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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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爱与动容◎
第四十一章;
“小公爷您不能去啊, 危险!”
辛青和辛夷抱着段灵耀的腰,死活拦着不让他靠近那片废墟。
“放开,你们是不是傻, 赶紧给我去挖!”
段灵耀暴怒如雷, 扒开两人的手便直往前跑了过去, 众人惊慌失措,一边挖废墟一边试图拉开段灵耀。
驿站只坍塌了一处, 还有二次坍塌的风险,他们实在不敢让段灵耀靠的那么近。
可段灵耀这人的脾气大家都知道,他狠狠瞪过去,拉他的手便吓得往回缩。
在如此淫威之下, 大家不敢再拦, 只能陪他一起挖废墟。辛夷和辛青无法拉走段灵耀,就护在他两边防着, 折断的房梁墙砖互相挤压,又裹满了陈年旧灰, 清理起来无比困难。
为了找人众人边挖边喊,向来话多活泼的小公爷却紧紧抿着嘴巴,一双凌厉的眉眼在前方不住梭巡。
没有回应, 不管叫宋二公子还是直呼其名, 宋司谨都没有一声回应!
段灵耀袖子破了口,指尖扎上木刺,刚梳的整整齐齐的马尾辫松垮了, 一身精美华丽的红衣变得灰蒙蒙, 随处就是一块黑印子。
少数几个倒霉蛋被陆续挖出来, 段灵耀也终于挖到了昨晚睡觉的被褥处, 他激动地去推压在上方的木梁, 又怕再伤到宋司谨,便和别人一块把木梁抬开。
被褥的一角露了出来。
段灵耀颤抖着轻声叫了一句:“宋司谨?”
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积雪无处不在,早就把他浑身上下都打湿,尤其两条小腿,为了挖人,他跪在废墟上,跪在地面上,跪在砖石上,早已变得湿漉漉脏兮兮。
寒意顺着化掉的雪浸染,像要把骨头一齐冻上。
段灵耀终于无法再强行维持镇定,咬着唇,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寒风一吹,整张小脸都被冻得皴红。
他慌乱地继续挖,早在不知不觉间手指就被磨破了,对辛青和辛夷劝他的话充耳不闻,直到把那块整个挖出来,他轻轻地掀开被子,才如遭雷击顿在原地。
众人齐齐无言。
看着发愣的段灵耀不敢开口。
因为被子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活人,也没有尸体,自然不会有宋司谨。
段灵耀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像是无法思考发生了什么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后方传来一声耳熟的声音:“房子怎么塌了?大家还好吗?刚才好像有人在叫我……”
众人回头,看到了完好无损就是身上有些湿的宋司谨,他茫然地站在空地上与大家对视,彼此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辛夷和辛青忙挥手叫人让开,宋司谨便看到了跪坐在废墟中的段灵耀。
这是他第一次见段灵耀如此狼狈,情不自禁便叫了他一声:“灵耀?”
段灵耀缓缓回头,眼眶越来越红,他忽然猛地跳起来跑向宋司谨,又因双腿被冻僵跑的跌跌撞撞。
宋司谨又慌又乱,下意识张手接住他。
段灵耀哭着骂他,用力拍打他伸过来的手:“你跑哪去啦混蛋!这么大个人耳朵聋了吗,喊你那么多声也不回个话,知不知道吓死人家了!”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宋司谨无辜又委屈,小声解释:“我冻得睡不着就起来了,你不是说我要动弹动弹叫气血通顺么,就出去跑了两圈。”
跑了两圈,身上果然热乎不少,而后听到驿站的方向传来巨响,吓得他连忙往回跑。结果看不到的厚雪下方藏着一个坑,他一下掉进坑里,衣服头发都被雪打湿,那个坑又湿又滑,宋司谨爬了半天才爬上来。
他真不是想跟人玩躲猫猫,实在是意外使人无奈。
可段灵耀才不管这些,紧紧抱住人的腰又哭又闹:“你起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又想跑?坏死了!”
“我没有啊,我不敢的。”这种小事还需要特意通知人吗,宋司谨无法理解,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毕竟面对的是个不讲理的人。
果然段灵耀哑着嗓子一口独断:“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许离开我的视线,否则你就别想好过了!”
宋司谨:“……”
刚才见人那么急,他还有点内疚,现在好了,真恨不得自己还在坑里别回来了。
也太不讲理了,宋司谨焦灼地搓了搓手背,凉,他不敢在段灵耀明显心情不好的时候反抗,又实在觉得委屈。
段灵耀霸道地抱着他的腰,像要勒断一样死死不撒手,宋司谨觉得自己就是他怀里的大型玩偶,任他搓扁揉圆还反抗不了。
辛夷和辛青拿来干净的毯子给两人包上,哄他们去马车里歇会。
马车内放着一盆炭,并有几个手炉取暖,一进车段灵耀便松开了宋司谨,冷哼着坐到了一边。
宋司谨没有自找没趣的喜好,便低眉顺目的坐在另一边休息。
片刻后辛夷送来热水和干净衣服供两人更换,并送来了一些药物,要走的时候,他想了想,还是拿起一个小药罐塞进了宋司谨手里。
自己也没受伤呀,宋司谨不解地看向他。
辛夷在门边叹气:“麻烦宋二公子帮我们少爷上药,刚才大家都以为您被压在废墟里头,少爷都吓坏了,一直不停挖不停挖……”
段灵耀恼羞成怒地用手巾丢他:“罗里吧嗦烦死了,小爷饿了,快做饭去!”
辛夷连忙帮他们关上门:“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人走了,为了保暖门窗都关着,只留了一道缝通风,有些暗,宋司谨握着小药罐,不停回想段灵耀跪坐在废墟中的那一幕。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总有点不敢相信。
“小公爷……”
段灵耀气到都不想纠正他的称呼了。
宋司谨看看他,放下小药罐,先把自己被弄脏的衣服和鞋袜给换掉,见段灵耀仍旧板着脸坐在那边一动不动,这才一点一点轻轻靠过去。
段灵耀抿着嘴巴,余光偷瞄过来。
宋司谨小心地搭上他的手:“我帮你擦药吧,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段灵耀仍旧不吭声。
摸不准他是什么态度,宋司谨也不敢动,就维持这个动作,睁着眼睛迟疑地看着他。
一会儿,两会儿,三四会儿……
段灵耀没好气地抬起手:“连讨好人都这么迟钝,谨哥哥真是笨死了!”
宋司谨急忙对他笑了笑,把他的手捧到自己面前小声说:“也没有很迟钝吧。”他还是很会讨好别人的,要不然段灵耀这个混世小魔王怎么到现在都没把他弄死?
宋司谨把段灵耀的手泡进热水里洗了洗,又用干净的帕子擦干,上面的污垢除掉后,他终于看清段灵耀的手有多么可怜。
这双手以前那么白净,摸上去还有点细嫩,现在却到处都是细小伤疤,指尖磨破好几处,看着就疼得厉害。
宋司谨急忙打开酒精为他涂抹消毒,一瞬间段灵耀的脸都扭曲了:“疼死啦,轻一点!”
“消毒了就不会感染了,不疼啊忍一忍,呼呼、呼呼……”宋司谨低头吹了吹,温热的气息拂过手上的伤口,段灵耀抖了抖。
也许是呼呼真的有用,段灵耀虽然仍旧鼓着脸,但没再喊疼。
宋司谨又为他把药膏抹上去,指尖指缝手心手背都抹了一边。
本以为手上的伤擦了药就算好,但宋司谨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又考虑不周了。
段灵耀身上脏兮兮的,衣裳已经破烂的穿不了了,头发也湿漉漉染了土,以他的性子,绝对无法忍耐自己这样。
可宋司谨上来就给他的手涂药,这下好了,段灵耀举着两只遍布擦伤的爪子,趾高气昂地说:“快给小爷更衣。”
宋司谨:“……”
好吧,只能继续伺候了。
脱掉他脏兮兮的衣裳,直接丢到外头,宋司谨正要帮他换上裤子,叫他抬腿时,却又听到段灵耀抽气。
“快点,嘶……”
“你的腿怎么了?”
马车上面有窗纸透进来的光,下面却都被木板挡着,昏黑看不清楚。
段灵耀皱了皱眉:“没什么,快穿上,冷。”
“好。”
宋司谨蹲下身,帮他把裤子穿上,然后将他抬起来的小腿顺势搭到自己腿上。
刚穿好的裤子又被卷了上去,段灵耀一激灵,猛地往前探身把裤腿拂了回去。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借着朦胧的光,宋司谨仍然看清了他的小腿。全是淤青,青青紫紫格外吓人,其是膝盖,颜色深的像是被人狠狠打过一样,此外还有一些细碎破口,该是和裤子上的破洞一起被硬物刮的。
纵然迟钝如宋司谨,也猜到了这满腿淤青来自何处,他必然是急得什么都顾不上,在废墟上挪来挪去,才跪出了这样一层叠一层的淤伤。
怎么这样啊?
宋司谨出神地发呆。
见他盯着自己的腿不知在想什么,段灵耀没好气地说:“看够了就把我的腿放下。”
宋司谨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且有些时候,他也会冲动。他抿了抿唇,忽然问:“灵耀,你是不是喜欢我?”
段灵耀:“……”
段灵耀:“?”
段灵耀气极反笑:“宋司谨你没毛病吧?”
宋司谨一抖,连忙道歉:“我错了,我不该这么看得起自己,你不要激动。”
段灵耀一激动,扯得腿和手一块疼,他身子往后靠到车壁上哼哼唧唧,皱着眉满脸痛苦。
怕他越疼越气再整出个好歹来,宋司谨忙伸手去拉他,段灵耀一爪子拍到他手上,闭着眼侧着脸,抽了抽冻得发红的鼻尖:“明明早说过谨哥哥比别人看着顺眼,原来谨哥哥一直都不信——呵呵呵,真厉害。”
他笑的阴阳怪气的,搞得宋司谨也不知道他到底说真的还是假的了。
宋司谨默默抖开盖毯给他盖到身上。
段灵耀身上暖和了些,心情也好了点,瞧着没那么气了,下巴抬起来,忽然哼唧着小声说了几个字。
宋司谨没听清:“你说什么?”
段灵耀哼哼唧唧:“就是喜欢啊嗯……”
宋司谨震惊:“啊?”
段灵耀咬了咬唇,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潋滟含情,他瞪了眼宋司谨,却没什么威力,反倒更像撒娇:“听不见就算了。”
“听见了。”宋司谨说,“你说「人家就是喜欢你又怎样啊」。”
段灵耀:“用得着重复一遍吗。”
宋司谨舔了舔唇,心脏跳的很厉害,因为实在是……太吓人了啊!
他想,段灵耀大概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宠物来喜爱,当做他的所有物来占有,如此一来他先前的态度也说得清了。
可这样的话,他大概确实不会在意自己的想法。
宋司谨试探地说道:“灵耀,你还生气吗,可以收回前面的话吗?就是说,不让我离开你视线的那句。”
段灵耀露出笑脸,双眸弯弯:“这个啊,考虑一下……谨哥哥喜欢人家吗?”
“喜欢喜欢,特别喜欢。”宋司谨无比熟练地回话,这段时间回答这种问题他都成条件反射了。
段灵耀:“哦,不行!”
宋司谨:“……”
喜欢都能把人欺负成这样,那要是哪天不喜欢了,还不得直接欺负死啊。宋司谨欲哭无泪,一时间不知该为段灵耀的喜爱感到荣幸还是为未来提前感到不幸。
宋司谨抿了抿唇,低落地摸着手炉走神。
要是段灵耀没有这么霸道,也没有那么恶毒就好了。
宋司谨悄悄抬眼看向段灵耀,心情越发复杂。
这世上有太多不公,累积的多了,弱者便越发难以反抗强者,可能就连想要保全什么,都需要舍弃更多东西才能做到。
宋司谨想保全娘亲,想保全自己,性命尚且难保的情况下,那些喜爱与动容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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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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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
第四十二章;
到了年底, 瑶京到处都挂上了喜气洋洋的红灯笼,人们但凡见到彼此,一定满脸笑容互相说吉利话。
最近是难得的好天气, 天晴日暖, 大家都愿意出门走走。
就在这个时候, 前方一阵喧闹,有人大喊:“小魔王回京了, 大家快让开!”
众人大惊,连忙向路边躲去,于是恰好闪开一条路。便见少年鲜衣怒马张扬而来,风一般穿过长街, 再踏着碎雪如幻影般远离。
那熟悉的大笑, 熟悉的骏马,熟悉的身姿……等等, 小魔王前面好像还带着一个人!
于是很快,信国公世子强抢民男的流言便飞快传遍大街小巷。
信国公府门前, 仆役们井井有条迎世子归家,大门敞开,一个年轻貌美的华服女子牵着一对九岁稚童, 正在门前等候。
转眼的功夫, 段灵耀策马至门前,他率先跳下去,伸手向上, 牵着面色惨白的宋司谨下马。
宋司谨刚一落地, 就手脚发软要往下跌, 段灵耀接的及时, 他软软下滑, 恰好滑进人怀里。
华服女子微微笑道:“世子回来的巧,正好赶上过年,只是这位是?”
段灵耀顾不上搭理她,笑嘻嘻地逗弄宋谨哥:“大庭广众之下,谨哥哥怎么这么不知羞耻非要投怀送抱呀。”
宋司谨:“呕!”
他弯腰干呕了一阵,没力气反驳,就当什么都没听见,被段灵耀扶起来后,就乖顺地撑着他臂膀站立。
他第一次骑这么快的马,吓得连声求段灵耀慢一点,结果还是被颠的骨头快散架。
华服女子也不恼,对手边的一对小童道:“快问叔叔好。”
那对小童便乖巧懂事地对段灵耀打招呼:“三叔过年好。”
段灵耀回头笑道:“嫂子过年好,乖侄儿过年好,行行好让我先进门,旁的晚上再叙吧。”
他对这个嫂子委实算不上尊重,打声招呼就算了事,拉着宋司谨就往自己院里跑。
“怎么样,是不是很大!”段灵耀炫耀道。
“嗯,很大。”
光从大门走到段灵耀住处的这段路,宋司谨就有点蒙圈了,他怀疑放自己一个人在国公府里走,绝对会迷路。
“灵耀,我直接住进你家里合适吗?”
连到门口迎接的段灵耀的嫂子都不知道宋司谨的存在,想必段灵耀并未提前与家中人打招呼自己要来住,现在他进了府,却不跟府里大人问好,好像不太礼貌。
段灵耀一脸无所谓:“别人不重要,谨哥哥只要伺候好我就够了。”
好吧,一个宠物,确实没什么必要照客人的礼仪与主家来往。
宋司谨便不再问别的,段灵耀让他怎样就怎样吧,信国公府内的其他角色在原著中很少出场,他不清楚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但大抵没有段灵耀可怕。
还有一件事,宋司谨有点紧张地抓着段灵耀的袖子:“我的行李。”
宋司谨有个专门装他的东西的竹箱子,里头有他的玩具,他的作品,他的一些小衣服(包括一堆厚厚的袜子)和装钱财的小盒子,还挂着那个叫段灵耀来看无比碍眼的琴盒。
这些东西宋司谨从来不叫别人碰,段灵耀好奇地瞥过一眼,见他不太乐意的样子,也就没管了。
估摸他是紧张自己的小金库,虽然其中大半是段灵耀给的。
段灵耀看不上那点钱财,但也知道对普通人来说那已经足够叫一家人生活无忧几十年。
他不怕宋司谨拿着钱跑路,反正他的户籍证明和路引什么的都在自己手里,就算跑也跑不远。
“辛夷他们在收拾呢,放心,不会给你打开的。”
果然不一会儿,辛夷他们便把马车上两人要紧的东西先送了过来。
这里的房间天天都被打扫,什么时候住都是干燥洁净的,赶路赶了那么久,浑身都是疲乏,段灵耀可懒得在这时候跟别人拉呱客套,把自己跟宋司谨一块塞进被窝,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昏昏乏乏开始补觉。
这一觉补到了半下午,醒来后洗了把脸,才觉得整个人重新活过来了似的。
宋司谨靠在窗边看院里的景色——北方的冬天树冠花枝都是光秃秃的,乍一看十分萧瑟,然而几只鸟雀飞来,在树枝上挤挤挨挨并排着取暖,又显出几分俏皮可爱来。
宋司谨不安的心稍稍定下。
他们赶得巧,今日正是除夕,仓促间到离家千里外的地方过年,说不惆怅是假的,却也没法,只能期盼后续一切顺利。
晚些有人过来喊段灵耀跟宋司谨去用膳,是个年岁稍长的嬷嬷,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世子一回来,老夫人便惦记着想见您,听说您歇了,这才没叫人来请。现在您正好醒了,一家人合该一块吃顿团圆饭为来年祈福,世子若是没别的安排,这便请吧。”
段灵耀听完就笑了:“我父亲和母亲哪个要出席了,竟敢说是团圆饭。”
嬷嬷只笑不反驳。
等嬷嬷走了,段灵耀便要帮宋司谨挑衣裳,要他陪着一块去吃饭。
宋司谨别提多紧张了:“我一个外人,会不会不太合适?”
段灵耀笑眯眯道:“谨哥哥怎么会是外人呢,再过不久,你就该是我的内人啦。别怕,只是一顿饭,叫他们认识认识你,免得我不在的时候有谁不长眼欺负你。”
——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爆竹声中新的一年已到来。
段灵耀翻了个,捂着耳朵往被子里拱,宋司谨被吵醒就睡不着了,他推推段灵耀,唤他起床去拜年。
“不要,好困,让拜年的人先等着吧!”
宋司谨:“我是说,你要向长辈拜年。”
段灵耀:“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两人在床上磨蹭了好一会儿,段灵耀才丧着一张脸爬起来,宋司谨帮他梳好头发,推他出门,自己则转身要回去。
“干什么,不是要拜年吗?”
“我也要去?”
宋司谨昨晚陪着这一家人吃了顿年夜饭,彼此认了认脸,此外就没什么了。他是突然来访的客人,紧张窘迫,好在府里的大人们并未多说什么,只客气了几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国公夫人明明在家,但一直没有露面,团圆饭上出场的只有老夫人、大少夫人、段灵耀和两个小主子。
明明一开始也说过几句话,证明国公府并没有那么在乎「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段灵耀离家数月踩着年关回来,彼此间的反应却这么冷淡……
这一家人给宋司谨的感觉很奇怪。
但年是个特殊的时候,虽然有点害怕,宋司谨还是得拜年。
结果出了院子,他就麻了,来国公府拜年的人络绎不绝,多少都沾亲带故,还有段灵耀的狐朋狗友们,而这群人全都是不好惹的权贵……基本是个人看到宋司谨都要问一句这是谁。
段灵耀愉快地回答:“宋司谨,我的未婚夫!”
宋司谨:“……”
于是很快,整个京城就都知道了段灵耀要与昌西城来的宋公子成亲的消息,本想着把低调贯彻到底方便将来行动,现在却一跃成为京城名人,但凡心态差一点都要崩溃。
整个国公府一直到傍晚才清静下来,宋司谨收了老夫人的红包,与大家行过见面礼,心想,接下来总该没自己的事了。
第二天段灵耀进了宫,他回来的时候,还有位宫里来的公公,赐给宋司谨一盘金银锦缎做赏赐。
赏赐的理由是宋司谨献出了大蒜素与酒精的配方,但因他不是发明者,便只给了这些赏赐。
这本是件该叫人感到荣耀高兴的事,但等那位公公离开,段灵耀拉着宋司谨回屋,却对他说:“接下来这段时间,没有我陪着你不能出门。”
宋司谨一听就急了,回京的路上他对段灵耀可谓是千依百顺无有不从,段灵耀被他哄久了,待他也没原先那么严苛,本以为日子不算太难熬,结果又这样,这谁受得了。
就算是在昌西城,段灵耀也允许宋司谨被辛青陪同出门,没有像现在这样严格的。
“我哪做错了?灵耀,你告诉我好不好,我都改。”宋司谨下意识先认错,“你不要给我禁足呀,我不会跑的,真的不敢。”
段灵耀本想告诉他朝堂震荡外面危险,但一见宋司谨慌乱的样子,坏心思就起来了:“这个嘛,得靠谨哥哥自己思考了。”
宋司谨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自己哪里又惹他了。
难道还是驿站雪灾那次的缘故?不应该呀,那天他是说气话,后面就没再提了。
被迫来瑶京也就算了,来了竟然又被禁足,宋司谨郁闷的肩膀都怂拉了下去,但为了自由,他不得不打起精神迎合段灵耀。
可惜不管他怎么努力,段灵耀始终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就是不肯把话说明白。
而且段灵耀不叫他出门,自己倒好,天天出去,有时候还夜不归宿,如此双标,宋司谨都快不想和他说话了。
这晚段灵耀又没有及时赶回来,宋司谨正准备独自吃晚饭,忽然有人来请,说是老夫人一个人吃饭没胃口,想叫宋司谨陪着。
面对这位地位崇高的长辈,宋司谨无法拒绝。
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了,但看着仍很年轻,她头发乌黑,没有多少皱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平和却威严。
让宋司谨有些惊讶的是,桌上还坐了另一个中年女子,头发挽着,衣着乍一看很朴素,但细一看便能发现只是花色淡雅,料子确是极好的,她腕上还挂着一串精美佛珠。
相比较老夫人的雍容华贵,这位女子便显得有些沧桑了——实际上她比老夫人年轻,眉目却带着消不去的哀愁。
见宋司谨看那女子,老夫人介绍道:“你来的时候就该叫你见见,这是灵耀的母亲,你唤她伯母即可,阿雪,这就是那位宋家的公子,名唤司谨,是灵耀喜欢的人。”
竟然是国公夫人!宋司谨听话地问了声好。
信国公夫人淡淡看过来,点了点头,竟毫不客气地单刀直入来问他:“你一个男人,当真想好了要嫁给世子?”
宋司谨不知如何回答,他自然不愿意,可这根本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事。
见他迟疑为难,老夫人放下茶盏说道:“先叫孩子坐下再问。司谨,别拘束,尝尝这些,先前不知你要来,府里也没准备,不知这几天的饭菜合不合你胃口。”
宋司谨乖乖回答:“很好吃,我很喜欢,谢谢您关心。”
吃了几道菜,国公夫人放下了筷子,许是因为她信佛的缘故,桌上的菜肴都是素菜,但里面有瑶京的菜色,也有清湖省的菜色,丰富多样,吃起来并不寡淡。
“两个男人,生不出孩子。”国公夫人转了转手里的佛珠问,“你们想好未来如何了吗?”
宋司谨如实回答:“不知道,没想过。”
国公夫人:“……”
这天底下当母亲的,哪有不为自己孩子考虑的呢?宋司谨便当她也是如此,这时代的父母,要接受自己儿子有断袖之癖甚至要公然娶男妻确实困难了点,考虑的多也难免。
宋司谨便说:“我都听小公爷的。”
国公夫人沉默片刻:“你倒是乖顺,难怪他喜欢你。可我听说,你并不愿意嫁给他,甚至想与人私奔。”
宋司谨握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不知道她是嫌弃自己还是怎么的。
不论是小公爷、老夫人还是国公夫人,没有哪一个是宋司谨惹得起的,若触怒他们,哪一个都能叫宋司谨生不如死。
纵然羞耻,宋司谨也只能用先前讨好段灵耀的话来应付他们:“我只是一时糊涂,现在已经想明白了,以后我都听小公爷的,不会再做那种事了。”
可国公夫人听了,却讥讽地笑了声:“这重要吗,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实意,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宋司谨愕然无语。
老夫人微微蹙眉,无奈地说道:“阿雪,你明明跟老身说,只是想知道这孩子长什么样,何必见了又说这些话。”
跟那晚一堆侍女服侍的年夜饭不同,今晚只是几个人之间的私宴,侍女们都识趣儿地下去了,把门关上,叫主子们自己聊自己的。
国公夫人深吸一口气,转着手里佛珠飞快念了几句:“婆婆,只是想要一个公道,为什么就那么难。”
“阿雪,快吃饭吧。”
宋司谨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不敢主动问什么,低头默默吃自己的,只要对方不说话,他就装自己是哑巴。
嘭!
饭吃到一半,合着的雕花红木漆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夜色里走入一人,唇角弯着似笑非笑,眉宇精致却满是戾气,他扫了一眼坐上众人,怪腔怪调地说道:“哟,一家人吃饭呢,怎么不喊本世子一起呀?”
国公夫人收敛了视线,神情僵硬且冰冷。
老夫人淡淡道:“你出门在外,叫你做什么,见了长辈不问好,连礼貌都没有了?”
段灵耀走近,一把拉住宋司谨的手腕,无礼且敷衍:“好好好,讲礼貌,老夫人敬叩金安,母亲您长命百岁,谨哥哥……”
段灵耀对宋司谨抛了个媚眼:“谨哥哥也安,和人家天长地久永相缠。”
宋司谨:“安安安。”
桌上的菜很美味,今晚的氛围却比年夜饭那晚还古怪,尤其在段灵耀的加入后。
段灵耀挨着宋司谨坐,他这个人可能作妖了,一会儿嫌弃桌上没有肉,一会儿又说菜肴太清淡,没得办法,老夫人只能叫人赶紧给他炒两盘荤菜。
结果菜来了,段灵耀又哼哼唧唧闹着说自己在外面喝了酒胃不舒服,非要谨哥哥喂才肯吃东西。
当着别人家的长辈的面亲手喂饭……宋司谨的脸皮还没被磨炼到这种厚度,他默默在他碗里夹了两筷子菜,段灵耀也不勉强,笑嘻嘻地也给他夹了两筷子肉。
“谨哥哥这么瘦,得多吃点肉身上才长肉,长点肉抱着才舒服。”
宋司谨脸色微微发红,小声道:“你别说了,我这就吃。”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国公夫人忽然开口:“如果你们一定要成亲,我管不了,只是宋公子,世子天生只爱男儿,你呢?你若需要,我可以帮你安排一个通房留后……”
啪。
那一刻段灵耀的脸色就变了,笑意轻慢,眸光森冷,他往后一靠,吊儿郎当地靠在椅背上,手一抬筷子就甩到了桌面上:“大过年的都不容易,别给彼此找晦气行不行。”
宋司谨越发惊愕,无论如何,跟母亲这样说话都不好,他轻轻拉了下段灵耀的袖子:“灵耀,别这样。”
“怎么,谨哥哥真想找通房啊?”
宋司谨可无辜了:“没有,你不要误会。”
段灵耀笑嘻嘻地威胁:“没关系,反正你就算想也没用。”
国公夫人抓着佛珠的手轻轻颤抖:“强求自己不该有的东西,你会遭报应的……”
“可是母亲,我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段灵耀又露出了那种甜腻的笑容,而这层糖做的壳子越腻人,里头的毒药就越伤人,“老天就是不收我,怎么办呀?没办法,您再多在佛前求求吧,说不定我除了断子绝孙,还能再遭点别的报应。”
那面容中始终带着愁绪的女子倒抽一口凉气,于一瞬间逼红了双目。
“灵耀!”
老夫人无奈地拍了下桌子:“你要是吃饱了,就赶紧回去歇着,再这样老身就要叫人执行家法了。”
段灵耀哈哈笑了两声,对他奶奶勉强没那么混账:“好啦好啦,孙儿这就走,您老早些休息,晚上少吃点东西,不消化。”
他拉起宋司谨就往外跑,期间没再看国公夫人一眼,宋司谨忍不住回头,又被他拉的往前一踉跄。
入了黑夜中,段灵耀才絮絮叨叨跟宋司谨计较起来:“怎么刚才问要不要通房,谨哥哥表情那么期待?说,谨哥哥是不是真有这种想法?”
宋司谨连忙举手发誓:“真的没有,你别乱想。”
他只是震惊国公夫人会说出这种话罢了,什么通房什么小妾,他从来没想过这种,其实就算他现在摆脱段灵耀,都无法在短时间内考虑娶亲的事了。
性别对他虽不是特别重要,但考虑男子,他会害怕遇到下一个段灵耀,考虑女子,又觉得有这些经历的自己配不上人家。
总而言之一个字:愁。
好在段灵耀也不觉得他有这个胆子,很快就把头靠到他肩上撒娇:“还是谨哥哥好,最烦那些吃着锅里的望着碗里的了,不过谨哥哥要是真想要小孩,人家也不是不可以努努力……”
宋司谨:“我最讨厌小孩了!”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今天写的好卡删了好多内容,总算赶上了。
明天就让教小宋写字的小伙伴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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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 第 43 章
◇
◎太脏了◎
第四十三章;
自打那晚陪国公夫人吃过饭, 就算是在国公府内,辛青也会跟在宋司谨身边。
宋司谨不能出门逛街,不爱在别人家里闲逛, 冬日总是阴霾霾的, 在屋里憋久了总觉得身上会发霉, 就问辛青有没有自己能去的可以散心的地方。
辛青回道:“府内有个花园,种了几株腊梅, 现在花正开着。里头还有个暖房,连春夏的花草都有。现在桌上的插花就是从那儿送来的,您要是感兴趣,可以过去看看。”
宋司谨一下就好奇了起来, 古代人用来培育花草的暖房长什么样他还没见过呢, 便直接请辛青带自己去看。
冬日寒冷,辛青想叫宋司谨多穿件衣裳, 便给他拿来了一件白兔皮毛做的大氅。宋司谨觉得过于臃肿,不想穿上, 便说:“我天天锻炼,身体已经没有那么虚弱了,不必如此。”
辛青坚持举着衣裳, 笑盈盈地:“宋二公子还不知道吧, 做这件衣裳的皮毛都是少爷亲手猎的,这一片心意您就受了吧。再说了,要是少爷回来发现您身上发冷, 又该责怪小的不仔细, 您就行行好穿上吧。”
没有办法, 宋司谨只好穿上这件柔软雪白的兔裘大氅, 也不知道为什么, 段灵耀给他准备的皮毛衣裳基本都是兔皮做的,穿着柔软暖和,就是不小心刮到了容易破。
两人向花园走去,未曾想刚走进去便看到了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正握着佛珠站在一株梅树下发呆,怔怔地看着西北的方向,几与空濛碎雪融为一体的梅花飘落了,淡香拂来,叫这个眉目哀愁的女子少了几分咄咄逼人,多了几分柔弱之色。
想到先前见面时的奇怪氛围,宋司谨莫名有些害怕,国公夫人并不算特别严厉的人,但她看向段灵耀与宋司谨的眼神,始终夹杂一丝挥之不去的恨意。而且段灵耀命辛青陪着他,就是为了防止国公夫人又把宋司谨叫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当下宋司谨的脚步便迟疑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晚些再来看好了。”
结果他一说话,国公夫人便察觉到了什么向这边转头。宋司谨下意识蹲下,让走廊的围栏遮住自己的身影,辛青却来不及了,直接被国公夫人看到。
辛青只能向国公夫人行礼问安。
面对段灵耀的小跟班,国公夫人态度更加不友好,她淡淡嘲讽:“哪里来的野狗,扰了我看风景的兴致。”
身为奴仆,纵然被段灵耀看重,辛青也不敢对国公夫人不敬。
他挂上笑,恭恭敬敬弯腰:“小的来替世子选瓶中插花。不知夫人在此,扰了您的兴致,实在有罪,小的这便离开。”
国公夫人转了转手里的佛珠,收回了视线。
辛青悄悄向下方看去,宋司谨对他摆手,压低声音道:“你先回吧,等夫人离开了,我再自己回去。”
“那您千万小心,有事就喊小的,小的不走远,就在附近等您。”
辛青离开后,国公夫人也没在花园里多待,这满院萧瑟的景色,除了傲骨嶙峋的梅花,属实没什么好看的。
宋司谨起身跺了跺蹲麻的脚,想到辛青说的那个培育了各种春夏花卉的暖房,心生好奇便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向花园后方那一排高大的屋子走去。
刚一走进去,暖烘烘的温度便驱散了身上的寒意,里面果然如辛青所说有诸多绿意,只是缺少光照,花草生长始终不如春夏繁盛。
走了一遍,见识过后,宋司谨的好奇心便歇下了,他毕竟是见识过未来各式冬日鲜花的人。
可正准备回去,门口忽然又走进两个笑闹着的男子,一个穿着红衣,一个穿着绿裳,定睛一看俱都是细腰长腿的好相貌。
宋司谨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也见到了宋司谨,双方皆是一愣。
虽然对信国公府里的人不大熟,宋司谨仍能看出这两人并不是普通的仆役,难道是客人?
正迟疑要不要打招呼,这两人反倒先开了口:“你是何人,怎么出现在国公府的花园里?”
宋司谨下意识回答:“我是小公爷的人。”
于是一瞬间两人的神情变得有些微妙,还有一点敌意。
穿红衣的男子生了双狐狸样的细长眼,滴溜溜一转,又刻薄又风流:“你也好意思自称是小公爷的人?呵,就凭你的姿色,还不配与我们兄弟争!”
宋司谨:“?”
绿衣脸更圆一点,他抬起手,矫揉造作地露出腕上的大金链子,并扶了下头上的白玉冠:“哟,又来了个痴心妄想的小狐狸精,最近一定很寂寞难耐吧,这就对了,小公爷夜夜恩宠我们兄弟俩,可没空临幸你这种寡淡的丑八怪。”
宋司谨:“??”
红衣胳膊一架,下巴一抬,高傲无比:“怎么,你不服?”
宋司谨微微皱眉,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弱弱道:“你们是谁?”
红衣顿了顿:“蠢货,我们当然是小公爷最宠爱的男人了!”
宋司谨:“……”
红衣笑呵呵道:“嫉妒了?呵,我们兄弟二人才貌双全,与小公爷情谊深厚,可不是你这种刚进府的人能比的,所以别想跟我们争小公爷的宠爱,你不够格。”
原来是段灵耀的男宠,早就听说他荒淫无道,刚进府时什么踪迹都没发现还有些奇怪,现在想想,自己总闷在屋里难怪见识不到。
宋司谨心情复杂,还是有点搞不明白:“小公爷真的夜夜都……你们吗?”
绿衣一下掐住腰怒斥:“你在质疑我?!”
宋司谨:“没没没,就是有点不明白。”
绿衣大步走近来,揪住宋司谨的袖子就说:“看看你穿的都是什么东西,最廉价的兔皮罢了,再看看我的披肩,貂皮的!看看你的首饰,呵,又丑又简单,再看看我的,纯金的!最后再看我的美貌,你长得比起我来也就……也就强一丢丢吧,凭我……我哥的美貌,有必要骗你吗?”
宋司谨:“哦。”
可能段灵耀都是先跟他们做完不和谐的事,再回来找自己的吧,毕竟他时常回来的很晚。嗯,来得及。
想到这里,宋司谨心情越发糟糕,他低声道了句告辞便想离开,红衣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叫住他:“喂,还没问你呢,你叫什么?”
“宋司谨。”
红衣/绿衣:“等等!”
宋司谨疑惑回头:“怎么了吗?”
红衣咽了口口水,有些迟疑:“你是小公爷的未婚夫,那你知不知道我们的身份?”
宋司谨轻轻点头:“嗯,知道,不好意思,有些事我……我也没办法。”
绿衣干笑了两声:“你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那应该也知道,这些话都是小公爷让我们说的吧?”
宋司谨越发茫然:“小公爷让你们说的?”
绿衣解释道:“是啊,都是小公爷吩咐的,并非我们本意。”
原来如此,段灵耀竟还特意叫他的男宠来向自己示威,是为了警告自己,纵然他看起来宠爱自己,纵然自己是他的未婚夫,也要认清自己的地位不能痴心妄想吗。
明明早知道段灵耀是什么样的人了,但现在真面对了……还以为他并不像传闻中那般不堪,至少,至少对自己……
罢了。
想明白后,宋司谨悄悄握紧了颤抖的手:“好,知道了,我会记住的。”
待宋司谨离开,红衣和绿衣摸着下巴,总觉得有些不妙,便也没了赏花草的兴致,直接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小公爷待他的未婚夫果然不一样,什么都告诉他,看来是自己人。”
“幸好解释清楚了,不然他真以为你我是男宠就糟了。”
“解释清楚了……吧?”
“应该……吧。”
——
段灵耀今天很开心。
一行人回京后,便立刻上表陈情,太子欲陷害国公府与荣亲王甚至不惜杀害赵氏子弟一事已经彻底引爆,朝堂上下义愤填膺,太子被圣上禁足,太子派系的人也没能好过。
太子还想装无辜,要找个人顶罪,殊不知段灵耀早已暗中以他的口吻哄了另一个人帮他顶罪,于是今日朝上,两个人同时跳出来说一切都与太子无关,全是在下私自干的!
圣上气的直接晕厥,太子的禁足日期被无限延长。
段灵耀作为苦主,获得了很多……好吧只有一点同情。
朝后他被一干朋友拉去庆祝,难得放松,在场都是自己人,言谈间便放肆了很多。
“灵耀,陛下说要补偿你,你想好要什么了没?”
段灵耀撑着脸说:“想好了呀!”
“哦?想要什么?”
段灵耀高兴地说道:“我要陛下给我赐婚!”
桌上众人哄笑起来,当中那位与段灵耀长得有几分相似,但更成熟稳重,他相貌俊美眉目如画,眼神静谧深邃含冰,便是笑,也优雅沉肃绝不轻佻。
若说段灵耀是盛夏骄阳,他便是春日冰川,段灵耀张扬如火,漂亮的像烈焰焚花,他便沉静如海,优美似水中玉山。
这两个人脾性并不相似,甚至还有点相反,搁平时怎么都不像是会成为朋友的人,但实际上,他们关系还不错,因为这个人就是三皇子,是段灵耀的表哥秦渡川。
有人说道:“何必浪费这个机会,以后想要赐婚,叫三皇子给你赐!”
段灵耀捉摸了下:“这主意不错!我决定了,还是让表哥给我赐婚好了,就是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说到这个话题,众人忽然沉默,虽然都是自己人,但有些话仍不好说。
秦渡川叩了叩桌面:“阿耀年纪这般小,不着急成亲。”
一听这话段灵耀就不开心了:“怎么就不着急了,比我更早成亲的都有呢。”
秦渡川笑道:“那你就当陪陪我这个表哥,晚些成亲吧。”
段灵耀轻哼一声,想到表哥被钦天监那群人说成克妻命以至于都二十二了还没娶妻,是成年皇子里独一份的单身汉,也确实怪可怜的,他就勉勉强强答应他晚一些吧。
吃过喝过,几人又商讨了些后续行动,段灵耀便要回家了。
一整天都在外面奔波,回家才觉得疲累,段灵耀可不管自己回来的有多晚,脱掉沾着酒气的外衣,兴冲冲便往宋司谨身上扑。
“我回来啦!”
宋司谨已经洗漱完毕,穿着中衣披着夹棉坎肩坐在床上,他刚洗过头,长发如墨披在肩上,捧着一个银制的手炉,低下头微微呵气,淡粉的唇形状姣好,在段灵耀看来,是很美味的形状。
段灵耀一下扑到他腿上,嘴巴嘟起来便黏糊糊地要他亲自己。
可不知怎么的,一直很温顺听话,鲜少拒绝他要求的宋司谨,迟疑着没有动弹。
“谨哥哥怎么了?”段灵耀眨了眨那双水灵灵的圆眼睛。
少年就枕在自己腿上,眼角眉梢带着迷离的情意,酒窝甜美唇瓣红润,这是一幅相当诱人的模样,宋司谨也是男人,段灵耀软下来撒娇的时候,他不是没有过心动的感觉,可今天看着他,不仅抵触甚至有些憎恶。
宋司谨移开视线,轻声说了一句:“太脏了。”
段灵耀举起袖子闻了闻:“我先去洗漱。”
虽然被嫌弃,段灵耀却也不恼,他哼着小曲儿把自己洗了个干干净净香喷喷,跳到床上后缠着宋司谨给自己念书听。
因不叫宋司谨出门,段灵耀就给他找了很多书籍解闷。
念完书段灵耀仍没有睡意,他把宋司谨捧着的书抽出来丢到一边,趴到他腿上,抱着他的腰,脸从下往上抬起,咬了咬唇,圆又大的猫眼儿眨巴眨巴,柔弱又可爱:“谨哥哥,人家想那个了,可是忙了一天好累,你坐上来自己动嘛。”
数月磨合,段灵耀早就发现宋司谨无法抗拒自己示弱撒娇的模样,他不仅自己性子软,还喜欢别的软绵绵。
有时候段灵耀玩腻了威胁的把戏,也会开发引诱的乐趣。
一般他做出这种模样来,再为难的要求,宋司谨都会不好意思拒绝,当然段灵耀装不了多久,一旦宋司谨顺从,他就会立刻嚣张霸道地得寸进尺,然后欣赏谨哥哥懊悔自己又上当的神情。
但这一次宋司谨直接偏开头,轻声说:“我不太舒服,改天好不好。”
段灵耀愣了下,从他腿上爬起来,摸摸宋司谨的手,又揪揪他的脸:“怎么了,哪不舒服?”
只是想到段灵耀可能刚与别人在床榻上缠绵过,宋司谨就感到反胃恶心。
先前他身边只有自己,即使知道他是个烂人,但没亲眼看到,始终没真实感,况且宋司谨拒绝不了他,只能叫自己不要多想。现在无论如何也忽视不了了,就算害怕惹怒段灵耀,抗拒之心仍旧存在。
宋司谨往里面缩了缩,说:“胃不太舒服,有点恶心。”
段灵耀狐疑地看了他几眼,见他确实不舒服,这才没继续为难人。
第二天段灵耀就给宋司谨请了个大夫来看,大夫说他没有胃病,一切都好好的。到了晚上,段灵耀想亲近宋司谨,宋司谨下意识躲避,他不敢直接拒绝,被抱住时的抗拒却藏不住。
不对劲。
段灵耀很清楚,宋司谨确实有些害怕自己的亲近,那是因为他怕自己折腾他,但害怕也很少直接拒绝。
宋司谨很擅长忍耐,擅长忍耐别人的欺负,擅长忍耐一切苦痛。
最近又有点不一样,连平时的碰触都抗拒,段灵耀想要亲他,他便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像要牺牲一样承受他的亲吻。
明明先前都不至于这样,甚至在段灵耀的努力下,宋司谨也会享受到一些。
被连续拒绝好几次,段灵耀的耐心逐渐告罄:“谨哥哥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又闹什么脾气?”
宋司谨小声说:“没什么,真的,就是不太舒服。”而且闹脾气的明明就是段灵耀,这个人太不讲理了。
段灵耀问不出来,没法,气哼哼地出去找自己有家室的朋友询问。
听闻段灵耀为了宋司谨安全,大过年的都一直把人家拘在家里,那朋友便忍不住摇头了:“离乡千里,难免惆怅,你又不叫人出门,是个人都会难受,恐怕他是心里生出来的病。”
“他那么脆弱,我哪敢放他一个人出去,要是陪着,被别人发现我特别在意他,说不定更危险!”段灵耀十分不爽,“真是说得轻巧。”
话虽如此,段灵耀还是考虑起了带宋司谨出门的事情。
这天晚上他早早回来,抱着宋司谨的腰亲昵地蹭了蹭脸颊,说道:“后日便是上元节,到时候街上都是花灯会很热闹,谨哥哥,我带你去街上玩吧!”
出门的机会千载难逢,宋司谨直接就答应了。
可段灵耀要碰他的时候,他又忍不住躲避。
段灵耀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甚至主动讨好对方后还是如此,他便有些怒了。
当下少年的声音就变得无比危险,他轻笑两声,尾音上扬,沙软的嗓音如毒蛇吐信:“谨哥哥,是不是人家最近脾气太好,叫你觉得自己当真有资格拒绝我了?”
宋司谨被他箍在怀里,那力道极大,挣不动分毫,便知晓今夜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桌上精美的花瓶里插着几支腊梅,一片鲜嫩的黄色里,却又夹杂了支清冷的白梅,暗香浮动,月影摇曳,宋司谨不敢再拒绝,沉默地软下身子依偎到段灵耀怀里。
他盯着脚尖垂着手,虽乖顺,却叫人看着就不开心。段灵耀伸出手指揉捏他的唇瓣,将淡粉的唇瓣揉成鲜红的色泽,指尖向内探去,感受到宋司谨熟练而习惯的舔吮,这才满意的在他脸上用力亲一口。
像亲吻自己最心爱的宝物,用力,而且响亮。
“谨哥哥真好,既然这样好,肯定舍不得人家不开心……谨哥哥,今晚你自己来好吗,还有,人家想看你笑。”
宋司谨顿了顿,吐出段灵耀的手指,唇瓣亮晶晶,他对段灵耀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
…… …… ……
段灵耀睡着了,宋司谨却睡不着。
屋里满是发甜的旖旎气息,浓得叫人透不过气,他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看着天上那轮巨大且明亮的月亮发呆。
这一刻他脑子空空,什么都没有想,因为想不到出路,想不到答案,想得越多越难受。
就在此时,忽然有个小石子打到宋司谨身上,他一下回神,顺着石子望去,心情瞬间激荡——怎么是他!
高大的院墙上正趴着一个年轻男子,他抬头露出清隽明朗的笑颜,如清风拂修竹,俊逸而潇洒。
“云羲,你,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不对,你怎么在这?”
墙上的人名叫楚云羲,是宋司谨在杏儿村的发小,他爹是个老秀才,他是个小秀才,家境虽然贫寒,但凭借自己的努力,硬是被昌西城的老师举荐到京城学习。
自打他到瑶京,路途遥远两人就没再见过面。
宋司谨对楚云羲的才学很有信心,在他眼里,教会自己写字的楚云羲是天下第一大才子,就算考不上状元,至少也能中个探花。
但宋司谨在原著里就没听说过楚云羲的名字,太子跟颜雪回为了给己方造势,曾分析过这一届的进士,状元榜眼探花都提过,还有一些别的进士……但没有楚云羲的名字。
宋司谨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法调查远在京城的事,以为自己快被段灵耀杀死的时候,写信委托赵孝帜帮忙照顾自己的朋友——就是他。
现在好了,他还活着,看起来活蹦乱跳的没有一点问题!
可为什么会爬国公府的墙?
楚云羲压低声音说:“我听别人说,小公爷的未婚夫叫宋司谨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你的位置……还真是你啊!司谨,到底怎么回事?”
宋司谨苦笑:“是长辈订的婚事,一言难尽。”
楚云羲叹气:“这可怎么办,你现在愿意吗?”
宋司谨沉默。
见他如此楚云羲心里就有数了,他轻轻锤了下墙头:“啧,你总不能真嫁给段灵耀吧?”
宋司谨仰面看他:“我不知道,我现在连国公府都出不去,其余的更……”
忽然间身后响起一声闷响,宋司谨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脸刷地就白了。
段灵耀披着一件薄衣靠在门框上,阴影遮着他的脸诡谲而阴森,尤其那双眼睛,像是无尽深渊般幽暗。
“好啊。”段灵耀又低又轻地笑,“走了一个兰迟,又来一个云羲……谨哥哥,你的朋友怎么这么多,还是说这一位不仅仅是朋友,才叫你辗转反侧魂不守舍,甚至有勇气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
宋司谨咽了口口水,下意识后退:“跟他没关系,小公爷,你别这么说。”
段灵耀歪歪头,手里抓着什么东西上下颠了颠:“为什么不能这么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谨哥哥好兴致啊,可你的好朋友知道你刚才与我颠鸾倒凤共赴云雨吗?”
楚云羲趴在墙上很尴尬,他清了清喉咙,说:“那什么小公爷你别误会,不知道你们之前产生过什么矛盾,你说的兰迟我也不认识,但我保证,我跟小谨清清白白绝对没有奸情!”
段灵耀不耐烦地抬眼:“让你说话了吗?”
说罢他手一抬,一支袖箭对着楚云羲咻地就射了过去。
楚云羲大惊,下意识往后躲——咚!直接从墙头摔到了地上。
宋司谨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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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 第 44 章
◇
◎虚情假意◎
第四十四章;
那么高的墙, 摔下去可怎么得了,况且会试在即,万一摔出来个好歹, 会耽误人一辈子的!
宋司谨吓得魂都要飞了, 急忙向外面跑去, 却被段灵耀一把拽了回来。
“不许去!”
宋司谨用力抽手,挣不开他, 焦急盖过恐惧他忍不住提高声音:“他是我朋友!”
谁知段灵耀比他还要大声,并理直气壮地反问:“朋友就能半夜爬人家墙头啦?朋友就能破坏人家婚姻啦?朋友……哼,你眼里只有朋友,就是没有我!”
宋司谨张口结舌, 急出了一头的汗:“你、你不讲理。”
“什么才叫讲理?”段灵耀紧紧抓着宋司谨, 他气的咬牙,“难道你就很讲道理了?莫名其妙就冷落人家——你说, 到底是不是因为他!”
“当然不是,我今天才见到他, 跟他没关系的。”
“那是为什么!”段灵耀把宋司谨往自己这边拽了拽,宋司谨站不稳,一下撞到他身上。
段灵耀便伸出手紧紧箍住他的腰, 在他耳边逼问:“明明之前都好好的, 只有他一个变数出现,不管怎么问谨哥哥就是不说,除了怕我教训这个朋友以外, 还能有什么理由?!”
一直以来宋司谨都知道自己笨, 他撒的谎总会被人识破, 想做好一件事总会变更糟糕, 以为自己能应付过去但还不如什么都不想。
明明跟楚云羲没有关系的事情, 怎么就发展成这样子了——难道原著里没有楚云羲的存在,都是被自己害的?
想到这里宋司谨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他扶住段灵耀手臂,纵然难堪恐惧,仍说:“跟他没关系,我说,我全都告诉你,你不要生气,先让我看看云羲,万一摔出事……”
“不行。”段灵耀蛮横道,“现在不解释清楚,就别想见他!”
被人牢牢挟持住,宋司谨没办法,只能忍着惧意实话实说:“你叫人告诉我,你天天晚上都会去找别人,我,我知道我没资格管你,可是总觉得……不太好。”
何止是不太好,他觉得段灵耀脏死了。
可对段灵耀说自己介意这种事,他能理解吗,还是会恼羞成怒?
段灵耀听罢,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诧异:“也没有天天晚上吧,就偶尔回来晚了,再说你以前也没介意我跟别人吃饭呀?不对,我什么时候叫人跟你说这种话了?”
宋司谨试图委婉:“就是一个穿红衣服,还有一个穿绿衣服的,他们说是你最宠爱的男人。”
段灵耀恍然大悟,先是生气:“真是荒谬!荒唐!荒诞!嘁,这事就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哪有让他们特意跟你示威,我就是忘了跟他们说……嘻嘻。”
然后忍不住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原来谨哥哥是吃醋了。”
宋司谨:“……”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宋司谨磨蹭着脚尖,小心翼翼地问:“我能出去看他吗?”
段灵耀翻脸如翻书,脸上笑容越来越荡漾,先前的凶神恶煞化为乌有,整个人都明媚了起来,还带着点羞涩:“讨厌,谨哥哥早说明白不就好了吗。哎呀,快去看看楚公子吧,别给人摔坏了。”
宋司谨目瞪口呆,有点不敢相信,生怕段灵耀在戏耍自己:“真的可以?”
“当然啦。”
段灵耀不仅说真的,还亲自带着宋司谨走出国公府去见楚云羲。
虽然楚云羲爬上了墙头,但出门到街上要拐好几个弯,找到楚云羲的时候,他正倒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脚抽气,宋司谨心里一紧就想跑过去扶他。
然后又被段灵耀拽了回来。
楚云羲虚弱地说:“我没事,就是脚崴了。”
宋司谨不放心:“别的地方有没有受伤?会影响你考试吗?我们去看大夫吧!”
段灵耀:“咳咳!”
楚云羲只能说:“没事没事,养两天就好了,天这么晚就不去打搅大夫了,不过,恐怕要麻烦小公爷送我回书院了。”
宋司谨顿了顿,小声说:“我送你回去吧。”
“谨哥哥”段灵耀忍不住了,声音怎么听怎么有点奇怪,“你不放心我?”
他一这样说话,宋司谨就害怕:“没,没有,我是怕他一个人,没人照顾。”
“哦!那谨哥哥去照顾他,谁又来照顾人家?”
段灵耀声音软绵绵,但就是不松口:“天这么晚,谨哥哥该休息了,要实在担心,以后再去看望好了。”
“真的可以?”宋司谨有点惊讶。
段灵耀抱着宋司谨的胳膊,甜蜜蜜地说,“只要楚公子别再半夜爬人家墙头,也别再怂恿有情人离心,人家又怎么会阻止普通朋友见面呢。”
他语气甜软,里头的警告之意却不言而喻。
宋司谨是个容易满足的人,轻声应了句好,站在原地,一直看着段灵耀叫人来送楚云羲回去,人全都走空之后,他才慢慢与段灵耀回房。
段灵耀唇角弯弯,在笑,显得很开心的模样。
可宋司谨一点都不开心。
侍女们把先前弄脏的床铺换上了新的,他坐在床边看段灵耀在屋里来来回回走动,总担心他突发恶疾再欺负一下自己。
忽然门被敲开,辛夷带着两个男子走了进来。
那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穿着里衣,头发糟乱脸上困惑,像是刚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一样。
借着烛光仔细一看,宋司谨诧异地发现,这两人竟然就是先前依段灵耀吩咐来向自己示威的红衣、绿衣两兄弟。
宋司谨搅了搅手指,越发不明白段灵耀想要做什么。
“我没有让他们跟你说那番话,只是忘了告诉他们别说那番话。”段灵耀高兴又有点别扭地说道,“喂,你们两个自己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灵耀抱着肩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他想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眼神却一直往这边偷瞄——瞄宋司谨的反应。
红衣迟疑地看了看段灵耀,揣度道:“难道宋公子还什么都不知道?”
宋司谨继续绞着手指,其实不是很想听什么解释,因为感觉没意思,红衣和绿衣显然是被段灵耀控制着的,他们嘴里说的话,都是段灵耀想让他们说的,是真是假谁又敢来担保?
但段灵耀想让他听,他就听听看吧。
红衣说,他跟绿衣两兄弟是南风馆里的小倌,因才艺不佳只能卖身,幸好遇到小公爷被赎买回来,才不必过千人骑万人跨的苦日子。
小公爷买他们回来,只有一个目的,叫他们装作备受宠爱的模样,向那些意图爬床的人炫耀——如此一来,段灵耀就不必宠幸他们了,当然,段灵耀也没碰过兄弟俩。
“为什么?”宋司谨越听越糊涂,情不自禁地问。
“这您得问小公爷。”红衣跟绿衣并不清楚内情,他们兄弟俩只是照吩咐办事。
解释到这里,段灵耀挥挥手叫他们下去,轻哼了一声:“谨哥哥现在还吃醋吗?”
疑问积压在心里,可能是现在段灵耀看起来很好说话,宋司谨生出一些勇气,便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段灵耀顿了顿,眉头微蹙,想说什么又有点为难,最后脸一撇,蛮不讲理道:“你不用知道为什么,你只要知道我最宠爱的是你就够了。谨哥哥要是实在介意,我明天就叫他们走人,那些夜夜恩宠的话,不用放在心上,人家哪有那么多精力。”
“别了,他们也不是自己想的。”宋司谨抿着唇,勉强笑了笑。
恐怕那些话半真半假,段灵耀根本就是在逼人撒谎,最近他觉得自己新鲜,便只缠着自己不管其他男宠,但不代表他以前就是清白的。他有钱有势,肆意妄为,无论是原著还是宋司谨亲自接触过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段灵耀的荒唐名声,他怎么可能白养一些男宠却不碰他们。
这不合理。
而且真这样的话,为什么解释不清楚。
宋司谨想不出段灵耀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理由,他从最简单最直接的角度思考:段灵耀在哄自己罢了。
怕段灵耀再为难自己或者是别人,宋司谨只能做出一副信了的模样。
已经到了后半夜,段灵耀挤到宋司谨身边,手指缠着他长发,眼睛亮晶晶:“谨哥哥以后不许再冷落人家了。”
宋司谨温顺地应他:“好。”
“还要再多喜欢人家一点。”
“好。”
“这次要真心的。”
“好。”
——
上元节那天晚上,段灵耀当真履行承诺带着宋司谨出了门。
难得能出门逛逛,宋司谨决定暂时放下心中负担,好好观赏瑶京的美丽。
不愧是大岳国的京都,这里什么都有,汇聚五湖四海的美食与特色,纵然天冷,街上行走的人们也大都衣着温暖面带笑容。
段灵耀只带了几个人跟在后头,这次低调出门,借着夜色遮挡自己,没有几个人认出他是小公爷,叫他们能享受一下真正的花灯节风情。
一条街又一条街,明亮温暖的灯光照亮地面,像天上的星星落入凡间,推着糖葫芦车的小贩一边叫卖一边走过,幼童嬉笑着撞了一下宋司谨,又笑着跑远。
宋司谨左顾右盼目不暇接,手被段灵耀牵着一刻也没松开。
忽然手里被塞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看到了一盏漂亮精致的兔子灯。
“这是给我的?”宋司谨慢吞吞地问,抓着灯杆舍不得松手。
“是呀。”
“可这种灯不是小孩和女子才能拿吗。”
一般来说,漂亮的花灯跟可爱的小动物造型的灯,都是小孩子和姑娘家买的,这里的男子手里提的,大都是松柏之类的图案,或者是那种古朴高雅的造型。
段灵耀笑嘻嘻:“谨哥哥盯着看了好久,人家就想给谨哥哥买,要是别人不服,我就收拾到他们服。”
“别别,没人说不服,你不要动手呀。”宋司谨伸手拨了下黏在兔子图案上的假耳朵,心想段灵耀的眼神一定有点问题,他盯着看的明明是那盏猫儿戏蝶灯,他买的却是兔子灯。
不过兔子也很可爱,宋司谨伸手抚摸兔耳朵,走出这条街的时候,绒布做的假兔耳已经被他揪的有点歪了。
寒风带来几声微弱的猫叫,宋司谨的耳朵一下子尖了起来,他往前走了走,左看看右看看,很快就找到了猫叫的源头。
那是一个套圈摊子,摊子里摆着各种各样的奖品,一个圈一文钱,套中什么就能带走什么。
奖品里有只瘦巴巴的小奶猫,估摸不到两个月大,寒风一吹,它便哆嗦着身子发出尖细叫声。
这只猫儿太瘦,花色也不算漂亮,身上东一块白毛西一块黑毛,一个白屁股加白尾巴,尾巴尖还带着撮儿黑。
长得这么不讨喜,也就没人想要它,恐怕老板摆完摊,它都找不到自己的主人。
“谨哥哥想玩?”见他一直看,段灵耀便把他拉到摊子前。
“想。”
宋司谨也不用段灵耀出钱,他打开自己的荷包,从里面数出十个铜板,换了十个竹圈,对着小猫一圈又一圈的套。
十个竹圈,没一个中。
猫儿位置在中间,不如边上的好套,宋司谨却没有改换目标的想法。
锦衣华服的少年点了点脚尖,看向猫儿的眼神无比嫌弃:“谨哥哥喜欢小猫,赶明给你找只好看的,这也太丑了。”
宋司谨:“还好啊,也不是很丑,小猫养好了都可爱。”
这只猫毛发稀疏又瘦巴,也不知老板哪弄来的,要是没人要,被带回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宋司谨又换了十个竹圈,但这次要丢圈子前,忽然停顿,回头小心翼翼地问:“我能养它吗?你要是不喜欢,等养大点,再把它送给别人。”
一开始段灵耀很漫不经心,他摆弄腰上挂的玉环,听叮叮当当的脆响,只是随口一问:“养就养咯,送人谁要啊。”
宋司谨说道:“云羲也喜欢小猫小狗,他应该会要。”
叮!
段灵耀手一松,脸一抬,凶巴巴地说:“他做梦!不就是一只猫吗,小爷我又不是养不起,国公府那么大,再来十只百只都养得起!”
宋司谨一下松快出笑容:“谢谢你,灵耀。”
本要继续娇缠几句的话语一下咽了回去,段灵耀唇瓣翕张,最后嘟了嘟,强调道:“反正不许给他养。”
谈妥了养猫的事情,宋司谨便继续套圈,可惜他的准头实在不怎么样,花了三十文钱,还是没能拿下这只小猫。
段灵耀看不过眼,便说我来帮你。
宋司谨摇头,难得坚持:“我想自己来。”
终于在套到第四十四个竹圈的时候,套到了这只猫儿。
老板喜笑颜开地将装猫的小竹笼递给他,宋司谨抱着猫儿,用衣服给它挡风,段灵耀在旁边看了会,果然还是很嫌弃。
“长得又瘦又丑,以后就叫它丑丑吧。”
连只猫都欺负,也太过分了,宋司谨弱弱道:“能不能换个名字?”
段灵耀当即改口,高傲赐名:“那就叫它瘦瘦吧!”
宋司谨:“……”
好吧,就算名字难听,也不影响自己爱它。
——
宋司谨第一次在瑶京大街上闲逛,完全不知自己走过的地方都叫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要去哪里。
段灵耀带着他来到「白鹿书院」的牌匾前时,他才惊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瑶京最出名的书院附近。
“谨哥哥不是想探伤吗,走吧。”段灵耀拉着宋司谨就往里走。
“你真让我来?”
“当然了……所以说,谨哥哥有没有更喜欢人家一点?”段灵耀嬉笑着抱着宋司谨手臂撒娇。
宋司谨舔了舔发干的唇:“嗯。”明明本来就不该管自己。
这回应算不上认真,段灵耀嗤笑一声,倒也没计较。
很早以前段灵耀也在这里念过书,知道里面的路怎么走。本打算亲自盯着宋司谨跟楚云羲会面,但半路被三皇子等人叫住,就不得不放宋司谨自己过去。
“等一下。”
宋司谨回头,有点紧张,怕他反悔。
“把瘦瘦留下。”
段灵耀抢过装瘦瘦的小竹笼,瘦瘦发出细微的叫声,他抱住笼子说:“省得姓楚的惦记!”
宋司谨无言以对,他还没跟楚云羲说养猫的事呢。
不过好歹他成功见到了楚云羲——因脚伤不便出门逛街,只能自己留在宿舍看书复习的可怜科举人。
“云羲你怎么样啦,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宋司谨叫辛青在外面等,进屋后关上门,提着兔子灯便兴冲冲跑到楚云羲面前。
见他过来,楚云羲惊喜地招手:“你竟然出门了,真是太好了。”
宋司谨把逛街时买的一些小点心递给他:“对不起啊,前天害得你扭伤脚,连上元节都不能出去玩。”
“没事,下个月就会试了,本来就该收心,就是不能参加今晚的元宵诗会有些可惜……害,过两天买他们抄录的诗集,一样啦。”
两人分别近三年,又以这种不尴不尬的身份和时机会面,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注定没有太多时间叙旧。
事有轻急缓重,比起倾诉自己求学的不易,楚云羲更想聆听宋司谨的难处。
面对自己最好的朋友,还是一起长大的发小,除了投胎穿书这种秘密,他没有什么不能告诉他的,便原原本本都说了个清楚。
听罢楚云羲便明白了。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这个有些呆傻的发小是什么性格,竟把人欺负到这种地步……也太过分了!
楚云羲压制住愤怒,冷静地分析了一下,忽然问:“如果把你娘救出去,你摆脱段灵耀的几率有多大?”
宋司谨的心脏慢慢加快,他压低声音:“你别问我这个,我算不出来呀,但我觉得……我应该可以。”
楚云羲又问:“理由?”
宋司谨支支吾吾:“他好像有点喜欢我,我骗骗他,找个机会跑出瑶京城应该不难。”
“后续怎么办?”
说到这里,宋司谨信心更定:“我有个朋友,帮我弄了一个假身份,到时候我就不当宋司谨了,带着我娘躲得远远的,让别人都找不到我们!”
楚云羲露出笑容:“假身份才是最难搞的地方,没想到你已经解决了,很好。我有个想法,你可愿听听?”
宋司谨连忙点头:“你说,我听,从小到大你最聪明了,我都听你的。”
楚云羲道:“等这次科举结束,若我能高中,前途会比宋老爷更加光明。届时考生们有个返乡的假期,我趁此期间回去,想办法把你娘接走,宋老爷说不定会给我这个面子,就算不给……你放心,有别的朋友帮我把你娘偷偷带走。”
“可我不知道我娘被关在哪,我只去过一次她住的地方。”
“还记不记得那地方长什么样?”
宋司谨用炭笔在纸上画了一下,凭记忆描述出那座小院的风格和门口那条小巷的模样。
“这个巷子口栽了三棵大槐树?我知道了,槐树,还有这个屋顶的样式,在昌西城只有两个地方有,放心吧小谨,我一定能找到你娘。”
“太好了!”
这么久以来,宋司谨第一次燃起这么强烈的希望,他忍不住高兴地抱住楚云羲:“云羲,你对我真好!”
楚云羲拍拍他的头:“唉,谁让你那么笨,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一个是酸秀才生的小书呆,一个是官老爷家的真呆子,不知不觉间他们就认识了。他不会嫌弃宋司谨笨,宋司谨也不嫌弃他臭讲究,于是慢慢就变成了朋友。
“可是云羲,我每次撒谎,段灵耀好像都能看出来。”
说到这里宋司谨又开始苦恼,他用力揪兔子耳朵:“我怕骗不过他。”
这确实是个问题,楚云羲眼底染上一层笑意,他挑起宋司谨的下巴,叫他直视自己。
“小谨啊小谨,你真是太不了解自己了,下次要撒谎的时候,努力点,睁大眼睛去直视对方,放轻松,多想面前人的好处,最重要的是,不要躲闪。”
——
辛青敲门催促,宋司谨只好辞别楚云羲。
他离开弟子宿舍,在不远处看到了段灵耀,段灵耀蹲在地上愁眉苦脸。
宋司谨走过去问他怎么了,他伸手指向瘦瘦,很是委屈:“它尿了!”
宋司谨低头一看,瘦瘦两条腿上沾的全是它自己的尿,湿漉漉骚唧唧,寒风一吹,本就瘦巴巴的小猫崽怕是更难熬了。
宋司谨急忙伸手去撕自己的衣摆,结果没撕动,这衣服质量贼好了。
段灵耀被他逗笑,拔出匕首,割掉了自己的衣摆,那衣裳火红明亮,绣着精美的暗纹,一看就造价不菲,单割下来的这块衣摆,都不知要多少金银才能买下。
“谨哥哥要做什么?”
“把衣服包到它身上吧,不然会冻坏的。”
于是打开小竹笼,要把衣摆往瘦瘦身上包,结果别看瘦瘦长得又瘦又小,叫声也细里细气,蹦跶起来却极其敏捷,一个没注意,它便蹭得蹿出了去,小爪子勾着树皮爬到了高处。
“喵!喵!喵喵!喵——”
爬到高处的小猫崽成功把自己吓到,虽然会上,但不会下,还有点恐高。
宋司谨着急地掀起衣裳要接它:“瘦瘦,往这边跳。”
“让开,我来!”
段灵耀骂了句小畜生,撸着袖子三两下爬到树上,揪着瘦瘦后颈皮把他带了下来。
他纵身一跃,少年人的身姿利落又潇洒,似遥燕翻飞般意气风发,跳到地上的时候,段灵耀得意地递给宋司谨一个眼神,远空的星子落在他眼中,明亮而璀璨。
“怎么样谨哥哥,有没有更喜欢人家一点?”
也许这一刻是宋司谨想起了楚云羲话的缘故,也许是这一刻段灵耀抓着猫儿当真很可爱的缘故……宋司谨抬起脸,直视他,竟轻松做到了云羲提点他的事。
“灵耀,你真好。”
宋司谨哪里能知道自己的双眼有多澄澈,这般看人的时候,又有多真诚。
可段灵耀是知道的,他看到了。
那双眉目中满是不设防的温柔,是很轻易便能刺痛伤害的软弱,宋司谨提着兔子灯,氤氲的暖光弥漫游移,照亮了千百种无法言喻的美好。
段灵耀一下红了脸卡了壳,唇瓣嗫嚅着说不出话,脸越来越红,像违背天性于冬日怒放的扶桑花,热烈明艳,又带着点羞涩。
瘦瘦被揪的不舒服,伸爪挠了一下。
段灵耀惊呼一声顺畅起来,他用衣摆把瘦瘦包了个严严实实,再关回笼子,拎着笼子,伸手,递给宋司谨。
少年扭了扭脸,看灯看地看星星,就是不敢看宋司谨。
可他压不住唇角翘起的弧度,也藏不住眼角眉梢的喜悦:“这还差不多。”
作者有话说:
咕掐指一算,第四段不是下一章就是下下章了;
感谢在2022-08-08 19:21:58-2022-08-09 20:1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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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 第 45 章
◇
◎想要长长久久◎
第四十五章;
原著中没有楚云羲的出现, 宋司谨放心不下,便总想找机会再见楚云溪一面。
段灵耀十分不乐意,他会找时间陪宋司谨出门逛街散心, 但宋司谨想往白鹿书院的方向走时, 他就拽着人的手把人拖走。
宋司谨拗不过他, 好说歹说,总算让段灵耀同意在会试前送一送楚云羲。
考试环境多艰苦, 天寒地冻还漏风。楚云羲的家境同样贫寒,虽然到京城求学,但向来节俭。宋司谨猜他买不起太好的衣裳,便帮他买了些上好的成衣送过去。
考场不允许考生穿夹棉的厚衣, 只能穿单层的衣服, 这样一来衣服布料必须要厚实柔软才保暖。
见到楚云羲的时候,他一把拉过宋司谨的手, 惊魂未定地说:“你听说没,元宵节诗会失火了!死了两个人, 毁容四个人,还有好些受惊生病不能来考试。”
大部分时间,宋司谨都在国公府内自己玩自己的, 鲜少有人会特意与他讲外界的东西, 因此他还真不知道这件事。
“幸好你没去。”宋司谨喃喃道。
“是啊,本以为去找你崴了脚是件倒霉事,没想到祸兮福相依, 倒叫我避开了一件更大的祸事。”
段灵耀:“咳咳。”
楚云羲干笑了两声, 松开宋司谨的手。
宋司谨送楚云羲进考场, 又在考试完后接他出来, 一切都很顺利。
出来的时候, 楚云羲有些憔悴,但精神很好,他笑着说感觉自己没问题,宋司谨由衷为他开心。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难道原著里没有楚云羲,是因为他参加了元宵节诗会?
他试图逆推延顺事物发展的逻辑,可惜这个小脑瓜推了一下就稀里糊涂的发乱,实在搞不清楚,宋司谨便不再多想了。
不管了,总之云羲没事就好。
距离会试结束到出榜要一个月的时间,宋司谨没理由再去见楚云羲,段灵耀便继续拘着他。
好在宋司谨听楚云羲的劝,多多哄着段灵耀,如今除了不能随便出门,也不能随便见外人外,没再受过太大的委屈。
春天到了,草木复苏,国公府的花园渐渐出现更多色彩。
瘦瘦被养的胖了点,正是活蹦乱跳的年纪,天天不是抓床帏便是扑虫子,段灵耀还是嫌他长得丑,每当瘦瘦跳上床,便要想方设法把它赶下去。
宋司谨不忍心,伸手护着瘦瘦:“我们就和它一块睡吧。”
“那不成,它还这么小,在旁边盯着多不合适!”
宋司谨闹了个大红脸,只好让段灵耀用食物把瘦瘦引出去,再一把关上门。
——
时间一晃到了四月,是海棠盛开的时节,也是花草繁荣的时节。
走在街上,伸手一抓,能抓到飘在空中的柳絮。
往路的两边看,柳树、杨树、银杏树绿意盎然,间或夹杂几棵枝头开满繁花的海棠,人们换上更轻薄修身的衣裳,鬓角簪花路过留香,一切都是那般生机勃勃。
这般的好时节对大岳人来说,还有另一个重要的意义——春闱揭榜,几家欢喜几家愁,考中的贡生除了高兴,还要准备马上到来的殿试。
而这些暂且与段灵耀无关,他的注意力全在另一件事上。
段灵耀来到自家最好的布庄内,检查喜服的进度。
没错,就是喜服,最正的大红色,最精美的布料,交给手艺最好的绣娘,做两件最般配的喜服。
“还要多久才能绣完?”
绣娘答道:“要到下个月了。”
“十九日之前可行?”
“妾身一定尽力。”
这两件喜服在段灵耀回京后便开始了制作,他要精益求精慢工出细活,几个月下来,总算到了收尾的阶段。
爱不释手地摸了几下,段灵耀准备回去,绣娘忽然叫住他:“小公爷,不知您可否听说过这样的传统?新郎亲手在嫁衣上缝线,缝的越多,证明新婚夫妇越恩爱,也就意味着将来两人越长久。”
段灵耀脚步停顿,饶有兴致地回头:“当真?”
绣娘笑道:“不敢欺瞒小公爷。”
本来听说小公爷要娶亲,绣娘只同情那位姓宋的未婚夫,但每隔一段时日,段灵耀便会过来亲眼看看两件喜服,眼中的喜爱与希冀不言而喻。
不知不觉间绣娘心思转变,她慢慢发现,原来再可怕再荒唐再没有心的人,也有动真情的时候。若是那位宋公子能与小公爷成就一段佳话,管住他别再祸害别家男儿,也是好事一桩。
绣娘由衷期盼两人恩爱长久。
段灵耀说:“拿针线来!”
对他而言,无论是绣花还是缝衣服,都是生平第一次干,那根细细小小的针操纵起来不比刀剑简单。
依照绣娘的指导,段灵耀在宋司谨的嫁衣上穿针引线,他凝神静气十分严肃,红艳艳的布料照的他的脸也微微发红,衬得他越发唇红齿白。
结果还是扎到了手,一滴鲜红血珠冒出来,飞快地被布料吸走。
段灵耀蹙眉,捏了捏刺痛的指尖:“弄脏了。”
绣娘连忙安慰:“这是吉兆,寓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若能叫另一位新郎一同过来缝线,寓意更好。”
但段灵耀拒绝了:“我自己来就好。”
五月十九是谨哥哥的生辰,届时他要拿这件嫁衣给他做生辰礼物,虽说等表哥赐婚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成亲,但至少先订下婚,到时候谨哥哥一定很惊喜!
想到这里,少年唇角漾出一抹春花般烂漫的微笑。
那日过后,段灵耀有空便要过来在宋司谨的嫁衣上缝几针,起初手指被扎了个遍,回家的时候,就噘着嘴巴撒娇,叫宋司谨帮他端茶倒水,剥果子喂饭,还要帮他洗漱更衣。
宋司谨捧着他的手,十分疑惑:“怎么弄成这样了?”
白嫩嫩的指尖上带着几个被扎出来的小红点,伤并不可怕,但十指连心,想必也是极痛的。
而且连续好几天,段灵耀的手指都被扎了,简直太奇怪。宋司谨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原因,问段灵耀他也不说,只好不再问:“那我给你呼呼……呼……还痛吗?”
“痛——”段灵耀手伸的越发往前往上,“要谨哥哥亲亲才会好。”
宋司谨无奈,见他脸上笑出两个小酒窝,眼中满是狡黠,便知道这人一定没安好心。
他便低下头,轻轻含住段灵耀被扎伤的指尖。
——
五月初的大地姹紫嫣红,殿试揭榜,有人在大笑,有人在长叹,但到街上一看,到处欢欣鼓舞,一片喜气洋洋。
听闻楚云羲高中探花,宋司谨高兴坏了,他迫不及待找出自己早早雕好预备送给楚云羲的礼物——一个穿着官服手中高举牌匾的可爱精美小木人。
牌匾特意空着,就等最终成绩出来后再往上面填字。
宋司谨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刻上「探花」二字,把木人放进盒子里,便想出去送给楚云羲。
他做这些的时候,段灵耀就翘着二郎腿在旁边看:“嘁,一个小小的探花罢了,至于这么高兴吗?”
“很厉害了呀。”没注意到段灵耀的不悦,宋司谨高兴地捧着盒子说,“这么多考生里,只有一个探花,而且他出身贫寒,比一些世家子弟考的还好,简直太厉害了!”
段灵耀:“不许去。”
宋司谨愣住:“为什么?”
段灵耀抱着双臂冷笑:“不为什么,反正就是不许去!”
这可把宋司谨急坏了,他还想趁这个机会跟楚云羲商量一些不能让段灵耀知道的事情呢。
“可是这种人生中的大喜事,我作为朋友,应该跟他一起庆祝的。”
宋司谨跪坐在段灵耀身边,手轻轻搭住他的手,又要抬眼去直视他。
但段灵耀一撇脸,就是不看他:“我不管,家里这么忙,哪有空出去看一个外人。”
宋司谨懵逼:“很……忙吗?”
“当然啦!”段灵耀吹了声口哨,越发圆滚滚的瘦瘦一下从床底蹿了出来,它高兴地喵呜几声,以为主人又要投喂自己美味的肉肉。
但段灵耀揪住它后脖颈,提溜起来,抑扬顿挫地说道:“你看他天天钻床底,身上全是灰,该洗澡了!”
瘦瘦:“喵呜!”
宋司谨默然无语,以前也没见段灵耀亲手给瘦瘦洗过澡。
但他都这么说了,宋司谨只好跟他一块,强行按住瘦瘦洗了个澡。瘦瘦挣扎,颤抖,发出凄厉的叫声,好不容易洗完,它一阵狂甩,甩的宋司谨跟段灵耀身上都是水。
段灵耀愉快地说道:“怎么办呀谨哥哥,咱们身上也被弄脏了,没办法,只好洗个鸳鸯浴了。”
宋司谨:“……”
他算是看出来了,段灵耀就是不想让自己出门。
这种喜庆的大日子一生也许只有一次,自己却不能陪朋友一起庆祝,宋司谨失落地垂下头。
水声哗啦,瘦瘦趴在毛巾堆上给自己舔毛。
段灵耀闹腾着要宋司谨帮自己梳头发,宋司谨有些走神,下手一用力,扯得段灵耀发出痛呼声。
他一下蹙眉,回首握住宋司谨的手:“宋司谨!”
他声音一高,宋司谨便忍不住害怕,下意识往回缩了缩手:“对不起,我轻一点,你别生气。”
“我是为这个生气吗?”段灵耀身上湿漉漉,长发披散着垂在身后,波光粼粼,他露出雪白的肩头,含嗔带怪地瞪向宋司谨,“你能不能不要整天想着别的男人?”
宋司谨:“……”
段灵耀咬唇,气鼓鼓地看他:“你说话啊。”
胡搅蛮缠——宋司谨看书多了,文化水平直线上升,成语用的越来越溜,他又偷偷骂了一句「无理取闹」,这才轻轻抬起眼,纯澈而无辜:“我没有,灵耀,你不要这么说。”
段灵耀狐疑地眯起眼睛:“那你刚才在想什么?”
宋司谨迟疑了下,脸微微泛红,实在有些羞耻:“在想你。”
霎时间段灵耀的眼神柔软下去,他扭身抓住瘦瘦的肉垫揉捏,若无其事地问:“想人家什么?”
少年半露在水面上,侧着精致又张扬的脸蛋,水雾缭绕且朦胧,叫他身上凌厉逼人的气势也柔软几分。
且他逗弄着猫儿,笑容灵动狡黠,乍一看就好像成了精的猫妖下山引诱凡人来了。
宋司谨一时冲动,脱口而出:“想你跟瘦瘦有点像。”
段灵耀震惊:“你说我……丑?”
宋司谨慌乱道:“没没没,你别生气……诶你干什么,别过来,不是……我是说,灵耀你别乱动,都都都是水,会滑下去的。”
他一生气,简直比瘦瘦还闹腾,还不如瘦瘦呢,瘦瘦虽然又丑又皮,但至少不会欺负人呀!
段灵耀把宋司谨逼到浴池边缘紧压住,青年无处可躲,被迫扬起秀美的脖颈,以此来求得呼吸的余地。
水珠从凝脂滚落,晶莹圆润,淡青自雪中穿行,诱人探秘。
段灵耀眯起眼睛,舔舐尖锐的牙尖,他唤了一声谨哥哥,不等宋司谨回答,便低头在心上人脆弱的致命处轻轻咬了一口。
……
突如其来的倒春寒,叫身体本就不好的圣上又病倒了。
没有办法,他只能指派旁人替自己举办琼林宴,而今年他只点名了三皇子,至于太子,还在东宫里关禁闭呢。
这似乎是一个信号,朝堂内外暗流涌动,有时候走过路过彼此的一个眼神,都仿佛包含了无数信息。
这些本与宋司谨没关系。
但段灵耀大发慈悲,说要带他去琼林宴凑热闹。
琼林宴是宴请新科进士的大场面,为了帮新科进士更好融入,还请了前几届的一甲进士来。
宋司谨不关心别人,他只知道,自己终于有机会向楚云羲贺喜,也终于有机会与他商讨更细节的事由了。
肉眼可见宋司谨露出笑容,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好了起来。
前方就是琼林苑,宋司谨惊叹地望着一眼看不到底的院墙,忍不住思考建这么大的地方需要花多少钱。
“谨哥哥就这么高兴呀?”段灵耀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问。
“是,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知想到了什么,宋司谨怅然地笑了笑,“很多人一辈子都见识不到。”
而他有机会见识到,也许这就叫有失必有得。
段灵耀拉住他的手,领着他往里走:“以后我陪谨哥哥见识更多。”
也许是分别在即,其心也善,这一刻宋司谨竟然没有太多抵触,他竟不自觉反握住段灵耀的手,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
琼林苑是瑶京颇负盛名的地方,寻常人见识不到。里面不仅有天南地北送来的争奇斗艳的奇花异草,还有被雕刻出巍峨气势的各类假山假水。
三步一景五步一画,宋司谨看的眼花缭乱,频频回头,连路都顾不上看了。
结果继续往里,忽然遇到一大群人,向来有些怕生的宋司谨下意识躲到了段灵耀身后。
他们来的算晚,琼林苑内到处都是人,有些人认出段灵耀,连带着也认出了宋司谨。
自然没什么人敢当着段灵耀的面说不好听的话,但这里的文人书生,大都还未被官场熏陶出圆滑性格,他们带着文人风骨,看向两人的目光便叫人格外不适了。
宋司谨沉默下来,也不再左顾右盼。
忽然段灵耀拉着他停下,高兴地说:“表哥,这边!”
表哥?宋司谨抬头一看,看到一个与段灵耀长得有几分相似的俊美青年走来,那青年面上含笑,周身气度不凡,不急不缓地走过来后,忽然促狭道:“宋公子,久仰久仰。”
宋司谨猜到他的身份,有些紧张,这也是原著中心机深沉狠辣邪恶的大反派呢。
段灵耀笑嘻嘻地说:“谨哥哥别怕,三殿下不像我,不爱欺负人。”
宋司谨鼓起勇气对他露出一点笑容:“嗯,三殿下万安。”
三皇子秦渡川过来跟段灵耀打了个招呼,想叫他陪自己一块去接待诸位新科进士。
段灵耀犹豫了一下,他想叫宋司谨也跟着过去,叫他一个人在琼林苑闲逛段灵耀不放心,但宋司谨被那么多生人盯着,又紧张又不自在,甚至还有点不开心。
秦渡川提醒道:“云春霖也来了,你当真要叫宋公子跟着过去?”
段灵耀蹙眉:“啧,忘了这家伙。”
听两人话语,云春霖似乎与段灵耀有过节,这人真厉害,竟然叫段灵耀都感到为难,宋司谨忽然好奇。
见他有兴趣,秦渡川也没有帮表弟遮掩的想法,直接全抖搂了出来:“不知宋公子有没有听过,灵耀曾调戏探花郎以至于叫对方绕着他走了一年的事迹?”
宋司谨点头。
秦渡川道:“实不相瞒,那位探花郎就是云探花。”
宋司谨:“啊?”
秦渡川微微笑道:“宋公子莫误会,当初云探花批判信国公拥兵自重,灵耀听了生气,他又是小孩心性,知晓此人厌恶风花雪月龙阳之事,才特意言悦之以恶之。”
竟然是这样吗,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宋司谨悄悄去看段灵耀,段灵耀清了清喉咙,装模作样地说:“这点小事有什么好解释的,谨哥哥本来就不会信,对吧?”
宋司谨:“呃……嗯。”
“是吗?”秦渡川补充道,“那若是你的谨哥哥知道,自从被你当众戏弄羞辱后,云探花便一直念念不忘,总想着找机会问清你到底有几分情意又待如何?”
“表哥!”段灵耀伸手推着秦渡川往前走,“这么多话也不怕浪费口水,走了走了,有话留着跟新科进士说去吧!”
怕宋司谨走丢,段灵耀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不要乱跑,但段灵耀与秦渡川刚消失在视线里,宋司谨便迫不及待开始满琼林苑乱跑。
左看看右找找,然后被人一把拉到假山后。
宋司谨吓得差点转身就给人来上一拳,好险这是个熟人,才叫他把拳头收住:“云羲!”
楚云羲伸出手指:“嘘,小点声。”
好不容易见面,宋司谨先向他道喜,并把小木人送给他,这才谈起楚云羲返乡的事以及宋司谨跑路的事。
“这个盒子底下有一些银钱。”宋司谨按住楚云羲的手说,“你不要推脱,我已经变聪明了,知道很多事情都要花钱才能解决。而且我现在也只能在这方面出力,云羲,这件事很危险,你为了帮我才冒险的,要是连这都不收,我会很难受。”
万一事情败露,没有背景的楚云羲将要面临的危险也许比宋司谨还要大。
楚云羲颠了颠盒子,无奈地答应下来。
但他眸光一转,想到了另一件事:“其实你跟段灵耀进来的时候,我就一直在跟着你们。小谨,段灵耀对你好像还不错,看你这小脸,都长肉了,你确定要离开他?”
宋司谨迟疑了下,轻轻点头:“他对我,就像对一只看着顺眼又听话懂事的宠物,也许是比对别人好,可我不愿意。”
就算他能做一辈子的宠物,段灵耀又能宠爱他到几时?
要是段灵耀……算了,哪来那么多要是。
“我定好了跟商队一块回昌西城,约莫下旬能到,就是要错过你的生辰了。”
“没事,以后有机会再过,反正前两年的生辰咱们也没一块过。”
“那成,总之你自己估算一下时间,不要跑的太早,免得段灵耀到你家里找人。”
两人商讨了一些细节,比如母子分别逃离后到哪里会和,这里人多眼杂,他们不敢一直躲着,便各自散开,假装一切如常。
……
五月十五日,天朗气清。
瑶京的牡丹花园开得很好,老夫人突然起了兴致,要宋司谨陪着她一块去赏花。
这段时日里,宋司谨很少见到国公夫人,偶尔会陪老夫人吃顿饭,关系平平淡淡,算不上太亲近,但也还算可以。
所以这个出门的理由,并不让段灵耀意外。
但老夫人不想带段灵耀,她说段灵耀整天看着宋司谨,未免太严苛,哪个好男儿都受不了被这么管,她看不过去,想帮宋司谨松快松快。
段灵耀可不乐意了,闹着要一起去。
宋司谨便有些低落,他微微抬眼,直视对方:“灵耀,这么久了,你还是不信我吗?”
段灵耀顿住,不是很情愿:“外面很危险。”
“有很多人保护我,没关系的。”
段灵耀不知道,其实这次赏花,是宋司谨向老夫人求来的。
逃跑的日子近在眼前,为了计划顺利,宋司谨必须让段灵耀逐渐相信自己不会逃跑,并让他松懈对自己的看管。他不得不逼自己大着胆子跟老夫人撒谎抱怨,好在老夫人心善,答应帮宋司谨出门透气。
此刻面对段灵耀,宋司谨也要逼自己说一些平时根本说不出的话:“你、你这样……我会伤心的。”
好在这段日子下来,段灵耀对他越发信任宠爱,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了。
宋司谨高兴地出了门,即使身后跟着辛青辛柏大壮等一帮子人,但这仍是一个进步。
宋司谨走后,段灵耀有点无聊,他去布庄看了看嫁衣的进度,顺便在上面缝了两针——马上就完工了,正好赶上谨哥哥的生辰!
想到这里段灵耀就忍不住开心,就连回家看到瘦瘦又在上蹿下跳的时候,都只觉得它可爱,而没有骂它。
瘦瘦:“喵——”
一道黑白的影子飞过,瘦瘦蹿到了柜子顶上。
柜子顶上有宋司谨的琴盒,他平时不让任何人看,看得可宝贝了。考虑到这是他朋友的遗物,段灵耀选择任凭他去,哼,他还不至于嫉妒一个死人。
“瘦瘦,你给我下来!”
段灵耀有点头疼。
瘦瘦这个调皮捣蛋的小混球,打碎了他价值千金的玉镇尺,挠烂了一年仅有一块的天山冰蚕绢,要是被它不小心弄坏那把琴,谨哥哥肯定伤心的不行。
于是段灵耀搬了一把椅子,势要上去把这个小混球抓下来。
结果他一伸手,瘦瘦蹦跶的更欢了,如一阵黑白旋风,飞舞着四肢腾空——顺势一脚踹歪琴盒。
“瘦瘦你完了,你饭没了!”
琴盒本来就靠边,被它一撞摇摇欲坠,段灵耀紧张地伸手去接,没接住,咚的一声柜子上的东西稀里哗啦全掉了。
尤其那个琴盒,在地上翻滚两圈直接被摔开。
段灵耀急忙去捡,看到断掉的琴弦跟摔掉的漆皮,颇有些心虚——现在找人来修,能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不对,这是瘦瘦干的好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段灵耀狠狠瞪了眼瘦瘦,瘦瘦继续快乐跑酷。
但就在这个时候,少年的视线扫到了地上的一个信封。
那是什么?
好像是……琴盒里掉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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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 第 46 章
◇
◎段灵耀,我讨厌你◎
第四十六章;
牡丹园的牡丹开的极美, 风一吹花叶微颤,忽然一团花坠落散开,于极致绚烂中凋零。
这般壮丽的美景, 宋司谨却没有多少心思欣赏。
许是因为骗了段灵耀的缘故, 今天出门后, 心里边一直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叫他无心赏景无心玩乐。
老夫人年纪大了, 精力不济,逛了一上午就回去,叫宋司谨自个儿在外头玩。
一种抗拒感让宋司谨不想太早回去,便拖到黄昏才往回走。
黄昏时刻, 夕照渐斜, 宋司谨沐浴一身暖橙,磨磨蹭蹭回了主院。
一进去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守在院里伺候的辛夷悄悄递给他一个眼神,宋司谨没看懂, 下一刻大壮被人拦到外面,只有宋司谨能进去。
主屋门开着,窗却关着, 显得屋里有些暗, 瘦瘦躲在桌椅下方摇尾巴,段灵耀坐在书桌后低头看着桌面上的东西,安静的有点不像他。
一种奇怪的紧绷的氛围, 让宋司谨越发不安:“灵耀, 你怎么了?”
段灵耀轻轻叫他:“谨哥哥, 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我最近对你不好吗?”
宋司谨心里打了一个突, 忙说:“没有,很好啊。”
“那为什么你的心就是捂不热?”
宋司谨站在门口无措地看着他:“灵耀,你到底在说什么?”
段灵耀轻轻笑了,咬着字给他念:“刘童山,江都省金阳城……”
他还没有念完,宋司谨便如遭雷击般惊白了一张脸,这个名字,是他假身份的名字,段灵耀怎么会知道?
段灵耀站起身,随手举了一样东西,他笑容扭曲,当着宋司谨的面开始撕。
“不要!”
宋司谨惊急交加,下意识扑过去阻拦,段灵耀丢开那张纸,一把将宋司谨按倒到桌面上。宋司谨脸紧紧贴着书桌,没了书籍遮挡,总算看到桌面都有什么——打开的琴盒,摔掉漆的琴,从行李中翻出来的金银细软,以及一张五月二十五日出发的船票。
“我还以为……”段灵耀说不下去,舒了口气,似笑似怒,“以为这段时日谨哥哥已经识趣收心了,以为你我是——哈哈,原来只是我一厢情愿!”
被按压在桌上的青年挣不开他的手,只能无力挣扎瑟瑟发抖,他那么脆弱,脆弱到段灵耀随随便便就能掐死他,他也清楚这一点,故而恐惧,恐惧到克制不住自己浑身发冷颤抖——可他还在挣扎,微小而轻弱地挣扎着。
上次要逃被抓回来,宋司谨吃了很大的苦头,他不敢想象这次会遭遇什么,便下意识求饶道歉:“小公爷,我错了,你饶了我,不要撕掉它!”
那是他的希望,不能撕,撕掉了,以后怎么办?
一慌脑子就乱掉的宋司谨根本想不到这句话只会让段灵耀更加生气,桌子忽然震动发出巨响,原来是段灵耀用力踹了一脚。
“骗子。”
宋司谨闭上眼睛颤抖,下意识用手抱住头,他就贴在桌面上,那声音震得他脑子发懵。
他毫不怀疑下一个被踹的会是自己,就算不被踹,也会被打一顿的吧,毕竟段灵耀就是那种蛮横暴戾的人。
但他并没有立刻被揍。
按在他背上的手因震怒而越发用力,似乎要将他的脊骨按碎,忽然间力道向上,段灵耀抓着宋司谨的衣裳,把他拉了起来。
宋司谨踉跄了下,仍没有恢复自由,被段灵耀扣住腰带向外面。
段灵耀走得很快,大步流星,宋司谨被他带着怎么都稳不下来,这让他越发不安:“小公爷,不,灵耀,你别这样,你先放开我……”
段灵耀充耳不闻,半搂半抱半胁迫着将人拉出门抱上马。
想到回京时那次疾驰的感觉,宋司谨便忍不住惊慌,他不明白段灵耀想做什么,想推拒又不敢太用力,无比为难地揪着袖子说:“灵耀,我害怕。”
段灵耀牵着缰绳夹了下马腹,马儿行动起来,他凑在宋司谨耳畔说:“怕什么,谨哥哥胆子多大啊,再说了,你不是想跑吗,我给你机会你该开心呀!”
这话成功让宋司谨愣住。
感受到怀中人一瞬间的沉默与期待,段灵耀眸光愈深,干脆低头狠狠在宋司谨肩上咬了一口。
宋司谨浑身紧绷,捂着嘴没有让自己哭出来丢人。
马儿继续颠簸,他们越走越偏,夕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下,剩一点余晖迎接东升的月亮。
宋司谨克制不住满脑子胡思乱想,他们出了城,到了外头——难道段灵耀终于气不过,决定提前把自己活埋?
自己吓自己总是吓得很成功,宋司谨手软脚软浑身无力,段灵耀停下来的时候,马儿缓缓在原地绕了几圈,前方是一片林场,专供皇室贵族玩乐。
“假身份有了,路费有了,甚至细心地考虑到要坐船离开躲避追兵。”段灵耀语调浮夸地赞赏道,“谨哥哥真是太聪明啦!可是人家想提醒谨哥哥,离开瑶京到码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
他就在耳边体贴万分地提醒着宋司谨,温热气息激的人后颈竖起一片寒毛。
那唇齿离得太近,湿热的舌尖与柔软的唇瓣似乎贴在肌肤上游移,又好像只是错觉。躲也躲不开,推又不敢推,宋司谨沉默地垂着头,任凭他讥讽自己。
段灵耀抱着宋司谨下了马,下马的时候,宋司谨软的差点跪坐到地上,还是段灵耀扣着他的腰扶着,才叫他继续站住。
真是太丢人了。
宋司谨看着脚下被踩歪的野草忽然走神,如果生就只是一棵草,是否无论如何努力,也躲不开别人的践踏?
宋司谨痛苦地移开了视线。
而挟持住他的,叫他万分惧怕的段灵耀,扶着他的腰伸手指向前方林场,声音甜腻中带着恶意:“不如这样吧谨哥哥,我发发善心帮你认路——天亮之前你跑出去,我就放你离开,跑不出去我就打断你的腿。怎么样,谨哥哥敢试吗?”
宋司谨颤抖的更厉害了。
段灵耀噗嗤笑出声,他太清楚宋司谨的脾性,乖顺柔软,胆小迟钝。平日里声音大一点就能将他吓住,他万万没那个胆量来尝试。
一个胆小鬼,竟也妄想逃离他的手掌心,妄想自己离开之后就能过上随心顺意的好日子!
“你说真的?”
但那个胆小鬼,颤抖着,却又发出细小的声音来问他:“不骗我?”
他竟然真的敢想。
段灵耀面上的笑容越发绚烂秾艳,声音带着一点嘲意:“人家不仅会放谨哥哥离开,还既往不咎,谨哥哥信吗?”
宋司谨没有回答信不信,他撑着段灵耀的手臂,低着头,抿着唇,一点一点站直了身体。然后慢慢地,坚定地,挪开了那只扣在腰上的手。
他什么都没说,就像大部分时间沉默而温顺的姿态一般。
然后头也不回的,向着前方跑去。
这是段灵耀第一次错估宋司谨的胆量,他不知道,越是呆愣的人,在某些事上就越固执,而再软弱的人,都有自己不想放弃的美好愿景。
林场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宋司谨单薄的背影越来越远。
段灵耀半伸着的手猛地收回,他声嘶力竭地喊了一个名字:“宋司谨!”
——
天越来越黑了。
宋司谨粗喘着气往前跑。
林场很大,他以前从没来过,根本不清楚前面还有多远的路。
他很累了,小腿都快要抽筋,前方一片昏暗,脚下崎岖不平,好几次险些绊倒,又扶着树干强撑着站起来。
怎么还没有跑出去,万一……不要想!
不要想那些事情,一旦想了,就没有勇气了。
昏暗中宋司谨拔足狂奔,心跳的快从喉咙里出来,后方的马蹄声时远时近,他能听到段灵耀在对自己说话。
一会儿是恼怒的:“宋司谨,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一会儿又带着笑,却让宋司谨越发恐惧:“谨哥哥,你在哪呀,人家好像看到你了……你说,我们回去之后要怎么玩呢?”
段灵耀阴晴不定,时喜时怒,马蹄声忽近忽远,像是永远都不会放过宋司谨的索命恶鬼般可怕。
宋司谨吓得一刻都不敢停,但毕竟体力有限,逐渐的他就只能半跑半走。
段灵耀似乎察觉到了这点,也不着急追逐,像是猫戏老鼠般不紧不慢地缀在后头,恶毒无比地给予宋司谨压力,高高在上地欣赏他狼狈恐惧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宋司谨隐约看到了前方的围栏,他顿时狂喜,加快速度向前跑去。
但没几步就又慢了下来。
前方,有一条河,一条幽深的,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长河。
宋司谨伫立在原地,心脏似乎被注了气,鼓噪着想炸开——愤怒、恐慌、焦虑!明明马上就要跑出去了为什么会这样!
是了,段灵耀一定早知道这里有条河,所以才肯跟自己玩这种游戏。
伫立在原地的青年失神地看着那条河,良久不能动弹。
马蹄声渐近,段灵耀骑在马上悠然地从林中出来,他并不靠近,因为他笃定宋司谨过不了河。
“谨哥哥,天快亮了呢。”段灵耀故意这么说,看着沐浴在月色下的青年焦急痛苦的模样,他才觉得自己刺痛的心好过几分。
被他提醒了的青年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让段灵耀愣住。
空落落,灰茫茫,带着轻微不值一提的悲哀和不知从何而生的愤怒。
而后那苍白又瘦削的青年在河边月色中,像要随着风一同消逝般向前奔去,如巨兽之口的幽暗河面张开怀抱,他怀抱着恐惧迎过去。
他要过河!
段灵耀终于知道,原来有人会傻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地步。
马蹄声忽然急促,在宋司谨跳进河里之前,段灵耀如风一般掠过,然后伸手一捞将他强行拉上了马。
马儿颠簸,宋司谨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那条河、离那道围栏、离他的自由越来越远。
“你做梦。”段灵耀笑得张扬愉悦,又带着点咬牙切齿,“你根本逃不掉,你到死都只能留在我身边!”
这一刻宋司谨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风呼啸着从耳边擦边,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段灵耀强行把宋司谨又带了回来,冷笑着将他抗进屋里。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段灵耀的霉头,就算辛夷也不例外,他噤声收气,担忧地看着砰一声合拢的门。
宋司谨的胃有点难受,他被段灵耀扛着,对方的肩膀正好顶着自己的胃。
他默默哭了一路,不吭声,眼泪把段灵耀的衣裳弄湿。
他被扔到床上,刚蜷缩起来,便又被人拽着脚踝拉开,段灵耀强行打开他,摁着他的下巴逼迫他看向自己。
“你躲什么?”
宋司谨眼前一片朦胧,轻声道:“你骗我。”
“我没骗你,是你自己没本事跑不掉。”段灵耀唇角噬着冷笑,眼中却带着一抹水光,“再说了就算骗你又怎样,谨哥哥满口谎言天天想着骗我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过分!”
宋司谨哑口无言。
段灵耀逼问:“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宋司谨动了动唇,手握紧,想说的话有很多,又怎样呢。
“好。”段灵耀说,“随便你,反正从今天开始,你再也别想踏出房门一步。”
宋司谨悚然一颤,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你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没有真打断你的腿就不错了。”段灵耀皮笑肉不笑,“哦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一样东西。”
他松开宋司谨,转身从桌上拿出那几张证明,摇一摇,然后一把撕掉。
“反正谨哥哥以后也出不去了,要这些假身份和路引也没用,人家帮谨哥哥处理一下,不用多谢!”
碎掉的纸片如雪花,一片一片落到地上,段灵耀伸出脚踩到上面,把它们碾的肮脏无比模糊不清。
宋司谨眼睁睁看着,胸口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大。
碎掉的不止是他的假身份,还有他的希望。
再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叫他清楚一件事:逃不掉了。
宋司谨缓缓抬起脸,看向段灵耀,他仔细地看他精美又恶毒的面容,看他狂妄而轻蔑的眼神——
逃不掉了,他注定要被他折磨掌控杀死,这是劫数,是他的命。
“你杀了我吧。”宋司谨忽然开口,声音轻轻的,“段灵耀,你杀了我吧。”
“你觉得我会杀了你?”段灵耀诧异反问。
宋司谨陷入自己的世界,当他忽然确定命运确实无法改变的时候,恐惧与一切由贪恋带来的痛苦便全都消失了。
无所谓了,算算时间,离原著被活埋的剧情也没两个月了。
最重要的娘亲也有人托付,楚云羲是他的好朋友,无论宋司谨能不能逃离,他都会照顾好娘亲。现在他大概快到昌西城了,就算没到也没关系,宋老爷收到京城的消息,应该比楚云羲的速度慢。
就是有点不好意思,本来娘亲该是自己的责任,好在留给云羲的钱财够多,不用叫他太辛苦。
于是宋司谨对段灵耀笑了笑,说:“什么都没关系了,段灵耀,我讨厌你。”
然后他颓然地闭上眼睛,再也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而那四个字,成功叫段灵耀燃起更大的怒火,他并不知道为什么面前人会有如此转变,任性地揪着宋司谨的领子逼他:“看着我,谁准你闭眼了!”
宋司谨没有回应。
他又吵着让他说话,宋司谨仍旧没有回应。
有的人忍久了,便连反抗都是这般沉默的作态,做不到太激烈的挣扎和高调的反击,只是用微弱的力气来维护仅剩的自我。
“什么意思,宋司谨你说话啊!”段灵耀忽然有一丝慌乱,威胁道,“你再这样,我就把你扒光了用鞭子打你,还要打断你的腿让你一辈子都只能在地上爬!”
往常这些威胁总会把宋司谨吓得战战兢兢,然后更加努力柔软地讨好他。
可今天没有用,宋司谨只是颤抖了一下,便恢复了平静,他面上的畏缩、怯懦与一切不安都消失,只剩下百无聊赖的沉寂。
段灵耀看着这一幕,心脏忽然抽痛,越发慌乱起来。
不对不对不对,不该是这样!
于是他伸手作势要脱宋司谨的衣服折磨他,但他拉开了他的衣服,把他推倒又抱起来,宋司谨仍然没有反应。
“宋司谨,你不许这样!”段灵耀抱着宋司谨在他肩上咬了一口,见他不言不语不动不惊,无措地又去舔舐那处牙印。
可无论他给予的是疼痛还是快乐,宋司谨都没什么反应,就好像他全然放弃了。
放弃了自己,也放弃了段灵耀。
作者有话说:
大家看到第四段的时候,应该也有顺便看到文案的五六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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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 第 47 章
◇
◎段氏纸老虎◎
第四十七章;
宋司谨不与段灵耀说话, 也不肯吃东西,他沉默地躺在床上,乍一看好像睡着了般。
起初一天, 段灵耀还在跟他置气:你不理我, 我也不理你, 看谁熬得过谁!
可宋司谨真的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了,自暴自弃地任由段灵耀处置。
人是铁饭是钢的真理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只不过三顿饭的功夫,宋司谨被养出来的红润血色便飞快苍白下来,整个人都憔悴的叫人心疼。
段灵耀站在他身边,又委屈又生气, 他伸手去摇宋司谨:“你起来!”
宋司谨不理他。
段灵耀又想威胁他吓唬他, 但忽然想起来,这一招也没用了。一定是因为自己总是舍不得真动手, 他才恃宠而骄!
出于某种本能,段灵耀给自己找了这样一个理由, 他必须依照这个理由来行动,否则有些东西就会碎掉。
于是他剥开宋司谨的衣物,在他身上又咬又吻, 可宋司谨还是没什么反应。
段灵耀大叫他的名字, 愤恨地用被子把他盖住:“睡睡睡,我就不信你能睡到天荒地老!”
哼,才不会上当, 之前就装病不吃饭骗自己, 搞得好像谁不知道似的。
第二天, 宋司谨仍旧是一副半死不活的颓败样子。
他甚至懒得起床给自己洗漱, 就那么沉闷地躺着, 偶尔躺累了,就是翻个身换一个姿势,但还是不搭理段灵耀,也不肯吃东西。
“你想把自己饿死吗,以为死了就能逃离我的手掌心?你做梦!你就是死了,变成灰了,你也只能装进罐子留在我身边!”
说这话的时候,段灵耀手里端着一碗宋司谨最爱吃的皮蛋瘦肉粥,坐在床边大声嚷嚷。
宋司谨弓着身子背对着他,一声不吭。
段灵耀就瞪他的背影,眼睛瞪得圆溜溜,仿佛这样就能威吓到他人。可惜宋司谨闭着眼睛,接受不到他的信号。
总是不吃饭怎么能行,胃会饿坏的,好不容易才养的有点肉,再饿瘦了可不成——段灵耀心想,自己才不是心疼一个不知好歹的人,只是心疼自己亲手养出来的肉。
他放下粥碗,用勺子舀了一勺热粥,细心地吹凉,然后强行把宋司谨掰过来,又掐住他的下巴叫他张嘴。
温热的粥被强迫性塞进口中,软糯的米粒和鲜香的皮蛋肉丝一同滑进口中,是叫人胃口大开的美味。
但宋司谨蹙起眉头,下意识挣扎,扭头就吐了出去。
段灵耀勃然大怒,按着他要强行继续喂粥,宋司谨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挣扎中撞翻粥碗,名贵的瓷器落在地上摔碎,打翻的热粥一下撒到段灵耀手上。
滚烫的温度把手背烫红一片,段灵耀握着勺子松了力气。
宋司谨一把推开他,终于舍得睁开眼看他一眼,只是瞥了一眼,在他手上停顿一瞬,便又沉闷地收了回去。
他往床里头缩了缩,抗拒的态度溢于言表。
段灵耀甩了甩手,似乎想发脾气,但又忍住了。他无法忽略那个眼神,总觉得不应该。
凭什么,他凭什么那么看自己!
僵立在床边的少年深吸一口气,丢开勺子,声音有些沙哑,他伸手去拉宋司谨:“你身上脏了,换件衣服。”
粥洒到了他手上,洒到了地上,洒到了床上,还洒到了宋司谨的衣服上。
只要不强逼他吃什么东西,宋司谨便很安静,段灵耀帮他换掉衣服,又叫人进来收拾屋子。
辛夷一眼就看到了段灵耀烫红的手,顿时担忧道:“少爷,小的给您上点药吧。”
段灵耀不耐烦地出了门:“不用。”
中午回来的时候,段灵耀满头热汗。
五月天大部分时间不冷不热,但有时候会突然升温,叫人猝不及防热出一身汗。
段灵耀捧着一个西瓜坐到床边,略显别扭地开了口:“你不是爱吃西瓜吗,我给你弄了一个,喏,这是今年夏天最早的一批西瓜,寻常人可吃不到,都给你,我不跟你抢。”
他想,也许是天气忽然热起来,宋司谨没胃口才不想吃饭,给他弄点解暑开胃的,也许就有胃口了。
所以他逛了满京城的铺子,找不到,就去麻烦自己的朋友们,最后在三皇子府上找到了个绿油油的大西瓜。
一拿到手段灵耀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回来,怕别人不小心弄坏,一路全都自己抱着。
但宋司谨还是那副死样子。
段灵耀压抑着火气说:“宋司谨,我对你已经够宽容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宋司谨躺着一动不动,没有看那个西瓜一眼。
段灵耀站起身,沉着脸,一把将西瓜掼到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墨绿的瓜皮跟鲜红的瓜瓤四分五裂,清新的瓜香充盈满屋,闻着就知道,这一定是个汁水充沛甜蜜可口的西瓜。
可惜,就这么浪费了。
——
老夫人正在逗瘦瘦玩。
这皮崽子满国公府乱蹿,人人都知道它是小公爷养的猫,也没人敢拦它打它。
才四五个月大的猫,正是调皮的时候,畜生听不懂人话,玩闹起来没轻没重,一不小心就把老夫人的手抓了。
徐嬷嬷忙上前呵斥一声,要把瘦瘦丢开。
老夫人抬起手叹气:“算了,跟个小畜生置什么气。十娘啊,世子那边怎样了?”
段灵耀大晚上的带人出城又带人回来,把人抗进国公府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了,闹得这么轰轰烈烈,老夫人自然也知道。
徐嬷嬷说道:“听说还在闹别扭呢,宋公子不肯吃饭,可把世子急了个够呛。”
“唉。”老夫人摸摸瘦瘦的脑袋,说,“晚上叫世子过来吧。”
到了晚膳的时候,段灵耀走进老夫人的院子,挺胸抬头怡然自得,看不出半点与人闹别扭的样子。
他吃饭算安静,还很快,略有点心不在焉。
饭后侍女端上来果盘,老夫人用帕子擦净了手,这才不急不缓地问:“世子打算何时成婚?”
段灵耀依靠在椅子上,笑嘻嘻地说:“奶奶着急抱曾孙了?不行啊,孙儿生不出孩子。”
他胡搅蛮缠,老夫人也不恼怒,淡淡笑道:“世子心里有数即可,从小到大,世子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想必一个新郎也不过尔尔。”
段灵耀面上的笑意微微有些沉降:“老夫人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世子从小在宫里长大,应当知晓,这世上有些人啊,被磋磨的厉害了,没有过日子的盼头,往往就走不长久。”
徐嬷嬷端上茶盏,老夫人接过慢悠悠地品尝。
她有一个宋司谨不太清楚的身份——当今圣上的亲姑姑。
长孙与二孙逝世后,老夫人深居简出鲜少在外界露面,国公夫人长年吃斋念佛,信国公又远在北疆回不来。表面上看,是段灵耀彻底掌控了国公府,实际上他可半点不敢小看自己的亲奶奶。
当年圣上与其余兄弟为争皇位斗得你死我活,甚至有人里通外敌,险些叫圣上客死异乡。
是老国公和老夫人,以及少年时的信国公拼死拼活护着,才叫圣上走到了今天。
老国公死在当年那一战,死后被追封信国公——本来他是驸马,现任信国公段钺是公主之子,段家不应该有实权官职,且不应该掌控兵权。
但当年新登基尚且意气风发的圣上感念段家的忠勇,破例册封了一个世袭公爵出来,并万分信任地叫信国公带兵打仗。
信国公不负圣恩,屡战屡胜,成了大岳国声名赫赫的战神。
后来信国公养了两个好儿子,长子段灵熙继承他的意志,勇武过人正直善良,小小年纪便展露自己在军事上的天赋,人人都夸他将来会成为不输信国公的大将军。但可惜,他二十出头就死在了战场上。
二子段灵辉则有让人吃惊的文学天赋,才学斐然懂为官之道,他很早便决定与大哥走不通的路,大哥从武他从文,正好相互照顾。但同样可惜,段灵熙去世后不久,他便突生恶疾跟着去了,连定好的婚事都来不及履行。
自打两人去世,老夫人便鲜少在外界露面。
国公夫人更是吃斋念佛,终日不见外人。
段灵耀细长的手指轻轻叩击扶手,不太想提这个话题:“您老不用操心这个,孙儿自会处理好。”
“当真?”老夫人放下茶盏,略微有些无奈,“有些事,有些人,错过了就当真错过了,别等到追不回来再后悔,到时候……”
段灵耀一下站起身,仍是那副永远不知低头的骄纵模样:“夜深了,孙儿先回去歇息,您老也早些休息。”
老夫人只好摇头:“罢了,你回去吧。”
段灵耀不愿意听一个老人家唠叨,毫不犹豫地大步往外走,走着走着,忽然伸手从角落里拎出一只猫。
瘦瘦在他怀里拱了拱。
回到宋司谨那的时候,段灵耀没有立刻进屋,他悄悄对瘦瘦说:“你个没心没肺的小王八蛋,快去哄哄你爹,要是他还不吃饭,你也别吃了!”
瘦瘦压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段灵耀一松手,便蹭地蹿进了屋。
一蹿进屋,它就开始舔自己的小脚,舔了两下,跳到床上转圈圈,然后到宋司谨的臂弯里窝下。
猫儿不懂人类的悲欢离合,野兽的直觉却让它感受到低沉压抑的难过,它喵了两声,摇摇尾巴,去舔宋司谨的手。
沉默整天的宋司谨终于有了点反应,轻轻抚摸瘦瘦越发顺滑的皮毛,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为自己不能完全负起养它的责任而道歉,为自己一时冲动便让它留在了一个恶魔身边道歉。
瘦瘦不明白怎么了,用头顶了顶宋司谨,伸爪子去抓他的头发玩,玩了两下,见宋司谨没有陪自己的兴致,便慢慢安静下来。
宋司谨像是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茧子里,沉默是皮囊,他知道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但也想任性的逃避一次,就这么缩着躲着,让麻木的安全感淹没自己。
但段灵耀就是要强行把他从茧子里拉出来。
段灵耀打开门,若无其事地走进来,端着一个放了好几样精美菜肴的大托盘。
他把托盘放到床边的桌子上说:“我听到你对瘦瘦说话了,别闹脾气了,吃饭吧。”
宋司谨沉默地抚摸了下瘦瘦。
段灵耀夹了一颗虾仁,亲自递到宋司谨嘴边,宋司谨紧紧抿着嘴巴,瘦瘦闻到香味,一下激动起来,张嘴把虾仁吞掉。
向来说一不二的小公爷连续在宋司谨这里受挫也就罢了,连瘦瘦都要捣乱,他忍不住抓起瘦瘦要把它丢开。
就在这时宋司谨动了起来,他坐起身张手就把瘦瘦抱到怀里,然后弓着脊背呈现出一副防护的姿态,他警惕地看向段灵耀。
段灵耀半伸着手,许久都不敢相信:“你,你觉得……我会打它?”
宋司谨不吭声。
段灵耀摔了筷子,眼眶猛地变红:“你宁愿对一只畜生说话都不肯对我说话,宋司谨,你别太过分!”
迎接他怒火的是沉默,以及瘦瘦害怕的喵呜声。
于是段灵耀伸出手,强行把瘦瘦从宋司谨怀里抢了过来,他的力气本来就比宋司谨大,如今宋司谨两天没吃饭,更加反抗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段灵耀揪住瘦瘦的后颈皮。
瘦瘦被吓得直叫唤,段灵耀拎着猫儿冷笑:“你再不吃饭,我就把它剥皮炖了!”
这话终于成功刺激到宋司谨,宋司谨抬头,生平第一次露出这般愤怒的神情:“你,你不是人……”
段灵耀哈哈大笑两声:“你错了,只有人才像我这般恶毒!”
床上没什么力气的青年强撑着起身扑向段灵耀,段灵耀手一松,瘦瘦掉到地上飞快地溜进床底。
两人扭打到一起,准确的说,是宋司谨在用尽全力殴打段灵耀,段灵耀抱着他的腰,张嘴咬到他肩上就不松口,然后任他用拳头或者腿脚在自己身上招呼。
不知过了多久,宋司谨虚弱无力地跌坐到地上,他抱住自己的膝盖轻轻喘息。
青年蜷缩着,长发凌乱,衣服上满是褶皱与灰尘,显得狼狈又可怜。
但他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平静,带着一点寡淡的厌倦。
段灵耀捂着被踹痛的小腿偷偷红了眼眶,要是以前,他一定会理直气壮地要求宋司谨给他呼呼。
可是为什么,忽然之间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段灵耀抽了抽鼻子,一瘸一拐地走到桌边夹了一整碗的菜,然后屈膝半跪到宋司谨面前。
他努力叫自己声音放软:“吃饭吧,我跟你开玩笑呢,瘦瘦才那么点肉,炖它多浪费柴火。”
宋司谨没有理他,段灵耀就不挪开手。
碗中的饭菜凉了,他就叫人再去热,热完了,再亲手递到宋司谨面前。
瘦瘦探头探脑地从床底下钻出来,用脑袋蹭宋司谨的腿,绕着他喵喵叫。
段灵耀只好又说:“你吃饭我就不动瘦瘦,要是还不吃,就让瘦瘦陪你挨饿,等你死了,还让瘦瘦给你陪葬!”
许久,宋司谨的睫毛颤了颤,用袖子擦干净脸上的水渍,他沉默地接过那个碗,慢吞吞地往自己嘴里扒饭。
明明都是宋司谨的错,还要自己低声下气地求他吃饭,真是讨厌死了——应该生气,然后嘲讽他也不过如此,再怎么倔强还不是乖乖吃饭了?
但这想法只闪过一瞬,压根来不及多享受得逞的快感,少年面上露出笑容,情不自禁高兴地说:“这才对嘛,快吃吧,都是你爱吃的菜。”
说完了段灵耀才有些懊悔,懊悔自己竟然先软和了下来,未免也太丢面子。
算了算了。
他大人有大量,不跟一个呆子计较。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心头弥漫,段灵耀抽了抽鼻子,又往碗里夹了一筷子虾仁。
但高兴的段灵耀很快就发现,即使宋司谨开始吃东西,也不愿意对自己说话。
深夜,段灵耀从背后抱住宋司谨,他在他背上蹭了蹭,试探性地去牵宋司谨的手。
刚碰触到指尖,宋司谨被惊了一下,顿了顿,又叫自己重新放松。
于是段灵耀成功与宋司谨十指相扣,他紧紧抓着那只手,悬起的心总算安定一点,便说:“谨哥哥老是撒谎骗人还想跑,明明都是你的错,怎么你比人家还委屈。你乖乖吃饭,别闹别扭,我不跟你计较这次的事了行不行?”
“……”
“宋司谨,你别老惹我生气行不行?”
“……”
“宋司谨!”
“……”
“宋司谨你个混账。”段灵耀气急败坏地翻到他对面,强行捧住他的脸,“明明都是你不好,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欺骗人家感情,还摆出这幅样子,你到底凭什么!你说话啊!”
他愤恨地去吻宋司谨,在他唇上碾磨撕咬。他热切地,用力地想要得到他的回应——那些以往总会得到的羞怯赧然情动温暖。
可如今得到的,只有宋司谨的冷淡。
他真是懒得挣扎,任凭段灵耀在自己唇上放肆。
那个吻太用力了,咬破了唇瓣,一点腥甜便留在了舌尖上。
段灵耀颤抖着松开宋司谨,问:“为什么?”
黑夜是绝佳的掩护,也是另一种极致的衬托,看着那双眼睛里犯的水光,宋司谨忽然也感到了迷茫。
为什么?
为什么段灵耀就是不明白?
他很聪明的呀,为什么不明白呢?
宋司谨开了口,声音很轻:“小公爷。”
段灵耀露出惊喜的神情:“你说,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宋司谨便说:“你放过我吧。”
一瞬间少年往后急退,神情惊怒交加,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可能!你就是死了都是我的!”
于是宋司谨平静地闭上眼,他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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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 第 48 章
◇
◎大丈夫有大量◎
第四十八章;
这两日辛夷跟辛青都不太好过。
主子心情不好, 做下人的难免就要更警醒,免得一不小心就撞刀口上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辛夷说,“再这样谁都别想好过, 少爷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 何苦闹成这般。”
“那要如何?”辛青叹气, “也是没想到,宋公子那么好说话的人, 真闹起来还挺倔,他们谁都不肯低头,如何才能好呢?。”
辛夷笑了笑:“是时候为少爷分忧了。”
趁段灵耀不在,辛夷叫辛青在外头守着, 自己大步走进屋内, 对着宋司谨五体投地行了一个大礼。
他是顶聪明的人,否则也不能被段灵耀看重, 有些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段灵耀做不到的事, 他来做。
果然他只用了这一招,便叫始终沉默的宋司谨主动开了口。
宋司谨正坐在床边发呆,一下惊愕, 无措地想要把他拉起来。
辛夷就是不肯起, 说:“宋公子,小的有些心里话不说不痛快,求您让小的说完吧。”
宋司谨拉不动他, 只好蹲到他身边, 轻轻说:“你不要劝我, 我不想跟段灵耀说话。”
辛夷道:“您误会了, 小的并不是要劝您向少爷服软, 小的只是不忍心看您一直委屈。”
“少爷的性子确实有些多变,所以说,将来哪天他要心狠了,谁都拦不住。”
“想必宋公子正是清楚这一点,才不愿意再委曲求全。”
“那么您又何必在那天到来之前,就一直压着自己遭罪呢,左右都做好了准备,不如珍惜这段日子叫自己爽快些才不负时光啊。”
“您该吃吃,该喝喝,不愿意与少爷说话就不说,反正您如今也不怕什么了。把这段日子过得舒心些,总比整天闷着强,是不?”
辛夷说完了,就对着宋司谨磕了个头,然后什么都不再说,转身出门叫宋司谨自己琢磨。
宋司谨蹲在床边,瘦瘦正窝在被子里睡得直打呼,他伸手摸了摸它,然后把脸埋到了瘦瘦肚子里。
快正午的时候,宋司谨主动走出门,他怀里抱着瘦瘦,长长的月白大袖一直垂到小腿,风一吹衣袂飘飘,衬得他越发修长风流。
这是段灵耀喜欢的风格,便给宋司谨准备了很多,其实叫宋司谨选,肯定不会选这种漂亮但拖沓的衣裳。
宋司谨一直走到辛夷面前,站定,沉默。
辛夷笑着问他:“宋公子有何吩咐?”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宋司谨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对着辛夷露出一点笑容:“谢谢你,你是个好人,我决定听你的意见。”
“宋公子客气了,您中午想吃点什么?”
“都可以,我不挑。”
院墙外,段灵耀站在墙下的阴影中,手中托着的一包糕点被他捏成了烂泥。他紧紧抿着唇,看宋司谨脸上的浅笑。
这两天他没有对自己笑过一次,却背着自己对别人笑。
一种烦躁的脉动涌遍全身,叫他很想冲进去大发脾气,一定要看到所有人都瑟瑟发抖恐惧害怕的样子才能消气。
但又有什么东西阻止了他。
这是很早之前就存在的东西,是那个夜晚让他明知道兰迟给宋司谨留了遗物却选择装睡的东西,也是叫他一次次放过宋司谨始终舍不得真下手的东西。
段灵耀靠着墙,低头打开那包烂掉的糕点自己吃了两口。
宋司谨并未察觉到院外有人,他把瘦瘦往辛夷面前送了送,小声请求:“你能不能帮我把瘦瘦送走?”
辛夷一惊,忙说:“这也是少爷的猫,未经少爷允许,小的实在不敢。”
“好吧。”虽然早就猜到不会成功,但还是有些失望。
门忽然打开,段灵耀神色如常地走了进来,他就好像什么都没听道,对宋司谨笑:“谨哥哥竟然有兴致出来了,是想开了?”
宋司谨一下低头,抱着猫往回走,气的段灵耀在背后瞪了他好一会。
等宋司谨进了门,辛夷才磨磨蹭蹭着到段灵耀耳边说:“少爷,那天晚上您不是下令不许宋公子出房间吗?您看他这么不听话,要不要罚他一顿?”
段灵耀:“我看想被罚的是你。”
辛夷忙躲开段灵耀举起的手,笑着拱了拱手:“小的去准备午膳了!”
午膳送来后,宋司谨主动坐到了桌边,但他就像没看到段灵耀一样,压根没往这边投过来一个眼神。
段灵耀给他剥虾子放到碗里,宋司谨便只吃别的,碰都不碰那只虾。
啪!
一双筷子拍到桌上,段灵耀靠着椅背自顾自笑了两声:“有必要这样吗?你假装我不存在,难道我就真的不在这里了?”
宋司谨正在小口小口的啃排骨,他捡了最漂亮的一块,全身心投入在红烧排骨上,誓要将其啃个干干净净。等他啃完了伸筷子又要夹的时候,段灵耀一下把盘子挪开,宋司谨的筷子停在半空,顿了顿,转弯要去夹别的菜。
但他想夹什么菜,段灵耀就挪什么菜,到后面宋司谨不伸筷子了,专心扒米饭吃。
段灵耀这才又往他碗里夹菜。
是吃干米饭,还是吃菜?
宋司谨闷着头不停咀嚼,然后筷子一挑,把段灵耀给自己夹得菜全都挑了出去——他都这样了,就让他做个浪费的坏人吧。
段灵耀被他气笑了,明明开始动弹开始主动吃饭,说明他已经想开了一点,却还在闹别扭。
“我看到你对辛夷笑了。”段灵耀舔了舔唇角,“你还想把瘦瘦送走?谨哥哥,你到底要闹到什么地步,你是不是知道我舍不得对你动手才故意气我?你再这样,人家就只能在别人身上泄气了。”
宋司谨握着筷子的手停下,他缩在饭碗前,筷子尖在碗里戳了戳。
段灵耀见他有反应,便继续说:“你也不想辛夷因为你受罚吧?”
宋司谨当然不想。
沉默以待的青年放下筷子,没有看段灵耀,只是盯着自己面前的饭碗说:“你就只会这样。”
段灵耀昂了昂下巴:“哪样?”
“只会欺负别人,只会欺负我。”宋司谨闷闷地说,“所有人都讨厌你,我也不例外。”
低着头的人看不到抬着头的人是什么表情,他也不想看到,他听到段灵耀的声音略有些沙哑,似乎想用笑声遮掩什么,但不太成功。
“就算所有人都讨厌我又能怎样,哈哈,还不是要忍着!”段灵耀探身要抓宋司谨的手,“谨哥哥,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没关系,我可以不计较……”
宋司谨把手藏到了袖子里,轻声道:“段灵耀,你这样真的很讨厌。”
段灵耀一下缩回手,什么都没说转身出了门。
——
不知不觉间段灵耀来到了布庄前。
大红的嫁衣已经绣完,架在衣架上,华美非凡如火凤般耀目,上面用金线绣了凤凰与牡丹花,又富贵又华丽的风格其实与宋司谨不太相配。
但段灵耀想给他最好的,他想,以后总归要把宋司谨宠到能撑起这身大红的模样。
他伸手抚过上面的花纹,叫绣娘拿针线过来。
绣娘不解地问:“嫁衣已经完工,小公爷要针线作甚?可是上面有遗漏的地方?”
“没有。”段灵耀声音低低的,“我就是想多缝几针。”
是不是只要他亲手缝的针线够多,两人便会足够恩爱长久?
绣娘依言取来针线,看段灵耀在已经缝好的衣服的内里继续一针又一针的缝。以前愿意照这传统做的新郎,往往只是在喜服上缝一两针讨个吉利,鲜少有人像段灵耀这般恨不能把整件衣服从头到尾缝一遍的。
先前他每次过来,面上带着的都是期待而喜悦的神情。
这次却不一样。
绣娘有些担忧,猜测是婚事出了岔子,许是这段时日段灵耀待她这个一针之师很客气,便忍不住关心:“小公爷何以如此哀愁?”
段灵耀唇瓣嗫嚅了下。
大概是与绣娘不熟,也不怕她乱传消息的缘故,一些事情告诉她,总比对旁人诉说要容易开口:“要是有一个人,明明也是有些喜欢你的,但又很讨厌你,害怕你,抗拒你,还总撒谎骗人惹你生气,该怎么办?”
“这世上竟有如此之人?”绣娘想了想,笑道,“要妾身说的话,他如何待我是一回事,我如何看待他又是一回事了。若妾身讨厌这个人,自然不在乎他怎样,赶跑打跑不再见就是。可若妾身喜爱这个人,便会忍不住想是否妾身也有所不足,才叫他如此?若真心喜欢,自然能够忍耐,然后找寻不足更进一步。”
段灵耀沉默片刻,说道:“你不觉得自己委屈?”
“那就要看看在妾身心里,是一时爽快重要,还是两情相悦重要了。”
段灵耀在布庄呆了一下午,抱着嫁衣缝了一下午。
他已经很熟练,不会扎伤自己的手指了,但最后他举着针,主动在指尖扎了一下,血染进衣裳里,他叫人准备了精美的礼盒,把这间火红的嫁衣包起来。
晚上回去的时候,段灵耀特意错开了吃晚膳的时间,省得宋司谨看着他没胃口导致段灵耀也没胃口。
宋司谨在陪瘦瘦玩,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能做这些事,便越发珍惜起来。
可惜段灵耀一进来就把瘦瘦挤开了。
瘦瘦跳到段灵耀腿上,以为他也是来陪自己玩的,便喵呜叫着绕圈。
段灵耀把它抱到地上,它就又跳回来,再抱再跳,再抱再跳,段灵耀生气了,在它屁股上拍了一下,宋司谨伸手要把瘦瘦抢到自己怀里,段灵耀一把握住他手腕。
“宋司谨,我不会杀我自己养的猫。”段灵耀咬着字说,“在你心里,我当真就是这般狠毒无情的人?”
宋司谨悄悄往回抽手,没抽动,于是他点了点头,说:“是。”
于是段灵耀松开他,久久不能言语。
这一晚他没再纠缠着不放,两人背对背躺着,不知过了多久,段灵耀翻过身,看着宋司谨的后脑勺呢喃道:“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
第二天一大早,宋司谨还没睡饱,就被段灵耀摇醒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迎面便是段灵耀热情甜美的笑容,一晃神差点以为时光逆流回到了过去。
但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了。
“谨哥哥生辰快乐!”段灵耀兴高采烈地大喊一声,然后不容抗拒拉起宋司谨,便要给他梳头发穿衣服。
宋司谨茫然地看着他在自己身上动作,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就好像之前的事没有发生一样,段灵耀亲亲热热地要喂宋司谨喝粥,宋司谨咬着唇默默往后挪了挪,他仍旧抗拒。
无论段灵耀为何突然如此,但他无法忘记之前发生的事。
好在段灵耀没有强逼他喝掉,他放下碗让宋司谨自己喝,手指轻轻点着桌面。
“谨哥哥,你对人家笑一下,人家就带你出门玩好不好。”
宋司谨自顾自吃自己的,就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段灵耀笑了笑:“开玩笑的,你今天过生辰,人家本来就要带你出去玩。”
对面的青年没有回应,一个人说话似乎有些尴尬,但今天段灵耀做好了准备,他想,自己大人有大量,何苦总是跟他计较呢。
敲桌面的手指用力了些,段灵耀干咳一声,说:“人家昨晚仔细想了下,错不全在谨哥哥身上,确实我之前凶了一点,谨哥哥害怕也正常。但是谨哥哥也有错嘛,明明说好了喜欢人家的,却一次又一次撒谎……好啦好啦,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谨哥哥不要老想着离开,人家也少欺负你一点,我们回到过去好嘛?”
他说完了,宋司谨也吃完了,半晌儿才轻轻反问一句:“回到过去?”
段灵耀笑嘻嘻点头:“是啊,之前说要关禁闭,只是吓唬吓唬,谨哥哥不要当真。就像之前一样,咱们都好好的,你别老不理我,我会对你好的。”
握着筷子的指骨泛白了一会,宋司谨松手,搓搓帕子净手。
他不说好还是不好,也没什么高兴的表情,自然不用提受宠若惊这样的反应了。
段灵耀掐了掐掌心,拉他往外走,试探性地抱住宋司谨的胳膊。
宋司谨没什么反应。
没关系——段灵耀安慰自己,闹脾气总要慢慢哄的,哄好了就好了,看,今天就比昨天强了。
大丈夫有大量,没关系,段灵耀愿意容忍宋司谨的一些小缺点,他好不容易发一次脾气,忍就忍了,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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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 第 49 章
◇
◎漂亮嫁衣◎
第四十九章;
段灵耀拉着宋司谨去看戏, 戏台上演了一出「小霸王强抢民女反被书生救」,看到一半段灵耀脸就黑了,又要把宋司谨拉走。
没拉动, 宋司谨站在原地, 低声说:“我要看。”
段灵耀抿了抿唇:“这个太无聊了, 我们换个吧。”
宋司谨略微大了一点声音:“我想看。”
两人僵持在原地,宋司谨缓缓往回抽手, 段灵耀气急,一下用力抓住他:“看就看,不许抽手!”
宋司谨的视线重新回到台上,他只顾着看戏, 并不在乎段灵耀是否在牵自己的手, 这都无所谓了。
看完戏,两人又到酒楼里吃了顿饭。
段灵耀又试图给宋司谨夹菜, 宋司谨捂着自己的饭碗,无声往旁边挪动。
段灵耀嘴角抽搐两下, 到底还是没发脾气,挤出一个如花的笑靥,撒娇道:“人家想吃鱼, 谨哥哥给人家夹嘛。”
有一盘清蒸鲈鱼就摆在宋司谨面前, 宋司谨只做没听到段灵耀的话,才不管他,光吃自己的。
段灵耀忽然起身, 宋司谨停顿了下, 微微抬眼去看他, 带着几分警惕。
出乎他的意外, 段灵耀并没有发脾气, 他只是端着饭碗,一屁股坐到了宋司谨身边,紧紧挨着他,差点压到宋司谨的大腿肉。
段灵耀把饭碗摆到宋司谨面前,一字一顿道:“我、要、吃、鱼!”
宋司谨:“……”
不给段灵耀夹,段灵耀就缠着闹,这招确实比之前大声嚷嚷着发脾气有效,宋司谨没办法,只好给他夹了一筷子,就那么放进他碗里,然后继续自己吃自己的。
看着碗里的鱼肉,段灵耀抿了抿嘴巴。
他喜欢吃鱼,但不耐烦吐刺,以前宋司谨给他夹鱼肉,都会细心地挑干净所有小刺再给他。
段灵耀有点委屈:“刺好多。”
宋司谨想了想,把鱼头丢进了段灵耀碗里。
段灵耀:“……”
忍,上是刃,下是心,他忍了!
于是段灵耀愤愤然端着饭碗开始啃鱼头,他不再闹腾,宋司谨反倒悄悄看了他一眼。
——
吃完饭,段灵耀要带着宋司谨继续游逛,只是吃饱喝足后总是很容易犯困。
宋司谨眯着眼睛,有些提不起兴致,段灵耀便要带着他回去,却不想返程的路上,碰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那是个貌美含笑的青年,正从前方迎面走来,彼此假装看不到都不成。
很显然这个青年与段灵耀的关系不太融洽,他蹙了蹙眉,然后体面地拱手行礼:“小公爷,好巧,竟然在这碰到了您。”
看到青年的那一瞬,段灵耀便恢复了趾高气昂的姿态,他仍抱着宋司谨的手臂,脸上挂着懒散而高傲的笑,与青年面上的和煦亲切既然相反。
“哟,颜大人竟然有空在街上溜达,还以为你光顾着安慰太子殿下了呢。”
颜大人?太子?难道他是颜雪回?
宋司谨忍不住去看颜雪回这个书中的主角——果然长得很好看,而且风度翩翩优雅迷人,这样的主角,还有一个可怜的身世,怎么前期总是被段灵耀这个大反派压着欺负呢。
正巧此时颜雪回也看向了宋司谨,不知道是想转移话题还是单纯对宋司谨感到好奇,他开口询问:“这位难道就是小公爷的未婚夫,新状元的胞弟宋二公子?”
段灵耀:“跟你有什么关系。”
宋司谨:“是我。”
段灵耀:“对是他,那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颜雪回笑道:“久仰久仰,在下听闻段小公爷向来风流,却独独宠爱宋二公子,一直有些好奇是真是假,今日得见,才知两位恩爱非常羡煞旁人啊。”
虽然段灵耀看不上颜雪回,但见他说话好听,便也不吝于给他一个面子。故而段灵耀笑容越发灿烂,眼睛弯弯,很是黏糊地炫耀:“颜大人别的不行,眼光倒还不错,等来日小爷我成婚,准你到场祝贺。”
也是怕段灵耀在大街上刁难自己,颜雪回很配合地拱手:“却之不恭。”
可惜这两个人谁也没想到,宋司谨还有话要说。
一直以来,总是很容易被忽略的身份低微的人,也是想要说话的。
对宋司谨来说,主动对不熟的人说一些私密的事,是很不容易做到的,但颜雪回方才的话提醒了他,叫他想起来,颜雪回虽然是主角,但也是个心思深沉狠辣无情的人。
他会在命运里随随便便就利用自己,然后在自己死后转眼就忘。
即使是主角,对宋司谨来说,他与段灵耀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这样的两个人,凭什么能在几句客套话里就决定自己的思想?
“我不想嫁。”所以宋司谨低头看地面,用脚尖踢开一颗小石子,“我不想嫁给段灵耀,是他逼我的。”
这一句出来,三人阒然无声。
众目睽睽之下,人来人往的街上,当着段灵耀政敌的面,宋司谨就这么直白地说出了不给面子的话。
颜雪回心里打了一个突,心想坏了,万一段灵耀发怒揍人自己可打不过。
但段灵耀没有发怒,他只是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嘻嘻哈哈地回应:“谨哥哥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反正大家都知道的。再说了,你想不想又不重要,你长得好看又好玩,这才重要呢。”
一种淡淡的,果然如此的悲哀从心底生出,宋司谨碾着那颗小石子,闷声说了句哦。
颜雪回很快便识趣告辞,段灵耀拉着宋司谨走入一条小巷便再也忍不住,直直将人按到墙上压着,不管不顾吻了上去。
宋司谨被吓了一跳,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样,他紧紧闭着嘴巴侧脸躲避,结果还是扛不住段灵耀的力道,被强行打开唇齿侵入。
许久许久,宋司谨贴着墙壁,眼睫不停颤抖,他干脆彻底放松力气,微微启唇任段灵耀亲吻,只是没有什么回应,用一种消极的态度来抵抗。
段灵耀终于松开他,轻轻蹭了蹭宋司谨的脸颊,他有点生气,但在克制,开玩笑似的说:“谨哥哥是想故意气我吗,下次不要当着外人的面说这种话,颜雪回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就算再怎么求他,他都不可能帮你。”
“没有。”宋司谨抬起袖子擦唇角流出的涎水,微微垂眸,“只是实话实说。”
他仍是那副消极的模样,沉闷内敛,木木呆呆,但不代表他什么都无法感知到。譬如此时,宋司谨清楚地感受到了扼在腕上的那只手颤的有多厉害。
但段灵耀仍在笑,好想他笑不出来的话,就是输掉了什么:“谨哥哥,我真的、真的很想对你好一点,今天你生辰,让我们都开心一点,别再这样——”
他长长倒抽一口气,用力在墙上砸了一拳,然后失了力,跌靠到宋司谨肩上,他抱着他问:“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到底要怎样才满足?”
本来段灵耀是没指望宋司谨回答的,但没想到他听到了他的声音。
虽然还是轻轻的,有些消沉:“要是我要的,是你放过我呢?”
段灵耀想都没想就说:“不可能,除非我死,否则你别想离开我!”
宋司谨轻轻叹息:“你给我买好吃的,买漂亮衣服,住大房子,还带我玩,段灵耀,我谢谢你,但是这些你不给也没关系,我们本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住口!”
段灵耀不想听,他拉着宋司谨跑向下一个目的地——在走近之前,他要宋司谨蒙上眼睛。
宋司谨懒得挣扎,依言在眼上蒙了布条,然后让段灵耀牵着自己的手走向未知的目的地。
他们踏上楼梯,宋司谨感到牵着自己的手越发用力,身旁人近乎半抱的扶着自己。等到了高处,段灵耀叫宋司谨停下,有微凉的风从侧方拂来。
“谨哥哥,我有一件礼物想送给你,你猜是什么?”
段灵耀从背后抱住宋司谨,脸贴在他后颈上,他与宋司谨十指相扣,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蒙着眼的脸。
宋司谨摇头,他是真不知道。
段灵耀抽掉蒙在他眼上的布条,微风拂过发丝,睁眼的那一刹那还有些不清,待看清了时,宋司谨愣在了原地。
这是一处阁楼高台,远眺山景低瞰长街,一件大红的嫁衣摆在面前随风招展,恍惚一看,似是凤凰展翅。
这绝对是宋司谨此生见过的最漂亮的嫁衣,华美瑰丽,比火焰更耀目,比繁花更盛烈,只消一眼,便叫人看了再移不开视线。
他看着这件嫁衣愣愣出神。
段灵耀问:“谨哥哥喜欢吗?”
宋司谨轻轻点头。
于是段灵耀开心起来,喜悦地蹭了蹭宋司谨的肩头,这一刻过往的一切矛盾都好像不重要了,段灵耀只顾得高兴,他略显羞涩地说:“你喜欢就好,等来日你我成婚,你就穿这件衣服嫁给我。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我不跟你计较了,你也别再闹脾气。我说过只要你乖乖的,我一定会对你好,以后我少欺负你,也不会打你杀你,你不用总是怕人家……”
宋司谨轻颤了下,他抬起手,轻轻搭到段灵耀手上。
“别说了。”
少年幻梦未来甜滋滋的声音戛然而止,反问:“你什么意思?”
宋司谨一点一点挪开他的手,从他腰上抽出一把匕首,他知道段灵耀有随身携带兵器的习惯。
“你想知道……好。”
在段灵耀惊愕的眼神中,宋司谨走到这件华美非凡的嫁衣前,举起手中的匕首,将它割成了碎片。
风吹着大片红锦飞扬,于空中缠绵曼舞,清瘦的青年垂下手,像一片孤零零的落叶被大火包围。
价值千金的嫁衣就这么毁了,原来在不爱的人眼里,它分文不值。
段灵耀看着眼前这一幕,下意识伸出手,有片红锦落到他指缝,滑过,落到了地上,一行清泪无意识自眼角滑下。
啪嗒,啪嗒。
宋司谨瞥见了地上的水渍,微微一愣,不禁抬头看他。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见到段灵耀露出这般失魂落魄的表情——他怔怔地看着嫁衣的碎片,怔怔地看着自己,泪水自眼角不停滑落,惯来明媚讨喜的容颜变得苍白可怜,像丢了指南针的旅人,像雨夜迷失的野兽。
那一瞬宋司谨避开了他的视线,莫名的他不想看他哭成这样。
他一直都很心软,他怕看多了,就会忘掉段灵耀对自己的坏。
宋司谨说:“我不想嫁给你。”
段灵耀喃喃道:“为什么?”
宋司谨便说:“因为我……我不喜欢你。”
这个答案段灵耀很早之前就知道,但他以为那是以前,他眨着眼睛,飞快地眨着,试图叫模糊视线的水光快些消散:“不可能,你因为我吃醋,你是喜欢我的,至少有一点、就算一点点……”
“不是吃醋,是嫌你脏。”
这一天宋司谨终于知道为什么有的人总爱欺负别人,因为伤害他人的时候,真的会有一种快感。
可能是生平第一次,宋司谨这样满是恶意地说:“你总是欺负我,逼迫我,我真的很讨厌你,没有一点喜欢,只有讨厌。”
段灵耀声音沙哑:“我会对你好一些的,大不了以后不欺负你了。”
但宋司谨沉默了一会,说:“我不敢信。”
段灵耀深深弯下腰,像是抽噎,咬着唇声音很闷,就在宋司谨怀疑是不是自己说话太重了的时候,他慢慢笑出了声。
笑声越来越大,段灵耀哆嗦着扶着额头,他忽然直起身对着宋司谨笑,锋芒毕露,肆意狂妄:“我明白了,那就这样吧,反正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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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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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我不喜欢你(修)◎
第五十章;
深夜正熟睡, 一只手忽然探过来,宋司谨瞬间惊醒。
他拿开那只手,翻身往里挪。
国公府给主子睡的床, 向来做的结实舒适又宽敞, 叫两个人并排躺着互相不挨完全可以做到。宋司谨躺下时候, 刻意与段灵耀拉开了距离,因此对方一伸手, 他就怀疑是不是故意的。
挪动位置发出的声音,把手的主人吵醒。段灵耀迷迷糊糊睁开眼,下意识又往宋司谨身边挨了挨,他习惯性地去勾宋司谨的胳膊, 嘟囔着叫了一声:“谨哥哥……”
这一次宋司谨没有可躲避的余地, 便轻轻地将自己的手臂从段灵耀怀里抽出来。
段灵耀终于清醒,半梦半醒间懵懂的依恋消失殆尽, 他睁开乌黑双眼,冷笑一声, 口吻倨傲蛮横:“这就不给碰了?待日后成了亲,难道谨哥哥想一辈子守活寡?”
那日宋司谨把嫁衣毁掉后,段灵耀就变回了强势的样子, 他绝不允许宋司谨以任何方式离开自己。不过可能是怕宋司谨又绝食不理人, 所以强势归强势,却没再一直逼迫着叫人服软讨好自己。
其实宋司谨以为自己把段灵耀气成那样,怎么也得挨一顿打, 或者直接被杀掉都有可能。毕竟有些人只是言语冒犯了段灵耀一下, 就被他收拾了个够呛。
但是并没有, 有些东西在悄无声息产生着变化……宋司谨确实有些意外——但也仅此而已了。归根到底, 有些东西是从头彻尾没有变的。
好死不如赖活着, 可要是太赖了或许还不如死掉。
躺在床榻最里面的青年并没有在三更半夜与人争吵的意思,轻轻说道:“我不想嫁给你,嫁衣也没有了,何必再勉强。”
一提到嫁衣,段灵耀就像受了刺激一样,强行把宋司谨拉进自己怀里,仗着自己力气大缠上去便不松开,乍一看好像护食的野兽。
“这天底下能做嫁衣的人有的是,没了一件再做一件不就得了,就算什么都没有,光给你身上绑一块红布你都要嫁给我!本来想要好好待谨哥哥,该有的体面一分不少都给你,可你自己非不要……谨哥哥,你再逼我,我明天就举办婚礼。”
宋司谨感到窒息,沉默下去不再言语也不再挣扎。他与段灵耀好像根本说不通,在对方眼里,自己自始至终不过是一个喜爱非常的玩具,他想要就一定要得到。可他从来没考虑过,宋司谨也是个人,比起锦衣玉食,他更想要那些段灵耀不肯给他的东西。
这是一个封建的时代,偏偏这样渺小的要求最难以实现。
床上的两个人贴的那般近,却没有一点情动的迹象。
往常段灵耀贴过来后,没一会儿就会闹腾起来,床帐里是温热的、凌乱的、柔软的,每个漫长的黑夜,无论是否情投意合,他们都要依偎着度过,让发丝你缠着我我缠着你,手指勾着衣角,心跳贴着心跳。
在这小小的床帐中,有时宋司谨会产生一种糟糕的想法,想要逃避一切苦痛的真相,就这么沉溺于放纵的快乐中。
但每当他醒来,便要日复一日面对残忍的现实。
如今床榻是冰冷的,没有了可供躲避的幻梦,宋司谨的心反倒越发安定。这样也好,省得自己总犹犹豫豫怀抱不切实际的幻想。
——
端午节将至,辛青弄来艾草挂到门上,还提前准备了许多小粽子做点心给宋司谨吃。
不同口味的粽子缠着不同颜色的丝线,不足半个拳头大,两三口便能吃掉一个。宋司谨盲选了一个,剥开一看,是栗子蜜枣馅的。
听辛青说,这里头还有蛋黄火腿馅的,宋司谨喜欢肉粽,但剥了两三个都没找到。
好不容易剥出来一个,段灵耀从外头跑了进来。
也不知先前做什么去了,进来的时候脸红扑扑的,似乎刚剧烈运动过,他习惯性地凑过来,一口就抢走了宋司谨手里的小肉粽。
“今年粽子做的不错……”
段灵耀顺道点评了一句,吃着吃着忽然愣住,他低头去看宋司谨,宋司谨举着空掉的手同样发愣。
下一秒两人移开视线,宋司谨继续剥粽子,没有回段灵耀的话。
段灵耀轻哼一声:“明天端午琼林苑举办龙舟赛,你跟我一起去。”
正剥粽子的宋司谨顿时没了胃口。如果是以前他确实挺想凑热闹的,只要不让他靠近水面,远远的围观龙舟就好。
但现在他并不想跟段灵耀一起去玩乐。
宋司谨放下粽子,双手搭在膝上,很认真地说:“我不想去。”
段灵耀嗤笑:“这可由不得你,明天圣上也会到场,圣上好奇你是什么模样,特意邀你过去,你到了后少说话别乱看就不会出事,还有,颜雪回可能也在,你离他远点。”
突然要面见封建社会的最高统治者一事,叫宋司谨又烦躁又有点害怕,一时间连话都不想说了。
见他不回声,段灵耀有些不满,他伸手剥了颗粽子,一下递到宋司谨嘴边:“吃。”
宋司谨往旁边躲了躲。
“你不吃,是想让圣上以为你心怀不满,继而帮你主持公道?”
宋司谨还没天真到这个地步,他就是不想吃段灵耀喂的东西。
但这一次段灵耀没有收手,他猛地踩上桌沿,身子向前跨过大半张石桌,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宋司谨的下颚,把那颗小粽子塞了进去。
粽子塞了满嘴,紧接着手掌捂上来,宋司谨挣扎不过只能含着。
“这才乖嘛。”段灵耀勾着食指轻快地在宋司谨喉结上刮了两下,他笑意盈盈地警告道,“到了圣上面前,谨哥哥最好不要闹得大家都不愉快,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人家一样好说话。”
见宋司谨点了头,段灵耀才松手。
被松开的那一刻,宋司谨弯腰把嘴里的粽子吐了出去,刚才不小心顶到了嗓子眼,反胃。
段灵耀坐回椅子嚣张地翘起二郎腿,没人看到的瞬息间,眸光变得黯淡。
——
端午节那日,宋司谨第二次来到琼林苑。
今天到场的人又跟上次琼林宴时的人不一样,但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好奇宋司谨。
被这么多陌生人探究地看着,宋司谨别提多不自在了。
再想想这些人大部分是官员权贵,他就更加紧张。
宋司谨下意识往段灵耀身后躲,一直走到人少的地方,他才恍然发现什么,忙与段灵耀拉远距离。
但没成功。
耳边听到一声不高兴的冷哼,手腕就被段灵耀拉住,宋司谨试图往回抽,没抽出来。
“怎么,害羞啦?”段灵耀阴阳怪气地说道,“谨哥哥要是想叫人家护着,直说就好嘛,哦,不好意思,忘了谨哥哥现在可有骨气啦,什么都不怕。”
宋司谨:“……”
话虽这么说,那只手还是没松开。
一直走到几个人面前的时候,段灵耀才终于松开宋司谨,笑着跑过去对一个中年男子亲亲热热地喊姨夫。
这一声出来,宋司谨顿时紧张起来,他看到这位被段灵耀称作姨夫的人,算不上特别高大,脸色有些苍白,眉目间透出常年缠绵病榻的青黑。
段灵耀不管他紧张与否,把他招过去就说:“姨夫快看,这就是我的未婚夫宋司谨,他可是新科状元的弟弟呢!”
在来之前,段灵耀派人教了宋司谨一些礼仪,宋司谨抿着唇,直接跪下去行礼,圣上轻咳两声,说道:“今日过节,寡人要与民同乐,不必讲究这些,怎么,灵耀没与你说?”
段灵耀笑嘻嘻地说道:“说是说了,可谨哥哥天生老实单纯,见了陛下只记得敬畏,别的都顾不上了。”
圣上笑道:“这么老实的孩子落到你手里,岂不是要被你天天欺负?宋……宋司谨,你说,你可是心甘情愿嫁给灵耀的?”
宋司谨知道自己应该说是,但这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段灵耀就在前面看着,高高在上地欣赏自己被逼无奈的样子,凭什么要让他得逞……宋司谨沉默着,一直没有回话。
圣上悠悠道:“这是何意?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见宋司谨仍旧不应,段灵耀恼羞成怒道:“死鸭子嘴硬!你给我等着,小爷我偏要收拾到你求着我娶你的时候!”
“灵耀。”圣上拍拍他的手臂,带着笑劝说,“好了,这确实是个老实孩子,你就别整天欺负人家了。”
“我看上他是他的福气,他还不识好歹。”段灵耀撒娇道,“姨夫,外甥可听您的话把人好好的接回来了呢,您看他这样子,要是哪天我把人玩坏了,您可不许怪我。”
“真是胡闹,要是喜欢就好好待人家,别整天欺负人。”
早听闻圣上待段灵耀有如亲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宋司谨越发失望,心想自己不回话是对的,就算直白地说不愿意,这位皇帝也不可能拯救自己。
统治阶级与统治阶级,才始终是一伙的。
后续圣上叫宋司谨起身后,就没再与他说话,许是见他沉闷无聊,对这个人就没什么兴趣了。
宋司谨坐到角落里发呆,段灵耀没空来管他,因为他也是赛龙舟的一员。
说起来原著里好像提到了这部分剧情……对了,颜雪回要搞事了。
人工湖面上,段灵耀与纨绔子弟们一队,颜雪回与太子党一队,两条龙舟飞快向前你追我赶互不相让。
宋司谨默默给颜雪回加油。
最终颜雪回没让宋司谨失望,他那条龙舟一马当先取得胜利,众人看的热血沸腾欢欣鼓舞。
但这都不算什么,在圣上赏龙舟赛到龙心大悦,要嘉奖胜者的时候,获得胜利的颜雪回忽然跪到地上,对着圣上行了一个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今日端午盛典,微臣赢了龙舟赛,不想要其他奖品,只想求陛下收下一样应景的嘉礼。”
“噢?”圣上来了兴致,“什么样的嘉礼叫应景?”
颜雪回说道:“陛下请看。”
说罢他吹了一声口哨,于是人工湖旁,一个被幕布蒙着的庞然大物在哗然中露出真容——那是一艘巨大且华美的船,比大岳国目前拥有的所有船只都大。
看到那艘船的时候,圣上便露出了惊讶之色,对他这样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来说,唯有与「最」字沾边的事物能引来他的兴趣。
颜雪回嘴甜又能吹,一口一句陛下英明天下太平开通运河叫百姓生活越发富裕,他,和很多能工巧匠,以及那位仍旧被关禁闭的太子殿下,为了配得上如此英明神武的陛下开辟的大运河,绞尽脑汁制作出了这艘又大又美又稳当的船,有了这艘船,陛下就能舒舒服服地看遍运河两边的美景了!
听罢这样一番话,圣上龙心大悦,他的身体很不好,有人私下讨论,说他可能撑不过今年,但他还不是好好的来看龙舟赛了?现在颜雪回说他能看遍运河美景,也就是说他福寿延绵能活很久。
圣上一高兴,大家都高兴,至少面上高兴。他大方地赏赐了颜雪回,想到他的好儿子也有出力,今日佳节却不能和大家一起快乐,一琢磨,便决定解除太子的禁闭。
看罢龙舟赛,圣上体力不支先行离开。
段灵耀划船溅了一身水,跑去换衣服。
宋司谨低头数地上爬过的蚂蚁,一道含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宋公子,又见面了。”
“颜大人。”宋司谨左右看了看,确定他不是不小心走过来的,附近只有自己,他过来干嘛?
“那天分别后,鄙人一直在想,宋公子明明是状元的弟弟,却要受如此欺辱,实在是委屈呀。”
颜雪回撩开衣摆,坐到宋司谨身边,他递给他一块西瓜:“吃么?”
状元两个字在心里越沉越低,宋司谨摇头,“不吃,谢谢你。”
“没胃口?刚才小公爷说的话我听到了。”颜雪回叹息,“若宋公子无需嫁人,想必也能与寻常男子一般考取功名成家立业吧。”
他说的话很对,很有道理,但宋司谨听了只觉得坐立难安。
好在这时换好衣服的段灵耀出现了,他远远看见颜雪回坐在宋司谨身边,眉毛一竖便气势汹汹地向这边走来。
颜雪回可不敢正面与他对上,留下一句「若有需要,我愿意帮你」就飞快离开。
走了一个颜雪回,来了一个段灵耀,宋司谨发现自己竟然松了一口气,大概是因为已经熟悉了段灵耀的脾气,不会像面对颜雪回时那么忐忑。
“我不是跟你说过别与他走太近吗!”
一走过来段灵耀就拉起宋司谨,把他拉到一座假山后逼问:“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阳光明媚,假山嶙峋,鸟儿和青蛙起次彼伏的叫着,这样美丽的景色,宋司谨却不能放松畅快地欣赏,怎么想都是段灵耀的错。
宋司谨试图往回抽手:“没什么。”
“没什么?”段灵耀冷笑,“劝你别惦记着叫颜雪回帮忙脱身苦海的事,我警告你,这人邪门得厉害,每次要被抓到小辫子的时候都会逢凶化吉,说不定背地里用了什么旁门左道的手段。”
宋司谨想,哪里是人家用了奇怪手段,只是主角光环罢了,再说了,段灵耀这种人怎么好意思说别人。
想到这里他有些厌倦,很显然段灵耀已经不再信任自己,这倒也没什么,只是他不明白:“你是怕别人破坏你的玩具,还是怎样?”
话音刚落,段灵耀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衰败,他抿了抿唇,眼中闪动着波光:“你不明白,这里人多眼杂我必须那么说,否则——”
“否则什么?”
睫毛飞快地扑闪着,段灵耀没好气地说:“否则会有人用你要挟我尤其是颜雪回那个贱人,所以你别再跟他走近了好吗?”
是这个原因?
宋司谨仰面去看段灵耀,看得很仔细,明亮的光在宋司谨眼中汇聚,照的他们都有些看不清。
很多时候宋司谨猜不透段灵耀的想法,以前他很怕他,怕他要自己的命,怕他打自己或者怎样,所以猜不透就不猜了,只战战兢兢地讨好他求保命。
但现在——
“你在别人面前轻蔑我,是想保护我?”
段灵耀昂了昂下巴,眼神多少有些尴尬:“谁想保护你了,我是怕你连累我。”
宋司谨轻声问:“为什么会连累你?”
“万一别人抓着你要挟我,我怎么办?”
“你可以不管。”
段灵耀恼怒叫他:“宋司谨!”
宋司谨一下噤声沉默下来,他真的讨厌段灵耀这个样子——喜怒无常高傲乖张,话也不说清楚。
再迟钝的人也想搞明自己的疑问,可跟段灵耀在一块的时候,他时常看不清摸不准猜不透,不是在害怕就是在不安。
想到这里,宋司谨也忍不住生出几分火气,他紧紧抿着唇去瞪段灵耀,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憎恶——段灵耀看到的第一眼,瞬时有些慌:“你这么看人家干嘛……”
但很快他又挺直了胸膛,不甘示弱又怕人真的生气,就勉强给了一个解释:“我的意思是,我的人只有我自己能欺负,他颜雪回不配。”
果然如此……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教宋司谨莽撞反击,虽然反击的声音又平又轻:“小公爷,你要是喜欢我才想保护我,可以直说的。”
段灵耀脸红的火辣辣,像是烧起来了一样,他左顾右盼就是不看宋司谨:“说这些干什么,啧,反正你又不信。”
“但是你说过。”
段灵耀咬了咬唇,努力做出高傲的模样:“那是看在你以前还算乖巧的份上才勉强……”
“你这样真的很讨厌。”
段灵耀的声音戛然而止。
宋司谨稍微大了一点声音:“还好我不喜欢你。”
段灵耀沉默了很久,忽而冷笑:“真是太巧了,我现在也不喜欢你。”
宋司谨微微垂眸:“那你放我走吧。”
段灵耀差点被他气死,牙咬的咯咯响,好半天才挤出一个笑容,他故意轻佻地搂住宋司谨腰,在他屁股上重重捏了下:“谨哥哥这么好玩的玩具,就算不喜欢了我也舍不得放手,更舍不得叫别人随便破坏呀。”
宋司谨想了想,蹲下身从野草堆里抓了一只马陆,伸手就放到了段灵耀的胳膊上。
于是下一秒,琼林苑的角落里爆发出一声尖叫。
——
“他太坏了。”段灵耀两眼发直,铿锵有力地批判道,“恃宠而骄,得寸进尺,就仗着我宠爱他,欺负我!”
秦渡川无奈:“好好好,他是个坏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段灵耀高傲地抬起下巴:“我要狠狠折磨他,折磨到,他再也不敢讨厌我。”
“到底怎么折磨他?”
“……”
“想不出来就别想了。”
“不管,反正我要折磨他。”
秦渡川无语。
本来段灵耀过来,是为了与自己商讨太子解除禁闭一事的,结果谈着谈着,他莫名其妙就喝多了,话题开始急转直下,拐到了某个欺负他的大坏蛋身上。
一开始秦渡川还感觉新奇,他这个表弟性格张扬年纪又小,喜欢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然后亲亲热热爱不释手地把玩好久,再在玩腻后弃之如履。
他还是第一次见段灵耀对一个人如此上心,第一次见他保持喜爱如此长时间,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委屈抱怨又狠不下心的模样。
但听一个醉鬼一本正经又稀里糊涂地抱怨半天,再耐心的人也会烦。
秦渡川拿开段灵耀抓住的酒杯:“就这么喜欢吗。”
段灵耀瞪着雾气朦胧的大眼,十分坚持地反驳:“胡说,我才不喜欢他。”
秦渡川:“你确定?”
段灵耀的嘴唇开始颤抖,他很想让自己一直维持骄傲不屑的模样,但不太成功:“才不喜欢讨厌我的人,他不喜欢我,我也不要喜欢他。我什么都有,不稀罕,才不稀罕……”
秦渡川:“既然这样,那你别要他了。”
段灵耀:“不行!你不懂……”
秦渡川轻笑:“一个漂亮的玩物而已,你若喜欢,大不了再收几个,何苦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为情所困,非大丈夫所为,灵耀啊,你以前可不会如此。”
有的时候,秦渡川也摸不准段灵耀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这个表弟很会嘴甜撒娇,内里却十分刚强,纵然两人从小一块长大,也不会什么都告诉自己。
在段灵耀脑中,始终有一根紧绷着的弦悬着,教他不敢对任何人彻底卸下心防。
因为太害怕,太害怕来自自己在乎的人的伤害,而只要不在乎,就不会有弱点,也就不会受伤了。
这一点秦渡川很清楚,但他从未戳破过,因为他也一样。
秦渡川叫来辛夷,让他们送段灵耀回去:“还有一件事,方才忘了与世子说,等他醒了你转告他,我那位好大哥的得力干将颜大人,最近似乎在与老四接触,你叫他多注意些。还有,太子殿下解除禁闭,势必会找上他,不管是道歉还是挑衅,不要与人冲突太过。”
好不容易回到国公府,段灵耀忽然闹着不肯回自己的院子。
辛青便赶紧跑去请宋司谨来帮忙。
在宋司谨心里,辛青和辛夷都是很不错的人,虽然不是很想搭理段灵耀,但想帮他们,宋司谨还是从床上爬起来了。
宋司谨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迟疑地躲到了立柱后方。
因为他看到了国公夫人。
段灵耀坐在栏杆上,坐得板板正正,国公夫人从他身边漠然走过,在只余背影的时候,段灵耀忽然说了一句:“阿娘,你什么时候接耀耀回家。”
幽深的国公府内,静的能听到针落下来的声音。
国公夫人停顿一步,只有一步,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一直等到她消失不见,宋司谨才来到段灵耀面前,醉酒的少年如玉山倾颓,对着他傻笑了下,然后身子一歪,彻底昏睡过去。
作者有话说:
本章节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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