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 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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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死◎
第七十一章;
一艘小小的船顺着河面漂流而下, 有些颠簸,看起来随时都能翻倒。
宋司谨抱着膝盖缩在船中,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包围自己的恐惧深水, 闭上眼睛看到的是段灵耀决然的眼神和背影。
他头痛欲裂, 心情低落, 明明应该开心自己摆脱了段灵耀的控制,却怎么都提不起兴致。
他竟然在担心段灵耀。
追兵都被段灵耀引走, 在深夜的周围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人声存在,但同样不能掉以轻心。
楚云羲不停往后看,生怕有人追上来,他道:“我都安排好了, 待会到前面有三颗大木桩子的地方咱们就上岸弃船, 然后坐马车离开。”
宋司谨揪着手指,勉强笑了笑:“谢谢你, 云羲,又连累你冒险了。”
“没事, 我知道,要是哪天我出了事你也会帮我。”
“嗯!”
楚云羲坐到宋司谨身边,揽着他的肩重重拍了几下, 然后对着宋司谨啧啧称奇:“不过没想到, 小谨你这忽悠人的功夫进步的越来越快了,竟然学会了欲拒还迎这一招,让小公爷主动放弃上船, 厉害啊厉害。”
宋司谨有些迷糊:“你说什么 ?”
楚云羲觉得很爽快解气:“哈哈, 也幸亏你聪明, 我是来救你的, 可不是救他的, 要是他跟着上船,还真不好整。话说小谨你看清了吗,他最后那个表情,啧啧啧,被你骗得不轻啊。”
宋司谨有口难言:“这次我没骗他。”
楚云羲:“哈?”
宋司谨把手上掐的全是印子,他不敢看水面,就用手捂住脸,弓着身子,全当是休息:“我是真的担心他,他一个人可怎么办?不行云羲,我们得赶快下山,去找国公府的人,让他们去老榆树村救小公爷。”
楚云羲震惊:“你没开玩笑?”
宋司谨不解:“这有什么好开玩笑的。”
于是刚才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楚云羲慢慢收敛,他纳闷地挠了挠头发,瞅着浑身上下都在散发郁气的宋司谨,渐渐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小谨,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
“没有!”
“哦,是吗,那你这么关心他干什么,要不是因为他,你根本不用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楚云羲满目狐疑地提醒,“他可是段灵耀,你别忘了他都干过什么坏事,就算你心大,不计较他对你做的事,可也该记得他是什么人。他这种人,跟咱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我当然记得……不过他没外面传闻的那么坏。”宋司谨还是没忍住,小小反驳了一句。
楚云羲震惊地抓着他肩膀:“你被他下迷魂药了?”
宋司谨:“……”
楚云羲倒抽一口长气,不愿接受事实:“小谨,你可千万别犯傻。”
宋司谨不想再叫好友为自己担忧,他本该坚定地告诉楚云羲,自己对段灵耀毫无留恋,绝对不会犯傻,也没有一丁点喜欢他。
可话涌到喉头,竟然说不出口。
他失神地看着渺茫夜空,喃喃道:“你说得对,只是他毕竟让了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身处险境却什么都不做。”
“如果只是这样,那好办,下山后我去跟国公府说这件事。”
楚云羲重重抓着宋司谨,说:“小谨,他这样的人一旦翻脸你受不起,而且待在他身边太危险,你还有伯母,会被他连累的,我没法再救你第二次。刚才没机会告诉你,其实我已经把伯母救出来了,你以后都不需要再掺和到他们之间!”
宋司谨喜出望外,被这个好消息振奋到,糟糕的心情也被冲淡,连忙问楚云羲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楚云羲回老家后打听到宋家人已经搬走,就知道自己晚了一步。他本想给宋司谨写信说明情况,又怕信件被段灵耀发现于人不利,所以忍住了。
在办好自己的事情后,楚云羲便赶紧回京,他一个尚未正式入职的小小探花,在一些大人物眼里属实透明,故而国公府和颜雪回,都没有注意到他。
这就给了楚云羲机会。
从宋府观察到颜雪回,又发现国公府的人在与颜雪回周旋。
颜雪回的人会警惕每一个国公府的人,但却不会注意一个小小楚云羲,于是在双方斗智斗勇的时候,躲在暗处的楚云羲顺藤摸瓜找到了范五妹,然后挑拨两方争斗,趁其不备,将范五妹带走。
而段小公爷遇刺又失踪的消息,也不是秘密,楚云羲稍一打听就知道,宋司谨跟着他一块失踪了。
没办法,楚云羲只能故技重施,跟在颜雪回的人后面,想方设法找到了宋司谨。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稍不留神就会连自己都陷进去,要不是跟宋司谨的交情深厚,他万万不会如此冒险。
但经此一遭,也叫楚云羲意识到,单把人救出来还不足够,他必须想办法叫宋司谨彻底摆脱段灵耀才能真正安全。
因为只要宋司谨还留在段灵耀身边,只要他还有利用价值,就总会有人不怀好意。
所以楚云羲想了个主意。
“等下山回京,我会告诉别人你不幸落水溺亡,尸身被冲走,找都找不到,以后宋司谨就当是死了,不要再回瑶京!”
宋司谨惊愕无语,看着楚云羲关怀的目光迟迟说不出拒绝的话。
因为他清楚,楚云羲说的是对的,纵然段灵耀本身不像外界传闻的那么糟糕,但他所代表的国公府,他与三皇子的关系,他跟太子党的斗争……全都是极其危险的。
而且,段灵耀是反派。
有哪个故事的反派,能在最后战胜主角?
娘亲好不容易摆脱其他人的控制,宋司谨不能叫她因自己和段灵耀而再度置身险地。
——
瑶京城外,县里一处小院里,范五妹正跟麦苗坐在屋檐下择韭菜。
两人说说笑笑,但时不时又会沉默下来。
麦苗看看紧闭的大门,低头嘟囔:“谨哥哥到底什么时候过来呀。”
范五妹摸摸她的头:“快啦快啦,你小楚哥可是考中探花的人,他说能叫咱们一家团聚就一定能。”
麦苗少年老成地叹气:“唉,有小楚哥这个探花郎在,咱们都得躲躲藏藏的,真不知道谨哥哥惹上了什么人。”
范五妹无奈地笑了笑:“没办法,瑶京的大官太多了。”
对范五妹跟麦苗来说,事情的发展很早就变了,在她们还在昌西城的时候,就隐隐察觉到事情不简单——就算亲家很有钱,可宋司谨都跟人走了那么久了,何必一直关着范五妹跟麦苗呢,难道真要关她们一辈子。
去瑶京的时候就更不对劲了,既然嫌弃她俩给宋司谨丢人,又干嘛要带着她们一起去瑶京?
等到身边来了两个贴身看守的人,等到一次又一次更换住所却始终被人囚禁,到后头看管他们的人甚至跟宋家毫无关系——再怎么乐观,范五妹也没法欺骗自己了。
那群人什么都不告诉她们,只威胁她们要老实听话。
麦苗问她,谨哥哥是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怎么一直不来看望她们?
范五妹安慰她,说你谨哥哥那么傻,肯定不会这样子。
麦苗又害怕地问,谨哥哥会不会出了事,所以才不来看她们。
范五妹一边叫她别瞎想,一边夜夜自个儿愁。
直到楚云羲突然出现,把两人悄悄带走,又告诉她们一定会把宋司谨带回来与两人团聚,她们才稍微放下一点心。
也只是一点点罢了,因为楚云羲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点忐忑与担忧,范五妹看出来了,宋司谨一定是出了事他才会如此,只是楚云羲不想让两人担心才没说明。
楚云羲说,外面有很多坏人,想利用范五妹来控制宋司谨,所以她们要继续躲藏,不能被别人发现。
范五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依他所言,然后每日祈祷司谨平安。
总是哀愁也不是个事,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而且身边有麦苗在,晚上再担心,到了白天,范五妹还是要笑着安慰麦苗。
她们现在租住的小院里,种了一些菜,范五妹见韭菜长得好,准备弄点饺子吃。在昌西城的时候,她们从没吃过饺子,但来瑶京吃了几次,就喜欢上了。
楚云羲给了她们一些银钱,但凡涉及出门的事比如采买食物,都要托他的书童小武去办。小武帮忙买了些肉回来,照范五妹的节俭,她是舍不得买这么些的,即使手头有钱。
但买都买回来了,不吃也会放坏。
摘好韭菜,范五妹叫麦苗自个去玩,她则进到厨房剁肉馅包饺子。
就在这个时候,院门被推开,范五妹以为是小武又回来了,招呼了声便继续和面。
可很快她就听到麦苗尖叫着向门口扑去,小姑娘高兴得快疯了:“谨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谨这个字一入耳,范五妹的眼睛就开始湿润,她放下面团,手蹭了蹭衣裳就往外跑,刚跑到院子里,就看到接住了麦苗的宋司谨。
同一时间,宋司谨抬头看过来,无法自控地喊了一声:“娘!”
时隔大半年,一家人终于再次团聚,宋司谨拉着麦苗上前紧紧抱住范五妹。
楚云羲贴心地关上门,让这一家人哭个痛快。
范五妹含着泪去看宋司谨,看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更瘦:“儿啊,你是不是受委屈了?”
宋司谨慢吞吞摇头。
范五妹就说:“别撒谎,娘还不知道你吗?”
宋司谨就傻笑:“都过去了,以后没事了,娘跟麦苗过的怎么样,宋老爷有没有苛待你们?”
范五妹自然也说没事。
顾不上包饺子,范五妹絮絮叨叨地问宋司谨在外头都发生了什么,有些事宋司谨难以启齿,也不太想提,有些事已经发生了说出来也无济于事,只会让娘亲心里难受。
他便说,自己定亲的那户人家家里太显赫,自己不适应。他还说有坏人想利用他对付未婚妻,安全为上,还是分开最合适,也免得娘亲和麦苗再被连累。
现在坏人还在找他们,所以他们要在这继续避风头,免得被抓住,也免得辜负楚云羲的恩情。
无论是国公府、太子、圣上还是三皇子,都派出了很多人马在瑶京附近搜寻段灵耀,顺便搜寻宋司谨。
想要往四周走远,很难,因为每条路的关卡都有人守着。
所以他们要在老榆树村附近的县上暂避风头,等段灵耀回京,没有那么多人找了,宋司谨才有机会离开。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宋司谨的假身份被段灵耀毁掉了,他要假死脱身,还需要楚云羲想办法给他们一家三口都准备假身份。
这对尚未正式进入官场的楚云羲来说是个很难解决的问题。
且现在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段灵耀知道楚云羲带走了宋司谨,如果他这时候求人帮忙准备假身份,很容易被看出来有猫腻。
总而言之,宋司谨一家人仍旧需要躲躲藏藏,至于什么时候能结束这种生活,不知道。
宋司谨十分愧疚:“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范五妹哽咽道:“没事,一家人都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就算再遗憾宋司谨不能娶妻生子,范五妹也不舍得在这种时候责怪宋司谨,她一个什么都不知晓的老妇人都要被人监管,被关着不让出门,在外头的宋司谨,还不知要受什么样的委屈。
想到这里,范五妹难得埋怨了宋老爷一回。
她一直以为宋老爷是良心发现,想好好补偿一回宋司谨,可事实证明,虎毒不食子,人却比虎毒的多。
怕宋司谨一直自责,范五妹抹了抹泪,露出笑容:“你回来的正好,娘正在包饺子呢,小楚啊,你也留下来一块吃吧,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楚云羲摆摆手,笑道:“不麻烦,以前我娘病重起不来身,我在外头念书回不去,都是小谨帮忙照顾的,他是我一辈子的好兄弟,都是应该的。”
一切的麻烦、阴谋与担忧,都被短暂地隔绝到小院外头,四个人一块坐到灶台边包饺子,包完了再吃饭,你一句我一句地叙旧。
明明来瑶京也两三个月了,麦苗跟范五妹却一次都没能出去好好逛逛,未来也不一定有机会能光明正大的进瑶京。
麦苗可好奇死瑶京都有什么了,宋司谨便细致地跟她们讲瑶京的风景、瑶京的美食和瑶京的人物。
讲到一半,吃完饺子,楚云羲便告辞离开。
为了不被有心人发现,他不能太频繁地来这里,他还要回去跟国公府周旋。
走的时候宋司谨一直送他到门口:“云羲,我还是有点担心,你一个人……”
楚云羲笑道:“担心什么,我可是探花郎,段灵耀还能把我吃了不成?再说了,他还不一定能活着回京呢……咳,当我没说。”
宋司谨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挤出一点笑:“总之你要多加小心,除了国公府,还有颜雪回,他这个人特别聪明,而且运气好,被他发现是你带走的我娘,说不定会对你下手。”
楚云羲对颜雪回有所耳闻,听他这么说便问:“你好像对他很了解?”
宋司谨挠挠头:“也不算太了解,不过我确实知道他一些事情。”
楚云羲道:“要是有他的把柄在手就好了,他不犯我我不犯他,只是以防万一。”
宋司谨想了想,有点犹豫:“有一件事,不知道算不算他的把柄,而且没有证据。”
颜雪回是二十年前巫咒案的幸存者,他的父亲被陷害通敌并诅咒圣上,落得了个满门抄斩的惨烈下场。
宋司谨知道原著所以清楚,他们家是无辜受害的,颜雪回隐瞒身份帮助太子,是想等太子登基后为父亲洗清冤屈,并向世家复仇。与此同时他还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涤荡世家,扶持寒门学子,将田地归还于民,叫朝堂更加清明,使百姓安居乐业。
他的真实身份要是被验证,肯定会大伤筋骨,毕竟圣上现在还活着。可惜没有证据,只是传闻的话,不知圣上会怎么想。
从这方面来报复颜雪回,宋司谨心里总有些不得劲,因为涉及很多无辜冤死的人,如果有别的办法,他也不想这样,他更希望颜雪回是为自己犯下的错而付出代价。
楚云羲说:“你先告诉我,我回去再考虑。”
宋司谨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决定告诉楚云羲,因为云羲心善有底线,不会像某些人那样不择手段,比如颜雪回。
他凑到楚云羲耳边嘀咕了一阵,楚云羲越听越惊讶,最后摸着下巴皱起眉:“竟然是这样,嘶,这种秘闻你是从哪得知的?”
宋司谨瞬间傻掉,他一拍脑门,有些羞愧,面对好兄弟跟家人,他心里信任,就总是会忘记一些事。
楚云羲见他这样忍不住笑:“不想说就算了。”
“你信我吗?我都没有证据。”
“凭你的脑子无故编不出这种故事,证据么,有了线索再找证据就容易了,我想想办法吧。”
宋司谨轻轻嗯了声:“我也回去再想想。”
他对原著只是记个大概的囫囵剧情,很多细节都不清楚,只有被逼急了,跟自己相关了,才会在危急关头觉醒一部分记忆。
楚云羲转身离开,宋司谨目送他走远,忽然忍不住,冲上去拉住他的手:“云羲,你会通知国公府灵耀的消息对吧?”
楚云羲啪一声拍上他的手,无奈:“放心,你都不恨他了,我跟他又没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会坐视不管的。”
送别楚云羲,宋司谨回去继续跟家人聊天。
当他讲到自己见过皇帝的时候,麦苗惊讶地张大嘴巴,连连问他皇帝是不是世界上最威武的人。
宋司谨一边比划一边说:“也不算吧,圣上病了很久,看起来有些文弱,脸色发白,比你还要白呢,精神也不太好……”
听着听着,麦苗有些失望,她忽然又想起来别的:“对了谨哥哥,你连皇帝都见过,那有没有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小公爷?”
宋司谨愣住:“你是说段小公爷?”
“嗯嗯,就是他!”
宋司谨有点紧张:“你怎么知道他的?”
麦苗说:“我偷听别人闲聊时知道的,听说这个人长得特别漂亮,但是特别坏,皇帝第一他第二呢。
给家人描述瑶京风情时的笑容渐渐显得有些落寞:“他确实很漂亮,也确实有些坏,但是没有外面说的那么坏……他就是脾气有些刁钻,嚣张又别扭,但还挺好哄的。”
麦苗好奇地问道:“谨哥哥,你认识他吗?”
宋司谨握着筷子的手轻轻颤抖,怕被家人看出端倪,他低下头又吃了个饺子,含混地说:“见过几面。”
麦苗越发好奇:“听说他喜欢男人哩,是真的吗?”
宋司谨嘴里的饺子差点掉出来,他连忙咽下去:“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就是好奇呀,这种纨绔子弟,啧啧啧,明明享受着最好的一切,却还这么坏,真是对不起百姓。”
“唔,你说得对。”
“所以他真的喜欢男人?”
“真的。”
“啊!真是太可怕了。”
宋司谨有点笑不出来了,却又无法责怪麦苗,他搅着碗里的醋,小声说:“还好吧,总比滥杀无辜要强,只要真心相爱,其实是男是女也没那么重要。”
麦苗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正是少女成长懵懂好奇的时候,想继续追问呢,范五妹就给麦苗夹了个饺子,笑着说:“小姑娘家家的,总打听这些做什么,也不知道羞。”
麦苗不服气:“我就只跟你们说,又不跟外人说。”
范五妹拍拍她的背:“就你有理。”
宋司谨也给她夹了个饺子,安慰:“没事啦,多晓些事,也省的以后出去被野小子骗。”
范五妹笑道:“你还怕她被骗?麦苗可比你机灵多了。”
宋司谨不好意思地咧开嘴:“也是哦。”
话题转移到麦苗身上,范五妹说将来一定要想法子帮麦苗脱籍,叫她堂堂正正跟好人家结亲,不能再像她一样受委屈。
宋司谨说他要努力赚钱养家,给麦苗准备一堆嫁妆撑腰,免得被婆家欺负,就算以后麦苗不想嫁人,也养得起她。
麦苗到底年纪小,红着脸说:“还是先给谨哥哥找个媳妇吧,我还小,才不着急呢。”
范五妹便应和她,也是安慰宋司谨:“肯定的,你谨哥哥到京城磨炼一番,以后说出去也有本钱,再说亲就容易了。这次咱不高攀,等日子平稳了,慢慢地,找个彼此顺心的姑娘好好过。”
宋司谨只笑了笑,没应声。
以前谈起来就充满向往的未来妻子,本该是女孩的模样,可不知何时渐渐在脑海中隐没,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脑中浮现的,竟然是段灵耀的脸。
他一定是太过内疚才会如此……深夜,宋司谨无法安眠,一遍又一遍祈祷段灵耀平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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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 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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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在找他◎
第七十二章;
小武在的时候会帮宋司谨他们采买东西, 宋司谨一家人可以一直不出门。
但很快小武被楚云羲叫走,他怀疑颜雪回已经发现自己,会顺藤摸瓜从小武这里找到他们。
所以一干事宜, 只能让宋司谨自己小心注意, 楚云羲又给了他一小盒发黄的粉末, 让他出门时擦在脸上,把脸色整的腊黄, 再戴上头巾,低眉顺目就变成了毫不起眼的样子。
想完全改变一个人的面容很难。只能从细枝末节处让一个人变得不起眼,但这样还是有很大风险,因此宋司谨尽量不出门, 需要什么东西就直接买一大堆屯着。
他们平时都在家待着, 宋司谨不能出去打工,也不像以前可以在庄子里做活, 范五妹怕坐吃山空,就一直坚持做些手工的玩意儿, 等攒多了就低价卖出去。
宋司谨劝不动她,便想要赶紧摆脱这种现状。
他在屋里,坐在椅子上, 对着面前的白纸苦思冥想。
想原著的每一个涉及颜雪回的细节, 想他的弱点,想秦祐山的弱点,还在想每一个可能影响到自己一家人的危险节点。
还在想是否段灵耀真的只能像无数反派一样被主角斗倒。
原著没有完结, 未来还有希望……宋司谨轻轻叹气, 因为自己不该再掺和进去, 想这些只该是为了自保才对, 却总有一种想要帮一帮段灵耀的冲动压在心底。
似乎苍天察觉到宋司谨的念头, 不想要宋司谨真的改变太多既定的命运轨迹,宋司谨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太细节的东西。
他只能把模糊记得的先记录下来。
——
生活中总会有意外发生,这日麦苗正在洗碗,一不小心碗跌下来,摔出的碎片把脚割出了一道豁口。
小姑娘倒是坚强,没怎么哭,可那血流的实在厉害,宋司谨匆匆给她用布条扎紧止血,便赶忙出去买药。
止血的伤药很多药店都有卖,他挑了最近的一家,买好正准备往回走,忽然发现前方响起阵阵马蹄声。
听到马蹄声的这一刻,不知为何宋司谨脑中忽然浮现出段灵耀的脸,他下意识躲到人群后方,知道自己应该一直低头,因为无论经过的是段灵耀还是别的什么人,这样一大群人骑马过街,都不会是平民百姓,也就很容易产生风险。
但鬼使神差般的,他抬起头向前看了一眼。
段灵耀,竟然真的是段灵耀!
不只是他,身后还有许多人,可宋司谨的眼睛却只来得及看他。
少年身披华服,骑策骏马,本该是意气风发肆意骄纵的模样,却在风霜苦雨下如小树折枝般沧桑凛然,只不过折了枝,也依旧屹立不屈。
他颚下有一道血痂,从鬓角一直划到脖颈,只差一点点就要贯穿他的血脉,割断他的脖颈。这样的疤痕单单看着何其恐怖丑陋,在段灵耀瓷器般的白净姣美的面容上,却如月上阴霾,玉中飘带,鲜红诡魅妖冶凄艳。
他紧紧抿着唇,眉目阴沉愤怒,又因那道伤痕而多添几分破碎的脆弱。
宋司谨怔怔看着,一时有些心疼,连要避着人的准则都快忘了。
可段灵耀目视前方没有半分分神,就这样风一般穿过宋司谨在的这条路。
他没有看到宋司谨。
许久,萦绕在宋司谨脑海中的马蹄声迟迟无法消散,但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能够放下了。
太好了,段灵耀平安无事,他活着。
心中有喜也有几分怅然,宋司谨不敢细想段灵耀知道他死掉的消息后会有什么反应。
他继续低下头,抱着买回来的伤药急匆匆赶回了小院。
“哎呀!轻点!”
麦苗到底还是个孩子,消毒的刺激叫她差点痛哭流涕,好不容易挨到上完药,抬头一看,麦苗不禁恼怒:“谨哥哥怎么这么开心?我哭的有这么好笑吗?”
宋司谨诧异:“我有开心吗?”
麦苗扁扁嘴巴:“反正你看起来心情很好,怎么,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吗?”
宋司谨低头只笑笑,不说话,这一晚他终于能够安心入睡。
——
八月,楚云羲被任命进入翰林院做一名编修,第一次当官难免手忙脚乱,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给宋司谨传来任何消息。
九月,天渐渐变凉,宋司谨有点放松警惕了,却又发现,段灵耀仍然没有死心。
他还在找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若宋司谨不想回到他身边,就仍要躲躲藏藏。
忽然有一天,楚云羲坐着驴车偷偷跑了过来,催促宋司谨一家快些收拾东西。
“最近有人在打听我七月的行程,不知道是谁,总之先换个地方以防万一。”楚云羲顶着黑眼圈打哈欠。
宋司谨很久没跟他见过面,通信也不方便,有很多消息想知道,可当着家里人的面,他又不太好意思细问。
便含糊又委婉地说:“除了颜大人,还有别人吗,是不是小公爷还在找我,难道他不信你的说辞?他会不会欺负你?”
楚云羲斜了他一眼:“你放心吧,我帮国公府找到了段灵耀,现在可是他半个恩人,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宋司谨轻轻哦了一声。
到隔壁县的时候,楚云羲用自己一个朋友的身份重新租了一间院子,他帮宋司谨收拾房间,见他神情有些低落,没忍住笑了:“你要是想知道段灵耀的消息,直接问我就好了。”
宋司谨羞愧地磨了磨脚尖:“我怕你生气。”
好不容易从段灵耀的手里逃掉,却又一直想着他,也太没出息了。
楚云羲哼了一声:“确实有点气,又有什么办法?你啊,傻到头了,好在段灵耀也不是一无是处……你惦记他,也无可厚非。”
宋司谨躲在县城不知道,段灵耀回京听闻宋司谨的死讯后都作了什么妖,楚云羲却是清清楚楚。
当然楚云羲也没能第一时间看到段灵耀听闻死讯的模样,即便如此,段灵耀衣服都没换便急匆匆闯到他住处的样子也把他吓了个够呛。
当时已经是夜里,段灵耀发了疯似的强行撞开他家门,把楚云羲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他问他是不是在撒谎,问他宋司谨到底在哪里,用刀剑架在楚云羲脖子上威胁,扬言他敢有一点隐瞒就要他永世不得安宁。
段灵耀眼里满是疲惫的血丝,刀尖与衣角还沾着散不掉的血腥气味,他一声声凄厉地质问着,仿佛恶鬼索命。
楚云羲很怕,原来人在真正面对致命威胁时才知晓自己到底有几分勇气,他差点就和盘托出。
好在他有着寒窗苦读十余年的意志,同时脑袋反应快,他想段灵耀对宋司谨只是占有欲和情谷欠,失去了也只是一时愤怒,但被段灵耀这种骄纵恶人发现有人敢欺骗自己,说不定会落得更惨的下场。
所以他咬牙坚持住了,并不停地提到颜雪回,叫段灵耀的怒气转移到颜雪回身上。
之后事情的发展让楚云羲很满意,段灵耀盯着颜雪回死命地斗,要不是当街杀害朝廷命官有蔑视圣上之嫌,且有太子护着,恐怕段灵耀真能干出来这种事。
便是如此,段灵耀也没少折腾。
说起来还挺有意思的,楚云羲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那□□会散场,我正好经过午门,看见段灵耀抓着鞭子在打颜雪回,我的老娘呀,当时一堆人在围观……”
就在午门外,段灵耀嚷嚷着自己的马拉肚子了,闹着要颜雪回给他当马拉车。
当然这只是一个借口,他只想打他,颜雪回并不会武功,躲闪不及,被段灵耀用鞭子抽的皮开肉绽。
有人相劝,段灵耀就冷笑着说,颜雪回是个瘟人,他经过自己的马车,马儿就拉了肚子,让他给自己拉车是他的荣幸。
最后还是有人把太子喊来,才制止了这场闹剧。
宋司谨听得目瞪口呆,又隐隐感到爽快,他现在特别讨厌颜雪回,他害了自己那么多次,要不是做不到,他都想亲自揍他一顿,再把所有的事情抖漏出来送他坐牢。
而只是打一顿,并不能让段灵耀消气,段灵耀总是抓不住颜雪回确切的把柄,有时明明已经逮到了人证物证,却又会因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而废掉。
就好像老天偏生要护着颜雪回一样。
段灵耀甚至成功坑过太子,却没能叫颜雪回伤筋动骨,这次也一样,明明颜雪回害死了他的心上人,也险些害死他,他却怎么都没法直接怪罪到他头上。
因此这一顿打,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楚云羲说道:“你知道他还干了什么吗?”
宋司谨飞快摇头,眼睛微闪,期待地看着楚云羲。
楚云羲继续给他八卦:段灵耀找了些泼皮无赖,叫他们往颜雪回的家里和墙上泼粪,哦,还有宋大状元家里。
颜雪回跟宋司瑜去酒楼吃饭,他就叫人在他们的饭菜中下□□和泻药,然后把两人关在一起……第二天的时候,颜大人跟新科状元断袖分桃的流言便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了。
段灵耀也没放过太子,太子手下的一些铺子,不是被发现偷税漏税,就是被爆出弄虚作假,这点小打小闹不算什么,起初秦祐山只是骂骂他放肆混账,但很快他就发现,段灵耀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水清则无鱼,太子可以保证自己不会搜刮民脂民膏,他的手下却没那么干净,于是前些年他的得力干将杀人放火抢占生意的证据就被翻了出来。
已成枯骨的尸体被洒在太子府前,京里流言纷纷。
最过分的就是,段灵耀以牙还牙,叫三皇子在自己府里找到的龙袍用同样招数放到了太子府里……
太子恨得咬牙切齿,差点一个冲动跑去国公府跟段灵耀同归于尽。
颜雪回实在是怕了他了,最近一直称病不去上朝,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两个月下来,段灵耀就像疯了一样树敌无数,楚云羲只是旁观,都觉得心惊胆战,因为他在斗别人,别人也在斗他。
朝上还有一件大事,据说经东厂查明,于青崖山暗害段灵耀的是四皇子余孽,这下四皇子算是彻底没了翻身的希望。
宋司谨听得一会儿忍不住好笑,一会儿又有些担忧,他正在叠衣裳,手抓着布料却忘了放下,眼前浮现出的一幅幅画面,随着楚云羲的讲述生动的变换着。
即使没能亲眼看到,他好像也能想象出段灵耀做这些事时是怎样猖狂明丽的模样。
“他有没有又受伤?”
楚云羲摸摸鼻尖:“这我不清楚,不过他看起来更瘦了一点。唔……”
宋司谨见他欲言又止,忙说:“你有话就直说吧,是不是他出事了?”
“没。”楚云羲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我觉得应该跟你说一声,我在朝中很少亲友,颜雪回好像盯上我了,不过,段灵耀还挺帮衬我的。”
如果说对颜雪回、太子和宋家的疯狂报复,段灵耀为的是自己。
那么帮衬楚云羲,为的只能是宋司谨。
“他好像对你确实挺上心的。”楚云羲嘀咕了一句。
“……”宋司谨低下头,睫毛轻轻颤抖,“你也说过,段灵耀代表的不只是他自己。”
楚云羲轻叹:“是啊,当我多嘴吧。”
——
楚云羲要走的时候,宋司谨给了他两本自己装订的小册子。
其中一本事关重大,宋司谨不放心托别人给他,一定要自己亲自交付才安心。
“这些都是我知道的,有关颜雪回的情报,要是他还针对你,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颜雪回家族的无数冤魂很可怜,他的身世也很可怜,可他总是伤害宋司谨身边的人,于受害者来说,他就是一个加害者。
如果可以,宋司谨希望他能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代价,而不是因为其他缘故受到惩罚,但这个可能性太小,宋司谨也忍不下去了。
不过这些情报里,能直接打击到颜雪回的很少,大都需要楚云羲自己看着办。
比如颜雪回喜欢梨花醉,比如他对海鲜过敏,再比如他有一个很看重的,能证明他家族清白的证人被他保护了起来——但宋司谨并不知道这个人现在在哪,只知道是个脖子上长了个瘤子的老头。
楚云羲一边翻看一边称奇:“小谨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想到只能用这些报复颜雪回,却不能公平公正地讨公道,宋司谨就有些郁闷:“还好啦,另外一本是我记录的有关急救的一些知识,我想把它送给一个叫许青山的大夫,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瑶京,若他在,麻烦你帮忙交给他,就说是你自己写的,若他不在,就把里面的知识教给别的大夫……唔,总之教给越多人知道越好,最好所有百姓都知道。”
楚云羲卷起册子敲了敲他的脑袋:“你知道这些知识有多贵重?知道我把它上交朝廷,会得到多少荣誉与嘉赏?”
宋司谨不感兴趣地摇头:“再怎么贵重,也贵重不过人命,要是你能得到奖赏就再好不过了,云羲,真的很谢谢你为我做的。”
他上前一步抱了抱自己的好兄弟,楚云羲还有着古人的含蓄,抓抓耳朵很是羞涩:“多大的人了,动不动就搂搂抱抱,行,你放心吧,保证给你把事办好!”
带着两本小册子,楚云羲钻进马车,再次偷偷摸摸往京里赶。
一边赶,一边想,许青山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对了,救治小公爷的那位,他现在好像就在国公府里!
想到这里,楚云羲的视线又挪到了颜雪回相关的那本册子上。
宋司谨总以为他还是以前那个单纯良善到连鸡都不敢杀的文弱书生,他也很想在自己这个老朋友面前维持最轻松坦荡的一面。
可实际上,在京求学几年,楚云羲早就跟以前不同了。
他轻叹着,决定把这本册子送给段灵耀。
楚云羲能办到的事情有限,可段灵耀有钱有势有人,他能做的可就多了去了,比如那个证人,再比如利用过敏,直接要了颜雪回的命。
他没有跟宋司谨说全,其实颜雪回不仅仅给他下一点小绊子——同窗们都在给楚云羲抱不平,说他文采斐然理应拿到状元,可就是长得太好,文章又过于锋利不够稳重,圣上就故意点他做了探花。
如今在旁人眼里,楚云羲已经是三皇子党派,他于三皇子,等同宋司瑜于太子,但实际上,他还没有足够的表现让三皇子重视。
其实楚云羲并不想参与夺嫡之战,可没办法,有些事情根本由不得人。既然他已经与三皇子扯上了关系,不如干脆拼上一把,博一个更好的前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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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 第 73 章
◇
◎宋司谨喜欢段灵耀◎
第七十三章;
京城风云瞬息万变, 即使宋司谨只是待在京外一个普普通通的县里,甚至因不能经常外出而消息滞后,也依旧感受到了某种不可言喻的压抑。
他有心打听些什么, 却不知该向谁打探, 那天分别后楚云羲就再也没回来过, 问别人又怕不安全。就只能静悄悄的,坐到不起眼的茶馆角落里听别人闲聊。
不得不说段灵耀这个混世魔王确实有够出名的, 他总会有很多新鲜事迹流传出来叫大家津津有味的八卦。
比如最近的一件:听说他跟人当街斗殴差点毁容!大家十分痛惜同时遗憾,人可以死,脸不能毁,那可是段灵耀身上仅剩不多的美好属性了。
传八卦的人哈哈一笑:“重点不是这个, 是下面的事!你们知道吗, 圣上听说他跟人在大街上打架的事后,在朝会上与众臣商议, 要给段灵耀挑个贤良的妻子!”
躲在角落里低头喝茶的宋司谨差点把茶碗中的水洒掉。
都说男人成了家就成熟了,不知圣上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总之他的态度很明显,想在诸位官员的儿子里挑一个性格好又贤良的去给段灵耀当男妻。
诸位官员纷纷低头,无疑胆敢应和, 生怕被挑中的是自己的儿子。
见状圣上只能把此事延后, 他私下慢慢挑,看谁敢抗旨。
有茶客问道:“那位小公爷,不是已经有了未婚夫么?”
一位声名赫赫的皇亲国戚决定娶一个男人当妻子的八卦, 劲爆到成了年初最火热的逸闻, 远方可能还有人没听说过, 瑶京附近的人却全都知道。
“嘿, 看你这就不知道了吧, 那位倒霉的宋公子,已经没了!”
茶客震惊:“什么?不是说他十分受那位宠爱吗,在他身边呆了那么久,还打算成亲,怎么说没就没?”
其余茶客七嘴八舌地议论:“果然以色侍人不能久矣!”
“啧啧啧,是被段灵耀玩死的吧,他怎么之前就不怕呢?”
“哎呦,你知道的还挺多,你说男的跟男的干那档子事,真能爽快?”
“俺咋知道,俺又没干过汉子,要不今晚恁贡献一下,明个好告诉大家!”
众人爆发出一阵哄笑,他们促狭着打趣,在男人堆里毫不顾忌地开着荤笑话。
宋司谨低着头,有些听不下去了,趁人不注意,顺着路边离开。
一直走远,拐进没人的巷子里,他才摘掉草帽,深深呼吸新鲜空气。
今天听到的消息有点让人意外,不知道段灵耀会不会真的被赐婚,等他成了亲,就该彻底忘了自己了吧,到那时候,也许自己就能光明正大地在街上行走了。
宋司谨揉了揉胸口,明明应该开心,却有些气闷。
算了,不想了,先回家再说。
回去的路上宋司谨买了一包饴糖,是给麦苗的,麦苗从来不会嫌弃饴糖不好吃,每次吃到都会开心到又蹦又跳。
哪里像段灵耀,有糖吃还各种嫌弃。
可见,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宋司谨正顺着墙根慢慢走,走到家附近时,忽然瞥见两个人正对着手里的地图鬼鬼祟祟地讨论:
“你确定是这儿?”
“没错啊,应该就是这附近,这里的路也太乱了,再往东找找。”
宋司谨并不认识他们,全然陌生的男人,绝对从未见过,但这一瞬间,警醒多日的宋司谨忽然心领神会,意识到了他们是什么人。
兔子很胆小,也很敏锐,更何况是经过整年磨练的宋司谨。
这两人虽然衣着普通,但身材高大气度不凡,他们总是下意识挺直肩背,手腰腿看起来放松,却随时能够发力,这样的人,宋司谨在段灵耀身边时见过很多,他们大都肩负护卫一职。
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宋司谨毫不怀疑他们是来找自己的,也许,还有娘亲和麦苗!
看样子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家的位置,宋司谨心急如焚,愈发弓背弯腰,混进人群从另一条路往家赶。
一离开那两人视线,他便再顾不得低调,疯狂地往家奔跑。
“娘,麦苗,快出来!”
范五妹和麦苗正在午后小憩,被宋司谨吵醒后根本反应不过来他要做什么,宋司谨顾不得解释,强行把人从床上拉起来,催促她们换上鞋子。
“儿啊,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这么急?”
范五妹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下意识要收拾行李。
宋司谨拉着她的胳膊,急切道:“什么都不要带,赶紧跑,之前要抓我的坏人找过来了!”
“什么?你当真看清楚了?”
宋司谨沉默一瞬,理智上来说他无法判断那两个陌生人到底是段灵耀的人还是颜雪回的人。但直觉告诉他,找来的是颜雪回。
时间紧迫他没法解释太多东西,推着两人出门便从小路往外跑。
跑了没几步,身后响起糟杂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险些吓得魂飞魄散,原来那两人正好找过来。
六目相对之时,三人皆是一个激灵,宋司谨身处小巷,昏暗不清,他见双方距离并不算远,且那两人明显体能更佳,便知道自己今天怕是逃不过了。
当下宋司谨只能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娘亲和麦苗先逃。
他一把将两人推向另一条岔路,自己略慢一步,要向另一条路走:“快跑!”
“不行,谨哥哥我们一起走!”
麦苗着急地要拉他,范五妹流着泪拽走麦苗:“傻孩子,你哥哥长大了,是个男子汉,咱们不能拖累他。”
说起体能来,范五妹跟麦苗跑的还不如宋司谨快,三个人在一起,肯定会都被抓住。
可要是分开,却还有一线希望。
宋司谨见她们跑远,那两人追近,转身便向另一条小巷跑去,果然两人被他吸引,没有选择去抓范五妹。
他竭尽全力的奔跑着,跑的肺都快炸掉了,却还是被人一把抓住按到了墙上。
脸贴着粗糙的墙面,宋司谨大口喘息,他尽力跑到最远,想必娘亲跟麦苗已经躲了起来,他也能安心些。
“他奶奶个腿,还挺能跑。”追兵骂了一句,毫不客气地把宋司谨拉起来。
宋司谨又怕又怒,狠狠瞪他,他不明白这群人为什么就是要跟自己过不去!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那人威胁道。
“你有本事就就就挖,看你主子允不允许。”宋司谨结结巴巴地顶回去,任谁面对一而再再而三的胁迫,都会忍不住生气。
“诶唷,还挺有骨气,你给我等着……”那人当然不敢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挖掉他的眼珠,但他敢揍他,他举起硕大的拳头,看起来能一拳把宋司谨的脑袋砸扁。
宋司谨一下就僵住了,瞪着那个人惊惧发懵。
就在那□□头要落下来的时候,一阵轻轻的咳嗽从巷口传来:“够了,不许对宋公子无礼。”
“是,大人。”
行动的幕后主使,真正要抓住宋司谨的人,竟然亲自来到了县里。
宋司谨一时有些惊讶,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的被重视感到荣幸。
这一次相会,颜雪回的脸色比起上次见面时差了许多,他不再春风拂面,反倒笼上了一层落雪般的寒气,他面色极其苍白,枯瘦又阴郁,显然被段灵耀折腾的不轻。
“宋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颜雪回缓慢地走到宋司谨身边,他轻轻替他整理衣襟,并说:“真遗憾以这种方式见到你,我们本可以做朋友的。”
宋司谨咬了咬唇,想躲开他的手,却被人抓着动弹不得:“我不想和你做朋友,没有人会伤害自己的朋友。”
颜回雪叹息:“真可惜,我就是。”
宋司谨:“……”
颜雪回招了招手,两个手下压着宋司谨坐进了一辆低调的马车内,窗帘拉上,马蹄哒哒,他们向外驶去。
看着依靠车壁轻轻咳嗽的颜雪回,宋司谨忽然疑问:“为什么一定要抓我,你……你不是很厉害么,就算没有我这个小人物,也能得偿所愿吧?”
颜雪回转过脸来,轻轻挑眉:“宋公子对颜某的评价如此之高,真是叫人惊讶。”
宋司谨突然发现颜雪回的脸皮也挺厚的,怎么,这年头当人上人的第一要诀就是厚脸皮吗。
“我没有这么说,你不要误会。”宋司谨很是不满,但他胆子小,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大声跟人吵架,怕挨揍。
颜雪回莞尔一笑:“我知道,只是开个玩笑。”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与之相反宋司谨更加郁闷了,他后知后觉颜雪回在拿自己寻乐子。
宋司谨不想开玩笑,只想知道原因:“到底为什么?你都抓住我了,就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许久车内都是沉默的,颜雪回的目光逐渐飘远,逐渐充满恨意,他纤长的手搭在腿上,不知何时握成了拳头,指骨都在泛白。
但他的声音并不愤怒急恼,仍旧和声细语:“宋公子,这一次你还是继续怪段小公爷吧。久寻你不至,颜某已经打算放弃了,可要怪就怪段小公爷做错了一件事……罢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只要知道,是他逼我的。”
“所以你抓住我,还是想对付段灵耀,好吧,这一次麻烦你不要连累我的家人。”就知道是这样,可宋司谨还是有点无奈。
“宋公子放心,这一次,我只是想让你帮帮我。”
“可他都要被赐婚了,你以为他还会在乎我?”
“没想到宋公子在京外,消息却还很灵通,那么想必也一定知道,段小公爷拒婚的事吧?”
那日晴空朗朗,段灵耀当着众人的面,声声泣血说他的妻子只能是宋司谨,生,他便只娶他一人,死,他便为他当一辈子鳏夫。
混账到路人提起就咂舌的段小公爷,竟是个痴情种,当□□堂内外无不哗然,圣上很是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允他迎娶一座灵牌。
县里的消息到底还是落后了几天,原来段灵耀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婚礼了。
宋司谨越听鼻根越酸,拒绝皇帝的勇气,不是谁都有的。
他声音不由自主低下去,却不想在颜雪回面前显得太软弱,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你骗我。”
“我何苦骗你,算算日子,婚礼就在三日后。”
算算日子……宋司谨恍然发觉,三日后,正是两人初相遇的那天。
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宋司谨声音发紧:“你想叫我怎么帮你?”
颜雪回说:“杀死段灵耀。”
宋司谨沉默不语,马车不停地往前走,一直走,走到足够远的地方,远到他们赶不及回去抓范五妹,远到颜雪回都开始犯困,宋司谨才说:“我拒绝。”
颜雪回竟一点都不意外,他睁开困倦的双眼,细致地、温柔地端倪宋司谨内敛却又固执的眼神。
“宋公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
“你变了,变得更坚强了。”颜雪回微笑,“为什么?是因为段灵耀?”
宋司谨仍然沉默,心脏却在轻颤,他自己都不清楚的答案,竟然被颜雪回这个仇敌说了出来。
这一刻宋司谨忽然明白了许多事情,他终于知道为何自己面对一个传闻中残暴不堪也确实喜怒无常的人,却依旧有底气跟他闹别扭了,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面对段灵耀,他总是会忍不住想「如果」。
他真的不怕死吗?不是的,他确实绝望过,但绝望过后,不想轻易放弃的那段时间里,却依然没有选择低头服软。
而这一切的底气,来自于段灵耀。
原来他早就感受到了段灵耀的真心,只是一直不敢相信,因为他不敢相信一个恶毒无比的人会有真心,不敢相信自己会对段灵耀无数恶中的几分好心动,更不敢相信他们会真的拥有美好未来。
闭眼的时候,他好像又看到了段灵耀,他明明是个厚脸皮,却爱在真情暴露时闹别扭,他微微脸红,他帮他出气,他孩子气的大笑,他跪在雪中的脆弱……
还有他无限张扬又热烈的骄傲,似火,似风,似骄阳。
那天阳光那么烈,来的人那么多,怎么他眼里却只能看见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是因为他的身份,因为他的美貌?
不,是因为他身上,有宋司谨这种软弱者最为向往的东西。
一直一直都存在段灵耀身上的,宋司谨想要拥有的东西。
心跳声响在耳边,越来越活跃,蒙在眼前的叶子被吹掉,宋司谨豁然开朗,他知道了,宋司谨喜欢段灵耀。
这份喜欢,曾被段灵耀磋磨到湮灭,却又在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里一点一点死灰复燃,并于离别那刻汹涌燃烧,充满心房。
段灵耀为他袒露的脆弱与柔软,最终还是得到了回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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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 第 74 章
◇
◎为他孤身涉险◎
第七十四章;
马车驶离县里后, 拐着弯不知要往哪去,中途还换了另外一辆马车,宋司谨试图记住周围的建筑物, 被颜雪回发现了, 于是对方毫不客气的命令手下打晕他。
再次醒来的时候, 宋司谨已经躺到了一间陌生民居的床上。
他揉着酸痛的脖子坐起身,久睡的身体有些麻木, 脑袋隐隐作痛。
真过分,下手也太狠了。
想到颜雪回说要杀掉段灵耀的话,宋司谨越发担忧,坐着发呆很长时间。
这一次颜雪回没有抓住娘亲, 他又打算拿什么来要挟自己?用自己的命吗?
宋司谨心里憋出一阵闷闷的火气, 他已经受够了被人要挟逼迫的日子,更何况颜雪回想让他做的还是这种事。
宋司谨暗自下定决心, 绝对不让他如意。
即使会有被颜雪回杀掉的风险,他也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他受够了,经过颜雪回的提醒,宋司谨已然明白, 就算这次他帮他, 只要还有利用价值在身,就会被不停地胁迫。
这次运气好,娘亲和麦苗成功跑掉, 可下次呢?
——
宋司谨发现自己住在一个只有三间瓦房的小院里, 这里有四个人看守, 外加一条凶巴巴的大黑狗, 其中一个还是熟人, 是裴捕快。
只不过这次见面,宋司谨惊讶地发现,裴捕快竟然断了一只手。
大黑狗听力十分敏锐,察觉到宋司谨的存在,便张嘴狂吠。
看守训斥两声,大狗呜呜叫着趴到地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宋司谨一动不动,像是随时准备扑上来咬死他一样。
当然裴捕快也不赖,他用仅剩的左手握一把长刀,神情比追杀段灵耀时沉郁许多,宋司谨刚把门推开一条缝,他便飞快地回头看过来。
那一眼充满煞气,宋司谨紧张地停顿一瞬,然后故作淡定地问:“颜大人呢?”
裴捕快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早在开门前心里就准备好了措辞,因此即使被人凶狠地盯着,也能够流畅地说出来:“他不是想让我帮他做事吗?我想过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颜大人答应事成之后放我走,我就帮他。”
是的,没错,宋司谨鼓足了勇气决定主动出击,先打探好颜雪回的计划,再想办法破坏。
“你想耍什么花招?”
裴捕快冷笑一声,神情越发凶恶,他刷地挥舞长刀,冰冷刀刃驾到了宋司谨脖子上。
宋司谨一瞬间僵直无法动弹,也无法言语,只能睁大双眼直勾勾地与他对视。
渐渐地,裴捕快凶恶的神情收敛了一点,他狐疑地打量宋司谨,似乎有点相信他了。
宋司谨从刚才突然的惊吓中回神,却选择继续直视他,跟段灵耀比起来,裴捕快凶恶归凶恶,却也仅此而已。
他的凶恶,是直白干脆的,段灵耀的凶恶,却是变幻莫测而无常的,跟段灵耀在一块,总要提心吊胆,也许上一秒他还在笑嘻嘻地跟人称兄道弟,下一秒就会狠辣地挖掉别人的眼睛。
连段灵耀这样的人宋司谨都不怕了,又何必去怕其他人——宋司谨是这样想的,他甚至隐隐有些开心,原来人磨炼多了,胆子真的会变大。
“要是颜大人不在这,就麻烦你去知会一声。”自觉胆子变大了一点的宋司谨,一张嘴,嗓音微微发颤。
好吧,要循序渐进,宋司谨给自己鼓气。
裴捕快收回刀,冷淡地请宋司谨回屋去。
宋司谨知道自己跑不掉,不想吃额外的苦头,便回屋里睡觉。
他饿了,他一定昏迷了很久,才会饿到浑身发软。
可是他怎么都睡不着,肚子实在太饿,就去问看守自己的人有没有吃的。
裴捕快不在,好像去找颜雪回了,结果剩下的几人根本不搭理宋司谨。宋司谨刚要向他们走近,他们便拔刀要挟,不允许宋司谨离开房间,也不允许他大喊大叫。且他们看过来的眼神格外轻蔑,宋司谨又生出一肚子闷气,转身回屋的时候,隐隐听到有人小声说了一句「果然兔儿爷都是软骨头」。
明明是他们强行抓住了自己,结果还看不起自己,哪来的道理?
宋司谨又愤怒又委屈,不想再跟他们说话,回到屋里后,掏出一包饴糖吃了几块果腹。
这包糖本来是要给麦苗和娘亲的,结果没来得及给她们,自己就被抓住了,现在倒好,虽然不是特别顶饿,但加点凉水混个三四天至少不会饿死。
出乎宋司谨意料,晚间的时候,这群人竟然真送饭来了,是标准的三菜一汤,而且做得色香味俱全。
有红烧肉、清蒸鲈鱼、蒜蓉茼蒿和虾仁豆腐汤,再加一碗香气扑鼻晶莹玉润的白米饭,就算刚吃饱,也会忍不住食指大动再来一口,更何况宋司谨算上昏迷的时间已经饿了一天多。
肚子在咕咕叫,嘴巴在分泌口水,但宋司谨看着托盘上的菜,就忍不住想起颜雪回与他手下的态度。
那轻蔑厌恶的眼神历历在目,宋司谨越想越气闷,他不想吃他们送的饭了,他也是有骨气的!
他走到后墙开窗透气。
“呜——”
小小的后廊没有人守着,倒有一条凶神恶煞的狗,这条狗看起来也很饿,因为只有足够饥饿的狗,才会有这般骇人的攻击性,才会为了一口饭拼命完成任务。
它抬头发出威胁的低吼,整副身躯都做好了前扑的准备。
宋司谨知道,只要自己敢翻窗进入后廊,这条大黑狗就会毫不客气地咬掉自己小腿的肉。
人欺负人,狗也欺负人,但狗没有人聪明……要是把它搞定了,是不是有机会从后墙翻出去?
于是宋司谨把饭菜都倒给了大黑狗,特意把鲈鱼的刺挑了出来。
他也生狗的气,但知道狗这种生物只是忠于主人,错误的源头并不在它。
大黑狗没能抵挡得住美食诱惑,张嘴啊呜啊呜吃了起来,宋司谨趴在窗上默默看着,心里念叨:吃了我的饭,你就不能对我这么凶了。
——
凌晨,伴随着黑狗震耳欲聋的狂吠,宋司谨被人强行拉拽起来塞进一辆马车。
他又要换地方了。
隐约间,宋司谨察觉到有人在找自己,他有了一个想法,但不敢相信。
马车上出现了他本想见到的颜雪回,颜雪回看起来很疲惫,比宋司谨还要困的模样,但他仍然坚持亲自带着宋司谨转移藏身地。
“颜大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天已经亮了,他们来到新的地方,宋司谨眼上被蒙了一圈黑布,有人扶着他慢慢向前走。
他实在忍不住,开口问了颜雪回,把昨天的话术重复一遍,也不知颜雪回这般聪明的人会不会信。
颜雪回微微笑道:“宋公子太客气了,不过这一次,颜某并不需要你特意做些什么,你只要安心在此等待即可。”
这是什么意思?
停下脚步的时候,忽然有三四双手伸过来给宋司谨脱衣服,宋司谨猛然受惊,下意识挣扎,可他饿了太久,身上根本没有力气。
“你们想做什么?!”
“宋公子别担心,只是给你换身衣裳。”
颜雪回悠悠坐于旁侧,一边品茶一边观看。
宋司谨默默攥紧拳头,反抗不了,只能任人摆布。
颜雪回口中的换衣裳,包括沐浴、编发、更衣,甚至上妆……上妆的时候,蒙在眼前的黑布条总算被揭掉,宋司谨疑惑地睁开眼睛,总算明白他在对自己做什么。
只见镜中出现了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清秀男子,明明是男儿身,个头也不算矮,却穿上了女子的嫁衣,乍一看十分不伦不类,但他的眉目秀丽如画,轮廓柔和似水,梳妆后越发精美的容颜,跟装饰的恰到好处的发饰,与这身绣了金线牡丹的华丽嫁衣相得益彰。
于是看久了,竟又叫人觉得十分适合。
“颜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妆扮已经到了最后一步,颜雪回抬手叫他人退下,自己慢慢走到宋司谨身后,拿起一盒唇脂。
拧开,白皙指尖按着转了一圈,然后慢慢地在宋司谨唇上涂抹。
宋司谨眉头蹙起,扭头想要躲避,颜雪回却扼住他的脖颈,不肯叫他闪躲。
“你不是问我想做什么吗?”颜雪回微笑道,“很简单,今日段世子要与宋司谨的灵牌成婚,颜某见新郎官可怜,心生不忍,特意赠他一位新娘,实为美事一桩,可喜可贺。”
宋司谨愣在座位上,一时疑惑走神,颜雪回将那双浅淡的唇瓣涂上一层鲜红。
而后他拔出匕首,隔断了嫁衣的袖子。
听着嘶啦一声,宋司谨猛地一颤,一股寒意顺着脊背升了上来:“你打算拿我做诱饵?!”
“没想到宋公子是个大智若愚的人。”颜雪回调侃道,“还当你办不成事是太笨的缘故,不过无妨,不论宋公子是不愿做,还是做不到,这次都不勉强宋公子了,你只要安安静静待着,做一个诱饵即可。这点小任务,宋公子总不会再搞砸吧?”
原来如此,难怪他既没想要说服宋司谨,也没想要威胁宋司谨,因为这次行动,他一开始就没准备让宋司谨动手。
宋司谨一下站起来,捧着面前的梳妆盒往颜雪回头上砸,他要控制住他,用他当人质往外跑!
但饿了太久的身体,力气小到约等于无,他只把颜雪回的额头砸出一块青紫,就反被人推的一屁股坐了回去。
裴捕快开门走入:“大人,这小子不老实,还是把他绑起来吧。”
颜雪回揉着额头:“不得无礼,今日可是宋公子大喜的日子,你在旁边看着即可。”
裴捕快握着刀虎视眈眈,宋司谨穿着一身嫁衣焦躁到浑身冒汗,脸上的妆容花掉,他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偷偷看在案上写字的颜雪回。
信纸便是那一片嫁衣袖子,颜雪回一边写一边问:“宋公子,你猜段世子如此痴情之人,会不会为了你孤身涉险?”
宋司谨唇瓣嗫嚅,没有回答颜雪回,心里却已经有了一个毫不怀疑的答案。
“可他要是不来呢?”
“那么今日,他就真要与宋公子的灵牌成亲了。”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断袖做的信送了出去,宋司谨被两个人抓着手臂看押。
他眼睁睁看着颜雪回身边的人来来回回,在四面八方每一条路上埋伏,校园乍一看没什么人守着,但只要颜雪回发出信号,埋伏在周围的人就会一拥而上将这里包围。
宋司谨越发着急,透过开开合合的院门,他看到了前方荒芜的小路。
也不知这是哪,总之很荒僻,要是段灵耀真的一个人来这,怎么能应付得了这么多人?
别来,千万别来……宋司谨默默祈祷。
颜雪回叫人搬了两张椅子,加一张矮桌,他与宋司谨分坐两边,中间沏了一壶茶。
“宋公子,看你嘴巴都干了,来喝点茶润润喉咙。”
颜雪回贴心地为宋司谨倒了一杯茶水,宋司谨抿着唇,不肯喝。
颜雪回也没有勉强,笑了笑,将那杯茶倒到了地上。
他好整以暇,看起来对这次的计划胸有成竹,甚至有心情优哉游哉地品茶。
宋司谨越看越碍眼,越看越担心:“颜大人,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杀掉段灵耀?就算他不死,太子始终是太子,妨碍不了你们什么吧?”
颜雪回亲自相待宋司谨时,也算客气:“宋公子想得太简单了,若什么事都选择折中与凑合,积攒到最后,大楼必定会塌。”
“不对。”宋司谨扭头看他,眼中充满探究,“你上一次想要对付他的时候,没有现在的恨意。”
颜雪回有点惊讶:“被你看出来了?好吧,其实一开始对付段灵耀,只是为了太子殿下,但现在……”
说着说着,颜雪回差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深深呼吸,将翻涌的情绪压下。
这几日他迟迟不见宋司谨,其实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他忙着甩掉追踪者,忙着安排诱杀计划,忙着在夜里独自消化对族人的内疚与痛苦。
他必须让自己尽快调整出一个好的状态,才能确保这次行动万无一失。
“段世子杀了我很重要的人。”颜雪回笑意愈冷,“我要让他偿命!”
宋司谨无言以对,但他沉默了会,轻轻反问:“可你要是不对付他,也许他也不会杀掉那个人,你就没有后悔过吗?”
颜雪回道:“宋公子心善,可惜我与段世子都不是这种人,这世间本就弱肉强食,不是他害我,就是我害他,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只看谁有本事。”
有本事,就杀个干净利落叫人心服口服,本事不够,就叫人冤冤相报永不了。
后悔?
后悔是没有用的。
——
黄昏将至,宋司谨渴的嗓子冒烟,但他含着一口气,倔强地就是不肯喝颜雪回沏的茶。
“天都快黑了,颜大人,放弃吧,你怎么比我还天真。”宋司谨嗓音沙哑,小小讽刺了句。
“嘘,别说话,送信也要很久呢。”
颜雪回抬手侧身,对着门外的小路仔细听了很久,忽然直起身,笑着对宋司谨说:“宋公子,看来你这夫婿人不怎么样,待你倒是认真。”
宋司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因为他也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正由远及近。
黄昏十分,绚丽到遮蔽半片天空的彩云如梦如幻,金橙般的夕照是蜜糖样的色泽,也许在真正的婚礼时,会叫人尝到前所未有的甜蜜,在这一刻却只像火烧一样。
烧的宋司谨心脏乱跳,烧的前方出现一道更加浓烈的赤焰。
是穿着喜服的段灵耀。
像烈焰燃烧,似穿云之箭,他单刀匹马孤身一人,真的来了!
宋司谨怔怔看着他越来越近,一直闯进院子里,撞的老旧木门快散架地乱摇,撞得拦在院门口的两个守卫仰翻在地,段灵耀一往无前,似乎要直接与宋司谨撞成一团。
极近极近的距离,一如去年他扬鞭纵马,穿着红衣神情骄傲地从宋司谨身边穿过。
但这一次他没有经过他,没有离他远去,他就在他前面拉缰停马旋身落地,鲜红的喜服烟花般绽开,比天边醉红的夕阳还要浓艳,马鸣充斥前方的整片空地,尘雾渐渐消散,挺拔的人影越来越清晰,他在向他走来。
那一瞬间宋司谨看清了段灵耀的脸,他高高扬着下巴,满是傲气的眼中没有天上的彩霞,如深海暗流涌动,却有一个穿着嫁衣的宋司谨在其中浮沉。
他也看到了他,看到了套在华丽衣装里苍白虚弱的心上人,妆容已然花掉,是十分滑稽的模样,却叫他想要永远记住。
宋司谨下意识低头,颇有些狼狈地避开。
他骗他自己死掉了,任凭他如何伤心都没有出现,即便当初段灵耀为了救自己险些死在深山老林。
今日是段灵耀与宋司谨的大婚之日,他本要迎娶一座灵牌,他本该远走高飞,却在这一刻被命运的手强行牵连到一起。
段灵耀会怎么想?
明明死掉的人却又活生生的出现,像蜜饵引诱蝴蝶,带来的不是惊喜,而是最为残忍的死亡。
宋司谨轻轻颤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段灵耀,他竟然有点害怕。
“你怎么这么傻……”他呢喃。
而段灵耀好像并不怎么惊讶,如翼欲飞的眼皮掀了掀,飞快地环顾四周,在身着嫁衣的宋司谨身上顿了顿,最后转向颜雪回。
颜雪回缓缓鼓掌:“没想到小公爷竟真的来了,有情有义,也算是不辜负信国公的威名了。”
段灵耀道:“你让我一个人过来,我照做了,现在该把宋司谨还给我了。”
在段灵耀出现后,颜雪回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他冷冷道:“难道你以为来了这里,自己还能活着出去?”
段灵耀轻叩佩刀的把手,缓缓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为什么不能,就凭你那几个阿猫阿狗似的手下?”
颜回雪面无表情:“原来你发现了。”
段灵耀说:“少废话,我知道你想杀我,可是颜雪回,今天是我大婚的日子,坏人姻缘天打雷劈,你自己说要成全我和宋司谨,既然这样,就算要动手,也要等我跟宋司谨洞房之后!”
宋司谨:“……”
颜雪回被气笑了:“小公爷真乃奇人,也好,今日良辰美景,宋公子又辛辛苦苦装扮这一遭,确实不该错过。颜某也想成人之美,便大发慈悲做一次证婚人,待到两位洞房后,再送你们去地下做一对恩爱夫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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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 第 75 章
◇
◎情人眼里出西施◎
第七十五章;
宋司谨的手被人抓住的时候, 紧张到手心出汗。
段灵耀近在眼前,他却不敢去看他。
忽然手被人拉着晃了晃,段灵耀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谨哥哥不敢抬头, 是害羞了么?”
宋司谨:“……”
他不明白, 为什么段灵耀能对一个死而复生的人用如此平静的口吻说话, 他以为他会很生气的。
低着头的宋司谨看到两人并排的大红衣摆,宛若真的一对佳人, 被牵住的手越发燥热,他想抽回来,却被段灵耀握得更紧。
“别害怕了。”段灵耀说,“你不会真以为我找不到你吧?我早就知道你还活着。”
宋司谨一下抬起头, 目露诧异之色, 段灵耀那张许久未见的脸便直直撞入心间。
他看起来更英气了一点,下颚侧有一道浅浅的疤, 火红的衣裳像给他抹了一点胭脂,笑起来的时候, 依然像春日桃李般明媚娇艳。
他弯弯像月牙的眼睛里,氤氲着一汪春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情意。
段灵耀故作洒脱地说道:“起初我也以为你死了, 可楚云羲这个笨蛋, 随便查查就被发现了,他甚至敢把你写的东西交给我,那字都是我教你的, 我能认不出来?再说我答应要救你娘亲, 他还是太嫩了点, 留下太多踪迹, 要不是我在后头给他收拾烂摊子, 你们早就被颜雪回抓走了。”
颜雪回端着茶杯冷嘲热讽:“可小公爷做的还是无用功。”
段灵耀冷笑:“要不是我的人碰巧拉肚子,你哪能如此嚣张?”
难怪这两个月,总觉得家附近有人在搜寻什么,却一直没被抓走……宋司谨心情越发复杂,他鼻根发酸:“你不生我的气吗?”
段灵耀抿抿唇,眼中的春水泛起浅浅涟漪,他飞快地眨了眨,声音有些涩:“一开始是有点生气,想把你抓回来,骂你忘恩负义,最好再狠狠打你一顿,让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负心汉写一百封悔过书念给我听!”
宋司谨:“……”
可忽然,段灵耀垂眸浅笑:“可我想了又想,也许你这样才是对的。”
留在他身边,受了那么多委屈和危险,想离开他又有什么错?要不是被逼无奈,谁愿意躲躲藏藏地过日子。
他曾暗中来到宋司谨租住小院的外面,隔着一堵墙,听他们一家人吃粗茶淡饭时的谈笑。
他从天亮站到天黑,直到耳边只剩下虫鸣与风声,才一个人孤孤单单往回走。
他又想起了误以为宋司谨死去那刻的绝望,于是他明白,总有一些东西无法强求。
宋司谨想走,他成全他,他不想见他,也成全他,大不了暗中护着他的安全,叫他一生衣食无忧。
段灵耀要娶一座灵牌,做一个纪念,也是告诉大家宋司谨已死,别再去惦记他。
可老天爷总是偏帮颜雪回。
也好,这一次就当是他们最后的缘分,借这一身喜服,叫他窃窃完成一个心愿。
——
颜雪回口中说着要成全段灵耀与宋司谨,却不会真的浪费那么多时间给他们举办婚礼。
两人才说了几句话,他便催促他们拜堂成亲。
简陋的草堂里,段灵耀与宋司谨各剪下一缕发丝放到前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以此来代替高堂。
没有人给他们唱礼,没有人说吉利话,也没有人真心给他们祝福。
可是没关系,段灵耀并不嫌弃,他高高兴兴地拉着宋司谨的手,冲着流云飞霞美丽粲然的夕阳,自己给自己念:“一拜天地——”
宋司谨轻轻颤抖着躬身,他的身体很虚弱,头晕胃痛。
察觉到他的紧张,段灵耀有些黯然,但他不想破坏这一刻,转身对着两束发丝,仍旧兴高采烈地喊:“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最终两人面对面行礼,他身上穿着的不是他给他准备的嫁衣,他匆匆而来也没有配好红花,可段灵耀抓着宋司谨的手,紧的像是这辈子都不想放开。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环节:“送入洞房!”
穿着鲜红亮丽喜服的少年,露出绚丽灿烂如朝阳的笑容,一把将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抱起,他曾梦想这一刻很多遍,从不知有一天会在这种简陋而草率的情况下与宋司谨成亲。
可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人。
“谨哥哥,我们成亲了。”段灵耀低下头,脸蛋蹭了蹭宋司谨的,他像是做梦一样,缓慢而轻柔。
可是成了亲,就意味着离死亡更进一步,过家家一样的婚礼,难道要变成死前最珍贵美好的回忆?
不!
宋司谨不想放弃。
段灵耀抱着宋司谨向屋里走,颜雪回悠然道:“一刻钟的时间,应该够小公爷洞房了吧?若过了时间,可就别怪颜某闹洞房了。”
段灵耀头也没回,讥讽道:“不要以己度人。”
裴捕快呸了一声:“死到临头还嘴硬,大人,何必让他们拖延时间,不如现在杀了得了。”
颜雪回抬手制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率人在四周巡视,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带帮手过来。”
“是!”
——
进屋之后,把门一关,宋司谨就挣扎着从段灵耀怀里滑下来。
段灵耀捻了捻指尖,笑道:“怎么,不愿意嫁给我呀?可是已经晚了,人家都和谨哥哥成亲了,皇天后土为证,反悔也没用啦。”
只有一刻钟的时间,宋司谨可不想浪费在跟他开玩笑上,他凑到门缝窗缝去看,发现后院围着的人能少一点。
“灵耀,你会武功,应该可以打过四个人吧?我在屋里拖延,你从后窗翻出去,趁颜雪回还没把外头的伏兵喊来,赶紧走吧!”
段灵耀看起来并不紧张,一会揪揪他的嫁衣袖子,一会揪揪他的头发:“我不走。”
宋司谨愕然:“你胡说什么?”
段灵耀凑近,笑嘻嘻地嘟起嘴巴:“洞房一刻值千金,先来一口嘛。”
宋司谨:“你!”
这倒霉孩子怎么心这么大呢?
也是,心要是不大,他一开始就不该来!
想到一刻钟后两人就要命丧于此,宋司谨心里越发难受,他不想死,也不想段灵耀死,更不想段灵耀是为了自己而死。
“你一开始就不该过来。”宋司谨懊恼又焦急地来回踱步,“你干什么要来救我,就没想过这是一个陷阱吗?”
段灵耀耸耸肩:“我又不傻,当然知道这是陷阱。”
“那你……”
“可我要是不来,会后悔一辈子。”
宋司谨的嗓子越发堵塞,他知道,段灵耀选择冒险,只是因为他。
他不想独自逃走,也是因为他。
宋司谨扶着桌子站起来,努力摆出一副冷酷的样子:“不要再说这些话了,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不想跟你在一起,还自作多情什么?”
段灵耀脸上的笑容一下消失,圆溜溜的眼睛大睁着,打量一样端详宋司谨的神情:“那又怎么了,你不喜欢我,还不许人家喜欢你呀。”
宋司谨上前两步,熟练地从段灵耀的袖子里抽出一把小小匕首,锋利的刀尖对着段灵耀的心口,他恶狠狠地说:“谁跟你说这些了,难道你就没想过,我也是颜雪回的人吗?看在你以前救过我的份上,这次我放了你,以后不要再犯傻了!”
段灵耀忍俊不禁,他两手一叉腰挺起胸脯,对着宋司谨步步逼近:“不用你放过我,来呀,现在就杀了我呀!”
那刀尖何其锋利,轻轻一碰便刺破了喜服的衣裳,宋司谨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腰撞到炕沿上,一下往后仰去。
段灵耀一把握住他持刀的手腕,另一只手托在他颈后,毫不迟疑道:“别装了。”
宋司谨恼怒到:“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吗?”
床上的两个人,乍一看好像真的在洞房,鲜红的衣裳与三千青丝缠绕,像是永远解不开的庞大的结。
段灵耀缓缓笑了,小酒窝若隐若现,他眼中有让人迷醉的亮闪闪的光。
他竟抓着宋司谨的手腕,主动往自己心口去刺,刀尖划破皮肉,一点又一点鲜红温热的液体洇湿喜服。
宋司谨面色越发惨白,下意识用力往后收手,他越往后收,段灵耀反倒越要他去扎自己。
玉佩磕着床边叮当作响,断袖处破败的红线缠缠绕绕,关着门的屋子闷热发暗,发丝一缕缕地黏在宋司谨额上,他心急如焚。
“你干什么,你疯了?!”
“我没有疯,我只是帮你认清一个现实。”段灵耀是这样的开心,像是喝醉了酒一样眼尾流霞,他开心地大笑,一把丢开沾了血的刀子,欺身上前重重吻上宋司谨的唇。
那一吻如此热烈,铺天盖地般要将宋司谨吞噬,潮湿,滑腻,他尖锐的牙齿,柔嫩的唇瓣和炽热的温度,浪潮般奔涌包围着将宋司谨淹没。
淹到他眼前一阵阵泛白,快要窒息般痛苦,又在极致的恐惧中催生出极致的快乐,让这个惯爱退缩躲避的软弱者,退无可退,藏无可藏,只能彻彻底底坦白自己的心意——去回应他。
也许今天一块死在这,是苍天的安排,是无论如何都扭转不了的命运。
宋司谨破罐子破摔,抬手勾住段灵耀的脖颈,强忍着羞涩去回应他,沉沦在这场珍贵的死前欢愉。
不知吻了多久,宋司谨嘴巴微微发麻,段灵耀松开他的脸,双肘撑在宋司谨脑袋两边,两手捧着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他眼睛亮晶晶,脸上的酒窝迟迟无法压下:“谨哥哥,你喜欢我。”
死到临头了,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宋司谨轻轻嗯了一声。
段灵耀笑的越发灿烂:“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我,但没想到你这么喜欢人家,真是的,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宋司谨笑了笑,没有怪他不着调,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现在看着段灵耀,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哪里都很可爱。
“离一刻钟还有多久?”
“不知道,快了吧。”
段灵耀松懈身体,依偎着他:“真像做了一场梦,永远都不想醒来。谨哥哥,如果不是遇到我,也许你现在还在乡下自由自在的,你后悔吗?”
宋司谨轻轻握住他的手:“如果没有遇到你,也许我一辈子都没法向欺负我的人出气,一辈子也得不到他们的道歉,一辈子都要在乡下被人嘲讽歧视。”
如果当初他不知道他的身份就好了,如果当初他们不是在那种情况下相遇就好了,如果……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走到今天,宋司谨忽然发现,他竟不再后悔认识段灵耀了。
酸甜苦辣咸,人生百滋味,对宋司谨来说,有那几分甜便已足够。
“原来我在谨哥哥眼里也没有那么差劲。”段灵耀很高兴。
“以前你怎样我都觉得你很差劲,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不一样了。”宋司谨实话实说,“你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段灵耀噗嗤噗嗤地笑:“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什么?”
“情人眼里出西施。”
宋司谨:“你真肉麻。”
但他没有不开心,反倒把段灵耀抱得更紧了一点,原来两情相悦的时候,肉麻起来都这么叫人喜欢。
门忽然被拍响,颜雪回隔着门讥讽道:“段世子洞房完了没有?需不需要再来一刻种?”
宋司谨的心高高提起,他抓着段灵耀的手,鼓足勇气往他面前挡了挡。
段灵耀抱住他的腰,懒洋洋地说:“快了快了,催什么。”
颜雪回退后一步,叫人踹开关上的门,砰一声门被打开,数个黑衣杀手握着兵器包围了这间小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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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 第 76 章
◇
◎据说他活不过三天◎
第七十六章;
人都说死前的那一瞬间, 脑子里会闪过很多念头。
可宋司谨想来想去,只觉得内疚于娘亲,还有些遗憾与段灵耀之间磋磨太久。
他挡在段灵耀身前, 决意今天与他同生共死, 再像上次那样被他独自推到安全的地方, 恐怕会难受死。
颜雪回薄情的丹凤眼清凌凌望向宋司谨,有一点惊讶, 又有一点了然:“宋公子何时心悦段世子的?早知如此,颜某便不勉强宋公子了。”
宋司谨硬邦邦地说:“与你无关。”
就在这时,裴捕快急匆匆跑回来:“大人,这小子果然有鬼, 他的人就在后面!”
颜雪回冷笑:“我早就猜到了, 段世子一直在这里拖延时间,不就是想等援军过来吗?可惜, 这点时间足够我要你的命了,到时候一群人找过来, 发现段世子与早已死去的宋公子穿着喜服死在一块,会不会成为瑶京新的志异传说?”
宋司谨刚为有援兵的消息感到开心,就被颜雪回提醒到而气馁。
可段灵耀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 他缓缓直起身子, 当着众人的面抻了个懒腰。
裴捕快实在看不下去,举着刀就要报断臂之仇,段灵耀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口:“你真的不想见曹金贵了?”
这个名字一出, 颜雪回如遭雷击, 厉声呵斥:“住手!”
刀锋生生停在空中, 裴捕快恨恨瞪了一眼段灵耀:“大人, 快没时间了?”
颜雪回顾不上搭理他的问题, 双目紧逼段灵耀:“你已经杀了他,还想用他来拖延时间?”
段灵耀上前一步,款款走到宋司谨身前:“那你找到他的尸体了?颜大人,我说杀了他,是想气气你,万一气死了不就等于得来全不费工夫嘛。”
宋司谨疑惑地看着他们,虽然不懂在说什么,在他敏锐地意识到,事态出现了转机。
一时间颜雪回陷入两难境地,他狐疑且痛恨地看向段灵耀:“段世子为人世人皆知,你向来狠辣,得饶人处不饶人,怎么可能会手下留情。”
段灵耀翘着唇角,粲然眸光扫过与自己牵着的那只手:“你说得对,小爷我本来是打算杀掉他的,可有人不会希望我这么做,便只好先放他一马了。”
颜雪回仍不敢轻易相信:“空口无凭,颜某不敢相信。”
段灵耀便伸手一指:“急什么,人马上就要过来了。”
一时间颜雪回脸上神情精彩又复杂,他已经相信了段灵耀的话,难怪他敢单刀匹马就闯过来,原来早就留了后手。
只是……
“颜某不明白,段世子既已捉拿到人,为何不上报天听?”
段灵耀眸光越发幽深,笑容却格外肆意:“这你不用管,小爷我做人有底线,不像某些人,就知道欺负傻子!”
宋司谨:“咳。”
一时间彼此僵持住,颜雪回不想放过这一线希望,只能选择冒险等待。
半刻钟后,院外响起阵阵兵戈相击的声音,颜雪回眉目一沉,叫手下以刀剑包围段灵耀和宋司谨缓缓向外移去。
他的目光一直在紧盯着追兵,当看到一个被包围在人群中央脖子上长了个瘤子的老人时,颜雪回情不自禁向前走了一步。
而宋司谨也终于明白,这两人之前打的什么谜语。
这是能证明颜雪回家族清白的关键证人,他若死了,颜雪回为之奋斗的最大人生目标基本等于无望,也难怪他会突然这么恨段灵耀。
“都住手!”段灵耀扬声喊了一句。
“停下!”颜雪回随之配合。
对颜雪回来说,当下最关键的是保证曹金贵的安全,两方人马虎视眈眈看着彼此,只要一点苗头,随时就会继续厮杀。
颜雪回看向宋司谨,眼神飞快闪烁了下,他又看向段灵耀,干脆利落地说:“段世子深谋远虑,颜某自认不及,今日就当我们平局,我放宋公子离去,也请世子放过曹金贵。”
他没有提及段灵耀,因为时间拖延这么久,援兵已经到来,他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杀掉段灵耀。
段灵耀竟然难得的很配合:“既然这样,我就给颜大人一个面子。”
只是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又甜蜜,眼中还带着点狡诈的亮光,已熟知他脾性的宋司谨似乎都听到他肚子里的坏水冒泡泡的声音了。
他看起来真是胸有成竹,也是,心思那么坏,心机那么深,怎么可能一点把握都没有就跑过来犯傻。
宋司谨不禁有些生气,双方交换人质的时候,段灵耀拉着他往外走,他悄悄甩开他的手。
段灵耀又过去拉,宋司谨就压低声音质问:“你明明可以早一点跟颜雪回交易,为什么偏要拖到现在?是不是故意的?”害得他都快担心死了。
段灵耀没有回头,侧脸微微泛红:“我是故意的。”
“你怎么这样?这种事不能拿来吓唬人的,万一中间出差错怎么办。”
段灵耀轻声道:“我不是想吓唬你,我只是觉得……你可能并不想嫁给我,这个机会,我不想错过。”
万一错过了,也许这一生,他只能跟宋司谨的灵牌作伴。
可是没有错过,他还得到了宋司谨的应允,多么幸运,再来一次他还是愿意冒险。
宋司谨又无奈又惊奇,后怕之后,升起一点别样的奇妙感觉。像他这样胆小怕事的人,恐怕一辈子都不敢主动像段灵耀一样冒险,可是有他陪着,体验过那么多他从不敢想的经历,事后回想,感觉好像也不是很赖。
就像现在这样,很害怕,也很安心,因为宋司谨知道,牵着自己手的这个人,不仅仅会在自己害怕的时候捂住自己的眼睛,更会在危险来临时挡在自己身前。
回到队伍里的时候,辛夷和辛柏上前接住段灵耀跟宋司谨。
两人都有些激动,辛柏惯来沉默,只习惯性地守护在主子身边,辛夷则笑着与宋司谨打了声招呼:“宋公子,又见面了。”
宋司谨撒谎假死,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辛夷不意外,恐怕也早知道:“我听灵耀说,你们一直有派人暗中保护我,前几日我被颜雪回带走,我娘跟我走散了,不知你们有没有发现她们的踪迹?”
辛夷说道:“宋公子莫担心,我们已经把范夫人接进京城了,她跟那位小丫鬟暂时住在楚大人家里,安然无恙。”
宋司谨终于放心,心一放下来,虚弱疲惫的身体就有些撑不住。
辛夷见他脸上因出汗弄花妆容,浅浅淡淡的红蹭了一脸,有些不忍直视,掏出一面铜镜和湿帕子,帮他整理。
宋司谨低头一看镜子,顿时尴尬不已,天啊,花成这样,段灵耀是怎么对着这张脸亲下去的?
最尴尬的就是嘴巴,抹的胭脂最多,被段灵耀亲的糊成一片。
他连忙用湿帕子擦拭,但他实在饿了太久,身体虚弱地直晃。
“话说回来,辛青没来吗?”
辛青为人活泼,以前被段灵耀下令照顾宋司谨,两人很是熟悉。
辛夷顿了顿,眼中流泄出一丝伤痛:“辛青已经没了,那天在青崖山,他就……”
乍然听闻这个噩耗,死去的还是与自己颇为熟知的半个朋友,宋司谨脑子一懵,浑身上下骤然失力,他眼一闭,猝不及防昏厥了过去。
正在盯着颜雪回以防对方搞小动作的段灵耀感受到手上发沉,回头一看,目眦欲裂险要吓死,他急忙上前一步接住人:“谨哥哥!”
宋司谨没有反应,骇的段灵耀急切去摸他的脸,凉丝丝,湿漉漉,摇晃叫喊都不醒,段灵耀恨恨回头,看到颜雪回等人正慢慢后退准备要打道回府,便起身夺过守卫的弓箭,对着颜雪回射出一支。
颜雪回说的没错,他向来狠辣,逼急了,他什么道义都可以不顾!
那支箭破空尖啸,摧枯拉朽般冲向颜雪回,虽然一直在防备彼此,但谁都没想到,段灵耀说翻脸就翻脸,他甚至都不给自己的手下下命令。
那支箭凶狠急速,快的常人根本捕捉不到。
猝不及防之下,裴捕快猛地扑到颜雪回身前,替他挡下了那支箭。
噗通!
抱着忠诚下属的身体,颜雪回失声喊道:“阿裴!”
双方再次剑拔弩张,段灵耀握着弓箭,厉声呵斥:“你对宋司谨做了什么?!”
怀中人血流的越来越多,那支箭扎的太过致命,已然无力回天。颜雪回又恨又怒,又见宋司谨昏迷在地,便不再隐瞒:“也好,我本来想让世子自己发觉,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告诉你!世子先前说杀了曹金贵,颜某怕不能叫世子血债血偿,便做了二手准备,能叫世子尝尝失去重视之人的滋味也好,所以我早就命人在宋公子的饭菜里下了毒,不出三日,他必将七窍流血而亡!”
说这话的时候,颜雪回格外痛快,他看着段灵耀惊恐怒极的神情,很是庆幸自己提前做了准备,如今曹金贵活着,阿裴却死掉,那就叫宋司谨给阿裴偿命!
颜雪回紧紧握住裴捕快的手,带着一种报复般的快感说道:“那毒无药可解,世子还是早些准备与灵牌共度余生吧!”
段灵耀的回应是另一支箭,他忍无可忍,险要冲上去亲自摘掉颜雪回的狗头。
一时间杀手将颜雪回团团围住,这次有了准备,想杀他就没那么容易了。
辛夷连忙抱住段灵耀的腰:“少爷,您先别急,颜雪回那厮跑不掉。许大夫还在府里,当务之急是带着宋公子回去看大夫,也许许大夫有法子呢!”
段灵耀大口大口喘息,颤抖着收回刀:“你说得对,先带他回府,许大夫连我都能救回来,一定也可以救他!”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实在没底,对付颜雪回的时候,面上虽然轻蔑,实际段灵耀从未轻视过他。
他知道这是个聪明人,上次给自己下的毒被大夫解开,这次就一定会换一种更厉害的毒。
可他实在顾不上颜雪回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宋司谨。
段灵耀抱着宋司谨进入马车,叫他枕着自己的大腿,紧紧抱住他的上身:“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以前是宋司谨运气好才活了下来,实际上哪一环出现差错,他都可能丧命。
可命运哪能永远眷顾他,上一次他侥幸活了下来,下一次呢?
段灵耀真的害怕。
这两个月来,他假装没有发现宋司谨的踪迹,何尝不是怕他在自己身边再受伤害,现在苍天告诉他,没错,只要他跟宋司谨在一块,宋司谨就会很倒霉。
段灵耀情不自禁苦笑,宋司谨擦干净脸后,他也终于看清他苍白的面容。
憔悴、虚弱、奄奄一息。
段灵耀轻轻地在他唇角啄吻着,说:“谨哥哥,你一定要没事,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什么都答应你。”
——
信国公府内,段灵耀正焦急地催促许青山。
“许大夫,你到底有没有办法解毒?”
许青山吹胡子瞪眼:“没有!”
“那你可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
“这种奇毒老夫以前从未见过,竟叫人看不出中毒迹象,实在闻所未闻神妙无比,世子见谅,还是另请高明吧。”
“不行,连你都没办法,其他人又有什么用!你就一点都看不出,他到底怎么了吗?”
许青山摇头叹气:“老夫真的看不出来,只能看出他脾胃受损,也不知是中毒导致的,还是别的缘故。”
要不是段灵耀信誓旦旦说宋司谨中了毒,许青山都觉得他在戏弄自己。
若世上真有这么厉害的毒药,许青山就忍不住为这半个徒儿感到伤心了:“老夫暂且开些清热解毒滋补固元的药,其他的却是做不到了。世子,早日为身后事做打算吧。”
许青山离去后,段灵耀坐到宋司谨身边怔怔出神,连许大夫都没有办法,这世上还有谁能救他?
死马当作活马医,他叫人请了御医,所有人的说法都跟许青山一样。
段灵耀绝望了,这一次,他面对的不是突如其来的告别,而是一点一点刻骨的折磨。
辛夷来报,说是老夫人有请,段灵耀厌倦地不肯去见。
他悄悄把宋司谨带回来,外人不知他还活着,老夫人却总会知道。娶一个死人跟娶一个活人有很大差别,她总归想要见见人。
——
宋司谨醒来的时候,肚子饿得都快麻了,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段灵耀隐含担忧的眼神。
“谨哥哥,你感觉怎么样?”
“肚子不太舒服,想吃饭。”
想到自己竟然饿晕了,宋司谨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他揉揉肚子,期待地看向段灵耀。
段灵耀没想到他张嘴就是要吃的,忙叫人端饭食过来,厨房里一直都备着各色食材,不一会儿的功夫,便陆续送来满满一桌菜。
宋司谨没力气下床,靠着段灵耀便迫不及待地吃起来,他知道饿久了的人要缓着些,便强忍嘴馋,堪堪填饱肚子完事。
呼——
胃里总算没有那么难受了,宋司谨感动地舒了口气,一抬头,忽然发现段灵耀正眼眶红红地看着自己。
宋司谨怔了下:“怎么了?”
“没什么。”段灵耀摇摇头,给宋司谨剥了颗虾仁,“再吃点吧。”以后就吃不到了呜呜 。
宋司谨见他莫名伤感,不忍拒绝他的好意,张口便将虾仁吃掉:“唔,好吃。”
吃饱后,宋司谨被饿呆的脑袋总算有能量去思考别的事情,他看一看床榻的样式,就知道自己回到了国公府内。
这倒没什么惊讶的。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挠爪子的声音,伴随着某只肥猫的破锣嗓子,段灵耀擦擦眼睛,去开了门。
许久未见的瘦瘦冲到床上,冲着宋司谨好一顿喵呜。
宋司谨抱住它,一边顺毛一边道歉:“对不起啊瘦瘦,我不是不想要你。”
段灵耀便继续坐在床边,用一种微妙且眷恋的眼神看他们。
宋司谨被看到头皮发麻:“灵耀,你到底怎么了?是我晕倒后又出什么事了?”
段灵耀不知该怎么告诉他他命不久矣,下意识说:“没有。”
“颜雪回又气你了?”
“没,谨哥哥以后都不用担心他,他现在在牢里。”
宋司谨震惊:“什么?”
提到颜雪回,段灵耀就忍不住冷笑,恶毒的神情看的宋司谨阵阵发毛。
原来那天不仅段灵耀带人去找了颜雪回——颜雪回给他写了封信,信上有地址,段灵耀猜到他会提前安排人在路上监视自己是否独自前来,若他带着别人,他就会及时发现撤离。
故而段灵耀只能先独自去,再拖延时间到援兵赶到。
这只是计划的一环。
颜雪回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宋司谨下手,段灵耀已经忍无可忍,他要让他再也翻不起风浪。以前他没有把柄,奈何不了他,可现在他知道颜雪回的真实身份,还顺藤摸瓜抓住了曹金贵。
他上奏告发颜雪回乃二十年前巫咒案的余孽,虽然没什么物证,但有人证——只要派人到指定时间指定地点去抓捕,就能发现颜雪回与曹金贵同行!
颜雪回派人埋伏在四周,他也派人围堵了其他出路,这样双方在交换人质分别后,颜雪回想带人离开,就只能走一条路。
而在这条路的前方等待的,是圣上的心腹,赵孝帜小将军。
他将亲眼目睹颜雪回跟曹金贵在一起的场景,届时无论颜雪回怎么狡辩都没有用。
听罢段灵耀的安排,宋司谨神情越发复杂:“巫咒案是个冤案。”
段灵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宋司谨:“话说回来,谨哥哥怎么知道那么些的?”
宋司谨一下紧张:“我……”
“算了,不想说就不用说。”段灵耀凑上前亲了亲宋司谨的唇角,“我知道谨哥哥有很多秘密,听说很久以前,也有个痴儿,忽然醍醐灌顶窥得天机,从此便远离红尘不问世事,也许谨哥哥正是这样。”
虽然说的有点奇异,但从某个方面来讲,竟与真相沾了点边。
一直都要想办法撒谎圆谎的宋司谨忽然放松起来:“你真好。”他总算不用撒谎了。
段灵耀勉强笑了笑:“谨哥哥这时候不说人家坏了?”
宋司谨赧然抓了抓鬓角:“你坏的时候我骂你,你好的时候就夸你,不是很正常吗?”
段灵耀越看他越喜欢,不由把手指跟他的缠绕在一起。
“谨哥哥,你是不是希望巫咒案翻案?”
宋司谨迟疑着点头:“毕竟这件案子涉及很多枉死的人,我也很讨厌颜雪回,恨不得他永远关在牢里,他害了那么多人,甚至连辛青……就算颜雪回死了,我都不会同情他。可要是没有冤假错案,也许一切都不至于。”
段灵耀一边把玩他的手指一边说道:“这件案子的关键其实是圣上,说句大不敬的话,只要圣上还活着,巫咒案就不可能翻案,其余都是次要。谨哥哥要是想,大不了等三殿下登基后,我请他帮忙翻案,唔,也不错,顺便能争取一些寒门学子的支持……”
真正要了颜雪回父亲命的,是巫咒这种怪力乱神的事么?错,是他自不量力,见百姓艰苦,便急于求成想从世家口中夺食,甚至想动圣上的私库,这才是要他命的真正原因。
宋司谨越听心里越难受,其实他也知道,颜雪回并未打算很快翻案,他一直想的,都是送秦祐山登基后请他帮自己。
如今段灵耀直接揭开这件事,还把颜雪回和曹金贵送进大牢,恐怕颜雪回很难在活着的时候梦想成真。
宋司谨情不自禁地想,要是没有巫咒案,是否颜雪回就不会一直对付段灵耀跟三皇子?兰迟不用死,自己也就不会一直被要挟?
要是圣上和世家没有那么贪婪,是否也不会出现巫咒案?
而颜雪回的父亲之所以得罪他们,是想为百姓谋福祉。
归根结底,这个时代太苦了。
三殿下,或者太子殿下登基后,一切就会变好吗?不一定,社会生产力一直落后,就很难有长足的改变。
宋司谨知道自己微不足道,但他就是想改变一点什么:“灵耀,我先前交给你的那些植物,你有派人去找吗?”
段灵耀摇摇头:“太忙了,还没来得及。”
刚出青崖庙,两人就被追杀落入山林,被救回京后,段灵耀又忙着对付颜雪回他们,实在是没工夫。
宋司谨便反握住他的手,鼓起勇气说:“我想亲自去找,灵耀,你帮帮我吧。”
“可你不是怕水?”
“是,但我觉得,我可以克服一下。”
世界广袤无垠,海阔天空间有无数新世界,段灵耀联想到他们纵马游船,在一处又一处地方留下彼此相依的脚印时,便笑弯了眼睛。
“好呀,等瑶京的事尘埃落定,我陪谨哥哥一起!”
可是笑着笑着,段灵耀的心忽然凉了下来,因为他在这美好愿景里,想起了最残忍的真相——没有未来了,他们只剩不到三天的时间。
这一晚段灵耀给了宋司谨很多应允,他答应给他造一艘世界上最大的船,大到宋司谨坐在船里的时候,不会害怕隔的远远的海面。
他还答应会陪他一起,无论是去宋司谨嘴里热到会变黑的赤道,还是去可能有的广袤但无人的大地,他都陪着他。
带上范夫人跟麦苗一块也可以,只要她们愿意。对了,她们现在在楚云羲家里,明天天亮,他就带他去见她们。
宋司谨毕竟饿了很久,才吃一顿饭,身体仍旧虚弱。
喝过那碗据说是补身体的汤药后,他便沉沉睡去。
身体一天比一天更圆润的瘦瘦在枕头边上团成一团,段灵耀舍不得睡,他还在看他,借着氤氲温暖的烛光,将他的眉目一点一点细细描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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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 第 77 章
◇
◎见家长与帮出气◎
第七十七章;
宋司谨觉得, 段灵耀有点问题。
他对自己的态度太诡异,从大早上睁开眼开始,就以一种小心翼翼到夸张的态度对待自己, 他亲自伺候宋司谨洗漱, 吃个早饭黏黏糊糊的, 眼睛都不舍的从宋司谨身上离开一下。
就像宋司谨成了个瓷器娃娃一样,只要一不小心, 就会摔个粉碎。
宋司谨感觉很不适应,换衣服的时候,忙接过来自己躲到屏风后去换。
段灵耀扒着屏风可怜兮兮地说:“谨哥哥,人家想看看你。”
宋司谨向来心软, 却也无奈:“没有必要一直这样吧。”
“有的有的, 看不见你,我不放心。”
宋司谨着急去楚云羲家里见自己的亲朋好友, 段灵耀便亲自安排马车,要陪他一块去。
到门口的时候, 见段灵耀试图跟着下来,宋司谨连忙拦住他:“我娘还不知道我们以前的事。”
段灵耀不放心:“只说我们是朋友行吗?”
宋司谨迟疑了下:“应该也行?”
他不知道告诉范五妹这样一个老实又循规蹈矩的女人,亲儿子跟一个男人纠缠不休会造成多大的刺激。甚至在坎坷过后, 宋司谨还喜欢上了段灵耀, 先前没空细想,现在却委实有些紧张。
宋司谨要跳下车,段灵耀率先伸手拦腰将他抱了下去。
宋司谨愣了下, 然后竖起手指再三强调:“进去之后, 你可千万别做太出格的事, 也不要乱说话。”
宋司谨只是担心范五妹受刺激, 这副表现落在段灵耀眼里, 却叫他委屈地扁起了嘴巴。
宋司谨没发现,他现在只想赶紧见到娘亲,好让她安心。
楚云羲上班去了,开门的是他家的小厮小武,他认识宋司谨,因此见人过来便热情地开了门。
宋司谨匆匆道谢,迫不及待与屋里迎面走出来的两个人走到一起:“娘,麦苗,我回来了!”
亲身经历被人追杀的感觉就是不一样,这几日范五妹跟麦苗担心地晚上都睡不好觉,她们连声询问宋司谨有没有受伤,那些到底是什么人,又是谁救了他。
宋司谨耐心地一一解释,说到后面,他转身指向段灵耀:“是他救了我,这件事说起来有些复杂,好在那位颜大人已经被送进牢里,应该不会再伤害你们了。”
见到打扮精致一看就是富家子弟的段灵耀,范五妹有些紧张,跟楚云羲不同,楚云羲她小时候就认识,是她的晚辈,这位却总叫她想起那些不敢接近的大人物。
“原来这位就是恩人,大恩大德,不知怎么才能报答,老婆子我给您磕个头!”
对范五妹来说,磕头就是最简朴的一种表达感谢的方式,于是她当下就要跪到地上。
这可把段灵耀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住范五妹,他力气大,范五妹愣是停在空中跪不下去。
“伯母言重了,谨哥哥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先前对我多有帮助,这次也是受我牵连……”说着说着,段灵耀的视线移到了宋司谨身上,“我为他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宋司谨微微脸红,扶着范五妹好一阵劝,范五妹总算打消了磕头感谢的想法:“话说回来,还不知恩公怎么称呼?”
宋司谨有点卡壳:“他姓段,名灵耀……”
麦苗睁大了眼睛:“好耳熟的名字,谨哥哥,你以前是不是跟我们提过?”
段灵耀笑意盈盈:“是嘛,谨哥哥都是怎么跟你们说我的?”
麦苗说:“唔,我想想,段灵耀,段……啊,我知道了,你是那位小公爷!”
想起无数传闻的麦苗炸了毛一样挡到范五妹面前,她震惊地看着这位声名赫赫的京城一霸,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宋司谨会认识他。
范五妹经她一提醒也想起来了,同样震惊不敢相信:“麦苗,是不是你记错了?”
麦苗:“也、也许?”
段灵耀笑意不改:“可能没有记错,信国公正是家父。”
范五妹/麦苗:“……”
宋司谨干咳两声,意在插话解释,结果他一咳嗽,段灵耀便紧张地凑过来扶他:“谨哥哥,你哪里不舒服?”
又来了,宋司谨无奈道:“我很好,灵耀,你不用这么担心我。”
段灵耀嘟囔道:“人家就是害怕嘛。”
“害怕什么?”
段灵耀不吭声了。
见范五妹跟麦苗仍旧没回过神来,宋司谨轻轻推开段灵耀,他上前两步,言辞恳切:“娘,我长大了,您不用太担心我会交到坏朋友。灵耀他的名声是不太好,但大部分都是外界夸张的传闻,人云亦云,您知道的,明明我已经清醒,但在村里人眼里,我还是个连数都不会数的傻子。”
范五妹怅然叹气:“是啊,你长大了,娘也老了。”
宋司谨声音发涩:“娘亲不老,我还没来得及孝顺您,怎么会老呢?”
范五妹反过来拍拍宋司谨的手:“你确实是个傻孩子,这次是小公爷救了你,就算别人都说他不好,娘亲也只会感激,才不会信别人说的。”
是了,范五妹就是这样淳朴的女人,只要别人对她、对她的孩子好上几分,她就会发自内心地感谢。
段灵耀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心实意,他向前凑了凑,脆生生地说:“伯母,别叫我小公爷啦,太生疏,您叫我灵耀就好。”
范五妹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老婆子只是个奴婢,太冒犯了。”
虽然她感激段灵耀,但还是敬畏他的身份,对范五妹来说,这些京城的大官有一个算一个比宋老爷还厉害,简直就是云上的人物,必须恭敬,不然一不小心命就丢了。
因此即使他自称是宋司谨的朋友,范五妹还是紧张。
但今天,她面对的是段灵耀,段灵耀虽然有很多缺点,却也有个长辈都无法拒绝的优点:人美嘴甜会撒娇。
他本就长了张唇红齿白的脸,笑起来更加甜美讨喜,他上前一步主动抱住范五妹的胳膊,一边晃着一边腻乎乎地说:“伯母,您再这样,谨哥哥就要生人家的气了,您就叫人家名字吧,人家是真心想跟谨哥哥做朋友的。朋友之间,哪有那么多讲究,再说您教出了谨哥哥这样善良正直的好儿子,可见您的内心根本不受身份束缚,乃世间一等一的好母亲!”
一时间年幼单纯的麦苗看傻了眼,她缓缓看向宋司谨:“哥,他真是那位传说中的小公爷?”
宋司谨扶额红脸:“是的吧。”
没几句话的功夫,范五妹就被段灵耀哄得笑开了花,她本就祥和,面对的又是救了儿子的朋友,到底狠不下心拒绝他的请求。
就连麦苗都被段灵耀带来的松子糖,哄得一嘴一个耀哥哥的叫。
段灵耀笑容灿烂,摸摸她的头说真乖,心里却想:谨哥哥跟耀哥哥,听起来真般配。
半晌儿午楚云羲回来,冲着宋司谨邦邦给了几拳:“好家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跟你讲,颜雪回这次真要栽了,除非有大罗金仙帮他,否则他应该没精力再找你们的麻烦了。”
但颜雪回的手下,与太子殿下仍旧危险,所以为了安全,宋司谨跟范五妹、麦苗依旧要小心。
这次段灵耀派了很多人来保护他们,想必不会再出现上次那种情况。
中午,段灵耀被留下来吃了一顿饭,下午他该离开,宋司谨应该留下来跟自己的亲朋好友在一起。
但段灵耀看起来很不乐意跟宋司谨分开,他甚至提出,干脆让这一家人都搬去信国公府住。
楚云羲狐疑的目光扫视着两人,鉴于范五妹也在,他没好意思问什么。
宋司谨拉着段灵耀到屋里单独谈话:“灵耀,你不能总是这样黏糊,一点空间都不给,我压力会很大的,你明明答应我会慢慢改掉。”
包括这种占有欲。
段灵耀把下唇咬的泛红:“都说了要循序渐进嘛,再说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有什么错?”
“是没错,可也不能总是黏着吧?”
段灵耀仍倔强:“我担心你。”
宋司谨不理解:“担心什么?”
段灵耀越说越伤心:“我不在你身边,谁照顾你,谁保护你?再说时间本来就不多,人家想多陪陪你有什么错。”
宋司谨好笑又迷惑:“怎么你说的好像我马上就要死掉一样?”
段灵耀:“……”
宋司谨:“……”
一不小心说漏嘴,段灵耀心虚道:“你听我解释!”
宋司谨皱起眉头:“你确实该好好解释解释。”
事情很简单,三五句就说完了,宋司谨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醒来后,段灵耀会是这种小心翼翼又不舍的模样。
他一时感到好笑,一时又有些生气:“这种严重的事不赶紧告诉我,还瞒着我,段灵耀,你也太过分了!”
段灵耀被吓了一下,他眼神闪躲,心头发酸:“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这么残忍的事实。”
“那你就打算让我稀里糊涂的死掉吗?”
段灵耀飞快摇头:“不是的!”他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他,还没想好怎么安慰他。
被人瞒着的感觉可贼不舒服,本来宋司谨就因为脑子笨的原因,从小到大很多事情别人都不跟他说清楚,再加上段灵耀以前也是有话不说清,让他难受了很久,现在还这样,他难免计较起来。
“我看你就是,你一点都不尊重我的意见,就跟以前一样,说到底还是把我当成你的所有物……诶你哭什么?”
晶莹的泪珠从段灵耀眼角一滴一滴滑落,宋司谨正埋怨着,被吓的卡了壳。
段灵耀一下背过身,背着他胡乱擦擦眼睛,声音倒还好,慢慢的,较为平稳:“我没哭,你看错了。”
宋司谨戳戳他的肩膀:“你哭了。”
段灵耀摇头:“没有。”
宋司谨摸摸鼻尖:“只是说你两句,不至于吧。”
段灵耀沉默片刻:“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废物,连这种时候都会让你生气,我总是做错事,总是伤到你,也许到死都不能成为一个叫你满意的人,也许……”也许他根本不该再继续勉强。
手上传来一点暖意,他被人从后面牵住了手。
宋司谨到底还是心软的,轻声道:“没关系,你知道这样不好,以后改掉就可以,我不生你的气了,别哭呀。”
不料他安慰完,段灵耀便更夸张地哇一声大哭起来:“没有以后了!!”
宋司谨:“噗。”
段灵耀:“你还笑!!”
段灵耀转身钻进宋司谨的怀里大哭起来,他这个好端端的人,看起来比据说活不过三天的宋司谨还要伤心。
宋司谨抱着哄他,但没有安慰,颇有些坏心眼的想叫段灵耀记忆深刻一点——谁都不喜欢被瞒着,省得以后他总是这样。
而且,欺负人确实挺有意思的……一定是跟段灵耀在一起久了,近墨者黑!
其实宋司谨并不觉得自己中毒了,身上除了有饿久的虚弱外并没有其他不适。
颜雪回说毒下在饭食里,宋司谨却一顿没吃他的饭,只喝了些水,因此他觉得,自己总不至于那么倒霉,连水都被下了毒。
要真是这样,也没办法,许大夫都想不出救治的主意,他也只能认命。
哭了好一阵子,段灵耀渐渐消停,宋司谨看他哭的这么凄惨,差点心软到实话实说。
“好啦,既然时间不多,就不要浪费在哭上面了。”
段灵耀用帕子擦擦哭得红彤彤的眼睛,哑着嗓子说:“谨哥哥,你说吧,你有什么心愿,我都帮你达成。”
谈到这个话题,宋司谨还真有很多心愿:“昨晚跟你说的,我想去海外,我还想开一家糕点铺子,不不,开一个大酒楼,我要种很多很多辣椒,让大家一起来吃……”
段灵耀伤心欲绝:“这些都来不及了。”
“是呢。”
“还有别的吗?”
宋司谨说:“关于我自己的,近期没什么,但我有一个心愿,是关于我娘和麦苗的。”
段灵耀渐渐冷静,事实摆在面前,他必须接受:“你说。”
宋司谨说:“我娘跟麦苗的身契都在宋老爷那,我想帮她们要回来,还想帮她们脱籍。”
说到这里,宋司谨抿了抿唇,让别人帮自己的忙,自己又没什么可回报的,总觉得很不好意思:“要是不方便,先把身契要回来就行。”
“我知道了,这确实是个问题,就算你不提,也是我这个当晚辈该做的。”
宋司谨觉得他这话有点奇怪,又说不上来,总觉得跟段灵耀这个正值叛逆期的青少年不是很搭。
段灵耀很快有了主意,拉着宋司谨就往外走。
宋司谨以为他要把这件事交给手下去做,用交易,或者别的更强硬的手段完成,总之他应该不会自己去做。
但段灵耀很快就用行动告诉宋司谨,他混世魔王的称号,不是平白无故吹来的。
只见他骑上自己那匹神勇俊美的高头大马,然后将宋司谨一把拉到马上。
就像以前很多次一样,段灵耀非要让宋司谨坐在前头,他抱着他的腰,拉住缰绳后,便猝不及防策马向前。
宋司谨没做好准备,身子一下向后仰去,被段灵耀接了个严严实实。
“段灵耀,你做什么啊!”
段灵耀长高了一点,从背后抱住宋司谨的时候便没有那么局促,微风在马的飞奔下变成了狂风,她大笑着,鲜明清脆的笑声随着风传得很远。
“谨哥哥,你想不想出气?”
“……”
“想不想替伯母出气?”
“想!”
一直以来宋司谨的马术都不怎么样,他胆子小,害怕任何危险又刺激的活动,以前他被段灵耀这么带着,总是很害怕,害怕到身体僵直下意识往段灵耀怀里缩。
现在他仍然靠着段灵耀,却好像没那么害怕了,不知是风拂去了恐惧,还是他的心境有所改变。
宋司谨心跳的越来越快,明朗且爽快,他看着前方的宽阔大路,头顶的日光晕成绚烂一片,两侧行人来来往往,有很多人在指点段灵耀,说,看啊,混世小魔王又强抢民男了。
不对,那个民男看起来在笑?
真是世风日下,不守夫道!
宋司谨微微回头,他的发丝被风吹的向后搔着段灵耀的脸颊,他看到段灵耀娇艳欲滴的唇勾起张扬狂肆的笑,看到他神采飞扬的面容在光下如玉明晰,还看到了他仍旧泛着红的眼睛里的无限眷恋。
那一瞬间宋司谨明白,他心里其实没有面上这般兴致高昂。
他只是爱着自己,希望自己开心。
——
瑶京的大路修的很宽阔,最宽的扶摇大街能并排驾驶几十辆马车,最窄的也有能供两辆马车并行的车道,路人多在两边行走,跑起马来十分畅快。
段灵耀曾带人去宋府泼过粪,轻车熟路便领着宋司谨来到了他名义上的父亲的家里。
宋司谨忽然觉得好笑,明明他是宋老爷的儿子,是宋大状元的弟弟,却一次都没踏进过这道门。
但是没关系,他本来也不想跟他们成为一家人。
跟在后头的辛夷等人气喘吁吁追上来,还没歇好,段灵耀便下达了第一道命令:“砸!”
众狗腿心领神会,冲着宋府大门便开始砸起来。
“出来啊,开门啊,宋大状元不会是个缩头乌龟蛋吧?”
辛夷掐着腰在后方指挥:“小的们,别用手,用砖头,脏!”
虽然已经用水冲洗过无数遍,熏天的恶臭依旧萦绕在宋府的门墙上。
宋司谨看着这一幕,既有对挑战俗世道德的紧张,又忍不住感到爽快,段灵耀这种行径在外人眼里实在是蛮横不讲理到了极致,但今天宋司谨看着,却觉得无比顺眼。
也许是怕段灵耀故技重施在叫人泼一次粪,宋家人没一会就扛不住打开了门。
宋司瑜硬着头皮走到前方拱手:“段世子,不知宋某到底怎么得罪您……”
段灵耀:“驾!”
在宋司瑜惊恐而悔恨的眼神中,段灵耀竟然驱动骏马冲进了宋府!
宋司瑜吓得一屁股跌到地上,无助的伸出手臂:“慢着,这是我家——”
可惜没人听他的,众人稀里哗啦往里冲,把宋府挤了个满满当当。
段灵耀驱使马儿慢慢转圈:“宋叔叔呢,快出来,您年少有为的好儿婿来看您啦!”
被他拥着的宋司谨,总算有机会见识到宋府里面的样子,嚯,别看宋老爷以前只是个小官,宋大状元也只是刚入仕的翰林院编修,里头伺候人的丫鬟小厮却一点不少。
只不过这个时候,他们都乱成一团到处哭喊了。
段灵耀的一干侍从敲着锣喊宋老爷,他不出来,宋司瑜想讲道理,就把宋司瑜推开,然后在屋里又砸又闹。
宋司谨被震得耳朵发麻,怔怔地看着前方。
身材越发圆润的宋老爷终于挨不住,在小厮的搀扶下满头流汗颠颠儿地跑了过来。
刚跑近,便大惊失色:“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宋司瑜忙上前搀扶受惊的老父亲:“爹,他是谁?”
原来他根本就没认出自己来,好像更加可笑了。
宋司谨轻轻抽气,他下意识往段灵耀身上靠了靠,段灵耀不动声色地揽着他的腰,懒洋洋抬了下手,敲锣胡闹的狗腿子们便同时偃旗息鼓。
“宋大状元,我叫宋司谨,你可能听说过这个名字,因为我以前在宋家杏儿村的庄子里生活。”宋司谨认真地看着他说,“就算没听说过也无所谓,反正咱们不熟。”
宋司瑜神情微变,他当然知道宋司谨这个名字,这代表着他们宋家的耻辱,知晓颜雪回准备牺牲他来对付段灵耀的时候,他没有一秒迟疑便答应了。
可现在,宋司谨却不知廉耻地靠在段灵耀怀里,高高在上地把他辛苦维护的状元之家砸的稀巴烂!
“宋司谨,你还不快下来,当着别人的面与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宋司谨瞪大了眼睛,他嘴笨,很难快速地反驳别人,更何况他已经被宋司瑜惊呆了,怎么他们宋家人脸皮都这么厚,还偏偏不给他遗传一点?
段灵耀笑得前仰后合:“成何体统的是你们才对,我跟谨哥哥大婚,你们这些亲家却小气的连嫁妆跟随礼都没有,我呸,你们是不是看不起小爷我?!”
宋司瑜挺直身板准备以理服人,刚开口,被宋老爷敲了个脑瓜崩:“不得对小公爷放肆!”
纵然他们是太子党的人,宋老爷也明白一个道理:识时务者为俊杰。
除非太子从天而降,否则今天他们跟段灵耀犟,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宋老爷试图和气为贵:“小公爷见谅,老夫不是没准备嫁妆,这不是……咳,以为司谨失踪,婚事不成了么。”
段灵耀才不耐烦跟他客气:“少废话,今天不给补上,小爷就在这住下了!”
宋府人眼前集体一黑。
宋老爷颤巍巍地问:“不知小公爷想要什么嫁妆?”
他以为他是来打劫的,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的心理准备,但段灵耀下巴往宋司谨肩上一搭,蹭蹭,亲昵无比地问:“谨哥哥,既然宋叔叔这么贴心,那你就说说自己想要什么吧,我想宋叔叔肯定不会拒绝,是吧?”
宋老爷揪着小手绢不停擦汗:“是是是。”
宋司谨想要的很简单:“把我娘和麦苗的身契还给我!”
宋老爷一愣,面上有些迟疑,宋司谨还活着,也许这些东西还有用……
段灵耀眉梢一挑,张牙舞爪道:“宋叔叔一点都没有诚意,既然这样,给我砸!”
“好嘞,开工喽!”
众狗腿们又热火朝天开始拆家,宋司瑜急得要叫人去报官,段灵耀便大笑着催促他快去。没得办法,宋老爷只能哭丧着一张脸亲自回屋翻出两份卖身契,再恭恭敬敬地交到宋司谨手里。
青天白日下,宋司谨心中悲喜交加,母亲前半生的苦难,大都来自于这张轻飘飘的东西,他恨不得当场撕掉,但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交给母亲自己处置。
“等等,我还想要一样东西。”
身后的人源源不断传递着勇气给宋司谨,叫他能够用最大的声音嘶喊,像是要发泄出所有源自身世的委屈:“我要你写一封父子断绝书,从今往后,我跟你们宋家再也没有一点关系!”
——
离开宋府后,段灵耀毫不迟疑带着宋司谨去了官府。
他要抓紧时间,让宋司谨在活着的时候,就能对范五妹跟麦苗的未来放心,他不想让他带着遗憾离去。
“谨哥哥,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伯母跟麦苗。”段灵耀抱着宋司谨,紧紧地贴在他背后,好像这样就能留他更久,“还有瘦瘦,还有楚云羲,还有、还有……”
他说不出更多的话,宋司谨就帮他补充:“还有你自己。”
于是少年伤感的眼中,闪烁起更柔软的水光:“嗯,还有我。”
宋司谨心软的一塌糊涂,忍着羞赧主动跟段灵耀十指相扣:“灵耀,谢谢你。”
第78章
? 第 78 章
◇
◎人心难测◎
第七十八章;
宋司谨把卖身契交给范五妹跟麦苗的时候,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激动的难以言表。
麦苗尖叫着把它撕了个粉碎,见范五妹只捧着这张纸默默流泪,便要上去帮她撕掉。
范五妹摇了摇头, 用火烛把卖身契烧成了灰。
听闻段灵耀帮两人改了良籍, 以后再也不用为奴为婢, 范五妹自觉年老就算不改也没什么,却真心为麦苗感谢段灵耀。
“你帮了我们家这么多, 该叫老婆子我怎么感谢才好?”范五妹为这件事愁的直掉头发。
宋司谨安慰她:“娘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感谢灵耀的。”
他与宋家断绝关系的事情一并告诉了范五妹,范五妹听罢,颇为担心宋司谨的声名受损, 以后不好生活。
这时代, 哪有做儿子的主动与父亲断绝关系的?
范五妹不知道,跟段灵耀混在一起的宋司谨名声早就不好了。
但她也没有要求宋司谨回去低头认错, 她大概知道,宋老爷卖子求荣, 给宋司谨招来许多麻烦和祸事,心里埋怨许久,她当然觉得儿子没错, 最终都是宋老爷的错。
晚些时候, 段灵耀顺理成章又留下来吃了顿饭,夜再深些,他该回家了, 却迟迟不肯离去。
“让我留下来呗, 人家想和谨哥哥多待一会。”
段灵耀抓着门框可怜兮兮地说。
楚云羲一阵咳嗽:“这是我家。”
段灵耀:“租的吧?”
楚云羲:“是啊, 怎么了?”
段灵耀:“没什么, 忘了告诉你, 我刚叫人把这间房子买了下来,所以现在我是你的东家。”
楚云羲:“……”
最后段灵耀还是没有留下来,宋司谨想叫他长个教训,便不管他怎么撒娇,坚持送客。
次日天没亮宋司谨就醒了,他总挂念着段灵耀,这人有多小气他最清楚,因为没让他留宿而气到睡不着的可能性十分大。
正好楚云羲也要早起上班,宋司谨便送了送他,一出门往边上一拐,便看到胡同里停着一辆马车。
宋司谨愣怔了下,走上前,马车前室上还坐着个打哈欠的小厮。
这是段灵耀的马车,他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那小厮见宋司谨走过来,连忙行礼,压着声音问好。
宋司谨便问:“小公爷呢?他来了怎么不敲门?”
那小厮说道:“少爷昨晚并未归家,在车上睡着呢,他还未醒,小的不敢打扰宋公子。”
天将要亮,星光却越发璀璨,浓重的黑夜凉如水,寂静到宋司谨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静悄悄地爬到马车上,被细微颠簸与谈话声扰的将醒未醒的段灵耀,只在腰下披了一条薄被,上身穿着衣裳,眉头紧皱着蜷缩在车里。
他本来是要醒来的,但宋司谨挨近后,又缓缓安睡了回去。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仍然紧锁,叫这张明媚讨喜的脸看起来多了几分可怜可爱。
已经入秋的时节,绿叶都变为红黄色,风一吹就哗啦啦地落,天亮之前最冷,宋司谨将被子拉上来,见他舒缓了些,便继续安静地守着。
一直守到身边的少年睡饱醒来,为别扭一宿的身体中的酸痛发出轻吟。
宋司谨将他拉起来,叫他靠着自己缓缓酸麻的肢体。
段灵耀仍有些迷糊,下意识露出甜笑:“谨哥哥,我怎么又梦到你了。”
宋司谨说:“不是梦,我真的在这里。”
于是他缓慢地眨着眼睛,在他肩上蹭了蹭:“喔,真好,要是每天醒来都能看到你就好了。”
“好呀。”宋司谨说,“我们可以试试。”
半梦半醒时如在云端漂浮,暂且撇去现实的烦恼痛苦,只沉浸在美好中的感受最为幸福,可一旦清醒,就不得不面对残忍的现实。
段灵耀的脸色慢慢变白,他心里明白,却说不出答应的诺言。
见他如此,宋司谨哪还能狠得下心继续骗他:“其实我仔细回想了一下,颜雪回把我抓去的那几天,我根本没吃他给的东西。”
段灵耀:“……”
宋司谨:“我觉得我可能没有中毒诶。”
段灵耀:“……”
刚才还柔情蜜意偎着人的小公爷,噌一下坐直了身体,他忍不住扬高声音:“你说什么?!”
宋司谨:“我说,我可能没有中毒……”
段灵耀一下瞪大了眼睛,凶巴巴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霸道地抓着宋司谨的手腕,不容拒绝地命令车夫送两人回国公府。
宋司谨试图把手腕收回来:“诶,你先别着急,我还没跟我娘她们打招呼呢。”
段灵耀咬牙:“这种事你不早说!”
宋司谨轻叹一声:“你看,你生气了,所以现在知道被瞒着的感觉有多不好受了吧?”
心里正蹭蹭冒火的段灵耀一下愣住,看着前方神情温和的青年久久说不出话来。天已经亮了,光线并不强烈,映的宋司谨肤色越发如白玉莹润,他本就生了副秀美的容颜,在褪去惯常的瑟缩怯懦后,舒展如云、如风、如秋日晴空。
他就这么温和而柔软的看着段灵耀,仍旧是肉眼可见的好性子,但眼中不再是逆来顺受的畏惧,而是一种珍惜的宽容,湖光如镜,风起涟漪,段灵耀被他眼波温柔拥抱。
于是一切火气都熄灭,心头反倒升起一点酸甜的滋味,段灵耀轻哼一声,挪到宋司谨身边环抱住他肩膀:“你都快吓死人家了。”
宋司谨腼腆地笑了笑,对他伸出小指:“那以后说好,我再也不骗你,你也不骗我。”
段灵耀勾住他,晃了晃:“好。”
——
许青山又帮宋司谨检查了一遍,对自己医术的自信终于回来了:“果然老夫还不至于连人有没有中毒都看不出来,哼,宋司谨,你这小子倒是运气不错!”
仔细回想这次的经历,宋司谨颇为后怕:“确实。”
但凡他意志不坚定点,现在就真要泪洒瑶京了。
没了死亡的阴影笼罩,段灵耀的心情明显更好,他拉着宋司谨黏糊起来,宋司谨却放心不下范五妹,段灵耀舍不得他,叫别人回去带口信,宋司谨无奈,只能再陪他一会。
但到了晚上,他便不肯再黏糊,总不能连饭都不回家吃了吧?
没办法,段灵耀只好亲自送他回家,恰好楚云羲下班回来,看着两人依依不舍的模样,神情越发怪异。
宋司谨见到他,下意识把手收了回去。
楚云羲使了个眼色:过来!
宋司谨磨磨蹭蹭走过去,楚云羲一把揽住他肩膀,大步走到拐角后:“你跟他到底怎么回事?”
宋司谨深吸一口气:“我说了,你别生气好吗?”
楚云羲:“你还是别说了。”
他怅然地扶额,狠狠捶墙:“唉,就知道你要栽!你怎么就……怎么就!”
宋司谨小声辩驳:“他以前是很不好,但现在对我还不错啦。”
“我是怕你离不开他。”
宋司谨安慰道:“其实现在他不放我走,我同样离不开。”
楚云羲恨铁不成钢:“你啊你,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知道了,是不是在山里的时候他选择让你先走,你心怀内疚才以为自己喜欢他?”
要说理由,自然不仅仅是这点,但也与这件事脱不了关系——他清晰地认知到段灵耀的变化并为之撼动,似乎正是从这一刻开始。
宋司谨摇头:“是,不是……”
“难道他去救你,你就感动了?别忘了要不是他,你根本不用受这么多罪。”
宋司谨有点着急,楚云羲嘴皮子可麻溜了,噼里啪啦一顿训,宋司谨连解释都插不进话:“是,也不是……”
楚云羲:“那就是你害怕他,也对,狗改不了吃屎,你要是忤逆他,难免他对你做什么。”
宋司谨都快冒汗了:“他现在不会这样了。”
楚云羲剑指死穴:“你有本钱保证吗?”
宋司谨无言以对,他相信段灵耀,却无法说服别人去相信他,况且面对强势的段灵耀,一无所有的宋司谨,确实没有本钱保证他永远伤害不了自己。
他唯一仰仗的,只有段灵耀的真心,只有段灵耀不想伤害宋司谨,没有段灵耀不能伤害宋司谨的时候。
“可是,他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也知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怎么保证三年、五年、十年后他依旧如此?”
一时间宋司谨呆住,脑子乱成一团,很想告诉楚云羲不会像他说的那样糟糕,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他混乱的时候,不知听了多久墙角的段灵耀,绷着一张雪白的小脸,从墙角后缓缓走出。
“人心难测,你又怎么保证三年、五年、十年后依旧是今日的楚云羲,而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朋友?”
说人坏话时突然被正主抓住,楚云羲吓得往后蹦了一步。
段灵耀下巴微抬,勉力维持自己的高傲,他可以对着宋司谨服软卑微,却不肯在外人面前露怯:“十年后,我爹仍然是位高权重的信国公,到时候我要你把宋司谨献给我,你敢保证自己不会屁颠屁颠地为小爷我办事?如果你敢保证,那凭什么我不能保证,你若不敢保证,又有何资格在此刻劝说谨哥哥?”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见楚云羲语塞,段灵耀笑容讥讽,言辞激烈:“说不定到时候你会为了往上爬,连自己都献给我……”
“灵耀!”眼看段灵耀越说越不着边,宋司谨连忙叫停,一个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一个是自己的心上人,他们吵起来,宋司谨头都要变大一圈。
他先是拉着段灵耀往外走几步,安慰道:“你别生气啦,你形象那么糟,云羲肯定会担心我,他只是还不了解你。”
段灵耀噘着嘴巴说:“我看他挺了解我的。”
宋司谨摸摸他的头,段灵耀恼羞成怒躲开:“不许摸,我马上就要超过你了。”
“不摸就不摸,生气干嘛?”宋司谨仍旧好声安慰,“灵耀,你想叫别人信任你,总要拿出些真心……好啦,我不是要勉强你的意思,你先回去吧,我会跟云羲说明白,他影响不了什么,总之你不要再说那些难听的话了,这样只会让别人更讨厌你。”
“我才不在乎别人!”
送别满怀怨念的段灵耀后,宋司谨又去向楚云羲道歉,道歉完,他还是希望楚云羲能支持自己:“其实我知道云羲你说的那些话有道理,只是云羲,我一直胆小,从来不敢冒险,唯有这一次我想试一试。”
两个人蹲在墙根,有一搭没一搭的抛石子玩,楚云羲耸拉着眉毛,问他:“不害怕?”
宋司谨轻声细语地说道:“怕什么呢,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我都已经经历过了。以前我总觉得,能平平稳稳过上那种一眼看到头的日子就很满足了,现在才发现,世间多无常,如果老天不肯,再怎么循规蹈矩也会遇到意外,既然如此,还不如放手去体验一把。”
夕阳渐渐隐没到地平线下,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三两结伴归家,烟筒冒出炊烟阵阵,饭菜的香味儿传遍整条小巷。
楚云羲长叹:“不是我要拦你,只是想提醒你多为自己打算,趁现在你们还要好,你得想办法安身立业,这样就算以后出了变故,也不至于毫无依靠。”
宋司谨对他笑:“我晓得的。”
楚云羲:“嘿,真容易哄,算了,赶紧进门吧,回去晚了范姨该担心了。”
墙后就是家,走两三步敲响门,忽然楚云羲眉头一皱,向前推了一把,竟直接把门推开了。
范五妹正站在门里,举着手有点尴尬:“哎呀,都回来了。”
宋司谨一下紧张起来:“娘。”
那向来和善又老实的女人笑了笑,叫他们赶紧去洗手吃饭,再不回来,饭菜都要凉了。
见她一切如常,应当没有听到他们说话,宋司谨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
宋司谨正在盘点自己的小金库,钱财所剩不多,但要盘一个店面,应该也够了。
他想等局势稳定后,给范五妹开个糕点铺,他娘前半生辛辛苦苦劳作,成果却从不属于自己,着实心酸了些,现在有机会,他想帮他娘把握住些东西。
至于自己……宋司谨说想出海,是真心的,只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在这之前,他打算搞搞辣椒种植,研发一些菜谱,慰劳广大人民群众的嘴巴。
宋司谨脑子笨,做事情要慢慢来,正写着计划书,段灵耀忽然又来了。
今日段灵耀打扮的甚是花枝招展,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高高的马尾上扎着垂金铃的绣白鹤流苏发带,鲜亮的大红衣裳上则绣着被缠枝纹包围的桃李海棠,腰上扎着一根金丝黑玉带,另配了一把镶嵌宝石的华丽弯刀。
整个人往面前一站,又俊美又惹眼,跟个骄傲开屏的花孔雀似的。
宋司谨忍不住问:“你这是怎么了呢,要去谁家做客么?”
“当然是谨哥哥家了,欢迎吗?”
宋司谨有些不明所以:“欢迎。”
段灵耀满意地露出一丝笑容,又很快压下,他挪动脚步,缓慢矜贵地坐到宋司谨身边:“昨天回去之后,我想了很久,其实,楚云羲这个人说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宋司谨震惊:“啊?”
“虽然只有一点点。”
宋司谨放心:“哦。”果然他还是段灵耀。
段灵耀微微笑道:“也是我之前不好,光顾着高兴,却忘了问问谨哥哥,不在生死危急关头,是否还愿意嫁给我。”
宋司谨再次震惊:“你怎么突然这么讲道理了?我有点不太习惯。”
闻言,段灵耀暗自握紧了刀柄:“人家本来就很讲道理,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再勉强你,你只要实话实说就好。若你不愿意,我可以送你跟伯母去别的地方生活,这次不会再有人找到你们,不用担心会像之前一样被我连累。”
他面上一派淡然洒脱,很是不羁,看起来完全不在意宋司谨离开自己。
可宋司谨的视线向下,就看到了他握着刀柄的手紧到泛白。
送自己不禁有些好笑,便说:“我好歹也是个男的,当然不甘心像寻常男女那般嫁娶。”
段灵耀挤出一个略显扭曲的笑容:“所以就是不愿意咯?”
宋司谨慢吞吞地说:“你开的条件这么有诱惑力,唔,我很难拒绝呀。不过我还是想知道,若我愿意,你又会怎样。”
段灵耀顿了顿,像是不太敢相信这个答案,他声音轻飘飘的,眼神一时有些放空:“你怎么会愿意呢,留在我身边,很危险,你那么胆小能受得住几次,我还把你欺负的那么厉害……果然还是离开我才对,宋司谨,你不用担心,我没有在试探你,我说的都是真的。所以不用害怕我对你做什么,也不用因为我救过你而委屈自己,你该过自己的好日子……”
宋司谨心中愈软:“灵耀,你舍得我吗?”
段灵耀飞快地抽了下鼻子,他到底是倔强又惯于伪装的,很快便调整好状态,挂出一个漂亮完美的笑容,嬉皮笑脸着说:“这有什么舍不得的,情情爱爱都是过眼浮云,小爷我想找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放心吧,过阵子就忘掉你啦。”
宋司谨干咳一声,忍不住牙痒痒:“万一我忘不掉你呢?”
一瞬间段灵耀脸上露出喜色,很快他淡定下去,爽快地笑道:“时间久了,总会忘的,就算忘不掉,嘻嘻,那就想着我的好过一辈子咯,人家这么好看,谨哥哥多想想也不亏。”
真的是太欠揍了,要不是宋司谨已经了解他性子,指定被气个够呛。
“万一我在外面被别人欺负怎么办?”
“我送你几个护卫。”
“万一我被有权有势的人欺负呢?”
“你再回来找我,我帮你出气。”
“你不是说会很快忘掉我吗?”
“我、你……”
宋司谨抿着唇笑了笑,近墨者黑的那点坏心思又蠢蠢欲动起来:“你看,我本来没想那么多,你一说我就开始犹豫了。不如这样吧,就当我们没在一起,让我慢慢想一想,考察一下再做决定怎么样?”
曾几何时要有人敢对小公爷说他会被人挑挑拣拣,他指定觉得那人得失心疯了,但现在,他却要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大度又贴心地说:“可以,你慢慢想,慢慢考察,可千、万、别、冲、动。”
宋司谨:“嗯嗯,你放心,我本来就想离开你嘛,如果这样选了,我们双方都会很满意对不对?”
段灵耀:“好啊你果然——”
宋司谨:“嗯?”
段灵耀:“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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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 第 79 章
◇
◎灵耀幼时的傻事◎
第七十九章;
那日段灵耀要迎娶一座灵牌, 婚礼现场布置好,甚至请来不少宾客,新郎却中途失踪, 婚礼半途而废, 又成了京城一个新的大八卦。
段灵耀的狐朋狗友们, 相当关心他是否痴心不改,要继续为一个死人守寡。
段灵耀想了想, 觉得没什么必要再隐瞒宋司谨活着的消息,反正该知道的不知道的都知道了,宋司谨已经没有躲藏的必要。
更何况大家已经听说,他前日带着人打砸了宋大状元的新家, 稍一打听就知道他是在为宋司谨出气。
因此消息灵通的, 已经开始嘻嘻哈哈着问段灵耀,打算什么时候再补一次婚礼。
在此之前, 没几个人能想到,段灵耀竟真会栽在那个沉默寡言又温温吞吞的男子身上, 现在陆陆续续反应过来,便忍不住好奇。
于是他们涌到国公府上,吵吵着要跟宋司谨认识认识。
段灵耀笑道:“你们想认识人家, 人家还不一定想认识你们呢。”
镇海候家的二公子开玩笑:“以后你们是一家人, 大家都是朋友,怎么会不想认识?难道他要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贤妻?”
段灵耀抱着肩膀哼哼:“别胡说,结亲这件事还不一定呢。”
“什么意思?”
“他不一定愿意嫁给我。”
众人震惊:竟然有人敢拒绝这个小魔王?
见他们满脸不可思议, 段灵耀又有些羞恼, 又忍不住带出一点得意:“我家谨哥哥才不会攀炎附势, 至于我呢, 这般善解人意知情达理, 自然也不会勉强他……你们什么表情啊,我对谨哥哥是真爱,你们懂吗?你们什么都不懂!”
见他如此,众人连忙附和:好好好,是真爱,既然这样,要不大家帮你想想法子?
段灵耀迟疑了一瞬,他心里畏惧,担心宋司谨留在自己身边不如离开过得好,可也确实很不想要放手……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冒出一个提着食盒的人。
段灵耀一见他,眼睛亮了下:“你怎么来了?”
见院子里有这么多不熟的人,宋司谨有点紧张:“我娘做了栗子糕,叫我给你送点过来。”
范五妹记着段灵耀的好,因此做了好吃的,就想着给段灵耀分一份。宋司谨出门在外都有段灵耀留下的守卫陪护,到了国公府,一敲门,里头也是熟人,见他过来,识趣到连通报都没有就直接放了进来。
也是巧了,今日段灵耀有这么多客人。
大部分人宋司谨都有印象,他知道他们是段灵耀的朋友,但……宋司谨有点怵这群人,总觉得很难相处。
镇海候二公子清了清喉咙,起哄:“嫂子,有没有我们的份啊?”
宋司谨尴尬地看了眼段灵耀,不知怎么接话,被人这么称呼,总觉得很别扭。
一见他神情,段灵耀便猜到他心思,当即不客气地踹了脚搞事精:“别瞎叫,谨哥哥是男的。”
镇海候二公子摸摸鼻子:“那该如何称呼?”
“你不会叫名字呀?再不济称呼姓氏好了。”
“那就是宋公子了。”镇海候二公子嬉皮笑脸地拱拱手,“刚才不小心冒犯,还请见谅。”
宋司谨轻轻舒了口气:“没事的,那个,灵耀,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他一直都不太喜欢跟段灵耀的狐朋狗友们相处,毕竟彼此间的价值观差的太大,而且以前他们都当宋司谨是段灵耀的男宠,即便出于「打狗也要看主人」的心态没欺负过宋司谨,眼神中的轻蔑却也是藏不住的。
这让宋司谨很不舒服,很抵触,他放下食盒转身就走。
段灵耀眉头一皱,着急地要去追。
但他的朋友们却很没眼力见,一个个好奇地围着他问现在宋司谨跟他到底算什么关系。
宋司谨之前一直住在国公府,跟段灵耀之间铁定不纯洁,人人都知道他是段灵耀的,怎么现在又不一样了?
不知为何,想起刚才宋司谨的样子,段灵耀心里就很不舒服。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对他并不算太差,只要宋司谨乖乖听话,他们就能幸福地在一起。现在回想,却发现他实在伤他太多,即便在自己没有刻意为之的方面,宋司谨也一直在受委屈。
一时间段灵耀懊悔又心疼,他板起脸,难得认真地说:“宋司谨性子软,是好欺负了些,但也是正经的人家,你们待他客气些,不要瞎起哄。”
说罢他转身去追人,留下一众老朋友面面相觑。
犹记得很久之前,段灵耀也提醒过大家不要戏弄宋司谨,只不过他那时说的是——他是我的人,你们少欺负。
“他这真是栽了呀。”
“我早就猜到了,啧啧。”
“笨,要不是真喜欢,能留人这么久吗?”
“那以后……”
“以后估计也见不了几面,就平常相处呗。”
——
宋司谨走得慢,在他出门之前,段灵耀就追了上去。
他只要再疾走两步便能拉住他,偏只剩这点距离的时候,他放慢了脚步。
反倒是宋司谨停了下来,回头,平静地看着他:“怎么了吗?”
“哦,也没什么,就是谢谢伯母的栗子糕。”段灵耀抱着肩膀,晃悠悠地走了几步,“你是不是生气了?”
宋司谨摇头:“没有 。”
段灵耀笑嘻嘻地撞了撞他肩膀:“没事,生气可以直说。”
宋司谨再次摇头:“我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生气,倒是你,你是不是有别的话想说?”
“咳。”段灵耀笑起来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很不正经的感觉,但这一刻他看向宋司谨的眼神却很认真,“你若是留在我身边,难免会再遇到这种情况,被人轻视,被人起哄,你若是不想,就慎重考虑吧。”
宋司谨抿唇笑:“灵耀,你很不想我留在你身边吗?”
段灵耀哈哈笑了两声,故作大度地说道:“哪有,人家只是不希望谨哥哥后悔。”
宋司谨便哦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他好像并没把段灵耀的话放在心里,走的毫不犹豫,也不知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段灵耀盯着他的背影,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
到底考察的怎么样了,也不给个心理准备,真会折磨人。
——
今日朝堂上发生一件要紧的大事。
颜雪回身份暴露被捕后,被关入天牢死狱,本来圣上还没想好到底要如何处置他,太子殿下却莽撞求情,甚至不惜顶撞圣上,直接把入秋后身体越发虚弱的圣上气病了。
于是朝堂上的气氛再次紧绷,太子殿下被禁足,据说圣上气的要直接把颜雪回斩首。
瑶京内暗流涌动,段灵耀实在不放心,难得在与宋司谨重逢后又强势了一次,把他跟范五妹、麦苗全都请入国公府「做客」。
面对森严的国公府,范五妹跟麦苗整日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战战兢兢地生怕犯错。
好在有宋司谨在,这里的人待她们又客气,还有段灵耀这个讨喜的晚辈时不时过来作陪,范五妹跟麦苗就不像被别人关押的时候那么紧张。
听闻圣上病倒,且病情很是严重,宋司谨心里一个激灵,发现这个时间点,跟原著里圣上忽然病重的时间几乎一模一样!
只不过原著中有颜雪回请许青山救治,将圣上从鬼门关拉回来,这一次颜雪回在狱中,许青山在国公府……命运改变了,不知圣上能不能度过这次难关。
段灵耀开始忙碌起来,一开始他还有空跟宋司谨玩玩考察的游戏,最近却是忙的连这件事都快忘了,白日晚上说不见人就不见人,也不知他都跑哪去了。
这日,宋司谨在段灵耀书房里看书——别问他为何在此,问就是国公府内只有段灵耀的书房里,书的种类又多又有趣。
宋司谨一时看入迷,看的很晚,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才想起回娘亲在的小院。
他刚走进去,忽然发现国公府那位低调的老主人竟不知何时过来了。
只见老夫人、范五妹跟麦苗坐在石桌边,赏秋菊,食肥蟹,不知聊着什么,俱是言笑晏晏的模样。
“老夫人,您怎么来了。”宋司谨有点紧张,有点怕老夫人欺负自己家人。
好在老夫人大部分时间都很和善,她笑着对宋司谨招手:“若不是前几日生了场风寒,老身早该过来款待贵客了。”
范五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应该是我们向您请安。”
宋司谨好奇地看着范五妹:“娘,你们刚才在说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麦苗捂着嘴巴噗噗笑:“在说谨哥哥跟耀哥哥小时候的事呢。”
原来是两个女性长辈,各自拿自己晚辈小时的窘事当谈资,宋司谨不知娘亲都说了什么,但想到自己小时候的傻劲,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诶,怎么说这些……”
老夫人笑呵呵地说:“难道你不想知道灵耀都干过什么傻事?”
不得不承认,宋司谨的好奇心一下子起来了,段灵耀那种人精,小时候也会犯傻?
见他好奇,老夫人便慢悠悠地聊了起来,其实她能说的不多,十岁之前,段灵耀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宫里生活,十岁之后回国公府,又很快意识到这个家并不欢迎自己。
他敏感又骄傲,鲜少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出丑。
老夫人记忆最深的一件事,就是信国公要远征的那年。
那年段灵耀还很小,残暴顽劣的性情便已显露无遗,也许信国公同样清楚段灵耀须得是什么样的人,内心深处却仍旧止不住失望。
信国公性情沉稳内敛,并不像国公夫人那般憎恶段灵耀,他鲜少训斥责打幼子,却也不亲近段灵耀,两人关系冷淡,又别着点劲。
信国公出征那天,段灵耀提前一宿骑走了他的爱马,十一二岁的年纪,夜奔近百里,嘚嘚瑟瑟地横在大路中央,等待信国公来的时候拦路。
他想耍他一次,看大军赶到时信国公受惊的样子,好叫他知道轻视自己的下场。
可段灵耀不知道出征路线有变,信国公也并未寻找爱马,早有人告诉他段灵耀骑着马儿离开,他却不闻不问。
小小的少年在路边忍饥挨饿,受风吹雨打,他等了一整天,披星戴月地来,只在黄昏暮落时等到寻找自己的侍从。
他未等到自己的父亲,也未能在他出征前去送一送。
提起这件事,老夫人仍旧感慨,她口中当笑话说,仍旧清明的双目却意味深长地看着宋司谨:“你说他是不是傻,白白辛苦那么一程?”
可惜宋司谨没领略到她的深意,摸摸头,说:“是很傻。”
可能他很小的时候就觉得父亲这种东西不是什么必要的好东西,才会觉得试图吸引父亲注意的段灵耀傻乎乎的,何必呢,爹这种东西,没有就没有吧。
老夫人轻叹,见时间不早了,便要宋司谨送自己回去。
明明就在国公府内,路程也不远,却偏要自己送,宋司谨感觉很奇怪,但秉持着尊老爱幼的心态,还是起来送了老夫人回院。
行至半路,丫鬟侍女不知不觉往后落了半程,在老夫人身边的,就只剩下一左一右搀扶着她的宋司谨与徐嬷嬷。
“司谨,本来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老身不该过多插手,可先前出了那么多波折,老身也想要知道,你们如今到底是怎么了?”
宋司谨愣了下,说:“没有怎么了,我们挺好的。”
老夫人又问:“婚约可还作数?”
宋司谨实话实说:“正在商量呢。”
闻言老夫人失笑:“我那孙儿向来霸道,竟也有跟人商量的时候,真是难得,看来他确实喜欢你喜欢的要紧。”
被长辈这么调侃,宋司谨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老夫人,我娘还不知道我们的事,您若是跟她聊天,可否不要提起?”
老夫人有些惊讶:“她竟然不知道?也罢,毕竟是你的母亲,你若有意,还是早些叫她知晓为好。”
“晚辈晓得。”
送老夫人回到她的院子,临分别之际,宋司谨告辞要离去,老夫人忽然又说:“其实今日见到你的母亲,我便忍不住想到灵耀的母亲,司谨,你可知为何阿雪那般憎恨灵耀这个亲儿子?”
宋司谨乖乖摇头,他从段灵耀那听到了一点解释,但还是不太清楚,国公夫人为什么会觉得是段灵耀害死了他的两个哥哥。
老夫人话里有话,不知是想警告宋司谨小心段灵耀,还是只单纯想让他多了解一下段灵耀:“当年阿雪生完老二,本不打算再要一个孩子,灵耀是不小心怀上的。生他的时候,险些大出血去了,钦天监便判灵耀命硬,需要龙气镇压养护才能健康长大。
那时候灵耀还小就被送进宫里,很长时间我们见他都不太方便。他孤身一人,即便有贵妃照拂,可毕竟不是在家里,处处都要小心……好在他虽然天性恶劣,陛下却十分包容疼宠。
他五岁的时候口出狂言,问为何都是信国公的儿子,自己却不在信国公府,也不是信国公世子,他说信国公一点都不公平,以后才不要给他送终。圣上训他一顿,又为了哄他赏赐了无数珍宝,许诺他即便不当世子,将来也一定要封他做个公侯玩玩。
他九岁的时候,两个哥哥陆续阵亡,听闻老二没了,他当着来报信的下人哈哈大笑,问接下来是不是就轮到自己当世子。你说这叫阿雪这个当娘的如何不恨?”
一片落叶飘到宋司谨肩上,凉秋的寒气在夜深后一点一点从地底往上冒。
宋司谨唇瓣嗫嚅着,说:“国公夫人自然有她自己的喜怒哀乐,晚辈不该随意评判。”
夜色里老夫人长叹一声,一瞬间沧桑不少:“司谨,你听了这个故事,是不是也觉得灵耀是个无药可救的孽障?”
“您想听真话吗?”
“但说无妨。”
宋司谨便抿起唇,露出一点无奈的笑容,对她轻轻摇头。
第80章
? 第 80 章
◇
◎不后悔◎
第八十章;
局势越来越紧张了。
段灵耀还没回府, 便叫辛夷送信回来,连夜叫醒信得过的家仆,让他们静悄悄地收拾东西, 准备在明日一早就送一家人外出「游玩」。
宋司谨一家也不例外。
这次举止实在反常, 叫宋司谨心里惴惴不安, 他的东西没有很多,稍微一收拾便算完事。
但信国公府的东西却很多, 他想了想,干脆到段灵耀院里帮忙。
辛夷正忙得脚后跟打转,见他来帮忙,忙感激地将他拉进书房:“谢天谢地, 您要是不在, 小的一个人可忙不完。”
段灵耀准许进入书房的下人极少,现在除了辛夷回来盯着收拾行李, 其余的都留在段灵耀身边随侍。
宋司谨看着书房,有点抗拒:“我现在是外人, 不太合适。”
辛夷轻叹:“您也太见外了,在少爷心里,您从不是什么外人。”
他殷殷劝说, 又抹着眼睛装可怜, 没办法,宋司谨只好帮他一块收拾书房的行李。
大部分书可以不带,一些孤本与书信却要收拾好, 还有少爷喜爱的奇物珍宝, 与他私人的财产等等。
宋司谨帮忙一样一样整理装箱, 翻柜子的时候, 忽然发现了一个精美又眼熟的箱子。
这不是自己那个装木石玩具的箱子吗。
他流落山林, 又假死脱身,没有机会回国公府找它,时间一久,再加上心事太多,渐渐便将其忘之脑后。
没想到段灵耀还留着这个箱子,并把它保存到了书房要地。
一时间宋司谨心生怀念之情,他抱起箱子放到地上,打开,想要整理一下,却不料打开之后,在里面看到了两个本不该在的木头人。
极不相同的木头人,一个精美完整栩栩如生,一个粗制滥造还有划痕。
精美的那一个,有着跟宋司谨极为相似的脸,它身上穿着件小小的红嫁衣,嫁衣歪歪扭扭,是极不熟练的做工,但针脚细密,缝的极为用心。宋司谨拿起来怔怔地看着,将它翻了个面,在嫁衣的背上,看到了熟悉的花纹。
他又举起另一个头大脖子细的简陋木头人,跟段灵耀有几分神似,寥寥几刀刻出的桀骜眼神,正斜睨着捧它的宋司谨。
这个木头人身上,也穿着一件红彤彤的喜服,正与另一个相配。
他一手一个捧着这对新人,在煌煌烛光下,锈着金凤尾羽的喜服流光溢彩,如火烧彩云赤霞千里。
很滑稽,也很漂亮。
见宋司谨正对着什么东西出神,辛夷走过来,看到这两个木头人,情不自禁哎呀了一声。
宋司谨回头,好奇地看着他:“你见过?”
辛夷左顾右盼,见没人偷听,才蹲到宋司谨身边笑呵呵地说:“自然见过,只不过不是光明正大见的,这件事小的只跟您说,您可千万别告诉少爷是我说的。”
他越强调,宋司谨越好奇:“我保证不出卖你。”
“您可还记得,少爷曾想送您一件嫁衣?”
宋司谨点头。
身为段灵耀的心腹,很多私密之事都是交由辛夷操办的,有的时候,他知道的比所有人都多。
谈及往事,辛夷同样怅然:“这两件小衣裳的布料就来自那件嫁衣,那时候您跟少爷之间的关系很不好,您不肯理少爷,少爷性子又拗,他在书房的时候,您从不进去,他回卧房您也视若无睹。有的时候,小的在书房外伺候,就看到少爷拿着这两个娃娃一针一线地给它们缝衣裳,少爷从不跟别人提,也不愿意被别人看到,他总是偷偷捧着两个娃娃看……”
手里的小木人似乎烧起了赤焰,烫手,叫宋司谨有些拿不稳:“你说,这两件小衣裳是段灵耀自己做的?”
他多少不太敢相信,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连给自己洗衣服都不会,却会给小人缝衣裳?
这针脚看着这么细密,虽然衣裳做的有点歪斜奇怪,可怎么都不像是段灵耀能做出来的。
辛夷笑道:“小的不敢欺瞒您,再说了,那件嫁衣都有少爷的手笔,缝这两件娃娃的衣裳自然也不在话下。”
小木人越发烫手,宋司谨满脸不可思议:“那件嫁衣……”
“瑶京这边啊,有个传说,说是新郎新娘在彼此的喜服上亲手缝上几针,就能叫两人长长久久恩爱非凡,缝的越多心越诚,也就越长久。为了讨这个吉利,少爷天天往布庄跑,瞒着别人偷偷往喜服上缝线,哎呦,少爷脸皮薄,小的不忍心拆穿,这事也就没别人知道了。”
一番平常言,却叫宋司谨心旌摇摇,恍然间他明白了许多事,眼前好像又看到了段灵耀白嫩指尖的扎伤,与他甜蜜又期待的笑容,忽然间这笑容随风消逝,少年伤心欲绝地落泪,像是所有希望都破灭。
宋司谨总算知道,为何那天他那般伤心又那般愤怒。
此时看着这两个穿着喜服的小木人,他好像能想象出段灵耀偷偷抱着他们一脸委屈的模样。
往昔对于他们来说有太多痛苦的地方,纵然今日和解,触及伤处依然会痛。
好在时间会慢慢抚平疤痕,好在段灵耀有在努力地修补裂缝。
宋司谨心头酸软,他并不后悔毁掉那件嫁衣,对那时的宋司谨来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继续忍辱讨好段灵耀,他恨他对自己的欺辱,唯有报复回去,才能叫怒火渐渐平息。
而只有怒火平息之后的今日,他才会在见到这两个身着喜服的小木人时,尝到段灵耀小心翼翼偷偷珍藏的爱意。
那人曾做过许多错事,笨拙、偏激又嘴硬,像一把刀子,刺伤他试图靠近的心上人,却也热烈、灵动而坚定,他喜欢他,被反刺的痛不欲生也不肯放弃。
——
夜深,辛夷见宋司谨肚子饿,便去小厨房给他要夜宵。
书房里只剩下宋司谨一个,他不急不缓地收拾着,忽然门被推开,深重的凉气随着穿堂的风从背后扑来,他尚未来得及回头,几步重重的脚步声走近,便落入一个沁凉的怀抱。
宋司谨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你回来了。”
他抓住他的手,触手冰凉,段灵耀疲惫地将脸埋在他肩上:“嗯,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收拾东西。”
见他实在倦怠,宋司谨不忍推开他,便叫他继续靠着:“我在等你。”
“等我?”
宋司谨慢慢归类书籍,说:“我想知道怎么突然要出去,不是说外面危险才叫我们住进国公府吗?”
从背后抱着他的人忽然松开,并抬手揪住了宋司谨的脸颊。
宋司谨怔住:“你干什么?”
段灵耀说:“不干什么,就是想亲一口,给不给?”
宋司谨下意识往后缩,把自己贴到了段灵耀身上,不妥,又转过来,背靠着书架,面对他:“你怎么又变,说好了让我慢慢考察。”
“是呀,可我本就是个混账,出尔反尔,或者强迫别人也很正常吧?”
宋司谨沉默了会,说:“老夫人给我讲了你小时候的事。”
“哈?”
“她说你很傻,偷你爹的马,结果你爹根本不管你,她还说你哥哥都死了,你却笑的特别开心,所以你娘格外恨你。总之,她说了些你没告诉我的事。”
一时间段灵耀有些尴尬,心情格外复杂,恐惧与渴望交织,叫他一双眼睛如深海暗涌,习惯性扬起的笑容却越发浓重:“所以呢?你想说什么,告诉我你已经看清我的本质,知道我死活都不会变成一个好人……”
“灵耀,没有那么多所以。”宋司谨说,“只有一个所以——所以我在想,你是不是很累,如果很累,在我面前可以不用一直这样……不管怎样,我都不会笑话你,也不想再伤害你。”
于是那种虚假的笑容渐渐消散,段灵耀的表情恢复平常,他歪歪脑袋,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宋司谨:“谨哥哥你知道吗,我有点后悔。”
“啊?”
“后悔自己一直优柔寡断,没有早些送你离开。”
宋司谨懵逼,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说:“到底怎么了?”
段灵耀道:“这件事说出来有点复杂。”
原来太子竟试图派人劫狱救出颜雪回,惹得圣上大发雷霆,他训斥了太子一顿,责令他不得出宫,随后便吐血昏迷。
太子左右为难,在长生殿外长跪不起,一来为忏悔自己的过错,二来为颜雪回求情。
但圣上本就病重,这一下昏倒,就再也没有醒来,听宫里线人说,圣上怕是要不好了。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绝佳而危险的机会。
段灵耀一下扑到宋司谨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脖颈,一会笑,一会愁:“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怕过,你总是被我连累,万一我跟三殿下失败,必将牵连无数,多半连你也要丢掉性命。谨哥哥,如果真到了这种地步,你是不是会很恨我?”
宋司谨不敢想象:“你们打算做什么?”
段灵耀压低声音,在宋司谨耳边说出了一个惊天秘闻:“圣上不公,他早就备好遗诏,不管三殿下做的多么完美,他都不会选他,如今是最后的机会,三殿下不可能错过。”
隐约之间,宋司谨猜到了他们想要做什么,这种惊天秘闻,骇的宋司谨情不自禁颤抖:“不能不争吗?”
他怎么能差点忘掉,段灵耀跟三殿下秦渡川乃是这本书里一等一的大反派,是要跟主角攻争皇位的存在!
可反派怎么能斗得过主角……
“谨哥哥,你太天真了,如果不争,表哥他根本活不到做王爷的那天,我下半辈子也将再无宁日,难道你要让我忍受昔日手下败将的讥讽打压?谨哥哥,我知道你心软良善,可弱肉强食,不是所有人都能以和为贵!”
段灵耀的手抵在宋司谨背上,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对不起,我早该把你送走,却还是自私地一直留你在身边,等明日出了瑶京,我会另选一队人马,送你跟伯母悄悄地走。你放心,就算我们输了,你一个尚未正式过门的外姓人,只要不再回瑶京,避几年风头,不会有人追究你。”
他心知肚明这次行动有多么危险,赢了,从此便是康庄大道,输了,至少不要连累无辜的宋司谨。
宋司谨知道出于理智自己应该答应,可他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竟毫不犹豫地说:“我不走!”
埋在他肩头忐忑不安的少年一下抬起脸,错愕而脆弱地看向他。
宋司谨害怕地直抖,这么严重的大事,对宋司谨的承受力来说还是有些过了。任何涉及最上层统治者的政治斗争,没有不流血的,更遑论是造反这么严重的行径。
会死人,死很多很多人,流的血会把整个皇宫染红。
宋司谨知道自己该唾骂这群反派贪婪狠毒,可如今他做不到,糟糕的是,他竟然期盼这群反派取得胜利。
权力斗争根本无法停息,段灵耀说得对,他不争,就会被人踩到脚底,说不定连命都丢掉,这种情形谁又忍心唾骂他狼子野心。
“很危险。”段灵耀强调。
“那老夫人她们呢?”
“明日送她们出城,只是以防动手时太子用她们要挟我。无论结局如何,老夫人身为长公主和信国公的母亲仍然会回京,我母亲与大嫂也俱有亲人无数,她们目标太大,不管去哪都逃不掉,可你不一样,你不必跟着我一块死。”
宋司谨下意识摇头:“我得留下。”
他知道这个世界最大的密辛,业已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命运的一部分轨迹,也许他能帮帮段灵耀,纵然希望渺茫,他也想做些什么。
楚云羲活了下来,颜雪回入狱,圣上无神医医治,造反剧情提前,太子被禁宫内,恐怕也不能像原著那样提前发现三皇子与段灵耀的计划。
会不一样的,也许改天换命就差最后一点努力,宋司谨紧抓住自己颤抖的手臂:“我不走!”
段灵耀加重声音:“你想想伯母。”
娘亲……想到娘亲,宋司谨深吸一口气:“如果我娘知道,你有危险我却独善其身,她肯定不会高兴。如今她和麦苗不必再当奴做婢,能堂堂正正立于人前,麦苗又机灵勇敢,从小就比我强,没有我,也许她们能过得更好,你单独送她们走吧,不用拿她们来说事。”
他是那样胆小,又那样固执,上一次是想离开自己,这一次却是为了留下。
段灵耀声音微微沙哑,像吃下了一整罐蜜糖:“谨哥哥,你再这样,恐怕人家要等不到考察结束了。”
像要将人侵略到底的目光比烛火更加炽热,宋司谨向后退了一点,背紧紧抵着书架:“不用你等,我已经有答案了。”
“什么答案?”
温润如玉的青年微垂眼眸:“我要留下。”
“不害怕?”
“害怕。”
“哈哈哈,害怕也要留下?”
“要!”
这是段灵耀一生听过的最动人的承诺,他勾起一抹艳丽的笑,像他配在腰上那把华美的弯刀,绮靡而锋利,一点一点逼近宋司谨的致命处。
“你会后悔的。”
“不会。”
“你会的,你总有一天会意识到我依然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账,我会撒谎,会继续欺负你,像我这样的人,再怎样努力去改,也永远无法变成一个真正的好人。”
“我早就知道了。”
那人已经逼到近前,寒凉秋夜里,呼吸如焰火一般灼人,本能在感到畏惧,身体战栗却无处可逃。
段灵耀猛地向前一步,彻底挤掉最后的距离,他扣住他的腰,宋司谨惊的向后一撞,书架摇晃着,圣贤之书与野史闲记掉落一地。
唇瓣碾磨着唇瓣,轻噬、纠缠、攻占,是分不清的彼此、融化掉的热流。
“即使我对你做这种事,也不后悔?”
在紊乱的呼吸间,宋司谨分不清对与错,只能给出仅源于己心的答案:“不后悔。”
“那这样呢?”侵略不会止于表面,更遑论是贪婪又放纵的混世小魔王。
宋司谨只有一点介意:“不能在这里,书会被弄脏。”
段灵耀笑的越发灿烂,玉环与佩刀撞击叮叮当,他桀骜而不驯:“可我就想在这里,谨哥哥,这就是我啊。”
他总爱违背常规礼法、俗世准则,喜欢做一个肆意妄为的恶人,别人哭他就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
艳若桃李的少年把宋司谨牢牢禁锢在散落一地的书堆上,在清规戒律与经史百子之上,他笑容浓稠甜蜜,是叫人上瘾的毒,毫不掩饰本能的攻击性:“实话告诉你,我就是喜欢看你哭,就是喜欢欺负你,你要留下,不是陪我下地狱,就是被我欺负一辈子!怎样,想换个答案吗?”
刀子永远无法杀死一汪水,更别说这汪水生了根倔强的骨头。
绵绵烛光下,宋司谨轻抬双目,如一束清辉直直照到少年心底,他邀约,亦是挑衅:“不、不可以太过分……还有,关上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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