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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作者:咕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 第 61 章


    ◇


    ◎就当扯平了◎


    第六十一章;


    宋司谨端着一碗素粥和一碗汤药回来时, 辛夷已经离开。


    “小公爷,吃点饭吧,太久不吃东西胃会难受。”


    段灵耀背对着他侧躺在床上, 一声不吭。


    宋司谨疑惑地又叫了他一声, 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他以为他又睡过去了,便把粥和药端到床头, 去拉他的被子。


    大热天的,被子都快把头蒙住了,这样闷到伤口更好不了,真不知道辛夷怎么照顾人的。


    且凑近了细看, 更发现段灵耀的脸红彤彤, 宋司谨忙去摸他脸颊额头,惊吓的要出门去找许万青。


    结果一转身, 手腕就被人拉住。


    段灵耀依旧面朝里躺着,一只手却悄悄伸出来勾住他的手。


    宋司谨疑惑了下:“你醒着?”


    段灵耀哼唧了声。


    见他像是不舒服的样子, 宋司谨放轻语气:“身上哪里不舒服,我去请许大夫再帮你看看。”


    “没有。”


    “什么?”


    “没有!”


    宋司谨犹豫:“可是你的脸摸着很烫。”


    段灵耀松开他,脸更往枕头里埋了埋:“总之我没发烧。”他只是模模糊糊, 想起来一点自己中毒时意识不清的样子。


    宋司谨困惑地抓抓头发, 见段灵耀的精神确实还好,便信了几分,又见他扭捏, 以为他还在生自己的气, 想确实不该惹一个病人生气, 便温声道:“你吃些东西吧, 再把药喝了, 这样好的快……你要是不放心,我把药倒了,让别人帮你熬。”


    说着他伸手去端药碗,段灵耀连忙叫住他。


    宋司谨便微微俯下身去看:“怎么了吗?”


    段灵耀半闭着眼睛,抿了抿唇角:“你如何证明,现在这样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而是真的关心我?”


    这对宋司谨来说是个很难证明的问题,他放下药碗,指尖烫的微微发红,便捏住耳垂消热:“我不知道,害你差点丢了命是我的错,要杀要剐,都听你的。”


    段灵耀没有很大声,声音中却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怨气:“这时候倒是又不怕死了。”


    宋司谨无奈地笑了笑:“因为没有办法嘛,不管我怎么努力都只会让事情更糟,死了说不定更好,这样娘亲没有利用价值,颜大人就不会伤害她了。”


    抓着被子的手越来越用力,本来打算狠狠威胁吓唬对方一顿的段灵耀直接卡了壳,半晌儿说不出话来。


    看到宋司谨这个样子,他心里也不好受。


    其实听辛夷描述这几天宋司谨是如何照顾自己的时候,段灵耀便想,宋司谨对自己还是有一点真心的,虽然不多,但肯定有。


    但他还是放不下,因为宋司谨并不信任他,也因为不好意思。


    他浑浑噩噩之时,一直被梦魇困扰,过去的片段不停反复出现,提醒他两人之间有多深的裂痕。他曾哭着问宋司谨,也问自己,是不是他真的错的很厉害。


    宋司谨没有回答,但段灵耀知道,答案就在宋司谨无数次的沉默里,也在那天他绝望的眼神中。


    可从未认过错的人,叫他一下就认错何其之难,更别说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心口像是扎了无数细小的刺,段灵耀结结巴巴地说:“事实真相小爷我自会调查,要是真如你所说那样,我可以不计较中毒这事,但你捅我那一下,别想这么简单就算了。”


    宋司谨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他宣判自己的命运。


    段灵耀想了又想,半晌儿,自暴自弃地说道:“以后再说吧,反正我会记着。”


    “吃饭吗?”


    “吃。”


    宋司谨扶他起身,想喂他喝粥,到底是经历过之前的波折,段灵耀不肯叫他喂自己,板着一张不开心的脸,倔强地自己用勺子一点一点地喝。


    宋司谨见他这么独立,也没勉强,他静坐着等他喝完粥,又递上没那么烫了的汤药。


    这可比粥难喝多了,昏睡多日,嘴巴寡淡,粥难喝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一勺子苦药汁下去却连忍都忍不住,段灵耀脸皱成一团,举着勺子死活舀不下第二勺。


    宋司谨鼓励他:“你都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肯定不怕喝药,快喝吧。”


    段灵耀唇角抽动:“你笑话我?”


    宋司谨:“……”


    段灵耀嘟囔道:“胆子真是太大了,等我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宋司谨抬了抬眼睛,见他眼中并没有多少认真,这才说道:“你别老吓唬我了,就是因为你老吓唬我,我之前才不敢信你。段灵耀,你这样很讨厌的。”


    这种时候都要听人说讨厌自己,段灵耀咬着牙怒道:“说得好像你现在就信了一样!”


    “我信。”宋司谨说,“之前说你没有真心,现在不会怀疑了。  举在半空的勺子噗通一声掉进药碗,段灵耀怔怔地看着他:“什么意思,你又想骗我?”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他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宋司谨把勺子捞起来擦了擦,笑容浅淡:“没有骗你了,其实你不信我才是对的,现在也好,将来也好,就算一直不信我都没关系。”


    段灵耀眼眶一下变红,他偏过头抽了抽鼻子:“干什么这么说,我都被你骗那么多次了,哪还敢信你。”


    宋司谨见他软下来,便也好声道:“你那么厉害,肯定能看出来。”


    “看不出来,你最会骗人了。”含着委屈的声音像浸满了水的棉花,挤一挤里面的东西就快要淌出来。


    宋司谨嘴笨,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哄人,只好站起身往外走。


    “你干什么?”见他这样段灵耀就应激,想也不想就喊他,“我不许你走!”


    从一开始,段灵耀蛮横地占有欲就让宋司谨难以忍受,他总是不许他离开,叫他惶惶不可终日,因此一听到他这么说,宋司谨就十分不喜。


    冷静,他是个病人,不跟他置气。宋司谨深呼吸了下,背对着段灵耀说:“你不是怀疑我嘛,我出去,你也能安心休息,放心,庙外就有公府的人,我跑不了的。”


    承认自己跑不掉这件事让宋司谨感到十分糟糕,他大步走出门,吹着清爽的山风才叫自己心里的不愉悦慢慢消退。


    唉,刚醒的段灵耀就这么难缠,还是昏迷的时候最可爱了。


    宋司谨没看到,他走之后,段灵耀皱着眉头苦着脸一口气把整碗药汤都喝完,也没看到他眼里含着泪去拿放在床头的那一小包饴糖吃。


    “连生病了都不会哄哄人家……什么破糖,怎么这么粘牙。”


    话虽这么说,还是珍惜地把那一小块饴糖舔食干净了。


    ——


    段灵耀苏醒之后,精力逐渐恢复,也越发难伺候。


    夜里宋司谨照惯例给段灵耀换药,他习惯性地去脱他衣裳,却一下把躺在床上的小公爷惊醒。


    当察觉到宋司谨想对自己做什么的时候,段灵耀的脸微微发红。


    但他不甘示弱,揪着自己的衣襟往床里面挪了挪,一边散漫地笑着,一边故意逗弄宋司谨:“人家伤口还疼呢,别想趁机做坏事。”


    宋司谨懵了一下,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玩意:“既然伤口疼,就不要乱动。”


    段灵耀微抬下巴,嬉皮笑脸着掩饰自己的脆弱:“觉悟倒是不错,不如这样,你上来自己动,好好伺候,小爷就勉强答应你。”


    宋司谨:“……”


    他总算知道段灵耀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了。


    不气不气,说好了不吵架的,宋司谨深吸一口气:“要是我没伺候好呢?”


    段灵耀笑嘻嘻地说道:“那就看你诚意咯。”


    宋司谨皱眉头,他跪坐在床沿,趁段灵耀行动不便,熟练无比地刷刷刷把他上身脱净。


    段灵耀惊了一下,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瞅着宋司谨的眼神无比复杂,又带着点刮目相看的意思。


    现在的宋司谨好像没以前那么好欺负了。


    就在宋司谨以为他要骂人的时候,段灵耀头一扭,躺平,哼哼唧唧:“反正我不会一次两次就轻易原谅你,记得轻一点,别压到我伤口。”


    这下宋司谨真有点忍不住了:“你不要再说胡说了,我是要帮你换药,没有别的意思,还有,谁要你原谅了?”


    段灵耀一下子得意而笑:“人家说的就是换药,怎么,谨哥哥想到哪里去啦?哼,没想到有些人表面那么正经,其实心里下流得很!”


    宋司谨:“……”


    宋司谨理都不想理他了,径自从床头的小抽屉里翻找出常用的纱布、酒精、药膏和小剪刀,然后开始拆段灵耀身上旧的纱布。


    段灵耀继续嚷嚷:“记住了啊,轻一点,别压到我伤口。”


    拆开旧纱布,看着段灵耀腹侧那个狰狞的疮口,宋司谨的心顿时又软了下去。这道伤虽然看着比较小,却也流了很多血,而且扎得这么深,也是段灵耀命大,才没有得破伤风。


    想想宋司谨就有些后怕,刚刚升起的一点火气跟别扭就又迅速消散:“对不起。”


    这三个字出来,段灵耀刚露出的得意便瞬间凝固,他唇瓣嗫嚅,有两点星光迅速在他眼中闪过,他偏开头,声音软了不少:“就算你道歉,我也不会轻易原谅你。”


    “我知道,你不用原谅我。”宋司谨实话实说,“我也没有原谅你以前对我做的事,你连对不起都没跟我说过,太没素质了。”昏迷的时候不算。


    段灵耀一下噎住,脸色红红白白十分精彩,他正想说点什么,宋司谨已经开始给他抹酒精,于是要说出口的话直接变成痛呼。


    段灵耀情不自禁抓紧宋司谨的衣角:“你轻点,嘶……轻点轻点。”


    因疼痛而紧绷的身躯,在昏睡这么多天后仍显出悦目而流畅的肌肉轮廓,又因久不见阳光更加苍白,也就显得那道深红的伤口更加狰狞。


    “已经很轻了,你忍一忍。”


    一道小小的扎伤,痛就这一块地方,忍忍也就过去了,给肩背那道伤口上药才要人命。


    段灵耀趴伏在宋司谨腿上,身上因疼痛渗出冷汗,像一条刚上岸还没有学会站立的鲛人。


    宋司谨一点一点给他消毒,酒精渗透血痂,段灵耀疼的发抖,就说话转移注意力。


    “你刚才什么意思,什么叫还没有原谅我?”


    “就是字面意思,你以前对我做的那些事,我没有忘。”


    段灵耀又疼又委屈:“不是说信我了吗。”


    “是啊,信是一回事,那又是另一回事。”


    “可我都被你害成这样了。”


    宋司谨迟疑:“你也可以不原谅我,单独处理。”


    段灵耀疼的直抽气:“不要!你说我欺负你,那你也欺负了我,凭什么分开算。”


    “你能不能别这么不讲理?”宋司谨忍不住加了点力道,疼的段灵耀差点哭出来,“要不是你先不信我,我也不至于害怕到弄伤你。”


    段灵耀咬着牙反驳:“还不是因为你骗了我好多次?”


    宋司谨动了动唇瓣,一瞬间有些无力:“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骗你……段灵耀,是不是在你眼里,除你自己外的人都没有心?”


    惯爱蛮横耍赖的人敏锐地察觉到了那点无力与失望,试图继续狡辩的话语便堵在嗓子眼说不出来,他一下抓紧宋司谨的衣角,有些无措,有些慌乱,心底钝钝的痛:“我没有。”


    宋司谨没心情应付他,便不吭声。


    而他一沉默,段灵耀就忍不住想起那时他行尸走肉般的模样,心脏紧缩缩,惶恐、歉忱,他想,谨哥哥都先对自己道歉了,又何必再犟。


    原来人都是贪心的,之前还想着只要有一点点真心他就不再跟他犟了,如今却又得寸进尺。


    段灵耀小小反省了下,只是他多少有些害怕,怕宋司谨仍在欺骗自己:“没忘就没忘嘛,大不了我以后……”


    可宋司谨已经懒得跟他纠缠:“算了,不说那些了,就当我们扯平吧。”


    话被塞了回去,段灵耀咬住唇:“真的?”


    “嗯。”


    愁眉苦脸的小公爷挤出一点笑脸:“那你以后得更真心一点对待人家。”


    宋司谨有点尴尬:“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段灵耀惊呆:“不是说扯平了?”


    “嗯,扯平了,可以不提过去的事……但是灵耀,我不想再骗你,实话实说,你这样的性格就算不提过去,只看现在和未来,我也没有办法接受。”


    迎面就是直白一击,差点叫段灵耀呕血。


    “哦,随便,我才不在乎!”段灵耀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眼泪歘地留下来,张口便咬住宋司谨的大腿。


    “诶,别咬啊!”难道段灵耀是属小狗的吗,一醒来就咬人。


    给醒着的段灵耀换药真是太辛苦了,换完药两人四目相对,俱都泪眼汪汪。


    段灵耀带着点哭腔:“你根本就还在介意,骗子!”


    宋司谨心虚地移开视线,要他一下就完全不介意,也太难了。


    ——


    可能是上次谈话不太愉快的原因,也可能是段灵耀依然怀疑宋司谨的原因,总之他越来越难伺候了,他会故意刁难他,以此来考验他对自己的耐心真心和爱心是否真的值得信任。


    不是想吃肉了,就是想吃很贵的松子糖。外头山路两边的小摊哪有卖这些的?宋司谨压根没法当天给他买来,就叫段灵耀的小厮下山去跑腿,段灵耀很不满意,嚷嚷着宋司谨一点都不在乎自己。


    对此宋司谨忍了又忍,但泥人也有三分骨气,往日熟悉的被控制感和无力感逐渐回来,段灵耀昏迷时脆弱可怜又可爱的模样渐渐从宋司谨脑海中消退。


    于是在段灵耀能下地蹦跶的时候,宋司谨决定不忍了。


    他伺候人这么久,该偿还的也偿还了,再说段灵耀以前总欺负他,欺负了那么久呢!宋司谨宽容大度,不想跟他一直纠缠,才勉强同意两人扯平。


    但这不代表他什么都忘了。


    不过他已经决定不再跟他吵架,因此大部分时间,宋司谨只是语气有点不太好地冲段灵耀说几句,然后扭头就走不伺候。


    爱杀不杀随便你。


    而宋司谨这样不配合,段灵耀却总要先来和好。


    他假装若无其事地晃荡到宋司谨身边,宋司谨不理他,装没看到。


    段灵耀越晃越近,脚尖踢踢宋司谨的脚后跟:“喂。”


    宋司谨在帮许万青晒药材,仍旧不理他。


    段灵耀稍微提高一点声音:“我伤口疼”


    宋司谨转过身直直看他:“不是我弄的,别找我。”


    “什么时候说是你弄得了。”段灵耀嘟囔道,“我饿的伤口疼不行呀,要不要出去吃肉?  段灵耀假装之前没有跟人吵架,背着手,慢吞吞地溜达,宋司谨帮他绑的头发有点歪,斜着垂在肩上:“辛青偷偷带饭了,有笋蒸小鸡和清炒虾仁。”


    天天吃素斋,普通人哪受得了这个,宋司谨一听两道菜名,嘴巴里就不停分泌口水。


    “好,好吧。”


    他根本无法拒绝偷偷吃肉的提议。


    两人便在闹矛盾又和解的过程里无限循环。


    这日,许万青给段灵耀开了最后一次药:“这个药方拿去,连续喝一个月清掉余毒即可,不过这个药喝了容易犯困,自己多注意些。”


    他话里话外,是想赶人走了。


    但还有个问题,许万青笑眯眯地看着宋司谨:“宋小大夫,你答应我的条件什么时候能完成?”


    宋司谨:“您等一下。”


    宋司谨冲回房间,掏出一个小本子,里面都是用炭笔描画的自己记得的,但大岳国没有或者少见的植物,他把自己记得的特征与用处都写了下来,包括甘蔗、玉米、地瓜、土豆……


    这些东西不一定能找到,但因为一直在想它们,关于这些食物的美味做法倒是一个接一个从脑子里往外蹦,宋司谨都有了想开饭馆的想法了。


    “许大夫,您看这些行么?”宋司谨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是一些很有用的作物,大部分都长在海外的土地上,可以把它们印下来交给出海的船员,让他们在海岛上找找。”


    活字印刷术、草叶造纸术甚至是火药,这个时代都有了,宋司谨真的想不出别的带技术含量又能成功造出来的东西,而且没有人提点,漫无目的地去思考,很难触发被蒙蔽的那部分记忆。


    许大夫接过画册啧啧称奇:“老夫真想认识认识那位教授过你的游医,到底是什么样的奇人,才能有如此独一无二的智慧和知识。”


    宋司谨干笑两声:“可惜时间过得太久,我连那位老人家的模样都忘了。”


    坐在一旁的段灵耀慢吞吞吃杏仁,面色已经没有之前那么虚弱,他好奇地看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许万青反手把画册甩给段灵耀:“自己看,宋小大夫想找到这些东西造福民生呢。”


    段灵耀看着看着,顿时有了不少想法,他眼中异彩涟涟:“不错,这些作物要是真的存在,确实于民生大大有利。”


    要是能快些找到,还能借此为三皇子造势一番。


    许万青又道:“那就请信国公府想办法去找吧,老夫一届游医,可办不到靠自己找到这么多东西。”


    听他这么说,宋司谨才意识到自己又考虑不周了,好在许万青并非想为自己谋利,托给信国公府办事更便利。


    段灵耀自然一口答应,就算许大夫没打算叫他办,在知道这些东西后,段灵耀也想要主动去寻找。而且他很想拉拢许大夫到公府里面任职,再不济,叫他一直留在瑶京也好。


    但许万青不想去,他说自己会在青崖山留一段时间,之后去哪里只凭缘分。


    ——


    要下山的那天,辛夷辛青兴高采烈地驾着马车迎接段灵耀,宋司谨与他同乘,一钻进车里,段灵耀就开始犯困。


    他刚喝过汤药,那药早晚都要喝一次,许万青也没有夸张,确实喝了容易困倦。


    于是段灵耀开始往宋司谨身上靠,宋司谨怕他不小心又碰到伤口,就叫他躺下睡。


    马车颠颠簸簸摇摇晃晃,像个大型的摇篮,没一会宋司谨无聊地也开始犯困,慢慢地外头杂乱的声音越来越大,马车驾驶的也越来越颠簸。


    忽然伴随着一下剧烈的震动,辛青大喊的声音顺着车窗传入:“马,小心马!”


    下一瞬一股惯力操纵着宋司谨向□□斜,他扶住窗框向外看去,发现马车外溅了大片的血迹,而拉着他们的马受了惊,正胡乱往前跑着。


    这还不算什么,更糟的是有一群蒙面的山匪正在与辛夷他们厮杀,同时不忘追杀乱跑的马车。


    宋司谨分不清这群山匪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看到他们掏出弓箭的那一瞬,他打了个激灵,抱着段灵耀缩成一团。


    心中越发沉重,下意识他想到了一个名字:颜雪回。


    总觉得突然遇到这种事,跟颜雪回脱不了干系。没有更多时间让宋司谨乱想,马儿中箭倒地,车子向前倾倒,因天热没有关门,宋司谨跟段灵耀一下滑到了地上,好险没被马蹄踹到。


    许万青的药也是厉害,闹成这样,段灵耀才勉强挣扎着从困倦中清醒一点。


    来不及等他醒了,山匪人数众多,有好几个人已经追了上来,呈包围之势将宋司谨跟段灵耀逼到料峭崖边。


    脚下是湍急的河流,前方是凶残的匪徒,他们手中要么举着寒光凛冽的大刀,要么就架好了势不可挡的利箭。


    当刀与箭同时向宋司谨袭来的时候,宋司谨腿一软,控制不住地抱着段灵耀往后倒——两人向崖下坠去。


    段灵耀终于醒来,迎着风哇一声哭了:“你就算想杀我,也不至于赔上你自己吧!”


    宋司谨也哭了,吓得:“我哪敢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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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 第 62 章


    ◇


    ◎狗血失忆症◎


    第六十二章;


    宋司谨醒来的时候, 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适的地方。


    太阳曝晒致使身上潮热,面颊紧绷干燥,口鼻处有泛着腥气的异味, 一张口, 舌尖先吐出来几粒沙子。


    两条腿倒是不怎么热, 清凉清凉的,像浸在水里……水?


    宋司谨扭头一看, 看到大片的河面与沙滩,溺水的痛苦疯狂袭来,他顿时忍不住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往岸上蹿,一直趔趄着跑到远离水面的地方, 宋司谨才大口喘息着理清事情经过。


    因为一点意外, 他和段灵耀从崖上掉下来落进水里,侥幸未死还避开了追兵的刀箭。


    宋司谨环顾四周, 满目都是山林草野,也不知沿着那条河被冲到了哪里。


    对了, 还有段灵耀。


    宋司谨顾不得担心四周环境,远远沿着河滩梭巡,在百米外发现了昏迷的段灵耀, 他急忙向他走去。


    而直到这时, 宋司谨才发现自己右脚踝受伤,一走就是难以忍受的疼痛。


    他不得不捡一根粗木枝当拐杖借力,一瘸一拐地走到段灵耀附近。


    段灵耀跟宋司谨差不多, 半泡在水里, 远远看着他身下的水较为清浅, 宋司谨憋着一口气冲过去把他拖上了岸。


    脚踝受伤行动不便, 还要这么急匆匆地去拉人, 宋司谨不负众望地跌倒,一抬头,段灵耀那张惨白如水鬼的脸大大出现在眼前,把宋司谨吓了一跳。


    他看起来也太糟糕了,不会已经死了吧?


    宋司谨抬起手,胆怯地去探他的呼吸——还有呼吸,但是很弱,要抓紧急救!


    那一刻宋司谨来不及多想,尘封的记忆中涌出一些东西,让他颤抖着把段灵耀摆平,清理口鼻,然后开始进行人工呼吸。


    不记得总共按了多少下,段灵耀扭过上身一阵咳嗽,就着这个姿势又昏了过去。


    宋司谨松了一口气。


    他坐在他身边缓了好一阵,想起他身上的伤口,便又扒开段灵耀的衣服检查。情况不算太好,伤口虽然愈合到血痂脱落的地步,但又新增不少擦伤。


    一包东西从段灵耀身上掉了出来,宋司谨捡起来一看,惊讶地发现竟然是自己之前买的那包饴糖。


    那天过后他就没再见过这包饴糖的踪迹,还以为段灵耀不爱吃扔掉了……现在饴糖只剩下一点,再加上被水泡,看着有些脏兮兮的,宋司谨甩了甩水,摊开晾了下。


    他舔舔干裂的嘴唇,忽然发现要是自己早点想到急救的办法教给许万青,应该帮助更大。现在好了,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他。


    休息了一会,体力恢复了些,宋司谨用树叶垫到段灵耀身下,把他拖到了树下的阴凉处。


    肚子咕咕响起来,宋司谨拿了一小块饴糖含着,然后拖着扭伤的腿在附近寻找能吃的东西。


    夏天山里植物很多,宋司谨薅了几把野菜,找到了一些草药,还发现了几颗野桃树。


    野桃树已经开始结果,但果子看起来又酸又小,并未进入成熟期,偶有几颗长得较为成熟的,也都挂在宋司谨够不到的地方。


    宋司谨脚伤了不方便摘,只好遗憾地先放过它们。


    回到段灵耀身边后,宋司谨忍不住感激许大夫交给自己的知识,虽然都是基础的,但却很有用。他把草药捣烂,脱掉外衣撕成布条,一部分敷到自己的脚踝上,一部分敷到段灵耀身上的擦伤处。


    野菜干吃很难吃,河里应该有鱼虾,宋司谨却不太敢去捞,便忍耐了下。


    而且他太累了,吃完野菜,带着满嘴苦涩,他脱掉两人的湿衣服,搭到河滩上被太阳晒的烫手的石头上,然后窝在段灵耀身边睡了一会。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满天的云霞如火烧,一点点泛白的星子率先浮现,山林间的鸟雀盘旋着飞远。


    而段灵耀不知何时也已醒来,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长发,正近距离地凑在宋司谨面前仔细瞅他。


    那双眼又黑又大,沉浮着夕阳烧出来的万卷云与宋司谨清秀的面容,他直勾勾地盯着人,一眼望回去深不见底,叫人看不透彻,也叫人心里发毛。


    宋司谨哑着嗓子说:“怎么了?”


    段灵耀不吭声。


    宋司谨以为他又在闹别扭,他想起坠崖时段灵耀说的话,没好气道:“你要是还觉得我想杀你,就离我远一点。”


    他又救了段灵耀一次,不跟他算恩情也就罢了,可也不想老叫人质疑自己居心叵测。


    但段灵耀歪歪头,唇角上翘露出一点笑容:“我为什么要觉得你会杀我?是你救了我,我有点印象,再说了,我身上的草药是你弄的吧。”


    宋司谨无法反驳。


    段灵耀:“对了,你是谁?我又是谁?我们为什么会在这?”


    宋司谨不可思议地瞅他:“你不记得了?”


    段灵耀皱起眉头咬着唇,可怜兮兮地摇头。


    宋司谨不敢相信:“什么事都不记得吗?”


    段灵耀伸手指向大山:“这是山,那是河,现在是傍晚……也不算什么都不记得。”


    宋司谨:“……”


    坏了,段灵耀喝药的后遗症姗姗来迟,一爆发就把人整失忆了。


    宋司谨心里很乱,他只学了基础的医术,治个外伤擦伤不成问题,但脑袋坏掉这种事他就束手无策了。而且段灵耀本来就在喝药,现在很难找到他需要的药材,原先的药没法喝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靠自己康复。


    宋司谨正苦恼地思考,段灵耀端着一个河蚌的盖子递给他:“你的声音都哑了,喝点水吧。”


    宋司谨确实很想喝水,连忙接过来一口干掉,这时他才发现,在自己昏迷的时候,段灵耀做了不少事。


    他整了一个小小的篝火堆,在河里捡了几个河蚌壳,还烧了一些水。


    段灵耀坐在宋司谨身边仰着脸看夕阳,神情一派轻松,半点不为此刻的环境感到忧心:“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宋司谨又接过来一盖水,小口喝着:“我叫宋司谨,你叫段灵耀,我们被人追杀,掉进河里,醒来就在这里了。”


    段灵耀喋喋不休地问问题,一会儿问他们被谁追杀,一会儿又问自己的身世,问来问去问到了这个问题上:“我们是什么关系?”


    宋司谨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段灵耀凑近他,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快说嘛,快说快说快说。”


    明明失忆了,结果还是这么的吵闹逼人,想起他整日欺负自己,宋司谨眼眸一垂,难得起了些坏心思:“我是你大哥,你是我小弟,你最听我的话了。”


    段灵耀:“……”虽然没有直说,但想说的话都摆在脸上了。


    宋司谨也觉得有点羞耻,但还是坚持:“爱信不信,反正你叫我宋大哥。”


    段灵耀忍不住说:“你姓宋,我姓段,你怎么可能是我大哥。”


    “是结拜的,你要是不信,那就走吧。”


    “别啊。”


    段灵耀抱住宋司谨的胳膊,绵绵软软的撒娇:“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特别安心。”


    宋司谨有些意外:“什么?”


    “不过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我才认你当大哥吧。”段灵耀忘了很多事情,当然无法给宋司谨答案,他露出甜美的笑容,放松地靠到宋司谨肩上,“星星出来了,好漂亮。”


    夕阳越来越黯淡,星星一点一点变明显,数量不是很多,在半明不暗的天空上悠然散布,丝丝缕缕的云彩像一层薄纱在风中翩然舞动,今晚没有月亮,天空辽阔无垠。


    遗忘了所有事情的少年,以前所未有的轻松姿态欣赏着宇宙无限的美丽。


    咕噜噜噜——


    段灵耀跟宋司谨的肚子同时响了起来。


    于是赏景的好心情被饥饿打败,两人不得不抓紧时间找吃的,天已经很黯了,再暗下去就不敢随便乱动了。


    宋司谨伤了脚踝行动不便而且怕水,就指挥段灵耀去水里抓鱼。


    伤了脑子的段灵耀傻乎乎的,挽着裤腿站在水里,弯腰抓了一次又一次,愣是连个虾子都没抓到。


    宋司谨提醒道:“你以前很擅长弓箭,要不要试试用石头?”


    段灵耀恍然大悟,捡起一块石头,瞄准游鱼刷地射了出去——然后扯到伤处,疼得直嘶声。


    但疼痛挡不住喜悦,段灵耀举起被打得晕头转向的鱼儿,溅起大片水花,冲着宋司谨笑着大喊:“谨哥哥,我抓到鱼了!”


    宋司谨刚跟着露出笑脸,忽然一个激灵,等段灵耀上岸了,他迟疑着问他:“为什么叫我谨哥哥?你想起什么了?”


    段灵耀也才刚反应过来,同样很疑惑:“不知道,只是下意识这么叫了。”


    他又叫了一声谨哥哥,越叫越觉得比宋大哥好听,但宋司谨不想他这样叫,总会有一种他恢复了记忆的错觉。


    “要叫大哥,宋大哥!”宋司谨强调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说好了要听我的,不然你九自己做饭。”


    段灵耀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压根就不会做饭,打猎虽然是爱好,但抓回来的猎物都是交给别人处理,叫他杀鱼烤鱼,宋司谨怀疑他可能连要刮鱼鳞都不知道。


    段灵耀把鱼放到大石头上,用力一摔彻底摔死:“好吧,宋大哥,都听你的。”


    宋司谨挑了一片蚌壳,把边缘磨锋利,凑合着刮掉鱼鳞剖腹清理。清洗的过程还得让段灵耀去做,挖出来的鱼肠子也不能浪费,在河边潜水的地方挖个小窝,肠子埋进去,说不定能抓到别的鱼虾。


    他做饭的时候,段灵耀就蹲在他身边,两手托着腮,好奇又认真地看:“宋大哥真厉害。”


    宋司谨抿了抿唇:“还好啦,很多人都会这么做的。”


    当然段灵耀也没闲着,他要去河边洗鱼,要去挖陷阱,还要捡柴火。来来回回忙碌,趁宋司谨不注意,凑到他耳边大喊了一声:“谨哥哥!”


    宋司谨吓了一大跳,回头就看到段灵耀笑嘻嘻地跑远:“……”


    他看起来真的很开心,不管宋司谨让他做什么,他都毫不怀疑地去做,宋司谨意外地发现,这样的段灵耀……其实并不怎么讨人厌。


    也许是因为他失忆了,难得的抛去所有顾忌露出了些不坏的本性,叫宋司谨可以暂时放下两人之间的芥蒂,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朋友看待。


    宋司谨看着在河边肆意撒欢儿的少年,慢慢露出一点笑容。


    但很快两个快乐的倒霉蛋就笑不出来了,没有任何调味料的河鱼,烤熟后的味道不能说难吃,只能说跟好吃没有一点关系。


    宋司谨还好,他是很能吃苦的,忍一忍吃进肚,饱腹最重要。


    段灵耀却不行,他吃了几口就难以下咽,盯着剩下的那块烤鱼痛苦地发呆。


    看他这样,宋司谨忍不住嘀咕,原来就算失忆了,有些东西还是无法改变的,比如娇养惯养的舌头。


    想了想,宋司谨翻出那一小包饴糖,珍惜地掰下一小块:“你快吃吧,吃完了,这个就给你。”


    段灵耀视线移过来,忍不住蹙眉:“我怎么觉得……”


    宋司谨:“嗯?”


    段灵耀:“这包糖本来就是我的。”


    宋司谨忍住心虚直视他:“怎么会呢,这可是我买的。”


    段灵耀将信将疑,想到要吃这么难吃的鱼肉就很不开心,他把鱼肉用叶子托着递到宋司谨面前:“宋大哥,你帮人家挑刺嘛,刚才扎到舌头了。”


    失忆前的段灵耀就不会挑鱼刺,失忆后还是不会,没办法宋司谨只能帮他。


    段灵耀又跑去河边蹲着,天已经很黑,他举了一根火把,弯下腰在水里搅来搅去,忽然兴高采烈地跑回来:“谨哥哥,我抓到了两只虾!”


    虾子本身便鲜甜美味,无需调料就很好吃,宋司谨一开心,忘了纠正他的称呼。


    把两只虾放进火堆上烤熟,段灵耀投桃报李,帮宋司谨扒掉虾壳剔除虾线,然后手一抬,递到了宋司谨嘴边,双眼弯弯:“谨哥哥一个我一个。”


    宋司谨有点别扭,就算他可以不跟一个失忆的倒霉蛋计较以前的事情,但也代表他这么快就能毫无介怀地跟他重新建立友谊了。


    所以他没吃段灵耀喂过来的东西,先是用手接了再自己吃。


    “喏,你的鱼肉,快吃吧。”


    有了虾和糖做安慰,段灵耀到底还是苦着一张脸把鱼肉全吃掉了。


    入夜后的山有些冷,风一吹,凉快的人都要起鸡皮疙瘩。两人把衣服都穿好,还是忍不住靠到一块取暖。


    树叶在头顶哗啦哗啦,段灵耀依靠在宋司谨肩上,抬头看着深蓝到极致的夜空上的星星。


    “谨哥哥……”


    “叫宋大哥。”


    “宋大哥,我们建个小房子吧。”


    “啊?”


    “有了房子,才能在这里住很久呀。”


    “为什么,你不想出去了?”


    “唔……我不知道,宋大哥,这个糖好难吃啊,粘我的牙。”


    “不想吃还我。”


    “不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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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 第 63 章


    ◇


    ◎你别不要我◎


    第六十三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宋司谨准备沿着河的方向往下游走,但他的脚伤还没好,走了一段路就不得不停下休息。


    段灵耀劝他不要勉强, 多休息两天再离开也不要紧。


    “可我们吃什么?”宋司谨远远看着河面叹气, “还吃鱼吗?”


    段灵耀无言以对。


    见成功让他郁闷, 宋司谨露出一点笑容:“吃桃子吧。”


    他领着段灵耀去昨天发现野桃树的地方,指挥他爬上树去摘那几个泛红的桃子, 结果刚爬上树,段灵耀便尖叫一声直接跳了下来。


    宋司谨忙问他怎么了。


    段灵耀惊恐地指着树:“有虫子!”


    哦,差点忘了这茬,也许是失忆后的段灵耀比以前好欺负, 总叫宋司谨有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感觉, 他能报复对方出出气的机会不多,要珍惜。


    于是宋司谨坏心眼地提醒他:“你扒开脚下的草丛看看。”


    段灵耀不疑有他, 听话地蹲下去扒草丛。


    于是下一秒,尖叫声把刚落下来的鸟雀再度惊飞, 段灵耀整个一蹦高,竟然跳到了宋司谨身上!


    两腿盘着宋司谨的腰,双手抱着宋司谨的脖子, 段灵耀惊慌地喊叫:“好多虫子!谨哥哥快跑!”


    只是想吓唬吓唬对方, 却没料到自己成了对方的人爬架,宋司谨身上一沉就开始左摇右晃,他不得不扶着树干支撑自己:“你给我下、下去!还有手, 松松松一点……”快喘不上来气了。


    好在段灵耀最近病殃殃的轻了不少, 才没叫宋司谨直接摔倒。


    他试图扒开抱着自己脖子的手, 段灵耀却死活不肯撒开:“不要, 下面有虫子。”


    宋司谨只能吼他:“你再不松开, 我就不理你了!”


    段灵耀一下安静,他迟疑着松开了点:“谨哥哥……”


    宋司谨是很不爱吓唬人,此时却也不得不吓唬他:“快下来,不然你就别跟着我了。”


    这下成功把段灵耀吓到,他直接跳到地上,宋司谨站直身子,尝试用拐杖去捅桃子。


    捅了好几下没成功,宋司谨想叫段灵耀来,忽然发现他好像从落地起就没在说过话。不会是被那群虫子给吓到自闭了吧?


    想到段灵耀怕虫子的样子,宋司谨准备安慰安慰他,可一回头,他却发现段灵耀并没有紧张地看地面,他在看自己。


    他眼眶里转着亮晶晶的水花,可怜兮兮又沉默地揪着自己的衣角,嘴唇咬出潋滟的红,雪白的小脸上满是不安。


    见宋司谨回头,段灵耀才轻声说:“谨哥哥,你别不要我,我其他时候胆子很大的。”


    一时间宋司谨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儿,他沉默了一会才说:“没有不要你,别怕。”


    可就算得到这样的答案,段灵耀还是很不安,他试探着上前抱住宋司谨的手臂,见他没有挣脱,才露出一点笑脸:“谨哥哥,我给你摘桃子。”


    一时间两人的地位好像颠倒了,宋司谨却算不上太开心,段灵耀看起来这样可怜,害得他忍不住心软,可他总不能失忆一辈子。他一旦恢复记忆,就还是宋司谨讨厌的那个人。


    宋司谨难得升起了一点恶毒的心思:要是段灵耀一辈子都恢复不了记忆就好了。


    这次段灵耀爬树的速度快的无与伦比,他抱着桃子跳下来,眉头皱的紧紧,手不安分地挠着脖子和脸,挠的一片红彤彤。


    然后他举起一个桃子就要啃,但是到嘴了,还是啃不下去:“这真的是桃子?”


    宋司谨:“?”


    段灵耀嘀咕:“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桃子,还长毛。”


    宋司谨说:“因为你以前吃的都是别人洗好的桃子。”


    段灵耀再次长了见识:“原来如此!”


    他乐颠颠地跑去河边洗桃子,洗好了,一口咬下去,酸的整张脸都皱巴起来。


    段灵耀冲着宋司谨委屈地质问:“你是不是骗我?”


    宋司谨忍了好久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他连忙补救:“没有没有,真的没有,这就是桃子。”


    野桃子还没有成熟,不酸才怪。


    ——


    宋司谨发现,失忆且缺乏常识的段灵耀真的很好欺负,他很信任宋司谨,并不知道两人以前发生过什么,也不记得自己以前是什么人。


    因此宋司谨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夏天天热,出汗,衣服脏的很快,趁着白天暖和,宋司谨脱掉衣服,叫段灵耀去河里清洗。


    “你帮我洗衣服,一会我帮你搓背。”


    段灵耀身上有伤,尤其背后,自己清洗很不方便,还得依赖宋司谨。


    而宋司谨不敢靠近水深的地方,忍着害怕,慢吞吞坐到只能淹没脚背的浅水河滩处一点一点清洗身子。


    大概是人生中第一次自己洗衣服的段灵耀郑重地举起衣服,郑重地用力一搓——嘶啦。


    宋司谨缓缓回头:“段灵耀?”


    段灵耀把衣服藏到自己身后,理直气壮地说道:“天这么热,还是光着身子比较凉快,谨哥哥你说对不对?啊不,宋大哥你说对不对?”


    宋司谨委婉地表示:“这是我们仅有的衣服。”


    “是你让人家洗的。”


    段灵耀还想嘴硬地把错推到宋司谨身上,宋司谨苦恼地叹息,忍不住说:“你干嘛老是狡辩,我又不至于为这点事骂你。”


    段灵耀顿了顿,小声问:“就算我做错事,你也不会生我的气?”


    宋司谨叫他把衣服拿过来,一边教他如何搓洗一边说:“事情要分轻急缓重呀,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人人都会犯错,我也经常弄坏东西。”


    于是段灵耀露出笑脸,歪歪头,一边学宋司谨的样子在水里搓衣服,一边说:“肯定是因为我在谨哥哥心里比衣服重要。”


    “人当然比物重要了,就算生气也是因为你的态度。”宋司谨嘀咕道,“你失忆前就老这样,嘴巴可硬了。”


    段灵耀凑近他:“谨哥哥就是因为这样,才讨厌我吗?”


    宋司谨愣住:“啊?”


    段灵耀舔了舔唇,用笑容掩饰自己的不安:“我总觉得,你有时候很讨厌我。”


    偶尔他看向他的一个眼神,就让段灵耀觉得面前这个人随时都想离自己而去。他说不让自己跟着的话,一定是真心这么想过得,那种要分离的不安像是刻进了骨子里一样,才叫段灵耀一听宋司谨说这种话,就急切伤心起来。


    宋司谨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段灵耀这个失忆患者解释:“我是……有时候很讨厌你。”


    想到段灵耀什么都不记得,宋司谨不怕他,一不小心就吐槽多了:“因为你以前老是爱欺负人,还不讲理,明明是你做错的事,胡搅蛮缠就成了别人的错,不仅不讲理,还仗势欺人,可讨人厌了。”


    这番话成功让段灵耀露出郁猝的神情:“我以前真的这么讨人厌?”


    宋司谨说:“不仅如此呢,你杀人如麻欺男霸男……唉,你别哭啊。”


    他还想深入吐槽一下,结果段灵耀露出快哭的神情,宋司谨就有点说不下去了。


    段灵耀抬手擦眼睛:“我没哭,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是那个样子。”


    宋司谨抬起手,在半空中犹豫好一会,伸了又收收了又伸,然后轻轻地放到段灵耀头上。


    “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也许等你找回记忆就知道了,不过你现在这样……我并不怎么讨厌。”


    段灵耀下意识蹭蹭他的掌心,蹭完了,脸有点红,扭头:“那你不要离开我哦。”


    又是这句话。


    宋司谨不想回答,即使段灵耀失忆了,他的抵触心也让他无法答应。


    见他迟迟不应,段灵耀忐忑地看向他:“谨哥哥,你别不要我,我害怕。”


    宋司谨越发心软,以前的段灵耀哪会这么直白地袒露自己的恐惧不安与脆弱,他只会强势地逼迫所有人顺从他。


    用威胁、用恐吓、用权势、用计谋……总之不会示弱。


    同时宋司谨也疑惑,一个人失忆了,真的会变化这么大?段灵耀玩乐时高兴的模样、害怕虫子时的模样以及他娇生惯养又挑剔的模样,其实与失忆前没什么区别。


    到底为什么?宋司谨想到就问:“为什么你那么嘴硬?”


    段灵耀有点尴尬:“有吗?”


    宋司谨说:“有啊,而且你以前有什么话都不说清楚,我搞不明白你在想什么……算了,不说以前,就说你刚才好了。”


    坦白这件事,对失忆的段灵耀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直到他看到宋司谨略显失望的样子,才克制不住自己的恐慌:“我说嘛!”


    “因为感觉谨哥哥不是很喜欢我,要是我再做错事,还服了软……”段灵耀手捏的越来越紧,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不知道,我害怕,好像这样做了,谨哥哥就有理由离开我了。还有、还有……我不知道!”


    段灵耀抬手锤了下自己的脑袋,喃喃道:“我真的不清楚,我只是……很害怕。”


    见他如此苦恼又伤心,想到他毕竟什么都不记得了,宋司谨便连忙抓住他的手:“好啦,我不问了,你以后别这样就好了。”


    段灵耀眼睛红彤彤,抱着膝盖缩成一小团:“我改掉的话,以后谨哥哥就会喜欢我吗?”


    宋司谨迟疑了才一秒,眼泪就从段灵耀眼角刷地流了出来。


    只是一个失忆患者,何必为难他,宋司谨决定忍着别扭哄哄他,反正以前也没少说这种话,不过他要换个词:“你改掉的话,我就不讨厌你了。”


    霎时间雨过天晴,段灵耀破涕而笑。


    宋司谨跟着他笑了笑,心里想的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今段灵耀因为失忆产生雏鸟情节才对自己听话依赖,等他适应了,他还能改吗?


    正想着,脸上忽然感到一点软软的触感。


    宋司谨抬手一抹,惊愕抬头:“你做什么?”


    鲜红舌尖舔过柔软的唇,弯弯的眼睛里带着狡黠的笑容,段灵耀的声音又沙又甜:“不做什么,谨哥哥,你真是我的结拜大哥吗?我怎么觉得你在骗我。”


    宋司谨支支吾吾:“当、当然是了,就算不是,你也不能随便亲别人呀。”


    “可是……”段灵耀点点自己的唇瓣,“是谨哥哥先亲我的。”


    宋司谨满头雾水:“什么时候?”


    段灵耀说:“就是醒之前,谨哥哥救了我,我迷迷糊糊有感觉到。”


    这下宋司谨明白了,他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地跟他解释什么叫做人工呼吸急救法。听完他的解释,段灵耀仍旧满脸怀疑,看起来很抗拒这个真相:“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所以你以后不要随便亲我!”宋司谨抿着唇,有点不太开心,“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段灵耀慢慢嘟嘴:“我不信,我有感觉,我喜欢谨哥哥……”


    他失忆一次,宋司谨难得清净,可不想再跟他扯上那种关系,又见他执着,只好狠狠心说:“是,你喜欢我,可别忘了我讨厌你。”


    这一下段灵耀总算无话可说,他呆愣地站在原地,一直回想宋司谨的话。


    宋司谨不再理他,洗澡洗衣服洗他,还要处理草药给两人上药,草药汁渗进擦伤处,清清凉凉又有一丝刺痛,段灵耀嘶了一声总算回神,左扭右扭,问了一个问题:“我以前是不是把你欺负得很厉害?”


    宋司谨闷声应了一声,再多的却不肯说,因为有些事实在太糟心,而且很羞耻。就算他答应段灵耀扯平,也只是不想跟他一直纠缠才那么说的,抛在脑后暂时不理是能做到,想真正放下哪有那么容易。


    段灵耀想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司谨拗不过他,吞吞吐吐捡了一点没那么严重的说给他听:“你以前特别霸道不讲理,总是不让我出门,要么就派别人监视我,这也就算了,有一次你误会我跟人私奔,不许我说话,也不许任何人跟我讲话。”


    段灵耀恍恍惚惚着出神:“谨哥哥一定很委屈。”


    “当然了,是个人都会委屈的。”宋司谨叹气,“可你一点都不在乎我是怎么想的。”


    “怎么可能,我那么喜欢谨哥哥!”段灵耀又有点心疼,又有点奇怪,他忍不住去想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许是被这段话提醒了,段灵耀脑海中闪过几个片段,沉埋在记忆中的宋司谨,眼睛带着泪可怜兮兮地凑向自己,主动献出柔软的唇瓣,明明害怕,还是努力挤出笑脸,乖巧又温顺地打开自己,做出了任由人掌控与欺负的模样。


    湿漉漉、甜滋滋、软绵绵。


    段灵耀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一定是因为谨哥哥受欺负的样子太可爱了……”


    宋司谨:“??”


    他恼羞成怒地轻轻推他一把:“你说什么呢。”


    段灵耀一下回神,兴奋劲儿褪去,紧接着升起来一点懊悔,他小心翼翼地牵住宋司谨的手说:“对不起啊谨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生气的样子,我心里特别难受。”


    宋司谨眼神躲避,不知道他这句道歉又有几分真心:“那你就不要再这么说,也不要再那么做了。”


    段灵耀嘀咕道:“我怕控制不住自己。”


    宋司谨:“?”


    段灵耀露出最甜美的笑容:“没什么,我说我会努力的!”


    见他态度很好,宋司谨心里的气顺了些,他也不是非要一个失忆的人去悔改自己都不记得的事,便说:“不记得就别问了,有些事我不想跟现在的你算账,等你都想起来再说吧。”


    “要是我都想起来了,谨哥哥还愿意等我变好吗?”


    宋司谨哪知道这个:“现在说这些没意思,估计你到时候就不愿意改了。”


    “那要是我一直想不起来,谨哥哥愿意真心待我么?”


    “看你表现。”


    宋司谨是个心软又宽容的人,并没有因为以前的事一直疏远段灵耀,于是段灵耀很快就忘记先前的疑虑与忧郁,撒着欢儿在河边跑来跑去。


    他又抓了几条小鱼,中午两人吃的很饱,就是舌头有些遭罪。


    吃饱了,段灵耀就这么往地上一躺,顺便翻身打了两个滚,然后头抬高,枕到了宋司谨的大腿上。


    宋司谨打瞌睡,盘着腿支着脸,迷迷糊糊地叮嘱他:“小心点,石子硬,不要又弄出伤口。”


    段灵耀一下爬起来,噌地凑近到宋司谨脸前,他离得太近,吓得宋司谨误以为他又要亲自己,于是一下惊醒往后倒去。


    段灵耀伸手护住他的后脑勺,身子跟着他一块倒下,就这么趴到宋司谨胸口,发出恶作剧成功后的欢快笑声:“谨哥哥,你真关心我。”


    宋司谨:“换成别人,我也会很关心的。”


    段灵耀依然笑的灿烂:“我不管,你就是关心我。”


    宋司谨小声嘀咕:“不讲理。”


    ——


    第三天的时候,宋司谨的脚伤大差不差好了,只要不过度劳累就不会再疼。


    宋司谨决定继续出发。


    两人沿着河流走,走一会休息一会,段灵耀围绕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一刻不停,见缝插针就想让他停下来歇会。


    于是一整个上午,他们都没走出多远去。


    随着前进,河岸逐渐不见砂砾,而是被草丛取代,段灵耀想到夏天的山林里有多少虫子,就一阵头晕恶心。


    段灵耀抱着宋司谨的胳膊撒娇:“真的要出去吗,谨哥哥,我们再休息几天吧,就三天好不好?”


    宋司谨摇头:“可是天天吃没有调料的烤鱼也太难受了,这日子没法过的。”


    而且他想知道外界的情况,想知道在自己生死不明的坠崖后,颜雪回有没有放走娘亲。


    段灵耀不吭声了,可见他也受够了烤鱼的味道。


    下午,宋司谨短暂地休息后醒来,睁眼就看到段灵耀踩着一只血淋淋的山鸡疯狂拔毛。


    少年擅长狩猎,打到山鸡并不让宋司谨意外,他蹙着眉头弯下腰,一把一把地薅鸡毛。


    鸡脖子被割断,血流了一地,又沾到了他的手和腿上,因消瘦而越发立体分明的五官少了几分娇艳,多了一些英气,此时蹙着眉头又添几分煞气。


    宋司谨一个错眼,差点以为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好在下一瞬,察觉到宋司谨苏醒的段灵耀就一脸苦恼地回过头,额角还沾着一根鸡的绒毛:“谨哥哥,鸡毛怎么拔不净呀。”


    宋司谨忙站起身去帮忙:“山里有猛兽,闻到血味会过来,咱们换个地方弄。”


    没有条件烧整锅热水来烫,就凑合着用火燎掉鸡毛,然后除掉鸡皮只吃鸡肉,段灵耀夸张地说:“谨哥哥怎么什么都会,好厉害!”


    宋司谨微微脸红:“没有啦,很多人都会的。”


    今天运气比较好,路上发现了野葱头和酸梅子,勉强给鸡肉调了一个味,烤好后的鸡肉勉强能够下咽,宋司谨也就不挑了。


    段灵耀一边艰难地咀嚼鸡肉,一边说:“你看我们不用总是吃鱼,我可以打猎,再休息几天吧。”


    宋司谨有些疑惑:“你为什么总想留在这,荒郊野外有什么好的?”


    要吃的没吃的,要穿的没穿的,这才三天两人就变成了乞丐,这样的苦日子,养尊处优的小公爷竟然会喜欢?


    段灵耀努力咽下口中的肉,也有点茫然:“我也不清楚,就是不想出去。”


    在这个只有他们的世界,即使忘掉了一切,段灵耀也感到无比安心。


    他有一种恐惧,好像只要出去了便要不复安宁,外面的世界一定有很多人,他害怕,外面的世界也一定很广袤,广袤到一不小心就会弄丢他的谨哥哥。


    “要是这个世界只有我和谨哥哥就好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他们注定是要出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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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 第 64 章


    ◇


    ◎悠然一刻◎


    第六十四章;


    第四天的时候, 山里忽然起了急雨。


    夏天的雨来得总是很迅猛,稀里哗啦倾盆而下,阴沉密云伴随着叫人害怕的闪电与惊雷, 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摧毁。


    宋司谨与段灵耀险险找到一处遮风避雨的山洞, 钻进去的时候, 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


    山洞很浅,说是洞, 其实更像是巨石碰巧搭出来的小窝窝,两人缩在里头,腿都不敢伸直,一伸直, 雨水就会顺着风把双脚打湿。


    即使他们已经湿透。


    轰隆隆——


    刺目的闪电过后是震耳欲聋的惊雷, 宋司谨捂着耳朵闭着眼,不知这场雨什么时候才会过去。一下雨温度就降了, 再加上两人浑身湿透,即便在夏天也冷的直生寒气。


    不过好在他们不是一个人, 紧紧地依偎在一块,纵然荒山野外冷风带雨,也始终有一块地方是热的。


    段灵耀忽然在宋司谨耳边说了句什么。


    雷声阵阵, 宋司谨没听清楚, 扭头去看他:“你说什么?”


    庞大的闪电刷的划过天际,极致的明光中,宋司谨看到段灵耀弯着眼睛大笑:“好像这个世界只有我们啊!”


    这有什么好开心的?连一座温暖的房子都没有, 要真是这样, 也太惨啦。


    但段灵耀很开心, 落魄的像个乞丐的小公爷头发上插着树枝做的簪子, 被雨水打的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边, 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却越发明亮。


    明明很惨,但宋司谨看他笑的那么开心,便也忍不住跟着傻笑了一会。


    没办法嘛,反正已经这么惨了。


    无边无际的山林,仿佛要毁天灭地的暴雨,和亘久无垠的黑暗中,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对着笑。


    可段灵耀看他笑,渐渐却又不笑了,也不是完全不笑,唇角微微勾着,有一种赧然而奇妙的情愫在空气中慢慢流淌,他认真地看着宋司谨,卷翘睫毛缓慢扇动,贴紧的手臂身侧与腿边那小块又连绵的皮肉间,温度正在慢慢攀升,升的有些烫人了。


    不知不觉间宋司谨也安静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紧张。


    段灵耀的眼睛眨啊眨,慢慢闭上,他的脸向宋司谨凑近,近到宋司谨能清清楚楚看到他脸颊上的红晕,然后微微嘟起嘴巴。


    早跟他亲过无数次的宋司谨哪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可是,他什么都忘了,他能在欢喜一个人的时候毫无顾忌地追求讨好乃至于索吻,宋司谨却不行。


    但在这被雨幕隔绝的一方小小天地中,唯一的暖意来自身边的人,叫宋司谨不忍直接推开他。


    便伸手捂住他的嘴,有些尴尬地说:“你先别这样,等你想起来了会后悔的。”


    索吻没有成功,段灵耀有一点失望,他在宋司谨的掌心中叹气,叹的宋司谨又一下收回了手。


    见他不自在,段灵耀笑嘻嘻地重新展露笑颜:“为什么?”


    “因为你很爱面子,肯定会恼羞成怒,到时候又要怪我勾引你了。”


    段灵耀无言以对。


    两人安静了一会,没有离开彼此,温暖来之不易,谁都舍不得抛弃。


    大自然氛围太恐怖,有人陪着就无比安心,段灵耀想了很久,久到宋司谨都要睡过去了,他靠在他的肩上,小声嘀咕了句:“不会的,我这么喜欢你。”


    ——


    暴雨过后夏季又恢复了炎热,本来在山上的时候还是蛮凉快的,但顺着河越走,就越能发现温度在慢慢升高。


    山势越来越平缓,树木开始变稀疏,路况也比之前好走,这无不意味着,他们马上就要离开山林回到人前了!


    宋司谨很激动,段灵耀却肉眼可见的低落。


    发现行人走出来的小路的时候,段灵耀一屁股坐到树桩上耍赖不肯再走:“人家脚累了,走不动了。”


    他垂着头,手指拨弄地上的一颗小草,小草上开着芝麻粒大小的蓝白色细碎小花,是一种随处可见毫不起眼的野草。


    宋司谨坐到他身边,树荫遮在头顶,就当是乘凉休息了。


    他没有催促勉强,想了想,说:“你家里有好多特别好看的大马,等你回去,就能骑着他们到处玩了。”


    段灵耀不吭声。


    宋司谨就又说:“你家养了好多厨子,会做特别好吃的饭菜,以后你吃鱼都不用自己挑刺。”


    段灵耀还是不吭声。


    宋司谨又挑了几个吸引人的好处,但不管哪一条,对段灵耀来说似乎都失去了吸引力。难道人失忆了,连兴趣爱好都变了吗?宋司谨有些苦恼。


    他不禁疑惑地托腮看他,看到段灵耀灰扑扑的脸蛋上写满的抗拒:“就真的这么不想出去吗?”


    “出去有什么好的,谨哥哥不是说有人在追杀我们吗,万一又遇到他们了怎么办?”


    “唔……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不能因噎废食呀。”


    连续几天没有吃盐,宋司谨的手脚都开始发软无力了,即使段灵耀很努力地去打猎,但没有正经的厨具和调料,烤肉的火候把握的再好,吃进嘴里都有些咽不下去。


    还有他们的衣服,被树枝草叶刮的都快成布条了,再穿个几天,也许还不如当回原始人。


    且两人也是运气好才一直没生病,要再这样下去,身体虚弱扛不住,一场雨过去可能就会因风寒无药而丧命。


    他想,这些道理段灵耀肯定都懂,他那么聪明,不可能不明白。


    可段灵耀还是不想回到人世,他把头埋在膝盖里,声音苍白而无力:“好累啊。”


    宋司谨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了最后那块拇指肚大小的已经因炎热而半融化变形的饴糖。


    他没说什么,指尖捏着那块糖,从段灵耀的腿弯下,把糖塞进他嘴里。


    段灵耀含着糖慢慢品尝滋味,桃子是酸的,烤鱼是苦的,就连山鸡都是干巴腥臊的,但宋司谨会给他一点甜。


    休息过后,宋司谨拉起段灵耀,他走在他前面说:“我领着你就不累了。”


    这次段灵耀不说话是因为他在吃糖,他急步跟前拉住宋司谨的手,看着他的后脑勺,一边看,一边走。


    ——


    天快黑的时候,两人总算发现了活人的踪迹,那是一处略显贫瘠的小村落,大部分屋子都是茅草与土石造的,升起的炊烟只有几道,就在山脚下。


    但望山跑死马,望村走死人,宋司谨跟段灵耀累的两腿打颤进村子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对于普通农户来说,油灯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舍得点的,大部分时间他们都遵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规律生活。


    因此一眼望去,整个村子都是黑的。


    好在两人运气不错,竟然发现有户人家没睡。


    “调皮捣蛋,敢带着大丫去水边,你个混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我让你去水边!”


    颤巍巍的老人一边骂一边用鞋底子抽小孙子。


    十二三岁半大的男孩一边哭一边申诉:“是他们先欺负大丫的,我凫水赢了,他们就答应我不欺负大丫了!”


    “还敢找借口,也不想想你出了事,我跟大丫怎么办?”


    另一个瞧着已经及笄的姑娘躲在一旁哇哇大哭。


    宋司谨跟段灵耀站在篱笆外,听着一家人吵架,尴尬的不知道要不要敲门。


    好在那个男孩眼尖,一下就看到了篱笆外的两个人,他连忙一骨碌爬起来:“爷爷,有人来了!”


    头发花白的老人没理,颤巍巍继续追着抽人:“还敢撒谎了你!”


    “我没撒谎,真的有人来了!”


    为了自己的屁股着想,男孩上蹿下跳着跑到院子里问:“喂,你们两个是干嘛的,大半夜站在那是不是想偷鸡?!”


    宋司谨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们只是想打听一下,这里是哪里?”


    老人跟着孙子来到院子,离近了才发现院外还有两个人影,他先是目露警惕,大声嚷嚷着问是谁,等到走近看清,又忍不住带上点怜悯:“哎哟,两位是遭了匪了?”


    确实也有这个因素,宋司谨就点了头。


    老人挥开往前凑的孙子,说道:“这里是老榆树村,两位有什么打算?”


    宋司谨完全不知道老榆树村是哪,问老人是哪个县的对方也不知道,怎么往瑶京走,他还是不知道。


    “要不明个你问问住村里的货郎,他老是去城里进货,肯定知道路。”


    “老人家,今晚能不能先让我们借住一晚。”


    “这……村里有不少空房,要不你们先找个地方凑合一晚吧,我们家地方小,睡不开。”


    老人家里没有青壮,面对两个半夜突现的陌生男子十分警惕,虽然同情他们遭了匪,却也不敢轻易放人进来。


    虽然这个篱笆墙,怎么看都不像是能防住贼的样子。


    宋司谨却不只是想要个能睡觉的地方,他跟段灵耀缺吃的缺衣服,实在太想松快一下了,便翻出荷包里的碎银说:“我们会付报酬。”


    老人拒绝的话顿时无法再说出口,他盯着宋司谨掌心的银子陷入犹豫。


    宋司谨温声请求道:“只用给我们一些吃的,再来两身旧衣服即可,老人家,我们都是正经人,绝对没有坏心思。你看他这身衣服,虽然破烂了,但布料都是好料子,他家里可有钱啦,以后一定会报答您的。”


    自从进了村子,段灵耀就一直闷着不吭声,瞧起来颇有些宋司谨以前的风范。


    老人借着月光细细看,发现这个沉闷的少年人确实长得细皮嫩肉的,一看就非富即贵。略高一点的青年,也生了副文静秀气的好模样,性子这么温和,应该不是坏人。


    犹豫再三,老人还是叫他们进了门。


    他自称姓张,家里只有一个孙女和一个孙子,孙女叫大丫,孙子叫二刚。


    大丫跟二刚正围在两人身边好奇地看,这个荒僻的小山村鲜少有外人进来,这次一下来了两个人,还都要住到家里面,可把两人稀奇坏了。


    宋司谨对他们笑了笑,目光略过大丫停顿一瞬,还没进门的时候他就看出来大丫有点不对劲,好像跟自己以前一样,是个傻孩子。


    面对陌生人的回望,大丫有点害怕,往后退了退,二刚一下挡到她前面,瞪着眼睛雄赳赳气昂昂地与宋司谨对视。


    宋司谨友好地笑了下,发现自己还没一个小孩有气势,多少有些挫败。


    老房子只有两个卧室,铺的土炕,张大爷把其中一间让给宋司谨给段灵耀,他们一家三口则挤另一间。


    宋司谨跟段灵耀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两人为了赶紧下来,晚上并没有浪费时间去打猎,故而一直饿着肚子。


    “二刚啊,你去把饼子热一热,做点饭,记得卧两个蛋。”


    宋司谨赶紧掏出银钱要给老人,老人站在窗边,眯着眼睛挑挑拣拣:“太多了,用不着用不着,给这些就够了。”


    乡下人买卖交易一般都是用铜板,老人小心翼翼地从宋司谨掌心挑了一块最小的碎银,心里已经极为满足。


    “还不知道要麻烦你们多久,这些也拿着吧,就当是衣服钱了。”


    想到回京里需要路费,宋司谨就没一股脑都给人家,自己留了一半,剩下的则强势塞给张大爷。


    他看得出这一家人生活困难,又不禁共情大丫,便想着帮衬一下,况且对普通人家来说,衣服也是很贵重的物件,一件旧衣缝缝补补传两代都是常有的事,宋司谨跟段灵耀想换身能穿的衣裳,总得多给些钱。


    张大爷收了钱,越发喜笑颜开,眼睛在夜里看不清,也要帮他们翻箱倒柜的找衣裳被子。


    “这是我儿子的旧衣裳,两位凑合穿穿吧。”


    虽然已经是旧衣里相对完好的两身衣裳,但仍旧是粗布料带补丁,裤腿还都短一截。


    不过巧的是,段灵耀比宋司谨矮一点,穿上反而没那么局促。


    换好衣裳,二刚跟大丫带着热好的饭来了,两张粗面饼子,两个大葫芦瓢装的菜汤,一小碟腌咸菜,还有两个水煮蛋。


    菜汤热气腾腾,鲜嫩的蔬菜并不烂糊,一看就是现做的。


    为了叫两个客人能好好吃顿饭,张大爷甚至点上了平时根本舍不得点的油灯。


    张大爷把孙子孙女往东屋赶,笑呵呵地说:“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先垫吧垫吧,明天叫二刚去猎户家里买点肉。”


    “挺好的,多谢了。”


    “那你们先吃,吃好了把碗放这就成。”


    “好嘞。”


    东屋的卧房门关上了,宋司谨拉着段灵耀坐下吃饭,久违的吃到味道正常的饭菜,险些叫他流出两行热泪。


    饼子很粗糙,干吃噎喉咙,用菜汤泡一泡则正好。农家平日可能吃不起肉,也很难吃得起白米细面,但在夏天却绝不会缺菜,因此菜汤煮的很扎实,菜比汤还多。


    还有那碟充满盐味的小咸菜,宋司谨夹着饼子和菜汤吃了好几口才觉得自己又活了下来,有时候饭菜的滋味儿就是那么简单,一点咸就教人无比满足。


    他飞快地吃到半饱,发现段灵耀几乎没碰咸菜,抬头一看,正好看到段灵耀皱着眉费劲地嚼饼子。


    他还是不怎么开心的样子,就算吃到热腾腾的饭菜,也依旧没有满足。


    是因为不好吃吗?


    宋司谨安慰道:“是不是吃不惯呀?再坚持坚持,回家就能吃好吃的了。”


    “不是,其实这些也不错。”段灵耀艰难地笑了笑,一个不小心,□□饼子噎的直锤胸口。


    宋司谨连忙给他舀了一勺汤喂到嘴边:“你把饼子用汤泡软再吃就不会噎到了。”


    段灵耀小声应了一声。


    吃完休息,两人太累了,匆匆漱了口就躺到床上。


    陈年的被褥被压的很紧,带着一点馊了的味道,段灵耀不愿意盖,宋司谨也不太想碰,就和衣而睡。


    土炕还是挺宽敞的,横着睡三四个人不成问题,但躺着躺着,段灵耀就又贴到了宋司谨边上。


    今晚没有下雨,还有点闷,开着窗仍旧热。


    宋司谨想推开他,他就紧紧抓着宋司谨的袖子:“谨哥哥,我害怕。”


    推他的手软下去,宋司谨问道:“怕什么?”


    段灵耀说:“怕外面有很多坏人,谨哥哥,你不怕吗?”


    “其实我也怕。”宋司谨胆子最小了,他哪里会不怕呢,可再怎么怕,也是要出去的。


    “要不,我们干脆留在这吧,随便找个空屋子住一住。”


    宋司谨很无奈:“可我更怕别的,你呢,不怕家里人担心吗?”


    段灵耀很无所谓的样子:“我都不记得他们了。”


    这次换宋司谨无言以对了。


    鉴于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宋司谨就没再劝他,说不定苦日子过久了,段灵耀自己就想通了。


    但事实证明,段灵耀这个平时娇气又蛮横的大少爷,倔强起来也不输给宋司谨这个脑瓜一根筋的半傻子。


    第二天天亮,他就精挑细选,挑了张大爷家旁边的一座空房子去住。房子有一堵土墙半塌,顶上盖着茅草,但还有三间屋子是好的。


    其中两个卧室,有石头打底做墙,看起来比其他房子结实的多。


    段灵耀雇佣了大丫跟二刚一块打扫卫生,宋司谨拗不过他,只能自己去跟货郎打听消息。


    结果一问才发现,货郎出门去了,最快大后天才能回来。


    而这个半空的大榆树村,只剩下十几户人家,大都是老人与少年,荒凉又寂静。


    宋司谨一圈打听完,才知道大榆树村在一个叫罗溪县的地方,但具体在瑶京的哪里,大家还是不清楚。


    等宋司谨回到段灵耀精挑细选的「家」时,三个大大小小的少年已经把屋里的灰尘清干净了。


    段灵耀一边指挥二刚跟大丫给院子拔草,一边眉飞色舞地对宋司谨说:“怎么样,收拾收拾是不是也还不错?”


    宋司谨沉默半晌:“灵耀,要是一直留在这,我们只进不出,钱很快就会花光,到时候你用什么雇别人帮你干活?”


    段灵耀:“……”


    老房子,不仅破旧草多,而且很容易变成蛇虫的窝,表面打扫一遍还是没法住人,到了晚上,段灵耀不得不灰溜溜地继续挤张大爷的家。


    但他并没有轻易放弃,白天宋司谨陪大丫玩的时候,一个不留神段灵耀就和二刚一块不见了。


    一直到傍晚,两个脏兮兮的人才从外面回来。


    段灵耀一跑回来,就嚷嚷着要洗澡,宋司谨惊讶地看着他满身的泥巴,不明白向来爱干净的段灵耀怎么会在下山后还把自己搞成这样。


    “你做什么去了?”


    晚上休息,宋司谨实在好奇,忍不住去戳段灵耀的手臂问他:“白天都没看到你。”


    段灵耀笑嘻嘻地说:“你想知道呀,那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宋司谨无语地看他一眼:“算了,我还是不问了。”


    “哎呀别,你再问问嘛!”这次换成段灵耀不依不饶了,他抱着宋司谨的胳膊,晃着叫他问自己。


    “好吧,那你告诉我,你白天去干什么了嘛?”


    “我去跟二刚学种地跟种菜了!”段灵耀得意洋洋地说,“也不怎么难嘛,以后我肯定养得起谨哥哥。”


    宋司谨:“你确定?”


    段灵耀大言不惭道:“当然确定,我一下子就学会了!”


    宋司谨又好笑又好气,心里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滋味儿,酸酸的,软软的,在段灵耀充满期待的眼神中越来越盛。


    “那是因为你只是学一学,真种地很累的,要不停地干一大片地,有时候光景不好,种出来的粮食都不够一个人吃的。”


    段灵耀才跟一个半大孩子学了一天,哪知道有这么多讲究,但他并不气馁:“我还可以打猎,可以捞鱼,总之我肯定养得起谨哥哥。”


    他这么信誓旦旦,宋司谨知道轻易打击不了他的信心,就把脸埋进手肘里:“好好好,你养得起。”


    段灵耀睁着眼睛看头顶的横梁,越琢磨越开心,然后趁宋司谨不备,一口亲到了他脸侧。


    宋司谨:“诶你!”


    段灵耀砸吧砸吧嘴:“人家胳膊都酸了,就不能当奖励嘛。”


    宋司谨:“算了,但下次不行哦。”


    段灵耀敷衍地说:“嗯嗯。”


    ——


    在荒僻的大榆树村,宋司谨跟段灵耀委实过了几天轻松日子。


    尤其段灵耀,也许是张大爷一家人跟他以前接触过的不一样,因此熟悉后便不再抗拒。他一会跟二刚学种地、学收麦,一会又跟二刚学喂鸡,学捡蛋。


    他还用不知从哪捡的破陶罐做了一个花盆,精心种下了自己亲手种的第一颗南瓜子,宝贝无比地捧到宋司谨面前说:“以后长出的第一个南瓜,留给谨哥哥吃。”


    宋司谨看着这个破陶罐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点头:“好吧,那你记得好好捉虫。”


    段灵耀震惊:“捉虫?”


    宋司谨:“二刚没告诉你吗,这个世界上,瓜果蔬菜都是会被虫子啃的,要把虫子弄死它们才能长好。”


    段灵耀:“我觉得,种菜这种事也应该分工合作,比如我挑水松土,谨哥哥捉虫。”


    宋司谨弯了弯嘴角,没忍心告诉他种菜还需要施肥,而农家肥的原材料……算了,段灵耀知道了,说不定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此外宋司谨还会耐心地陪大丫玩,段灵耀会教二刚拳脚功夫。


    村里有几个半大的熊孩子,总是捉弄大丫跟二刚,段灵耀就率领大丫、二刚跟宋司谨一块把他们打倒。


    几天相处,四人俨然成为了好朋友。


    但分别的日子总要到来,谁也没想到,在货郎回来之前,寻找段灵耀的人竟先一步进了村子。


    那天段灵耀、宋司谨跟二刚在村外林子里玩弹弓,打下来的鸟雀都可以带回家加餐,大丫没来,因为张大爷怕孩子出事,不叫她到一些危险的地方去。


    结果正说笑着,大丫却匆匆跑过来哇哇大哭:“宋哥哥和小段哥不要回家啊,多陪大丫玩嘛!”


    段灵耀愣了下,说:“你先别哭,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大丫说不清楚,翻来倒去的才叫三人明白,有几个人来到村子里打听段灵耀跟宋司谨有没有路过。


    宋司谨一听就忍不住高兴,正要跑回村子看,却被段灵耀拉住。


    “等一下,万一来的不是接我们回家的,而是颜雪回的人怎么办?”


    宋司谨一听感觉很有道理,顿时有些后怕:“那怎么办,村里人都知道我们在张大爷家里住。”


    段灵耀眯起眼睛思索一二,很快就说:“我们先悄悄观察,确定对方是什么人再做决定。”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我回来了,想了想,还是有一些人喜欢这个故事的,所以我还是按照原先的想法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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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 第 65 章


    ◇


    ◎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第六十五章;


    老榆树村人丁凋敝, 宋司谨四人小心一点绕着走,就能避开他人眼线悄悄进村。


    而搜寻段灵耀的那三个人,正被几个看热闹的老人围住。


    其中为首的男子自称姓裴, 他笑眯眯地说道:“走丢的乃信国公府家的世子, 我们这次过来, 就是要带他回家。要是诸位有谁看见他了,麻烦告知一声, 等我们找到世子,一定重重有赏。”


    宋司谨四人躲在一堵旧墙后头偷听,听到他这么说,一同看向了段灵耀。


    段灵耀无辜摇头, 用口型表示:不认识。


    宋司谨想想也是, 他毕竟失忆了,而且找他的人肯定很多, 就算没失忆也不可能每个都认识。


    前头跟村民们商量好了的三人已经兵分三路,一个向着村外走去, 一个进入了张大爷家里,而那位裴捕快往四周看了看,竟是独自搜寻去了。


    老榆树村很多破败房子, 虽然路上空荡荡, 宋司谨他们躲在一处旧屋子里,暂时没人能找到。


    二刚好奇地问:“小段哥,你爹是不是特别大的官, 我看这几个找你的人都穿的好威风!”


    其实算不上特别威风, 但在二刚眼里, 能穿的这般整洁体面佩玉带剑, 已经是顶顶厉害的人物了。


    段灵耀笑道:“我不记得了。”


    二刚又问:“他们都来找你了, 你怎么不见他们啊?”


    段灵耀便说:“因为他们也有可能是坏人。”


    他举起手挡住嘴巴,凑到二刚耳边嘀嘀咕咕解释了一顿,大丫兴奋地凑过来:“我也要听——”


    二刚:“嘘,小点声!”


    长这么大只去过镇上一次的二刚,听着小段哥给他讲的刀光剑影追杀故事,一会儿惊讶地瞪大眼睛,一会害怕地哇哇大叫。


    宋司谨无奈地看向兴致勃勃讲故事的某人:“说来说去,谁都不认识他们,该怎么办?”


    二刚握紧拳头:“现在他们分开了,不如我们逐个击破,然后拷问!”


    宋司谨佩服地看向他,小小年纪就有这种觉悟,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他这个小萝卜丁,在段灵耀的率领下揍揍同村熊孩子不成问题,对上几个练家子却是万万不能的。


    虽说这几人分开了,但村里空旷,留下的两人只要吼一嗓子对方就能及时赶过去帮忙。


    他们四个里,真正能打的就段灵耀一个,这样太冒险了。


    段灵耀也不赞同:“他们已经知道我们住在张大爷家里,那个人出村肯定是去叫同伙,万一他们是坏人,用张大爷要挟我们就遭了,更糟的是坏人会杀人灭口。不过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先把他们引走,还能看清他们的真面目。”


    ——


    二刚和大丫哭着跑回家里时,张大爷正在用粗茶招待小段少爷的伙计,听说他家里来人找他了,张大爷心里也高兴。


    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一直待在小山村也太委屈了,还是得赶紧回家才成,回到家里,去大岳国的京城,以后才能有大出息!


    而且啊,他们还会给报酬,这些钱攒起来,等二刚长大点,送他下山当个学徒,以后家里也有指望了。


    因此高兴的张大爷怎么也没能想到,宋司谨跟段灵耀,竟然是两个白眼狼!


    看到哭成小花猫的二刚,张大爷诧异地拉住他:“你这是咋了,你们哭啥呀?”


    二刚嚎啕大哭着说:“刚才大丫去找小段哥,说他家里有人来找他,结果他偷偷看见他们就转身往外跑。我和大丫去追,他们还打我,说让我跟大丫快点滚蛋,还不许我们告诉任何人他们跑去哪了!”


    张大爷已经被这个变故搞乱了:“他怎么还逃跑?诶难道……诶!糊涂啊,真是太糊涂了!”


    可不管张大爷絮叨的糊涂是什么意思,在家里蹲守的那人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二刚就问:“他们往哪跑了?”


    二刚一边挣扎一边叫嚷:“你干什么,好啊,你们这一家人是不是不想给报酬才要逃跑,呸,我偏不告诉你他去哪了!”


    大部分人都会觉得孩子不会说谎,至少在生气愤怒的时候,说的都是真话。


    蹲守这人见他把自己当成是段灵耀一伙的人,没办法只能说:“你放心,等我找到他,一定会给你报酬。”


    “这可是你说的,千万不许反悔。”二刚伸手往右指,“他们刚才往山下跑了,就是那个方向。诶诶诶,说好的报酬呢,你别跑啊!”


    二刚手一松,那人便急匆匆跑了出去。他忙着寻找段灵耀,根本没功夫应付这个小孩。


    一出院子,他就大喊裴捕快的名字,很快两人汇合,急急向二刚指的方向追去。


    跑了没多远,前方的树干后出现一抹鲜红,裴捕快抬手示意同伴安静,抽出长刀小心翼翼地向那棵树走去。


    走近了,寒光凛冽的长刀猛地一挥,砍下来一片布料。


    绕过去一看,原来只是一件破衣服。


    “是假的。”


    “继续追!”


    裴捕快与同伙继续向前追去。


    看到这里,远在后方躲藏的段灵耀与宋司谨便决定不再看了,他们悄悄退回了张大爷家里。


    二刚已经得意洋洋的跟张大爷解释清楚了,大丫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笑嘻嘻地拍着手说:“赢啦,太好了,坏人被打跑啦!”


    看到宋司谨与段灵耀回来,二刚连忙冲过来问:“怎么样,他们到底是坏人还是好人?”


    段灵耀说道:“是坏人。”


    二刚气愤地说道:“真可恶,现在的坏人也太嚣张了,还好我们把他们骗过去了。”


    “先别急着高兴。”段灵耀眯着眼睛看向院外,“别忘了还有第三个人,他下山叫援兵,还是要回来。”


    是哦,这样他们就不能乱跑了,因为人数一多,肯定各个方向都会去找,两人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很容易被找到。


    段灵耀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跟谨哥哥在这里躲一下,二刚,你现在马上带着大丫跟爷爷去别的地方。”


    张大爷诧异不已:“怎么我们要走?”


    说到这里段灵耀有些内疚,但他向来强硬,故而面上很难看出:“你们看到了他们的脸,恐怕会被杀人灭口,趁现在那两个人急着追我,剩下的人还没回来,你们赶紧离开,离村子越远越好,出门的时候记得跟其他人提一嘴,说你们去别的地方了,但不要说真的地址。我和谨哥哥不同你们一块走,万一路上撞见人被认出来就遭了。”


    出村叫人的那位并没有进张大爷家里,他不认识他们一家人,就算迎面撞上也没关系,张大爷他们依然可以装作路人离开。


    说起来,那人没有用信号烟,估计是怕真正寻找段灵耀的人发现,这样给他们争取了时间,不能浪费。


    “这这这……咱能去哪?”


    “咱们去镇上吧,爷爷,大丫还从来没去过呢!”


    事不宜迟,张大爷虽然还在犹豫,但二刚已经开始拉着大丫去抱钱罐了。


    三人别的行礼都没收拾,就打了一个小包裹匆匆往外跑。


    他们约好了,等段灵耀跟宋司谨顺利回家,一定会再回老榆树村找他们。


    张大爷唉声叹气:“怎么变成这样了呢,咱要不一块走吧,这多吓人啊,你们留在这,万一出事怎么办?”


    二刚拽着爷爷往外走:“小段哥可厉害了,他能一个打三个,他们肯定不会有事!”


    目送这祖孙三人离开老榆树村,段灵耀就拉着宋司谨躲进了附近一间长满杂草的旧房子里。


    他草草收拾了快干净地方叫宋司谨坐下休息,见他有些不同寻常的安静,以为他害怕,便安慰道:“我会保护谨哥哥的。”


    宋司谨搅着手指,微微抬头看他:“灵耀,你……”


    “我怎么了?”段灵耀扭头看他,肮脏破败的土墙暗沉无比,透过屋顶破缝漏进来的光束照在他脸上却朦胧柔和,微尘在光中缓缓飞舞,叫这抹笑充满了天真无邪的意味。


    光看着就让人觉得,他一定是个很单纯美好不会撒谎的人。


    想到现在的局势,宋司谨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只是有一种感觉,觉得段灵耀不太对劲,觉得他可能……想起来了。


    段灵耀不知他想法,挨挨蹭蹭着靠近,他也不嫌热,贴着宋司谨身侧,把头往他肩上靠:“其实我也有点怕。”怕你被我连累出事。


    宋司谨小声道:“祸害遗千年,你肯定不会有事。”


    段灵耀便在他肩上呼哧呼哧地笑,怕发出大声,就埋在他颈窝,笑出来的热气直往人脖子上喷,喷的宋司谨细痒难耐扭着身子躲。


    “别别别笑了,快停,小心被人发现——唔!”


    段灵耀一把捂住宋司谨的嘴巴,紧随其后他也停止了所有嬉笑的举动。细微但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处离近,两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段灵耀摸了摸腿上,那里绑了一把豁了口的老菜刀,是从张大爷家里顺的。


    他猫着腰靠近后墙,从裂开的缝里往外瞧,一双眼犀利的像是随时要跳出去杀死猎物的冷血动物。


    “没有人,跑了。”


    率先回来的竟然是裴捕快他们,裴捕快啧了一声:“果然有问题。”


    综合脚印以及这家人的态度,裴捕快追了半天没追到,决定不再漫无目的的找,就带着同伴返回来。现在张大爷一家人消失不见,这证明他们跟段灵耀已经串通好了。


    “恐怕他们一块下山去了,我去问问村里人。”


    “好。”


    因为他们大张旗鼓寻找段灵耀,村里不少人都出来看热闹,裴捕快去村头随便问了一个老人,就得知张大爷一家去清溪村游玩的消息。


    于是他们再一次离开,往山下走,正好和大部队汇合。而这次有了目标,他们应当不会再回来了。


    至此宋司谨与段灵耀总算能真正放松一下。


    “哼,一群蠢货,真是不长脑子。”段灵耀直起身子得意洋洋地隔空嘲讽,用木头簪子挽的歪歪扭扭的头发翘在背后活蹦乱跳,他大大地抻了个懒腰,很是满意自己的机智。


    而这般机智的段灵耀,没有人夸奖怎么行?


    他放下菜刀,一下扑到宋司谨身上,黏黏糊糊地要奖励:“谨哥哥,人家是不是很聪明?你是不是该奖励一下人家?”


    宋司谨抬眼认认真真地看他,看着他一副天真又可爱的模样,心里纠结极了。


    委实有些想不明白,宋司谨就问:“灵耀,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段灵耀一瞬间僵硬,很快又放松下来:“没有啊,我什么都不记得。”


    可宋司谨不是以前的那个傻子了,宋司谨一下站起身,恼怒地把他从自己身上扒下去:“段灵耀,你能不能别再耍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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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 第 66 章


    ◇


    ◎动摇◎


    第六十六章;


    他想起来了, 他肯定都想起来了,但他不仅不说,还继续装失忆, 看自己傻乎乎地被他耍, 真是太过分了!


    想到段灵耀爱戏弄人的性子, 宋司谨就一阵阵的羞恼,他大步往外走, 段灵耀急切地追上,拉着他的手臂不肯松。


    起初他还想狡辩:“我真的没有,你不能这么怀疑我。”


    但很快他就发现,宋司谨并不像以前那么好骗, 宋司谨抿着唇板着脸, 摆明了不信他。


    段灵耀越来越慌,仗着自己力气大抱住宋司谨的腰, 宋司谨没法挣脱只能听他说话。


    “好吧我想起来了,就想起来一点, 一点点而已。”


    宋司谨提高一点声音:“段灵耀!”


    段灵耀没办法,只能承认:“哎呀,人家承认想起来总行了吧, 你干嘛这么生气呀……”


    看到他这态度, 宋司谨就火大,他试图从段灵耀的手臂中挣脱出去,段灵耀却依旧不肯松开。


    被控制住的感觉太糟糕了, 宋司谨没好气道:“你玩够了没, 都到这种地步了, 能不能不要再耍我了?”


    段灵耀愣了下, 宋司谨趁机挣开他往外跑。


    他一跑, 段灵耀下意识就去追,结果拐了一个弯差点撞上人,没办法两人只能躲进那间被收拾出来的屋子里。


    “谨哥哥,我没有想耍你。”


    段灵耀伸手去抓宋司谨的袖子,但经历过刚才被强抱住事件的宋司谨警惕无比地一下跳开,叫他抓了一个空。


    “那你想怎样?”宋司谨刚嚷了一句,又想起自己发誓不再跟他吵架,便压下声音,“算了,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虽然不想跟人吵架,但生气也是真的,宋司谨需要冷静一下。


    段灵耀闭上嘴巴,可怜兮兮地跟在他身后转悠,他很想解释两句什么,但他一张嘴宋司谨就捂耳朵,段灵耀不想真的惹到他,只能忐忑地等他冷静。


    猜一个人的心思太难熬,段灵耀无聊地拔了一根又一根草,草中的小虫簌簌游过,吓得他差点惊叫出声。


    但他忍住了,他磨磨蹭蹭到宋司谨身边,试图装可怜:“那边有好多虫子。”


    宋司谨转过脸去不看他,心里却在想:活该!


    见他不搭理自己,但也没再捂耳朵了,段灵耀期期艾艾地说:“我真的没有想耍你,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这件事。”


    刚才独自想了很久,虽然还是有些生气,但没刚发现时那么生气的宋司谨,悄悄竖起了耳朵。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段灵耀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但在段灵耀眼里,宋司谨仍旧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也是,他虽然心软,有时候却无比固执,段灵耀手背在身后,把一根狗尾巴草捏得稀烂,声音越发低哑:“明明都是我,只是失去了记忆,谨哥哥就对我更好,我想要继续这样跟你相处……我就知道,只要想起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声音很涩,带着一点遗憾,但宋司谨回头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他转身离开的背影,穿着简朴旧衣的少年脚步飞快,不知是何种情难自禁。


    宋司谨看他躲到院子后,想了想,有些怅然地捧着脸叹了口气。


    听他这么解释一番,心里的火气消了不少,又见他实在可怜,宋司谨也不禁心软。其实他早知道段灵耀跟自己的性格想法千差万别,只是控制不住把他往坏里想。


    现在琢磨一下,其实没必要,他明明知道这个混世魔王也有真心所在,失去记忆时最纯粹的模样历历在目,宋司谨望着星星,眼前浮现的却是段灵耀简单快乐的样子。


    为什么……宋司谨看不透他,恢复了记忆的段灵耀复杂难懂,心防如山,宋司谨抚摸自己的心口,知道自己很好奇,但天生的软弱犹豫,又叫他不敢一下全捅开。


    他怕自己面对不了那个后果。


    宋司谨默念了几句不合适,叫自己重新冷静下来,不要犹豫,两人根本不合适,他看起来再怎么可怜,也抹消不了所有芥蒂。


    他可以在失去记忆的段灵耀面前暂时放下一些事情,却无法在恢复记忆的段灵耀面前欺骗自己。


    放下一些事情的前提,是两人只能当认识的陌生人,然后在某个越走越淡的时刻,转身再也不见。


    ——


    冷静过后宋司谨已经不生气了,想到委屈躲起来的段灵耀,宋司谨大人有大量,决定大方地原谅他一次。


    主要是两人现在绑定在一块,总是闹别扭多不好。


    宋司谨便想着,做好饭去叫他来吃,天黑了,村里的老人们休息的早,宋司谨也能大着胆子去张大爷家里借火。


    说来好运,他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路边的水沟子边长了一颗叫人心潮澎湃难以忘怀的植物——辣椒!


    红艳艳的小辣椒挂在枝头看着格外讨喜,宋司谨一下跑过去,借着月光仔仔细细看了个遍,顺便小心地摘下一颗果实咬破尝了尝。


    真的是辣椒!


    这辈子就从来没吃到过辣椒的宋司谨差点感动到流泪,刚跟段灵耀闹别扭的心情也一下子好了起来,他没想到,这种在未来风靡大江南北的蔬菜,在还未普及的年代,竟然能在路边找到。


    宋司谨激动了一会,轻轻摘下好几颗辣椒,决定一会就煮进汤里。


    一咸三分味,一辣到十成。宋司谨情不自禁地回想水煮肉、辣子鸡、青椒肉丝、干煸豆角……


    借了张大爷家的锅和火,宋司谨煮了一锅菜汤,热了两个饼子当晚饭,担心被村里人发现,他把饭菜端到隔壁院子里,也不点灯,借着月光吃饭。


    “段灵耀。”宋司谨对着黑黢黢的房间说,“出来吃饭吧。”


    段灵耀别别扭扭地说:“我没有耍你。”


    “我知道啦。”


    “那你还生气吗?”


    “不怎么气了,可你不能老逃避,先吃饭吧。”


    叫完人,宋司谨也不管他到底要不要出来,自顾自的往碗里盛汤。看到汤里的红辣椒,宋司谨忽然想起来,段灵耀应该从没吃过这东西,可能会不适应这种刺激的味道,就把他碗里的辣椒都挑出去丢掉了。


    这样辣椒在汤里泡的时间短一点,就不会很辣了。


    刚挑完,宋司谨一回头就发现段灵耀站在自己身后,正神情复杂地看向自己。


    宋司谨吓了一跳:“怎么了?”


    段灵耀无力地提了提唇角:“没什么,吃饭吧。”


    “嗯,吃饭吧。”


    饭菜很简单,菜多粮少,堪堪能叫两个大小伙子吃饱肚子 。因为蔬菜易消化,宋司谨早就饿了,他低头喝了一大碗汤,然后满足地舔嘴角。


    好久没吃到过辣椒了,虽然仍旧缺乏其他调料,但已经足够叫宋司谨满足。宋司谨暗暗发誓,出去后一定要多种点辣椒!


    就在这个时候,宋司谨听到了段灵耀抽气的声音。


    他抬头一看,发现段灵耀张着嘴巴直抽气,被菜汤辣的眼角嘴唇都红了。难得能捉弄到段灵耀,宋司谨忍不住弯起眼睛说:“我在汤里放了一点好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段灵耀顿了顿,哑着嗓子说:“知道。”


    宋司谨震惊:“你竟然知道?”


    段灵耀凄苦一笑,举起菜汤咕咚咕咚大口喝下,然后把碗重重一放,双目含泪看向宋司谨:“这样你满意了吗?原来到头来,你还是想要我的命……谨哥哥,我就这么叫你讨厌吗?”


    宋司谨满头雾水:“你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喝下一大碗辣汤的段灵耀一边抽气一边哽咽:“别装了,我刚才亲眼看到了,你自己也承认了,又何必与我虚与委蛇。”


    说着,段灵耀从地上捡起来一段辣椒,一下放到宋司谨面前。


    “你以为我没看到你把毒药挑出去?”


    宋司谨:“……”


    等等,辣椒跟毒有什么关系?


    段灵耀抬手抹眼泪:“我也没想到你竟然知道这种毒,早些年海船送来不少辣椒,一开始是做观赏用的,后来有人不小心碰过它又碰到眼睛才发现,这东西毒辣无比十分危险。为了安全,现在大家早就不种它了,谨哥哥怎么知道的,是颜雪回告诉你的?算了……”


    说着说着,段灵耀强忍着委屈挤出一点笑容,流水般的月光照在他面上,照出一双波光氤氲的双目,他故作洒脱地起身往外走:“是我欠你的。”


    至此,宋司谨总算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一开始是忍不住觉得好笑,原来见多识广的小公爷也有这种犯蠢的时候,但紧接着,是一种克制不住的荒唐与酸涩。


    既然他觉得辣椒有毒,也看到了自己背着他挑辣椒的样子,那为什么……他有这么傻吗?


    被水坝阻拦住的洪流,汹涌澎湃着,似乎马上就要涌溢出来了,更糟的是,这道坚硬无比的堤坝正在动摇。


    答案近在眼前,宋司谨一时不敢相信,赶忙站起身叫他:“等一下!”


    段灵耀背对着他:“怎么?”


    宋司谨欲言又止:“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段灵耀冷声道:“自己保重吧,颜雪回不是好相与的,你要是不想最后连骨头渣都不剩,最好以后离他远远的。”


    死到临头了还是这么嘴硬,宋司谨又好笑又好气:“明明发现我给你下毒,为什么要喝掉那碗汤?”


    这次段灵耀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宋司谨都快不忍心要告诉他真相了,段灵耀才轻轻地反问:“谨哥哥,你真的不知道吗?你明明知道的,我那么喜欢你。”


    说着说着,泪珠控制不住一点一点从脸庞滑落,段灵耀抬手擦眼泪却越擦越多,他猛地仰起脸,不想让自己太狼狈。


    月亮便映在眼里,那轮散发着柔和光辉的美好事物,似乎永远都无法属于他。


    既然宋司谨与颜雪回仍然是一伙的,就说明那些追兵根本不会跑远,肯定已经包围了他,横竖是一个死——


    “与其死在别人手里,不如死在你手里。”段灵耀咬牙切齿道,“宋司谨,你会后悔的,你这样心软良善的人,将来必定内疚一生——这样也好,我要你一辈子都记得我,你永远都别想忘掉我!”


    说罢他要继续往外跑,他愿意被宋司谨杀死,却不愿自己的尸身落在那群垃圾手里。


    他要回山里,回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中,腐烂也好,化泥也好,短暂人生中最短暂的单纯与美好,也许只有那里才会存在。


    段灵耀哭到脑袋发懵,一边哽咽一边踉跄着往外走,他报复性地去想象自己死后宋司谨悔恨的模样,想着想着,又忍不住想到他逃离自己后快活的模样……段灵耀要崩溃了。


    是的,没错,别看他嘴里说的那么狠,其实他自己都在怀疑是否真会像自己说的那样。


    万一自己死了,宋司谨很开心呢?


    想着想着,段灵耀蹲到了地上。


    天要崩了,地要裂了,段灵耀好想拉着宋司谨一块去死。


    脚步声从后靠近,段灵耀尖叫:“你离我远一点!”


    宋司谨果真停下脚步,段灵耀愤恨地咬住自己的袖子,王八蛋,大混蛋,说不过来就不过来呜——


    “那不是毒药,我的汤里也有。”宋司谨无奈地说道,“不信你回去看看嘛。”


    哭的正起劲的段灵耀一下卡了壳:“啊?”


    宋司谨说:“我要是想杀你,早就能动手,何必等到现在。”


    段灵耀还没转变过来情绪,委委屈屈地嘟囔:“谁知道你是不是只喜欢好骗的我,我什么都想起来了,你就开始讨厌了。哼,男人。”


    宋司谨:“……”


    他有时候真的拿段灵耀没办法,这个人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他最会胡搅蛮缠,又太擅长撒娇。


    而宋司谨,其实很不擅长应付别人的撒娇。


    作者有话说:


    虽然晚了,但我还是要说:中秋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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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 第 67 章


    ◇


    ◎谨哥哥,对不起◎


    第六十七章;


    “辣椒碰到眼睛和伤口确实会很疼, 但它真的不是毒药,只是一种刺激的调味品,就像姜和蒜。”


    辣椒进入大岳国的时间比较短, 这里的人还没来得及发现它的食用价值, 可能是货郎时常外出, 不经意把种子传播到了这里,便出现了种种巧合。


    巧到段灵耀竟误以为宋司谨要杀自己。


    “也就是说, 我不会死了?”


    “要是真有毒,我也喝了汤,会跟你一起死的,放心吧。”


    “不行!”


    在宋司谨身上来回反复闹过太多笑话, 冷风一吹, 伤心欲绝的脑袋一点一点清醒,段灵耀想了想, 忽然羞耻。


    要是换成别人,他哪里会一下子乱掉, 竟然丢人成这样……但是真开心啊!


    开心到段灵耀一下子雨过天晴,转身便蹦到了宋司谨身上,他像八爪鱼一样紧紧缠抱着人, 湿漉漉的脸蛋贴着宋司谨的脸, 一迭声地说:“我就知道谨哥哥对我最好了,都是误会,太好了……”


    不, 并没有什么好的。


    宋司谨推推他, 叫他从自己身上下去。


    段灵耀站到地上时, 还在下意识往宋司谨身上贴, 他嘟着嘴巴, 想要在这种情绪波动的时刻索吻:“谨哥哥,你抱抱人家嘛……”


    宋司谨躲了躲,问:“接下来我们往哪走?”


    段灵耀不疑有他,说道:“我还没想好,可以下山反跟在他们后头离开,也可以继续在这里等,既然他们能找到这,我家里人也肯定能找到这。”


    宋司谨深吸一口气,乱跳的心越来越坚定,他抬手擦掉段灵耀脸上的泪痕,温柔,但坚定地看着他说:“灵耀,我们分开吧。”


    段灵耀愣在原地:“你说什么?”


    “你已经很有主意了,也什么都想起来了,我们分开吧。”


    “我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段灵耀试图让这一刻的氛围轻松一点,“谨哥哥在开玩笑吗?”


    “我没有开玩笑,你自己也清楚,我只是受够你了。”


    原来在乎一个人,就注定自己的喜怒哀乐不再只单纯属于自己,刚高兴没多久的段灵耀的心,又再次疯狂下沉。


    宋司谨既是在告诉他,也是在告诉自己:“灵耀,我不是想要骂你,也不是想跟你吵架。只是你别再喜欢我了,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好。你恢复记忆了不肯告诉我,老觉得我要害你,一有点矛盾就闹脾气。你刁蛮、强横、多疑,还爱逃避,以前那么多事,要放下可以,但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累。现在你越来越依赖我,这样,这样很不好的,以后再分开,你会更痛苦,所以就趁现在……我们各走各的吧。”


    他不忍心看段灵耀的眼睛,他知道这番话说完,段灵耀该是多么伤心欲绝又愤怒的神情。


    他还是很了解他的。


    不出宋司谨所料,段灵耀被他这样说了一通,确实恼羞成怒:“什么意思,难道都是我的错?谨哥哥也太过分了,明明你也有逃避!”


    “是,我也不好,两个糟糕的人在一起只会更糟糕。”


    “不行,你不能这么说,我哪有那么糟糕,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就知道会是这样——宋司谨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他竟然松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向外走。


    “没错,我不了解你,可是段灵耀,你给过我了解你的机会吗?算了,我也不是很想了解,你这种人……根本无法交心。”


    真话总是很伤人,如果段灵耀开始讨厌他就太好了。


    可——


    “好啊,有本事你就走,外面都是追兵,我看到你能走哪去。你一个人什么都干不了,小心连饭吃不饱!宋司谨……我不许你走!你不能这样不负责任,凭什么都是我的错,好吧,我是有错,可没必要这么小气吧——诶你慢点,听我说啊,你不能离开我——宋司谨,宋司谨!谨哥哥,我错了,我不会再怀疑你了真的!我以后都不会再怀疑你了,是我错了……我错了,谨哥哥,你别走——”


    从强硬到软弱,声音一点一点不成调子。


    自己要走的时候惯会耍横放狠话,此时才发现,看别人走时有多么痛苦,原来狠不下心离开的人,也没法做到眼睁睁看着对方离开。


    而真正想离开的人,只会说走就走。


    看着眼前即将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前几日的轻松与欢好乍然浮现于眼前——那是他最轻松的一段时间,什么都不必背负,什么都不必考虑,他只要开心地笑,回头就能看到宋司谨温柔的眼神。


    没有恐惧,没有隔阂,他和谨哥哥之间,只有漫天的繁星和单纯的快乐。


    细细密密扎在心上的刺,骤然在同一时间扎深。


    原来苦惯了的人,尝过最甜的糖,就再也无法忍受那种难熬的滋味。


    即将失去的最难以割舍的甜,足以摧毁一个人的骄傲。


    “对不起!”


    宋司谨愕然停住脚步,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段灵耀这种死到临头依旧嘴硬的人,竟也会在清醒的时候说这三个字?


    “对不起。”沙哑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与一丝哀弱祈求,清冷月光下,段灵耀失魂落魄地看着宋司谨的背影,星光在他向来明亮的眼眸中黯淡,骄纵艳丽的容貌原来也会因单纯的心痛而如此苍白。


    “其实你还在怪我对不对?怪我以前对你做的那些事,怪我从来不对你道歉……谨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没有忘。”


    宋司谨紧握着双手,不敢回头看他,他怕自己心软:“你只是想挽留我才道歉,你这种人怎么可能——”


    “你就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吗?也是,你那么笨。”这一生段灵耀流过的最多的眼泪,都给了宋司谨,“怪我以前太蠢,以为就算不道歉,只要以后对你好,就可以慢慢弥补……可我真的知道错了。”


    宋司谨轻颤着,没法说自己一点都没感觉到。不要听,快走,再也别跟他说话,再也别跟他对视,会完蛋的——直觉在这一刻疯狂预警。


    但宋司谨实在太软弱,他动弹不得。


    第一句对不起出口之后,滞涩在后头的话便好出口了,段灵耀又哭又笑,他在嘲笑自己,原来自己也有这般狼狈不堪的时候:“谨哥哥,你说不了解我,说没法跟我交心,好,我现在什么都告诉你,我求求你,别走。”


    他缓慢地抬起脚步,向前走了一步:“我知道,我以前对你确实算不上很好,不怪你不信我。可是谨哥哥,我只是……只是太害怕了。你之前问我,到底为什么总是那么嘴硬,我现在就告诉你,到底为什么。”


    “因为我亲生的母亲,觉得我害死她两个好儿子,在我回家后从没对我笑过一次!因为我亲生的父亲,往家里寄了二十九封信,没有提过我一个字!因为我的好祖母,亲口提议把我送进宫里养,而我的大嫂每日虚与委蛇,就怕我杀掉她两个孩子!他们所有人,全都认为我不配,他们惧怕我憎恶我,也瞧不起我!还因为……因为我怕。”


    从来没有被真正包容过的人,暗地里再脆弱,到了人前也总会习惯性地构筑高墙来保护自己。


    段灵耀声音颤抖着,如春日溪流上的薄冰,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破碎消融:“我怕跟你服了软道了歉,可你还是不原谅,你那么讨厌我,那么憎恨我……我怕最后什么都留不住,在你面前,甚至连一点尊严都没有。”


    他怕自己失控到倾其所有,结果还是一无所有,甚至连自我都失去。


    可到头来,他还是失去了一切。


    不要了,他什么都不想要了,他只想要他的谨哥哥。


    “你明明说过我改掉就不会讨厌我了,我真的会改的,我可能、可能没法一下子就改好,可我一定会比以前更好,真的,我发誓……对了,你不是很担心伯母吗,我有叫辛夷去找的!”


    段灵耀忽然想起什么,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急急说道:“离开青崖庙之前,我就叫辛夷去找伯母了,我们把她救出来,我一定会好好孝顺她。我还要补偿你,绝不叫外人欺负你,真的,谨哥哥……你回头看看我啊。”


    当段灵耀走到宋司谨身后,两人近在咫尺的时候,面前的人仍然没有回头,怀抱一丝期待的心就开始慢慢。


    段灵耀不再向前,他轻轻抬起手,离宋司谨的后背只有一道缝的距离,只要再往前一点点,他就能碰到他。


    可段灵耀快要没有勇气了,于是指尖就只停留在那里,始终无法碰到宋司谨。


    果然,他还是什么都没有了。


    看着宋司谨仍旧背对自己的样子,段灵耀声音越发苦涩绝望,“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一番剖心之言,倾尽了段灵耀所有力气,他颓然跌坐到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腿发愣:既然永远都得不到宋司谨的真心,何不干脆像以前那样强行留下他?


    可是明明在昨天,他们还无需如此。


    强求来的,终究没有宋司谨自愿给的甜,已经尝过那种美好滋味的段灵耀,根本无法忍受回到过去——可他更无法忍受的,是彻底失去。


    段灵耀快要把自己逼疯了,好在他真的疯掉之前,宋司谨转过身,轻轻蹲下来,摸了摸他头顶。


    段灵耀茫然地望着他,在看他,又好像不是在看他。


    还要怎样呢?


    他们沐浴着同样的月光,看着同样的美景,吹拂同样的山风,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与性格。


    宋司谨说:“灵耀,就算我能原谅你对我做的那些事,可你杀人如麻,还有无数男宠,这些事情,我……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还记得吗,你甚至杀了兰迟的弟弟,要是你没有杀死他,也许不会发生那么多悲剧。所以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段灵耀先是一愣,随即狂喜,他狼狈地向前,一下抱住宋司谨的腰,抱的很轻:“我是杀了他,可那个人也想杀掉我,他是别人派来的探子,我不杀他,他就会杀我,这不能算我的错,不公平!”


    没想到背后还有着一层故事的宋司谨心情越发复杂,他并不怀疑段灵耀这次的解释,因为他自己就经历过刺杀段灵耀的事件:“可你那些男宠……”


    “我之前解释过了的。”段灵耀仰着脸,小心翼翼地说,“谨哥哥,你以前明明也说过,觉得我没有那么坏,可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因为你什么都不告诉我,那也能算解释?”宋司谨很无奈。


    段灵耀狼狈地擦了把哭的乱七八糟的脸,很多事情于他而言,是羞耻而不堪的,他不想告诉别人,可在宋司谨面前他已经如此狼狈,还怕什么呢:“好,我都告诉你,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因为总有人想接近我,我没办法,只能那样……”


    有些事情,宋司谨可能很难理解,段灵耀必须成为一个无可救药且亲近皇室的混账,而这个混账,能因好男色使信国公府无法传宗接代最好。


    皇室需要一个人质,但不仅仅只需要一个人质。


    只有这样,他才能在深宫中得到圣上宠信,才能顺利活着,才能与三皇子交好。


    可他并不想真的跟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上床,他们怀抱着怎样的心思,段灵耀最清楚不过,况且,他不喜欢他们。


    于是他故意找来两人当挡箭牌,而外界的很多传闻,都是段灵耀故意放的,他拷问奸细时的手段确实残忍了些,传出去,抬出府的死人就成了他玩死的男宠。


    说来说去,从头到尾,扒掉人人惧怕的小公爷最外头那层光鲜亮丽的皮囊,露出的竟是如此贫瘠且窘迫的真相——越是一无所有,越想要证明自己什么都有。


    段灵耀不怕外人的痛恨恐惧与辱骂,但他耻于在最爱的人面前露出真实,唯有宋司谨的蔑视与讥讽,让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曾对自己生出最简单的善意与温柔。


    可他还是扒开了那层外皮,在宋司谨面前。


    “谨哥哥,我说完了,你、你不能就这么离开我……我什么都告诉你了……”


    主动落入尘埃中的少年,袒露着最脆弱也最柔软,最空洞也最纯粹的内心,给予了宋司谨杀死自己的权力——他只要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地嘲讽并拒绝,就能够杀死段灵耀往后余生交付任何一点真心的勇气。


    好在,宋司谨是个心软的人。


    他看着那双决绝而无助的眼睛,到底还是没能狠下心——宋司谨哀叹,这就是他刚才突然要与段灵耀分开的原因。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心软,也很清楚自己有多不擅长应付一个慢慢改变但依然很擅长撒娇耍赖的段灵耀。


    他怕再跟段灵耀多相处一会,就会没出息地原谅他做过的一切错事,甚至没出息地产生不该出现的感情。


    他跟段灵耀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跟段灵耀在一起,意味着无数风险——最大的仍旧来自段灵耀,因为宋司谨毫无抵抗之力,一旦将来段灵耀变心,或者变坏,他就将失去所有。


    这不是宋司谨想要的,宋司谨本来只想过平淡生活的……但也许每个人的心底,都藏着一丝始终不灭的冒险精神,追求刺激,是无法磨灭的人性。


    不不不,平平淡淡才是真,他肯定还是想以安全为主,一直以来他的直觉,他的大脑,他浑身上下所有的细胞,一直都在警告他,而在刚才——警钟爆炸了!


    不仅是因为有一个人决绝而疯狂地爱着自己,而是因为面对这样一个人,他竟从中发现了可爱之处——于是以往点点滴滴汇聚的真容,在戳破一些东西后,越来越清晰。


    他想赶紧斩断两人之间的联系,可没想到,段灵耀竟然比让自己有所触动的还要强上那么一些。


    酸甜苦辣咸,心中五味俱全,或许他刚才就不该停下听完段灵耀的解释!


    这叫心软的宋司谨能怎么办?


    太没出息了,万一以后喜欢上他可怎么办?


    宋司谨抬手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别哭了,我不讨厌你,真的,我也相信你,快停下,你别哭啊!”


    哭的宋司谨心都乱了。


    段灵耀抽泣道:“这次是真的了?真的真的不骗我?真的真的原谅我了?那……还你要再多喜欢我一点!”


    “好好好,我原谅你还不行嘛,再多喜欢你一点,就一点,你别想多,但这次是真的了,真的!”


    不是以离别为前提的强行放下,面对这样的段灵耀,宋司谨的恻隐之心无法不被触动。


    一直以来,宋司谨都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却鲜少有人在伤害过他之后,真心对他道歉。


    他控制不住自己。


    段灵耀趴在他怀里嚎啕大哭,哭得稀里哗啦,撕心裂肺,像一只被雨打湿的小黑猫。


    然后一边哭一边努力往宋司谨怀里钻。


    “你怎么还在哭?”宋司谨手足无措,头都变大一圈,救命啊,有没有人能叫段灵耀停下来?他再哭下去,宋司谨都要忍不住责怪自己了。


    段灵耀贴在宋司谨胸前,把他的衣裳哭的湿透,咸涩而凉丝丝的眼泪,又被宋司谨的体温暖热。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忽然又笑了两声,痛快淋漓:“我不知道,你别问了,就是不知道嘛!”


    宋司谨无奈至极,一边抱着那位好像永远停不下来的哭包小魔王,一边托着腮对月亮叹气。


    永恒的月亮是否见过太多纠缠不清的俗世之人,能不能给他一点指示?


    指示一下宋司谨,到底怎样选择才不会变得更糟。


    最好再指示一下宋司谨,怎样才能变心狠。


    可月亮不会给他答案,月亮只是看着,看所有人的悲欢离合,看他们最终还是要依靠自己,来寻找那个答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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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 第 68 章


    ◇


    ◎我好开心◎


    第六十八章;


    宋司谨醒前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猴,还是脸朝天仰着压的。


    寒天酷暑暴雨曝晒,他都死死被压着, 压的他胸闷气短差点窒息。


    最糟的是温室效应让环境恶化越来越热, 宋司谨感觉自己被放进了高压锅里, 忍不了了,他猛地一挣扎, 总算从这个噩梦里醒来。


    然后他终于发现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段灵耀正趴在他胸口,捧着脸笑容灿烂的跟朵太阳花似的瞅着他。


    艳阳已经升了起来,被段灵耀压住的地方热出了汗,烫得慌, 一睁眼就离人这么近, 宋司谨有点懵,还有点尬。


    但段灵耀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见宋司谨睁了眼,猛地往上一蹿, 一下就脸贴脸,掐着嗓子甜腻腻地说:“谨哥哥,你终于醒了, 太阳都要照屁股啦!”


    宋司谨:“……”


    面对仿佛嗑了十颗大补丸的段灵耀, 宋司谨一言难尽地爬起来,觉得浑身上下都僵硬难受,昨晚段灵耀哭了太久, 到后头宋司谨都记不清两人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过去的。


    他挠挠头, 压低声音说了句我去洗漱, 便一边活动四肢一边避着人去张大爷家里打水。


    身上的衣服充满了泪水和汗渍, 宋司谨不得不另找一套换上, 等他全都收拾好了出来,就看到段灵耀哼着歌儿端着饭走近。


    旧衣草鞋和土墙茅房俱都是灰暗的颜色,段灵耀却硬生生给这片荒芜添上几分亮色,唇红齿白的一张脸,笑得比太阳还灿烂,差点就让宋司谨误以为两人回到了繁华瑶京。


    “快吃饭吧。”


    宋司谨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这是你做的?”


    段灵耀笑嘻嘻地说:“是啊,做饭还挺简单的,人家看了几次就学会了!”


    他把简单的饭菜摆到桌上,门一关,两人就能安心坐下吃饭。


    在这里吃饭玩不出什么花样,依旧是烀饼子、时蔬菜汤,因为是早饭,段灵耀还煮了两个蛋。


    宋司谨习惯性地用饼子蘸菜汤,一口下去,表情顿住。


    段灵耀一边帮宋司谨剥鸡蛋,一边害羞地问:“味道怎么样?”


    宋司谨支支吾吾道:“嗯,挺好的,就是稍微有点咸,再加点水就正好了……你都往里面放了什么?”


    “就是你做饭常放的那堆罐子里的调料呀。”


    宋司谨默默站起身,往陶罐里加了满满一瓢水。


    段灵耀看着他加水,嘴巴慢慢噘了起来,宋司谨正想安慰他,他忽然又笑了起来:“我下次肯定做的更好吃。”


    宋司谨便也对他笑了笑:“嗯,你那么厉害,肯定可以的,其实我做饭就行啦,你不会也没关系……”


    “不,我肯定能行!”


    “好好好,你肯定行。”


    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段灵耀很开心,他啃着干巴巴的饼子,嘴角却一直往上扬,也不知道用这个表情吃饭为什么没被呛到。


    且他那双水汪汪黑又亮的眼睛一直在瞅宋司谨,宋司谨一抬头,就看到他盯着自己笑,头皮都被盯得发麻了。


    “你、你别看我了,快吃饭吧。”


    段灵耀一边应着,一边用筷子往宋司谨碗里捞菜,看他那架势,快把所有菜都给宋司谨捞完了,没办法,宋司谨只能加速给他回捞过去。


    这一捞,段灵耀就又捧着脸嘻嘻笑起来,身子扭来扭去:“怎么突然对人家这么好,人家都不适应了。”


    一股麻酥酥的劲儿从脚底板往上升,宋司谨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滋味儿,就是怪、不适应,有点莫名其妙,有点怕,受不住,还有点想笑。


    “没有没有,你快吃饭吧。”


    宋司谨不敢再看他了,也不敢再给他夹菜,盯着跟外头太阳一样叫人冒汗的炽热眼神,闷头吃了起来。


    忽然段灵耀想起什么,急匆匆跑回厨房,然后顶着满手的灰捧过来一只用叶子包裹的烤麻雀。


    张大爷家里没有铁锅,做饭只能用煮的,他们已经吃了好多天煮菜汤,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吃的都快变清心寡欲的和尚了。


    故而一有机会段灵耀就会去打猎,因为在村子里,没有那么多猎物,他又不愿意碰田鸡、田鼠跟泥鳅,因此这些天的收获都不算多。


    今天更是没办法,要避着人,不能弄出太大动静,这只麻雀也是早起凑巧看到,顺手打到的。


    虽然只有一只,肉只够塞牙缝,但抹了一点点盐,味道比在山林里的干烤鸡要强。


    段灵耀把这只烤麻雀让给了宋司谨,他托着腮看宋司谨吃,依旧笑容灿烂的跟朵花似的,就是他忘了自己手上沾着灰,一不小心就蹭了满脸。


    这位平时可是最爱干净的主儿,虽然有时候会把自己弄得脏兮兮,但那是没办法,学种菜去打猎总要弄脏自己的,但只要有条件,他就会洗洗刷刷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


    宋司谨欲言又止,莫名弱气:“灵耀,你真的没事吧?”


    段灵耀反问:“没事呀,怎么啦?”


    宋司谨慢吞吞道:“就是觉得你好像心情挺好的。”


    段灵耀噗嗤噗嗤笑:“这倒是。”


    宋司谨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段灵耀正是精力无限的年纪,但他既不想出去打猎,也不想思考自己的人生,他就跟在宋司谨身边,只要宋司谨回头,就能看到他在对自己笑。


    光笑也就算了,宋司谨想洗一下衣服,段灵耀蹭地冲出来,一下撞开宋司谨的肩膀,热情洋溢地要帮他洗。


    宋司谨在后院子摘点菜,段灵耀刷地冲过来,提着小篮溜达转圈帮宋司谨摘。


    宋司谨上个厕所,段灵耀咚咚咚跑近,羞答答地表示可以帮他扶着,不仅可以帮扶,还可以帮点别的。


    宋司谨惊恐万分地把着门:“不不不,不麻烦你了,我就是单纯放个水。”


    段灵耀犹不死心,扶着门框舍不得走:“真的不用吗,谨哥哥早上都顶到人家肚子了。”


    “真不用!”


    宋司谨脸又红心又臊,一着急,没控制住推了段灵耀一下,这才成功把门关上。


    呼——真是要命。


    以前宋司谨只知道段灵耀霸道要人命,没想到他现在更叫人招架不住,宋司谨一开门,段灵耀上来就用湿帕子帮他擦手。


    宋司谨:“……”


    段灵耀:“嘻嘻嘻,谨哥哥怎么不说话?”


    宋司谨抓着帕子,不知道该不该打击他的热情:“灵耀,其实你没必要这样的。”


    “这样是怎样?”段灵耀眨巴着大眼睛说,“我怎么啦?现在不挺好的吗?”


    宋司谨委婉地表示:“你没必要委屈自己做这些事,你只要别干坏事,我不会讨厌你的。”


    段灵耀明白了,他一下笑了出来,刚起了一声,想起不能被别人发现这里还住着人,便连忙伸手捂住嘴闷笑:“谨哥哥想多了,人家没有觉得委屈。”


    宋司谨无奈叹气,好吧,他大概是太兴奋了,希望他冷静后不要后悔。


    他想转移一下段灵耀的注意力,便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跟在追兵后头悄悄离开,还是继续在这里等候。


    无论哪个选择都有风险,段灵耀斟酌了下,他能看出颜雪回派出来的那几人都是抓人的老手,人生地不熟的,两人跟在后头很可能被发现。


    不如继续在这里等待比较稳妥。


    说完段灵耀又抱住宋司谨胳膊:“谨哥哥,你怎么看着不太开心?是不喜欢我这样吗?”


    宋司谨摇头:“没有,就是有点紧张。”


    段灵耀又笑开了:“你要是哪里有不满意的,可以跟人家说嘛,人家答应了你会改的。”


    他软绵绵撒着娇的样子,委实可爱的过分了些,宋司谨看着他甜蜜灿烂的笑容,就不忍心说难听的话。


    而且他也不讨厌段灵耀现在这个样子,感觉还挺可爱的……


    “没有,你挺好的,不用改,就是能不能稍微……”


    “稍微?”


    “稍微冷静一下下,太热情了,我有点紧张。”宋司谨挠挠头,怪不好意思的,这样会不会显得自己不知好歹?


    好在段灵耀并不这么觉得,仍旧笑盈盈地答应了下来。


    看着段灵耀挥舞着扫帚瞎几把呼啦落叶的背影,宋司谨终于能放松一下,他看着看着走了神,不知不觉就在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段灵耀是否真能变好。


    ——


    段灵耀是个很敏锐的人,兴奋的连续好几天都停不下来。


    但他慢慢也发现,兴奋的好像只有自己。


    晚上他挨挨蹭蹭地往宋司谨身边靠,他嘴甜会撒娇,宋司谨又实在不擅长拒绝别人,故而就算说开了,段灵耀还是争取到了跟人黏黏糊糊的权利。


    他们坐在后院的葡萄藤下看星星,段灵耀靠着宋司谨的肩头问:“谨哥哥,你怎么不对人家提要求?”


    宋司谨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提什么。”


    其实他也有在想,段灵耀现在有哪里不好的地方,他要多想一下,才能让自己更坚定一点。但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觉得,戳破那层窗户纸后,段灵耀身上有种拨开乌云见月明的感觉,好像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变化了……变到宋司谨也不知道该提什么要求。


    其实他能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就说明已经有所改变,宋司谨不是太喜欢为难别人,只要不是很糟糕的方面,他觉得没什么必要让别人去改。


    何必呢,大家都是成年人,就算强逼着改性,也只会在未来产生满肚子怨气,只有自己自发的改变,才是真正的进步。所以能接受对方的缺点就接受,不能接受就离别,好聚好散,无需为难,宋司谨一直是这样想的,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如此。


    段灵耀拖腔拉调着说:“不行,明明都说好了的——”


    宋司谨苦恼地叹气,是段灵耀非要谈这个问题的:“那要不等回去以后,你让我回家吧。”


    段灵耀:“……”


    宋司谨:“你说了会改的。”


    段灵耀:“江上易改本性难移,你不能一下子就让人翻天覆地呀,要慢慢的,循序渐进,对不对?”


    宋司谨:“好像……对?”


    段灵耀神采飞扬地往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谨哥哥真聪明,一下子就融会贯通了!”


    宋司谨:“……”


    好吧,他知道要让段灵耀改什么了,他捂着脸,有点羞恼:“你别动不动就亲人,这样不好的,要不就先改掉这点吧。”


    段灵耀笑意不变:“你想我怎么改?”


    宋司谨苦恼地思考了会:“你亲之前,得先叫别人同意才行,不然也太那个了,这是骚扰,不行的。”


    这次段灵耀答应的可痛快了,宋司谨堪以告慰,看来孩子的本性还是不错的。


    但很快他就发现,段灵耀是改了,改的更叫人招架不住了……


    大概是乡村生活太无聊也太闲散,段灵耀没别的事可做,就整天缠着宋司谨,他仗着自己年纪小,又长了张娇艳如花的漂亮脸蛋,仰着脸抱着宋司谨的胳膊晃来晃去地撒娇要亲。


    “谨哥哥,亲一口嘛,就一口,你亲我,不行我亲你嘛-人家想要!”


    他怎么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呀——宋司谨捂着耳朵,脸和脖子滚烫地躲在被子里不冒头。


    段灵耀就掀开被子的一角,钻进来,继续黏糊糊地打申请:“人家嘴巴都发干了,就一口行不行?”


    宋司谨:“不行!”


    宋司谨是个生理功能无比正常的成年男性,要不是底线还在,恐怕就真要屈从了。


    他无可奈何,只能捂住耳朵不听他,闭着嘴巴不理他,移开眼睛不看他。


    即便如此,段灵耀也依旧嘻嘻哈哈见缝插针地要亲亲,磨人的简直要命,难怪那么多人怕他。


    一而再再而三,宋司谨就有点受不住了,怎么能有人的脸皮这么厚呢,难道就没法治治他吗?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久远的事情,那已经是去年了,那时他们对彼此还不了解,但也没有太深的矛盾,那个时候他同样被段灵耀逗得心急生气,然后一着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段灵耀害羞了。


    那个时候宋司谨胆子太小,没猜出为什么,一直到今天,他回想着才后知后觉发现一些事。


    他发现段灵耀真是个神奇的人,脸皮一会厚一会薄,真让人琢磨不透。


    不管了,他打又不好意思打,骂又不好意思骂,只能效仿以前了。


    于是趁段灵耀又开始叽叽喳喳要亲亲的时候,宋司谨深吸一口气,冲着他的脑门,响亮无比的亲了一口。


    一口下去,段灵耀果然消停。


    他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脸上的笑容有些失真,歪歪头,看着宋司谨的眼神越发明亮:“谨哥哥,你亲我了!”


    宋司谨:“嗯嗯,是啊。”你可以害羞地跑掉了。


    然而今非昔比,段灵耀不仅没有被宋司谨报复到,还露出了更加绚烂的笑容,然后一把冲上来抱住了宋司谨的腰。


    他仰着脸,双眼像湖面一样清澈,天上的云朵从他眼中慢悠悠飘过,飞鸟忽然急掠,宋司谨的倒影清晰无比。


    “我好开心啊谨哥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段灵耀轻声说着,唇角扬起高高的弧度,“这几天都好开心,谨哥哥,我们不出去了吧,永远都留在这好不好?”


    他的眼神逐渐悠长,看着无垠的蓝天和他的谨哥哥。


    宋司谨心软的了一瞬,他摸摸段灵耀的发顶,没有忍心拒绝,却也无法答应。


    段灵耀轻叹了一声,把脸贴到他肩上,然后慢慢向下,听他的心跳。


    “好吧,我知道不可能,但至少明天我和谨哥哥还会在这里。”


    “明天?”


    “明天是我的生辰。”


    作者有话说:


    嘻嘻,先发发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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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 第 69 章


    ◇


    ◎生辰快乐◎


    第六十九章;


    七月十七是段灵耀的生辰, 昨天答应了陪他一起过,因此宋司谨醒后就开始琢磨给他弄点什么好吃的。


    条件有限,对现在的两人来说, 能够慰劳一下舌头, 就已经足够叫人开心。


    段灵耀昨天出去弄了只山鸡回来, 今天一大早也是天没亮就出去,说要趁村里人没醒, 去河里摸点鱼虾。


    鱼可以炖汤,虾子白灼就很美味,山鸡肉却要多加些料来烹饪。


    恰好宋司谨前几日发现路边长着的野辣椒,摘来煮个鸡肉正正好, 就是不知道段灵耀吃不吃得惯。


    不如一部分做成带辣味的炖鸡, 再弄点鸡丝,给段灵耀做碗清淡的长寿面, 毕竟是生辰嘛。


    想好怎么了,宋司谨开始对那只奄奄一息的山鸡下手。


    他把菜刀磨得蹭亮, 对着鸡念了两声阿弥陀佛,经过一段时间的艰苦奋斗,成功把鸡分解。


    就是没想到, 这只鸡明明看着马上就要断气, 在菜刀砍下来的时候,却又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欲。


    它挣扎着扑腾着,把鸡血喷了宋司谨一脸, 连衣裳带裤子, 自然也都逃不过。


    看着都撒到自己身上的鸡血, 宋司谨颇有些心疼, 真是太浪费啦!


    但他顾不上去洗漱, 天已经蒙蒙亮,段灵耀估计很快就要回来,他出去的时候太早,都没顾得上吃东西,宋司谨便想着先给他扯碗面条子。


    用粗杂粮磨出来的面做面条,多少有些困难,宋司谨用刀切,切出来的面条很粗,但依然容易断,这没法用汤煮,就放到竹箅子上蒸熟。


    蒸好后有点丑,宋司谨颇为不好意思,但他的厨艺有限,只能做成这样了。


    好在段灵耀向来捧他的场,很早以前宋司谨还在讨好他的时候,给他弄得吃的也从没被嫌弃过。


    面条散发阵阵清香,宋司谨捡起一根尝了尝,跟烀饼子的味道很相似,有粮食的香甜,也有一点苦涩,还因为面磨得粗,夹杂着没除净的麸皮,有点噎嗓子。


    不过弄点鸡汤配着,就会好吃啦!


    他用鸡骨头和鸡块一起炖汤,加了葱姜去腥,炖到香味出来后,挑出胸肉撕成丝,再配上胡瓜丝跟豆干丝,待会把面条和配菜往汤里一放,清淡鲜香的面条就可以开吃了。


    剩下的鸡块也都挑出来,放到陶罐里,加点酱和辣椒一起炖,很快浓郁的香味就出来了。


    忙活完这些,宋司谨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他抻了抻胳膊,忽然有点奇怪。


    段灵耀怎么还没回来?


    不过既然他还没回来,鸡也没炖好,那就先回屋去换洗吧。


    ——


    段灵耀的小篓子已经装进去两条活蹦乱跳的鱼,他还用石头宰了一条两指宽的小鱼,用腥味儿把鱼虾蟹引到浅滩捕捉。


    他的行动进行的很顺利,捉到的鱼虾很快就够两人美美饱餐一顿。


    在段灵耀过的那么多次生辰宴里,这绝对算得上是最简陋也最清贫的一次,但他没有一点不满,反倒觉得这是最开心的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跟宋司谨在一块待久了,段灵耀竟也偶尔会生出些知足常乐的念头来。


    但意外总是来的很突然,段灵耀要回去的时候,忽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影——裴捕快!


    颜雪回的人竟然去后复返……糟了!


    段灵耀很快反应过来,裴捕快绝不可能只有自己,他的人一定已经分散进了村子里。


    顾不得辛辛苦苦打捞上来的鱼虾,段灵耀把东西一丢,弯着腰猫儿般悄无声息地往回赶。


    他在村子里生活好几天,最近每日都要避着人,对这里已经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赶回去的地步,但还是迟了一步,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进了张大爷家里。


    冷静冷静冷静,谨哥哥一定会藏好的,不会一下就被发现的……


    段灵耀扶着后墙翻身一跃,直接跳进了院子里,而后他刚刚站稳,便看到了前方倒在地上满身血迹的宋司谨,和站在他身边握着刀的杀手。


    那一瞬间段灵耀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像是晴天霹雳直直击中头脑,嗡的一声便叫他彻底僵住。


    死了。


    人死了。


    他的谨哥哥死掉了。


    这个念头像是野草般深深扎根,无数根系生长撕裂,带来连绵不绝的阵阵隐痛。


    段灵耀失神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青年,面色惨白如纸,他开始颤抖,抖得幅度越来越大。这一刻他竟产生了一种怪异的失控的寒冷,漫长、刺骨,冻得人成了剔透空无的冰,像要随着风碎成一地。


    但紧接着他又产生了一种荒谬的讥讽感,嘲讽着自己,笑着笑着,他想要尖叫。


    可在杀手看来,他只是翻墙跳进来后,便站在原地,眼神空洞洞的一动不动。


    这是个好机会,得来全不费工夫——杀手毫不犹豫,向段灵耀袭去。


    万千思绪皆在电光石火间翻涌,意识尚在崩溃与勉强粘合间来回转换,训练有素的身体已经敏锐地避开了第一道杀机。


    冰冷的刀锋擦着耳朵划过,割裂的风刺的皮肉生痛,段灵耀猛地一颤,终于从宋司谨死亡的恐怖中醒来——是他杀了谨哥哥!


    神情在瞬间扭曲,段灵耀抬腿踹出一脚,飞快与人交手,一下下一招招没有丝毫留情。


    杀手心中骇然,没想到荒唐纨绔的小公爷竟也有一身好功夫在身,他不经意与其对上一眼,硬生生被那双猩红双目慑的慢了一拍。


    而这一点点破绽,足以致命。


    杀手的脑袋滚落地上,喷溅出来的血把段灵耀染脏,他却顾不得嫌弃,手一松,夺过来的刀子落了地,他也紧随其后,踉跄着扑到了宋司谨身边。


    很久的一段时间里,段灵耀顾不得思考裴捕快带着别的杀手赶过来会怎样,也不敢去触碰躺在地上的宋司谨,就这么呆愣愣地坐着,出神,四肢麻木,眼睛酸涩,却哭不出来。


    好像他的整个世界都被割裂掉了,故而眼泪也被留在了宋司谨活着的世界里。


    一直以来段灵耀都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么危险,他明白自己不一定能笑到最后,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一点不慎就丢掉性命。


    但他知晓,也有所准备,若那天真的到来,他会不舍、会不甘、会愤恨,但并不害怕。


    可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竟是宋司谨先与自己告别。


    ……多么荒谬。


    段灵耀缓慢地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宋司谨的尸体抱在怀里,怀中人尚未完全冰冷,仍旧是柔软的、温热的。


    他不禁笑了笑,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处梦境还是真实,怎么会有如此强烈的脱离感,叫他情不自禁怀疑,前些时日的快乐与轻松,全都只是一场漫长的美梦。


    而现在,梦碎了。


    段灵耀紧紧咬着唇,不想让自己变得太难看,可他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终究一点点垮下去,他死死抱着宋司谨,无声痛哭。


    原来痛苦到极致的时候,会连声音都被猛烈的情感剥夺。


    泪水止不住地流到宋司谨身上,把他的衣裳打湿,段灵耀死死抱着,像是如此就能留住他的体温。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怀里的人挣扎着动了动。


    段灵耀怔了下,松了一点力气,宋司谨轻吟一声睁开了眼。


    看着这一幕,段灵耀眼神空茫,露出一点虚无缥缈的笑容:“我竟然出现幻觉了?”


    宋司谨捂着脑门上的大包,不比段灵耀清醒到哪里:“什么幻觉?没事,我不疼,就是有点麻。”


    段灵耀簌簌落泪,声音轻而脆弱,然后慢慢咬牙切齿:“怎么会不疼,怎么会不疼呢?谨哥哥你放心,我会帮你报仇的,颜雪回,秦祐山,还有宋家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宋司谨懵逼:“啊?”


    段灵耀:“我要杀了他们给你陪葬!!”


    宋司谨惊恐地看着他,伸手捧住他的脸摇晃:“你清醒一点!”


    满头雾水的宋司谨仔细一看,发现段灵耀满身血迹,再扭头一看,差点没被地上的尸体吓飞魂魄,他连忙拉起被刺激的魂不守舍的段灵耀,问他到底怎么了。


    搞清状况后,宋司谨一边害怕一边又有些好笑,他抓住段灵耀的手,叫他按到自己胸口感受心跳:“我没有死,我是活的。”


    段灵耀不敢相信:“可你满身是血躺在地上……”


    宋司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身上都是鸡血,刚才做完饭,想回屋换个衣服,不小心被门槛绊倒摔晕了。”


    那凶手看到宋司谨生死不明地躺在地上,大概想补个刀,结果没来得及动手,就撞到了段灵耀。


    委实凶险了些,但好在运气不算太差。


    说到这里,宋司谨忽然想起什么:“哎呀,锅里的鸡!怎么办怎么办,那群杀手已经发现我们了吗?”


    段灵耀慢慢回神,他紧紧抓着宋司谨的手不肯松:“恐怕快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


    行李什么的是别指望收拾了,宋司谨着急地拉着段灵耀跑进厨房,段灵耀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但他任凭宋司谨拉着,只是一直看着他,总有些惊魂未定的恐惧在眼中。


    “快快快,先吃一口面,吃了这碗面,保佑你长寿!”


    辣椒炖鸡糊了底,好在鸡汤没彻底凉掉,宋司谨飞速把长寿面一绊,就这么塞进了段灵耀手中。


    段灵耀盯着他,大口大口吃面,泪珠子从眼角滚落。


    宋司谨见他一时吃不完,想把面夺下来:“吃一口意思意思就行啦,咱们快跑吧!”


    可段灵耀不肯,他猛地摇了摇头,不仅没有放下这碗粗制的长寿面,还加了一块糊底的酱鸡到碗里。


    “走!”


    宋司谨:“啊?”


    “不是要跑吗,快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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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 第 70 章


    ◇


    ◎这次我放你离开◎


    第七十章;


    段灵耀咕咚咕咚喝掉汤, 然后端着剩下的面,拉着宋司谨往外跑,出门的时候, 还没忘了带走那把刀。


    两人不能去大路, 就往林子里钻。


    好景不长, 这次裴捕快带的人手多,很快便发现两人的踪迹。


    “段小世子, 你也是个聪明人,知道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可惜这个道理不是只有你懂。”


    在发觉张大爷一家并未去往清溪村后,裴捕快便意识到段灵耀很有可能仍然留在老榆树村, 他不能百分百确认, 但依旧带人回来,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看来老天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今天他就要替天行道,除掉段灵耀这个恶棍!


    “段小世子, 别跑了,你逃不掉的,何苦挣扎呢, 你现在束手就擒, 我保证不会要你性命。”


    段灵耀的身影一闪而过,他抱着面碗冷笑:“少放屁!”


    见唬不住他,裴捕快便不再说瞎话, 他轻蔑地哼了一声, 命手下左右围捕——但未料到, 段灵耀为了打猎在林子里挖了不少陷阱, 杀手不知, 匆匆靠近,一不小心便掉进坑里。


    段灵耀熟知林中地形,带着宋司谨飞奔,成功躲进了一处山坳中。


    他们跑的歪歪扭扭狼狈不堪,身上头上沾满了草叶,但段灵耀手里还端着那碗面,面已经坨掉了,段灵耀靠着宋司谨,想了想,递给他。


    “你早上没吃东西吧。”


    宋司谨:“我做饭的时候稍微吃了几块鸡尝味道……”


    段灵耀一下就把碗撤了回来,继续自己吃面条。


    裴捕快一时找不到他们,又朝着宋司谨吆喝:“那位宋公子,我家主子许诺,若你能助吾辈一臂之力,等回京了,他不仅会让你与亲人团聚,还会赠你良田百亩,白银千两!”


    宋司谨抓紧了手指不吭声,他心中沉了沉,难免担忧娘亲安危,可也知道这种情况对方杀人灭口的几率才最大。且不提他能不能打得过段灵耀,就算他今天帮忙杀掉段灵耀,辛夷等人也已经知道娘亲的存在,将来说不得又要拖累到娘亲身上。


    宋司谨偷偷看了眼段灵耀,有点尴尬,对方也在看他。


    他飞快收回视线,段灵耀的神情看不出异常,好像没听到裴捕快的威胁一样。


    就在他心中忧愁难受时,段灵耀慢慢吃完了面,他放下碗,说:“谨哥哥,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只有两个人,万一出不去怎么办?”


    宋司谨低头摘掉衣角沾着的苍耳:“我不敢想。”


    段灵耀便笑了笑:“真笨。”


    宋司谨抬眼看了他一下,小声嘀咕:“你才笨。”


    其实也有个办法,他跟段灵耀分开的话,那群人肯定都会去追段灵耀,宋司谨相对来说就会安全很多。只是段灵耀这人说是要改,骨子里的占有欲却从未少过,他以前说死都要跟宋司谨在一起,想也知道他不会放人离开,所以宋司谨干脆不提这件事。


    他怕不小心刺激到段灵耀,自己还没被杀手抓住呢,就先被他拉着殉情了。


    又是这般进退维谷左右为难的局势,宋司谨有些沮丧,但他看一眼身边的段灵耀,又稍微感到了点安慰。


    比原著中的死期晚不少,也算是不亏了。


    ——


    杀手在不停地追击,他们分散搜寻,两人无法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只是稍微一歇脚,便要继续往外跑。


    敌方人多势众,一个不慎便被追上。


    宋司谨腿脚发软,站在原地连动都不敢动,杀手步步紧逼:“段灵耀人呢?”


    宋司谨的目光缓缓向他后方看去,又急忙收回,他直视杀手双目祈求道:“我,我不知道。”


    “呵。”可惜宋司谨试图掩饰的动作,在杀手眼中无比清楚,像他这样经过特殊训练的人,总是能很轻易分辨出对方的谎言。


    于是他毫不犹豫抽刀向后,下一秒血溅满地,一具沉重身躯倒地——段灵耀并未在他身后,而是从天而降,一刀砍断了他的脖颈。


    血溅了一地,也溅了他满身,猩红之血如地狱业火在他身上燃烧,叫那张秾艳昳丽的面容越发如妖魅般慑人。


    从一开始,他就藏在树上。


    而宋司谨这个向来软弱老实的人,成功骗过了杀手。


    段灵耀甩了甩刀上沾着的血,故作轻松地说了句:“谨哥哥撒谎的功力越来越深厚了,不愧是把人家骗得团团转的大骗子。”


    宋司谨:“……”


    看着浑身浴血手持长刀的少年,宋司谨实在笑不出来。


    他的腿更软了。


    更糟的是,林中忽然响起一声尖啸,旋即上空放出一支燃着红烟的响箭。


    段灵耀面色一沉:“他们叫人了。”


    看来裴捕快决定冒险一次,要跟段灵耀不死不休。


    而刚才那个杀手,在发现宋司谨的时候便大声吹哨呼唤了同伙,他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能去哪呢?杀手紧追在身后,他们人多势众,两人却无法休息,迟早会被追上的——


    “谁?!”


    忽然段灵耀向侧面呵斥一声,他举起长刀,便要向那边抛掷,反正他刚才又捡了一把刀。


    灌木丛乱蓬蓬晃动,人还没出来,熟悉的声音便先响了起来:“且慢,是我,楚云羲!”


    宋司谨激动向前:“云羲?你怎么会在这!”


    顶着一头杂草的楚云羲钻了出来,他一边拍打自己,一边警惕地看着段灵耀:“说来话长,以后再说,现在重要的是,我们怎么离开这。段世子不用紧张,我是来救小谨的,不是来杀你的。”


    段灵耀依旧握着刀,笑嘻嘻的模样看起来颇为从容,似乎一点都不为此时情况担忧。


    “哦?你有什么办法?”


    楚云羲说道:“我在河边拴了一条小船,咱们走水路,能快点甩开他们。”


    一听到水这个字,宋司谨就有些害怕,但他知道此时情况紧急,楚云羲神兵天降突然出现拯救他们,已经极为不易。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宋司谨可不敢挑剔,不仅不挑,还感激涕零,恨不能抱着楚云羲狠亲一顿:“云羲你真是来的太及时了,咱们就走水路吧!”


    对这个主意段灵耀也未反驳,他收敛了一点笑容,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时间耽搁不得,在楚云羲的带领下,他们向着藏船的地方跑去。


    一路上宋司谨有很多话想问楚云羲,却一直没机会问。


    楚云羲也是,欲言又止,像是有些为难,宋司谨看向他的时候,他又挠挠头,警惕地看向紧跟在后的段灵耀说别担心没什么。


    等他们来到藏船之处时,天已经黑了下去。


    月亮高高升起,银辉遍地,水面却是黑色的。看不到底,仿佛深渊,一荡一荡,温柔却叫人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开,逃脱不掉……宋司谨阵阵眩晕,只是看着,便觉得浑身脱力。


    楚云羲率先跳到船上,招手对宋司谨说:“快过来,我接着你!”


    他很清楚这个发小有多怕水,看到他犹豫也不意外。


    宋司谨紧张地吞咽口水:“我,我迈不动腿……”


    身后忽然贴上来一点温热,段灵耀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又在他耳边笑了笑:“闭上眼睛就不怕了。”


    是的,闭上眼睛,只剩下黑暗,和触觉带来的一切感知——包括段灵耀炽热的体温、他细微的呼吸,他沙软的嗓音,和他轻轻颤抖的幅度。


    段灵耀在抖什么?难道他也怕水?


    这一瞬宋司谨为自己感知到的而茫然,他还没有找到答案,就被段灵耀抱着送到了船上。


    紧接着小船一晃,身后空荡了,贴着的温度消失不见。


    宋司谨下意识睁开眼睛,看到了隔在他和段灵耀之间那道不是很宽,却绵延漫长的深黑水面。


    月光洒在上面,有一层碎银在轻荡着,圆月合拢了,又破碎,破碎了,又团聚。


    段灵耀站在水里,水深到他的腰部,他细细地凝望宋司谨,月亮就在他身边,他却不想碰。


    宋司谨不解:“灵耀,你怎么还不上来?”


    段灵耀唇瓣颤抖了两下,弯起一点唇角,目光忽然柔和下去,便是染着血,也是蜜糖般甜美了:“船太小啦,坐不下三个人。”


    宋司谨低头看看船,又看看他:“不小呀。”


    段灵耀很任性:“可我就是不想坐船。”


    宋司谨越发茫然,心生不安:“为什么?你放心,云羲是好人,他不会害你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段灵耀轻笑着,水波荡漾的越发厉害。


    宋司谨不敢看水面,便一直看着段灵耀:“你快上来,灵耀,不能耽误时间了。”


    “你说得对,不能再耽搁了,可是宋司谨,你以为他们不会防备我们从水路离开的可能吗?”


    “你什么意思?我不懂。”


    “意思就是,只要我上了这条船,他们就一定会拦住。可我不上这条船,他们就会被我引开,只有这样,你跟你的好朋友,才有机会毫发无损地离开。”


    宋司谨不可置信地看向段灵耀,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来,他没有想到这点,也不敢相信段灵耀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为什么?


    “可是,可是你一个人……太危险了,不行的!”宋司谨也说不清自己这一刻在想些什么,只是嘴巴不受控制,“不行,不然我们不走水路,云羲你先离开,我跟小公爷从山里走……”


    他说的语无伦次,十分可笑,楚云羲恨铁不成钢地捶了他一拳,也把段灵耀逗得哈哈直笑。


    “谨哥哥,别这样,我会以为你喜欢我的。”


    宋司谨张了张嘴巴,有些挫败:“都这种时候了,就别开玩笑了。”


    “没有开玩笑,要是真的该多好。”看着宋司谨踟蹰不知所措的模样,段灵耀笑的越发灿烂,“怎么,你担心我?”


    宋司谨笨拙地试图挽回:“你这不是废话吗,一个人很危险的。”


    “没关系啊,这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是我以前太自以为是,非要强求你陪着,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为你留在我身边才是最好的。”可是现在不会了,他也曾发自真心地要留下他,许下死也要在一起的誓言。


    可当这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舍不得。


    宋司谨愕然:“你在说什么?”


    段灵耀是在笑,笑里却有几分凄厉,一双深不见底的圆目,恋恋不舍却又绝然:“你不必内疚,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这样做,是想叫你永远记住我。”


    不知是夜色太浓重的缘故还是怎样,段灵耀的脸上血迹越深黑白分明,强烈对比下竟有一种迫人的艳色,像是一把刀,凶狠地往心头扎。


    扎的宋司谨心头好像破了一个洞,有什么顺着不停往里钻,钻的鼓胀胀又生涩。


    段灵耀猛地上前一步,带着水声哗啦,他捧住宋司谨的脸,强逼着叫他直视自己,鼻尖贴着鼻尖,像是要把彼此的面容刻进眼睛再也不忘。


    “你要记住我,好好记住我,不管以后你找别的男人还是娶妻生子,都不许忘掉我!宋司谨,你这辈子都要记得我,好好记住我是怎么对你的,恨也好爱也好,讨厌也好喜欢也好都随你,可你不能忘了我,永远都不能!”


    他张嘴狠狠在宋司谨唇上咬了一口,几颗小尖牙锋锐无比,一下就咬出了血,腥甜温热,刺痛难忘。


    宋司谨颤抖着痛呼,眼里泛着泪花,他刚抓到段灵耀的手,又被他一下推开:“你怎么能这么说,也太不讲理。”


    段灵耀舔舔唇上沾着的血,笑靥如花越发靡丽:“我本来就不讲理呀,谨哥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再怎么改也就这样了,你不满意也没用,不过没关系,你不必再勉强自己忍受我了……这次我放你离开。”


    远处树林里响起杂乱的人声,段灵耀深深凝望宋司谨最后一眼,然后双手扶着船舷,用力向前一推。


    船倾斜着进入深水,荡起一片冰冷水波,月亮又碎在了这一次的离别中。


    那一瞬间宋司谨下意识伸手,指尖擦过段灵耀的手臂,最终只抓住一片凉凉夜风。


    “走啊!”


    段灵耀留下最后一句话,转身向着岸上跋涉,他的身半浸在水中,拖出长长逶迤的涟漪,月光惨白,他竟再也没回过头。


    一记重锤锤在心里,宋司谨扶着船舷猛地起身,身体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要不是楚云羲拦着,或许他便要翻身落水。


    怎么他看着段灵耀的背影,一时竟忘却被自己最怕的幽深水域包围着?


    这一瞬,黑的水,银的光,晕晕晃晃,风过呼啸,就连岸上的那个人恍惚间都是如此的眼熟。


    只是与记忆中最截然相反的,也是岸上那个人。


    心跳越来越乱。


    良久,宋司谨不能回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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