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四日,正值黄昏,太阳落到西陵王府后头。
今日是郡主姜潼的二十岁生辰,府中张灯结彩,前院正搭着戏台。几个班里的伙计爬高上低,吊梁递木,敲敲打打,要赶上锣鼓响,传话全靠扯着嗓子吆喝。
时月站在堂前石阶正看顾着下人们筹备生辰宴,恨不得把自己掰开了当七八个人用。
“彩蝶!姑娘要的荷花酥备好了么?”
她往下张望,来来往往穿着一样的婢女晃得人头晕,时月忍不住把手搭在额前,叉着腰,辨不出哪个是彩蝶,便吆喝了一声。
“时月姐姐,都备好了在膳房,现下给姑娘送去么?”
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小丫头从膳房窜出来,嘴角咧的比月牙还弯。
时月刚要点头却若有所思地止住道:
“我去给姑娘送去,乐师团和戏班子估摸着要来了,你代我去门口留意些。”
彩蝶应下就又窜出去,险些装上迎面过来的水车。
生辰宴按姜潼的意思就在前院办,眼下已经布置整齐,只等饭菜和人齐了,时月内心一项项清点完毕后对自己点点头。
阑春阁院内,姜潼穿着一身墨色骑射服,发丝拢到后头高高束起,最后一缕夕阳射进院内,在她发尾熠熠生辉。
她左手端水瓢,右手拿粗布,水从马背上淌下后再用粗布擦拭,洗得用力,脸颊两侧也挂着细细密密的汗,嘴里还哼着小曲,马儿也惬意,时不时朝她扫两下尾巴。
“可给你舒服着了,绛雪。”姜潼打趣它,嘴角却是弯着的,蹂躏一番绛雪的鬃毛。
此马通身赤红如火焰,四蹄雪白似踏雪。
姜潼十岁生辰当天它在马厩里发出此生第一声嘶鸣,小姑娘看着它从踉跄到站起来吃奶,松开被姜戎玉牵着的手,指下它,这也是此行姜戎玉的目的,自此绛雪以生辰礼的名义成了她来西陵的第一个挚友。
今日也是绛雪的十岁生辰,姜潼早几日就做了新马鞍,今日跑马前就把旧的换下,新的装上,绛雪比平时在马场多跑了几圈,看得出它也欢喜的紧。
“姑娘,跑马跑累了吧,您最爱的荷花酥好了,刚出炉的这会儿吃味道极佳。”
时月声到人未到。端着糕点进来,又斟下一壶茶。顺了顺绛雪的鬃毛。
“新马鞍一套就是神气多了,是吧绛雪。”
绛雪扫了一身水给时月,表示赞同。
时月躲不及:
“看给你神气的。”
姜潼把马拴到一旁,端起一杯茶水,饮尽正色问道:
“西陵军那边还没信?”
时月摇摇头。
“属下交代过了,有了战报就第一时间送来,不过王爷次次都比战报要到的早,想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几天前,金川十二部军队越过边境直逼宣城外的金裕关,西陵王姜戎玉收到加急军报当下携副将裘争及亲信率西陵军赶去支援宣城守备军。
事发紧急,姜潼本想随军同去,姜戎玉没应,照他的话:南寇不足为惧,我儿生辰当天必携捷报踏月赶来庆贺。
姜潼坐在石桌前若有所思,咬下一口点心,垂眸,眉头一皱。
时月看主子不对劲,问询一句“怎么了?姑娘。”
“这点心里有苍蝇。”
“报——!”
门口传来急呼,主仆二人赶去。
姜潼在前厅来回踱步,时月领着那人进来后合上门。
彩蝶迎着乐师和戏班子进来后瞥见时月领着一个身披战甲的人进了前堂,她认得那是西陵军,府里常来不算稀奇。
她还记得王爷前几日又去打仗了,西陵军怎会比王爷还先回来,她心中发问,却很快被搭戏台的伙计喝断。
时月姐姐把监工的活儿派给她,台上还要唱自家姑娘喜欢的牡丹亭,她不敢耽搁,操回本职。
西陵的夏常是既干又闷的,是月也带不走的热,光是站着都闷了一身的汗。
彩蝶抬手沾掉下颌浊白汗珠的间隙,一个伙计朝她要踏板木,垫高用的。
她昨日在偏门见到过,应下给他找。
偏门开着,站着眺望远处的时月,那马上坐着跑远的定是郡主了,彩蝶心想。
就跟在她身侧探着头道。
“姑娘去哪了?怎么都没带绛雪?”
时月才止住情绪,喉头又一酸,走的更快了,彩蝶不明所以在身后喊她。
“哎,时月姐姐,你等等我!”
“时月姐姐——”
时月命人撤了宴席,送走乐师后,府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远处高墙有一抹身影如鹰隼般监视着王府,见王府那一抹黑影出来,那人立刻机警,辨明了方向后便消失在夜色中。
姜潼是戌时三刻走的,又过了一个时辰,王府的门被叩开。
来人身穿黑色官袍,袖间及衣服下摆都绣有金鹰纹,配绣春刀,戴官帽。身后跟着十几人,身穿黑色银鹰纹袍服,阴森森站在为首之人两侧。
见门一开,都盯着时月。
阵仗之大,时月也愣住,木在原地。
“我乃承影卫同知赵立,奉圣上密旨带西陵侯之女姜潼回京问讯,姜潼何在?”
赵立拿出腰牌和驾贴,问话间掷地有声,带着压迫的威严。
时月这才将人往前堂引,院前下人们还端着碗盘进进出出,平时也见过西陵军穿梭园中,可这两道未披战甲却进退有素,肃杀之气冲出几里的卫队不禁引得人侧目。
彩蝶是个有眼色的,眼下被挡了路,又看时月姐姐脸色转下,她自觉避开路低下了头。
到了前堂时月要奉茶,刚拿起茶壶被赵立打断。
“姜潼何在?”
时月打了个寒战,茶壶放回壶承时偏了位置。倒不是被他吓到,承影卫奉诏办事不必盲目惧怕,只是如今姜潼的的确确不在府上。
“回同知的话,我们郡主一个时辰前就出府了,现下不在府上。”
“那她何时回?我就在此处等。”
赵立不罢休,追问。
片刻的静默,赵立察觉了眼前这个人有所隐瞒,目光冷下几分。
“你最好想清楚,圣上要不到人的后果,不是你们王府几个下人所能承受的。”
“郡主她在回京的路上,走的官道,离出发将近过了一个时辰,大人若快些,想来还赶的上。”
时月按实交代。
赵立没有思索,带着承影卫乌泱泱走了。
时月被抛在身后,她一动不动,只是望着没被合上的那道门发呆。
姑娘最快也刚出西陵城,天都那边动作快得异常,圣上派了承影卫,这件事终究不能善了。
眼下局势被动,除了向上苍祈求自家主子和王爷能化险为夷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听姜潼的,必须先裘争一步,护住王府下人,况且府里还藏着一个关键证人。
“还是要走到那一步么?”
时月问了问自己,很快有了答案,彩蝶来到她身边,她将彩蝶未说出口的话打断。
“彩蝶,你去让门口的小厮锁好门,把大家都召集到前院,切记,一个都不能漏!要快!”
前后相串,就算再傻的人也要猜到王府出了事,彩蝶重重点了头跑出门外不敢耽搁分毫。
片刻后,前院下人们聚齐排成不怎么方的四方阵左右前后窃语。
“是府中有人偷盗了吧,敢在郡主生辰当天做这等偷鸡摸狗之事,没眼力见。”
“你胡诌,没看今天来的都是穿玄鹰袍的承影卫,定是比人命关天还大的大事,不信就看。”
“老赵,你又懂了?到底是念过书的,官爷认识不少啊!”
阶上,彩蝶和一名侍女搭伙儿搬来一张高脚桌,一只木匣子被摊开放在桌面上,夜里起了风却还不算大,里头的纸页将掀未掀,被吹起一角又落下。
时月站于阶上,台下顿时肃静,彩蝶很快清点人数后点头以示传达。
时月正色宣告:
“诸位,眼下事态紧急,不得不突然召大家来此,也属无奈。”
立即切入正题:
“几日前王爷驰援宣城突遭叛变,眼下被奸人裘争陷害下落不明,郡主得到消息后疾驰天都面圣,眼下将才出西陵城。
大家刚也看到承影卫来了府上,说是要缉拿咱们郡主,王府也很会变得不安全,所以,我将替郡主担起保护大家的责任,书房的密道已开,老弱妇孺在前,武婢侍卫随我断后,走时会结清诸位上月的例钱。此外,府里的碎银也足够预支下月的例钱,所有人领完自己的卖身契后按我说的排好队。
私自离开队伍收拾包袱者,杀。
胆敢煽动人群骚乱者,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