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她有铜墙铁壁》 第1章 末路 “宣城一战中,西陵王姜戎玉为何突然率大军偏离战线直入大漠?” 刑架上,姜潼身上刚被抽完数不清的鞭子。伤口裸露在外的血肉还凝着赤色盐晶,滋滋啦啦朝外吐细泡。 昭罪司的鞭刑有讲究,俗称“盐水鞭”,抽人的鞭子都是从盐水池里捞出来的,行刑力士劲儿也巧,常一鞭见血后就够能听见惨叫,再叠上一遍保证皮开肉绽。 蜇痛比肉痛更刺骨钻心,受刑者打颤是常态,姜潼也不例外。 除此之外,她只管攥着拳隐忍,咬紧齿缄默。 整个人被耳鸣声隔着罩子,千户陈路的话徘徊一周却找不见进她耳朵的入口。 一桶凉水迎头泼下,罩子碎了,耳也不再鸣,问询声灌入耳中。 “宣城一战中,西陵王姜戎玉是否同金川十二部勾结打算破城?” 又被抽下两鞭,姜潼仰头受下,脸颊被扬起落下的长鞭溅满血点,冷水混着血珠在地上炸开。 双拳被勒的铁青还在攥着紧,心上的那根弦每受一鞭绷得越紧,是要等到她断了气才肯跟着断。 陈路走上前,力士收了鞭给他让开路。 陈路附在姜潼耳边一字一句问询: “西陵王姜戎玉突然率大军偏离战线直入大漠,几万大军被埋于黄沙成了孤魂野鬼,你作为西陵的郡主,该为战死的将士和被殃及的百姓有个交代,今日若如实招来,想来还能得一个戴罪立功之名,捡回一条命。” “”毕竟郡主年方二十,昨日才过的生辰,日后想来前程无量,下官在此祝贺郡主,生辰快乐。” 陈路说着还抬手对姜潼抱了拳,姜潼依旧一言不发,一旁记录口供的小旗停了笔。 “姜戎玉擅自更改行军路线为的是和金川十二部里应外合攻陷金裕关直捣宣城占领西陵,而后向五百里开外的天都皇城发难,是与不是?” 从昨夜被押送进昭罪司后,陈路已经审过不下三遍,原本看是个小姑娘以为威逼利诱几番就能让她在认罪书上画押签字。 觉出来是个硬骨头也上了鞭刑,边打边问直到现在。罪犯说过的只有不知道,酷暑季节本就躁动,昭罪司里黏腻腥臭的空气直捣他思路,陈路捏了捏眉心,耐心告罄。 抬抬手给行刑的力士下令:“上夹棍。” 十指连心的钻心之痛他不信这个毛丫头能受得住。 这牢里沉寂太久,陈路再这么审下去要打瞌睡,也该有些惨叫声提提神。 白日里将姜潼只字未吐的口供成交上去,如今子时也该有了判决。 众人跪下听诏,内侍宣读敕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西陵王姜戎玉藐视军令,私通外敌,险些酿下边境惨状,死罪当诛九族。 感念姜氏先贤立下开国之功,后子孙又军功无数,然朕上体天心,有好生之德,下念尔孤女无辜,不忍加罪。 姑从宽贷,免其女姜潼一死,三日后流放东北极边之地,充军安置。 钦此。” 曹内侍朝内撒了一眼后落在陈路身上,夹着嗓道: “陈千户,你来代为接旨吧。” 陈路双手抬高奉在圣旨下。 “臣等接旨。” 圣令已决,他也不用再死磕这块硬骨头,斜睨一眼垂着头的姜潼,冷声道: “你便好好在此感念圣恩吧。” 而后推门走了,身后还跟着提食盒的校尉。 监房里只剩姜潼一人和门外看守的两名力士。 好一个感念皇恩,从她被押进京到如今,姜潼连天祐帝的面都没见过,想到这里她不禁讥笑,撑到如今那根弦已经将断未断,姜潼也存了今晚就死在昭罪司的念头。 若面前有一把剑,她选择毫不犹豫的插进去,像昨日父亲一样。 监房的门又开了,一股幽香冲开空气中的粘臭,愈发难闻。 力士们恭敬问候声悬在耳边: “下官拜见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千岁!” 姜潼抬头时,夏宇鸾已经走在了她面前,身侧的人姜潼也认得,是缉拿她入昭罪司的承影卫同知赵立。 夏宇鸾一身酒气逼近她。 姜潼嘴角弧度微起,哑声道: “沈氏之女姜潼见过长公主殿下。如今臣女受缚,并非有意对公主无礼。” 她四肢被死死绑在刑架上,掌心勒得泛白,莫说行礼,如今松了拳头也再握不上。 “罢了。其余人等退下,本宫同她有话说。”监房只剩下她们二人,夏宇鸾抬起姜潼的脸端详一二,又撒了手,人去屋空,酒劲儿也散了不少。 “姨母故去多年,你这个时节在本宫面前提起,是妄图让本宫看在往日情分上饶过你?饶过姜家?” 夏宇鸾嗤笑,双目微眯,姜潼若是此时同她对视,定能看出她尽显的鄙夷之气,而后冷冷开口: “姜潼,你还是那么喜欢自作聪明,同当年你第一次入宫时本宫见到的那样令人厌恶。” 厌恶? 十年真的太久,久到一切都物是人非,当年的嘉宴公主和给她当伴读的姜潼不会想到泪别彼此后再见的第一面会在昭罪司。 天都谁人不知嘉宴长公主夏宇鸾是当朝圣上的胞妹,同为沈皇贵妃沈婉莹所出。 建昌帝老来得女大赦天下,给尚在襁褓的婴孩亲赐封号“嘉宴”。 小嘉宴刚生下来啼哭不止,帝为了博自己唯一的女儿一笑,把从弱冠之年就贴身戴着的玉佩取下当做玩意儿逗她。 小嘉宴咯咯两声笑引得龙颜大悦,玉佩被当做伴生礼赐给了她,而后一直被夏宇鸾戴在身上直至十二岁。 五年前天祐帝夏宇烆登基,追封沈皇贵妃为慈圣皇太后,又冠以长公主称号给夏宇鸾,给她能随意进出昭罪司调遣承影卫的权利,一度令她成为整个大夏最尊贵的女人。 幼时就以嚣张跋扈扬名天都,如今更是目无王法,整日荒淫无度,今晚不知从哪惹来一身的酒气,混着昭罪司黏腻腥臭的空气直往人鼻里钻。 嘉宴公主荣冠圣恩册封长公主,身为伴读的姜潼沦为阶下囚不日就要被流放,或许那时的泪是在为分别庆幸。 有人早就盼着能有一天亲口说出这两个字, 昔日旧友亲口说厌恶她,仇敌想让她死,审讯官嫌她是块硬骨头踢着疼。 可父亲说过要她好好活着还因此送了命。 真真假假已无力分辨。她或许也想好好活着呢,姜潼不知道,可生死早也不由她。 讥笑道: “表姐,我竟不知你这般想我,原本也没奢望你顾念那点情分,毕竟你在冷宫的日子姜家也没伸以援手。不过也真是苦了你了,这么多年才肯吐出真心话来,这些年你过得不顺意吧。” 在这牢里,她该受的刑一样不落,即便再被定个冲撞皇室之罪,她也熬得住,那根弦因此再度绷紧。 夏宇鸾并没有因为姜潼对她出言不逊就责罚,她记得此次来的目的,把话头迁到了正题。 “把姜戎玉谋反的意图、罪证、细节,都给本宫交代明白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本宫能免你流放之苦。” “我父不曾谋反,姜家从未有二心,真正居心不轨的是裘争。” “你撒谎!姜戎玉若是没有谋逆之心,怎会率大军偏离战线给敌方可乘之机,若不是裘副将及时止损,逼退敌军,怕是整座城都要因为你们而覆灭!” “他是这么说的?” 姜潼猛的睁眼,质问道。 从早到晚连番审问,身上新伤叠旧伤,凭他们怎么问,她都绝口不提一个字,因为说了也不会有人信,还会因此而被撬开舌关。 进了这里的人屈打成招不在少数,索性就不张嘴,就算把牙都咬碎,谁也别想撬开她的嘴让姜家顶上这莫须有的罪名。 来审讯的别管是陈路还是其他人,都只问她是与不是,姜潼打从西陵押运回京到现在,她头一次听见别人口如何冠冕堂皇,理直气壮的给父亲头上安罪。 即便再抽她一百鞭也没有此刻心痛的千分之一,一整天的坚持就像笑话一样被击溃在地。 “他裘争可以仅凭一场偷来的胜利随意给别人诬陷罪名,陛下就不怕真正为大夏戎马一生鞠躬尽瘁的忠臣寒心么?夏宇鸾,你们有心么?” “你有几个脑袋够拿来质疑我皇兄?直呼我姓名?好一个满门忠勇,那本宫今日就所幸开恩给你个痛快,这碗药喝下去,就去跟你父亲团聚吧。” 话音落,两个随行侍女进来,一个从食盒里拿出药碗,另一个撬开姜潼的嘴。 液体从口鼻涌进去,姜潼不受控的吞咽也呛了好几口,最后一滴流尽。 毒发很快,连吐露遗言的机会也没给死者留下。 刑架不再发出声音,一个侍女探了探,确定没了气息后就被卸下来装上担架抬出去了。 全程嘉宴都背对刑架,余光中扫见担架被抬进来走出去,竟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一行人浩浩汤汤的来,又浩浩汤汤的走。倒是昭罪司,又恢复了往日夜里该有的宁静。 梅雨季的停尸房尸臭漫天,一般都是两人搭伙当值,正好到了换班时候。 两个披着蓑衣同穿昭罪司官服的男子走过来,停下门口其中一个看守面前行了礼。 其中一个看守看着前面二人有些眼生,问了一嘴。“新来的啊” “这位哥哥好眼力,我们兄弟今天刚刚上任。”赶忙把怀中的食盒塞到这位哥哥手里,“长兴楼的烧鹅还热乎着,配上秋玉白。哥哥们冒着雨还要当值实在辛苦,剩下的交给弟弟们吧。” 把二人打发走,兄弟二人收了那副谄媚的嘴脸,面露寒光,确定四下无人后推开了停尸房的门,换了一具无脸女尸进去,两人一尸从侧门离开。 第2章 人走楼空 七月四日,正值黄昏,太阳落到西陵王府后头。 今日是郡主姜潼的二十岁生辰,府中张灯结彩,前院正搭着戏台。几个班里的伙计爬高上低,吊梁递木,敲敲打打,要赶上锣鼓响,传话全靠扯着嗓子吆喝。 时月站在堂前石阶正看顾着下人们筹备生辰宴,恨不得把自己掰开了当七八个人用。 “彩蝶!姑娘要的荷花酥备好了么?” 她往下张望,来来往往穿着一样的婢女晃得人头晕,时月忍不住把手搭在额前,叉着腰,辨不出哪个是彩蝶,便吆喝了一声。 “时月姐姐,都备好了在膳房,现下给姑娘送去么?” 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小丫头从膳房窜出来,嘴角咧的比月牙还弯。 时月刚要点头却若有所思地止住道: “我去给姑娘送去,乐师团和戏班子估摸着要来了,你代我去门口留意些。” 彩蝶应下就又窜出去,险些装上迎面过来的水车。 生辰宴按姜潼的意思就在前院办,眼下已经布置整齐,只等饭菜和人齐了,时月内心一项项清点完毕后对自己点点头。 阑春阁院内,姜潼穿着一身墨色骑射服,发丝拢到后头高高束起,最后一缕夕阳射进院内,在她发尾熠熠生辉。 她左手端水瓢,右手拿粗布,水从马背上淌下后再用粗布擦拭,洗得用力,脸颊两侧也挂着细细密密的汗,嘴里还哼着小曲,马儿也惬意,时不时朝她扫两下尾巴。 “可给你舒服着了,绛雪。”姜潼打趣它,嘴角却是弯着的,蹂躏一番绛雪的鬃毛。 此马通身赤红如火焰,四蹄雪白似踏雪。 姜潼十岁生辰当天它在马厩里发出此生第一声嘶鸣,小姑娘看着它从踉跄到站起来吃奶,松开被姜戎玉牵着的手,指下它,这也是此行姜戎玉的目的,自此绛雪以生辰礼的名义成了她来西陵的第一个挚友。 今日也是绛雪的十岁生辰,姜潼早几日就做了新马鞍,今日跑马前就把旧的换下,新的装上,绛雪比平时在马场多跑了几圈,看得出它也欢喜的紧。 “姑娘,跑马跑累了吧,您最爱的荷花酥好了,刚出炉的这会儿吃味道极佳。” 时月声到人未到。端着糕点进来,又斟下一壶茶。顺了顺绛雪的鬃毛。 “新马鞍一套就是神气多了,是吧绛雪。” 绛雪扫了一身水给时月,表示赞同。 时月躲不及: “看给你神气的。” 姜潼把马拴到一旁,端起一杯茶水,饮尽正色问道: “西陵军那边还没信?” 时月摇摇头。 “属下交代过了,有了战报就第一时间送来,不过王爷次次都比战报要到的早,想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几天前,金川十二部军队越过边境直逼宣城外的金裕关,西陵王姜戎玉收到加急军报当下携副将裘争及亲信率西陵军赶去支援宣城守备军。 事发紧急,姜潼本想随军同去,姜戎玉没应,照他的话:南寇不足为惧,我儿生辰当天必携捷报踏月赶来庆贺。 姜潼坐在石桌前若有所思,咬下一口点心,垂眸,眉头一皱。 时月看主子不对劲,问询一句“怎么了?姑娘。” “这点心里有苍蝇。” “报——!” 门口传来急呼,主仆二人赶去。 姜潼在前厅来回踱步,时月领着那人进来后合上门。 彩蝶迎着乐师和戏班子进来后瞥见时月领着一个身披战甲的人进了前堂,她认得那是西陵军,府里常来不算稀奇。 她还记得王爷前几日又去打仗了,西陵军怎会比王爷还先回来,她心中发问,却很快被搭戏台的伙计喝断。 时月姐姐把监工的活儿派给她,台上还要唱自家姑娘喜欢的牡丹亭,她不敢耽搁,操回本职。 西陵的夏常是既干又闷的,是月也带不走的热,光是站着都闷了一身的汗。 彩蝶抬手沾掉下颌浊白汗珠的间隙,一个伙计朝她要踏板木,垫高用的。 她昨日在偏门见到过,应下给他找。 偏门开着,站着眺望远处的时月,那马上坐着跑远的定是郡主了,彩蝶心想。 就跟在她身侧探着头道。 “姑娘去哪了?怎么都没带绛雪?” 时月才止住情绪,喉头又一酸,走的更快了,彩蝶不明所以在身后喊她。 “哎,时月姐姐,你等等我!” “时月姐姐——” 时月命人撤了宴席,送走乐师后,府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远处高墙有一抹身影如鹰隼般监视着王府,见王府那一抹黑影出来,那人立刻机警,辨明了方向后便消失在夜色中。 姜潼是戌时三刻走的,又过了一个时辰,王府的门被叩开。 来人身穿黑色官袍,袖间及衣服下摆都绣有金鹰纹,配绣春刀,戴官帽。身后跟着十几人,身穿黑色银鹰纹袍服,阴森森站在为首之人两侧。 见门一开,都盯着时月。 阵仗之大,时月也愣住,木在原地。 “我乃承影卫同知赵立,奉圣上密旨带西陵侯之女姜潼回京问讯,姜潼何在?” 赵立拿出腰牌和驾贴,问话间掷地有声,带着压迫的威严。 时月这才将人往前堂引,院前下人们还端着碗盘进进出出,平时也见过西陵军穿梭园中,可这两道未披战甲却进退有素,肃杀之气冲出几里的卫队不禁引得人侧目。 彩蝶是个有眼色的,眼下被挡了路,又看时月姐姐脸色转下,她自觉避开路低下了头。 到了前堂时月要奉茶,刚拿起茶壶被赵立打断。 “姜潼何在?” 时月打了个寒战,茶壶放回壶承时偏了位置。倒不是被他吓到,承影卫奉诏办事不必盲目惧怕,只是如今姜潼的的确确不在府上。 “回同知的话,我们郡主一个时辰前就出府了,现下不在府上。” “那她何时回?我就在此处等。” 赵立不罢休,追问。 片刻的静默,赵立察觉了眼前这个人有所隐瞒,目光冷下几分。 “你最好想清楚,圣上要不到人的后果,不是你们王府几个下人所能承受的。” “郡主她在回京的路上,走的官道,离出发将近过了一个时辰,大人若快些,想来还赶的上。” 时月按实交代。 赵立没有思索,带着承影卫乌泱泱走了。 时月被抛在身后,她一动不动,只是望着没被合上的那道门发呆。 姑娘最快也刚出西陵城,天都那边动作快得异常,圣上派了承影卫,这件事终究不能善了。 眼下局势被动,除了向上苍祈求自家主子和王爷能化险为夷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听姜潼的,必须先裘争一步,护住王府下人,况且府里还藏着一个关键证人。 “还是要走到那一步么?” 时月问了问自己,很快有了答案,彩蝶来到她身边,她将彩蝶未说出口的话打断。 “彩蝶,你去让门口的小厮锁好门,把大家都召集到前院,切记,一个都不能漏!要快!” 前后相串,就算再傻的人也要猜到王府出了事,彩蝶重重点了头跑出门外不敢耽搁分毫。 片刻后,前院下人们聚齐排成不怎么方的四方阵左右前后窃语。 “是府中有人偷盗了吧,敢在郡主生辰当天做这等偷鸡摸狗之事,没眼力见。” “你胡诌,没看今天来的都是穿玄鹰袍的承影卫,定是比人命关天还大的大事,不信就看。” “老赵,你又懂了?到底是念过书的,官爷认识不少啊!” 阶上,彩蝶和一名侍女搭伙儿搬来一张高脚桌,一只木匣子被摊开放在桌面上,夜里起了风却还不算大,里头的纸页将掀未掀,被吹起一角又落下。 时月站于阶上,台下顿时肃静,彩蝶很快清点人数后点头以示传达。 时月正色宣告: “诸位,眼下事态紧急,不得不突然召大家来此,也属无奈。” 立即切入正题: “几日前王爷驰援宣城突遭叛变,眼下被奸人裘争陷害下落不明,郡主得到消息后疾驰天都面圣,眼下将才出西陵城。 大家刚也看到承影卫来了府上,说是要缉拿咱们郡主,王府也很会变得不安全,所以,我将替郡主担起保护大家的责任,书房的密道已开,老弱妇孺在前,武婢侍卫随我断后,走时会结清诸位上月的例钱。此外,府里的碎银也足够预支下月的例钱,所有人领完自己的卖身契后按我说的排好队。 私自离开队伍收拾包袱者,杀。 胆敢煽动人群骚乱者,杀。” 第3章 王侯将相 时月在众人注视下拔出剑,目的中在维持秩序而无意恐吓。 恩威并施一向有效,进展还算顺利时,她松了口气。 千里外的悬月照着王府,也照着赶路的姜潼。 一个时辰前,西陵军前线将士来报。 “报——!” “禀郡主,小的是李当,西陵军一名千户,奉将军之命冒死赶来报信,您一定要救将军啊!” 李当伏在姜潼两步远的地面,忙道。 “说清楚。将军怎么了?” 姜潼不受控的想到最坏的结果,她通身都快要止不住的抖,但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几日前我等奉将军之命前去驰援宣城守备军,金川人当即撤退几十里,将军还有裘副将同守备军商量战术,前几仗同往常一般顺,按照以往金川军队的惯例,他们不会再自讨没趣,早就该撤回金川,将军见他们没有要走的意思,准备在昨日决战中让他们有来无回,可是真正到了那天,裘副将并没有按原先说好的同主力军进行包抄,金川早就设了埋伏,弟兄们同将军无路可退,直入大漠,我们几个奉命前来报信,避开宣城一路疾行还遭遇暗杀,到了王府就只剩下我一个,将军和其余亲信被困大漠,至今生死不明。” 金川十二部处于大夏西部一带,盘踞于西陵脚下即南侧,建昌帝未登基时,金川人就已经在他们脚下的无垠大漠生活了百年。 相较于中原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漠北常年粮食、盐铁、布帛匮乏。 无论生存条件如何恶劣,骨子里流淌的烈性不允许部落首领俯首称臣,金川人的野蛮掠夺逐渐对大夏边疆有了威胁。 建昌元年,太祖皇帝以西部悍蛇屡犯国之疆土为由,命姜达大将军挂帅西征,将军幸不辱命,大伤悍蛇,一战封侯那年他才二十三。 安定侯为西陵争来三十余年的太平安定。 在大夏,没有永远的少将,却永远都不缺少将。 姜达的儿子姜戎玉从小随父出征,是吃金川沙子长大的。 建昌二十九年,姜达所率的安定军被困土碉堡,姜戎玉胆识过人,领了三百人虚张声势把金川两万大军溜在沙地跑,给援军挣来了宝贵时间,才得以破僵局反败为胜。 那年,姜戎玉在父亲封侯的年纪当了王,镇守边沙的西陵王,举家前往封地前,安定侯主动请辞,留在天都颐养天年。 建昌三十四年,建昌帝崩,谥号夏武帝,庙号太祖。 其与淑德皇贵妃沈婉莹之子夏宇烆继位,建年号天祐。 新旧交替时国内局势动荡,金川部伺机已久,不同以往的小打小闹,三十万余大军压境,边境危矣。 已经快花甲之年的姜达再度出山,同西陵王姜戎玉挂帅西征。 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最后的决战中,姜达不慎暴露要害被金川十二部首领赫连莫,他三十年前的手下败将一箭封喉,僵身于马背。 而姜戎玉就在他身后,几乎是违背人性本能的决定,他俯身勒马接过父亲利刃稳住军心,才得以取得最终鱼死网破的胜利。 赫连莫逃回大漠,姜戎玉退兵西陵。 入殓时,姜戎玉在姜达棺前起誓,终有一日,要取赫连莫首级为父报仇。 五年间,金川总在边境线起骚乱,都只是小打小闹,得了过冬粮和马就作罢。 同西陵军开启了长达几年的躲猫猫式迂回战术。 而今时隔五年,赫连莫主动兵犯西陵,姜戎玉精心部署没有让他活着回去的打算,排兵布阵准备对金川十二部部进行毁灭性围剿。 原定作战计划为姜戎玉率部分亲信和半数西陵军绕后切断金川军撤退路径,而裘副将则需与他正面接应,如此布下天罗地网,金川军才能被尽数歼灭。 而裘争的叛变令所有人都大为震惊。 现下的宣城和金裕关定然在他把控内,可想绕过这两地顺利驰援姜戎玉就是天方夜谭,西陵军队都随父亲出征了,哪里还有援军让她领去支援。 西陵守备府或许可以一试。 “时月,我去守备府找指挥使,你把他安置下去。” 姜潼掠过地上士兵时瞥了一眼倏地停住。 从那声急呼开始,姜潼整个人就被眼前这个人带偏了,此人所言她都听进去且在逼着自己想对策,思绪回笼,自己才想起来要打量他。 他的知无不言同身上披的铠甲一般密不透风,除了胸前可怖的血迹,没有一丝伤口和打斗痕迹,其与地方也都只是沾了些风沙。 “你,站起来。”发布施令的人盯着他起身,“转一圈。” 审判的眼神落在全身,一处也不放过,姜潼了然。 “过来报信的有几人,一路遭遇了几次暗杀,每次都在何处,有多少人?” 一连抛出几个问题,得到的是长达几秒的静默,李当扑通一声跪下,抖得更厉害。 吧嗒声混杂着啜泣,在木板上炸开花的不知是汗是泪。 姜潼已然没有耐心,将人一脚踹倒。 咝—— 裂曦剑发出剑鸣稳稳指在他的咽喉处。 “郡主!郡主别杀我!”对上姜潼眸间的阴郁,他慌忙撇开。 “是裘争,裘争让我这么说的,他说只要你带兵去了大漠,就放了我弟弟,郡主,我只是想活命啊!我弟弟还在他手里,我是被逼的啊郡主!” “将军呢!将军在哪!” 剑锋又近了一寸。 “昨日将军率亲信进军后行军路线不慎暴露,便迅速撤退回来取消战术,眼看就要到宣城,可是裘争却命人关了城门,将军同西陵军还有金川部都被关在门外,主力军耗去大半后裘争才命人开了城门清剿金川部,将军没死却也受了伤,被裘争关起来了,至于关在哪,小的真的不知道。” 若是姜潼真的就此信了他的跑去大漠中了套一去不回,裘争借题发挥,诬告他们父女企图勾结金川十二部谋反,自己不迫于威清剿叛军,姜家才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如今姑且先信下这个人的话,如何救下父亲,才是头等的。 “念在你尚未铸下大错,姑且饶了你。” 姜潼撤了剑,时月命人将他带到后头安置下。 “裘争此番是想让姜家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那么他就是不愿与主将蛇鼠一窝的英雄,眼下局势对我们不利,宣城去不得了。” “裘副将跟了咱们王爷十年啊,将军向来在军中公私分明,属下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 时月的父亲是西陵军退下的百户,家中遭遇变故,她十岁那年被姜潼带回府后,就跟着姜潼当她的亲卫。 主仆静默一瞬。 她问姜潼,姜潼问谁呢。 “总之,他把姜家当了垫脚石,是想踩着西陵军将士的尸体上位。” “我呸!狼子野心的东西。郡主,咱们带着府中侍卫把王爷救回来吧。” 姜潼先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处拍了拍。 她又何尝不想这么做,可眼下,她要考虑的不止是父亲的安危,西陵王府上下一百多号人的安危也系在她身上。 往最坏处想,裘争若是同金川十二部勾结,整个西陵都将陷入水深火热,到那时不止宣城,连西陵城中百姓也将面临一场浩劫。 西陵王有调兵权,同时也担任着守护边境百姓安危的职责,如今姜戎玉下落不明,姜潼就要稳住后方,护住家,守住城。 她这样安慰时月,又何尝不是在安慰不安的自己。 “眼下,天都那边还没有动静,我要立刻进京禀明实情,你去拿纸笔。” “姑娘,进京路不好走,我同你一道去。”时月拿来纸笔铺平,边磨墨边道。 “不可,府中上下一百多号人,武婢侍卫除外,老弱妇孺者也不在少数,你需留下替我看顾好他们。” 说到这里,姜潼笔下一停,带着些语重心长道: “书房进门第二道书柜下挪开有一条密道直通城外,必要时带着他们从那里走,卖身契也在书房,或走或留,不要强求。” 时月眉头拧成一团,眼眶明晃晃闪着光,豆大的泪珠掉在纸上,晕花了姜潼笔下的一点。 “姑娘,时月是您带过来的,是您的亲卫,职责就是保护姑娘也只想保护姑娘,旁的时月都不在乎,您让我跟着您同去天都吧。再不行,咱们请指挥使一同杀去宣城。” 姜潼攥了攥笔,呼出口气,她没得选。 “时月,我能信的人只有你了。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么?” 母亲走后,父亲整日忙于军务,常年驻守金裕关。姜潼就担起了料理整个王府的担子,这重担时常压的那时年幼的她喘不过气。 每每夜里独自拭泪时,都是同她年纪相仿的时月在一旁安慰她,逗她笑。 若非万不得已,她不会就这么撇下她。 时月绷着嘴点点头,姜潼放下笔将她拥进怀里,轻轻摩挲她的后背。就像那些年时月她哄自己那般。 “我会活着回来同你汇合的,嗯?” 听她这么说,时月忍不住抽泣的更凶了。 西陵距天都五百里,她跟马不吃不喝赶路最快也要八个时辰。 眼下宵禁,还要躲着城中守卫军,便更耽误时辰,终于出了城门她也不再有所顾及,卯足了劲儿跑。 “驾!” “驾!” 殊不知自己正一步步往为她打造的火坑里跳,埋在地里的麻绳腾空而起,马儿来不及反应被绊倒在地。 姜潼被甩飞后双脚蹬在树上勉强着地,靠着撑在地上的手找回平衡,隐匿在黑暗处的刺客现身。 撒一眼,四十人的样子,一齐举剑刺向地上的人。 她倏地闪开,裂曦剑夺鞘而出,锋芒划过冲过来的几人眼底。 三两下倒下一排,头一回沾到血,许是因为兴奋,它比姜潼的戾气还重些。 眼看又一群人逼近,姜潼拽住最前面那人的腕骨,一剑封喉,又将他踹回人群,倒下一大片。 尘烟四起,四十人要么断了气,要么倒在地上将起不起。 方才打斗间,姜潼看出这群人用的武器是西陵军中所制,还是正牌刺客,想来是裘争已经知道了,特意在此设伏。 她抬起臂弯蹭开溅在脸上的血,半张嘴喘着粗气。尽管眼□□力损耗大半,却拎起一个发出呻吟的刺客的领子。 “裘争在哪?” 第4章 樊笼破 “裘争在哪?” 见他不答,裂曦剑直刺大腿,剑身在肉里左右来回搅,刺客尖声厉叫不断。 “最后问你一次,裘争呢!” 姜潼沉声质问。 “郡主!别来无恙啊?” 阴风四起,打斗间垂落的发丝在姜潼眼前晃了晃最后垂下,风沙要迷眼,她侧目。 背后踢踏的马蹄声行至不远的距离便消失了。 声音的来处,为首的铁蹄银盔战马上,那人身形魁梧,眉峰耸立,牵着马绳仰头俯视姜潼。 裘争身穿西陵军战甲,头戴玄铁头盔。身后也跟着西陵军,从她的视角望过去不能确定有多少人。 早些年姜父也把姜潼带在军营里历练过几年,姜潼对他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每一句郡主,姜潼也都以礼回他裘副将。 如今再听,光是听着就想把他碎尸万段,刺耳至极。 “裘争!你怎么还配披盔戴甲端坐马上!” 姜潼眼底猩红,愤怒的同时也不忘撬他的话。 “是赫连莫要认你当儿子,又或者你在给谁当狗!” “哈哈哈哈哈!真是虎父无犬子,口气倒是跟你老子的一样嚣张。” 裘争笑的实在瘆人,一旁的树都抖了几分。 “狗贼怎么不撒泡尿照照看,自己哪根胡茬配提我父亲!” “你想进京揭发我,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离开这里。”裘争下巴又扬了几分,朝身后的人命令道,“把人带上来。” 从随行军队后走出两人,中间架着一个身束镣铐的囚徒,军靴碰撞路面声中还一路混着磨蹭地面的拖拽声。 从后往前两道拖痕延伸至前,在距离姜潼一步远处停下。 姜戎玉被扔在地上,穿着浸透血污还混着泥泞的囚服,膝前到**的双脚是刚刚被拖出的痕迹。 摧发掩面,头朝黄土。若不是还能踉跄走几步,倒真同死人无疑,活没有半点生气。 姜潼心跳停了一骤,寒意深入骨隙,明明几日前走时还好好的,亲眼目睹父亲被折磨至此,痛似活活剜心。 她发了疯的冲上去,起码抱到他也好,却又被团团围住直至耗尽力气后被生擒住。 父女二人隔着的几步却比百里鸿沟还要难越,她双膝磕地,眼中祈求着姜戎玉能睁睁眼。 “父亲” 姜潼一声声呼唤被丢到万里鸿沟没得来回音后拼了命挣扎,气焰全冲着裘争去。 “裘争!我杀了你!”裘争无视姜潼的愤怒,命人搜了她的身,将搜出的那封告罪书撕碎洒在她眼前,纸片被吹得四零八散。 “昨日我就递了加急军报,你这张纸就是到了圣上眼前也早已没了用处,所以就算是你亲自到了御前,姜家也只有死路一条。姜潼,看在幼时你还喊过我裘叔的份上我实话告诉你,姜戎玉无论如何都活不成,你该谢谢我让你当了个明白鬼。” 裘争语气平静,向京中呈递的加急军报中姜戎玉意图谋反被他斩于剑下。 虽眼下人还活着,他本来的确没有让姜戎玉活着的打算,可偏偏姜潼没按他的计划走,京中要人他虽不能立刻杀之,用姜戎玉这条烂命也足够牵制住她,到一切都成定局再双双杀之,便再没人拦在他裘争的进仕之途。 “想让姜戎玉活着的话就乖乖听话,承影卫会过来押解你回京,你只要不节外生枝地在御前认罪,我不但保他不死,还会让你们父女团聚。可若你不听话,我要让你连给姜戎玉收尸也做不到。” “原来是跟京中的人勾结啊,你就这么放我进京不怕我将你的罪行公之于众么?” 裘争远在宣城却对天子密令熟知,想来是跟朝廷重臣来往甚秘,是承影卫还是内阁,姜潼心中暗自思忖。 “姜潼,我敢打包票,你就算今晚顺利进了天都也无法面圣。我知道你的本事,也知道你的软肋。恰好他就在我手里,你若不想一辈子都被笼罩在弑父的阴影下,就该听话。” 见姜潼沉默,裘争知道她听进去了,他走错一步眼下很快重回正轨,心中轻快。 重新带上头盔,最后留下一句话: “放了她,我们走。” “啊!” 姜戎玉已经静默太久,就在裘争调转马头折返时,他用尽最后力气挣开束缚,笼中困兽冲破枷锁,向着姜潼的方向横冲直撞,扫开她身侧的束缚。 只一瞬,目光落在她身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慈态,仿佛眼前的她还是那个被自己捧在手心里咿咿呀呀的小娃娃。 姜戎玉眼里含泪,面中带笑,他想抚过姜潼错愕的脸,可来不及了。 “走——”姜戎玉握住剑刃,全身一抖,僵住,浊血从腹部嘴边喷涌出,夹杂着几个字含糊不清,“好好活着。” 剑身被染红大半,他倒下了再也没起来。 “父亲!” 姜潼声嘶力竭。 姜戎玉最后一次拼了命想替女儿挣条生路回来。 若不是他和姜家,姜潼本可以不必冒险上京,可她真如自己先前猜想般做了。 姜戎玉有自责,早知会如此,他就不会整日教她忠孝仁德,她今日会自私到不管不顾逃亡的可能性是不是便大一分,逃到承影卫追不到的地方,她活下去的可能也大一分。 可他却又欣慰,这才是他的潼潼,他和沈婉宁教出来的好承泽。 最后只剩不舍凝成泪汇在眼眶,只差最后瞑目便坠进泥里。 下辈子,他要舍下一身忠义骨,只做沈婉宁一个人的萧郎,做姜潼脚下的臂膀,带她们历千山,看万水。 这辈子唯一能做的,只剩把裘争用自己铸成的锁斩断,还姜潼自由,樊笼破,若能过活今晚,天高地广任尔游。 “裘争!我要你的命!” 姜潼的裂曦剑倏地被甩出去,偏了几寸,刺惊了马,马背上的裘争摔了个踉跄,身旁的几个士兵忙的去扶。 姜潼接着拾起剑打算再来一次。 “还愣着干什么,杀了她!” 身后刺客剑落在姜潼背上的前一秒,被飞来的箭矢从侧面打落。赵立勒马停在两拨人中间,马蹄踢踏几步后稳稳站住。 “我乃承影卫同知赵立,奉圣上密旨带西陵王之女姜潼回京问讯,何人胆敢造次!” 赵立一扫局势,混乱不堪。 “姜潼何在!” 他拿出腰牌,朝着姜潼的方向问道。 姜潼松了手,剑锋破开硬土没立主又哐当倒下,脸上布满死寂。 “我跟你回去。” 朝着姜戎玉走两步后停住转头在裘争身上凝住。 “裘争,这血仇我一定会报,今日我父亲所受之罪我要你千百倍偿还。即便当了地狱恶鬼,也会来向你索命,让你余生不得安宁,且等着。” 姜潼替父亲瞑目,一滴泪掉在他的脸侧又混着姜戎玉的滚成了血泪一起砸进泥里。 风停了,月也早已被黑云淹没,闪电闪过引着几声雷炸开,雨如瀑下,没有任何征兆可言。 姜潼随承影卫一行愈走愈远,被团团雨纱围住。 第5章 走马观花 毫无规律可言,窒息感从咽喉处发遍全身,姜潼已经不知道在这片无法感知时间的黑暗里经受过多少次这样的折磨。 如同被一条巨蟒攀上脖颈而后慢慢占据身体四肢,在最后覆住口鼻再一圈圈收紧,仿佛只能这样等死,却总在濒临放弃时给予自由。 粘腻潮湿的空气灌入鼻腔时,她便知道这次又结束了,可水滴石床回荡在耳畔的空灵声却未同往常般接踵而至,姜潼并未因此放下警觉,心心念想,是十八层地狱受够后该去见阎王爷了。 一道刺芒划破死寂,她倏地挤住眼,身下托举的石床消失,坠落间,出于本能想抓住一切,却没用,骨头摔在地面的声音也听得真切。 “公主若再逃学,臣女便要去告御状,太傅管教不了公主,总有人能管得。” 少女的嗓音揪住姜潼的心。 “姜承泽,本公主不但是你的表姐,还是大夏公主,这么同本公主讲话,本公主要治你一个以下犯上之罪。” 姜潼又想起那日昭罪司里说从一开始就厌恶自己的长公主,小夏宇鸾的跋扈劲儿如今再听倒让她觉得不真实。 “嘉晏公主,奉旨进宫督促公主上进求学乃臣女本分,只要公主肯同臣女回淑芳殿向太傅认错,便是以下犯上臣女也认,下学后想如何责罚臣女都受着。” “姜承泽,你就会逼我!你课业好就很了不起?本公主只是不乐意学,一听之乎者也耳根就痒怎么了,今日这学我逃定了,你再拦我别怪我不客气。” “嘉宴公主,您贵为一国公主,生来就受之民禄,食之民膏;乘舆坐辇,穿珠戴银也习以为常。 公主可知这世间并非每一隅都如您从小长大的宫殿一般富丽堂皇,世间的书本也不是有余力到供每个孩童堆案研读,更不是所有人都尊贵到能受万人跪拜。 臣女是觉得,世间不公,可对公主十分仁厚,公主不该令敬奉您的大夏子民寒心,臣女也不愿看公主被天下人耻笑为草包,故再恳求公主,回淑芳殿同太傅静心求学。” 小姜潼言辞恳切,字字句句吐露完毕后伏在小夏宇鸾身侧。 嘉宴公主并非顽劣到无可救药,至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次次都好用。 姜潼在一旁真切的听到,看着孩童时的自己和夏宇鸾一来一回,过往的一切如走马灯在眼前转。 思索时,小姜潼跟在嘉宴公主后头,双双迎面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姜潼去抓,衣袖如同水中月般划过指间,落了空。 忙去望小姜潼远去的背影,正巧她也回头看自己,嘴角噙着一抹笑。 “她能看见我。” 姜潼追过去却没有记忆中的淑芳殿,而是天都时的安定侯府,沈婉宁垂眼坐在梨花树下的秋千上,箫声吹动风起,下了梨花雨。 秋千上摇下摆,停下后。 姜潼不确定秋千上的人是不是在同自己招手,却还是走过去。 “潼潼,娘教你的这首曲子可还记得?”沈婉宁收起萧,一只手搭在姜潼肩上,另一只手贴在她的面颊,姜潼感受得到温热。 沈婉宁语调里裹挟着梨花的柔和飘进她耳里,惊起姜潼尘封已久的记忆深隙,涌进眼底凝成层泪纱,模糊了沈婉宁。 这不怪姜潼,她已经十三年没见过红润生动的母亲。 沈婉宁酷爱读书写字,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高门贵女。 未出阁时,无数想要求取的钟鸣鼎食之家都快把沈家的门槛踏破。 建昌帝为她和姜戎玉赐婚时,姜潼的外祖却认为安定侯府是武将之家与沈家书香门第绝非良配,心中有怨气却怕触动圣威不好撒。 好在姜戎玉十分疼惜上天赐给他的娘子,沈父看出女婿对自己女儿的呵护备至,才说服自己接受这段阴差阳错的姻缘。 姜戎玉惜她,敬她,为让明珠永保鲜研甘愿献上一切。 姜潼七岁那年,沈婉宁染了痨病后,院子里再没有听见过萧声。 今夕是何年?姜潼不禁在心中发问。 掌心传来的温度明明令她上瘾,却也在灼烧她的心。 “娘。”姜潼从喉间挤出这个字。 “娘的潼潼都长这么大了。” 沈婉宁何时认出了她,明明她走时她才十岁啊。 不敢祈求的却有了回应,姜潼抽出手紧紧抱住沈婉宁,头埋在她胸前闷闷得发出声。 “娘,女儿好想您,好想好想。您是真的吧,是真的吧。” 沈婉宁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而后松开,姜潼不肯放,生怕她也像刚刚那幕一样消失,抓得紧就不会弄丢,她这样想。 沈婉宁抚上她的后颈捏了捏,令她抬头。 “娘也想潼潼。娘怎么会有假?” 姜潼咬紧下唇,直到泛了白才松嘴。 “娘,我真的好疼,身上疼,心更疼,我不要再回去,你带我走吧,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们一家人要团聚啊。” 沈婉宁摇了摇头,替她拢了拢额间的碎发,姜潼依旧攥住她抬起的手腕,又将自己的脸颊放在母亲手里蹭了又蹭,泪珠连着缝隙被晕开。 “不要。” 姜潼哀声祈求道。 “娘只能送你到这里,你该赶路了,承泽。” 掌心落了空,姜潼又抓不住她了,又要眼睁睁看她走远。 姜潼拼了命嘶喊,沈婉宁头也不回,一点点消失在梨花树下。 “娘!” “别丢下我!” “坏了,她怕是烧糊涂了。” 一女子皱着眉,言语间不停的替姜潼擦拭额头冒出的冷汗,又将脸帕洗净一遍拧干后搭在盆沿后起身打开门看了看火上的药。 “这药怎么还没煎好?” 再一回头往床上望时,竟发现她睁了眼,巧娟使劲揉揉眼又睁大了几分,慢慢走到床边怕她再受了惊影响病情。 同她对视片刻后又挪开,话说自己照顾了她这么久,倒也算得上熟,可就这么平白无故醒了倒还有些不自在。 巧娟率先开口,“姑娘,你可有哪里不适?” 姜潼脑子还乱着,先是上天下地,怎么又躺到了旁人家里,鬼使神差蹦出一句: “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