几张。 乙亥年五月初二,奚远。庚辰年六月初六,花颜儿。戊寅年十月十三,游方之。 他们的生辰丝毫没有关联,不同年不同月不同日,年纪看起来相差也很大,男男女女都有。 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和畅拣起几张,问道:“壬寅年三月初八,壬寅年十月十一,壬寅年十二月出一……都叫幺儿?” 时迁握着朱笔的手一顿,一滴浓稠的朱砂滴到了符纸上,晕成了一团。 “凡间的孩子出生之后过早夭折,连名字都还没来得及起,就叫幺儿。” 一股悲凉蓦地从心头掠过,手中单薄的符纸冷的像生铁,和畅默默地将它放了回去,还特意将它们盖在了下面,好像这样就不存在了一般。 “大人为什么写生辰帖?” “今天是冬至,背阴山一年中唯一能见到阳光的日子。”时迁换了一张符纸继续写着,他好像有写不完的生辰帖,“祭奠死去的人。” “咦?你们这里烧的居然不是金元宝,而是生辰帖吗?”和畅奇道。 “金元宝?烧给死人?”时迁嘴角抽了一下,“你们凡人还真是……有趣得很。” “有钱能使磨推鬼!某人当初在长安可差点因为钱被醉方休打出去。”和畅揶揄道,“至少金元宝不管在哪里都是通用,就算去了另一个世界,也希望他们能过得好一点。” 时迁闻言大笑起来,“凡人真是如此想法?死了也要贪财?普通人死后,魂魄下到冥界,入轮回转世。若有强留凡间的鬼魂,也只需要对应生辰的生辰帖来告诉他,这个世间仍有人记得他。我怎么不知道还有需要金元宝的时候?” 和畅愤然道:“你又不是阎王爷,你怎么知道金元宝没用?!我若是真有那一天,还劳烦山神大人多给我烧几吨的金元宝!” “我怎么不是……”时迁笑声还没止住,脱口而出。 “不是什么?”和畅立刻问。 时迁似乎有些犹豫,沉默片刻后道:“毕竟给冥界看了几百年大门,这么点常识,怎么会不知道?” “也有道理。不过……今日我们要下山吗?” 时迁不解:“下山?” “生辰帖不用到他们的坟前烧吗?”和畅指着符纸,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来袭,声音都抖了一下,“该不会他们埋在山上吧?” “是啊,很多很多人都在这里。”时迁大方地证实了她的猜测,捏着写好的生辰帖给她看,足有两指厚。 和畅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头皮发麻。 时迁恶作剧得逞一般笑起来,“放心他们虽然有些吵,但是他们很乖,一年只会出来一回。” 和畅:“……” 这么多……还会出来?百鬼夜行?!完全放心不下好嘛! 这还是狗血仙侠文吗? “来了。”时迁松开手,朱笔自顾自地飘向山神殿前的那个坑洞,钻了进去。 “来……来什么玩意儿?”和畅用毯子将自己连头带脚地包起来,只露出来了一只眼睛,最后还跳到山神大人背后寻求庇护。 “胆子真小。”时迁嫌弃了一句,却也没有把她推开。 结果和畅没等来百鬼夜行,恰好等到了正午,烈日升到了最高点,温暖和煦的阳光终于照进了背阴山最低的地方。 坑洞里泥石开始滚动,一株嫩绿的芽破开了泥石探出了脑袋,很快在它的旁边便生出了第二株。 和畅好奇地想上前,被时迁一把拽了回来,“别乱跑,冒冒失失。” “什么好东西看都不能看?”和畅小声嘀咕一句,很快她就明白了为什么。 当阳光完全落在嫩芽上时,两株幼苗飞速生长,仅仅几个呼吸时间,便向上窜高了许多,长出了粗壮的树干,那竟是两棵树。 同根偶生,很快便树干便粗壮得三人合抱都围不住了。枝繁叶茂,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正是和畅偷看到的那两棵树,只是这一次,它们不再飘到空中,而是深深扎进了泥土里。 淡淡的木质香气在空气中弥漫,这种味道和山神大人是一样的,有些苦涩孤寂,却十分厚重。 时迁见到树的那一刻,神色僵硬,肉眼可见地绷紧了。而后他还是缓缓走到树下,直到整个人被树影笼罩。 “这是扶桑树,同根偶生,一棵站在冥界,一棵站在阳光下,连通阴阳。” 和畅也走进树影里,才真正地感觉到它的高大,简直就像是从前置身于钢筋水泥的都市里,望着高大的摩天大楼。 幸亏当时没靠近,不然她就成了史上第一个被树吃掉的女主了。 “哦,他们都在这里。”时迁不怀好意地说道。 “在……这里?”和畅睁着重瞳四周望了望,没发现什么魂魄,还是觉得背脊生凉。 时迁恶劣地笑出声,而后招了招手,生辰帖排着队一张张飞到他手中,上面的朱砂齐齐亮了一瞬。与此同时,一棵树上的红果子齐齐晃动,跟着发出幽幽的红光。 那一瞬间,和畅觉得似乎听到了嘈杂喧闹的人声。 与其说是人声,更像是哭声,各种各样,大声的哭嚎悲恸,小声的呜咽抽泣,实在是……太多了。 她伸手捂住耳朵,却发现只是徒劳,那些哭声无孔不入,萦绕不散。 但还好没过多久,眼前便出现一簇火焰,所有的哭声才渐渐平息。 和畅的五感恢复正常,是山神大人正在点燃生辰帖。他点燃一张,那些灰烬向上飘到一颗颗的果子里,而后其中一颗幽暗的红光便会黯淡下去。 只不过并不是每一张生辰帖都能有此效果,更多的时候烧了也就只是烧了,没有带来任何变化。 “他们在果子里?”和畅震惊了,短暂地遗忘了那些莫名的哭声。 第39章 枝头摇摇晃晃的扶桑果渐渐静下来, 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下,它们很快就被盖上了一层雪。红色的胖果子顶着雪白的顶,像是憨态可掬的小雪人, 看着很可爱。 如果它们不是扶桑果的话。 “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个人死了之后, 都能够顺顺利利地从凡间去往冥界。总有各种意外,比如说仇恨或者眷恋。就像你在长安见到的林雨眠,走错一步,便可能永远失去轮回之路。” 时迁的嗓音淡淡的有些沉闷,像是在叙述一段往事,“他们都是弥留凡间不愿转世的孤魂野鬼,只好暂时寄生在扶桑树上, 成了一颗扶桑果。不入轮回, 没办法活着,也没办法真正地死去。” 和畅想起那几张幺儿的生辰帖,不由得有些难过。他们还那么小,究竟有什么原因不能入轮回? “那现在黯淡了的那些, 是去往轮回了吗?” “是啊, 总有些事情,可以靠……” 时迁偏头想了想,不太确定, “应该是时间吧, 那么长那么长的岁月, 能够抚平一些东西的。生辰帖会告诉她一切, 有人记得她,记住她曾来到这个世上。于是, 时间长了,她便告诉自己, 算了吧。” 和畅看着依旧挂满枝头的扶桑果,“可是,还有这么多啊?” 时迁点燃一张生辰帖,这一次又一颗扶桑果黯淡下去。 他的眼中带了显而易见的笑意,“岁月冗长,没有尽头,也许总有一天它们都会进入轮回。” 和畅眯着眼睛审视着他,这个样子的山神大人实在很不一样,内敛沉默,似乎背负着很沉重的一些东西。 按照正常套路,他不是应该说,凡人一天到晚耽于情爱,居然放弃轮回之路,果然愚蠢至极。 所以这位大佬,您为何突然崩人设? 和畅试探着问:“大人您不是背阴山山神吗?为什么要做这些……看起来像是阎罗帝君做的事?” 时迁伸手用力地捏了一下她的脸,冬天的小姑娘的脸本就被风吹得有些红,这下更是快熟了,心情莫名好了一些,“帝君大人给了我命线,所以我替他守门,顺便祭奠这些愚蠢的孤魂野鬼,有什么问题?” 哦。原来是给大佬打工的。 和畅放心了,“没问题,没意见,干得漂亮。” 说完,她打了个响指,一簇跳跃的金色火焰凭空冒出来,一次性点燃了数张生辰帖。 时迁瞠目结舌,“不用符咒?你是怎么控火的?” “自从清水镇回来就会了,不过法力消耗很大,不能经常用。” 大约是解决了第二个副本,功德积攒出来,解锁了新的金手指,看来原女主是个火凤凰。 和畅刚发现的时候,兴奋地差点把山神殿给点了,然后被迫结结实实地睡了三天三夜。 不过更令人惊讶的是,被她点燃的生辰帖大约十张,灰烬飘向扶桑果,竟有六个亡灵入了轮回。 这成功率也是非常之高了。 时迁情不自禁地抓着她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又是重瞳,又是金火。你真的是凡人?你还有多少东西是我不知道的?” “嘿嘿,我是个宝藏,越挖越多。”和畅笑嘻嘻道。 时迁:“……真是一点也不谦虚。” 他几乎能看到小侍女翘起来的尾巴。 和畅快速地打了几个响指,将剩下的生辰帖一并点燃,果然这次更多的扶桑果黯淡下去。她还格外留意了那几张幺儿,大多都重新入了轮回,不由得放下心来。 愿你们来生有名有姓,不求灿烂辉煌,但求平安喜乐。 时迁看着自己的双手沉默了片刻,才纳闷道:“究竟是因为生辰帖是你烧的才有这个效果,还是说……是因为我烧的,才会变成那样?” 哈?大人你在玩什么绕口令吗? 和畅很实诚,“没听懂。” 于是她便看到山神大人神色变幻莫测,明显很是纠结,张了张口又咽了回去。 “大人,你有什么话能直说吗?发生什么事了?还是即将发生什么事?”和畅现在非常有危机感。 时迁叹了口气:“……你说若是一个人曾经做错了事,可以被原谅吗?” “那得看程度吧?”和畅蹙了蹙眉,这个问题有些难说。 “譬如小偷小摸,揍一顿教训教训也就罢了。可若是杀人放火,就算牢底坐穿,死去的人也没有办法回来了,谁又能代替他们去原谅呢?” “竟是……这样的吗?”时迁忽然感觉一阵疲惫,倚在粗壮的树干上,缓缓坐下,“所以就算岁月无限漫长,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 完犊子,怎么就说错话了?! “倒也未必,毕竟人不是单独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和畅指着最后一张化为灰烬的生辰帖,厚着脸皮抓耳挠腮地补救,“大人不就有我这个宝藏?万事万物都可能有转机呢?” 时迁捏了捏她的脸,沉闷地笑了笑,“厚如城墙。” 和畅把自己的脸从他手底下挣扎出来,眼珠子一转,摸出一把匕首。 先是刮掉了扶桑树的树皮,然后认真地开始刻字。 时迁感觉额角青筋忍不住跳了一下,“你在做什么?” “刻名字。”和畅指着四个狗爬一样的字,上面是“时迁”,下面是“和畅”。 幸好他们两个的名字都很简单,不然可能更加惨不忍睹。 “我妈……我娘亲给我起名叫和畅,取意惠风和畅,天朗气清。” “惠风所过之处,天朗气清,万物生长吗?”时迁点点头,夸了一句,“好名字,不过你不是孤儿吗?” 和畅:“……” 不要在意细节可以吗?我在安慰你。 她指了指树上的两个名字,“大人你看扶桑树是不死不灭的,这样我们的名字也就永远放在一起,随着它一起不死不灭。有我陪着大人,惠风所过一切都会柳暗花明。” 至少大结局之前,咱们还是捆绑做任务攒功德比较好,女主光环也会顺便保佑你的。 和畅在心里补了一句。 时迁的拇指在四个字上缓缓拂过,胸腔里好像生出了点陌生的暖意,像是冬日的暖阳。 “话是说得很好听,可是你为什么要刻在扶桑树上?” 和畅理所当然,“因为它不死不灭啊,不是挺浪漫的吗?” 言情小说不都这么写吗?难道这招过时不吃香了? 问题是大人您老都不知道多少岁了,应该没资格嫌弃老套吧。 时迁:“……这不是一棵普通的树。” “我知道,扶桑树嘛。” “哦,它还是阎罗帝君的树。” 和畅:“?!” 直到夕阳西下,和畅默默地目送着扶桑树消失,依旧心惊胆战,“帝君人怎么样?他大方嘛?应该不会大半夜找我吧。” 时迁闷闷地笑起来,“谁知道呢?要不我下去给你问问?” 和畅:“……什么?下去?怎么下去?” 咱也不至于因为四个字这么想不开吧? 时迁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忽然觉得小侍女好像长高了许多。 “我去一趟冥界,你给我留在背阴山不许乱跑。” 原来是这意思…… 和畅松了口气,随意地摆摆手,“去吧去吧。” 时迁勾了勾手指,一根命线缠绕在他的手指上,另一头在和畅的手腕上亮了一圈。 “好好练习符咒,我会看着你的。” 和畅:“……” 为什么她觉得这位大爷也有向“男妈妈”的发展趋势? *** 连着下了好几天的大雪终于短暂地停了,背阴山又陷入了无边的昏暗中,殿前也没有了同根偶生的扶桑树。 那日山神大人说去一趟冥界,和畅还只当他去串个门向老板汇报工作,没想到一走就是三天。 平日里时迁在山神殿,大多时候也不说话,勉强算个会呼吸的漂亮摆件。没想到他走了三天,山神殿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居然寂静地可怕。 也不知道时迁是怎么在这鬼地方住上百年的。和畅在心里嘀咕。 “早知道应该问问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和畅百无聊赖地将手头那本编造离奇又狗血的小说扔在一边,“还天道赋予神位的帝君呢,正事不干,一天到晚和青耕虐身虐心。这还不如我自己写的呢。” 这头她刚嘀咕完,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在这样空无一人的背阴山,堪称诡异。 于是和畅蹿回了殿内,准备关门。 一柄熟悉的黑色重剑从天而降,砸到她面前。 扎着高马尾的少女从天而降,一把按住她关闭殿门的手,“和畅!跟我走,师兄出事了。” 和畅二话不说,更加用力关门,“顾其果咱俩不熟,我不信。” “你!枉费师兄养你一场,如今他有危险你居然连见都不愿意见他嘛?” 和畅非常冷静,“第一,师兄出事了,你应该找师尊,而不是来背阴山舍近求远。第二,我不是大夫,你找我也没用。” “要不是只有你能解决,你以为我很稀罕找你?!”顾其果气急踹了一脚殿门,“师兄练剑走火入魔,他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殿门从内被打开,和畅抓着她的手,“我们快走!” 第40章 直到两人来到了龟山山脚, 顾其果看着身边的前师妹还有些难以置信,“真要跟我回去?” 和畅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又成了一只白球团子, 露出来的一张小脸上满是焦急, “我都跟你到山脚了,你是觉得我还会半路逃跑不成?” “也是,反正都到家门口了,也跑不了了。”顾其果说罢,整个人的气息都萎靡下去。 原本的干干净净的紫衣洇出血渍,就连露在外面的手腕脚腕上也满是伤口,流血不止。 和畅吓了一跳, 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你这是怎么了?” 顾其果:“澈之走火入魔,压不住剑气,伤人伤己。” “那你之前……?” 顾其果甩了下马尾,颇为得意, “你最近变了许多, 万一你不愿意来呢?” 和畅:“……” 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顾其果看她变幻的神色,便知道她的心思,拦住她, “不过你怎么就突然同意来了?没耍什么心眼吧?” “你们凡人真能颠倒黑白。求着我来的是你, 现在怀疑我的也是你。”和畅被她气笑了, 漆黑的眼眸向上一划, 眼神如刀,这一刻她都没有发现, 自己有多么像时迁。 “要不是顾大哥,你当我会来?你若再不带路, 我就回去了。” “算你还有点良心。”顾其果重新提起一口气,刚走两步又回过头,“为何要带路?你从小是澈之养大的,还能找不到地方?” 就你机智。 和畅翻了个白眼,“我看你也不急,看来顾大哥没事,我回去了。” “哎!不许走!”顾其果一手拽住她,另一只手拿着天机派的传承玉佩一划。 于是原本郁郁葱葱的山林如同一副山水画被划开,几栋古朴的小楼出现在眼前,造型很是奇特,如同飞鸟。 和畅下意识走近几步,尤其是正中间的那栋,门口竟还蹲着一只六耳猕猴,特定的位置都贴了符咒,隐隐有法力流转。 只是看多了厚重庄严的壮阔山神殿,这就有些不够看了。 “哎?你往哪走呢?”顾其果一个没留神没拽住,没好气道,“你心里果然还是只有师尊,这种时候心里记挂的还是师尊。” “师尊在那里?”和畅指着中间那栋楼。 “你在装什么?从前一天十二个时辰,你有十个时辰都往那里跑。”顾其果哼了一声,“你若不是被夺舍了,怎么可能不记得?” 和畅莫名心虚,“我这不是奇怪,爱徒走火入魔,沈掌门怎么无动于衷?” 原本还一脸担忧的顾其果,闻言更加气愤,“还不是因为背阴山的山神!也不知他说了什么鬼话,师尊回来之后便开始闭死关,要修真正的无情道。” 和畅不解,“原来不就是无情道吗?” “装的这么像?不会真是夺舍了吧?”顾其果凑到她跟前细细打量。 和畅:“……你爱说不说!” 顾其果又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我们天机派祖训不上山,与背阴山向来没有交集。所以那位大人不会有什么能做出什么傀儡之类的法术吧?” “说着不上山,我看你来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犹豫。沈掌门见了山神大人,也是该出剑便出剑。”和畅毫不留情地给她一个一个数落,“可见祖训都是拿来打破的。” 顾其果磨了一下牙,这个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挑动她的怒火,“天机派三百年前没落之后,丢失众多剑谱,其中便有无情剑。师尊为了撑起天机派,才以稚龄入无情道。残缺的无情剑总有弊端,如今要重修无情剑,那就是将从前的修为废除,重头再来。这些你都不知道?” 那还真是不知道。 和畅正有些心虚地编不出理由来搪塞,不过原著好像没有这一段,男主是真的对女主藏了隐秘的不舍的心思。 怎么眼下舍得牺牲这么大?难道是为了断绝她这个心上人? 还真是……欲盖弥彰。 正在这时,一道略显压抑的低喝忽然从旁边的小楼传出来。 “糟了!”顾其果一把将走错道的和畅推进了隔壁的楼。 这小楼原本并没有太多的摆设,却依旧满地狼藉,破烂不堪,已经不能住人了。 顾澈之就倒在这样的一片废墟之中,双眼紧紧地闭着,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嘴里下意识地念叨着什么。 “顾大哥!”和畅心中焦急。 “等等!先不要靠近。”顾其果拦着她,“你看清楚。澈之现在根本无法控制他的剑气。” 和畅这才发现他虽然双眼紧闭,却更像是在挣扎。周身一股凌厉霸道的剑气环绕,在他身下连坚硬的黑岩都深深凹陷下去,被碾成了粉碎。 “连靠近都不行,那你叫我来做什么?”和畅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顾其果有些羞愧,“没办法,澈之需要你。若是置之不理,他会……” 尽管顾澈之几乎陷入半昏迷的境地,凌乱的剑气甚至将自己伤得遍体鳞伤,但是他嘴里一直在念叨着和畅的名字。 “会堕入妖魔道……”和畅蹙着眉头,接上了她的话。 原来这就是走火入魔,偏执而疯狂,伤人先伤己。为什么不论她怎么跑,原著情节还是不可避免? 原女主在清水镇看清心中所爱之后,彻底和男配师兄摊牌。 结果师兄不愧是狗血文反派,脑回路清奇地变成了因为师尊,所以你不爱我。 为什么因为选择师尊? 因为师尊半步真神,师妹就是喜欢更强的,所以我要变强? 唯一不变的还是走火入魔。 要怎么变强? 答:修炼。别人修十天,他就二十天。别人二十天,他就三十天。 于是内卷狂人顾澈之成功把自己卷到走火入魔,最后堕入妖魔道,化身大反派,准备开启女主BE的序幕。 如今她手握剧本,折腾了一圈,到头来这个契机变成了她叛出师门。 明明没有拖泥带水,在长安便前因后果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甚至为了不刺激他,还喊着“顾大哥”。 被嫉恨的对象居然就变成了背阴山山神——这他娘的上哪说理去? “你既然知道,快想想办法呀!”顾其果神色焦急。 “我的法力比你还弱,你都靠近不了,我更加没有办法。”和畅同样焦躁不安,反派说黑化就黑化,但她可不想BE啊! “可你是背阴山山神的人,那个人绝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他就没有给你什么保命的符咒或者神器丹药什么的?!快想想办法!” 和畅嘴角抽了抽,“……所以你其实也不是真的需要我,你就是赌一把山神大人。” “也……也不全是。”顾其果有些羞愧,偏过头却发现身边的那颗白球团子正在细细簌簌地抖动,“你在做什么?” 和畅拢在狐裘中的双手忙活了一阵,将身上剩下的五张守护符都贴在身上,连狐裘上都贴了几张。 最后轻轻摩挲着右手手腕的金镯子,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这是时迁送她的第一件礼物。 “既然你对我家山神大人抱有这样大的期待我也不能让你失望,否则倒真显得我们背阴山如天机派一般无用了。” “我们背阴山?你们天机派?”顾其果讥讽道,“天机派养了你十几年,你变得倒是快。” 和畅完全没有和她掰扯,因为她根本没听到。 于是顾其果的羞愧成了恼羞成怒,前师妹为何突然这么能挑动她的怒火?! 先是狐裘袍子上的守护符碎了,和畅脚步一顿,闭了闭眼等那阵心悸过去。然后继续向前走,接着是第二张,第三张……狐裘外袍上的守护符全部碎了个干净。 她呼出一口长气,看来有些东西经历多了就麻木了。 和畅越走越快,任凭剑气将狐裘外袍撕裂,她穿着一身单衣,满脸冷汗却也没有停下。 “顾大哥?”和畅慢慢蹲下身去,“我是和畅,你还记得我吗?” 顾澈之听到熟悉的声音本能地抬起头,“和畅?” “对,惠风和畅,天朗气清的和畅,我是你的小师妹。”和畅一边轻声说着,一边缓缓地伸手摸过去按住他。 “和畅?小师妹?”大约是这个名字太过熟悉,顾澈之本能地没有挣扎,任她按住了他的手,夺下了那柄黑色重剑。 有惊无险。看来还不算无可救药。 和畅刚提着的心还没落回肚子里,便听到身前的人一声不甘的怒喝,“可是小师妹走了!她叛出师门了,她不要我这个师兄了!” 地上的重剑猛地跳起,剑刃泛着寒光刺向她。 守护符已经用完,距离太近避无可避,这一刻和畅深刻地感觉到了绝望。没想到下一秒,右手手腕上猛地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红光,如铜墙铁壁挡在她的面前。 “哐当”一声巨响,重剑被弹了回去,砸落在地。 “不愧是背阴山山神。”顾其果喃喃道。 和畅心有余悸,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顾澈之被命线的剩余的法力震荡得晕了过去。 她试探着伸出脚尖踢了踢,“顾大哥?顾澈之?” 顾其果一瘸一拐地扑上前,探了探脉,“没事了,他暂时晕过去了。” “接下来怎么办?你们天机派就没有什么针对走火入魔的方法?”和畅问。 “原本是有的。天机派的守护神兽玄龟褪下的龟甲,可以压下心火。” “太好了,快拿来。”和畅一伸手。 “龟甲只有炼制成药引才能用,眼下根本用不了。方才不是跟你说了,师尊正在闭关。神兽的龟甲单凭我们两个根本不可能炼化。”顾其果咬着唇,难得有些脆弱。 若是她没有记错,按照设定,这神兽血脉不纯,所以到大结局也留在凡界。 “我可以。” 和畅笑着打了个响指,一簇金火在指尖跳跃,纯血凤凰嫡系后裔的金火对玄龟龟甲,应该绰绰有余。《 》 40-50 第41章 短暂地停了的大雪又开始铺天盖地地落下来, 远比之前更加猛烈。龟山植被茂盛,虽然比暗无天日的背阴山好上一些,但和畅的狐裘外袍没了, 一身单衣走在山路上, 风雪落满肩头,冷得瑟瑟发抖。 “给我件衣服。” 顾其果头都没回,“没有。” 和畅打了个喷嚏,停住脚步,“我冷,走不动。” 顾其果走了一段路才发现前师妹居然真的没有跟上来,磨了下后槽牙, “我是真的没有。天机派的情况你不知道吗?你觉得师尊还是澈之, 需要跟你似的裹成一颗球?” 和畅后知后觉地发现,号称最神秘的第一修仙门派,天机派在原著中出场的人似乎就很少,统共五个, 还得加上变成猴子的侯祺儿还有眼下已经叛出师门的她。 全是师尊的关门弟子, 连一个旁支小弟子都没有。 “你不会真是什么傀儡吧?从前也没见你这样怕冷,怎么被山神大人捡去养了几天,就这样娇气?” 顾其果耐着性子伸手拉她, “你再撑一撑, 玄龟龟甲就在天机派的祭坛, 往下走不会再有落雪了。” “你才是傀儡呢。” 和畅反驳一句, 她是火凤凰,本能地不喜欢大雪天。 但看着她身上血迹都已经干涸了, 凄惨地贴在身上,实在有些可怜。最后还是乖乖地跟在后面。 终于在和畅连滚带爬地向下走过一条狭长的山路, 眼前豁然开朗。 很难想象这个祭坛居然是建在山体里面,将内部整个挖了个空,中央放着青铜大鼎,雄浑大气。上面有一个洞,大约天气好的时候会有光落下来,正好能照到青铜鼎。 “天机派祭坛不是门内弟子飞升护法用的吗?” 和畅依稀记得原著中有这么一句,不过这东西在原著里没出现过,原女主一定也没来过,“天机派眼下就剩四个人,除了沈掌门,没人有这个飞升的本事,祭坛还有什么用?” 顾其果哽了一下,“这里是整个龟山的正中心,天机派的守护神兽玄龟在此接受供奉,澈之时常会来这里为他上香。我偷偷跟着他来过一回。” 和畅:“……现在就是养乌龟用的。” 顾其果赶紧捂住她的嘴,“你别乱说话,它能听见。就算是褪下来的龟甲,也是神兽的东西,按理我们不能随意取用。幸好是冬天,玄龟老人家闭息养神,否则我还真不敢来偷龟甲。” 和畅一把薅下她的手,比她还急,“那还不快动手?迟则生变,东西在哪里?” 电视剧里都这个套路,偷东西之前逼逼叨一堆,最后一定会被发现。 顾其果被她这转变搞得一愣一愣的,指了指青铜鼎,“应该在鼎里面,我看到澈之放进去的。” 和畅“蹭蹭蹭”快步走上祭坛,青铜鼎很大,她双手扒拉了一阵才摸出来两个硬硬的东西。吹了吹上面的香灰,露出来龟甲的纹路,触手有些凉意,但实在没什么特别的。 黑漆漆的两个甲片,平平无奇,玳瑁都比它好看。 “是这个吗?”她不敢确定。 顾其果喜出望外,“就是它。” “这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龟壳,没找错吧?”和畅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 “谁会把普通的龟壳扔到青铜鼎里来?要不我先试试?” 这下连顾其果也不确定了,点燃了几张火符,爆裂符,然后把龟甲丢进去。狂轰滥炸了一圈之后,她才挑出来,细细看了看,龟甲上连一点灰都没有留下。 “一点没坏,看来是真的!” “不行,我来试试,否则偷错了东西,岂不是冤枉?”和畅打了个响指,金色的火焰猛地在龟甲上蹿起来。 顾其果瞬间把手上的龟甲扔了回去,“你打个招呼行不行?!你这火来的莫名其妙,我可挡不住。” 被金火包裹着的龟甲恰好落入了青铜鼎,依然执着地燃烧着,只是龟甲怎么烧都没有什么变化。 “我现在觉得这甲片是神兽玄龟褪下来的,但是你的火不行啊。”顾其果丧气道。 “这不可能?!”和畅断然道。 纯血凤凰后裔的金火天生就应该比玄龟的龟甲更加强悍,否则大结局的时候,女主也不可能直接一把火全烧个干净,其中就包括了这个玄龟。 她连续打了几个响指,几缕金火一起坠入,整个青铜鼎都开始熊熊燃烧。 换来的是和畅法力急剧消耗,脚步都踉跄一下,弯腰拄着膝盖喘了口气,“怎么样?龟甲……”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眼前一花,然后无意识地摔了下去。 眼前的黑暗似乎持续了许久,剧烈的争执声不断传进耳朵里,但很快被一道平静威严的声音按下了,他们好像很焦急。 和畅心中一紧,难道是偷龟甲被发现了?但是天机派那三瓜两枣,哪里来的人? 和畅费劲地睁开眼,然后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偷个东西而已,不用这么多人来抓吧?” 天机派的祭坛里围着青铜鼎站了数十人,他们全部穿着制式古朴的祥云道袍,道袍上沾了污黑的血迹。 甚至有几个握着剑的手上还长着一颗颗红疹,严重些的红疹已经溃烂,血流不止,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在意。 每一个人的神色凝重而悲怆,气息十分萎靡。 和畅这下反应过来,这不可能会是抓他们两个的。 当然就这奔丧样子,也不可能是为飞升之人护法。 和畅有心想抓个人问问,一伸手却发现自己竟然从他们身上穿了过去。 ——可……可怕。我死了,还是他们死了? 她一咬牙,直接穿过人群,这才看到青铜鼎前的那道身影,一身明黄的龙袍,威严庄重,一丝不苟。他是这里穿着最齐整的人,连发丝都梳得服服帖帖。 他身旁的男子一言不发,看着不过而立之年,已经满脸绝望惨淡,黑发中甚至掺了几缕显而易见的白发。 “方之,错的从来都不是你,是我,是我们君氏皇族。”君泽拍了拍他的肩,“至少还有最后一个法子,你应该开心一点。” 游方之跪倒在地,“是臣无能。” “你是钦天监有史以来最接近真神的修道者,你怎么会无能?启朝以后便交给你了。” 这是他最后的臣子,最后的朋友了。君泽想冲他笑一笑,却发现只是徒劳。 他独自一人走到青铜鼎前,眉目微敛,先将三根檀香放在额前扣了一下,才恭敬地插进青铜鼎中。然后脱下龙袍,当众裸\露着胸膛,双手高举着锦帛跪在鼎前。 “泽登位十六载,逢战乱水旱疾疫之灾,民不聊生,乃至江山同悲。然则百姓无辜,天地之戒,均为泽一人之过,君王之过,当死社稷。君泽愿在此,自绝帝王血脉,断绝君氏皇族之血。以求御疫神鸟青耕降世,救我启朝数万万子民。” 末代皇帝下罪己诏? 和畅终于确定,末代皇帝竟是在天机派下的罪己诏。 君泽并起两指,一柄华丽的匕首出现——看来这位末代皇帝也是个修仙的,法力还不低。 他手指一动,匕首在他的手腕上割下一刀,露出森森白骨,鲜血喷涌进了青铜鼎中。 接着第二刀第三刀……他的血很快便流干了,生机断绝。 “恭送陛下!”游方之压抑着哭腔高喊。 “恭送陛下!”这是所有天机派的修士。 君氏皇族醉心修道求长生,连带着整个国家都不事生产,人心浮躁。早早地便起无数战乱,要不是还有个天机派守着国门,大约早就被吞并了。 和畅当时看话本的时候,还跟着书里把末代皇帝批斗得狗血淋头。如今真实地看到帝王血脉流尽最后一滴血。而他直到死,唇角还凝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君王死社稷——至少这个君泽临死前还是做了一个君王该做的事。 “君泽!!!”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传进来,一袭黑衣的身影从青铜鼎上面的洞里跳下来。 他的五官眉眼都意外的好看,和畅总觉得有那么一丝熟悉,但还没等她看清楚,眼前一切忽然都模糊成一团墨渍。 “和畅!和畅!和——畅!”顾其果扯着她的耳朵大喊。 和畅晃了晃脑袋,饱饮君王血的青铜鼎中只剩下香灰,还有一簇燃烧着的凤凰金火,“我……又回来了?” “你胡说什么呢?”顾其果用力拍了拍她的脸,“突然发什么愣?龟甲已经炼化了,你快灭了火,可别烧成灰了。” “好……好的。”和畅如梦初醒,机械地动作,将剩下的那点黑色颗粒拿出来。 还是热乎的,依稀能看出个圆形,不再坚硬如铁。勉强算个丹药,应该能吃,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了。 “我们快走吧,我觉得这个地方不太对劲。”和畅心有余悸,收好那颗丹药,有些浑浑噩噩地朝来路狂奔。 “哎,你等等我!怎么了这是?”顾其果跟在后面喊她。 两人离开之后,空空荡荡的祭坛上才出现两个身影,一个背上生有龟甲,四肢骨瘦如柴,另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中。 黑袍人语带笑意,“怎么样?这个身体不错吧?” “可她是女娃。” “那也是凤凰嫡系血脉,落地即为神胎,最纯正的那一只。”黑袍人冷声道,“若不是她下凡历神劫,你连小神女的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到。” 龟甲人还有些不甘,“那帝君岂不是更好?天道赋予的神位……” 黑袍人直接打断他的话,“那个人不是你能肖想的。若是不要这一个,你就慢慢等着那点稀薄的神兽血脉油尽灯枯,最后去死吧。” “……要!”龟甲人咬牙道,“女娃就女娃。” 第42章 和畅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小道上, 风雪越来越大,实在有些难走,但是她不想停下。 许是源于动物的直觉, 祭坛总是给她带来强烈的危机感, 毕竟火凤凰也勉强算是个动物。 走得太快,她不小心踩了一脚空,那积雪居然只是虚虚地架在缝隙里。 “你小心点!”顾其果一个箭步冲上前撑住她,“你究竟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奇奇怪怪的。” 和畅犹豫了一下,“我总觉得不对劲,有人看着我们。” 自打从那个罪己诏的幻境中出来之后,她就感觉哪里都很不舒服。 “你别吓我。”顾其果压低了声音, 左顾右盼, “该不会是玄龟他老人家吧?毕竟人家是闭息养神,也不是去了……” “不至于吧?那不就是他褪下来的龟甲吗?况且我们也是为了救顾大哥,你不是说他经常给他老人家上香吗?”和畅心里发毛。 “可我想不出龟山还能有什么人,总不能是鬼吧?” 两人越说越害怕, 就差抱一块了。 “快走快走。”和畅催促她。 结果两人刚走没几步, 脚下一阵地动山摇,缝隙突然变大。 “啊!!!”和畅惊慌失措地大叫,死死闭着眼, 胡乱抓着身边人不放手。 片刻后, 头顶传来顾其果的声音, “和畅?你还活着吧?” 和畅惊魂未定, 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抱着她的大腿,虚弱道:“活……活着, 暂时。” 顾其果松了口气,“抓紧了, 要是掉下去我就不管你了!” 好好的山不知为何裂开了一条缝,和畅不敢往下看,只好抱着大腿向上看,没想到看到个更加刺激的,差点松开手。 “让你抓紧,听不见啊?”顾其果骂了一句,“我要上去了。” 她的前师姐,一只手挂在了峭壁上,手臂很长很长地延伸。 那不是人的手臂,是一株绿藤。 和畅揉了揉眼,悄悄用上了重瞳,原来顾其果竟是一株葡萄藤。 她另一只手向下甩了一下,同样变成绿藤。 和畅感觉腰间被缠了一圈,柔韧有力,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已经被甩在了雪地上,吃了一嘴的冰碴子。 顾其果也跳了上来,翠绿的藤曼被冰碴子冻住,掉了数片绿叶,显得有些可怜。她挥了挥藤曼,又变回了手,只是手臂上原本愈合的剑伤又一次崩裂,血珠洒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实在触目惊心。 “你……你没事吧?”和畅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没想到……” “没想到我也是妖?”顾其果自嘲地笑了笑。 ——那可不嘛。谁能想到? 统共五个人,小师妹是恋爱脑,师尊在拼命避免成为恋爱脑,剩下的师兄是反派。还有俩居然连人都不是。 就这么个神奇的小门派都成了凡界修仙第一的门派,可见仙侠界整体水平令人堪忧。 和畅:“……也没有想到你会救我,我还以为特讨厌我。” 顾其果沉默半晌,才极小声地说:“我知道澈之喜欢你,但你走了这些日子,他也没有喜欢上我,所以其实这些都不是你的错。而且你此番冒险是为了他,当然不能让你死在天机派。” 和畅深深地觉得这个人很是别扭,叹了口气,不跟她再多争论。 “好好的山怎么还能裂开?” “我曾经听澈之说过,整个龟山便是玄龟本体,所以有时候它老人家挠个痒,龟山便是地动山摇。”顾其果似乎习以为常。 “……所以凡间传闻天机派是当今最神秘的门派,行踪不定,连山门都难以找寻。只是因为老乌龟在动?” 顾其果掩面,无言以对。 “赶紧走赶紧走,谁知道老乌龟还会不会再翻个身,挠个痒。”和畅拽着她跑路。 这下两人尚在狭道中,两边的树木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连带着厚厚的积雪大块大块地当头砸下。 “小心!趴下!”和畅将顾其果压在身下,一手冲天上打了个响指,金火冲天而起,瞬间将积雪全部融化成水,将两人淋成了落汤鸡。 “你这火究竟是什么火?积水都给你煮沸了。”顾其果跳着脚就差去雪地里滚两圈。 和畅故作高深,“若是再来一次,你信不信我能直接把它们化成水汽。” 于是还没等她吹完这个牛,不止是树木,连周围的山石都晃动起来。这下不是积雪当头,直接成了雪崩。 顾其果心生绝望,“你就是个乌鸦嘴!” ——倒也不用这么证明。 和畅那点火焰成了萤火对皓月,她咬咬牙,还打算再拼一把。 “住手!”顾其果喝住她,双手瞬间幻化成绿藤,一根揽着她的腰,另一根直接向下坠再一次插回峭壁间。 “你做什么?放开我,再晚来不及了!” “闭嘴吧你!脚步虚的打颤,还有那脸色白得跟鬼似的。再用那火焰,你和直接找死有什么区别?”顾其果没好气地骂道,“别动,抓紧!” 和畅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带着飞速坠落,然后瞬间急停,简直梦回游乐场的跳楼机,头晕脑胀,眼前一片漆黑。 “怎么样?你没事吧?” 她的脸色实在太差,顾其果有点害怕娇气的前师妹被自己一通折腾没了。 和畅一张嘴吐了个昏天暗地,看来换了个身体,她也玩不了刺激项目。 “……你这也太娇气了,日后如何御剑?” “不御了不御了,小命要紧。”和畅虚弱地摆摆手,“这是哪?” 顾其果虽然嘴上嫌弃,还是一下下顺着她的背,“我的绿藤摸到这里有个洞,我就带着你跳了下来,等雪崩过了,我们再上去就是。” 话音刚落,雪崩的余威发力,一个小小的雪团子由远及近,越滚越大,到最后竟直接滚成了一颗硕大的雪球。 “轰”一声巨响,无数冰雪碴子扑面而来,小小的洞口被堵了个严实,洞内昏暗一片,寒气森森。 和畅嘴角抽了抽,“现在你说我们要怎么出去?” 顾其果:“……” 洞外厚厚的积雪上,龟甲人神色激动无比,绿豆大小的眼中全是贪婪,“小神女的法力也没了,现下困在这里,还不是任我们宰割。快动手。” 黑袍人再一次拦住他,“那小神女现下可是帝君的人,你怎么知道他没有留一丝半缕的命线?直接动手,不要命了吗?” “那我们这一遭岂不是白费功夫?!她还烧我的龟甲!” 黑袍人不屑地瞥他一眼,“她已经被困在洞里了,只要等着她自己冻死,谁都不会发现。” ***** 冥界 背阴山终年不见天日,昏暗一片。 那么冥界就是真正的黑,永无天日。 时迁踏入冥界的时候缓了好一会,他在无边黑暗中诞生,长于冥界。于他而言,青天白日是短暂的,只有黑暗是永恒的。 分明每一年都是如此,冬至这一日回到冥界,应该很习惯了,这一回他却适应了许久,总觉得缺了什么,太过安静。 “大人!帝君大人!”一个顶着青灯的白胡子老头飘了过来,喋喋不休,“您怎么才来呀?我在这里等得青灯都要灭了。往日都是冬至当日便来了,这回晚了一日呢。难道……” 白胡子老头越说越害怕,围着他绕了三圈没发现什么异常,还伸出那只瘦骨伶仃的手指去碰他的眉心。 时迁不耐烦地抓住他,这下不安静了,但是太吵——还是小侍女比较好,吵闹得刚刚好。 “大人,那些孤魂野鬼又出来作祟了?您真的没事吧?” “你又不是真的鬼魂,不要总是顶个青灯,装神弄鬼,有损阳寿。” 时迁一指将他头顶的青灯灭掉。 老头落到地上长出了两条腿,虽然看起来年纪很大,但是中气十足,“大人是阎罗帝君,谁敢收我的阳寿?倒是大人,您可是我一手带大的冥界之主,绝对不能出事啊。我都说了,那些人死了便死了,他们不愿入轮回是她们的事,平白拖累了您……” 时迁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秦广王!” “好好好,不说了。”老头委委屈屈做了个闭嘴的动作,小声嘀咕一句,“还是小时候可爱,白白软软一团,抓几个小鬼讲故事都能糊弄一整天。” 这个人简直是最了解他的人了,时迁没了脾气,“真没事。今年比从前多送了几个入轮回,你们没看到?” “见到了见到了,我亲自守在六道轮回亲眼看着他们走进去的。看来大人这一年没白守着。”秦广王的老脸笑得舒展开。 “不是我,只是碰到了一个有趣的人。”想起和畅,他的眼中带上了笑意。 秦广王对他的一点点细微表情都很敏感,“谁?是个女子对吗?那个人是谁?在山神殿吗?我得去看看。” 时迁薅着他的白胡子,“多管闲事。办正事要紧。” 秦广王老泪纵横,“三百年了,您第一次觉得人是有趣的,这就是正事。” 时迁挑了下眉,森寒的气息只放出一点。 老头乖乖地闭了嘴,对着他唉声叹气。 时迁踹了他一脚,“离风遮月你可听说过?” “一对……耳环?”秦广王捋着又白又长地的胡子不太确定。 “对,是耳环。你怎么知道的?” 聒噪的老头沉默了,脑袋上又飘出了青灯。 “快说。”时迁又屈指一弹,又强行把它灭了。 老头更加佝偻,“听说过一耳朵,启朝的魂魄时常弥留冥界……” 时迁明白了,启朝人民死于天灾,太多的亡魂不甘入轮回,连冥界都曾被搅得乱糟糟的。 “不就是一对凡间的耳环,就算是皇室的东西,也不够您稀罕的吧?” “前些日子碰上了,已经是上神级的神器了。”时迁摸已经被打坏的耳环递给他,当时离开山洞顺手就给收了回来,“你去查一查这个东西是谁炼制的?” “是,大人。”秦广王不明所以,“大人还是去六道轮回盘吗?” “不了。”时迁摇摇头,“我去生死薄找个人。” 老头眼睛都亮了,三两下收了耳环,亦步亦趋地跟着,“谁?老朽给大人一起找找?那生死薄厚快成城墙了,您老一个人太慢了。” 生死薄放了一整栋书楼,凡间的人越来越多,生死薄也越来越厚。 “除非……和畅这个名字和生辰都是假的?” 时迁皱着眉头,十指屈伸间,命线眼花缭乱地扑出去,挂住了生死薄。而后所有红线开始细微地抖动起来,他感受着命线一点一点回传的消息。 每一丝命线都从生死薄中来,都是尘世间斩不断的尘缘所化,不可能会漏过一个。 然而还不等他细细查完,胸口一阵绞痛,所有红线从生死薄上断立额,落在地上,蠕动成了一条虫,很快消失不见。 这种事情只有一种可能,他的红线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正在召唤他。 “和畅!”时迁一股子心火烧起来,立刻起身出门。 “大人,大人!您怎么走了?按照惯例还能再留几日呀。”老头急急地挽留。 时迁的话远远传来,“你帮我在生死薄上找一个人,和畅,天机派曾经的小弟子。找到之后给我送来。” 第43章 那小洞其实只是缝隙的峭壁, 两块巨石隔出来的夹层,不高也不大,幸亏两人尚算瘦小, 才不算太过拥挤。 顾其果操纵着绿藤向里面挖了挖, 可惜坚硬的石壁最终让她不得不放弃,只能对着被堵住的洞口唉声叹气。 这也太巧了,天要亡我? 这时一簇火焰突然跳跃起来,昏暗的洞里一时间格外亮堂,火红的烈焰将洞口和畅的侧脸镀上了一层光,颇有些矜贵的意味。 洞口的积雪一点点融化成了水。 “你疯了?!”顾其果心中一急,直接用绿藤将她拉到身边, “不是不让你用金火了?不然我救你做什么, 让你直接被雪崩埋了岂不是更省事?!” 和畅看着足足三指粗的绿藤将腰线勒得分毫毕现,还有几张叶片欲盖弥彰地贴在胸前,这一次次地绑来绑去…… 她觉得额角青筋跳了跳,这到底是什么触手Play?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下次能不能不用绿藤抓我, 这种好东西留着给你的澈之更合适。” “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你在这里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顾其果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还是收回了绿藤。 和畅两指夹着一张符咒,“我用的是山神大人留给我的火符, 没用金火。” “算你还有点分寸。”顾其果松了口气, “效果如何?有用吗?” “相当好。”和畅很兴奋, 指了指地上的大滩雪水, “火符几乎不耗费什么法力,慢慢烧, 总能烧出去的。” “给我几张,一起烧, 会快一些。”顾其果伸出手,跃跃欲试。 和畅随手抽了几张递过去,“你一张符咒都没有吗?” 顾其果试探着捏了个法诀,“第一张符咒最早便是凡人祖师爷为了修道,触摸法术的门槛画出来的。我是妖,符咒于我而言就是天书。勉强能用的水平罢了。” “竟是如此。”和畅小声自语,“难怪我画符咒也跟狗爬字一样。” “你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顾其果点燃几张,又伸出手,“再来几张。” 和畅大大方方地直接递过去一半。 顾其果掂了掂手里的符咒,嘴角抽了抽,“……这么多。” 和畅嘻嘻一笑,聪明人懂得吸取教训,她现在带的符咒都是按斤论,随便造作。 两人一起点着火符,动作娴熟,小小的洞里融化的雪水很快没过了小腿,眼看胜利在望。 “这几张火符是你自己画的吧?”顾其果指着那团明显营养不良的小火焰。 和畅扫一眼便看到了歪歪扭扭的朱砂线条,面上烧的慌,幸好洞里昏暗也看不清,“那你换个用,反正有这么多。” 顾其果翻了几张,无奈道:“剩下的全是一样的,全用了也烧不化多少雪。你手上还有山神大人的符咒吗?” “没了。”和畅绝望地发现,虽然带了很多符咒,但是大多都是她自己练笔的。 “这可怎么办?符咒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顾其果的绿藤都焉了。 “我试试再画一次……”和畅摸出几张空白的符纸。 “就你这几张的样子,能行吗?”顾其果怀疑道。 “行!一定行!我可是山神大人手把手教出来的。”和畅瞪了她一眼,“反正若是我不行,咱们就坐着等死吧。” 她摸出一支笔,顺手在顾其果的伤口处蘸了点血。 “你怎么不用自己的?!”顾其果捂着伤口龇牙咧嘴。 和畅握着毛笔头也不抬,“我的血金贵,不舍得。” 顾其果:“……” 绿藤好痒,想找个人绑一绑怎么办? 和畅深吸一口气,摩挲着手腕上的金手镯,细腻的纹路勾勒出扶桑树的形状,还有冰凉的金属线条让她莫名安静下来。 她这一张符咒画的极慢,一笔一笔地勾画,鲜血比朱砂暗一些,并没有太多流动性,但这一刻她有种难以名状的信心。 “火符在众多符咒中算是最为特殊的一种……所以它的符咒,要足够烈但不能刚强,足够有韧性却不娇弱……” 时迁低沉有磁性的嗓音仿佛在耳边回绕。 最后和畅纤细的手腕向上一提,一个玄妙大气的图腾勾勒完毕,“画完了!” “这回看着挺像那么回事。”顾其果点点头。 和畅连法术手诀都确认了三遍,才敢真正上手,紧张地盯着火符,直到它化成绚烂强大的火焰,“成了!” 她激动地抱着顾其果又蹦又跳,“等他回来我一定要亲手画给他看!” 顾其果从来没有这样被人抱过,更何况是这个“前师妹”,简直浑身动弹不得,僵硬道:“那我们也得先出去才行。” “这简单,我来画,你来点燃。” 和畅连续画了几张火符,只觉得越来越热,抹了一把额头细密的汗珠,大冬天居然还出了汗,“拿去。” 她的手举了半天,却没等来顾其果。她奇怪地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人已经大半个泡在雪水里了,眼睛半闭半睁。 “顾其果!醒醒!”和畅一把将她捞起来,不断呼喊她的名字,可惜毫无反应,“那你可别怪我。” “啪!”和畅一巴掌拍在她脸上。 顾其果顶着火辣辣的巴掌印,幽幽转醒,“我……怎么了?你打我做什么……你敢打我?!” “你方才晕倒了,没事吧?” 顾其果使劲晃了晃脑袋,挖了一团雪水让自己清醒,“没事。符咒画好了吗?我继续。” 和畅蹙着眉头看她气喘吁吁地烧了一张火符,按住了她的手,“别白费力气了。” “什么意思?”顾其果不明所以。 “有人不想让我们出去。”和畅抽出两张大力符贴在手臂上,然后双手顶着洞口用力推了推,依旧纹丝不动,敢情她们方才都白折腾了,“我们在里面不停地化雪,外头有人不停地给我们加码。” “怎么可能?!如今整个龟山就只两个人在外边,你觉得会是谁?”顾其果用力推了她一把,怒道,“你可别跟我说是师尊!你我的命都是他救的,从小养起来,文字剑法都是他教出来的!就一回,就清水镇那一次,他没有先救你。因为这个,他自废修为,重修无情道。你就把他做的一切都抹杀了,还有良心吗?!” “我没这么说。”和畅的肩膀狠狠撞上石块,划出的伤口汩汩出血液,疼的皱眉,“这不是还有一只王八?” 她是虽然刷文的时候,便看这个虐文男主不顺眼,但人家是男主又不是反派,怎么可能亲自下杀手? 那人设不得崩到读者寄刀片的程度? “王八?你说玄龟?”顾其果更觉荒谬,“他老人家守护天机派百年,再说真要我们的命,何必费这手脚?” “我随便猜猜。”和畅敷衍道。 “许是你多心了,外头本就在下雪,是我们化雪的速度不够快呢?”顾其果说着便拿起火符。 “没见过冬眠的王八这么能动弹的。”和畅立马抽回符咒,“一定有问题,单单是雪落下,必然是稀松透着风的,绝不可能堵得这样严实。火符燃烧会消耗空气,我们会先憋死的。” “空气?” “你方才不是晕了吗?我摸你脉门,法力尚存。应该就是因为堵得太严实,缺少空气造成的。”和畅见她还是一脸茫然,不耐烦道,“就是给你淹水里的效果差不多。” 顾其果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小小的山洞里,只能听见滴答滴答的水滴声,还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 “还是听不懂?” 和畅服了,心说这仙侠界应该普及一下科学教育,但凡有个小学文凭…… “听懂了。”顾其果开口问道,“之前那个红线你还有吧?若我猜的不错,山神大人应该可以通过它找到你对吗?就像在去清水镇那次一样。” “这叫命线,从长安起便牵在我手上了。” 和畅点了点手腕,那一圈红线在昏暗的山洞内显得格外耀眼。 “你需要时间。你也需要那什么空气?” “……生物都需要。”和畅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灌满了整个洞穴,厚厚的积雪也被红色浸透了,恍若破碎的艳色妖姬。 **** 血色洞外的大雪成了暴雪,飞扬的雪花眨眼间便能积起三尺厚。诡异的是原先的缝隙峭壁此刻却在地面之上,横生的树木全部消失,连一片遮挡的叶子都没有留下。小小的山洞成了孤零零的一个白雪鼓包,连一点热气都透不出来。 “血的味道。”龟甲人兴奋地几乎流口水。 “哪一个?”越是紧要关头,黑袍人越是镇定。 “妖血,我能感觉到是妖血在我身上流淌。”龟甲人享受地闭上眼。 “我问你哪一个?” 龟甲人不耐道:“当然两个都有,这就是凤凰的血吗?只是这样一点点,龟甲都活了。” 黑袍人眯着眼望向北方,“他来了,走!” 眼看好事在即,龟甲人自然不愿意被打扰,“不可能!他只要踏上龟山,我便能感觉到!” “蠢货!”黑袍人自是忌惮万分,转头便消失了。 龟甲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剩下了贪婪,一挥手,大块大块的积雪冲着雪洞砸下去,“凤凰神女,是我的。” 第44章 山洞本就不大, 喷涌出来的鲜血溅了和畅一身,粘腻潮湿,连最后一点温度也飞快地消散, 就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不散。 和畅吓了一跳, 扑上前双手捂住她血流如注的手腕,破口大骂,“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顾其果本就有伤在身,这下更是虚弱得连声音都在颤抖,“我尽力了,希望你有足够的时间等大人来,只要你记得救澈之便好。” ——你们虐文配角的脑回路都是麻花吧?轴的要死啊?! 和畅在心里骂了一通, 开口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 “不用这样,我有办法的。” 顾其果眼神仅仅亮了一瞬,却并不相信她,“若是你真有办法, 早就用了。” 和畅哽了一下, 指着她的伤口恼羞成怒,“那不是之前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吗?!你也没给我机会讲!” 她着急忙慌地找了一瓶伤药,不要钱似的撒到伤口上, 又撕了点衣服布条给她包扎伤口, 越想越气, 手上忍不住便多用了三分力。 顾其果痛的一张脸都扭曲了, 颤声道:“嘶……那你说什么办法?” “你变回去。” “你说什么?”顾其果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变回葡萄藤,就跟那个侯祺儿一样, 变回妖。”和畅催促道,“等你变回葡萄, 我就把你泡到水里……” 顾其果直接打断她,自暴自弃,“要不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和畅:“???” 活着不好吗? “还记得师尊门前的那只猴子吗?她就是侯师妹,她曾经有知觉,懂爱恨。可眼下没了妖丹,浑浑噩噩,师尊说若是没有大机缘,她这辈子都只能是一只猴子了。” 顾其果捂着伤口,感觉到血液正在慢慢渗出来,“我不要这样活着,我更不能让澈之看到这样的我!” “我要你的妖丹做什么?” 和畅的表情一言难尽,“我只是让你变回葡萄藤,植物在水里可以无氧呼吸,那可不需要氧气。只要山神大人在你烂根之前回来,什么事情都没有,说不定你个成了精的葡萄藤比我还能撑得久呢。” 顾其果:“就……这么简单?” 和畅踹了她一脚,直接动手给她摁水里,恶狠狠道:“你个文盲!快变回去!” 顾其果终于没再挣扎。 很快,和畅手底下玲珑有致的身躯就变成了一截粗壮的绿藤,只是有几道明显的划痕,摸着还有些粗糙。几片脆生生的葡萄叶垂下来,一颗紫色的葡萄藏在叶片之间。 她伸手轻轻戳了一下,后者立刻晃了晃胖胖的身躯避开。 和畅短暂地乐了,“不愧是成了精的葡萄。” 她细致地将露在外面的绿藤也放进雪水里,连一片叶子都没有放过。 昏暗的小山洞内现在只剩下了和畅一人,安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捡起一张火符,刚捏了个法诀,想了想又放下了——她想等得再久一些。 没了火焰,彻骨的寒意几乎从骨头缝里透进来,和畅后知后觉地发现进了龟山之后,她好像特别怕冷。 和畅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又冷又黑又潮湿,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连指尖都开始麻木了。 她把腕上的金镯子用力捏在手心里,坚硬的触感有些硌手——为什么山神大人不给她送一点柔软又暖和的东西呢? 这一刻,她在黑暗的小山洞里,孤身一身,疯狂地想念着时迁。 洞外龟甲人很清晰地感觉到里头两股气息正在飞速流逝,尤其是那个令他垂涎欲滴的神胎,那个可以令他彻底换掉被拖累的杂血血脉的神胎。 距离成功仅仅一步之遥,只要她神魂湮灭便可以了。 龟甲人佝偻的身板都直了一点,伸出满是褶皱的手按在洞口厚厚的积雪之上,贪婪的眼睛几乎黏了上去,满是贪婪,“神胎……我的神胎。” 积雪在他的操纵之下,刚开始有了一点松动,一只手强硬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龟甲人心头一跳,转头便看到山神大人那张妖孽般的脸阴沉地几乎可以滴下水来,周身的风雪被涌动的法力带动起来,化成无数细小而锋利的刃。 “老王八……” 只看一眼,龟甲人浑身颤栗抖如筛糠,整座山都是他的身躯,怎么可能有人上了山他却不知道? “你在对我家小姑娘做什么?”时迁的嗓音压得很低,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我……大人……我……”龟甲人支吾几声,干瘦的双腿一屈,猛地在他面前跪下,“我感觉到大人气息,特地赶来看看。” “仅此而已?”时迁低垂着眼瞥他一眼。 “大人是知道我的,杂血不纯,天生胆小,一辈子只敢在龟缩在此。”玄龟抱着他的腿痛哭流涕,“我哪敢对背阴山的人做什么?就算只是一只背阴山出来的六耳猕猴,我也是多加照拂……” 时迁心急,不耐地踹了他一脚,“滚开!” 龟甲人被踹得在雪地里滚了三圈,手脚缩回龟壳滚成了一个雪球,却连声痛呼都不敢出,怨毒地盯着他的背影。 时迁五指屈伸,无数红线自他的指尖飞出,狠狠地扎进洞口的雪里,大块大块的冰雪被掀翻,洋洋洒洒地落了满地。 然后他便看到了他的小姑娘蜷缩在地上,单薄的一件白衣尽是泥渍混着血迹黏在身上,原本清秀的小脸上满是干涸的血迹,双眼紧闭,气息极其微弱。 那一刻,时迁感觉呼啸的风雪都消失了,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了眼前那个人事不知的小姑娘,这种感觉从未有过,有点像是面对那一树扶桑果,那是前途未知的紧张,如今是害怕。 和畅本就半梦半醒的,浓重的血腥味忽然散去,凉凉的风雪气拂过脸庞,仿佛泉水冲洗而过。她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山神大人熟悉的脸装在狭小的视线里,“时……迁?” 时迁这个时候才感觉到那颗心重新落了回去,红线将地上的人卷起小心翼翼地送进怀里。拿袖子一点一点给她擦去脸上的血迹,按着命门给她送了点法力,“我在。” 山神大人素来寒凉的气息此时竟也有些温暖,和畅乖顺地缩在他怀里,眼眸微敛,“……冷,有点疼。” 时迁到底还是没忍住,“胆大包天,走前我怎么说的?” 和畅就像没听见似的,眼睛一眨,簌簌滚下两行泪,“你怎么才来?让我等这么久,他们不让我出去,我烧了好多火符,我都快没命了……” 时迁训人的话一下子被堵在嘴里,“谁不让你出去?你究竟来这鬼地方做什么?” “慢着!和畅……和畅,她怎么样?”漫天风雪中竟是沈以泽姗姗来迟,若是按着重修无情道的时间而言,他这会不应该出关。 时迁正是怒火中烧,“我的人在你们天机派出的事,沈掌门现在才来,是不是晚了点?” 沈以泽气息不稳,显然是匆忙破关,脸色一阵青白。 和畅听到声音挣扎着露出个脸,“顾大哥呢?怎么样了?” 沈以泽下意识摇摇头,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他紧紧皱起眉头,总觉得好像缺少了些什么。 和畅从身上摸出药,“这是龟甲制成的药,给他用了可以护他不再走火入魔。” 时迁堵着的那口气更加郁结,按着她的头塞回去,“你就是来这里做这事的?” “顾其果变回葡萄了,你是她的师尊,别让她死了。” 和畅说完,敏锐地感觉到脸上的好像有点针扎般细小的痛——山神大人盯着她的眼神几乎化作了实质。 她重重地咳嗽几声,牵动了伤口又开始流血,于是彻底安分不动弹了。 时迁被她折腾地简直没了脾气,怒火熊熊燃烧实在憋得慌,“老王八!你给我滚过来!” 被滚成雪球的玄龟缩在龟壳里装死,这下躲不过去,“大人,有何吩咐?” “方才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 玄龟冷汗直下,“这……这……我的确不知。大人您三百年前便知道我的,我的杂血在冬天会让我更需要闭息,否则借我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将大人的侍女置之不理。” 和畅适时开口,“顾其果说只有老乌龟翻身动弹的时候,便会移动山体,所以我们才会遭遇雪崩!还有洞口的雪,我怎么都烧不完。” “冤枉啊!您也曾在天机派长大,冬日龟息养神向来无知无觉,若是冲撞了您老,我给您赔罪。”龟甲人一张老脸涕泪纵横,丝毫没有护派神兽的尊严,跪地磕头磕得响亮又干脆。 和畅仍有犹疑,“可是……除了你,龟山还有什么人?” “许是……许是真有什么人溜了进来,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守好龟山!”龟甲人反手给了自己两巴掌。 时迁眯着眼上上下下审视着这个老东西。 “我就是一只王八,大人您是天边月,判若云泥。我怎么敢有这种心思……” 玄龟哭哭啼啼求着饶命,话还没说完,只见红光一闪,背上千年的龟甲硬生生被切掉了一半,鲜血如□□涌而出。 千年神兽玄龟的血,就算不纯,寻常人得了一点便能延年益寿,如今却如污血一般,在地上很快积了一汪。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一半的龟甲,权当利息了。”时迁心头那股恶气出了些,“你最好是没有骗我,否则,我让你看看什么叫身死道消。” 玄龟伏在地上,不敢有一句怨言,只是哀求道:“我这等龟壳怕是玷污了大人神体,大人既然罚也罚了,看在这三百年来,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如就把龟壳还给我吧。” 这是他的本命龟甲,凝聚了他半生法力,可与祭坛的那一片不同,若是没了,他也就差不多半废了。 时迁勾起唇角露出一颗尖利的犬牙,“讨价还价,你剩下的一半也不想要了?” 玄龟本就心虚,再不敢求,伏在地上竟是直接化作了原型,舍下那一半的龟甲融入了龟山之中,消失不见。 时迁哼了一声,收起龟甲,盘算着给小侍女做个甲胄,才算心情好了些,抱着人走入茫茫风雪中。 被抱在怀里的和畅悄悄拿眼睛觑他,有了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并且很骄傲——这可是她亲自选的人,她的山神大人。 他迎着风雪不施法术,很快肩头便落满了白雪,连漆黑的长发上都挂上了雪粒。 和畅忽然便想起了一句话,今生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下雪天真好,她不自觉地弯了眉眼,安心地睡过去。 沈以泽看着两人的背影,心中莫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是不是又一次来晚了? 他在大雪中立了足足一个时辰,最后连这种情绪也不见了,他的脸上彻底失去了表情。 第45章 背阴山, 山神殿。 足足脸大的碗内盛满了褐色的浓稠药汁,氤氲着乳白的热气,一股浓郁的苦涩味萦绕不散, 光是闻着便令人反胃。 和畅嫌弃地将巨大的药碗远远地推开, 专心地看着手底下的书册,封面上赫然写着“背阴山山神——时迁传”。 自从龟山被时迁救回来之后,和畅便在山神殿开始了漫长的养伤,连大门都没能走出一步。奈何山神殿唯一的能说话的人时常装哑巴,偶尔说一两句又阴阳怪气地气人。 她只好将原来的话本都翻烂了,最后决定动手自己写。 原创-言情-架空历史-仙侠 和畅借着晃动的烛光按照习惯写完分类,看着“言情”两个字忽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从长安红螺寺见鬼到清水镇入幻境, 还有龟山上拂过的风雪, 山神大人都恍如天神从天而降,将她带出仙境,每一次都是他。 和畅摩挲着腕上的金手镯,犹豫片刻, 提笔在“言情”两个字上划了两道, 换上了“无cp”,目前她还想不出什么女主能配她家山神大人。 然后她改成“无cp”,满意地点了点头——卑微的土地公公升级搞事业, 大男主文要什么爱情! “这是什么意思?”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伸过来点了点。 和畅头也没抬, 下意识道:“就是没有cp感情线。” “没有感情?时迁为什么没有感情?你为何会这么认为?”那人很是不满。 “哎, 不是那个感情。就是没有女主, 没有爱情线,专注搞事业。”和畅又解释了一句, 后知后觉地发现有那么一丝不对劲,理论上来说整个山神殿唯二会说话的只有她和山神大人。 她心虚地掀起眼皮往上看, 果然是山神大人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为什么没有女主?为什么没有爱情?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修无情道了?”时迁居然直接开始了三连问。 “单单凭您老人家这气度,这脸,还有这法术,我想不出来有什么女子能配……” 和畅求生欲上线,闭着眼吹了一波彩虹屁,还没等吹完心里莫名堵得慌——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他还想要什么女主? “大人居然还真想要个女主?!想要……什么样的女主?” “你说呢?你不知道?”时迁半敛着眉目,怨妇似的瞥了她一眼。 ——又开始了,从龟山回来之后他就这样阴阳怪气,好像欠了他八百万一样。 “我觉得您不需要。”和畅哼了一下,然后重重地合上书册。 “但我觉得你需要这个。”时迁只是看了一眼书册,没再多问,便把那碗热气腾腾的药汁端过来,“又不想喝药?” 和畅讪讪道:“没有,我就是觉得烫,想凉了再喝。” “这个理由昨日刚用过。”时迁无情地戳穿她,拿起勺子搅了两圈,氤氲的热气很快便散了些,“眼下正好,喝吧。” 那碗药汁被推到面前,和畅光是看着便感觉一股苦涩药味在口中弥漫,磨磨蹭蹭地不愿意动手。 这么大一碗,谁家汤药论斤喝?! “若是凉了,我再给你煎一碗。”时迁拿下巴点了点药碗。 知道实在躲不过去,和畅一咬牙,双手捧起药碗,“咕噜咕噜”强行给自己灌了下去,捂着嘴缓了好一会,差点被苦得连胆汁都吐出来——这药有问题吧?就算生吃黄连也没这么苦的! “既然这么怕喝药,去龟山救人的时候怎么不多犹豫一下?”时迁塞了一颗蜜饯到她嘴里。 算你还干点人事! 和畅敢怒不敢言,愤愤地嚼了两下,才冲淡了点苦涩味,“毕竟是养大我的师兄,有恩报恩。再者说,我哪知道会遇到雪崩呢?” “你在长安的时候主动凑上来要做我的侍女。”时迁的怨气依然深重,“那我让你乖乖在山神殿,怎么不听?”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和畅狡辩道,“情势危急,不能见死不救!” 时迁屈指在她脑门上一弹,“……鬼话连篇。” 和畅往后一躲,动作幅度太大,一下子牵动了伤口,在龟山雪崩时摔来摔去,就算有顾其果护着,她身上也难免添了几道伤口。 此时龇牙咧嘴地喊疼,“大人就没有可以治伤的法术吗?动动手,就能马上好的?” 借尸还魂什么的都有,这不应该是基本操作嘛? “有啊。”时迁回答地十分坦然,并起两指在她的后肩伤处一点。 一股暖融融的法力注入,和畅只觉得伤口处有些热,很快又有些痒。她伸手摸了摸,伤口处长出了新生的皮肉,光洁如初。 “居然真的有这种法术,怎么不早点用?”和畅惊喜地伸出手臂,“这里还有一道。” “呵——”时迁笑了一下,伸手在她的伤口处用力按了一下。 和畅疼得飙出眼泪,捂着手臂“噌噌噌”跑远了,含泪控诉,“你个小人趁人之危!” “不疼你没记性。”时迁凉凉道,“那伤口你留着,每日一碗药,乖乖喝了,保证连疤都不会留。” 和畅出离的怒了,“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时迁勾了勾手指,红线飞出将炸了毛的小侍女给薅了回来,顺势在她肩上拍了两下。 和畅十分警觉,“你又有什么歪理。” 话音刚落,一件乌黑的甲胄出现在她身上,还有些细密的黄色纹路,像是龟壳的花纹,严丝合缝地贴在她的身上。 “看来挺合身。”时迁点点头。 和畅新奇地伸手摸了摸,极软又有韧性,有点像电视剧里的软甲,“这是什么?” “正好砍了一半的龟甲,就给你做了一件。虽然只是一只杂血王八,但也是杂血的玄龟。他的龟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算是上神级的神器了。日后就算碰到沈掌门那样的,用上承影剑在你身上都留不下一点伤痕。” 时迁说完又补上几句,嫌弃道:“法力那么弱,又爱多管闲事,惹是生非,一个看不住就容易出事。” “大人送礼就送礼,后面那几句可以不说。”和畅双眼放光,这简直就是把神级防御套装穿身上了。 她想了想,顺手打了个响指,一簇小火苗在指尖跳跃,“我的金火也可以炼化龟甲,说不定将来您老人家还有求着我的一天呢。” 时迁先是愣了愣,然后十分不给面子地大笑出声,“绝无这种可能。” 最后不等小侍女开口,干脆利落地掉头便走。 ——好好的一张脸怎么就长了张嘴! 和畅气急败坏地看着他的背影,只能默念三遍不气不气,气出病来,还得喝药! 看在神级防御套装的份上,我大人不计小人过,暂时原谅你! 只是这短暂的原谅也只是持续了一个晚上。 第二日和畅翻开书册,准备开始写正文的时候,发现第一页的分类处,“无cp”居然被划了一道,在上面写了一个言情! 第46章 和畅盯着“言情”两个字, 都快盯出两个洞来,出离地怒了——铁画银钩,笔力遒劲, 带着无可匹敌的锐气, 一看便知道是谁的杰作。 好家伙!他居然还真的想要个女主?! 他想要谁?!明明原著里都没有他的官配! 和畅看着那个两个字越看越气,没忍住提起笔将那两个字重重地涂成了黑色的一团墨渍,才感觉心情好了点。 接着手下的书册忽然被抽走,和畅心里一突,莫名心虚地去抢,“时迁你又抢我东西!还给我!” 那人高高的马尾一甩,满是惊奇, “你平日里就是这么同山神大人说话的?” “顾其果?”和畅惊喜地看着来人, 在她身后顾澈之也走了进来,“你们怎么来了?” 顾其果:“澈之说师妹的大恩大德必须要当面致谢。” 和畅摆摆手,“不必不必。” 顾澈之却一脸正色,端端正正地给她行了个大礼, “你既已不是天机派弟子, 便必须救我的情谊。那么于我便全然是救命大恩,澈之欠和畅一条命,欠背阴山一条命。” ——这波不亏, 被反派欠了一条命, 这下可能BE了吧? 和畅头一回被人行此大礼, 面上不由自主地有些热, “若是顾大哥真要感谢,不如感谢顾其果, 是她赶来背阴山找我。为了救你,她可是连命都差点丢了, 那一身的伤,几乎泡在血里了。” 此话一出,山神殿内诡异地安静了。 顾其果头都没有抬,专心地翻着手中的书册,就封面和目录不到二十个字,快被她盯出花来了。 和畅不明所以,心说她救了反派一条命,还给反派拉了个对象,难不成拉的不是官配,他还不高兴了? “顾大哥,从前在天机派,你便是我的师兄。如今我入了背阴山,可你依然是那个曾经护佑我长大的人,我当你是我大哥,如同我亲生的兄长,一如既往,从未变过。” 和畅再一次郑重申明,可两人依旧诡异地沉默着,她推了推顾其果,后者低头毫无反应。 “不争气。”和畅磨了磨牙,又开口道,“顾大哥走火入魔之时,为了防止你伤害自己,顾其果都快把自己给你当成练剑的木桩了,那一身伤可不是虚的。你若是还不明白她的真心……” 话还没有说完,顾其果一把捂住她的嘴,一张脸烧的通红。 和畅瞪大了眼睛:“……呜呜呜???” 这又是什么展开? “他已经知道了。”顾其果声如蚊蚋。 她好像错过了什么精彩剧情?! 和畅一把抓下她的手,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舍得告诉他了?” 顾其果不知想起了什么,支支吾吾道:“等我醒来之后……就像喝醉了似的……还抱着他……” “抱着他?”和畅大胆猜测,“抱着他做了什么晋江不能做的事吗?” “你还问?!都是因为你,你让我变回本体泡在水里,我才会这样!” 和畅愣了会,猛地大笑出声,连眼泪都要笑出来,“我想起来了,植物在水里进行无氧呼吸产生酒精,可不就是喝醉了。” 顾其果恼羞成怒地扑上去,“都是你的馊主意,你还敢笑。” 顾澈之那会走火入魔尚未恢复,毫无反抗之力。 他在天机派当了一辈子的正人君子大师兄,眼下尴尬地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和畅敏捷地躲闪着,奈何伤势未愈,牵动了伤口,皱起一张小脸。 顾其果吓了一跳,“我记得你受伤并不是特别严重,为何还没有好?” 和畅愤愤道:“还不都是因为时迁!” “你居然敢直呼山神大人名讳?!” “有什么不敢的?!他给我治伤就治一半,还天天逼我喝一大碗药。”和畅拍着桌子比划了一个大药碗,“你们来的正好,给我疗伤吧。” 顾其果已经完全不遮掩了,伸手直接化出绿藤,将她手臂的伤口包裹,“我们方才上山之时,山神大人也没有阻拦,我还当大人待你格外特别。没想到竟是以欺负小姑娘为乐的。” “难怪你们能进山神殿,看来祖训的存在就是拿来被打破的。” 和畅心说,难不成是她天天说闷得发慌,他老人家突然良心发现了,找两个人来陪她? “是啊,上次我是趁着山神大人不在背阴山才闯进来,这回不知为何就被放进来了。”顾其果收回绿藤,“可以了,只是小伤,寻常不喝药也能好。” 手上伤口已经愈合,新生的皮肉还带着点浅浅的粉。 和畅最后的一点郁闷一扫而空,“他就是故意欺负人!喜欢看人喝药,也不知道什么怪癖!” 顾其果同情地拍拍她的肩,幸灾乐祸,“节哀,你说你离开师门去哪里不好?偏偏不长眼地跟了山神大人。” 和畅才收了时迁的神级防御软甲,也不好昧着良心,别扭道:“倒也不是完全不好。” “那你方才在气什么?”顾其果晃了晃手中的书册,“你这是在给山神大人写书立传?” 被短暂遗忘了的“言情女主”再一次被想起,和畅当场翻脸否认,“没有!” “可这分明写的就是山神大人传。” 和畅一把抢回来,“原来是的!现在不写了,他居然想改我的设定,一点都不尊重原著!” 顾其果一脸茫然,“就因为这个?” “无cp文他居然想要个女主,这不是魔改是什么?!” 和畅被一股莫名的火气上了头,“我要下山!在他认错之前,我不回来了!” 顾其果这下听懂了一半,“山神大人能同意吗?” “我管他同意不同意!我是他侍女,又不是卖身了,他还想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吗?反正伤也好了,我再也不要喝药!” 和畅当即开始收拾行李,犹豫片刻又将“时迁传”也装了进去,不能再给他魔改的机会! “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下山,山神大人一时半会不会发现的,你们会缩地成寸吗?” 顾澈之不赞成,“山神大人让我们进山神殿已是大量,再将小师妹拐走,这……” “从前你整日跟在师尊后面,就像一条小尾巴,畏畏缩缩,看着便来气。如今对着山神大人竟然敢造反,真是出息了。” 顾其果是个胆大妄为的,“正好眼下是三月,山上虽冷,但山下已经入了春,还有早春花市。澈之不带你,我带你缩地成寸。” ——Girls Help Girls! 和畅感动得热泪盈眶,拉着顾其果便跑。 “你们等等……” 顾澈之无奈,没想到她们动作如此迅速,只好提笔留了个字条,也跟了上去。 ****** 长安远郊,清水镇 和畅跨出缩地成寸的法术之时,头晕目眩,踉踉跄跄地差点摔倒——看来她晕缩地成寸这个毛病是好不了了。 顾其果赶紧拉住了她,“你没事吧?” “没事,以前我就晕车,没想到来了这里还晕缩地成寸。”和畅拧了拧眉心,缓了好一会,才四下望了望,“清水镇?怎么又来了这里?” 顾其果避而不答,反问道:“晕车是什么?” 顾澈之不给面子地拆穿她,“缩地成寸只能到去过的地方,在此之前其果只去过长安。” “清水镇以纺织闻名,这里的布料甚至比长安还要好,成衣样式也极新。”顾其果强词夺理,“山下已然入春,总不能让和畅还穿着冬衣,我本就是为了来这里给她添置新衣。” “好好好,其果考虑周全。”顾澈之不与她争辩。 和畅在一旁看得开心,沉浸在磕到了自己配的cp成真的快乐中,然后便被带到了一个成衣坊。 顾其果熟练地挑了各式衣裳,在她身上比划,“蓝色的太普通,黑色又不适合小姑娘。这件粉色有些浅,衬不出你的肤色。还是红色的好,蚕丝柔软轻薄,正适合这个季节。你看上面的石榴花还是双面针法秀的,一簇一簇看着就热闹。再配上这条披帛,灵动飘逸,听我的!” 和畅被安排地一愣一愣的,万万没想到顾其果还有这本事。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她挑出来的石榴花正红罗裙。 不得不说,顾其果的眼光的确好。 身量正好长了几分的和畅穿着一袭红裙亭亭而立,裙摆处橙红色的石榴花婀娜多姿,锦簇盛开,将她衬得仿佛是误入花园的仙子。 衣坊里其余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都看得呆了呆。 甚至还有一个锦衣公子,抱着一捧盛开的石榴花,面色微红,十分羞涩,“清水三月繁花开,姑娘……姑娘可愿与小生把臂同游?” 顾其果看热闹不嫌事大,夸张地鼓掌。 只有顾澈之捂脸没眼看,他只知道等山神大人杀过来,有人要倒霉了,是所有人! 事实上,不用等那么久,背阴山上的时迁没感应到和畅的气息便慌了神,龟山回来之后,他恨不得把她搁眼皮子底下看着。 时迁将整个背阴山翻了三遍,没找到人,才看到山神殿内的字条,咬牙切齿,“天机派……和畅,你给我等着。” 字条瞬间湮灭,连一点灰都没有留下。 第47章 早春花市看起来是清水镇的一大胜景, 这回不单单只有尚未婚配的少女,甚至拖家带口地涌到这个小镇里。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非常多,几乎可以和长安的闹市相比, 摩肩接踵, 熙熙攘攘。 “和……和姑娘,你……你……梅花…那边…” 锦衣小公子白泽不过二十上下,偷着看一眼和畅,又把目光放在满园春色之上,一句话硬生生地被他讲的支离破碎。 和畅先受不了了,这人是把所有勇气都放在邀请她同游上了吗? “白公子叫我和畅便好,还有请你正常说话。” “可……可以吗?”白泽只当她同自己亲近, 更加兴奋, “和畅,惠风和畅,万物生长,真是个好名字。” 这话听着耳熟, 好像山神大人也说过。只是为何从白泽嘴里说出来, 她并没有之前的那种被夸的激动? 和畅敷衍地点点头,踮起脚闻着梅花的芳香,花瓣上还留着晶莹露珠, 鲜活可爱。 “三月东风吹雪消, 无数梅花落野桥。【注】清水镇的风水真好。” “世人只知清水镇的纺织一绝, 却不知道清水镇依山傍水, 四季鲜花繁盛,尤其是早春花市同样也是一绝。” 提起清水镇, 白泽显然很是自信。 和畅:“白公子是清水镇的人啊?” “是啊。”白泽上前折了一束梅花,“我从小在这里长大, 这里的每一寸地方我都了如指掌,和畅若是想要游玩,我可以带你去。对了,还有一个秘密,你一定不知道。” “什么秘密?”和畅偏过头看着他。 “清水镇在前朝,可是国都,九宫十一殿,朱雀大街宽阔平整,驾着马车跑上三个时辰都跑不到头。修士众多,时常御剑而行,或是切磋剑法,远比长安更加繁华。”白泽一边说着,一边靠过来,将手中的梅花递给和畅,连带着耳后根都变得通红一片。 和畅轻轻皱了下眉头没有接过花,比起折下花朵,她更喜欢让花朵留在枝头,“前朝是启朝对吧?谁让启朝碰上个那么不着调只知道修道求长生的皇上,上一个求长生的皇上,印象里还是秦始皇,秦朝也没活多久。” “秦朝……是什么?”白泽奇怪道。 “那不重要。总之皇上不事生产,一天到晚求长生就是失职,苦了启朝的百姓。”和畅想起之前在祭坛看到的,又补上一句,“不过临死前也算做了件好事。” 白泽闻言举着红梅沉默了许久,才不自然地弯了下唇角,“和畅不喜欢红梅吗?” “也不是,我只是觉得比起摘下来金屋藏娇,花朵还是让它在枝头绽放,更加吸引人。”和畅解释道。 白泽仿佛做错事情一般,有些手足无措,“我……我……我以为喜欢的东西都要握在手里才好。” “白公子不必如此,说到底这只是我个人的喜好。”和畅对这种羞涩的小男生实在接受无能,不由自主地想到,若是山神大人在此,他会怎么说? ——让花朵开在枝头供你赏玩,而你握在手里的,最好是金子做的。 和畅想着山神大人板着一张俊脸,似笑非笑地说着话,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好,听你的,日后我不再折一枝花。”白泽鼓起勇气,“我愿在你的窗前种满红梅。” 和畅:“???” 他这又是什么神展开? 顾澈之乃是修道之人,耳聪目明更甚常人,虽然远远跟在后头也看得一清二楚,强烈的危机感掠过心头,“我觉得不能放任小师妹这样玩下去。” 顾其果比他还要有危机感,“我看那白泽年纪相仿,相貌品行看着都不差,那通身的气度看着也非寻常人。左右和畅无心修道,怎么就不能找个俗世公子哥了?莫不是你对她……” “你想什么呢?!”顾澈之瞪了她一眼,“我怕小师妹再玩下去,山神大人舍不得找自己人麻烦,倒霉的只会是我们!” “这同山神大人又有何关系?”顾其果终于想起了那本“山神大人传”,仍有些难以置信,“难不成和畅心里的人是他老人家?那她跑什么?” “清水镇与别处不大相同,民风开放,花市常有少年男女把臂同游,又有我们跟在后头。谁知道一上来便碰到个如此缺心眼的。我不清楚小师妹心里究竟放着谁,但是谁能保证山神大人心里一定没有小师妹?!” 顾澈之说罢,急急地快走两步,不由分说地将和畅拉到身后。 白泽立刻垮了脸,“阁下是谁?” “这是我家小师妹,眼下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去镇子里找个客栈。”顾澈之道了声抱歉。 “对对对!”和畅正愁不知该怎么甩了他,从善如流道,“顾大哥,我们走吧。” “我该去哪个客栈找你呢?”白泽踌躇着不敢跟上前,只在后面大声地喊了一句,而后沉默地看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清水镇早春花市的确有名,游人如织,直至日暮时分,三人才在清水镇找到一个空的客栈。 顾澈之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坦白,“下山之前,我给山神大人留了字条,所以……他可能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你!你这个叛徒!”顾其果愤愤不平。 “就这事啊。”和畅笑了笑不以为意,指着手腕上的一圈红线,“你不留他也知道我在哪里,这是他留下的命线。” 顾澈之无奈地摇头,“也是,那位大人也不像是不留后手的人。” 大约植物都是一根筋的,顾其果直接问道:“那你还跑什么?” 和畅:“……因为他改我的小说。” “仅此而已?真的?”顾其果逼问她。 “他还想要女主,还改我的小说!这还不够?”和畅哼了一声,“他虽然能找到我在哪里,但他更厌恶人多的地方,我就是想恶心他一下,让他认个错。” 顾其果抓了抓自己的高马尾,奇怪地问:“你为何如此介意这个女主的问题?况且你写的不是山神大人传?我从前听说为他人著书立传,本就是要听取本人的意见。” 和畅哽住了,无言以对,她那小说一字未动,真要算起来,其实也称不上魔改。 顾其果忽然一拍手,“那你不如自己做他的女主?皆大欢喜。” 这……怎么就皆大欢喜了?! 和畅刚想反驳,话到了嘴边转了三圈又咽了回去。 “我听说山神大人为了你,连护派神兽千年玄龟都砍了一半的龟甲。”顾澈之道,“小师妹你真的只是因为他改了你的……设定而恼怒,还是别的什么?” 和畅身上还穿着那件贴身的软甲,摩挲着手腕上的金手镯,犹豫着没有说话。 “那你再想想,反正以那位大人的速度,我看马上也到了。”顾其果拉着顾澈之,悄声道,“我们要不要先跑路?” 顾澈之拉着她的手,以实际行动表明必须跑路! 于是第二日,和畅等到日上三竿也没有等来两人,接着一开门直接被吓了一跳,“也太快了吧?!” 时迁单手抵着门,面上冷得好像是背阴山的冬季不化的大雪,“第二次了,这回还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偷跑,你出息了。” 和畅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本来义正言辞地演练了无数遍的理由,结果真的顶上了居然哑了火,最后只憋出来一句,“……你本来就知道我在哪,不算偷跑。” “你又是谁?”白泽居然打听到地方乐颠颠地跟了过来,还没高兴一会,居然又见到了个陌生人。 和畅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白公子,你怎么来了?” “昨日你说的话,我回去之后想了很久,我觉得你说的对!”白泽献宝似的拿出一朵红梅,“繁花挂在枝头才可以常开不败,所以这回我给你带的是纸折的,还特地用了红梅花汁浸染,不仅色泽相近,连香气也是一样的。” 和畅嘴角抽了抽,“我真是……谢谢你了。” 时迁在那枝纸花递到和畅面前之前劈手夺过,“看来你不知道,我家小侍女并不喜欢这些东西,她更喜欢金子。” ——猜对了,居然真的这么说。 和畅“扑哧”一声笑出声,纠结了几天的闷闷不乐莫名一扫而空。 时迁捻着那枝红梅纸花,一用力,纸花顷刻间灰飞烟灭,“还不快滚!” “你……你……我还有!”白公子吓得语无伦次,颤抖着将袖子里的纸花全部拿出来,也顾不上送到和畅手里,门里门外掉了一地。 然后人自顾自地便跑了,还不忘喊一句,“和畅,我对你是真心的。” “愚蠢的凡人。”时迁冷着声音,“你又笑什么?” 和畅抬起头,漆黑双眸弯弯的像是月牙,亮晶晶地看着他道:“毕竟是著书立传,我觉得应该尊重当事人的意见,既然你想要言情,那你说你想要个什么女主?” 时迁觉得小侍女心思九曲十八弯,完全不明白怎么跳到这上面的,“你在说什么?” 和畅上前一步,踮起脚,勾着他的下巴,“你说我来做这个女主好不好?” 第48章 时迁看着面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 白皙的小脸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红,尽管她竭力掩饰,甚至保持着姿势一点不动弹, 他还是能感觉到她的紊乱急促的气息。 和畅绷不住了, “到底要不要?” “我曾经说像你这样的小侍女一抓一大把,是骗你的。”时迁终于开口。 和畅点点头,“上山就发现了,整个山神殿根本就没有人,想找人聊天都找不到。” “三百年来,只有你一个,除了你, 还有谁?”时迁捏了捏她的脸, 近些日子在山神殿养伤养出了点肉,手感还不错,“不然写段落?” “那怎么行?!那叫耽美,差远了好么?” “这又是什么?”时迁蹙眉道, “天机派都怎么教的你?不会剑法, 不会符咒,怎么总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和畅讪讪一笑,生硬地转移话题, “我们现在要回背阴山吗?” 时迁:“我看清水镇热闹的很, 你真想回去?” “清水镇花市我才逛了一天。”和畅自是有些不舍, 不过她也念着一个问题, “可大人不是不喜欢人多?” “不许往人多的地方凑。”时迁伸出三根手指,“容你再留三天。” 三日之后正好清水镇花市结束。和畅心说, 他还挺懂。 “遵命。”和畅翻出来一个遗留已久的问题,忍不住问道, “大人难道不是从凡人一步一步修炼至山神吗?为何如此厌恶凡人?” “凡人多愚蠢,狡诈多变,虚伪贪婪。”时迁神色极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还有……谁告诉你,我是凡人修炼上来的?” 和畅奇道:“那您老人家是怎么成为山神的?” “天生的。”时迁丢下三个字,便不愿再多说,直接走人。 和畅想起之前看的帝君话本,落地即为神胎,天道赋予神位。 随即又觉得荒唐,哪有这么巧,天底下的山没有十万也有一万,天道要是每座山头都要亲自封个山神,岂不是要忙死? “等等我!”和畅小跑着跟上前,“天生的是什么意思?还有大人为何记不住人?” 时迁充耳不闻,越走越快,威胁道:“你若再多一句废话,我现在就开一个缩地成寸。” 和畅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小声怨念了一句,“你都没说,怎么就知道是废话。” 时迁停下脚步,随手丢下几个铜板换来一支糖画,直接塞她嘴里堵上,“这样能堵上你的嘴吗?没大没小。” 和畅将嘴里的糖画拿出来看了一眼,不愧是花市,居然连糖画都是一副百花图,糖汁细腻分明,连花蕊都清晰可见。 “你们这些凡人还挺怜香惜……” 时迁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看见和畅立刻咬了一大口,精致的百花图瞬间支离破碎,咬的嘎吱作响,“果然好看的东西一定都很好吃。” 时迁当即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他的小侍女就不是什么正常人。 只要山神大人在,两人下意识便越走越偏,几乎到了清水镇的边缘。没想到这里居然是大片的橙红的石榴花,人少花却极热闹。 和畅一下一下慢悠悠地舔着剩下的糖画,穿梭在石榴花丛中,碰碰这个,摸一模那朵。 时迁倚在树下,看着小侍女宛如小猫嬉戏在这个鲜活的凡世间,玩得不亦乐乎。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就这样在山下陪着她。 “哎哟。”和畅一时不察,脚下似乎绊倒了什么,一个趔趄向前倒,手中的糖画掉在地上滚了一层泥。 时迁动作很快,五指屈伸,命线瞬间飞出,“看着点路。” 和畅站稳了身形,才发现绊到的居然是人的手臂,蹲下身去仔细看了看,那人约莫五十岁上下,头发有些白,双眼紧闭,呼吸微弱,面相居然有些眼熟。 “这人好像是……吕瑶的父亲?怎么会在这里?” “谁?”时迁显然没有想起来。 “别碰我爹!”翠衣女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用身体挡在老者身上。 “还真是你?”和畅将她扶起来,兴冲冲地对山神大人道,“是吕瑶啊!婳婳之前假扮的那个人。” 时迁似乎想起来了一点,但是面对翠衣女子依旧茫然。 ——脸盲症真是可怕。 和畅不与他多争辩,转而上上下下将她看了看,“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躺在床上,看来眼下已经全好了。” 吕瑶有些不确定地问:“阿爹跟我说过,是背阴山的山神大人和一位女修士救了我。” “对对对,之前你被姻缘石损了点阴魂,是我们救了你,这位便是背阴山的山神大人。”和畅指了指旁边的人。 吕瑶激动地手足无措,“大恩大德,我爹现在在家里摆着大人的神位,日夜供奉,说是真神护佑。” “不必如此。”和畅面上装的镇定,心里锣鼓喧天,闹腾地像是过年——毕竟这些可都是她一笔一划地勾出符咒救回来的人, 时迁捏了捏身边人的脸,“嘴角要上天了。” 和畅掩嘴咳嗽两声,“你们俩可好,之前你躺着,现在你爹躺着,这又是怎么了?也损了阴魂?” 吕瑶叹了口气,苦着一张脸,“这回可真是不明白了,自从姻缘石那回之后,我爹特别小心,除了上街做些买卖,几乎哪里都没有去。可不知为何还是突然间高热不退,时常昏睡不醒,醒了也总不记得事,我只好去哪里都带着他。最近花市,爹要用补药,我便想着卖些花贴补家用。” “高热不退?发烧了?”和畅弯腰探了探他的额头,皱起了眉头,再烧下去估计都能烤年糕了,已经不是简单的发烧了。 吕瑶轻柔地拭去她爹脸上的汗珠,又指着他的手臂道:“最近天气热,爹还时常高热,都闷出疹子来了。清水镇的名医我们都请了,清凉解毒的,什么药都用了,可还是没用。不过除此之外,却也没有别的更严重的症状。” “这些红疹……”和畅拧了拧眉心,终于想起来,“当时你昏迷的时候,我看你爹手臂上便已经有了几粒,那会我还当是虫子咬的。” “大人看看呢?”和畅问道,“这好像有些不对劲,寻常人这样发烧早就烧死了吧?” “你又想多管闲事。”时迁念叨一句,还是蹲下身掐着他的脉搏,片刻后,另一只手突然抓过她的手腕。 和畅不明所以,“大人,怎么了?” “的确不太正常,他的脉搏比你的还要有力,简直比寻常青壮年还要健康。” “对对对,那些个名医也是这么说的,可我爹就是高热不醒。”吕瑶也急了。 时迁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按住老伯的眉心,送进去一段命线,然而这段命线进去了许久都不曾出来。 和畅发现时迁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让她忽然有了种山雨欲来之感,“大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时迁声音很冷,“把你爹的姓名生辰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吕元寿,壬寅年五月十六。”吕瑶下意识便道。 时迁点点头,“你爹平素里用的那些换洗衣裳东西器皿都拿过来,此事不简单。” 吕瑶六神无主,“连真神都说不简单。我爹……我爹不会有什么事吧?” 时迁唤出朱笔写下生辰帖,并起两指一点,“不知道,但……很快就能知道了。” 和畅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放心,有大人在,不会出事的。” 吕瑶望着她的镇静自若的面容,稍稍安定下来,“我家离这里不远,我去拿。” 眼看生辰帖毫无动静,时迁握着朱笔在上面又添了几笔,嘴上嘱咐和畅,“你跟着她去,若有任何不对,保护好自己,马上回来。” 和畅敏锐地感觉到气氛不对,没再多问,“好。” 吕家小房子离这里不远,两人几步路便到了。 “这是衣服,杯子,还有……还有碗。”吕瑶在房内跑来跑去,急得团团转,手一滑碗摔成了几瓣。情急之下,又伸手去拿,手上立刻被碎瓷片割了一道。 和畅赶紧抓着她的手,“你莫慌,大人只说要这些东西看看,并不是一定会出事。” “对对对。”吕瑶盯着手上汩汩而流的鲜血,神经质地重复着,像是在说服自己,“镇上还有许多别的人也有红疹,我也有过,可我们都好了,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你说什么?!很多人?”和畅心头一跳,抓着她的手臂捋起袖子,光洁白皙的确没有一点痕迹。 “我没骗你,我们都好了。”吕瑶双手钳着她的肩膀,状若癫狂,“你相信我,你不是都看了吗?我爹也会没事的,对吧?” ——你特么根本就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你冷静点!有大人在,我相信会没事的。”和畅一介修士,居然抓不住一个弱女子,被她推得连连后退,最后竟然跌坐在地。 更可怕的是,她感觉手上捏到了什么东西,有些软,黏黏的,还有点温热气息。 和畅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直接被吓的头皮发麻,“啊!!!” 她的手上沾满了血腥,热气腾腾。还有满手的虫子,白白胖胖的,一节一节,有些被她一掌捏扁了,还有些在她的掌心蠕动。 和畅赶紧扔掉蠕动的虫子,一阵恶心反胃想吐,“你们家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东西?” 吕瑶偏过头,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什么东西?” 和畅指了指那滩虫子,“就那些……” 话说了一半,她猛地怔住了,那些血不就是吕瑶之前割伤了手腕流出来的? 寻常人割破点口子,最多流点血总能止住,可她倒好,简直是血流如注,积成了一个血洼。 和畅咬了咬牙,退开几步,运起重瞳,才发现血泊里滚动的竟全是那种白色的胖虫子,就连吕瑶手上未愈的伤口处也有无数条虫子争先恐后地爬出来,原先小小的伤口越挤越大,难怪无法愈合。 如今的吕瑶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成了养虫子的母蛊。 第49章 吕家原本普普通通的小房子, 此刻于和畅而言,恍若充满了鬼怪的炼狱。 脚下是白白胖胖的小虫子蠕动着,还有个被虫子塞满的人步履蹒跚地朝她挪过来, 一边走, 还一边落下无数的虫子,更加令人头皮发麻。 吕瑶此刻已经不止一道伤口了,那一道看似寻常的小伤口仿佛是开闸泄洪的口子,越来越多的虫子噬咬着她的血肉,咬出了更多的伤口。 眼下她只能保持着一个勉强的人型,跌跌撞撞地爬向和畅。 “你别过来!”和畅浑身汗毛倒竖。 吕瑶充耳不闻,或者说她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一步一个血印地向前爬。 “你别怪我, 吕瑶,对不起,你已经……不是人了。” 和畅声音颤抖着,仿佛在说服自己, 紧闭着眼, 扣住手指,打了个响指,金色的火焰猛地窜出来。 “啊啊啊!”吕瑶凄惨的叫声不绝于耳, 身体上的虫子被火焰炙烤着落到地上, 一股皮肉的焦糊味传来。 然而那些虫子实在是太多了, 仅仅是剩下的那些, 依旧固执地推动着她向前爬去。 “啪——”和畅闭着眼不停地打着响指。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清冷的木质香驱散了焦糊味, 将她揽进了怀里,“好了, 好了,已经没有了。和畅,醒醒,都过去了。” 熟悉的嗓音低沉又冷静,如同一泓清泉注入和畅慌乱的心间,她将信将疑地将双眸睁开一条缝,吕瑶和白虫子已经没了踪影,眼前只剩下了一堆灰烬。 “都……没了?” “没了,都没了,别怕。”时迁拍着小侍女的背,轻轻拭去她的眼泪,从未如此后悔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别哭。” 和畅两辈子第一次杀人,一时心乱如麻,看着自己的双手都仿佛染着血,声音还有些颤抖,眼泪簌簌而下,完全止不住,“这是怎么回事?” “她已经不是人了,你杀的不是人,这不怪你。”时迁将她扶起来,再一次重复,耐心地为她擦眼泪。 “对,不是人了。”和畅抹了一把脸,勉强镇定下来,“但人怎么会变成虫子?她爹呢?她爹不会也这样吧?” “方才生辰贴没有燃烧,吕韦寿命本不该绝,但他高热不醒,就是被当做了养白虫的母蛊。迟早有一天……” “迟早会步上她女儿的后尘。”和畅有些后怕,“这白虫是什么东西?为何这么厉害?” “你还知道前朝是怎么没的吗?”时迁闭了闭眼,似乎极不愿意谈及此事。 “不是说因为瘟疫?” “就是虫疫。前朝末年,战火四起,死的人太多,成了瘟疫的最初的源头。谁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爬出来了第一只虫子,死去的尸体成为了虫子最好的温床。到后来,只要有一点伤口,虫子便无孔不入,没有任何法术可以将它们消灭殆尽,启朝覆灭早已注定。” “所以这是瘟疫重现?不对啊!这怎么可能呢?” 和畅下意识否认,她记得原著中最后一个副本的确是瘟疫,但那是师兄黑化之后放出了瘟疫恶兽絜钩鸟,才降下的瘟疫。 只是上次龟山走火入魔之事分明已经完美解决,他还有了顾其果,修为也不曾倒退半分。只要日后好好修炼,飞升真神指日可待,怎么都不像是要黑化当反派。 “只有一点不同,前朝的虫疫是红虫,被感染之后,皮肤会溃烂发臭,非常明显,最多活不过七日。” 时迁走到那堆灰烬前,捻了一点在手上,“只是眼下这是白虫,而且只是起了点红疹,吕瑶父女也不像是只感染了七日的样子。这虫子的气息也不太一样,兴许没有那么糟。” ——什么叫气息不一样?你怎么知道的? 和畅的疑虑在心中一闪而过,隐约觉得似乎漏了点什么,只是心神都被吕瑶的话牵动,没再多想下去。 “就算不是前朝的虫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些红疹是不是被白虫寄生的症状?就是吕瑶她爹手臂上的那个?” “是的,那些红疹就是白虫咬进血肉繁殖留下的伤口。”时迁目光还留在灰烬上,随口说了一句。 和畅原地转了两圈,她要疯了,“这下完了,吕瑶之前跟我说过不止是她,还有很多别的人也得了。就像她自己便是红疹都没了,看起来像是白虫完成繁殖的最后一步了。” “吕韦应该是被她女儿感染的,就算有别于前朝虫疫,但是也不会差的太多了。” 时迁厌恶地将那堆灰烬扬了,“母蛊养到最后,所有的白虫会四溢,一个人便会感染无数的人,若是真有很多人,清水镇早就该不复存在。” “大人不是说白虫和红虫有区别吗?也许是这个白虫比红虫更弱,潜伏期……就是在人体内呆的时间更长。”和畅抓着他便往外面去,“我们先去看看别的人,希望这鬼虫子不要变成前朝的红虫。” “等一等。难保这里不会留下什么虫卵,必须将这里烧干净。” “所以大人才让吕瑶回来拿她爹用过的东西?”和畅新奇地看着他,心说他还挺懂,居然知道切断传染源。 时迁点点头,“这虫疫和前朝不太一样,所以我一开始也只是怀疑,只能找找以前的东西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两人边说边走到小屋外,和畅抢先道:“我来吧。” “你方才放火放的还不够?”时迁不放心她,“你的火太邪门,法力消耗太快。” “不不不,这玩意儿太恶心。” 那些白虫总是不停地在脑海中浮现,和畅心里发怵,“不烧点东西,我心里不舒服。” 时迁无奈,只好叮嘱她,“小心些。” “啪——”和畅连续打了两个响指,金火瞬间窜起三尺高,就连屋顶的石块都开始噼啪地烧起来。 “这金火……非同寻常。”那些不灭的金火倒映在时迁的眼中,熠熠生辉。 ——那必须啊,这可是大结局焚尽天下的凤凰金火。 和畅冲他眨了眨眼,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不过你这法力不够,暂时翻不起浪。”时迁凉凉道,“吕瑶有没有说剩下的人在哪里?” 和畅摇了摇头,“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就这样了,不过我觉得可能和姻缘石有关,上次来这里,我就看到过她爹手上的红疹了。那时候好像吕瑶身上也是有的,但是不多,我还以为是闷出来的痱子。” 时迁拧了拧眉心,一时间阴云密布,好像原本昌平的盛世,忽然被掀开了一角,露出来的全是狰狞的黑暗。 “若是姻缘石有关,如今过去太久了,就像你说的,有些人的红疹可能都已经好了。” “我的重瞳应该可以看见白虫,方才我看到过吕瑶身上的了。”和畅眨了眨眼,“这还得多谢大人让我画的鬼画符,我一个一个上门给她们送过,现在应该能找到,就从他们开始吧。我记得有一户离这里不远。” 不远处的那一户住的是一对夫妻,姻缘石之后他们奉子成婚,若不是和畅来的及时,可能孩子就保不住了。 眼下两人远远的便能听见里头孩子的啼哭声,还有哄孩子的声音,应该过的不错。 没等两人进去,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抱着正在哭闹的孩子出来了,那孩子尚在襁褓之中,一张脸哭的通红。 她踮着脚看向吕瑶家,回头高声喊道:“夫君,你看是不是小瑶儿家着火了,最近她爹病了,可别是出了什么事,我有些担心。” “宝儿最近也生病呢,你快带他回房歇着,我去看看。”屋里头追出来一个青年,一脸焦急地劝着她回去。 女子看着冲天的火光,神思不属地哄着怀里的孩子,“好,我带宝儿在家,那你快去快回。” 两家应该关系极亲密,男子脚步轻快地便离开了。 女子不放心地在外面踱步,摇晃着孩子,可宝宝却莫名哭得更加大声,直哭得人脑仁疼,她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和畅比她还紧张,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千万小心,快回家去吧,我们方才从那边刚过来,那屋子烧了有些可惜,但确实是没有人的。” “那就好,那就好。”女子心有余悸,“多谢姑娘,我家宝儿总是哭闹不止,改明儿去镇上看看。” “不必,不必,我是个修士,学过点岐黄之术,你家宝儿没事的。”和畅顺手给她和宝宝都贴了一张护身符,“最近你哪都别去,带着宝宝在家安心养病即可。” 女子以为遇到了贵人,满心欢喜,再三谢了又谢,带着宝宝回了家。 隐在暗处的时迁这才走了出来,指尖命线缠绕,“你已经看到了对不对?” 她看到了,那个女子全身上下都是白胖的虫子,它们残忍地吸食着她的血液,愉快地蠕动着。 那一张薄薄地人皮将它们包裹,而它们只会越来越多,直到那张人皮再也包不住。 再然后会如何? 前朝虫疫会再现吗? 第50章 和畅从来没有觉得如此绝望, 她希望重瞳都是假的,再醒来一切都是正常而平静的。因为就连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她也看到了三两颗的红疹。 脆弱的婴儿因为体内的正在孵化的白虫哭闹不止, 直到守护符开始起作用, 才稍稍安静下来。 时迁揉了揉她乌黑的发顶,“和畅,这不是你的错。” 和畅固执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自欺欺人,“也许是我看错了。” “重瞳不会欺骗你的。”时迁五指开始收拢,“若是感染了,便只能杀掉。否则大晟成为下一个启朝, 一切都完了。” “那天我送符的人统共二十六人, 难道都要杀掉吗?还有他们的亲人,这么长时间,说不定都被感染了……”和畅简直不敢再想下去,“难道大人要把他们都杀掉吗?” “趁那些虫子还藏在人皮之下, 必须要全部清楚干净, 有一个算一个。否则,瘟疫重现,大晟王朝成为下一个启朝, 那是新的炼狱, 谁都跑不掉。” 时迁微微仰着头, 从眉角到下颌的弧度格外冷硬, 向来不愿掺和凡间事的山神大人,这一回展现了非同寻常的积极。 他说:“和畅, 那个结局,你不会想看到的。” “等等!时迁!再等一等!她现在还是人, 她会担心友邻,会感激帮助她的人。而且她还有孩子,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需要母亲。别杀她好吗?至少暂时不要。” 和畅拽着他的衣袖,用力之大指尖都微微泛着白,绞尽脑汁地说服他,“你不是说过,前朝虫疫是红虫,一旦感染,皮肤溃烂发臭,七日之内必死无疑。如今是白虫,连症状也更轻一些,这些都是不一样的。也许不会走到那一步,我们会有别的办法的。” 小姑娘仰着头,时常带着三分笑意的双眸含着点水汽。 这种眼神时迁曾经无数次地见到过,充满了希冀,亮的人心惊。 “好,我们试试。” 许久,时迁听到自己这样说。 “好!大人你相信我,大晟不会变成启朝的。” 和畅暂时送了口气,一股强烈的好胜心被激起来,她又不是原女主,按穿书套路也该逆袭BE结局! “生气了就是时迁,高兴了就是大人。”时迁轻笑一声,“你们凡人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作为一个小社畜和畅表示能屈能伸是传统美德,她亲热地拽着他的衣摆,“首先我们要研究白虫的解决方法,就从吕瑶她爹开始吧,他人呢?” 时迁沉默片刻,“还在原来的石榴树下,应该吧?” ——什么叫应该? 和畅有种不怎么美好的预感。 果然,等两人回到石榴树下,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和畅:“大人你对一个老头做了什么?他居然能跑了?” 时迁咳嗽两声,“方才丢了一根命线在他的眉心,本想看看他身体有什么问题。结果命线还没有回来,你那边就出事了,可能反而将他唤醒了吧。” 和畅无言以对,只好问道:“命线在老伯体内,大人是不是可以感觉到他跑去了哪里?” 说完便见山神大人再一次诡异地沉默了,她只好问道:“所以……感觉不到?” “白虫是活的,所以……” “所以白虫把命线吃掉了?”和畅有点想哭,“那还不快找?眼下清水镇人这么多,他要是在人群中爆发出虫疫,那就完了。” 清水镇花市吸引了这么多人,若是吕玮像吕瑶一样当众化成了白虫聚合物…… 和畅浑身一颤,这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她立刻运起重瞳,既然已经被白虫感染了,应该会有一些东西留下。 在她身边的时迁,忽然伸出手轻轻拂过她的双眼,“别用重瞳了。” 和畅不愿意,扒下他的手,“不行,吕玮身体里一定有很多白虫,重瞳用起来更快。” “你还有多少法力可以用?”时迁没好气道,“平日里让你修炼,你要去睡觉,现在还不听话。” 说罢,他拿出一张生辰帖,五指抽动,命线逐渐变幻成吕玮的生辰八字,许久,终于指出了一个方向。 “命线脱胎于六道轮回,可以根据生辰八字来追踪凡人的方位,虽然只是模糊的一个方向,但是清水镇这么点大的地方,也足够用了。” 和畅不服气地念叨了一句,“我剩余的法力应该也能靠重瞳找到他。” 时迁看着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那个方向是清水镇的花市,若是他真的化虫,你的法力要留着释放金火。你要记得,那个时候,他已经不是人了。” 和畅咽了下口水,莫名觉得周身起了一股寒意。 时迁于此事格外上心,不放心地再次叮嘱,“你的金火是最纯粹干净的,我看过吕瑶留下的灰烬里,连一颗遗落的虫卵都没有。所以,和畅,你不可以犹豫,必须要烧的干干净净。” “知道了,我……不会犹豫的。”和畅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是虚的,但她还是这样说。 ****** 此时已经临近晌午,春季的阳光和煦又温暖,花瓣上残留的露水已经化作了水汽,让其更加水润鲜活。偶有些待放的花苞在阳光下一照,也慢慢展露一点怒放的前兆。 春风拂过,便送来阵阵花香,撩人心扉。 正是花市的第二日,游人如织,于是镇上的人便赶着卖花。 摊主大多是女子,采来各式花朵,编成小花圈小手链,更有心灵手巧的还会将采来如红梅杏花一类的小花朵,编入女子的秀发中,再搭上几句吉祥话,总能吸引无数人,这也是清水镇的一大特色。 在众多女摊主之中,有一个人却显得有些异类,因为他是唯一一个男子,而且年纪偏大,头发花白。 相较于别的摊主热情揽客,他却异常沉默,只是手上拿着一朵漂亮的石榴花,眼巴巴地看着来往的游人。 因此他的生意也不好,许久才憋出一句,“这是我们瑶儿采的花呀,这是……她最喜欢的……” 可惜了他脚边一篮子怒放的石榴花,那一抹橙色在众多红梅杏花中显得格外耀眼。 许久,老伯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客人,她是个小姑娘,约莫十岁上下,粉雕玉琢,分外可爱。一身绫罗绸缎,身后还跟着三五家丁护卫,应当是外地来的游客。见了石榴花便欢呼,撒着娇向母亲要来铜板。 身后有家丁护卫警惕道:“夫人,这人看着有些怪异,不如让小姐换个人?” 小姑娘不乐意,“别的地方都没有石榴花,我只喜欢这个。” 夫人不忍心扫了闺女的兴,“他一个老人家能出什么事?你在跟前小心着些便是了。” 小姑娘欢呼一声,便跑到老伯身前,端正地坐下。 老伯麻木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笑意,他再次重复了一遍,“这是我们瑶儿采的花呀,这是……她最喜欢的……” 小姑娘问:“瑶儿是谁?” 老伯意外地很熟练,动作很快,露出的手臂上干干净净。 他一边编发,一边说,“她是我女儿。” “她人呢?她怎么不来?”小姑娘问。 老伯没回答,沉默地为她编发,他的手艺很好,石榴花完美地插在小姑娘柔软的黑发间,半遮半掩,平添三分秀气。 小姑娘没等来回答,奇怪地抬起头,“你女儿呢?别的都是姐姐在编发,为什么你只有一个人?” 她一动,还没有完全编好的花便掉了一朵。 老伯面色一冷,硬生生地将她的脑袋摆正,“不要动。” “你弄疼我了!”小姑娘大喊,“我不要编了。” “还有一朵,还有一朵。”老头子强硬抓着她的头发。 “不要!不要!不要!”小姑娘大声哭喊起来,挣扎着要跑。 不远处的家丁见状立刻上前,大声呵斥,“放开我们小姐!” 然而那老伯看起来沉闷瘦弱,这会竟说什么都不愿放手,近乎执念一般地重复,“还差一朵,瑶儿说这是最好看的,少一朵都不行的,不行的……” “老头,让你放手,你听不见吗?!”那护卫十分壮硕,扬起手掌上握着一把短小的匕首,“快点!否则我的刀可不等人!” 与此同时,一声少女的呵斥声响起,“住手!” 和畅跟着山神大人的命线指引来到花市,才找到吕瑶她爹,见到壮硕的护卫手中的凶器,简直吓得魂飞魄散。 这一下就算只是擦破点皮,在这样热闹的花市,后果都是难以想象的。 时迁没有动口,老远便甩出命线,牵住护卫的手腕。 “还有一朵,还有一朵……”吕玮的动作机械又麻木。 小姑娘没反应过来,只知道身边人没有救自己,便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于是和畅一口气还没因为命现放松下来,彻底提了起来。 因为重瞳之下,吕玮明明还没有伤口,嘴里竟开始涌出鲜血,混着又胖又白的虫子,落到地上开始愉快地扭动起来。他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血,忽然间变得格外兴奋。 “扎起来,最后一朵……石榴花……”他满手血腥,握着小姑娘的头发。 嫣红的血液一点点滴到小姑娘白皙的面颊上,她放声尖叫起来,“啊!!!” 命线当即爆发出红光,直接将护卫甩了开去。 大约是感觉到危险,吕玮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强硬地将最后一朵石榴花放到小姑娘的头发上。 时迁双手结印,数以万计的命线瞬间将吕玮身边清场,而后将其整个包裹起来,同时也包括了那个小姑娘。 时迁的声音在一片嘈杂声中,清晰而残忍,“和畅,不可以犹豫,放火。” 点燃凤凰金火?对谁 吕玮不是人了,可是那个小姑娘呢? 她是人。 小姑娘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耳边萦绕,和畅手里捏的金火法诀怎么都放不出来。 她不敢。《 》 50-60 第51章 数以万千的命线形成了一个红色的屏障将人团团围住, 即便是青天白日,命线焕发的红光依旧刺眼,立刻引来无数游人的注目。 尤其是等到小姑娘的母亲回过神来, 发现自己的小女儿竟与怪异的老头关在了一起, 瞬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放开我的女儿,她只是一个孩子!你们要对她做什么?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方才被命线甩出去的家丁护卫也一拥而上,将时迁团团围住,他们心有惶恐,反而更加狰狞地将匕首高高举起,“你究竟是什么人?!快放了我家小姐,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于是这边一声声的哭声叫喊声吸引来了更多的人,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立刻被带偏了立场, 当真以为这两人抓了人,都开始指指点点。 时迁眉头紧锁,耳边不散的喧闹声仿佛渐渐变成了凄厉的哭嚎,那是三百年来未曾停止的一个王朝枉死之人的怨念, 不知为何突然像是被唤醒了一般。 他捏着法诀的双手居然开始微微颤抖, 他用力捏了一下手心。 “不是他!不是!他是在保护你们!” 和畅无力地向众人解释,然而没有用,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那所谓的并不完整的真相。 “不管过多少年都一样, 没必要跟这些愚蠢的凡人多费口舌。” 时迁面色阴沉, 那一刻, 他的杀机毫无保留, 针对的是在场所有人,“和畅, 动手。” “可是……可是……那个小姑娘不应该死。” 和畅一回头发现山神大人周身开始有了诡异的黑雾缭绕,阴寒刺骨, “不要,时迁,不要!我们会有别的办法的。” 素来冷漠的时迁竟有些暴躁,“你下不了手,那我来,不过是多费点事罢了。” “我来!我来!”和畅为了阻止他,几乎是直接跳到他身上的。 时迁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收拢了黑雾,“滚下去!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和畅充耳不闻,她只知道目的达成,于是飞快地打了一个响指,金色火焰瞬冲天而起。 然而这一次,和畅不单单是看着金火燃烧,而是双手结印,谨慎地一次次变换法诀——这些法诀就像是原本就被封在她的脑海中一般,情急之下居然自己冲了出来。 冲天的金火很快便被压缩到紧贴着红线屏障燃烧,而后一丝一缕的火焰逐渐开始抽离出来。 和畅深吸一口气,重瞳运用到了极致,勉强能看到红线屏障之后。 老头握着一朵石榴花,编入发尾,嘴里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夹杂着一些虫子的碎肉。面上却是得偿所愿的微笑,堪称诡异。 抽离出来的金火终于积成了一个小球,和畅心中一喜,看来可行! 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小火球,移动到小姑娘的发尾处,小火舌轻而易举地烧断了她的发梢。 “大人!放她出来吧!”和畅激动地冲时迁说道,手上飞快地捏好了金火的手诀,“这次我不会犹豫。” 围观群众越聚越多,开始交头接耳地私语起来。 “会放火,还能凭空变出线?” “是修士吧?我居然能在大晟,一天之内看到两个修士,真是稀奇,有生之年系列啊。”这是个兴奋过了头的。 “我要多看几眼,看仔细点,回去跟我家闺女好好吹。”说着,那人踮起脚,伸着脖子,“我们大晟的修士虽然比前朝少,但是脸是真的好!尤其那个会放火的女修士,漂亮得像是仙子。” “可是他们好像在杀人?!”有人小声地喊了一句,立刻便引来众多人的附和。 “切磋吧?据说前朝这样的切磋随处可见,也就是咱们少见多怪了。” “你放屁!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都烧死人了!” 人群中暴发出一声呵斥,众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 金火威力极强,很快便将一切烧成了灰烬,只剩下了一堆白森森的骨灰。 碰上个贤明的君主,大晟朝一向重民生,少修行。尤其是如清水镇这样临近长安的小镇,平日里最多也就是打个架,极少见到真刀真枪。 眼下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烧出来的骨灰引起一片哗然。 时迁面对虫化的吕玮尚且能够冷静自持,此时置身越来越喧闹的人群中,脸色却开始渐渐发白。 他闭了闭眼,“和畅,走了。” “大人怕什么?我们是救人。”和畅道。 时迁不承认,“怕?只是这些凡人平白惹人生厌。” 和畅一把握住他的手,“那你跑什么?都没有解释清楚,做了好事为何不能说?咱可不兴雷锋那一套。” 少女体温从掌心传过来,温热而有力,时迁不自觉地放松了些。 不过……雷锋是谁? 和畅打了个响指想吸引众人注意,奈何法力耗尽哑了火。 时迁揶揄地看她一眼,笑出声来。他本就生的一张颠倒众生的脸,笑起来居然就轻易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骚/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居然还能这样? 和畅表示简直没眼看,假意咳嗽两声,高声说道:“方才我们到花市的时候,便看到那边的家丁对着一个年老的老伯,连匕首都拿出来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家丁听见这话立刻辩解道:“是那个老头抓着我家小姐不放!” 和畅立刻鼓掌,“对!我们当时到花市时,看到的便是老头抓着小姑娘,怎么都不放手。” 她指了指身旁的时迁道:“我家大人可是背阴山的山神大人……” 话音刚落,她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众人惊呼声。 和畅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我家大人一眼便看出了他乃是中了邪术,奈何已经发现太晚,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年轻的夫人好不容易才哄好了小闺女,带着她上前,感激道:“我家就这么一个小女儿,方才真的吓到我们了。大人和仙子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不相忘,愿为大人设龛日夜供奉香火。” 时迁没有说话,怔怔地有些出神——日日夜夜供奉香火? 三百年不曾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了,原来这样就可以吗?只要说了便有人听吗? 和畅见他居然在发呆,推了他一把,“大人你不应该表示点什么吗?” “这……这是……这是我们修士应该做的。”时迁下意识道。 “扑哧——” 这话听着实在耳熟,眼下时机不对,和畅只好把笑意憋了回去,沉声道:“我们原就是为了这邪术而来,这邪术时间一长便会让人迷失心智。我们正在追查作法害人的凶手,因此,我家大人还希望在场之人都能看看,若是手臂上出现红疹,便来聚源客栈找我们,那时候来还不算晚,否则……” 和畅顿了顿,半跪在吕玮的骨灰旁,神情低落,“若是真走到最后一步,那真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在场众人倒抽一口凉气,一个个都开始捋起袖子看来看去,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时迁小声道:“你是想用这种方法来找人吗?” 和畅有些得意,“若是从姻缘石开始算,这么久过去了,谁也不知道究竟感染了多少人,这样找才是最快的。” “可是你想过没有,就算他们真的发现自己感染了,便会来找我们吗?” 时迁将众人惊惶的表情尽收眼底,凡人也许心存善念,三言两语便能让他们明白事理,但是他们最害怕的还是死亡。 只要能够苟活着,变成什么样又有什么关系? 和畅见他这副模样便知道他的凡人PTSD又犯了,这人似乎永远学不会信任,“大人,我相信他们会来的。” “就算他们来,又有什么办法?一个一个杀掉以求虫灭?” “时迁!”和畅不高兴了,怒火冲上脑门,“先找到传染源,总会有办……” 结果话还未说完,一阵力竭的头晕目眩袭来,她只来得及找了个合适的方向,没怎么挣扎便昏了过去。 “和畅?!”时迁只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赶紧伸手接住她,见她只是寻常的力竭昏睡才放下心来。 “行了,睡吧。” 时迁揉了揉她乌黑的发顶,轻声说了一句。而后才将她抱起来,脚下却用力一踏,一只从土壤里爬出来的虫子瞬间成了一滩血迹——那虫子他最熟悉不过,短小又灵活,是最让人恐惧厌恶的红色。 所以最终还是到了这一步吗? 围观的众人见两人走来,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 时迁抱着和畅从人群中间穿过,难得没有太多异常的情绪,意外的平静。直到走出一段路之后,他忽然转过身看着那对母女,小姑娘的面颊上还残留了一点被吕玮抹上去的血迹。 “小姑娘很漂亮,脸擦擦干净,喜欢吃什么就多吃点……太瘦了。” 年轻的夫人只当是关心,拉着小女儿谢了又谢。 可惜和畅已经昏睡,否则她定能看出,山神大人的眼神完全不是关心,而是看一个必死之人的怜悯。 第52章 化虫 和畅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 迷迷糊糊间各种场景如跑马灯一般轮番上阵——无边黑暗之中,依稀拥有人形的怪物在地上爬来爬去,身上的肉瘤不安地蠕动着, 时不时破裂, 血浆四溅。而后从里面爬出一条两条白生生的小虫子,浸透了污黑的血迹。 爬行在最后的那个怪物浑身漆黑,微微蜷缩着,凄惨地哀嚎,就地打个滚,露出一张正脸对着和畅,竟是吕瑶。 这场景过于真实, 和畅一时之间竟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不寒而栗,下意识地打了个响指。 然而这一次却没有金火闪耀,反而是吕瑶对着她咧开唯一还算白净的牙, “和修士还没烧够吗?” 和畅被吓得心肝一起乱颤, 连连后退,背后却又撞上了什么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却是吕玮她爹那张苍老的脸。 造孽啊…… “我只是想给她扎个头发, 石榴花是瑶儿最喜欢的花啊……”吕玮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愤懑不解, “你杀了我的瑶儿还不够吗?我只是想给她扎头发。” 面对这些诘问, 和畅只能无力地摇头, “对不起,对不起……可我只能这么做, 那个时候你们已经不是人了。” “不是……人?不是人?!”吕玮苍老的面容呆滞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像是被激怒了一般, 一张嘴,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混着白虫的血肉。 愤怒到失去理智的吕玮一步一步爬向她,伸出手,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化虫。整个过程缓慢却又清晰可见,更令人心生胆颤的是,化出的无数虫子变成了红色,又细又小,极其鲜活。 凡人的皮囊终究撑不住那些蠕动的虫子,红虫漫天落下。 “你别过来!”和畅跌坐在地,吓得流出生理性的泪水,眼前模糊成一片。 “和畅!和畅!醒醒!” “小师妹!小师妹!你怎么了?” 客栈内,顾澈之和顾其果焦急地呼唤着陷入昏睡的人,然而床上的人只是不停地挣扎,发出模糊的呓语。 “算了,让我来。”顾其果从床上扒拉出她的手。 顾澈之一把拦住她,“你要做什么?” “放开!你还心疼了不成?”顾其果横了他一眼,“和畅定是被魇住了,温柔地叫叫没用。” 顾澈之自从鬼神走火入魔之后便怂了,“轻点轻点。” “知道,这也是我师妹。”顾其果双手在她虎口用力一按。 床上的人立即吃痛地弹了一下,激出了满头的冷汗,只是依旧双眼紧闭。 “怎么没用?”顾澈之问道。 “可能不够用力?”顾其果说着,便不再留手,直接用上了十成力,“我就不信了,什么梦魇能这么厉害……” 强烈的痛楚硬生生地劈进了和畅的脑海中,仿佛是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劈中了她。 “放……放开我。”和畅想抽回手,奈何顾其果的手劲实在太大,竟然半点都动不得。 “真是奇了怪了,我就不信,什么梦魇能这么厉害。”顾其果还想用力。 和畅急了,尽力大声喊:“顾其果,你谋杀啊!” “快住手!”顾澈之耳力极好,“小师妹醒了!” 顾其果下意识丢了她的手,“啊……这?” 和畅的手直接砸在床上,痛呼出声,差点再次疼晕过去,“顾其果,我怎么算也是给你送了一个相公的人,你就这么恩将仇报?” 顾其果讪讪道:“我还不是为了唤醒你,你都不知道,方才你整个人都魇住了,浑身颤抖,怎么都叫不醒。” “对啊,小师妹方才梦到了什么?”顾澈之也跟着问道。 和畅想起梦中那过于真实的化虫,有些不解,喃喃自语,“怎么会是红虫呢?” 顾其果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和畅闭了闭眼,拍开她的手,“你们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顾其果:“你的好师兄放心不下你,非要亲眼看到山神大人到了之后才愿意走。” 顾澈之无奈地摇头,“难道你就放心了?我就不信你一棵葡萄藤还能真的对清水镇的花市感兴趣。” 顾其果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原来是一株傲娇的葡萄藤。 和畅偷偷笑了笑,“那你们怎么跑我客栈来了?” “那天花市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我们怎么能不知道?”顾澈之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小师妹,你实话告诉我们,你和山神大人究竟为何要杀那老伯?还是用那样的方式,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天机派在启朝的时候便曾经对付过红虫,和畅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将白虫说了出来,“但也不用太过担心,山神大人说了,白虫与前朝的红虫不论是致命性还是症状都不一样,没有那么糟糕。” “不,此事没有那么简单。”顾澈之面色阴沉,深吸一口气才道,“天机派曾是启朝的护国门派,在红虫刚发生的时候便开始救人,虽然最后结局不尽如人意,但是这一段历史被完完整整地记录在册。” “我怎么不知道?”顾其果插嘴道。 “你从小就说自己晕字,连符咒都不愿意看。”顾澈之无情地戳穿她。 和畅不客气地笑起来。 顾澈之:“我看过那一段,当时将这一段记录在册的人是天机派的掌门。据他老人家推测,这红虫并不一定是单纯的由战乱死人过多造成的瘟疫恶疾。他老人家认为这可能是瘟疫恶鸟絜钩的法术,所以虫疫才能这样凭空出现,完全无法遏制。同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会建议末代皇帝不惜以罪己诏这样惨烈的方式,召唤御疫神鸟青耕。” 和畅不理解,“倘若真是如此,岂不是更加说明前朝的红虫与如今的白虫不同吗?” “不,倘若这一切真的都是絜钩的法术,那么一切都是会变的。”顾澈之用力捏紧了手中的重剑,“也许在启朝红虫更加适合引起朝代覆灭,而如今,那东西想要白虫。又或许,等到某一刻,絜钩觉得红虫更加有用,他又可以让白虫转变为红虫。它可以做到,毕竟法术是变换莫测的。” 和畅听着听着便想起梦里化虫的吕玮,最后他化成的虫子是红色的,又小又多,密密麻麻,“这……不可能吧?有这么厉害?” “絜钩乃是控制瘟疫的恶神,单论法力,那是与青耕齐名的神鸟。”顾其果对于妖兽之事十分熟悉,“它可以做到的。” 和畅心中泛起一阵恶寒,想起昏迷之前的安排,忙问道:“我曾经说过只要他们发现自己身上有红疹,便来这里找我。现在可有人来?” 顾澈之摇了摇头,“没有,不过你要说起这个红疹,如今倒是人心惶惶,流言四起。他们没有来你们这里,但是他们大多都去了医馆或是求神拜佛。” “医馆?这白虫与大夫又没有关系,他们去那做什么?” “这不是很正常吗?大庭广众之下,你一把金火将人烧的干干净净,他们怎么敢来?”顾其果说道,“再说,凡人生病了找大夫不是很正常吗?” 和畅心中一急,掀开被子,便下床去,结果没想到睡得太久,身体还没有恢复,脚下一软。 “小心些。”顾其果顺手扶住她,“你这是去哪里?” “医馆。”和畅正好借她的手稳住自己,“对了,我家山神大人呢?醒来就没有看到他。” “不知道。”顾其果猜测道,“不过我们来这两天,他只有在白天来看过你几次,我们见不到他。” 和畅不知为何心如擂鼓,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去医馆!马上!” 见她这副焦急的模样,两人没有再劝,带着她往医馆赶去。 清水镇最大的医馆,亭廊幽深,药架子都摆了两层,平日里十分安静,只闻得见药香。 然而今天还不等三人走进医馆里面,便听到一阵炸开锅的吵闹声,那模样活像是放了八百只鸭子在医馆折腾出来的效果。 “这……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和畅目瞪口呆。 “谣言四起,不仅仅是真的患了红疹的人,还有些人分明身强体壮,非要来医馆检查一番才能放心。”顾澈之忧心忡忡。 和畅运起重瞳,果然看到这些人当中几乎一大半的人并没有被白虫感染,却依旧抓着医师大声吵闹,非要证明自己有红疹才罢休。 “这不是胡闹吗?本来好好的呆在家里,什么事都没有,这样一来反而容易被感染。”和畅脱口而出一句骂,“雾草,真是被他们蠢哭了。” 顾澈之倒是没有想到这一茬,“我去让他们离开。” “哎,等等,你去没用。”和畅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加入了八百只鸭子的大军。 果然下一刻,那个号称自己病入膏肓的男子,挥舞着健壮的手臂,猛地推了顾澈之一把,嘴皮子快得冒烟,“哪里来的小孩,看着连毛都没长齐,你懂个屁!老子真的病了,死了,你负的起这个责任吗!” 于是顾澈之那张娃娃脸憋得通红,右手无数次地从那柄重剑上拂过。 ——这一回若是反派黑化成功,绝对是因为骂人骂输了。 “敢欺负我师兄,我也去帮忙!”顾其果撩起袖子,气势汹汹地想要成为第八百零二只鸭子。 “你可别添乱了。”和畅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她,“除非你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化出葡萄藤,一下子用绿藤把所有闹事的都按住。” 顾其果眼前一亮,“这个方法不错!多谢了。” ——可见做妖也不能做植物妖,缺少大脑,智商盆地,连好赖话都听不出。 和畅扶额长叹一声,“医馆里面有老有少,还有人病的极重,这会变成葡萄藤,万一吓到老人小孩,岂不是更乱?况且这不是明晃晃地告诉清水镇的人,这里有妖。你还嫌眼下的清水镇不够热闹吗?”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顾其果急道。 和畅沉吟半晌,摸出数张空白的符纸,在医馆柜台上顺了一只毛笔,随手开始画起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画符咒?”顾其果大胆地猜测,“莫非……大人给了你什么能够治虫疫的符咒?” “并没有。”和畅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关爱一个小智障,微微一笑,“但我可以治一治他们的被迫害妄想症。” 第53章 医馆内, 顾澈之一退再退,手中高举天机派的玉珏信物,“我乃是天机派弟子, 为天下生民修道请命。我说了你没有……” 那男子看都不看一眼, 继续蛮横无理地大声叫嚷,把医馆内剩下的八百只鸭子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什么天鸡派,地鸭派的,我听不懂。我只是生病了,又不是中邪了!要你们修道之人做什么?现在是大晟朝!可不是你们什么事都能掺一脚的时候!我要找大夫开药方!” 他的大夫本就年纪尚小,生的一副清秀文弱模样, 早已缩到角落里瑟瑟发抖, 弱弱道:“您的脉象平和有力,只是肝火有些旺,拿点凉茶煮着喝便能好了。” “怎么可能?!我天天觉得手臂痒,都发红了!”男子固执地将手堵到大夫面前。 小大夫这下更是吓得快要缩进药架里, “你那是自己挠的……” “滚!”不等小大夫说完, 男子恼羞成怒,“你懂个屁!我不要你看,我要你师傅来!” “师傅……有…有…更严重的病人。”牵扯到病人的正经事, 小大夫鼓起勇气, “你不要捣乱!” 男子气急败坏地上前动手。 顾澈之忍无可忍, 抽出重剑, 幸好最后一丝理智让他只是用刀背顶住了他,“请自重。” “哟!天机派要打人了!”男子这下耳力突飞猛进, 不仅没有收手,反而大声嚷嚷开了。 和畅随手画好符咒, 并没有急着进医馆,站在外面细致地将衣服的褶皱都理平整,甚至记得将手腕上的金镯都调整了一个完美的角度,扶桑树朝外。 “这人找死!”一旁的顾其果看得干着急,“你究竟有什么办法?再这样下去,医馆都要被拆了,要不还是我出手吧。” “好啊,你出手吧。”和畅随口道,“不过,接下来你不能说话。” “没问题。”顾其果一只手已经化作绿藤,跃跃欲试。 和畅终于整理完毕,指着那个“自称有病”的健壮男子 ,露出瓷白的小虎牙,恶劣一笑,“就从他开始,不用留手。” 顾其果求之不得,一口恶气正好借此宣泄个彻底。 那男子才被重剑震慑了一会,目光在人群中游走了一会,不知为何又生出了勇气,竟直接顶着刀背上前,对着小大夫狠狠挥了一拳,“有本事你就用剑刃啊!” 小大夫吓得抱头蹲下。 粗壮的绿藤瞬间飞出,绑住了男子的脚踝,在他惊慌失措的怒骂声中,拎着他的脚踝将他倒吊起来。 “跟在我后面,别说话。”和畅对顾其果吩咐完了,才不紧不慢地走向医馆,端的是仙风道骨,飘然出尘。 顾澈之见了两人眼前一亮,正想开口,就被和畅一个手势按下了,蹙着眉头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和畅径直绕过了他,伸手用力地将小大夫扶了起来,摸出一张素净的帕子,替她拭去脸上的冷汗,“莫慌,有我在。” 小大夫怔愣出神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虽然只是同自己一般大小,但是秀发鬓角一丝不苟,眸似灿星,唇角含笑。 莫名就是给人以安全感,让人不知不觉想要相信她,一切都交给她。 “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也是那个什么鬼的门派?你们就是这么欺负一个病人……” 还不等男子聒噪完,和畅便淡定地给了顾其果一个眼神,嫌弃道:“吵,掌嘴。” ——这个我喜欢。 顾其果在心里暗爽,而后绿藤上两片宽大的绿叶,忽然无风自动,左右开弓,狠狠地扇起了他巴掌。 直把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都扇得眼冒金星,脸肿成了馒头,陷入半昏迷状态,话都说不出了,只能哼唧两声。 医馆内的八百只鸭子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吵闹声都被卡飞了,鸦雀无声。 和畅用余光瞄了一眼,点点头,很满意这个效果,斜睨着他,傲慢道:“天机派算是什么东西,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顾其果:“……” 这就是不让她说话的原因吗?!她现在好想把这个大逆不道的人也一起绑了! “我出身背阴山,镇守阴阳两界,我家大人乃是货真价实得了神位的真神。”和畅下巴微微抬起,“此番我是奉真神之命,前来救你们的。” 此话一出,立刻便有人道:“我见过她!那日在花市就是这位仙子出手救了那个小姑娘!” 于是,剩下的鸭子里也有人开始陆续附和。 和畅继续呵斥:“无知凡俗,你还要浪费时间到什么时候?要知道你一个人浪费一炷香时间,这里上百人,那你就是在浪费上百炷香的时间。你问问他们同意不同意?” 剩下的人一听关系到自身性命,对着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男子怒火高涨,还有人甚至骂打得好。 顾澈之简直看呆了,这种滚刀肉一样的人,不能打死又骂不过,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小师妹被制服了? 和畅见目标达成,微微一笑,平伸出手,“小藤儿,给我一碗水。” ——小兔子装什么大尾巴狼? 顾其果的叶子都跟着抖了三抖,还是依言用绿藤卷了一只小药丸,而后倒了一碗水恭恭敬敬地送到她手上。 和畅当着众人的面,指尖点起一点金火,符纸随之燃烧,最后将灰烬浸入水中,“小藤儿,喂他喝下去,一滴都不要剩下。” 顾其果哼了一声,才端起药碗,飞快地将符水给他灌了下去,一气呵成,当真是一滴不剩,干干净净。 八百只鸭子中有胆大心急的抢先问道:“仙子,只是一张符纸就可以了吗?” 和畅高深莫测道:“对于我们背阴山而言,这等简单的病症,就要用最简单的方法,一张真神所画的符咒绰绰有余。” 亲眼看着她信手涂鸦式画符的顾其果:“……” “小藤儿,可以了,放下他吧。” 顾其果从未如此听话,绿藤一松,倒吊的男子“嘭”一声重重地砸在地上,手脚还在抽搐着。 医馆内众人伸长脖子面面相觑,又不敢出声质疑,毕竟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位小仙子可是能把妖指挥得像宠物一样,谁也不敢做出头鸟。 顾澈之迷迷糊糊地替所有人开了这个口,“他已经好了?” 和畅莞尔,“不然呢?你们天机派不行,不代表我们背阴山不行。” 顾澈之:“……” 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和畅走上前,绿藤适时出现又抽了两巴掌,彻底将地上的人抽了个清醒。 “感觉怎么样?还有病么?” 和畅漂亮的面容此刻在他眼里简直像是鬼魅,“没了没了,一点都没有了。” “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对……对,多谢仙子。”男子连滚带爬地刚走几步,又回过头,满脸挂着讨好的笑容,“仙子,那个……真神符咒可否再赐我一张?” 和畅对顾其果点了点头,充分展示了一个得道高人的自我修养,“可以。” 于是绿藤卷起一张符咒递给了男子,后者欢天喜地地跑了。 整个医馆鸦雀无声,直到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出来,露出长满了红疹的手臂,“仙子,你看我的手臂,那个什么符咒可还有用?” 和畅面色不变,暗中运起重瞳,面前这个老人倒不是被迫害妄想症,而是真的被感染了。 “这边站,大人自有别的安排。” 接着整个医馆都沸腾了,个个都伸长手臂。 和畅冲顾其果点点头,然后用重瞳一一分辨着众人,绿藤有条不紊地按着指示分发符咒,另外将真正感染的人都留下来。 顾澈之多看了两眼那些分发出去的符咒,只能用一句狗屁不通来形容,这玩意儿能有用,狗都不信! “小师妹,你这不是糊弄人吗?” 和畅促狭地笑了笑,“本来那些人也没有病,瞎凑什么热闹,到时候真感染了,跑得比谁都快。” 顾澈之嘴角抽了抽,“……” 一旁的小大夫好不容易积攒的信心再次轰然倒塌,“所以这位……修士,您其实并没有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个虫疫?” 和畅皱了皱眉,她怎么知道是虫疫的? “……会有的。” “也就是说现在您也没有办法?” “我说了,总会有办法的。”面对剩下来的那么多人,和畅不愿意承认这个问题。 小大夫薅了一把头发,原先被扎起来的如瀑长发柔软地披下来,竟是个秀气文弱的美少女大夫。 只是此刻她颓然无力地靠在药架上,“我就说怎么可能呢?前朝一个都不剩了,哪有这么好的事,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啊。” 和畅心头一跳,“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一声声充满痛苦的哀嚎从医馆最里面传来,还夹杂着女子悲痛欲绝的尖锐哭声。 小美人大夫用手背捂着眼睛,“我师傅在里面,您自己进去一看便知。” 一瞬间梦中化做红虫的吕玮忽然在脑海中浮现,和畅拔腿跑向医馆的内室,最后停在一扇木门前,哀嚎和哭泣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她伸出手又退缩,不敢推开这扇门。 然而事实却残酷得不容逃避,医馆的地面上铺了一层灰色的毛毯,两只红色的虫子一前一后相伴着从里面爬出来,在和畅的鞋子前鲜活地蠕动着耀武扬威。 第54章 一更 和畅厌恶地看了眼那两条蠕动的红虫, 伸出脚狠狠地踩了上去,还不忘再前后左右地碾压两遍。 她深吸口气,稳了稳心神, 才伸出手按在那扇木门上。同时深深感叹为什么自己的穿书女主逆袭之路如此艰难, 别的穿书文明明都是锦鲤咸鱼来的啊?! 还没来得及推门,和畅的手就被握住了。 “别进去了。” 熟悉的低沉嗓音,更多了几分倦意,但是能听出来人语意坚决。 和畅偏过头,惊喜地笑起来——果然是时迁,几天不见,他面色似乎更加青白, 肩上还飘了一团奇奇怪怪的青色火焰。 “大人, 您去哪里了?” 时迁没有回答她,只是再一次重复,“和畅,别进去。” 和畅不愿意, “她们需要帮助。” “你救不了他们。” 时迁脱口而出, 说完忽然自嘲地笑了下,不知想起了什么,小声喃喃道, “没想到我也会说这句话。”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和畅很固执地推那扇门。 时迁摇了摇头, “那天在花市, 吕玮最后身化红虫, 就算有命线遮掩,我不信你的重瞳没有看到。” 和畅沉默了, 正是因为看到了,所以她才会不顾一切地点燃金火, 她以为只要她的速度够快,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却原来都是无用功吗? “你知道感染红虫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吗?不是红疹,她们很快便会发起高热,然后凡人的皮囊包不住孵化的红虫,不需要什么外伤,它们自己成熟了会主动从里面咬出来。所以她们的皮肤会长出肉瘤,溃烂发臭,最多七天便会凄惨死去。” 时迁顿了顿,还是按捺着自己劝道:“现在进去会看到什么,你不清楚吗?你又能怎么帮他们?启朝一整个王朝都没了。” “这里交给我。”时迁定定地看着她。 一股凶煞气扑面而来,和畅呼吸都轻了,“时迁……你想要做什么?” “回背阴山吧。”时迁握着她的手腕,强行将她拉开,自己挡在门口,“我送你回去。” 和畅哼了一声,心一横,直接抽出手打了个响指。 金火越过时迁,跳到了木门上,凶猛地燃烧着。 “和畅!”时迁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出离地怒了。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我不行?!”和畅咬着后槽牙,一点不愿意退,“我不回去!” 再说她可是狗血虐文女主!就这么按剧情走下去,那岂不是BE定了?就算为了自救,也不能让这狗剧情继续下去! “你……”时迁勉强压下怒火,五指间幽幽红光开始闪耀,强硬道,“此事已定。” 这怎么还要武力镇压吗? 和畅立刻急了,“定什么定?!你又不是我的谁,凭什么管我!” 小侍女的话简直每一个字都在雷点上疯狂舞动,惹得时迁一脑门的邪火越烧越旺,再也压不下去。 “我管不了你了是吧?!” 时迁左肩上的青火忽然飘下来,上蹿下跳地吸引注意,开口说了话,“大人,能不能等会再管教小夫人?再晚一点,医馆里的人都要冲过来了,那可就真来不及了。” 和畅如今下手极有分寸,那点金火将木门燃烧殆尽,便安静地消散了。 房间内的小床上挂着白纱帷帐,上面溅满了触目惊心的黑褐色血迹,一只瘦弱的手臂从里面伸出来,手掌无力地垂下,布满了狰狞的肉瘤,忽然破裂一个便爬出来一只细小的红虫。 帷帐内躺着的人年纪很小,竟是个熟人。小脸血迹斑驳勉强还能看,胸膛起伏极其微弱。 她的母亲双手握着那只小手,不死心地呼唤着小女儿,只是她自己的身上同样皮肤溃烂,只怕是前后脚的事了。 而医馆的老医师已经绝望到放弃了,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双目无神,颓然地坐在地上。 和畅感觉喉头像是被堵住了,“她是被吕玮传染了对吗?” 小侍女鼻音很重,好像下一刻就会哭出来,时迁澎湃的怒火都被浇灭了,“这不能怪你。” “我觉得我已经很快了。” 话音刚落,趴在床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夫人听到动静转过身,见到熟人欣喜若狂,“仙子……仙子,求求您救救我女儿,她还那么小。我知道你们一定可以的,你们是神,求求……” 年轻的夫人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岁,凌乱的鬓角有了点白发,眼眸红的吓人,她过于激动,短短几步路都走不稳,连滚带爬地向她而来。 颓然坐在地上的老医师猛地起身,抱住了她,大声地呼喊,尾音甚至带上了哭腔,“你们快走,让医馆里的所有人都走!别管我们了!能走……能走一个是……一个。” 时迁眼疾手快地揽过和畅往自己身后一塞,红线开始在指尖翻飞。 和畅只觉得眼睛很热,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四肢麻木又僵硬,“只能这样了吗?” “红虫和白虫有一点不同,若是没有伤口,白虫也许就无法感染,但是红虫不同,又细又小,而且它会成长。所以他们都被感染了。” 和畅一颗心陡然坠入冰窖。 “这位大人说得没错,快走吧。”老医师年纪大,为了医馆已经苦苦支撑数日,根本压制不住一个失去理智的女人,“杀了我们,大人,老夫不想走到最后一步,太难看了。” “好。”时迁低垂着眉眼,指尖舞动的红线瞬间飞出,将不断挣扎的夫人牢牢捆住。 “大人!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和畅还不死心,拽着他的衣摆。 这是时迁头一回没有回应她,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再一次重复,“和畅,你救不了他们。” 刻着扶桑树的朱笔应召而出,嫣红的笔尖毫不留情地扎向夫人的眉心。 她似乎隐隐猜到了结局,并没有求饶,甚至没有过多的害怕,只是拼尽全力地伸出手,握住了床上那只垂下来的小手。 “宝儿,阿娘陪你……”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笔尖勾出了一个虚白的魂魄。地上的女人彻底失去了生机,嘴角还带着不甘的遗憾,好不容易握住的两只手,最终还是分开了。 手底下的人不动弹了,老医师终于送了口气,他一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虚弱地坐在地上,抹了一把汗水,结果手腕上的肉瘤适时破了一个,污黑的血越擦越脏,满脸都是。 最后他惨淡地笑了笑,放弃了挣扎。 “我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虫疫的,这种鬼东西只能存在于典籍史册。根本不是凡人的医术可以抗衡的,说不定我现在去了反而还好些。只是……拜托大人,多照顾照顾我的徒弟,她叫欣兰,我很小心没叫她碰到红虫。” “好,我会的。”时迁点了点头。 老医师似乎并无子女,托孤了小徒弟,便没有了太多的遗憾,面上甚至都没有太多的痛苦之色,离开了这个令他无比糟心的世界,简直是如释重负。 时迁收回朱笔,“秦广王,收魂,送他们入轮回。” 飘荡在半空的青色火焰,应声长出了人的四肢,脑袋上还顶着满头白发,绕着房间里的三人走来走去,一边还哼哧哼哧地小声抱怨,“我只是想来看看自己养大的崽子能觉得什么人有趣,怎么就干起黑白无常的活了,真是……一点都不尊重老人家。” 时迁完全无视了他的抱怨,看着低头沉默不语的和畅,心底最柔软的角落仿佛被无数细小的针扎了一下,酸疼一片。 “没事的,魂魄瞬间离体,他们没有什么痛苦。这样那层人皮也不会被毁,他们体内的红虫太多,失去鲜活的血肉供应,很快便会死去。而他们的魂魄会去轮回转生,再一次回来凡间的时候,这里会重新变好。会有一个新的王朝更迭而生,没有虫疫,没有灾难,他们会长命百岁,一生无忧。” 和畅心乱如麻,如果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么她穿来这个作孽的仙侠界是图什么? 图它虐?图它狗血?图它搞心态? 和畅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这位山神大人,秦广王听起来实在很耳熟,这不就是阎王爷的名字? 能随便使唤阎王爷,还能抽人魂魄,这要不是那位一朝抽风砍青耕,然后被骂三百年的帝君大人,就是时迁谋朝篡位了吧? 和畅动了动嘴唇刚想说话,一阵动乱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那些被留下来的人是真正被未知的疾病困扰的人,恐慌之下很难长时间被两个人按在原地。 和畅滚到嘴边的话只好咽了回去,闷声闷气地提醒道:“有人来了!” 时迁皱着眉头催促,“秦广王,快点。” “大人,真不是老朽动作慢,那个小姑娘还没有咽气呢,要不您老再用一次判官笔?” “什么?怎么可能呢?” “是真的,小姑娘本来早就应该死去,但是不知为何,她的魂魄还残留在体内,那些红虫还在吸食她的血肉,越来越多了……” 和畅运起重瞳看的很仔细。 “强行留在体内?”时迁面色剧变,朱笔几乎是眨眼间便出现在小姑娘的眉心,“秦广王出来!要化虫了!” 秦广王大约做多了这种事,飞快地收回四肢,重新变回一团青色火焰,如炮弹一般冲出了房间。 只是纵然时迁的速度再快,依然晚了一步,小女孩的皮肤是在一瞬间被千万条虫子直接啃噬而空的,而后所有的红虫全部炸开来,简直像是天女散花,整个房间无一幸免。 和畅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视线一黑,鼻尖萦绕着高山之巅的清苦的木质香气。 时迁将她牢牢地护在了怀里。 第55章 二更 和畅被时迁护得严严实实, 一点血迹脏污都没有沾上,干干净净。 只是眼前一片漆黑,清苦的木质香气奇异地令她一下子安定下来——真的只能这样吗?否则就是眼睁睁地看着大晟重蹈覆辙, 虫疫横行, 山河同悲,最终走向BE大结局? 难道真的不论她怎么逃离,既定的剧情都无法改变? 那么,她到底穿来做什么? 如果原结局真的无法改变,那要原来那个恋爱脑女主不就可以了?究竟要她来做什么? 和畅把嘴唇咬到发白,她不信BE就是结局了。 “和畅?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时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和畅怔愣地抬起头,山神大人的背上溅满了污血和红虫, 甚至还有活着的红虫在他的外袍上蠕动。 这人有洁癖, 最讨厌这些脏东西的,平日里就算染上点灰尘都能让他换件外袍的程度。只是眼下,他满心满眼都是她。 “没事。”和畅摇摇头。 时迁这才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飞溅的红虫, 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再一次阴沉下来。连周身的气息都在不停地炸出来, 他飞快地伸手解下外袍,丢到地上,避如蛇蝎。 “……恶心。” 和畅极有眼色, 适时地打了个响指, “啪”地一声, 金火很快落到外袍上, 将其烧的一干二净。 时迁难看的面色稍稍缓了点。 但没等两人回过神来,医馆内剩余的病人已经快要挤进来了。 和畅看着满房间的红虫心下一沉, 急中生智,大声喊了一句, “顾其果,顾澈之!拦住他们!” 顾其果眼下格外配合,当即化出绿藤,如一张网挡住了去路。 众人越被阻拦,疑心病起,便越觉得有问题,怎么都不愿意等着,居然想强行从绿藤穿过去。 顾澈之重剑出鞘,冷着一张娃娃脸,满身煞气,“山神大人在此,不许过去。” 锋芒毕现的天机派大师兄十分有震慑的效果,终于让他们暂时留在原地,只是怨气深重地冲两人吼,“医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仙子还不回来?她不管我们了吗?我们是没救了吗?” 顾澈之不是个会骗人的,只能硬邦邦道:“山神大人自有安排。” 和畅从时迁怀里挣扎出来,双眸又黑又亮,“大人,我来。” 她可不是什么恋爱脑女主,如今也有了原女主没有的金火,还会画符,已经努力攒了这么多金手指,她不信不能改变BE结局! 时迁心头方才被她激出的那点酸疼还没下去,拧着眉不放心,“和畅……别掺和进来,我送你回背阴山。”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和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男人是不是都觉得把人搁家里藏起来,自己单扛着特别酷? 和畅双手捏了个法诀,金火在房间内的特定位置落了一圈。 大约是老医师早有预感,安置母女两人的这个小房间是独立于医馆之外的。金火燃烧起来,伴随着烈火噼啪作响的声音,房间内的一切都被火舌舔舐。 不得不说,金火是消弭一切最好的神器。 “你又不听话。”时迁一股子邪火开始烧起来。 一场冲天的烈火带走了房间内的三个人,还有无数的红虫,也成功地将医馆内惶恐冲动的人群都按住了。 和畅瞥了他一眼,山神大人这种气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让她心里暗爽,下意识地勾了下唇角。 和畅最后变化了一次法诀,女主身体不愧是仙二代,这些法术就像是印在她的脑海中,只是用了几次,便能运用自如,如臂使指。 金火被完美控制在这个房间内,没有波及到外面,最后悄然熄灭。 “你真是……出息了。”时迁气得咬牙切齿。 “过奖,过奖。都是大人教的好。” 和畅收了手,脚下是蠕动到外面的红虫焚烧后留下的灰烬,她嫌弃地看了一眼,而后重重地踩了上去。 时迁看了一眼医馆里被这一手震慑的人,耳边灌满了一个王朝不甘的鬼哭狼嚎,那些炼狱般的场景轮番上演。 “这边交给我。”他头疼地拧了拧眉心,“秦广王,送她回背阴山。” 那团青火兴奋地一窜三尺高,绕着和畅转了三圈,然后又长出四肢,“小夫人,我们走吧。” “我说了,我不回去!”和畅梗着脖子与他硬刚,“我说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来管我?是山神大人时迁……还是阎罗帝君时迁?” 时迁重重地合上眼,似乎很不愿意提及此事——自轮回中诞生,落地即神胎,天道赋予神位,三界内独此一人。 阎罗帝君最不愿意让面前的小姑娘知道自己的身份。 “还有你这个老头!什么小夫人小夫人……特么瞎叫唤什么?”和畅气急败坏,冲他吼完。 然后又转头,冲时迁叫板,专挑他的雷点蹦跶,“我是山神大人时迁的侍女,但我又没有签卖身契,凭什么听你的?时过境迁的时迁,说不定连你的名字都是假的,你凭什么管我?!” 秦广王一双眼睛瞪得快跳出来,帝君大人生来尊贵,就算是他这个养大他的人,都是毕恭毕敬。 不愧是小夫人,着实是个人才。 于是他看得更加兴奋了,恨不得给她摇旗助威。 “你……真是……”时迁一见到和畅那点心疼便放不下,简直又气又急,毫无办法,“我先解决其他人,再来说你的问题。” 他的五指间开始隐隐有幽光闪烁。 和畅想起他曾说过,感染了就必须杀掉,瞬间就心慌了,“你要做什么?” 秦广王只当她担心殿下了,颇为开怀地安慰她,“只有这个办法,不过小夫人也不用太担殿下。轮回盘那边黑白无常孟婆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就算来再多的魂魄也绝对能安然送入轮回。绝不会再像前朝那般手忙脚乱,差点连整个冥界都掀翻,还要大人背了那么多亡魂。” “谁担心他了?!我不同意你杀人,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我的重瞳看得很清楚,这些人并不全是被红虫感染的,还有更轻微的白虫。再说了他们还是人!”和畅一把推开面前的鬼火,拼命抓住他的五指。 秦广王诧异地打量了一通自己被推开的身体,不是说小夫人是个凡人?怎么可能碰到他?再一看她居然还能抓住殿下的命线? 不愧是帝君看上的人,有点东西。 于是他上窜下跳,不惜变成一团绿色鬼火拼命地给小夫人耳朵里灌魔音,竭力挽回他家殿下岌岌可危的形象,“要我说他们还得感谢我们家殿下,再拖下去大晟一定是下一个启朝。启朝就是因为皇帝优柔寡断,没有一开始就狠下心,才闹得不可收拾。况且这么夺人魂魄还是损人阴德的,就算不损阴德,被人追着骂了三百年也不好受。不识好歹的凡人……” 这长篇大论的,气头上的两人完全不想听。 和畅:“闭嘴!” 时迁:“闭嘴!” 小老头怂了,没再继续,心说这两人还挺默契。 时迁深吸口气,勉强软了下声音,“和畅,放手。” “你信我!” 和畅绞尽脑汁地回忆原著,大结局里原女主人自爆了凤凰内丹,不灭的金火烧了三天三夜,将瘟疫恶鸟烧了个干净。 但是感染虫疫的人不可能就这么一瞬间没了的,所以原著里男主是怎么解决的虫疫? 时迁看着那只用力到指节都发白的手掌,心里又软了一下,“什么办法?但凡有别的办法,我听你的。” 和畅急得冒火,她从看到虫疫的时候就开始搜肠刮肚地回忆原著,奈何坑比作者专注虐恋一百年,女主死了之后,男主虐心直接大结局。 救世那一段直接扔番外,春秋笔法飞快地过了百年,都成救世主受后人敬仰去了。主要情节还是在男主痛苦回忆女主。 这作者叫什么我的猫不吃鱼来着?她以后一定拉黑避雷! 正经事不写,光知道谈恋爱,特么恋爱脑作者吧?! 小姑娘狠狠咬着后槽牙,下巴勾成一个坚硬而冷的弧度,往日水润的嘴唇苍白没有血色。瘦弱的手掌被命线勒成一道道,红肿淤血点点。 可即便这样,她也不愿意放手。 时迁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再一次被戳成了窟窿,这人还真是懂得怎么让他难受。 “你丫就是来气我的。 时迁单手收回命线,拉着和畅的手将她按进怀里,揉了揉她乌黑的发顶,尽量软了声音,“好了,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和畅有片刻的失神,愣愣地没有动。 “哎,小夫人这才乖嘛。”秦广王不知什么时候又长出了四肢,捋着打理精细的白胡子,“一切都交给我们帝君大人就好了。” 和畅敏锐地感觉有问题,结果那人居然单手用力地将她按在怀里。 耳边破风声响起,千万条命线如离线之箭飞起,就算只是掠过,也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恐怖而强大的法力,以及冰冷的杀气。 “时迁!不要!” “我只能这么做。”时迁坚决道。 然而这时,原本提着重剑阻拦医馆病人的顾澈之云里雾里听了个七七八八,心中有数。 而后立刻转身,手掌在重剑上一划,周身气势开始暴涨,横剑砍向红线,“天机派为天下生民修道!” 第56章 三更 命线被砍断了一部分, 散落在地上,很快便消失不见。 顾澈之原本法力并不高,就算气息再涨也不可能涨到真神级别去, 对时迁没有什么大的威胁。 只是感觉到怀里人的挣扎, 时迁很是不耐,一股子邪火对着她又发不出来,于是顾澈之顺理成章地遭了殃。 刹那间数以万计的命线飞出,整个医馆都被命线的幽幽红光充斥,眼花缭乱扎地人眼睛疼。 “澈之!” 顾其果心惊肉跳,这可是真神,她不敢再有任何保留, 整个人都化作绿藤, 宽大的绿叶缠在他身上,竭尽全力保护着他。 顾澈之扯了扯绿叶,想把她扒拉下来,“躲后面去, 其果, 你会受伤的。” 顾其果彻底将自己当成了一棵绿藤,装聋作哑不说话,不理人, 也不动弹。 两人身后, 医馆内的凡人哪里见过这阵仗, 个个慌的六神无主, 鹌鹑似的挤成了一团。 “呜……时迁,你放开我!”和畅越闹越大, “不然我就在你身上点火。” 时迁不以为意,居然还笑了笑, “行啊,我知道每次对凡人放火都会哭,你会难过,会做噩梦。倒不如对着我?” 于是,和畅扣着的金火法诀又放不出来了,自从来到这个仙侠界,这个人从来不曾伤害过她,每一次陷入危险都是他神兵天降,怎么舍得对这样的他出手? 正在这时,无数道锐利的剑光闪过,铺天盖地的命线网当即被截断,不同的是这一回命线是直接消散。 “我竟不知山神大人如此想要管教我们天机派的弟子?” 这声音虽然有些耳熟,却极其冷漠,听不出丝毫情绪。 剑光消散之后,天机派掌门沈以泽现出身形,他的气息内敛深厚而绵长,显然已经重入无情剑道。 他的眸光淡淡的,即便见了和畅,面上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然而比他还要冷漠的是时迁,连眼皮子都没有多掀起来一点,专心地与怀里的人较劲,随口问道:“阁下是谁?” 沈以泽本来积累了一堆怒火的诘问,这下硬生生地被堵在了嘴边,每回都要这样不认识吗?是故意恶心人还是真的不认识呢? 若是真的……祖训上明令禁止招惹的背阴山山神大人莫不是脑子有什么隐疾? 秦广王纵然已经习惯,还是无法掩饰黯然,飘到时迁耳边小声道:“大人,若我没有猜错,那应该是承影剑,他是天机派现任沈以泽掌门。” “师尊,您终于来了!”顾澈之见了靠山,终于放下心来。 沈以泽点点头,随即奇怪地问道:“你这是……新造型?” 顾澈之这才反应过来,双手使劲扒拉身上的绿藤,面红耳赤,“其果,快下去,师尊来了,成何体统。” 绿藤“嗖”一下飞下来化作人形,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同样满脸通红,只能偷偷地拿余光去瞄一眼顾澈之。 沈以泽成了睁眼瞎,完全没有在意两个弟子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是淡淡地吩咐道:“照顾好医馆的凡人,别让他们受伤。” 和畅情急之下双手在时迁腰间摩挲,又轻又缓。于是毫不意外地感觉到他手上力道一松,和畅终于把自己挣扎出来。 虽然眼下情形乱成一团,虫疫也迫在眉睫,但时迁依旧忍不住,“你……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个招数?” 和畅:“……” 这人是怎么好意思恶人先告状的? 和畅气急,“你管我从哪里学的?!你动不动就杀人的毛病才是从哪里学的?难不成阎罗帝君在启朝斩杀青耕,祸害凡人上了瘾,现在收不住手了?” 这下不等时迁开口,小老头秦广王像是被戳中了痛脚一般跳起来,“你可是殿下的小夫人,居然这么对殿下说话,莫不是故意扎人心窝子?!况且老朽方才解释地还不够清楚吗?如果殿下不这么做,那大晟朝迟早会变成下一个启朝,这不过是用一小部分人的生命去换更多人!况且我们冥界……” “秦广王,别说了!”时迁低斥一句,面色阴沉。 和畅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其实话一出口就已经后悔了,明明也不是不懂,但是头脑一热,便口不择言。 时迁倒是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心头堵得慌,好像一颗心闷在水里,越沉越深,直到湖底,见不到一丝光亮。 他莫名地想起了冬至那一天,他的小侍女说,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能被原谅,死去的人就是永远离开了。 真是报应…… 沈以泽确认了医馆内众人并无大碍,松了口气,“山神大人,他们如今还是普通的凡人,不应该就这样轻易地被杀死。” 和畅想也不想,近乎本能地维护时迁,“他又不是真的以杀人为乐,只不过他们感染了虫疫,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来遏制虫疫的蔓延。我家大人都是为了挽救大晟朝的百姓,还要损伤自己的功德,你们不感谢就算了,居然还说这话?” 时迁挑了挑眉,意外地看了看还在闹脾气的人,心说,这就是凡人心易变? “难道天机派想眼睁睁看着大晟走向毁灭?”时迁冷笑一声,“也是,现在的小辈根本没见过真正的虫疫,不知天高地厚,可别被吓破了胆。他们都感染了虫疫,现在就这么死了,还能安安心心地去轮回转世,不比全身溃烂死于虫疫更好?” 和畅听着心里又不得劲了,压着声音,又气又急,“大人,你是阎罗帝君,不是阎罗魔头大反派。难不成得了虫疫的,你还要一个一个去杀过来吗?” 沈以泽也被挑起了火气,“山神大人的确活得久,只不过终日在背阴山躲着,孤陋寡闻,你怎知没有别的办法呢?” 和畅再次反驳,“活得久当然比你们知道多,不然你们那只血统不纯的老王八怎么能当上护派神兽?至少我家大人真正见识过虫疫,自然更加了解。” 时迁成功地被取悦到了,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若真有办法,你们天机派还能沦落到这地步?启朝末年,你们还能眼睁睁看着君泽永绝帝王血脉来召唤青耕?” 毕竟沈以泽可是男主,原著里也是他最后解决了虫疫。 和畅又劝道:“大人,说不定沈掌门真的有别的办法,总比这么大开杀戒的好。” 时迁:“……” 果真是凡人心易变,只是他家小侍女变得会不会太快了,墙头草还得风吹一吹,她简直就是墙头草成精,自己疯狂地倒来倒去。 不止是他,在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秦广王一把白胡子快被自己扯下来了,小夫人这是在说什么胡话? 顾其果心直口快,直接问了出来,“和畅,你到底站哪边?” 和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面上热的慌,耳后根都红了,强撑着大声道:“我们修道之人为天下生民请命,何来立场之分?又谈什么站哪边?我一心想早日解决这个作乱凡间的虫疫,还天下一个清明太平盛世!” 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格局大到没边,不由得让人肃然起敬。 “不愧是殿下的小夫人!”秦广王在时迁耳边小声地夸赞,“殿下眼光果真不错!” 天机派三人同样动容,沈以泽收起了承影剑,拱手道:“背阴山为天下着想竟有此格局,沈某自愧不如。” 和畅心虚地舔了舔嘴唇,头脑一热半真半假编了这么一段,看起来还挺唬人? 不过这似乎是沈以泽第一次承认她是背阴山的人?看来无情剑大成。 沈以泽:“接到澈之的传信之后,我便下了天机派祭坛,玄龟大人告诉我青铜鼎里刻了启朝末年的钦天监和天机派掌门最后一封手书。虫疫是恶鸟絜钩驱使的瘟疫法术,只要有如青耕鸟一般的净化法术能驱散虫疫……” 提及青耕,秦广王立刻垮了脸,“天机派这是在冷嘲热讽些什么?难不成这世间还能找到第二只神鸟青耕?” “不不不……”和畅闻言眼前一亮,“若是不能驱散虫疫,那么直接焚毁是不是也可以?” 和畅打了个响指,一簇金火在指尖燃烧,这是凤凰金火,能够焚尽世间一切,保证连一点渣渣都不会剩下。 “小夫人,不是我老人家故意泼您冷水,若是真的能一把火烧了,我家大人还能想不到吗?”秦广王指着医馆内的人,“难的是如何解决那些已经感染的人,难不成您想一把火把他们全烧了吗?您下的了这个手?” 那必不可能…… 和畅想起在金火中挣扎哀嚎的吕家父女,心有戚戚。 “有办法的!手书中曾记载,帝君的命线从生死薄中脱胎而来,乃是凡人尘缘的凝结,可以进入凡人体内!”沈以泽道,“只可惜帝君大人早不在三界行走,但我记得大人的命线得自阎罗帝君,就像那日大人以命线传我无情道剑法那般。” 时迁五指间的红线缠绕,半晌他掀起眼皮,“可以试试。” 第57章 此话一出, 最先跳脚的是秦广王,小老头差点把自己的白胡子都扯下来,暴跳如雷, “不行!绝对不行!殿下的命线蕴含的法力非比寻常, 就算只是一小节,进入凡人体内怕不是直接爆体而亡。还想清除红虫,简直是痴心妄想。” 沈以泽沉吟片刻,“只要山神大人能够控制住法力不伤害他们,未必没有可能。” “说得轻巧,你怎么自己不试试?你知道这要消耗多少法力?就算能行,这么多感染的人, 如何能救得过来?”秦广王气得发出夺命三连问。 “可以试试。”时迁没有搭理秦广王, 平静地再一次重复。 “殿下!”可怜小老头大把年纪,一颗老心脏实在受不了这刺激。 “大人慷慨大义。”沈以泽恭谨地行了一礼。 时迁微微侧身,直接无视了这个礼,甚至闭了下眼, 看起来十分不耐。 和畅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发展, 指尖还顶着那一簇金火,担忧地望着他。 小侍女的视线过于热切,那一点小小的金火将她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时迁怔愣出神, 心底软成一片, 伸出手揉揉她的漆黑的发顶, “不气了?” 这人如此强硬地选择了一条前途未知, 甚至可能将自己都搭上的路,只是为了他口中那些愚蠢的凡人。 和畅忍不住怀疑, 那么阎罗帝君在启朝末年为何会突然斩杀青耕,葬送一个王朝的人呢? “没有气过, 就是有点担心。”和畅绷着脸,欲盖弥彰——她不是生气,只是还想挣扎一下,不想就这么接受BE结局。 “有我在,没事。”时迁勾了下唇,神色未变。 顾其果忽然插嘴道:“师尊,这个试试,要怎么试?玄龟大人可有说过?” 闻言,和畅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到了医馆内的众人身上——这个试不就是当小白鼠试药? 他们能心甘情愿? 医馆内的被留下的人有老有少,大多一片迷茫。唯有几个聪明的听了七七八八,已经反应过来,默不作声地缩在人群里,悄悄后退,准备逃跑。 很显然,他们虽然不懂法术,但是他们能听出来这群看似强大的神仙也不是一定有把握。 沈以泽并没有多想,转身面对着众人开口便道:“天机派承先祖遗志,此疫有法可解,只不过我们需要一个人,先来尝试……” 话还未说完,医馆内的人都听明白了,八百只鸭子立刻复苏了。 “你们方才不是这么说的!你们天机派怕不是废物吧?我们要那个背阴山的小仙子!” “这就是拿我们试药?!凭什么?你们不是修道之人吗?这都不会?” “方才内室那把火怕不就是你们试药失败的吧?” 还有些年纪尚小,不过十来岁的孩子已经开始偷偷抹眼泪,哭着喊着要回家了。 和畅以手抚额,被他们吵得耳朵疼——这男主是修无情道修傻了吧?满脑子都是天下大义,眼下得了病的凡人只想保命的心思都写脸上了,谁愿意当这小白鼠啊? 他愣是没看不出来。 “等等!我可以!让一让,让一让。”一个年轻男子从人群中踉跄着挤了出来,发丝凌乱,很是狼狈,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和畅,“和修士,你看我可以吗?” “白泽?你怎么在这里?”和畅很是意外,方才她用重瞳一一看过,居然没有发现这个熟人。 “我是才来的医馆。”白泽苦涩地笑了一下,然后捋起袖子,手臂上的红疹清晰可见,“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染上的。原以为不过是寻常蚊虫叮咬,毕竟在清水镇的春季,这太正常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有人主动站出来,和畅自然乐见其成,当即道:“自然可以。你放心,有我家大人在,不会出事的。” 白泽的目光顺势落在时迁身上,许久才笑了笑,“我自然相信和修士。” 剩下的人只是安静了片刻,又开始不满。 “那我们呢?仙子就不管我们了吗?” “是你们将我们留下来的,难道就这么让我们晾着?!” 眼看八百只鸭子又要复苏,和畅急中生智高声道:“此病有轻重缓急,譬如之前内室的孩子,还有花市上的老伯,实在来的太晚,未免扩大范围,我们便只能出此下策。但是医馆内大家尚且轻症,无需害怕。我们就是先治疗最严重的,一个一个来。” 不管这一套说辞能不能将所有人都忽悠过去,至少目前暂时没有人想往医馆外跑了,和畅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先拉着白泽“强行从容”地走向内室。 *** 老医师的小徒弟欣兰领着他们进了另一个内室,“外面感染的其他人我会先为他们配一些药,希望能有些用处。” “如此最好,就算身体上没用,心理上也必然有用。”和畅道了声谢,又转头对顾澈之道,“顾大哥,这边交给我们吧,外面若有闹事的……” 顾澈之点点头,“我明白。” 转眼间,内室只剩下了三人并上一团绿火。 白泽轻轻拽了一下和畅的袖子,惴惴不安,“要……怎么试?” “躺下。什么也别做就是了。”时迁漠然道。 白泽更加惶恐,下意识地看了眼和畅。 时迁注意到他的动作,终于正眼看了看他,这种熟悉的感觉…… 他是不是见过这人? 秦广王还在气头上,见状立即发作了,吹胡子瞪眼道:“这是我们殿下的小夫人,你老看什么看?!还敢动手?!” “啊?!”白泽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连连后退。 “都说了不是小夫人!”和畅恼羞成怒地将他扒拉开,“你放心,他没有恶意,照大人说的做便好了。” “好……好。”白泽飞快地躺下闭眼一气呵成。 和畅运起重瞳看了看,“没有之前的严重,应该只是白虫,还不算多。大人,应该怎么办?” “试试天机派的法子,能不能将白虫逼出来。”时迁并起两指,点在他的眉心,一小节命线钻了进去。 紧接着,白泽便剧烈颤抖起来,额头青筋都暴露出来,整个人挣扎着想要跳下床去。 和畅赶紧上手按住他。 时迁瞥了一眼,皱起眉头,“秦广王你来。” 小老头也不亲自动手,施了个法术,白胡子立即变长,直接锁住了他的四肢。 和畅抹了一把汗,“……居然还有这用处。” 时迁变了手势。 白泽稍稍平静下来,然而仔细看去他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嘴唇颤抖着毫无血色。 足足一盏茶的时间后,时迁才再一次变换手势,“和畅点火。” 白泽指尖的红疹处,一小段命线钻了出来,还绑着一条又白又胖的白虫。 和畅心中一喜,金火瞬间将那条白虫烧成灰烬。 “大人,这是不是成功了?这个方法可以用?”和畅心中一喜,激动道。 秦广王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幻想,“照这个凡人的模样,最多也就能承受这么一小点的命线。” 他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点点,“就这还要殿下将法力压到最低,能牵扯出一条白虫已经是极限,这么治下去要到什么时候?” 和畅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又破灭了,沉默不语地收回了金火。 秦广王也收回了法术,而后嫌弃地捋了两把自己的白胡子,像是可以把胡子搓干净似的。慢悠悠地开口道:“这本就不可能,还不如让殿下用判官笔,一笔一魂,简单有效。凡人短短几十年寿命,重新轮回转生便是了。” 白泽没了法力的干扰,才幽幽转醒,结果刚醒便听到冷酷无情的一句,差点又昏死过去,求救似的伸手想去拉和畅的衣角,“和修士,救救我……” 时迁挑了挑眉,一根红线飞出抓住了他的手,点了点他的手腕,“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在这里划一刀,然后将所有的白虫从这里逼出来,最后金火焚之。” 和畅立刻想起了意外受伤之后化虫的吕瑶,嘴角抽了抽,“大人,这不行吧?凡人的皮囊一旦受损,白虫会直接群起攻之,那不就直接没命了?” “赌一把,反正都是试试。”时迁收回命线,冷哼一声,将他的手扔回去。 秦广王兴奋地提议,“既然都是赌一把,不如小夫人直接将金火在这个凡人的体内点燃,将白虫烧毁在他的体内!” ——这小老头简直惟恐天下不乱。 和畅:“凡人的躯体如何能抗住金火,那不是直接连人也一起烧了?” 没想到时迁也跟着捣乱,“可以试试。” “试……试?”白泽大约是绝望了,两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和畅难以置信,“……大人你开玩笑呢?” 时迁沉默片刻,终于在和畅期盼的目光中说道:“以后离这种人远一点。” 和畅灵光一闪想起来白泽和他之间遗留的“旧恨”,“所以大人是因为认出来白泽,要吓吓他。并不是真的想用那个法子?” “那倒不是。”时迁双手间命线重新缠绕,以实际行动告诉了她,可以一试。 和畅:“……” 这特么试试就逝世?! 男人小心眼起来真是记仇得很! 第58章 金火璀璨跳跃, 仅仅是夜明珠那么大的一点小火团,端看着便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恐怖高温以及强大的法力。 于是点燃金火的人也十分犹豫,动都不敢动一下, 迟疑地问道:“大人, 真的要用吗?” 时迁面色没有丝毫变化,毫不犹豫道:“试试。” 与其说是有自信,和畅眼下对他有种盲目的信任,一咬牙指尖轻轻一弹,金火便落了下去,眼看就要落到白泽身上。 命线飞出,将那团金火接了过去。 “哎?大人这是做什么?”和畅不解, “不是要试试?” 时迁嗤笑一声, “逗你的,听秦广王瞎说呢?金火的火苗本就能摧毁凡人的躯体了,真落下去,这人怕是只能留下点骨灰。” 和畅:“……” 是不是还要谢谢这位大人虽然小心眼, 但还算宽宏大量, 不想拿凡人的性命开玩笑? 只是很快,时迁便皱起眉头——因为接着金火的那段命线坚持没多久,便被烧穿了。 金火顺势落到空无一物的地上, 依旧在顽强地燃烧着。 秦广王惊呆了, 眼睛都快贴到地上去了, “这是什么火?居然连命线都能烧穿?” 时迁没有说话, 在背阴山第一次见到金火之时,他便觉得此火非比寻常, 只是怎么也感知不出来这究竟是什么火。 他沉吟片刻,“和畅, 火再控制小一些,一点火星即可。” “好。”和畅眨了下眼,倒不觉得是什么难事。 她专心地捏了个法诀,片刻后,一点火星都没有,哑火哑得非常成功。 秦广王当即笑倒在地,然后旧事重提,“小夫人,有的事情咱就别做了,不如还是让殿下判官笔出马……” 时迁横了他一眼,打断道:“别说了,判官笔……不是这么用的,我已经决定了。” “可是……”秦广王还想说些什么,结果被这一眼瞪得全憋了回去,憋屈地背过身自闭。 “想想一下召唤金火时的法力流淌,别急。”时迁看着她的指尖,嗓音是一贯以来的低沉,却格外有耐心。 和畅深吸一口气,逐渐按捺下——她没有想到只是天机派先祖留下的只言片语,山神大人却如此重视,几乎将其视作了唯一的希望。 和畅一连尝试了许多次,不论她挖空心思地变换多少次法诀,却怎么都无法将金火收的更小,就像是她的体内被蒙上了一层无形的罩子,只有发出足够强大的法力才能将其冲破。 “不行,我做不到将金火变为火种。”和畅垂头丧气。 时迁蹙眉看完了全程,也没有看明白这究竟是什么火,凡人的火焰大多是传承所得的异火,怎么可能还有自己都控制不了的?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冥界没有翻到和畅的生死簿,眉头皱的更紧了。 和畅还在勉强挣扎着打着响指,碰出一堆大大小小的火苗。 手腕却被时迁抓住了,他的掌心有些热,和畅没有反应过来,不明所以,“我就是……试试,说不定可以呢?” “是你的火,必定可以运用自如,别急。”时迁沉声说完,并起两指按在她的眉心,一节命线被送进了她的体内。 和畅本能地想要挣扎,却感觉到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用力地捏了一下,“将你的法力跟着命线走。” “好。”和畅下意识道。 不再抵抗之后,她很清晰地便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完全不同的气息在体内游走,有些凉意,却并不刺人。 和畅闭上眼,调动全身的法力,一点一点地跟着它走,仿佛回到了尚且年幼的时候,被师长带领着一点一点开拓未知的领域,安心又新奇。 “笑什么?”时迁奇怪地问道。 “啊?”和畅回过神,立刻正经道,“没什么,我好像知道怎么做了。” 话音刚落,一声清脆的响指声,一簇极其微小的金火火苗在她的指尖跳跃,虽然仅仅萤火之光,却依然能感觉到其中的不灭的焚毁威力。 细细看去,金火之中还有一节红线在其中游走。 “这是……成功了?”和畅难免有些激动。 “嗯。”时迁也跟着笑了下。 “那我试试。”和畅举着那点火焰,慎重地靠近床上昏迷的人。悬在他的眉心又停下不动弹,“他能承受住吗?不会立刻灰飞烟灭吧?” 时迁:“不会,命线在金火中并没有被焚毁,他能承受住命线,应该可以接受那一点金火。” “应该……?”和畅有些心虚,指尖轻微地颤抖,“那我真的试了?” 和畅咬了咬牙,结果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眉心之时,她的手腕再一次被人握住了。 “我来吧。”时迁主动扔出几根命线,将金火接了过去,这一次,命线将金火完美地包裹了。 和畅闻言,绷紧的肩膀都松懈下来——若是这一团金火丢进白泽的身体内,换来一堆森森白骨,甚至是骨灰,她可能当场吓晕。 时迁的手指纤细修长,随意地勾动,命线上的幽暗的红光被压制到最低,几乎微不可见。而后他行云流水地将那一点金火牵引起来,同时跳跃的金光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 金火“嗖”一下飞入白泽体内,后者平静地昏迷着,双眼紧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见山神大人的确将金火控制得恰到好处。 这一次,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都不见命线出来,只能看见时迁快速变化着法术手诀。 若不是白泽偶尔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和畅都要觉得是山神大人在自己在唱独角戏。 最先憋不出的是秦广王,焦急地绕着他转了三圈,白胡子飘起来,含着凶猛的法力,看样子准备出手。 “殿下,快停手吧!千万别勉强,这火我看着邪门,将命线的法力押到最低,金火万一反噬伤到自己可如何是好?您可是我们冥界之主,万不可因为凡人涉险……” “闭嘴!” 小老头一念叨起来没完没了,和畅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把他摁回地上,“相信大人。” 秦广王幽怨地看着她,嘀嘀咕咕,“小夫人若是法力再高些,就可以自己动手了,再不然心肠狠一些,这些凡人的生死本就不能怪罪于您……” “我知道。”和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山神大人,“他是怕我失手杀了人难过。” 秦广王叹了口气,终于闭嘴了,“殿下对小夫人用心良苦。” 和畅难得没有再反驳“小夫人”的称呼,她很清楚明明是她的火焰,自己控制起来才是最得心应手的,只是怕她出手伤了人负罪难过。 仅仅是一点不确定的可能性,时迁主动承担了这一切。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白泽的手臂战栗地抖动起来,整个人的皮肤都开始变得通红,简直就像是被烧起来似的。 “怎么了?怎么了?”秦广王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护着和畅,“小夫人,这里怕是要出事,您先离远些。” “不不不!”和畅一直在运着重瞳,兴奋道,“我看到他体内的白虫正在被焚烧,大人成功了!” 果然下一刻,白泽手臂虽然在颤抖,但是定睛看去手臂上的红疹正在飞快地消退,皮肤也不再红得吓人,最多只是高烧的嫣红。 最后一点红疹消失之时,他的命线重新钻了出来,只是金火已经消失不见。 时迁勾手收回命线,捏了捏眉心,这一番心神消耗巨大,饶是他也有些吃不消。 和畅忽然靠过去,她还从未见过这人露出疲惫的模样。 她轻轻替他拭去额上细密的汗珠,“大人,您没事吧?” 时迁道:“我还以为你会先问白泽如何了。” 和畅的手一僵,怨念地气道:“白泽算什么?大人才是最重要的,就算要问,我也只是想知道金火能不能焚烧白虫。” 时迁满意了,一动不动地任她擦汗,笑道:“我没事,你的金火的确有用,床上这人……叫白泽是吧,应该再有三日左右,等温度下来了,就能醒过来了。清水镇这回有救了。” 和畅就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激动地扑上前抱住他——峰回路转,有惊无险,皆大欢喜。 她不用走BE结局了,那么多鲜活的人命都能保住了! 时迁没想到她能激动到这个地步,只好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和畅最有用。” “那我们快些去救外面的人!”和畅恨不得现在就出手,“金火我有的是。” 时迁答应了,“好。” 秦广王不放心地劝道:“大人,您的脸色不好,法力消耗太多,不如休息一日再做打算?” “没事。” 时迁虽有疲惫,那双眸子却极亮,他甚至不是被和畅拖着去救人,简直就是期待着去干架一般,“真的没事,我背负着一个王朝枉死的不甘亡魂走过了三百年,从未如此轻松过。” 秦广王一怔,差点老泪纵横,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三百年来殿下独自困守背阴山都经历了什么。 “好,小夫人是冥界福将!老头子记她一辈子。” “一辈子吗……”时迁想起一件事,“让你找她的生死薄,如何了?” 小老头神色一滞,“……没有找到。” 第59章 没有找到和畅的生死薄——究竟是没有找到还是生死薄上就没有和畅? 这个问题时迁想了许久都没有想明白, 他自轮回盘中诞生以来,从未遇到过这样离谱的情况。 时迁打量着在医馆中穿梭自如的小侍女,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何方神圣? “大人?”和畅偏过头, 漆黑的双眸中有重瞳的亮光, “这个可以吗?” 小侍女眸光清澈干净,还有些懵懂。 时迁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罢了,小小年纪,若真是什么妖族血脉,都只能算是个小幼崽,她自己能知道什么? 况且还那么胆小, 别给吓坏了。 时迁寻思了一圈, 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可以,就她吧。” 两人方才如法炮制地治疗了几个同样感染白虫的人,虽然耗费法力, 但都顺利地成功了。 于是和畅这回挑中的是一个年纪偏大的老婆婆, 重瞳之下,可以清楚地看到,红虫正在她的体内欢快地蠕动, 身上已经渐渐开始有了溃烂的痕迹, 很是可怕。 被抬进内室的时候, 老人家已经发起了高热, 意识也有些模糊,却强撑着一口气, 想要让他们先救治更年轻的人。 和畅怔愣片刻,双手捧着她的手, “婆婆不用担心,这位是背阴山山神大人,是镇守阴阳交界的真神,他不会让您去冥界的。所有人都会好起来的,清水镇的花会永远盛开。” 老人家泪眼婆娑,“老婆子若还有命,定为大人供上长生牌。” 时迁这会难得轻松,笑了笑,也很给面子地开了个安慰的口,“嗯。” 尽管只有一个字,和畅还是稀奇地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这人天生一张妖孽般的俊脸,只是从前眉间总有一股不散的阴郁,狠戾。 眼下那股气似乎散去了,于是眼梢眉角微微一挑,便有一种难言气质叫人移不开眼。 直到命线从和畅的手上将金火接过去,她才回过神来。 “发什么呆?”时迁奇怪道。 和畅欲盖弥彰地地捏了捏发热的耳朵,“……没有。” 红虫明显比白虫来的更加凶险,加上老人家的身体本就虚弱,时迁明显更加小心,命线的红光压制得几乎看不见。 片刻后,时迁变换了一次法诀,“再来一点金……” 一句话还未说完,明亮的金火已经递到他的手边,时迁笑了笑,继续动手。 几番下来,两人配合熟练,虽然耗费心神,但解法大致相同,也成功地解决了红虫。 和畅彻底松了口气,毕竟原著情节犹有余威,没有真正治愈过红虫,她还是不放心。 这下她倒是要看看还能怎么BE。 时迁站起身,伸手替她抹了一把额上细密的汗珠,“累了?你直接将金火做成火种给我便好。先去睡会,天色不早了。” 窗外已经月上柳梢,春季的夜晚凉风习习,算是个好天气。 和畅揉了揉眼睛,记得他的“人群恐惧症”不愿意让他一个人,“我陪你。” “已经没事了,好多了。”时迁揉了揉她的发顶,毫不客气,“就你那点法力,也就能撑到现在,让你好好修炼,早干嘛去了?现在逞什么能?” 和畅:“……” 这个人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更招人喜欢,何必长一张嘴? 和畅用剩余的法力捏出数个跳跃的金火,一口气全砸给了他。 时迁冲她挑了下眉,“去睡会,醒来一切都会好的,乖。” “好。” 和畅不自然地咳了一下,看在这张脸的面子上,勉强原谅了他的嘴。 和畅慢悠悠挪回自己房间,在床上躺了许久,直到夜幕沉沉,却依旧没有丝毫睡意。满脑子还是时迁的脸,还有挑眉笑起来的模样。 翻来覆去挣扎半天,她索性起身,坐到桌子前,翻开了那本原创的《时迁传》,正式写下了第一章“初遇于背阴山”。 才写完章节名,山神大人初次见面之时的模样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浮现在脑海中,赤裸的双足,脚踝深陷,瘦削又笔直。眼眸极冷,轻蔑不可一世。 和畅上辈子大学时便签约晋江写过小说,但从没有如此顺畅过,堪称行云流水,洋洋洒洒地便写了一万字。 想当年,让她日万简直就是要她的命,如今真是天壤之别。 和畅写文,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竟是如此!”一道声音忽然从和畅的耳边传来,充满了惊讶,“我家殿下就那个臭脾气,真是难为小夫人了,但他其实是全天下最心软的人了。” 独处的房间内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和畅吓了一跳,“谁?!秦广王?” “小夫人别害怕,是老头子我!”那团绿火幽幽飘到她面前,重新长出了四肢,“小夫人怎么不继续写了?九尾猫妖才出来呢,后面如何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人肉催更吗? 和畅:“……我已经日万了,再写会累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小夫人说笑了,给他们熊心豹子胆,黑白无常都不敢勾您的魂!”秦广王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她的手,一本正经道:“小夫人的手没有受伤,况且天亮还早呢,还可以写。” 好家伙,不愧是冥界来的,催更催的如此有创意又霸气。 “禁止催更!”和畅翻了个白眼,无视了他的催更,反问道:“你也知道九尾猫妖?” 小老头警惕地将头摇成了拨浪鼓,“老朽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是什么都知道! 和畅在他眼前晃了晃《时迁传》,“这可是你家殿下的传记,你不想让我瞎写点什么坏名声的,就多给点素材!” “三百年前的小空山九尾猫妖那可是妖族传奇。”小老头扯了两把胡子,立刻被勾起了倾诉欲,“她们依靠族内的真神传承,大约百年便会出现一个真神。尽管他们的血脉没有优势,真神极少,但是从来没有断过,稳定地让人眼红。” 和畅点点头,“这个我知道,我看到婳婳便是这样成的真神。” “只可惜三百年前,九尾猫妖断了传承。”秦广王苦着一张脸,“最后一只九尾猫妖以真神之身,耗尽所有的法力将启朝所有感染红虫的人,全部屠杀殆尽。而后因为杀孽过重,被天道雷劫诛杀,亡于三百年前。” 和畅想起那只断了尾巴瞎眼的九尾猫妖亡魂,几乎能肯定与前朝的虫疫有关,只是亲耳证实,依旧被震撼地呼吸都轻了三分,“这也是时迁原来的选择?” 秦广王叹息着点头,“启朝那一个大烂摊子,若是就让它自生自灭,毁的恐怕就不单单是一个启朝了,而是整个凡界。所以当时殿下便想要动用判官笔,没想到当时的九尾猫妖抢先出了手。她说,殿下肩上担着整个冥界和轮回,不能出一点闪失。” “那他到了现在还想用那法子?不要命了吗?”和畅失声道。 秦广王这会倒是颇为骄傲,“九尾猫妖怎么能和冥界帝君相提并论?况且如今也还没有到启朝的那一步,不过丢些修为,再多背负一些亡魂罢了。” 和畅刚舒展的眉头,听到最后一句话又皱了起来,“什么叫背负亡魂?” “小夫人都为他们点燃过生辰帖,送他们入轮回转生,难道还不清楚吗?”秦广王闻言,不解地问了一句,才继续说道,“前朝死于九尾猫妖手里的人,还有因为虫疫死去的人……都太多了。他们有未尽的遗愿,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不愿意入轮回,所以弥留人间成了怨灵。怨灵太多为祸凡界同样是个大问题,殿下只能将那些怨灵封入判官笔,由自己的法力强行压制。” 和畅立刻想起了自己偷看到的那些东西,一阵后怕——每一次山神大人动用判官笔时,冒出来的原来是前朝的不甘的怨灵?! “那些怨灵是不是对大人的影响特别大?我记得每次大人用完判官笔,脸色都特别苍白。” “何止是影响大?”秦广王叹了口气,“那些怨灵因为死前的不甘,本能地发出鬼泣,刚开始殿下甚至整夜整夜无法入眠。本是镇压一切鬼魂的帝君,却被他们害的差点连法术都无法运用自如。” 和畅沉默地没有说话,这些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沉重的多。 “那些怨灵还不识好人心,无时无刻不想逃跑,自从背负上他们,殿下便不能回到冥界,否则那么多亡魂一旦出逃,会将轮回冲毁。” 秦广王气得咬牙切齿继续道:“殿下在冬至日那天为他们点燃生辰贴,送他们入轮回,可真正入轮回的人太少了。为了这么些怨灵,殿下独自一人枯守背阴山,无亲朋故交,故土不可归,举目无去处,孑然一身走过漫长的三百年光阴。” 和畅觉得心里疼得厉害,仿佛被人用刀扎了一下,又撒了一把盐,小声喃喃道,“三百年……一个人在背阴山吗?” 山神殿寂寥空旷,满是死寂的味道,能听见自己的回声。 她想象着那个人在那里过了整整三百年,耳边是无穷无尽的鬼泣。 “正因为如此,殿下才分不清凡人的相貌,难以呆在人群中。谁能在耳朵里灌满鬼泣的时候安然无恙呢?!” 秦广王忆起往事,有些怀念,“他是我带大的孩子,曾经也是单纯没心没肺的孩子。只要给他几个凡人的魂魄,他就能和他们聊上许久。他总说红尘万丈,令人神往,如今却再也没有说过了。” “大人,真的是一个强大而温柔的人。” 和畅叹了一句,随即皱着眉,终于问出了长久以来的问题,“可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斩杀青耕,徒增杀戮呢?” 第60章 这个问题和畅在长安第一次听到阎罗帝君的故事时便暗藏在心里, 后来刷完所有帝君大人的话本,更是她的脑海中徘徊不散。 天道赋予神位的阎罗帝君,凡间香火长盛不衰, 怎么可能会突然自毁长城? 最后又不惜一切背负一整个王朝亡魂, 这一切操作简直就是强行智商下线,怎么想都不应该。 “难道并不是大人干的?而是替别人背了个黑锅?”和畅大胆猜测,这种低级误会非常配狗血虐文,况且山神大人也不像是长了一张嘴的样子。 秦广王像是突然被掐了脖子一样,再也不说话了,自我噤声,甚至默默地缩回手脚四肢, 想变回一团绿火。 和畅心下一沉, 上手扯了一把他的白胡子,“所以青耕的确是大人亲手斩杀的。” 秦广王“哎呦”地喊疼,顾不上把自己的胡子解救出来,跳着脚怒道:“殿下一定不是故意的!” “废话!我当然相信不是故意的, 那究竟是为什么?”和畅翻了个白眼。 秦广王的声音弱了三分, “……不知道。” “你不是号称你们殿下的百晓生?连头上有多少头发丝都知道,怎么这个不知道?” “不是我不知道,殿下自己也不知道。”秦广王丧气道, “冥界帝君虽然生来便有神位, 但是幼年时并不能出冥界, 老朽自然是一清二楚。只是那天天道刚赋予帝君之位, 殿下就不见了。我们只当殿下少年心性,不过是想在三界游玩, 并没有去寻找。所以殿下一人在凡界游历了七天,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大概只有殿下只有一个人知道。” 和畅皱着眉头,“那后来呢?他回来了之后你们没有问吗?” 秦广王低垂着眼眸,极不愿意回忆这一切,“后来突然冥界内的亡魂突然变多,尽管我们所有人都疲于奔命,却也只当是凡界的天灾。虽然很残酷,但是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我们连想都没有往殿下那方面想,如何会去问?” 小老头苦涩地笑了一下,即使现在想起来,依旧无比后悔,“殿下短暂地回来了一次,取走了判官笔和生死薄。他说他做错了一件事,不配为帝。小老头从没有见过殿下那个样子,浑身浴血,恨不得自废法力,茫然又无措。” 那个时候应该是时迁刚斩杀青耕,和畅简直不敢想象被三界寄予厚望的少年帝君亲手断送那么多人,内心会如何厌弃自己。 “等冥界反应过来之时,虫疫肆虐无法遏制,殿下动用判官笔想要将所有感染的人直接送入轮回,幸好小空山九尾猫妖抢先出手。” 秦广王有些后怕,他知道那时候殿下有多么消沉,可是他不敢想象没有殿下的冥界应该怎么办。 “所以最后为了避免冥界轮回盘崩毁,殿下的判官笔最后还是用上了。一整个王朝枉死的怨灵被殿下独自压下,就这么过了三百年,每一年的冬至,殿下都会为他们点燃生辰贴,只有怨气消弭,他们才能重入轮回转生。” 和畅点点头,“我曾经与大人一起在扶桑树下点燃生辰贴,不过居然三百年都没没有送完吗?” 她记得那天燃烧的生辰帖不少啊? “死去的人太多了,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有不少。”秦广王说了一半,忽然激动起来,“原来那天是小夫人嘛?!今年是生辰帖燃烧最多的一次,长此以往会好起来的!” ——也许是因为当时燃烧用的是凤凰金火? 和畅在心里猜测,医馆外的沉沉的天边能看到映出的金火红光,时迁还在为感染的人治疗,几乎不眠不休。 斩杀青耕这件事情发生的太快,迷雾重重,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后那个人独自远走三百年,将一切都埋葬在心里,成为了声名狼藉的阎罗帝君。 和畅闭了闭眼,压下所有的情绪,叹口气道:“这次我们能够救下大晟,对于前朝的亡魂也是宽慰,终有一天他们能够安心去轮回转世。” *** 天边微亮,黎明降至。 医馆内难得的安静,原先八百只鸭子都已经安安静静,大多数人被安置在临时搭建的简易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时迁收起命线,小侍女的金火已经消耗殆尽,医馆内的人也差不多好了七七八八,看起来已经没有太大的问题了。 “大人,歇一歇吧。” 欣兰守了一个晚上,亲眼看着传说中的真神一手红线出神入化,起死回生。 她想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一个晚上的心惊肉跳,柳暗花明。 时迁偏过头,“还有多少人?” 欣兰前前后后尽最大的努力将所有人都安置在小小的医馆内,此时激动万分,“就剩最后十个了,多亏了大人!” 时迁怔愣出神,他落地即为真神,被所有人供上神位,香火长盛不衰。可那时候他太小,其实并没有见过太多这样虔诚的信仰。 好不容易继任帝君之后却犯下大错,神像被毁,三界内声名狼藉,便也见不到了。 没想到竟在这个时候又看到了这样崇拜的眼神,他竟有些不适应,憋了半天只想起来小侍女的那句,“……这是我们修道之人应该做的。” 欣兰这下更是双眼放光,完全没有了之前瑟瑟发抖的小医师模样,原地成了小迷妹,“大人慷慨大义,救我等于水火,我等铭记在心。” 恰好有几个已经被治愈的人见了这边动静,也纷纷靠过来。 尤其是第一个被治愈的老人家虽然颤颤巍巍行动不便,双眸却含着泪,声音都在颤抖,“老婆子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定为大人长供香火……” 其余人也激动起来,“我要为大人在庙中供上千盏长明灯,永不熄灭!” 一人激动地附和,“我要为大人在祠堂供奉香火!” “那我就在我爹的排位旁边供上!” “你们那些祠堂也配?!”一人笑骂道,“这可是背阴山的山神大人!要我说我们应该上山供奉神像!” 于是所有人开始商量起来,热火朝天地直接连神像什么模样都定好了。 时迁张了张了嘴,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他曾被凡人诓骗,三百年来不仅是因为背负亡魂枯守背阴山,更是因为不愿意再多看他们一眼。 从未想过凡人还能这样……热忱到让人手足无措,只是这一次他却没有从前的满怀恶意的戾气,他愿意继续呆在这个地方。 “山神大人,这种被人感谢的感觉如何?”这厢安置了一些人的天机派掌门来了,尽管依旧面无表情,眼中却满是笑意。 时迁瞥了他一眼,“……不需要。” 沈以泽不以为意,“从前我便不明白,祖训说不得上背阴山,见了山神大人也必须得退避三舍。您也从不出山,我还当您是……” 见他欲言又止,时迁嗤笑一声,自己接上话头,“当我是恶神?” 凡界修道成神,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为苍生。有人为了长生,有人单纯为了力量,他们不惜牺牲一切,凶神恶煞不择手段。 “不敢,大人看起来不是这样的人。”沈以泽解释道,“我只当大人是为了求长生,如今这样的日子是不是比冗长孤寂的漫长神生更吸引人?” 时迁下意识地对比,自然是比枯守三百年的背阴山要好,嘴硬地哼了一声,转身便想离去。 沈以泽感激道:“天机派感谢大人慷慨大义,还有大人的无情剑!” 时迁脚下一顿,奇怪地问:“你不后悔?” 沈以泽明白他的意思,长出一口气,“天机派为天下苍生修道,还望大人照顾好小畅。” 谈及和畅,时迁便想起生死薄上没有的那个名字,皱着眉头问道:“她是几岁去的天机派?你怎么认识的她?” 沈以泽有些意外,“和畅怎么?她又惹祸了?” “她好得很,我就想知道她曾经发生了什么。” 沈以泽心中一阵莫名,“当年我游历凡界,她无父无母,在街上与也野狗抢食。” 时迁光是听着便皱起眉,“然后你就带她回了龟山?” “当时我给她买了点吃食,谁知道那孩子馋的直流口水,却忍着没有吃。双手捧着带会破庙给她的朋友。只是等她回去时,另一个孩子已经饿死了。”沈以泽也很痛心,“尽管已经山穷水尽,她的善心仍旧未泯,所以我就带她回了龟山。” ——小侍女倒是仁义,只不过仅此而已吗? 时迁问道:“这么多年,身为师尊,你就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奇异之处?” 沈以泽下意识想起曾经的小尾巴,面色不虞,“和畅虽然曾经荒唐,可如今看来她已经收了心思,大人又何必介意?” 时迁:“……” 这人怕不是入了个假的无情剑道?倒是挺自信? 时迁哂笑一声,“我是说她在修道一途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没天赋算吗?”沈以泽憋出来一句。 “沈掌门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什么君子所为。” 和畅才起床进了医馆便听到这么一句,当即黑脸。 “……其果又在做什么呢?方才就让她过来帮忙,我先去看看。”沈以泽面露尴尬,转身就跑。 和畅哼了一声,打了个响指,顶着金火问:“大人眼下是在嫌弃我?” 时迁立刻撇清关系,“方才你可是自己亲耳听到的,是沈掌门的意思。” “那大人的意思呢?” 时迁笑了笑,“我背阴山的人怎么可能会差?” 和畅不满意,“大人是在夸自己还是夸我呢?” 时迁揉了揉她的发顶,“当然是你,多亏了你的金火,清水镇之危可解。” 这话和畅很是受用,怒气消了大半,“他们都差不多了吧?” “放心,除了那个白泽,其他人已经可以离开医馆了,那小医师给他们配了些药调理,很快便会好了。” “白泽……”和畅蹙眉,这人看着年纪不大,没想到身体挺差。 “怎么?你担心了?” 和畅摇摇头,迟疑道:“不,我就是有些奇怪,算起来他才是第一个……” 时迁不屑,“这种病弱书生,高烧烧坏脑子都有可能,有什么好奇怪的?” 和畅:“……大人说得对。” 就在两人谈论之时,那个被两人盖棺定论烧坏脑子的人睁开了眼,眼中是一片清明,丝毫没有长久昏迷的模样。《 》 60-69 第61章 不知不觉间, 天光已经大亮,早春清晨的凉风吹进医馆。 和畅心里总有些奇怪,恰好天光已经大亮, 脚下一动便想要往内室去看看。 时迁挑了挑眉, “这么放心不下?还要亲眼看看?” 和畅转身的动作硬生生停下了,“大人很介意……白泽?” “不过一个凡人。”时迁语带轻蔑。 “哦——”和畅拖长了音,继续往内室而去,“那我去看看,毕竟他是第一个,万一红虫没有消灭干净呢?” “你是在看不起阎罗帝君的命线还是看不起你自己的金火?”时迁绷起一张脸。 和畅察言观色,故意沉默片刻后才噗嗤笑出声, “大人是不是在吃醋?” 就在她以为时迁山神大人要恼羞成怒, 她准备时刻逃跑的时候,时迁忽然笑了一下,“是。” ——居然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和畅被他这一笑晃得怔愣出神,连带着耳朵也有些热, “那……那我就不去了, 我的金火这么厉害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嗯。不会的。”时迁脑海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抱着吃食满大街跑的可怜小流浪,主动上前捏了下她的脸,于是立刻不满意了, “好像有点瘦了, 等清水镇虫疫完全解决, 早日回背阴山吧。” 出来这么久, 那个冷寂空旷的山神殿居然带上了些许神秘感,和畅忍不住去想象, 三百年来少年帝君一个人是怎样枯守着长成如今的帝君。 她居然有些想念山神殿?真是稀奇…… 和畅点点头,“好, 我要和大人一起回去。” 正巧这时,医馆内忽然又沸腾得炸开了锅。 和畅奇怪地看过去,是那群已经痊愈的人,算算日子他们应该可以回家了。 这会吵什么呢? 几个人凑在一块,时不时地抬头向他们看一眼,然后争执的声音更大。 和畅奇怪地凑过去,只见他们围着一张画,画中人她熟悉得很,双眸睥睨,眉角一颗小痣,鼻梁高挺,嘴唇微微勾起。 正是山神大人时迁。 “你们画这个做什么?”在几人喧闹的争吵声中,和畅插了句话。 她的声音清亮,尾音轻轻上扬,宛如一道小勾子,尽管在几人喧闹的争吵声中也格外吸引人。 吵闹的鸭子立刻停了,执笔的画师竟是欣兰,她笑着道:“我们想要为大人立神像供奉香火,您瞧瞧着画的如何?” 这幅画为了塑金身,因此画了全身。身姿挺拔如松,披着一身锦缎黑色长袍,举着一只右手,骨节分明的五指上一团红线细细地缠绕着,掌心处是一团金色的火焰,将他衬得矜贵无双。 “画的好不好,要当事人自己看。”和畅将画像抽出来,眨了眨眼,“大人觉得如何?” 时迁只是掀起眼皮瞄了一眼,“……” 和畅看着他无言以对的模样,促狭地笑起来,“这边空着做什么呢?” 她刚问完,旁边的人立刻跟着闹腾,“方才我们就是在说这个事情呢,欣兰医师说和修士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神像当然要一起供奉。” ——这就变成神像了? 庙里各种等人高的各种金身像一个一个在脑海中排着队冒出来,烟熏火燎中神像慈眉善目地面对着一众信徒…… 和畅额角一抽,“不……不用了吧?” “你看连和修士都说不用!” 话一出口,直接被所有人围攻,差点掀起新一波的骂战。 “怎么不用?!你怎么说话呢?和修士说不用了,可我们不能如此不知好歹!” 这里不少人是亲眼见到和畅拦在山神大人面前,凭着一己之力让大人改变了主意,救下了他们所有人。 真论起来,这位才是他们真正的救命恩人。 连山神大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简直像针扎一般。 那人着急地解释,“我没有说和修士就不需要神像了,和修士如此年纪便能有这样的法力,飞升岂不是迟早的事吗?我只是觉得自古以来男神女神分开而立,从未有过并在一起的,你们当是玉帝王母呢?” 众人哄笑起来,和畅下意识去看时迁,不成想正好对上那双狭长的眼眸,眸光深深,装着一整个她。 和畅莫名觉得心跳有些快,就像是谁放了一只兔子在她的胸口横冲直撞,她赶紧撇开眼。 紧接着便听到有人提议,“有道理,那便分开立庙,我们清水镇还缺这么点地方不成?” 这人说完还不忘征求意见,讨好地看着和畅,“和修士,您看这样可以吗?” 和畅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副画像的空白之处,一口气哽在喉咙里,“真的……不必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轻笑,时迁玩味地看着她,“的确不必了……放一块挺好的。” 和畅不自觉地勾起唇,弯了弯眉眼,那口气瞬间便顺了。 那人还有些迟疑,“这……从未有过这样的……” 不等他说完,和畅拿着鸡毛当令箭,直接打断道:“我家大人素来与众不同,偏爱有人作伴的,神像是为我家大人做的,难道不应该依照他老人家的意思吗?” “这……这……”那人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欣兰了然地笑了笑,果断地从她手中抽出那幅未画完的画,“我就说应该这样画,仙子放心我一定将您画的与大人同样貌美般配。” ——还挺懂事。 和畅在心里默念,嘴上诚实地不说话了。 山神大人都发了话,其余众人便不再多说了,甚至非常有效率地开始分配工作,简直就像是明天就可以把神像供到眼前似的。 最后还是作画的欣兰拍着桌子,将所有上头的人一个一个请出了医馆,还不忘叮嘱道:“虽然有大人妙手回春,但还是要记得吃药调理。神像画好之后,我会托人送上门的,不要急。” 众人连连点头,那兴奋的模样不像是从医馆回去的,像是赴了一场盛宴,尽兴而归。 不知何时,秦广王顶着一团绿火出现和畅身边,老泪纵横,语音带颤,“三百年了,我们殿下终于重新有了信众,有了香火……” 时迁的手突然伸过来,一把掐住了鬼火,“闭嘴吧你。” 谁知秦广王这会脾气见长,虚晃一下,顺利地从他的掌心溜走,“不行,我可不放心,我要去给他们托个梦,我家殿下的神像,必须要是最好看的。” “哎!你!”时迁眼睁睁地看着秦广王就这么跑了,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骂一句,“老匹夫!” 和畅也跟着笑起来,“希望他们日后都能好好的,千万不要再得虫疫了。” 时迁愣了一下道:“……这些人还会得吗?” 好问题…… 和畅眉头微蹙,她上辈子不是医学生,以她贫瘠的高中生物知识来看,这些人的虫疫是直接用金火烧掉的,这应该不算疫苗没有抗体? 所以算起来,他们还有再次感染的风险? “……我猜也不是没可能?突然想把他们都留在医馆好好呆着,谁知道外面还有多少个感染虫疫的人。” 时迁:“若是从姻缘石开始算起……最好是祈祷他们没有乱跑,别出了清水镇来的好。” 和畅估算了一下天气和凡人的脚程,自我安慰,“那会是冬季,凡人又不是修道之人,大雪之下远的过不来,来了也回不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时迁点点头,还不等他松口气。 在一旁听了全程的欣兰画笔“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各色颜料硬生生将画像毁了去,“可是清水镇临近长安城,平日里便常有长安的贵客来此游玩采买布匹,被姻缘石吸引来的更多。天下脚下若是真的出现了这样的事情,那大晟该如何是好?” “医馆内的人剩下的已经不多了。”和畅问道,“这些日子医馆可还有人来?” 欣兰摇摇头,“几乎没有了,前两天一个都没有来了。” 和畅眉头舒展开,提议道:“看来清水镇差不多了,等我们送完医馆内最后几个人,大人我们去一趟长安可好?” 时迁沉吟片刻,“也只能这样了,这等瘟疫只要留下一个便是隐患。” 和畅突发奇想,“我记得沈掌门说能被法术清除的虫疫都是瘟疫恶鸟勾结的法术,我们若是可以把那只鸟杀了,是不是就能从源头解决虫疫?”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么?从启朝开始,我遍寻三界,找了他整整三百年。” 难得看到时迁咬牙切齿的模样,“奈何这只鸟就像是蒸发了一样,连根鸟毛都没有见到。” “鸟啊……”和畅小声地自言自语,心中一动,都说百鸟朝凤,不知道恶鸟尊不尊凤凰? “你再说什么?”时迁问道。 “没……没什么。”和畅摇摇头,“我们先搞定医馆内剩下的吧?” 于是在三人抓紧忙活最后一阵的时候,医馆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一个人,文弱隽秀,正是白泽。 他浑身上下被一股灰色的法术覆盖着,没有流露出一点气息,不甘地盯着那个人——从他苏醒至今,他亲眼看着他一手命线怎样起死回生,凭什么天底下会有像他这样得天独厚的人?凭什么? 他闭了下眼,压下所有怨毒,这一次他不会再失败的。 而后白泽足尖一点,飘然消失。 第62章 (小修) 医馆内的病人越来越少, 后面一连几天都没有新的病人再找过来,和畅几人不免都松了口气。 和畅最后送走的是一对夫妻,其中妻子感染比较深, 体内的红虫几乎要破体而出。她的夫君倒是并不严重, 很早便已经痊愈,却留在医馆昼夜不分地照顾着她。 幸好结局还算不错,如今可以互相搀扶着一起回家。 春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清风徐来,送来阵阵花香,是个相当好的日子。 和畅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十分满足,忽然周身感觉一冷, 好端端的午后, 她的额上竟冒出了点冷汗。 从前倒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 于是和畅敏锐地运起重瞳,向周围扫了一圈。 结果居然在归家的那对夫妻两边看到了两个瘦得像竹竿一样的身影,穿着长长的褂衫道袍,一黑一白。露出来的皮肤惨白透着青, 看着就不是什么正常人。 见过秦广王之后, 和畅条件反射般地反应过来,他们是冥界的黑白无常?! 但是他们来做什么? 那对夫妻活得好好的,一身阳气, 隔着三米都能感觉到, 黑白无常总不能瞎了眼勾他们的魂吧? 没想到黑白无常居然还真瞎了眼地举起了勾魂锁? “你们两个想做什么?”和畅手心沾点金火, 而后一手一个将他们俩都拎到一边。 黑白无常吓得鬼叫起来, 跳着脚想要逃跑。 和畅:“……”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真.胆小鬼? “你们跑什么?”和畅用力将两只鬼拉回来。 白无常双眼紧闭,闻言只是露出一条缝隙来看她, “你你你……你能看到我们?你是什么妖魔鬼怪?“ “我是妖魔鬼怪?”和畅被他气笑了,“头一回被冥界的鬼差说是妖魔鬼怪, 这感觉还真是奇妙。” 黑无常稍稍镇定下来,“你知道冥界?也知道我们是鬼差?” “你们这长相……黑白无常嘛,三岁小孩都能猜到吧?”和畅的目光从上到下将他们扫视了一遍,“我就是没想到传说中的鬼差竟是个胆小鬼。” 黑白无常互相对视一眼,一黑一白两个脑袋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片刻后,黑无常抬起脑袋,两眼放光充满希冀,“您可是和畅小夫人?” ——她这“小夫人”的尊号已经是整个冥界都广泛认定了是吗? 和畅耳朵有些烫,“……我是和畅,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方才你们是想勾活人生魂?” “不不不!他们阳寿未尽,我们哪敢做那等事情?”白无常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生怕小夫人去告状似的,“那两人原先印堂灰暗,死气罩顶。可不是普通的病重如山,分明应是生机断绝的将死之人。可如今却活得好好的,说明有人为他们起死回生了。” 和畅点点头,“是大人的命线救的。” “对,我们看出来了,所以我们只是想要定魂问问帝君殿下的下落。”黑无常解释道,“绝无半点伤害之意。” 和畅目送着那一对夫妻走远,“既然是找大人,你们也不用定魂这么麻烦了,我带你们去便是了。” 白无常当即兴奋起来,马屁不要钱似的吹上,“小夫人果真是漂亮又温柔。” “小小年纪法力还远超常人,你之前没听到秦广王大人说的嘛?今年冬至可是小夫人亲手点燃的生辰帖。那些冤魂就跟小绵羊似的排着队就去轮回转生了。” 白无常立刻附和道:“对对对,要不说我们殿下有福气,三界内混迹百年,才在茫茫人海中挑中这么一个小夫人!” 和畅被他们两个人的彩虹屁吹得晕晕乎乎的,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们俩搁这给我说相声呢?你们到底来做什么的?” “冥界出事了。”白无常声音都弱了三分。 眼看风平浪静过了这么久,听到这话,和畅的心陡然一沉——冥界向来与凡界生魂息息相关。 “冥界怎么了?” 白无常不敢说话了,默默地将自己藏到了黑无常后面。 “轮回盘涌入太多的冤魂,孟婆每天烧汤都来不及,我们快撑不住了。”黑无常低着头坦白,“那模样……看起来与前朝的虫疫一般无二。” “怎么可能?!”和畅直觉有问题,“你们看那两个人,之前感染了虫疫,就是我和大人亲手治愈的。虫疫已经解决了,怎么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帝君殿下和秦广王大人都不在冥界,我们怎么敢拿这种事情来说笑?”黑无常哭丧着脸。 “看来有什么地方是我们没有注意到的。”和畅眉头紧锁,“跟我来吧。” 黑白无常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白无常还探着脑袋还想灌迷魂汤,“小夫人您人美心善……” 和畅现在完全听不见彩虹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有话说话。” 白无常的脑袋缩了回去,那一眼真是太可怕了,睥睨冷淡,他几乎觉得看到了帝君殿下。 黑无常安抚地将他挡在身后,“小夫人别介意,帝君殿下三百年前便下旨,命我们两个人必须守好轮回盘,若是再出现虫疫的情况必须立马通知他。”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这种情况不是才出现的,而是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轮回盘其实已经快被撑爆了?”和畅脚步一顿,难以置信道,“你们居然没有一开始就通知大人?” 白无常躲在后面鼓起勇气,“不是小黑的错,之前虽然有过一次冤魂暴增,我们原是想要通知帝君殿下的,只是还没来的及等我们动手,冤魂很快就没了。我们便只当是凡界出了战乱,战争结束也就好了。” ——又是只当是?!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你们冥界还能再离谱一点嘛? “知道自己渎职,还想让我给你们求情?!”和畅冷哼一声,“所以眼下轮回盘是彻底撑不住了?” 黑白无常无奈地点点头。 “什么东西撑不住了?”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传来,时迁挑了挑眉看着和畅,“我说你怎么出去这么久,我还当你又被请到人家家里吃茶去了,没想到是碰到这两个无赖货色。” 和畅一反常态没有同他说笑,严肃道:“他们说冥界出事了。” 黑白无常动作熟稔地缩了缩脖子,本能地飘到和畅身后寻求庇护。 时迁最熟悉自己手下的那点德性,面色一沉,“冥界出了什么事?你最好不要告诉我是轮回盘出事了。” 黑白无常这下更是将整个鬼都藏在了和畅后面,“轮回盘又出现了很多冤魂,喝了孟婆汤依旧满身怨念,徘徊在轮回盘不愿意转生,甚至将正常的魂魄都搅得不能入轮回盘。” 白无常补充道:“甚至还有一些连孟婆汤都不愿意喝,就这么在冥界游荡。” 时迁心中立刻升起不好的预感,二话不说便召唤出判官笔。同根偶生的扶桑树乌压压覆盖了大半个街道,树上的扶桑果这次几乎挂满枝头,沉甸甸的,远远比之前看到多了一半不止。 扶桑树一经出现,时迁的面色便惨白到没有血色,扶桑果摇摇晃晃,在他的耳边发出鬼叫声。 好不容易习惯了三百年的冤魂哭号猛地剧烈起来,饶是他的定力再强,也忍不住伸手按了按额角。 和畅赶紧上前撑住他,“大人你没事吧?” “太多了,怎么可能会这样呢?明明……”时迁面沉如水,眼带煞气,浑身上下被黑雾缭绕,“你先让开,我开轮回盘。” 和畅从未见到他这副模样,一颗心跟着沉到了谷底,“都是因为虫疫造成如此多的冤魂……这可如何是好?” 时迁沉吟片刻,不知想了什么,很快便冷静下来,勾了下唇,沉声道:“没事的,别担心。我们已经有解决虫疫的办法了,就算虫疫真的再现,我们也不必怕它。我就是先看看轮回盘的情况。” 他双手捏了一个法诀,判官笔飞起,在天空中画了一个圈,圈中的阳光白云立刻涣散,陷入一片漆黑中。 黑白无常见状,乖觉地后退三步。 和畅什么也没看见,不明所以地将重瞳运起到极致,紧接着一个魂魄披头散发地尖叫着窜过去。 她猝不及防地被吓到后退一步,趔趄腿软地差点摔倒。 时迁适时地揽住她的腰,而后一只手掌覆在她的双眸之上,掌心温热干燥,令人安心。 他叹了口气,“若是害怕就别看了。” 和畅毫不犹豫地将他的手拉下来,强行豪气冲天,“不过都是小场面,我有什么好怕的?” 话音刚落,漆黑的圈中群魔乱舞,魂魄横行——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腐烂溃败,污黑的血迹四处流淌。 细细看去,那些溃烂的皮肤上,还有红虫在蠕动,啃噬着他们所剩无几的完好血肉。魂魄会保留着死前最后一刻的模样,他们的的确确因虫疫而死。 和畅下意识咽了下口水,看来有的话不能说太早。 那么多魂魄,男女老少全部挤在一起,交错哭号。整个轮回盘一片混乱,不要提轮回转生,能不被撕碎都算好的了。 时迁怒火中烧,“都闹成这样了!怎么现在才说?!早做什么去了?!” 黑白无常顿时吓得抱成一团,缩成了鹌鹑模样,“殿下,之前真的有过好转,冤魂原来都已经转生去了。如今这副模样都是最近才出来的,我黑无常以鬼命发誓,都是突然间冒出来这么多冤魂的,我们立刻发现事情不对,立马就赶来了凡界。” “最多不超过三日!”白无常补充完,充满希冀地偷眼看向和畅,像是找了个靠山似的。 ——时迁猛于鬼? 和畅摩挲着手腕上的金镯,心说也没有这么可怕吧? 还是开口为两只小鹌鹑说了句话,“他们应该也没有没有说谎,之前我们的确救了不少清水镇的人,算起来那段时间确实不应该有怨魂。只是最近不知又发生了什么,才变成这样了。” “我还能不知道你们两个,尤其是白无常,惯会偷奸耍滑。就这副样子,绝不是最近才出现的!”时迁怒气冲冲地一拂袖,倾泻出的那点法力便将黑白无常掀翻在地上。 “身为鬼差,玩忽职守……” “大人!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和畅按着他的手,圆圆的杏眼一转,“他们两个先留着将功补过。鬼差嘛,不就是以鬼魂入道的,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冤魂,大不了拿两个替了他们便是。” 黑白无常还沉浸在小夫人求情的喜悦中,闻言差点没哭出来。殿下最多也就是罚他们一顿,再严重不过是皮肉之苦,小夫人这是要他们的命啊?! 于是宁可得罪阎罗帝君,也绝不能得罪小夫人的念头在他们心里生根发芽。 偏偏时迁还真听了她的话,收回法术,斜睨了他们一眼,“回去再收拾你们。” 和畅睁着一双重瞳还看着轮回盘,这会缓过神来,除了有些恶心,倒是没有太多害怕的意思。 她指着其中一个佝偻的鬼魂,“大人,您看那个,像不像之前从医馆出去的老婆婆?” 尽管那个魂魄已经被红虫啃噬得面目全非,但是和畅曾经亲手照顾过她,依稀能够辨认出她的模样来。 时迁:“还真是她,分明已经好了的……看来你猜的没错,的确会再次感染。” “我记得很清楚两日前,她还来医馆拿过药,那时候我看她分明一点伤口也没有。”和畅百思不得其解,“她还笑着跟我说她的小孙子又长高了,邀请我去她家……怎么会?” “就算是前朝的红虫疫病,也没有发病这么快的,区区两天,人便没了。”时迁沉吟片刻,艰难道,“除非红虫的法术变了,那只散播瘟疫的恶鸟……看来重现于世了。” 和畅听得心惊肉跳,提议道:“我记得她家在哪里,我们先去看看有什么线索?” 时迁眉头紧锁,看着那个晚年不得善终的怨魂,“好。” 第63章 (小修) 两人并上两个鬼差赶往老人家里时, 便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因为路过的十户人家家里几乎有一半都挂着丧幡,哭声连着天, 一把唢呐咿咿呀呀地吹得人心都颤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办起了丧事?” 和畅皱起眉头, 他们这些日子一直在医馆忙碌,竟不知道清水镇什么时候居然变了天? 黑白无常此时为了表现自己,戴罪立功。 仗着鬼身寻常凡人看不见,挑了几家便飘进去,晃悠了几圈才出来,“殿下,小夫人, 他们都是因为虫疫死去的, 那是尸身被虫子噬咬得千疮百孔,饶是我们鬼差都不忍直视。” 和畅鄙视他们两只胆小鬼,“……前朝不是都已经有过一回了?你们黑白无常居然还怕?” 时迁难得开口为属下解释,“三百年前见过的鬼差都已经不在了, 他们都是后来秦广王挑上来的。” 和畅顿了顿, 大概是被唢呐的凄乐鼓动,一股冲动用上心头,“时迁, 三百年前,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斩杀御疫的神鸟青耕?” 黑白无常习惯性对视一眼, 连大气都不敢出——这种雷区连秦广王大人都不敢踩, 小夫人不但问了,还敢连名带姓地问。 不愧是小夫人! 时迁不自觉地看了她一眼, 猝不及防地触及她的视线,逃也似的移开了去, 鸦羽般的睫毛向下压,扫出一点阴影。 他张了张嘴,又想起冬至那一日,面前的人说过的话——人死了就是真的死了,没有人可以替他们原谅,也不是什么错误都可以被原谅。 于是到了嘴边的字句又成了虚无,不知从何说起。 和畅等了半天,也只等来他面无表情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他的情绪。 “到了。”时迁指了指挂满丧幡白条院子。 和畅这才发现原来他们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那老人的家,也没有等来他的回答,不免有些失落——她在内心固执地为他树立了一个充满苦衷的沉默而强大的英雄形象,却迟迟等不来他的肯定。 难不成真是她错了? 时迁明显感觉到身后人的脚步都拖着变慢了,叹了口气,“以后……等这些事情了结,回了背阴山我一定告诉你,可好?” 和畅心尖好似一簇鲜花绽放,柳暗花明,眨了眨眼,蹭蹭两步跑在了前头,“一言为定。” 黑白无常看着小夫人的背影简直肃然起敬,谁能让帝君殿下低头?! 放眼三界,唯有小夫人! 两只鬼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点头,然后径直飘过帝君殿下,成了和畅的跟班小鬼。 时迁见到两只小鬼见风使舵的模样,失笑地摇了摇头。 和畅进了屋才发现堂中竟然摆着两个棺木,其中一个躺着的正是曾在医馆看病的老妇人,尽管她现在一身寿衣干干净净,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却苍老如树皮松弛,难掩溃烂的伤口。 另一个棺木中同样一身寿衣,年纪却很小,不过十岁上下,看起来应该是她的小孙子。 这家人口极少,只剩下一对夫妻趴在棺木旁边,嚎啕大哭,几乎昏死过去。 “老人家这是怎么了?我前两日才见过她,那时候她还好好的。”和畅仔细看了看,棺中两人的伤口都很新,说明都是近两日才造成的。 虫疫当真发展这么快了? 哭到几乎晕厥的妇人抬起头,满目赤红,“你们就是医馆的真神是吧?还有脸立神像塑金身呢?!定然是你们施的法术,老婆子除了去医馆,再没有去过别的地方,怎么可能得如此奇怪的病?就两天,那屋子里全是虫子,抓都抓不干净!我们凡间可没有这样的病!” 和畅不自觉地后退几步,“我……我没有,我们明明是在救她。” “救?!人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说救?婆婆回来之后,我家子方思念奶奶,便总是粘着。这还不到三日,我家子方也染了病,跟着他奶奶去了。除了你们真神法术,什么急病能病成这样?!” 那妇人越说越激动,张牙舞爪地冲上前,那模样看上去恨不得生生撕了她。 “我明明……真的是救了她的……”和畅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时迁一把揽过她的腰,命线飞出挡住疯狂的女人,动作十分熟练,好似练了无数遍。 一直低垂着脑袋的男子突然暴起,抓着地上的一块锐石便冲上前,嘴里大声叫嚷着,“还我儿子的命来!” 时迁明显感觉怀里的人猛地颤抖一下,于是直接将她的脑袋摁在怀里,厉声道:“你们两个跟来看戏的嘛?!” 黑白无常如梦初醒,一起扑了上去,一左一右将男人压在身下,成了名副其实的鬼上身,动弹不得。 却见那男子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被鬼压身,仿佛已经失了神智,双眸圆睁还想扑过去,嘴里叫嚷声不停。 “聒噪。别让他们再说话。”时迁冷冷道。 “是是是。”黑白无常立刻在两人的脖颈处一点,两人当即噤声,耳边清净了。 和畅咽了下口水,惊魂未定地在时迁的怀里抬起头,“大人,让他们先说话,我们还有点事想问。” 时迁皱眉不同意,他家小侍女素来温和,看人都是好的,没经历过自然不懂事。 可他不能不懂事。 “算了,他们能知道些什么,我们回去吧。” 和畅摇摇头,坚持道:“他们是先感染了白虫,还是直接得了红虫疫病,最初有何症状,这些问题我们必须知道。” “他们……失了至亲,失了理智,说不出什么好话。”时迁尽量把话说得委婉。 和畅咬着干裂的嘴唇,虽然心里有些堵,从未有过的闷沉,却依旧坚持道:“总要知道的,若是先感染的白虫,那还好办。病毒总有变化,就算是变得快一些,我们总有办法应对的。可若是红虫,那就只能是恶鸟出山了,我们只能找出来恶鸟,杀了它才能解决这一切。” 时迁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却不想让她再掺和进来了,“都交给我,你先回去,我让黑白无常跟着你。” 他温柔地揉了揉她乌黑的发顶,一脸平静,甚至还有心思同她说笑,“反正他们也喜欢跟着你。” “不……”和畅还要坚持。 “不必问他们了,老朽知道!”一团绿火飘到两人面前,消失了几天的秦广王冒了出来,“这几日为了殿下的金身,我日日在他们梦中奔波……” 时迁对这帮不靠谱的手下简直刮目相看,“……说重点。” “哦哦,重点就是他们体内都是红虫,整个清水镇都是如此,白虫已经没有了。一如前朝,只是比前朝的虫疫来的更加快,更加凶猛。红虫入体便是高热,皮肤溃烂,不出三日便会化虫,最后化出的红虫会感染更多的人。” 秦广王三言两语将所有的事情交代完毕。 被黑白无常压制的那一对夫妻,失去至亲的人没有理智,神情憔悴,披头散发,几乎看不出什么求生的意志。 他们都是这场虫疫的受害者,没有人能够幸免。 ——看来是恶鸟絜构重新出山了。 和畅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帝君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找到的恶鸟突然出山,还改了法术? 时迁拍了拍她的肩,让她回神,“安心,你先回背阴山,这里交给我,我已经找了那恶鸟三百年。它既然出现,我不会在放过它的。还不相信你家大人吗?” ——我相信你个der! 和畅在心里骂了一句,动不动就回背阴山,这货肯定是没招了。 再说那恶鸟找了三百年都没有找到,还不如靠她来,毕竟原女主的身体可是百鸟之王凤凰。 时迁见她不说话,故作轻松地弹了一下她的脑袋,“你居然真的不相信我?” “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 不等和畅说完,黑白无常突然发出一声鬼叫,“帝君殿下,他……他化虫了!” 先是被鬼压身的男子,不断挣扎间,握着锐石的掌心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红虫立刻从那道伤口处啃咬出来。 伤口愈发扩大,凡人的皮囊没有丝毫抵抗力,很快被咬穿了,无数的红虫喷涌。 原先还鲜活的男子立即变成了一具人皮。 “这个妇人也不行了!”秦广王也跟着大叫起来。 那是和畅第一次见到两个人同时化作漫天的红虫,仿佛天上下了红雨,簌簌而落,还在地上不断翻涌蠕动。 “和畅,点金火!”时迁反应最快。 和畅手脚发软,背后一身冷汗, 这一切发生太快了,如果以后都是这样,她该怎么办? 时迁见状,只好将之前剩下的金火火种丢出去,带着她飞出院外——他没有忘记,怀里的人同样是肉体凡胎,红虫于她而言,同样危险。 “你看到了,清水镇如同炼狱。”他再一次劝道,“和畅,你乖一点,回背阴山好不好?这里……太危险了。” 谁知和畅呆呆地看着满院蠕动的红虫,一咬牙绽放了最强的金火,这下整个院子都在金火中熊熊燃烧。 “我不不回去,我早已经掺和进来了!那个老婆婆我亲手照顾过她,送她回家,吃过她亲手做的果子。还有清水镇的许许多多的人,他们送给我鲜花,请我吃茶喝酒,他们都是平凡的人,但他们都是好人。我想让他们活着。” 第64章 (小修) 少女的心思热烈而纯粹, 明明白白地全部摊在时迁的面前,好似一条干净明亮的溪流,连里头欢快游动的几尾小鱼都清晰可见。 为天下生民而修道, 没想到天机派的祖训到头来是被一个判出门派的小弟子实现的。 面对着这样的和畅, 时迁无法强硬地说出让她回去的话。 和畅抬头看着他,双眸又黑又亮,近乎逼问道:“时迁,你根本没有把握解决这件事,所以你才要我回背阴山对不对?” 她好像并不需要他的回答,接着道:“所以我要留下来,你需要我的金火, 我们能救一个是一个!何况我们说好了的, 倘若要回背阴山,那就一起回去!要不然大家都别回!” “好好好,我家小侍女真是翅膀硬了,你都决定了, 我还能说什么?” 时迁气笑了, 知道自己对她毫无办法,只好烦躁地拧了拧眉心,扭头干脆将她晾一边。 和畅眼中倒映着燃烧的熊熊金火, 沉默了许久, 忽然挪着小碎步靠过去, 问道:“前朝他们……也是这样对你的是不是?” 时迁气头上, 再一次扭头,没有搭理她。 和畅恍若未觉, 继续道:“明明是你救了他们,可是他们却不知道, 也不理解。甚至对你怒火冲天,还砸了你的金身神像。导致整个凡界至今没有一尊完好的帝君神像,曾经鼎盛的香火也葬送了。他们还写了很多话本编排你,我都看过了,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他们瞎说八道……” 和畅一桩桩一件件地数过来,声音越来越低落,像是漏了气的球,好像她比当事人还要难过得多。 眼前这人年岁尚小,从来天真,充满活力,像是一簇永不熄灭的雀跃的金火落在死寂的背阴山。 如今却这样失落心痛,仅仅是因为他吗? 明知道应该强硬一点,直接送她回去,才能完完全全地保护她的。 可见了这样的小姑娘,时迁一颗心忍不住又软成一片,那点火气再一次跑没影了,她还真是知道怎么对付他。 时迁回过头面对着她,眉目低敛,对于过去的那段日子,他总是有些消极,“不一样的,他们砸我神像并不全然是错误的。不论什么原因,毕竟神鸟青耕真的是我杀的,是我葬送了他们最后的生机。可是和畅,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小仙子,是为天下生民修道的和修士。他们不应该误解你,更不应该伤害你。对于这样愚昧无知的凡人,你还愿意留下来救他们吗?” “眷恋尘世间的亲人,朋友……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亲人离世,被留下的人痛苦之际,找个人来恨也许是无能为力的凡人最后的办法了。可他们的本心应是善良的,那些不是他们的本意。” 和畅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这样就能与他们和解了,“所以我想要尽力救他们,并且让他们明白是谁救了他们!” 时迁无可奈何,“好,我不赶你回去,只是你若是让自己的身体出现任何问题,我会直接送你回背阴山,这件事情没得商量。” “好好好!”和畅并起三指,恨不得给他发誓保证。 她只是被人误解了一回,便难受得不行了。可眼前这位少年帝君顶着无数骂名,走过了三百年,至今不改初心。 这一刻和畅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离他更近了一点,随即有些心疼起来——他背负了一整个王朝枉死的冤魂,为了将他们一个一个送入轮回转生,他将自己漫长的神生过得如此寂寞,亲朋故交不得见,冥界故乡不得归。 和畅不知不觉捏紧了拳,心说他是个英雄,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一只手伸到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我在跟你说话,你没有听见吗?” 和畅回过神来,“大人说什么?” 时迁:“我说接下来我们不再守着医馆等他们上门,黑白无常直接潜入清水镇的家中,只要看到发热皮肤溃烂的便回来告诉我们。但是遇到那些已经化虫的……” “我明白,我不会再犹豫了。”和畅不等他说完便开了口,“若是红虫散入清水镇,只会影响更多的人,我明白的。” 于是接下来几天,和畅跟着时迁奔波在清水镇,不灭的金火和一手出神入化的命线救下了许许多多的人。 看到了他们崇拜的热切目光,听着他们说等孩子长大些便送入天机派修道,还收到了许多吃食。 这些人无一例外地为他们供奉了香火。 和畅只觉得心头繁花似锦,幸好留下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是同时,和畅也放火烧了很多人的赖以生存的家园,现在她已经学会尽量抢在他们化虫之前点燃金火,虽然结局相同,至少他们不必死前忍受万虫噬咬的锥心之痛。 这一日,和畅立在院前,束手看着面前冲天的火光,耳边还充斥着他们化虫之前愤怒绝望的惨叫和咒骂。 她记得很清楚这是第十五个了,小小的清水镇有几个十五给她烧呢? 分明用的法术是最炽热的金火,她的手却冷得几乎发抖。 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掌心宽厚又温暖,轻而易举地令她镇定下来。 时迁的手掌用力将她包裹,嗓音低沉又坚定,“和畅,你没有做错。” 和畅望着他的面容缓缓吐出一口气,勉强露出笑容,“我知道,我只是有些难过。” “他们的轮回之路,我会让黑白无常盯着的,来生必能一生顺遂,平安喜乐。至于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时迁与她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重重怨怒。 和畅咬着后槽牙,狠声道:“我想把絜构找出来,这种散播瘟疫的恶鸟就不应该存在于世。” “它销声匿迹三百年,连一点法术都没有露,我才没有抓到它。”时迁面色凝重,“眼下它对那么多人施法,不可能一蹴而就,源头应该就在姻缘石,而后感染出来的。我本想找婳婳出来询问情况,却发现她的气息早已消失不见。” 和畅后怕道:“该不会她已经不在世上了吧?可她当时离开的时候已经有真神的法力了。” 话音刚落,不等时迁回答,判官笔居然自己飘了出来,悬在空中一阵颤抖。 时迁面色一白,顺势捏了个法术,判官笔镇定下来,而后那只断尾的瞎眼猫妖魂魄飘了出来。 它明显不能在外面多留,出来的一瞬间,整个魂魄白得几乎透明。 “你出来做什么?”时迁问。 它四只爪子一踏,飞快地绕着他转了一圈,而后钻回了判官笔中。 和畅虽然能看到了它的动作,却不明白,“它说了什么?” 时迁道:“婳婳没有死,只是被人藏起来了。” 和畅这一回反应很快,“说不定絜构也是被这个人藏起来了?” 时迁:“不无可能,并且隐藏他们的人至少是真神水平,甚至更高。” 如果找不出来…… 和畅垂着脑袋沉思,没有再多言。 “你又在想什么?怎么还一会冷一回热的?”时迁替她拭去额上细密的汗珠,奇怪地问道。 和畅回过神来,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却也不在意,“毕竟是金火,就是有点热了。” 时迁不放心地搭了她的脉,却也没发现什么异常,“这几日辛苦了,你先回客栈歇一歇。” “不用,我真没事。” “你法力本就低微,歇息够了再来不迟。”时迁这次莫名坚决,“我让黑白无常护着你,你的金火最近也招了不少仇恨。” **** 最先发现不对的是她自己,春寒料峭,早春清晨原应是料峭带着点寒意的,然而她却觉得很热,仿佛置身六月天。 和畅拿手扇着风,“还真有点热。” “小夫人喝茶。”白无常殷勤地托着一杯热气氤氲的茶水。 黑无常睨他一眼,端了一杯凉水,“你这呆子,小夫人都已经热的满脸通红,怎么可能再喝热水?” “可能是要入夏了。”和畅接过来,一饮而尽,仍旧觉得热得慌。 这种热还不是寻常的闷热,更像是从内而外的高热。 “还真有点烫,难道发烧了?”她下意识地用手背覆在额上,随即又觉得不可能——开什么玩笑,原女主可是神兽的身躯。 白无常趁机卷起一把扇子为她扇风,附和道:“凡间就是热,还是我们冥界舒服,日后小夫人跟我们回冥界,保管日日如沐春风。” 和畅想象了一下百鬼夜行的冥界,觉得有些难以接受,“我觉得背阴山就很好。” “背阴山自然也是很好的,只是小夫人没见过帝君宫殿,万盏宫灯千年长明,恢弘大气,可不是小小山神殿可比的。”白无常吹嘘道。 “我让你们两个在这里陪着,是为了让她静养,没有人打扰。”时迁不知何时飘了进来,“可不是让你们两个去打扰她!” 黑白无常立刻噤声,乖乖地站在小夫人身后。 “我已经休息好了。”和畅立即打了个响指给他看,金火重新雀跃。 时迁唤出数根命线,正想接过,金火却拼命向后躲,原本向上的火苗都东倒西歪。 “不是我干的!”和畅立即撇清关系,另一只手捏了个法诀,才重新将火苗扶正。 “你真的没事了?”时迁蹙眉道,“从未见过有人控不住自己的火焰的。” 和畅讪讪道:“我法力低微嘛,大人知道的。” 时迁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若是没事,跟我去个地方。” 和畅:“去哪里?救人还是……” “义庄。” ——义庄是暂存遗体的地方,那就是后者。 和畅收回手中的金火,忽然觉得有些眼花,用力揉了揉额角。鲛纱制成的披帛十分轻薄,抬起手便滑落到了手肘,露出光洁如玉的手臂。 她定了定神,目光却被手臂上的一点伤口吸引,那伤口倒是不大,仅仅指甲盖大小,倒是不流血,更像是蹭破了一点皮。 又是发烧又是皮肤受损……不会是感染了吧? 和畅心里冒出来一个诡异的想法,随即很快便被自己否定了——笑话,原女主的身体可是正儿八经的小凤凰,那什么恶鸟的法术还能伤害到她不成? “和畅?怎么了?”时迁见她没有跟上来,偏过头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觉得早春清晨有点凉。”和畅掩饰性地将披帛重新拉下来盖好,快走两步跟上他。 应该……只是哪里蹭破了皮吧? 白无常小声地念了一句,“方才还说热呢?这难道就是在殿下面前装柔弱?” 话音刚落,黑无常用力拍在他脑袋上,骂道:“闭嘴!小夫人喜欢帝君撒个娇罢了,你这小鬼怎么会懂?!” 白无常幽怨地捂着脑袋跟在和畅身后,心说你个小黑子,难道你就懂吗? 第65章 这是和畅两辈子加起来头一回到义庄, 繁花锦簇的清水镇唯独在这个地方连一片花瓣都没有。 门口两棵细瘦伶仃的树上被呼呼的风刮下片片落叶,几只乌鸦挂在枝头兴奋地吱哇乱叫。 和畅心里犯怵,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贴着墙角挪进去。义庄阴森诡异透着一股阴森的凉意, 反倒神奇地将她发热的体温稍稍降了下来。 这里的尸身着实有些多了, 苍白的丧幡被风吹起来,露出里面并排摆满的许多棺材,甚至还有尸身只是用草席随意地卷了卷便扔在地上。 没有被破草席盖住的一张脸瞳孔圆睁,干裂的嘴唇微张,不知道他生前看到了什么,脸上凝固着惊恐而难以置信的绝望。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伸出来牵住了她,本就精神紧绷的和畅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时迁也不意外, 顺势将她环抱起来, “不怕,别进去了。就在这里动手吧,这些都是被感染的人,用金火烧干净就便好。” 被清苦的树木香气环绕, 和畅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下稍安, 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我只是被吓了一跳,并没有害怕, 又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 我没事。你……不用紧张。” “背阴山的小侍女长大了, 里面的……”时迁揉了揉她的脑袋, 再一次重复道,“是已经虫化的人, 不好看,别进去了。” 作为清水镇唯一的义庄, 在这里的人都是无亲朋故交,孤独地死在清水镇的角落里。 尤其是最近黑白无常为了戴罪立功,几乎搜遍了整个清水镇。 所以这也是义庄人最多的时候…… 和畅叹了口气道:“若是不在中间点火,我不能保证一次性将所有尸身全部焚毁。” 时迁的指尖开始缠绕命线,“有我在就可以了。” 一丝怪异的情绪从心头飞快掠过,只是出于对眼前人的信任,和畅并没有往深处细想。 于是她点了点头,手上托起了一团雀跃的金色火焰。 素手一挥,金火跳到了地上的尸身上,很快便蔓延开来。 跟在两人身边的黑白无常立刻乖觉地推到了义庄门口,如预料中的一般,金火只是推进到了一半便不再往前,她的法力不够强大,无法一次性将金火铺满整个义庄。 时迁适时出手,嫣红命线穿过金火,将星星点点的火苗带向了义庄的各个角落,逐渐燃烧起来,只需要在足够的时间,整个义庄连带着所有被感染的尸身便会焚烧殆尽。 “走吧,清水镇很快会安全了。”他快速地牵起身边人的手,似乎一刻也不想停留。 “这里是所有被感染的人了?”和畅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金色火焰,它们一点点地舔舐着被破草席盖住的一张张惊恐的面容。 她明明只是休息了几日,怎么这本书像是直接跳到了大结局,帝君殿下取得了最后胜利? “是的,多亏黑白无常戴罪立功了。”时迁皱了皱眉,意外地发现她的手很热,仿佛是握着一个火炉,难道还没有休息好? “你的手很烫,点燃金火什么时候对你的影响这么大了?” 和畅没多想心虚地抽回手,跑向义庄外面,“许是这里的金火太热了。” 门外的黑白无常探着脑袋看了两眼,欲言又止,最后被帝君殿下一记眼刀逼了回去,怯怯地跟在两人身后。 就在这时,背后的火光内冲出来一个人,身上的衣服尽数被烧毁,几乎不能凝固着污黑的血渍,浑身上下还燎着金色的火焰,浓重的焦糊味传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掉……我们?山神大人?”他的声音虚弱模糊像是呻吟。 时迁的反应向来极快,反手便打出数条命线,另一只手将和畅揽在身后。 那人毫无抵抗之力,被命线绑住了手脚,跌倒在地。他却像是毫无知觉似的,竭力仰起脸,盯着时迁继续控诉道:“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掉……我们?” 和畅光是看他不停重复的口型,轻易猜了个七七八八,一颗心骤然紧缩,巨的阴影笼罩心头,一瞬间所有怪异都浮上心头。 ——之前被她亲手烧掉的人中有的害怕,有的咒骂,有的求饶,可是他们没有如此惊讶恐惧,因为他们也知道自己体内发生的变化,甚至早已明白了自己的结局。 可是义庄的死去的人如此惊恐,就好像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死于非命。 他们死之前看到了什么? 和畅的眼神最后落在了时迁的身上,不可避免地惶恐起来,要想在短短仅仅几天时间将这么多被感染的人一次性解决,只有一个方法。 时迁眼神暗了暗,直接将五指收拢,命线随即收拢,如同锋利的刀刃将他切割。 纤细的红线勒进了血肉之中,鲜血四溅,这人从金火中冲出来,本就奄奄一息,此时更是因为剧痛扭曲了一张脸。 然而他依旧顽强地哭嚎出声,“山神杀人了!清水镇正在被屠杀!” “他到底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 和畅警惕性拉满,运起重瞳重新审视起他,此人虽然皮肤上没有明显的溃烂,但体内有白虫正在蠕动,其中还有一些正在转变为红虫。 时迁微阖眼皮,敛去眸中的暗芒,“漏网之鱼。” 那人蜷缩在地,不停地翻滚哭号,逐渐奄奄一息。 “等一等!他还有救!”和畅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本该寂静一片的义庄忽然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竟是义庄外的忽然冲出来三个人,看起来年纪都不是很大,不过是十来岁的半大小子,衣衫褴褛,瘦得皮包骨。 他们像是被火光吸引而来,误入此处,吓得瘫倒在地,“你……你是……?” “山神……山神大人杀了所有人,现在还要杀我灭口!”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恰到好处地开口。 一个少年猛地回过神,“对!我想起来了!我在医馆见过你!你是背阴山山神大人!” 受伤地人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用力滚到少年身边,用力抓住了他的手,颤抖着声音,“就是他!我求亲眼看到他用了一支笔勾人魂魄,现在又让他身边的侍女放火毁尸灭迹,可笑我们清水镇还要为双手染血的恶神立神像,供奉香火!” 半大的少年怔愣地望着义庄冲天的火光,手心里满是温热又粘稠的鲜血,片刻后狠狠地抹了一把泪,扭头恶狠狠地瞪着时迁,“之前隔壁王婆成天跟人念叨,医馆来了活神仙,能够起死回生。我们还当真了,幸亏有人揭穿你,否则我们怕是也要成为义庄里的一员了。” 和畅被眼前的转变看得一愣一愣的,“你们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他们是因为生了重病……仅剩最后一口气罢了,药石无医,就算是神仙也救不活。否则好端端的,我家大人杀那么多凡人来做什么?平白损了自己的修为。” “什么病?!义庄足有千人,究竟什么病值得堂堂上神下如此狠手?!”伤痕累累的人竭力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 和畅一时语塞,她总不能说出虫疫——摧毁了一个王朝的瘟疫令人闻风丧胆,恐慌之下必是更大的灾难。 时迁并不多言,只是抬起了另一只手,这一次,十指间开始有了红色的法力开始流动。 令人惊奇的是,受伤的那人明明早已奄奄一息,却总是存留了一口气。反应出奇地快,他一把推开身边的人,“快跑!他要杀人灭口!快去告诉镇上的人!” 半大少年最讲义气,还不愿意走,拉扯着地上的人。 “快跑!分开跑!若是我们全死在这里,清水镇就没了!” 一句话如同警钟一半在他们的心里重重敲响,必须将秘密送出去的使命感油然而生,就好像他们肩负着清水镇的未来。 少年抹了一把泪,猛地四散开,向四面八方跑去。 这一桩桩一件件实在太巧,简直就是故意给山神大人扣一个帽子,将他从救死扶伤的神明硬生生变成了杀人的恶神。 和畅大喝一声,“黑白无常!抓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走!” 黑白无常本就守在义庄之外,听令瞬间扑向几个四散的少年。 与此同时,时迁的命线绞紧了地上的人。 然而却没有预料中的血肉被撕裂的声音,那人凭空消失了。 ——什么情况,大变活人? 危机感倏然掠上心头,大约是属于凤凰动物的直觉让和畅脊背发凉出了一身冷汗,她下意识地再手上捏了一团金火,重瞳运用到了极致。 只是她没有先看到人,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和小仙子,用你的重瞳看看,他们真的感染了虫疫吗?妄想救人的和小仙子,现在要杀掉他们吗?” 和畅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没有等转过身去,直接将手中的金火向背后扔了出去。 金火的热浪反扑回来,甚至将她额前的碎发都燃烧蜷曲,那人居然强行忍着金火的灼烧,还要说完最后一句话。 他说:“义庄的人,真的都救不回来了吗?那猜猜,那位帝君大人做了什么?” “闭嘴!”和畅本就浑身高热,被金火的热浪一卷,更是火烧火燎,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那人还有闲心笑了笑,似乎很是满意眼下的情形。 “小夫人!” “和畅!” 一时间所有人都扑向她,反而没有人再去管四散逃跑的少年。 和畅豁然转身,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直接将金火丢在了身前。 热浪同时将两人都吞噬了去,内外烧起来的火将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头脑却格外清醒。 晕过去之前,她的重瞳终于看到了那人的脸。 ——白泽。 第66章 和畅模模糊糊地觉得这一觉睡了很久, 并且睡得非常不舒服,那感觉不像是置身火炉,反而像是化身成了火炉, 从内烧到了外。她甚至都觉得再烧下去, 重瞳都要被烧成火眼金睛了。 但是她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义庄那一张张惊恐万分的脸不停地在她眼前环绕,声声质问着她,“我为仙子立长生牌供奉香火,为何仙子要杀我?!为何要杀我?!” 和畅使劲回收想要把那几张脸挥开,没想到义庄外少年震惊而失望离去的背影又浮现出来。不论她怎么辩解叫喊,他们都不曾回头。 这时,一只蘸满了朱砂的毛笔横空而出, 在她面前一晃而过, 几乎擦着她的额角飞向几人。 “判官笔?不!”和畅伸手想阻止它面前,却只是徒劳。 判官笔所过之处,所有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成了义庄的新亡魂, 声势浩大地质问起她来。 和畅不停地后退, 直到背脊撞上了什么东西,她一回头,果真是时迁。 只是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笼罩着一层阴冷的气息, 握着判官笔的那只手过于用力, 薄白的皮肤下青筋跳动。 “山神大人?”和畅仰着头试探着叫了一句, “时迁?!” 他没有任何反应,微阖的双眸中只装着那几个亡魂。 于是和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身上的死气越来越重, 直到闭上双眼。 “时迁!!!”和畅大叫一声,却没有如预期的听到自己的声音。 而时迁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和畅猛地扑上去想要抓住他的消散的身影,眼前骤然一片光明,亮的有些刺眼。她下意识用双手捂住眼睛,嘈杂的喧闹依然在耳边环绕,一时让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直到两道阴凉的气息围绕过来,熟悉的聒噪声终于将她唤回了现实,是黑白无常。 “小夫人?!小夫人醒了!快去找殿下!” 他们被时迁勒令留在客栈,于是两只鬼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密切关注着和畅的情况。好不容易等到人醒了,白无常激动地扒着窗户想要跳窗出去找时迁。 一只纤细的手掌忽然伸出来按住了他。 和畅终于从梦境中抽离,“等一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义庄后来……发生了什么?” “小夫人已经昏迷三天了,外面……”黑无常小心地觑着她的脸色,“那天小夫人在义庄突然昏迷,殿下担心您,便带着我们回到了客栈。那几个逃跑的凡人还不知道去了哪里,至于清水镇眼下情况不太好。” 和畅想起了昏迷之前看到的那张脸,沉默许久。 白无常脑子不够用,只安慰道:“殿下已经去处理了,不会出事的。他很担心您,特意下令只要您醒来,必须马上通知他。” 和畅依旧不同意,低头扫了一眼,自己仍旧是原来的穿着——看来时迁疲于应付清水镇的情况,甚至没有来得及仔细检查她的情况,所以也没有发现…… 手臂上白嫩细腻的皮肤原本只是指甲盖大小的伤口并没有愈合,甚至还在往外一点点渗着血丝。 黑无常就在她的身边,一眼便看到了,连声音都在颤抖,“小夫人,这是什么?!” “看来还有点时间。”和畅在心里默默地计算一番。 “小夫人您嘀咕什么呢?这该不是……该不是……”白无常快疯了,恨不得马上冲到帝君殿下面前,奈何按在他肩上的手还没有撤下的打算。 “瞎想什么,我有金火护体,什么虫子能进入我的身体。”和畅扣着他的肩膀,将他扔回房间,“你要是赶出去胡说八道,看我拔了你的舌头!” 白无常缩着脖子,捂着嘴瑟瑟发抖。 “我知道你比小白聪明点,但你若是不想你家殿下神陨,就听我的。”和畅瞪了一眼,率先堵上了黑无常的嘴,转而提起了另一个问题,“义庄的那些人不是死于虫疫对不对?” 黑无常飞快地反驳:“怎么可能不是呢,小夫人莫说笑了,他们可是秦广王大人亲自送走的魂魄。鬼王办事,还能有差错?” 和畅冷笑一声,“鬼王听命的也是时迁,你们别忘了我才是那个可以直接看到虫子形态的人。他们感染分明不深,却被判官笔直接夺走了性命。所以他们脸上的难以置信致死难消。” 黑无常还想狡辩,被她掐断了话头。 “清水镇的人这样多,他想走前朝九尾猫妖的老路。用判官笔将所有感染虫疫的人全部带走,而后天道会反噬这个亲自认定的帝君。” 和畅顿了顿直视着面前的两只鬼,“你们都是没有经历前朝虫疫的鬼差,没有见过已经成神的九尾猫妖不甘陨落,九尾传承断绝百年,最后自己落得一个不得轮回的下场。你们想让堂堂阎罗帝君也落得如此下场吗?” 黑无常还想挣扎一下,“可是殿下说,倘若不这样,虫疫将会卷土重来,到时候炼狱重现所有人都得死。” 和畅定了定神说道:“不会到那一步的,因为我看到了那个人,一直被我们忽略的那个人,他一定和这场虫疫有关。但是这件事必须得瞒着时迁。” 白无常问:“看到谁?小夫人想做什么?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啊!” 和畅只是道:“这件事情只有我能做,况且我也知道那个人下一步会做什么,但你们必须的听我的。” 于是当两只胆小的鬼差迷迷糊糊地站在城门口时,心底的后悔翻江倒海——小夫人有没有办法他们不知道,但她若有半分闪失,帝君大人定会抽了他们的魂! 城门五日之前被一道从长安而来的圣旨强行封闭,却没想到原本应是空空荡荡的城门口却聚满了人。 他们不论男女,发丝都凌乱地披散着,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开始有了星点的伤口。甚至有一些年岁尚小的孩童,被大人拥在怀中,他们暂时看不出伤口,只是气息微弱。同样耷拉着眼皮,双目无神,呆呆地仰着头望着高高的城墙,看不到半点生气。 黑白无常跟随时迁引渡亡魂,几天来差不多走遍了挣了清水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里的情况。 “我们分明已经将清水镇所有感染的人都已经处理干净了……怎么会?” 和畅揉了揉眼睛,驱散重瞳中蠕动的红虫白虫,引得她一阵阵犯恶心,“太快了,我们才想出一点办法,虫疫立刻恶化。时迁前脚清理感染的人,后脚便重新播种上了。有一个人……他在操控絜构,操纵这场虫疫。” 黑无常急促地喘了几下,“就是义庄外面的那个人吗?” 和畅:“十有八九,冷静点。” 黑无常都出离地愤怒了,指着聚集的人群,“那他们呢?他们不乖乖在房内保命,来这里做什么?” “他们都知道只要感染了虫疫,在家里躲着也没有用,又何必躲着?”和畅一边说,一边运起重瞳,极目远眺,不放过每一个人。 “可他们聚到城门来做什么?逃出去吗?城门已经封了五日了。”黑白无常同样不解。 “封了又怎么样?只要人够多,当然可以打开。”和畅长长呼出一口气,试图缓解突然涌起的燥热,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 白无常看不明白眼下的情形,一双眼睛全挂在她身上,眼尖地发现她衣袖上的污渍,顺势开口劝道:“小夫人,您衣袖有点脏了,要不我们回去先换件衣服再来?” 和畅扫了一眼便看到了血迹,大约是方才蹭了点手腕上的伤口。她遮掩地将那些污渍藏在手腕下,“没事,一点脏东西而已,盯好城门口。” 秦广王多看了两眼,听了这话又盯着城门口去了。 随着人群越聚越多,一团黑雾裹着点点绿色的鬼火忽然降临在城门口,青天白日刮起阵阵凉风。 “是殿下和秦广王大人!” 黑白无常差点就飘上前去,被和畅一手一只鬼按住了,眼角仿佛带着锋利的钩子,“我要抓背后的人,你们听话。” “退回去!”时迁显出身形立于城墙之上,长风吹起他的长袍猎猎作响,他将法力灌注在声音中,厉声呵斥,“退回去!滚回家去!” 底下的凡人被这一嗓音震住了,闹哄哄的人群一时间全部停在了原地,仿佛一只只被捏住了喉咙的鸭子。 然而众人仅仅是被镇在原地,并没有听令。妇人怀抱中的孩子忽然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于是人群再一次骚动起来。 柔弱的妇人忧心孩子的状况,声嘶力竭地高喊着要出城寻一条活路。 最终人群被死亡威胁再一次骚动起来。 时迁不耐地变换手势,半空中同根偶生的大树遮天蔽日,伸出粗壮的枝丫和茂盛的树叶。微风一吹,所有的数值竟都开始晃动起来,树叶摩挲着发出延绵不绝的“沙沙”声。 大片大片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帝君独有的森冷威压。 时迁再一次重复,“回去!否则死!” 城墙底下进士凡夫俗子,面对帝君的威压,真神尚且难以抵挡,更何况是他们。 每一个人心头被肃杀的寒意笼罩,脚步已经开始后退。 第67章 暴露对峙 肃杀般的寒意掠过每一个人的心头, 数千人的城门口一片死寂,众人不敢上前一步。 一声凄厉的婴儿啼哭突兀地响起,仿佛一记重锤砸落在人心间。 抱着孩子的是个年老的妇人, 她的脊背更加弯折, 大颗大颗的热泪滚落到孩子犹带血痕的稚嫩面颊上。 “救救孩子……这是我儿子最后的血脉,救救孩子……让我们出去……”她起先是小声地念叨,而后越来越大声,简直算得上是声嘶力竭,“让我们出去!救救孩子!”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很快便有第二个跟上,这次似乎是个年轻的男子。 然后是第三个, 第四个…… 于是, 人群再一次骚动起来。 时迁不耐地变换手势,平地忽地起了大风,大片大片的乌云聚拢,所有的树枝竟都开始晃动起来, 树叶摩挲着发出延绵不绝的“沙沙”声。 “滚回去!”帝君大人的声音中已经夹杂着神力。 “你这恶神!休在这里逞威风!” 人群人中传出几个少年的声音, 少年莫名热血冲了头,竟不曾被神力吓住。 他们嘶吼着,不管不顾地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最后撞在城门上, 双手排在厚重的城门上, 留下一个个血印, “我们亲眼看见了你在义庄做的事!你这恶神!我们要去长安!” “对!我们要去长安!” ——是义庄门口的那几个? 和畅很快便认出了他们。 白无常在一旁看得干着急,“小夫人,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殿下受不得人群喧哗。” 立于城墙之上的时迁不耐地闭了闭眼,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些, 青筋都跳出来,似乎忍耐到了极限。 看来不管轮回转世多少次,凡人的愚昧无知永远都不会变。 “再等等。”和畅沉声道,眼睛不眨地盯着人群,终于在拥挤的人群中发现一个略微熟悉的面孔。 那人正是医馆的硕果仅存的小大夫欣兰,她混在拥挤的人群中,努力地张嘴说些什么,奈何仅凭她一人面对拥挤得人群没有丝毫抵抗之力,自然被所有人都无视了。 和畅想了想并起两指,轻轻一点,一股灼热的风平地而起,将那人身边清理出了一个干净的区域。 欣兰怔愣地看着周围被被灼伤的人,那一股莫名而来的风与她而言,温暖却并不灼热。 她怪异地四下看了看,很快反应过来,冲着那些躁动的少年喊道:“他是背阴山的山神大人,在医馆里他们亲手救活了许多人。那些人都是我亲眼看着他们好起来的,他们真的真的是好人……” 带头的少年愤怒地打断她,“我们都是亲眼看到他们在义庄放火!” 欣兰着急地辩解:“……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他们若是存心要多人性命,又何必……” 清水镇并不特别大,几乎每一个人都曾受到过医馆的照拂,作为老医师唯一的弟子,她的话显然有非同一般的重量。 时迁略微诧异地看了一眼,随着躁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他周身暴涨的法力渐渐平息。 黑白无常堪称崇拜地看着和畅从人群中挑出一个人便安抚住了人群,而做到这一切的和畅本人却没有一点放松。 和畅双眸深处精光点点,将周身法力全部集中在重瞳之上,不敢放过任何一个,哪怕法力迅速消耗下去。 黑白无常见状,大气不敢出,将她团团围起来戒备着。 就在所有人渐渐松懈,人群慢慢被说服,即将散去之时,一个人如同鬼魅一般混在人群中。 他的面目惨白,透着一股死气,勉强耷拉着眼皮子,身上虽然有些破旧脏污,却依然能看出艳丽浓稠的底色。 还有明晃晃的一个“寿”字,那竟是个寿衣?! 和畅的目光敏锐地定在他身上,那人看似步履虚浮,双目半阖却暗含精光。游魂似的飘过人群,诡异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枉你还是清水镇的人,老医师将你从野外捡回来养大视作亲子,一身医术倾囊相授……”他顿了顿,颤颤巍巍地举起手,苍白到发灰的手指从众人面前划过,“这这些人都是你的邻里乡亲,哪个不曾与你想帮。而今你却为一个恶神辩白,诓骗我们这些邻里相亲平白枉送性命。” 这人看起来摇摇欲坠,说话声音也很轻,和畅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才能勉强猜出他的话语。 然而于周遭的人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原先勉强平静一点的人群如同油锅瞬间沸腾了。 众人不假思索地仰着脖子去看那个立于高强之上的神,所有的惶恐不安彻底爆发,七嘴八舌地汇成一句话: 谁是恶神? 时迁是恶神?! 那游魂似的人面色看起来沉痛,“我祖上曾是宫廷笔录官,曾记载,这同根偶生的树乃是婆娑树,乃是判官笔的化身!而判官笔,正是恶神阎罗帝君的神器!” 阎罗帝君四个字仿佛一滴水落入了油锅中,瞬间引爆了整个人群——那可是斩杀神鸟青耕,将启朝彻底拖入万劫不复之地的恶神! “这个鬼东西在说什么鬼话?!” 黑白无常气地两只鬼眼都要瞪出来了,“帝君大人天生神位,手握轮回之力,这里哪一个人敢说自己不曾受到庇佑?!” “就是!帝君大人受万民朝拜供奉香火的时候,这鬼东西指不定在什么东西做孤魂野鬼呢。”白无常气急败坏地撸着袖子,“小夫人,您等我去教训他!” 话音未落,白无常便感觉耳边一阵风刮过,眼前一花,身边已经空空荡荡。 白无常一脸茫然:“?” 黑无常恨铁不成钢地一掌拍在他脑袋上,“呆鬼!还有闲心在这里说鬼话呢!小夫人但凡掉了一根头发,我们都得轮回成猪!” 可怜白无常被吓得一声鬼叫,竟爆发出了鬼生最快的速度冲着和畅而去。 剩下黑无常瞪着两只发白的鬼眼,讶然地看着他的背影——为何一个鬼差最大的速度竟追不上一个凡人呢? ———————— 而引起两鬼震惊的和畅本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变化,或者说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那个看似羸弱不堪一击的人身上。 重瞳运用到极致之下,那个人虽然身着破烂的寿衣,面容却无比熟悉——面如冠玉,原本柔和的眉宇间带着一股子得逞的煞气和不加掩饰的欣喜若狂。 果然是白泽。 “乡亲们看我这一身,便是家中妻小亡于虫疫,留我一人苟活。而我也已经中毒已久,早早便穿上了寿衣,自行进了义庄。不巧正好碰上了这恶神带着他的爪牙做的那些肮脏事……” 他看似虚弱,撑着的那一口气却怎么都不断,犹在长篇大论。 和畅手中捏着火焰的手诀,周身法力调动起来,以至于纤细的指尖都燎起了星点的火焰。这个白泽之前潜伏在她们的身边,而后将时迁的消息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居心叵测,绝不能活! 她的身形在这一刻,快的如同鬼魅,仅仅几个呼吸间,她已经穿过了被煽动的拥挤人潮。 和畅盯着那张依旧翕张的苍白嘴唇,“去死吧!” 白泽在一片刺眼的火光中,看清了眼前之人,不惊反喜,咧开干枯苍白的嘴唇,冷笑一声,“和小神女,胆子倒是不小……” 在认出她的第一是件,白泽反而撤去了防御的术法,他双手在胸前合十,双目微阖——那竟是个向上天祈祷的姿势,十分虔诚。 这个人摆明了与虫疫有关,甚至极有可能就是双手染满鲜血,造就清水镇无数亡魂的人! 他居然在向天祈祷? 这简直不可理喻?! 和畅的愤怒在一刹那达到两辈子从未有过的顶点,最后仅存的那一根理智的弦也崩断了。她顾不得退后,反而趁着白泽撤去防御的法术,逼上前一步,将凤凰金火燃到了极致。 同一时间,白泽豁然睁眼盯住了她,一只手外翻,掌心冲着她。于是,一道柔和的白光将出现,与金火猛地碰撞在一起。 高热的风浪猛地反噬,其中还夹杂着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法力,似乎很温和,却极其强大,几乎能将来自上古神兽的凤凰金火全然包裹住。 和畅身体尚未恢复不禁踉跄退后,她出于本能一般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 和畅强行停住后退的脚步,将舌尖血喷在金火之上,火苗瞬间往上窜高一尺,彻底突破了白泽奇怪的法术。 也许是凡人的躯体抵挡不了来自上古神兽的金火,本就浑身发着烫的和畅这会好像被下到了油锅中,只觉得从头发稍到脚底都是炸裂般的疼。 她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 只是,已经足够了。 面对万民激愤的诘难,时迁也仅仅是不耐地蹙眉,却在看到和畅的那一刻,面色剧变。 好像周边的喧闹的人声都不见了,万鬼缠身依然无惧的帝君大人居然体会到了眼前一黑惶恐。 高悬于天的扶桑树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变化,万千枝条震颤。簌簌落下去,片片飞叶如刀如密集的雨,冲着白泽而去。 白泽面对漫天的飞叶竟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似乎十分熟悉,足下轻轻一点,划出一个诡异的弧线,丢下了面前的和畅,向后划出一个诡异的弧线,翩然而去。 锋利的飞叶刀雨如同长了眼,追随着他而去。 白泽终于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但仅仅是眉头锁了一瞬,很快便展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意,他特意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只等到飞叶刀直扑面门。他才咧嘴一笑,残忍的笑意生生破坏了尚且儒雅的面容。 若是时迁有一丝理智尚存,他一定能发现,白泽便是冲着人群而去。 只是山神大人此刻满心满眼都是那个突然出现的人,生于轮回,天赐神位的帝君大人,头一回感受到了恐惧的滋味。 仔细看去,他抱着和畅的双手甚至在微微发着抖,直到和畅过分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手心,那颗心才终于松了一下。 和畅一双眼睛还完全挂在白泽身上,敏锐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方向……” 她咬着牙关,忍着身上炸裂般的疼,一把扣住时迁的手腕,“快阻止他!他的目标是百姓!” 时迁猛然一怔。 此时白泽裹挟着残余的金火距离人群仅仅一步之遥,他甚至有闲心转过头对着和畅露出了一个满怀恶意的笑。 正在这时,白泽恶意的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他低头望去,竟是数根枝条将他的脚踝捆住。 竟是扶桑树的飞刀叶片聚集起来,汇成了一条深绿色的叶片鞭子,虽然细嫩,却将他牢牢困住了。 白泽瞟了一眼时迁,终于露出一个错愕的神情,极小声地喃喃道,“看来这么些年,也不是毫无长进。” 他的话又轻又快,几乎没有人听到,便消散在了风中。 紧接着他双手变换了一个玄妙的手印,附着在他身上的金火,竟然从他身上脱落下来,他操控着金火! 分明是至恶之人居然能操控天下至烈的凤凰金火?! 虽然仅仅是一瞬间,却也足够金火向着人群坠落。 金火璀璨的光映出清水镇百姓一张张熟悉的面容上无不挂着惊恐的神情,和畅眼睁睁看着却因力竭而无能为力,她从未如此后悔如果当初看书的时候再仔细一点,抑或是在背阴山的时候能多修炼一会…… 和畅强行催动早已枯竭的法力,只觉得周身一阵阵发凉,而后硬生生喷出一口血来,全身血液却突然像是沸腾一般,连烧焦的发丝都开始飞舞。 散落的金火仿佛是受到了什么感召一般,在即将坠落人群中之时,忽地向上飘起,径直冲向了和畅,悬在她的身边,宛如信徒簇拥着他们的王者。 “这……?” 和畅不知所措——难不成这金火还能是可回收的二次环保能源? 还没等她想明白,所有金火一股脑地冲向她的眉心。 和畅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阵发黑,昏昏沉沉地向一边倒下去。 “和畅?!”饶是阎罗帝君这数千年活下来,也没见过凡人还能将金火收回去的。 “别……别让他跑……”和畅再也抵挡不住沉重的眼皮,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似乎听到欣兰颤抖却脆亮的声音,黑白无常的阵阵鬼号,还有山神大人焦急的呼喊。 而后苦涩的木质香味将她整个包围,于是她心神彻底放松,陷入了黑甜的梦中。 第68章 和畅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开始浑身都觉得热,仿佛置身火炉,从内到外都被炙烤着, 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冒着烟。焚到极致, 连什么感觉都不剩了。 和畅即使昏迷,依旧痛苦难忍,而她无法苏醒,只能被动地被焚烧。她的意识昏昏沉沉无法苏醒,却因痛苦无法真正地安睡片刻。 浑浑噩噩地过了不知多少天,有人似乎牵起了她的手,那人的手有些凉, 很干燥。随后一股强大到有些阴森的灵力从眉心涌入, 悍然冲向四肢百骸。 那是一股很熟悉的灵力,冰凉透骨。浑浑噩噩的和畅猝然一惊,很快却从这股法力中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令人十分安心。 随即焚烧的灼热被逐渐熄灭了,周身的疼痛一点一点被驱逐, 和畅沉醉在熟悉的高山松木的冷香中, 彻底昏睡过去。 房间内的时迁长出一口气收回手,力竭到发白的指尖还残留着少女眉间细腻的触感。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睡颜。 许久终于对着门外招了招手,“进来吧。” 门口等地交际万分地秦广王并黑白无常两个招魂使者, 胆战心惊地飘进来。 时迁斜睨着两个头都不敢抬的招魂使, “当日本殿如何说的?看着她0不让她出房门一步。你们两个继任鬼差也有百八十年了, 竟连个凡人都看不住是么?!” 黑白无常呐呐不敢言, 生怕多说一个字,便连鬼都做不成了。 只有秦广王还敢在盛怒的阎罗殿下前辩解两句, “殿下,这两只小鬼的命不过是小事。眼下虫疫和那个死而复生的白泽才是大麻烦。” 时迁一挥手, 一道法力将两只鬼差掀翻在地,连身体都虚幻了几分,“你们护送小夫人回背阴山,守好了!倘若再有闪失,本殿让你们连轮回之道都摸不着!” 秦广王心下一惊,“殿下这是要放弃清水镇了吗?” 时迁一摆手,“这里不安生,我会解决的。和畅在背阴山才能得以保全。” 黑百无常唯唯诺诺地飘到床头,一左一右地护在和畅地两边准备动身。 “你和他们一起回背阴山。”时迁发下最后一道指令。 “殿下身边怎可空无一人?”秦广王急地要跳起来。 “照顾好她。”时迁却只是最后温柔地抚了抚和畅的面容,便自行离去。 而秦广王听闻愈发不安,殿下是拿了判官笔为小夫人引渡本源法力镇压虫疫和凤凰金火引起的毒。如今居然舍得将其送回去,而不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最后那话甚至听起来像是在交代后事般地告别? 殿下着是已经没有把握照顾好小夫人了?那么他孤身一人将要去做什么?—— 和畅从陷入黑甜的昏睡中的时候,那股若有若无的苦涩的木质香气始终包围着她。后来周身不正常的高热也缓缓消退了,丝丝凉意一点点渗透进来,很是熟悉,像是回到了那个昏暗空旷又干燥的山神庙。 等到她从沉沉的黑暗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入目之处古朴的木窗半敞开。微暖的春风透过木窗吹进来,微弱的烛光明灭跳跃,破旧的神像模糊了面目,被照耀地亮堂堂一片。 和畅环顾一圈,终于清醒一些,便更觉得荒谬。她竟真的回到了背阴山的山神庙? 昏迷之前的点滴渐渐回笼,清水镇呢?白泽呢?虫疫呢? 和畅紧张地撸起袖子检查手臂上的红斑,原本的红斑被金火烧灼之下,渗出的血丝反倒是结痂,反而变成了被火烧灼之后的凄惨模样,反倒是看不出原先中了虫疫的溃烂。 和畅短暂地松了口气,翻身下床。却因为睡得太久,脚步虚浮,便摔倒在地。 大门纹丝未动,两只鬼并一盏绿灯鬼火从窗户飘进来,急急地将人扶回了床上,生怕磕破了一点皮。 “小夫人小夫人,可有什么地方不适?” 和畅瞪大了眼,“怎么是你们?大人呢?” “清水镇的事未了,大人留在那边,让我们先带您回来养病。”绿灯鬼火化了形,是秦广王。 “什么?!他一个人留在清水镇?”和畅心头一跳,这不还是走到了最后的大结局吗?尽管时迁不是主角,大结局中依然有他的一个交代——背阴山山神独自前往清水镇,最后散尽法力为人间驱逐灾疫,身归虚无,却没有任何人记得他。 她当时拼尽全力揭开白泽的真面目,便是想要将灾难遏制在城墙内,希望将他从这个结局中解救出来。 “不行!我要去清水镇,时迁会出事的!”和畅挣扎着想要下床。 秦广王慌忙把她按回床上,“帝君大人掌管轮回,他能出什么事?小夫人只需要将自己的伤养好,否则我们都得一起被扔进轮回盘。您不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也心疼心疼那两只小鬼吧。” 和畅一把捋起长袖,气恼地将伤口露出来给他们看,“养什么伤,你们真当金火能将我灼伤吗?这是虫疫!我早已被感染。” 白无常整只鬼跳到黑无常身上尖叫,与他一起抱头发抖,“这该如何是好?!” “带我回清水镇,只有我能阻止这一切。” 秦广王黯然摇头,“来不及了,我们一走,殿下地判官笔便化作婆娑树参天将整个清水镇困住了。他不会让您回去的。” 和畅气恼地咬牙,目光落在了窗外的那棵小树上,那只是婆娑树的一道分身,常年镇压在阴阳两界的边界,上面还挂着弥留不愿入轮回的亡灵。 “小夫人您就安心在山上等着,待殿下处理完清水镇,他定有办法将您身上的虫疫解了去。” 和畅定定地看着那道分身,一个疯狂的想法逐渐成型。“就怕根本等不来那一天,他想将清水镇的人全部困住,而后用判官笔将所有感染了虫疫的人强行带入轮回转世,将虫疫以一己之力控制住,就像当年狐妖的先祖九尾狐做的那样。但此事若成,他便是将所有人的因果杀孽一人背了,就算他是阎罗帝君,又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秦广王才是从前朝看着时迁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人,自然知道九尾狐的下场,甚至他也知道那九尾狐的亡魂现在都还跟着殿下,不得入轮回。 “这……这……”他有些语无伦次,“殿下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去清水镇将殿下带回。” “不必了,既然他不想让我们去清水镇,那我们就在这里将那些脏东西都引过来便可以了。” 和畅默默收紧了拳头——她才是女主,由她来完成这本书的结局本就是理所应当。 秦广王还没从她之前的一番话平静下来,又被她的决绝的眼神吓了一跳,“小夫人您可别再乱来了。” “若是不想你家帝君大人出事就听我的。”和畅坚持从床上起来,走到门口,推开门。 耀眼的阳光撒在少女略显苍白的面容上,将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给我拿些符纸,正好我试试他教我的符学会了几分。” 婆娑树的分身下堆满了黄色的符纸,朱砂笔迹张牙舞爪,虽有些稚嫩扭曲,但依旧能看出这是一张张火符。 和畅将画完的最后一道火符,黑白无常熟练地接过,将符纸齐齐围着婆娑树摆了一圈。 “小夫人该不会是想将神树烧了吧?”秦广王心都跟着颤了下。 “正是。”话音刚落,和畅便打了个响指,一团灿烂的凤凰金火从指尖坠向火符。 “小夫人不可!这可是联通两界的婆娑树!”秦广王阻拦不及,眼看火符团团燃起,将金火越滚越大。 和畅划开掌心,鲜血汩汩流淌而出。双手结印,将鲜血引到金火之上,放出自己的气息,将火势一点一点蔓延到每一片叶子上,“那些躲在三界中的脏东西,想追着帝君不放是吧?那么我这下凡历劫的天生凤凰神胎,纯正的金火想不想要呢?如此一来,阴阳两界怕是都能感受到我的金火。既然找不到你们,那么就让你们来找我便好。” 婆娑树上弥留百年的亡灵被金火刺激发出悲鸣,树枝丫杈簌簌晃动不止,茫茫阴阳两界浩大渺茫。 被点燃的婆娑树仿佛是一个冲天的火种,肆无忌惮地将纯种凤凰神胎的血气挥洒出去。 仅仅片刻之后,整个背阴山狂风大作起来,大片大片的阴云笼罩在将本就不多的亮光彻底挡了去,反而更加显得婆娑树的金光璀璨。 一道苍老喑哑的声线从云层中传出来,“天生的神胎,这纯净的气息,可算是让我等到这一天了。” 这声音有些熟悉,和畅猛然想起在被困在前师门雪山洞的时候,循声望去,是个从没见过的驼背老者。 她微微蹙眉,赶来大结局清算的竟还有个意外收获呢? “便知你这蠢货会忍不住!”另有一人差了一步赶来,冠玉般的面容上气急败坏,果然是熟人白泽。 和畅眼前一亮,暗中将重瞳点燃,眸中的竟也像是燎了一团火焰——终于都等到了。 第69章 来人面容极其苍老, 面上的皮肤松弛地耷拉着,底下没有血肉的支撑,好似只剩下了一张干枯的面皮。上面甚至还有一块一块的灰褐色老人斑, 极其丑陋。 唯有一个硕大的纯黑的龟甲沉沉地长在背上, 将他压得弯了腰,骨瘦如柴的双腿像是两根棍子支撑在地上。 那龟甲远远看着便不是一般的龟壳,纯然的黑色好似吸收了所有的光,沉静地透出一点点异样而玄奥的纹路。 看来这老东西不是人! 和畅暗道,她记得书中结局没有这个白泽,但是一切必定与她那前师门有关,也必定与前朝那场瘟疫有关。 而这个老龟想来便是幕后之一。 好不容易苟到了大结局, 她可不想死在这里。 和畅点燃手中的火焰, 发出耀眼的光,端看着便能感觉到其中恐怖的威慑力,对付面前这三人,她不敢有一丝懈怠。 黑白无常两个道行不深的小鬼已经茫然不知所措, 紧紧地贴在和畅身后。 只有秦广王顶着头上的一盏鬼火明灭跳跃如豆, 仿佛是他内心慌乱的写照——他多少能猜到这只龟背人的身份,更觉不妙。 “小夫人莫慌,殿下曾交给我一道护身符, 只要点燃, 他老人家便会立即赶过来!” 秦广王说着便摸出一张黄色的符纸, 右手甚至捏起了诀。 面色苍白的男子不以为意, 语气傲慢至极,“本殿在此, 你以为还来得及吗?” 只见他只是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张符咒便直接成了一缕黑气消散。 秦广王吓了一跳, 他从未见过这样得术法,甚至他感觉不到一点法力,只觉得接触符咒的指尖传来一阵刺骨到麻木的凉意。 与此同时,和畅眼见局势不妙,立刻摸出了一堆符纸,甚至没看一眼,便尽数用金火点燃。周身噼里啪啦响起一阵爆竹声,一会又涌起一段小水柱,水柱消失之后竟然又从里面爬出了两只毛虫,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蝴蝶飞走了。 秦广王:“……” 和畅:“……见笑,没来得及看。总归有一张是传讯符。” “有点意思。”男子有些错愕,却无惊慌,“罢了,他来了正好给你们收尸。” “还收尸?真是好大的口气,不过是一个被我们施舍了一条命的人罢了。不念着知恩图报,竟还干起了恩将仇报的勾当。”和畅猛地发力,掌心金火暴涨,轻轻咳了两声,“你说是吧?白泽?” 那面容俊秀文弱的男子愣了愣,而后大笑起来,“有意思!真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居然被你给认出来了。” 他是特地往人多的地方钻,在自己身上也施加了法术,就是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清水镇数日,在她手底下救活或者死去的人太多,大多数人甚至没有血肉模糊成一团。 没有谁会去在意其中的某一个人。 偏偏和畅记下了这人,她看书只遵循一个原则,小说和现实不一样,频繁出现在主角身边还不死的,大多都是反派! “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现在我要收走有什么问题?” “一只连神位都还没有的小凤凰,毛都没长齐,嘴倒是挺硬气的。” 白泽一边慢悠悠地走过去,一边说着话,语气森然,带着无尽的压迫。 和畅话说的很满,但心里也知道自己那点半吊子的水平怕是不够看。 眼见着大魔王冲着自己走来,心里也有些虚。 她眯了眯眼睛,忽然将法力凝在足底,朝着白泽冲去。 白泽也没想到这只毛都没长齐的小凤凰这么有种,微微错愕。 就在他愣神之际,和畅在他左前方一米处堪堪挺住,然后重重的一跺脚。转身向他身后的一个方向冲去,那是那只老乌龟。 柿子还要挑软的捏,这老乌龟光从气息上看就不如白泽,他却非要在这个关键时刻把他喊过来,定是有用的上的地方。 只要能毁掉反派的一个步骤,至少能拖延时间。 眨眼间,和畅闪现在老乌龟的面前,然后用力挥出一拳。 拳势裹着火焰气势汹汹地冲过去。 老头看似神秘莫测,没想到竟是个空壳。 他甚至没有捏个诀,只是笨拙地转个身,用龟背硬接了这一下。 漆黑无光的龟背仿佛有什么神秘的吸引力,沉闷地吸收着火焰。然而金火之威强大霸气,硬是将他打趴下了。坚硬的龟背冒起了白烟,细细看去龟背边缘甚至有了细小的裂痕。 和畅看着自己白生生的拳头眨了眨眼,她自己都没想到这一拳有这威力。 躲在一旁的秦广王恍然,激动地扯着白胡子叫喊起来,“原来不是玄武!一只老的快要死掉的乌龟精被供起来当神兽,当久了连自己都骗,可笑至极!” 千年王八成了精,没有神兽的血再过千年也只能生老病死。 “凤凰金火乃是神兽至纯之火,只要他不是真玄武一定抵抗不了!”秦广王道。 和畅明白立刻对着他再轰出几拳,没有用任何招式,纯是裹着金火的蛮力。 老乌龟虽然修炼年岁长久,但终究敌不过生老病死,在金火之下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白泽!凤凰金丹可不是人的身躯能炼化的,若是我没有得到金丹,你得不到神君的身躯!还不快动手,等召来了帝君,我看你还要怎么收场!” 白泽厌恶地看他一眼,终究还是出了手。 四股灰黑色的烟雾从白泽身上腾腾冒起,最后幻化成四条锁链,直冲和畅而去。 和畅果断放下老乌龟,不停地左右腾挪闪避。 白泽手指屈伸几下,四条锁链再度分化,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分化成了八条。 和畅心里骂了一声,就地一滚,堪堪躲过了分化的第八条黑雾锁链。 没想到那黑雾瞬间长出了刺,平白长长了一尺有余,扎进了她的手臂。轻飘飘没有实体的黑雾凝成的锁链,却极其尖锐,白生生的手臂上一道嫣红的鲜血汩汩而下。 和畅趴在地上龇牙咧嘴地疼了一阵,只觉得伤口火辣辣的生疼,而后一阵诡异的阴寒幽幽地遍体而生。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股阴寒已经浸入骨髓。 “咳——”和畅猛的咳出一口血沫,血沫里还带点黑色的冰碴。 “老王八,准备动手!”白泽沉声道,五指收缩成拳。 黑雾锁链顺间锁住了和畅的四肢,将她牢牢地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老乌龟本就混杂了龙龟血脉,只是不够纯净。万年的修炼,直到生命尽头,依然差一步成神,差的就是这一个神兽内丹。 眼下多年夙愿即将成真,他也不在意被白泽奚落这一下,贪婪的眼神落在了她的身上,“放心我会把她完完整整地吃下去,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和畅汗毛倒竖,竟是冲着她身上的内丹来的,小说里结局也没有死的这么难看的! 和畅拼命挣扎,却奈何不得一点,只换来四肢的累累血痕,身上的金火被黑雾刺激的几乎暴走,一冷一热的气息在她的体内纠缠,让她的头脑一阵阵发晕。 她的耳边充斥着绝望的哭嚎声越来越大,甚至不需要重瞳去看已经成了实质。 这很熟悉。 和畅醒悟过来,勉力抬起头:“我掉落护国门派神山之时,曾看到前朝大帝下罪己诏,以自己的皇室血脉为祭品召唤神鸟青耕以救国。只是最后还是难逃灭国之运,然罪己诏已下,前朝所有罪孽束于一人之身,所以你有源源不断的怨念之气。” 和畅顿了顿,观察着白泽的反应,果然看到他的脸色崩裂了,“王朝覆灭,子民不存,你身为君王没有以死殉国,竟还玩弄子民死不瞑目的怨念。” 白泽眼神怨毒,“你懂什么?我少年称帝,将启朝的疆土扩展之最大,也是圣师公认的修道第一人。凭什么要为蝼蚁陪葬?他们受了我的庇护,而今我不过是他们的怨念又有何妨?要怪就怪时迁!若他不斩杀神鸟,启朝如何会灭亡?!” 秦广王虽然打不过任何一个,嘴上却不闲着,“你放屁,帝君大人从未斩杀青耕神鸟!当年帝君大人在冥界感受到大批亡灵涌入,轮回盘暴动,便入了人间查看。他斩杀的分明是瘟疫灾殃,他老人家于轮回盘中降生,天生神位,神鸟和灾殃如何能分不清!” “朕问心无愧!问心无愧!”白泽状若癫狂。 和畅暗暗叫苦,秦广王和黑白无常眼看是帮不上忙,山神大人若是再不回来她可就拖延不住了。 “你以为他回来就能救你吗?来不及的!等你成为养料,我便了玄武神兽助威。我乃是前朝帝王之血,我能控制自己的子民。你家山神大人可不行,再加上神兽。”白泽越说越兴奋,“与轮回盘中降生的神躯,天生的神位都是我的!” 和畅连说话的余力都没有了,金火的火星子都要熄灭了,她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有股力量被阴寒之气牵动着要离她而去。 难道真是这么凄惨的死法么? “老王八!准备接收内丹!”白泽喝道。 老龟的身形骤然暴涨一倍,一爪子将秦广王挥开,向着那颗金灿灿的内胆狂奔而去。 就差一步了!他就能晋升成为真正的神兽。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毛笔飞来,将他硬生生地钉在了原地,距离他梦寐以求的内丹一步之遥。 判官笔主管生死,贯通阴阳,肃杀不二。被它钉住,老龟连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 阎罗帝君时迁终于赶到了。 时迁将内丹夺回的时候手都在颤抖,他从未如此害怕,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和畅的手心,“将内丹收回去,莫伤了根本,剩下的我来。” 他将萦绕在和畅身边的那股阴冷气息吸引到自己的身上。 和畅因力竭几乎陷入一片黑暗的眼前,忽然炸开一片光,终于来了!手心的内丹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涌出一股股热流。 “好好好,既然来了,那便都留下!朕要为子民复仇,以安息他们的怨念,送他们往生。” “已经变成这样不人不鬼的模样,还想自欺欺人?凡人竟然能如此不要脸?寻常瘟疫自有人间龙脉相护,何况启朝当时国运正昌,寻常瘟疫必不可能将其覆灭。正是你身为帝王先祭了龙脉,后祭了帝王血,却画了一个完全相反的阵法。召唤出了瘟疫灾殃!” “你懂什么!!!”白泽绷不住,破防了,“可最终我就是成功了!我是亡国的帝君,却能号令我的子民。而你!天生的帝君却连一丝香火都没有。” 时迁将和畅轻轻放下,靠在婆娑树上,一边说一边朝他走去,“这些年我一直在人间行走,将散落人间的亡灵送往往生,却总有一些怨念深重的宁可弥留百年也不愿往生,我就在想,害他们死的那个凶手尚且还在人世。” 白泽这次没有说话,紧紧咬着后槽牙,将下巴绷成了一条直线。 “举国子民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你,白氏王朝的基业传承于你……而你将这一切付之一炬,我不知道你还在得意什么。你对不起全天下,你是千古罪人。”随着时迁低沉的嗓音,判官笔带着凌厉的肃杀之气出现,“以阎罗帝君之名,判汝永生不得入轮回,神魂永销,以息万千亡灵。” 白泽听罢,顶着判官笔的杀意放肆狂笑,“凭什么?你落地即成神,平白得享世间香火。我生来人间帝王,将王朝推向鼎盛,却依然躲不过生老病死?毫无道理!” 白泽开头声音还有些虚,后来却越说越自洽,最后堪称理直气壮,“我带给他们安乐生活,他们为我献出生命有什么问题?!” “冥顽不灵!” 判官笔朴素无华,笔直朝着白泽冲去。 白泽不闪不避,周身黑色鬼气涌起,最后将他整个人笼罩,“你以为这百年来我都在吃白饭么?你以为你还能制得了我?” 判官笔一头扎进黑雾中,仿佛是一头狮子冲进了羊群,将黑雾冲的七零八落。 但紧接着羊群哀嚎着化作了更多的羊毛,反而将落了单的狮子给淹没了。 白泽双手重重一拍,摆出向天祈祷的姿势,咳出了一口阴沉的黑血,喷在了黑雾中。 而后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连头发都瞬间白了,干枯了,好像那一口血耗光了他最后的精气神。 黑雾瞬间暴动着哭嚎起来,横冲直撞地冲着判官笔而去。 判官笔与阎罗帝君本命相连,时迁立刻反应过来,却还是迟了一步——被他压抑在自己神躯之内的那些怨灵前所未有地躁动起来。 沉寂百年的亡灵嗅到了真正的仇人的气息,争先恐后地想要破体而出。 时迁被他们冲撞地太阳穴都突突地疼,他不能让这些冲天的怨气肆意冲撞人间。 “老乌龟,你还在等什么?夺了凤凰的神躯,用金火将他炼化,你我共升神位!” 好家伙!原来是这样!和畅终于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会搅合到一起去——两个不甘生命走到末路的人,想要夺了别人的神躯来永生。 和畅刚拿回来的凤凰金丹还有些不稳,她绞尽脑汁思索着对策,只要她保住了自己的金丹,他们也就没有金火可以伤了山神大人的神躯。 时迁眉头紧锁,并起双指,百忙之中抽空一指。 婆娑神树的枝桠簌簌落下,在和畅的身前形成了一道树笼一般的防护网。 “还有空管别人呢?帝君大人未免太托大了。”白泽双眼猩红,状若癫狂。 他在掌心划了一道,黑色的血液流淌,他以掌心血画下了一个符咒——献祭国运龙脉,逆转召唤。 图穷匕见,前朝一整个王朝还未转世的怨灵一涌而出,实在是太多了。 就算是守着轮回盘千万年的秦广王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亡灵,从未感受过如此恶毒的怨念。 他只剩下唯一的念头便是,三界完了。 “帝君大人从未想过吧,你净化引渡了百年的怨气,却只是沧海一粟。”白泽眼中全是疯狂,他为此付出了一切,一个王朝的人全部填进去了,行尸走肉般过了百年,他必须成功。 “前朝加上本朝死于瘟疫的人全在这里了,你绝无可能将他们全部压制。你要当圣人,我便让你做这个选择。把你和那个小神女的神躯交给我们,我来继承你的神位。此后末代帝王白泽身死道消,怨灵散尽。否则,三界与我陪葬!” 隔着绿意盎然的婆娑神树组成的防护阵,和畅都能感受到尖锐的鬼哭狼嚎。好不容易平稳一点的金丹都开始慌乱了。 而她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心疼,山神大人就是将这样的怨念之气压在自己的体内足足百年。 时间滚滚向前,只有他被无数的亡灵牵绊着,停在了充满怨念的前朝。 和畅心疼这个孤独而强大的人。 “威胁本殿?你倒是头一个。”时迁怒极反笑,“就凭你?也想继承阎罗帝君的神位?痴心妄想!” 时迁挥挥手召回了判官笔,谁也没有想到,这次召回的判官笔对准的是他自己。 “一个人间帝王献祭可以招来驱逐瘟疫的神鸟,那一个神位可以带来什么你知道么?三界清明,轮回永固。” “不!!!不行!!!”几乎是同时秦广王和和畅同时喊出了这句话。 “轮回是永固了,但是世间散落的那些怨灵还需要帝君大人您啊!”秦广王失声喊道。 “神位不会空缺,轮回盘中会诞生更加强大的神祇,守护这个三界。”时迁将一切都算好了。 “可……可是……” 时迁最后看了一眼被婆娑树包裹的和畅,指尖动了动,有些不舍——背阴山终年没有阳光,这么多年来他的记忆都快模糊了,到头来竟是有这个丫头在的那段日子最令人刻骨铭心。 “不行!我说不行!”和畅抓着婆娑树粗壮的树干站起身,双瞳中燃起金光,“这不公平,没有人已经背负了百年的怨气和骂名,最后还要为他们付出一切身死道消。这么不合算的买卖,以后还有谁做这个狗屁神位?” 哪怕是生死关头,时迁都被她弄的有些哭笑不得。 “还有一个办法。”和畅掌心燎起一团金火,神树碰到金火本能地散开。 她咳嗽了几下,喉间已经有了点血腥味,后面她不再说话,没想到最后还是要走那个结局,果然一本书不管怎么翻,再读多少遍,结局都不会改变。 “你要做什么!回去!”时迁心头一跳,他竟有些害怕——他用判官笔对准自己的时候都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和畅不答,她想这人一定不会同意她的做法吧。于是她直接操作起来。 和畅按住凤凰内丹的位置,只是轻轻引导一下,内丹便离体而出。这倒是要感谢那只老乌龟,不然以她的水平倒还真不知道怎么拿出内丹。 心念一动,凤凰内丹开始燃烧起来,金色的火焰璀璨夺目,而后那一串文字仿佛是刻在她的灵魂里。 “以真火凤凰神鸟之尊,燃重瞳之精,百鸟听我号令,神鸟青耕现世!” 话音刚落,连背阴山这种荒芜之地都开始鸟鸣阵阵。一声响彻云霄的鸟鸣炸开,神鸟青耕降世。 这一声鸟鸣之后,和畅知道,她成功了。 “谁允许你这么做的!”时迁前所未有地愤怒,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半吊子的小丫头居然学会了这一招,他甚至后悔教她术法! 他就应该让她做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废物。 和畅吐出一口热气,感觉浑身上下都开始燃烧, 和畅吐出最后一口浊气,感觉浑身上下都开始燃烧,但奇异的是,她居然没有感觉到被焚烧,反而是温暖。 这样也很好,至少死的不那么难受,她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趁着闭上眼前,心头那句话脱口而出,“山神大人,瘟疫驱逐,怨灵往生,我送您自由。” 夏朝十二年,前朝瘟疫重现,众民恐慌。数日后,阎罗帝君座下小神女献祭于背阴山,神鸟青耕降世,驱逐瘟疫。 此后,帝君神庙重现人间,香火鼎盛,长盛不衰。《 》 第70章 终章 第70章 终章 “哇?哇哇哇?”和畅从来没想过她还有睁眼的一天, 更加没想过,她还有说不出话的一天? 她应该是躺在床上,眼前是金光灿灿的房顶, 雕梁画栋, 满是祥云,房梁很高看着便很豪华。 “哇?”和畅又发出一声怪叫,难道她又穿越了?这回又是什么离奇物种? 和畅挣扎了一下想坐起来,没想到扑通一下滚下了床,摔得龇牙咧嘴的疼。 不过幸运的是床边正好放了一个正衣镜,她摔在了镜子前。 “哇哇哇哇哇哇?”和畅差点没给自己吓死,镜子前这是什么玩意儿? 无毛, 粉嫩的小翅膀, 尖尖的鸟喙,脑袋上嵌着两颗巨大的漆黑眼珠,站也站不稳。 这什么玩意儿?她穿成了一只鸟?虽然上辈子的凤凰也是鸟,但至少有个人身啊?! 怎么这回她不配当人? 一时悲从中来, 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现在连骂人都骂不出来, 只能以哭来代替悲愤。 “哎哟,我的乖崽,你怎么掉地上来了?”一阵香风抚过, 和畅被人从地上捞了起来。 和畅停止了哭, 泪眼朦胧中看到这美人生的极漂亮, 眼梢微微上调, 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但一笑起来,却又极其温柔, 眉宇间带着点英气,有点……像她的上辈子? “不哭不哭, 历了凡间这一劫回来,怎么还比以前爱哭了?咱们以后就是真正有人间香火的真神了,再也不用哭了。” 美人挥挥手,柔软华丽的羽毛将她裹起来。而后又取来仙果挤出果汁一点点喂给她吃。 “我的乖崽快快长大,让娘亲再为你梳一次头。” 凤凰的羽毛天然带着点火属性,温暖如春,仙果甘甜沁人心脾,明显带着神力。 和畅一边喝着一边想,原来她焚烧内丹,涅槃救世,成就功德圆满直接飞升了? 万万没想到,原来小说的结局走完了,还有番外! 无法改变一本书的结局,但可以续写番外?! 一个念头压抑不住地涌上来——既然她还是和畅,那……山神大人呢?如今过去了多久?他还好么? 背阴山。 时迁想他过的一点都不好,那个曾经一天到晚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不见了,好像带走了他全部的念想。 时间被拉的特别特别的漫长,他不再日日夜夜听到怨灵的哭嚎,却依旧枯守在婆娑树旁。 三界浩大,任他而行。他得到了真正的自由,却哪里都不想去,他再一次将自己困在了背阴山。 时迁望着婆娑树被金火燎出的断枝,无数次地回忆着那一天,他想如果那一天他的动作再快一点,会不会有些不一样? “殿下!殿下!”秦广王从阴阳交界处钻出来,他总算想到一件事可以把这位“望妻石”动一动。 时迁垂下眼睫瞥他一眼,示意他有屁快放,放完赶紧滚。 “凤凰……凤凰一族……”秦广王跑的有些急,喘了两下。 果然凤凰二字勾起了时迁的注意,“凤凰怎么了?” “凤凰一族的蛋孵化了,是位小神女。三界叫得上名号的小神都赶去贺喜了,咱冥界也去凑个热闹?”秦广王提议道。 “刚孵化的蛋,怕还是一只连毛都没长齐的鸟,有什么好看的?”时迁兴致全无。 秦广王讪讪道,“凤凰乃神鸟,自然长得慢……” “你看着备份礼送上去便可。”时迁意兴阑珊地摆摆手。 “那……殿下也不好日日枯守在这荒山吧。”秦广王壮着胆子,“否则岂不是辜负了小夫人还您的自由?” 许久没有等来阎罗帝君的回答,只有背阴山的山风呜咽着呼啸而过,几十年过去了,帝君大人好像永远活在了那一天。 秦广王都以为等不到他的回应了。 “也好,去看看她打扫干净的人间。” 秦广王再抬头的时候,背阴山已经没了帝君的身影,动作倒是着实迅速。 如此也好,他捋着胡子开始想着该备些什么好,毕竟听说这是一位自带神位的小神女呢,地位非比寻常。 又百年,梧桐仙山上多了一位小姑娘。 和畅方才化形,对着镜子转了一圈又一圈,十分满意现在的造型——双目天生燎着金光,亮若星辰,一双凌厉的剑眉,鼻梁高挺,唇若点绛。 神鸟幼崽期实在漫长,好在她也没有白等。 “我的乖崽!”梧桐仙山的神后显然更加惊喜,她手上握着梧桐木做的梳子,替她从头梳到尾。 “都怪你那狠心的爹,非要让你下凡去历那劳什子神劫,要娘亲说啊,我的乖崽就安心在娘亲身边做个小姑娘便好。人间香火有什么打紧的?”神后越说越气,“娘亲已经把他赶下界了,让他自己……!” “去那人间反省反省!”和畅替他接上,这段话她真的已经听了无数遍,暗暗偷笑,这个便宜娘亲真好。 “乖崽怎么对这只笔这样感兴趣?”神后见她又捏着那只笔忍不住问道。 和畅:“我喜欢。” “这应该是你降生那年,冥界送来的贺礼,据说还是判官笔上的笔毛制成,倒是很有诚意。不过冥界的气息向来阴冷,与我们凤凰一族格格不入,怎么会喜欢这个?”神后不解,她这乖崽尚未化形之时,日日夜夜枕着这只笔睡觉,她都怕上面的气息伤到了她的乖崽。 和畅嘿嘿一笑,不做解释,“娘亲教我写字吧!” 神后:“?” 和畅捏着笔,信誓旦旦,“我要写话本子!” 神后:“???” “我要写一本名震三界的话本子!” 凤凰一族的小神女不做造福人间的神祇,反而要写话本子? 神后懵了。 人间,红螺寺。 时迁孤身一人游历人间两百年,岁月的洪流滚滚向前走了两百年,他见证了王朝的更迭,世间的悲欢离合。 他见到了自己的神庙,在他的神位边上,还有一个小神女的像,是和畅。 据说这样的摆放最早是从清水镇开始的,将阎罗帝君的神像和小神女的神像摆在一起,祈愿将会特别灵验。 百年来,香火长盛不衰,几乎成了百姓唯一的信仰。 这很好,时迁出神地望着小神女像。 “话说那小神女以金火焚身,还世间清明,可歌可泣。”一声重重的醒目敲击声将所有人的思绪拉回。 “然后呢?然后呢?”底下的人伸长脖子按捺不住地问。 这是时下最火的话本子,讲的便是凤凰神女救世,谁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越传越广,近些年几乎到了街巷儿童都能说上两句的地步。 红螺寺外单单支了个小摊说书,便引来无数人顶着大太阳席地而坐听书。 那说书的老头故意卖关子,拖长音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底下的人被吊足了胃口,纷纷不满。 “这还用得着下回?那小神女凤凰化身下凡历神劫,凤凰涅槃,功德圆满,自然回归神界去了。”一个男子清朗的声音格外响亮,骄傲地仿佛孔雀开屏。 老头子瞪大眼睛,这后续可是他从神秘人手中买的独家,就等着明天揭晓赚一波赏钱。 怎么被他知道了?这人是谁? 比老头子反应还快的是时迁,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他也知道和畅曾经写的这个话本子,一直收在山神庙里。 最开始听到这个故事,他只当是秦广王做的。他也希望世间的人能记住和畅,便也放任他们去了。 只是这个故事怎么会有一个他不知道的结局? 这个人是谁? 但凡与和畅沾上一点关系,时迁一颗心便悬了起来,他足下一点,竟是用上了帝君的神力,判官笔瞬间锁定了那个男子。 男子眼睛一眯,速度极快,几乎一个闪身,就飞上了九霄之上,判官笔紧追不舍。 “判官笔?阎罗帝君有何指教?” “你怎么知道那个故事?”时迁很急。 男子细细打量一翻,他是知道自家闺女的神像和这位帝君摆在一块的,只是闺女不大愿意提及下凡的事,他知道的也不全面。 “告诉我!你是什么人!”若是时迁尚有一点理智,定能感觉出来这人的火焰气息。 “那位小神女与你何干?” “她的神像与我并立,她在人间与我朝夕相处,她的术法由我一点一滴相授,每一张符咒都是我教给她的……” 时迁回忆着过去。 哦! 看来是闺女的师尊! 那可是大恩人! 梧桐山真神和煦想着,那可得多感谢着,难怪闺女诞生之时,送来了一支小判官笔,“梧桐山和煦见过帝君大人,小神女乃是我膝下幺女,当年下凡历神劫多谢帝君大人照拂。如今历劫飞升已然回归梧桐山。” “咔嚓——”时迁觉得脑海中那根绷紧的弦断了,竟是如此!凤凰在金火中涅槃重生,功德圆满,回归神界。 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 “帝君大人也知道,神鸟化形所需年岁甚久,小女化形长大成人也没几年,正打算过些日子带她去冥界拜见大人。”等和煦滔滔不绝地讲完,眼前还哪里有帝君大人的影子? 梧桐山。 巨大的梧桐树上,一个少女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她的手指很好看,青葱细长如白玉。 和畅满意地看着最后三个字“全文完”,她小心地放下小判官笔,举起纸张吹了吹,话本子终于写完了。 而小凤凰终于长大成人,可以出梧桐山了。 和畅眺望着背阴山的方向,她有点想他了。 她揉了揉眼睛,这是幻觉么?她好像看到山神大人了? 时迁一双眼中,只剩下了那个小姑娘。 那张在他脑海中回忆了无数次的脸出现在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她好像胖了一点点,长高了,比原来更加漂亮了。 时迁试探地喊了一句,“和畅?” “山……大人?时迁?” 两百年了,这人的面容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尽管眉宇间有散不尽的愁绪,他依然夺人眼球。 不,去掉了一身枷锁的时迁,比原先更加……仙气,滚金边的神袍被风灌满了猎猎作响,自在而逍遥。 原来这就是自由的时迁,这很好。 和畅笑起来。 时迁他几乎是瞬移过去,将那个思念了两百年的小姑娘抱在了怀里,轻轻地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这一刻他才感觉到真实。 “我很想你。” 和畅脸有点烫,“我也是。” 迟了半步赶回家的和煦正好见到了这一幕,气的冲天而起。 去他妈的师尊!他是傻子才会觉得这是师尊! 他丫的阎罗帝君不是人啊!他一个活了上万年的神君居然对他的小闺女下手! 万年老牛吃嫩草!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