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谢两位女孩子的好意后,一左一右地坐下。
温昕然看着好心给她留了位置的,她左身侧的女孩儿,穿着校服,红黑相间的宽松套装,中学生模样,最多不过十六七岁,戴着一个大黑框眼镜,镜片厚如啤酒瓶底的玻璃似的,两片厚厚的刘海,窗帘般的一边一片覆在她的侧脸,完全遮住了她的耳朵和大半个头颅。从温昕然的角度看去,只有一个突出的镜框,如同潜水艇的探测镜般,伸出,缓缓观察着周遭。
这个女孩儿的左边坐着一个也戴黑框眼镜的男生,青色的胡渣不规整地包裹着他的整个下巴,眉毛却只有前半截,不过他的镜框却窄多了,大抵想要彰显一些专业的气质,可他就算坐着也摇头晃脑的,保不齐晃着晃着就要吹着口哨,哼点小调了,一双豆大的眼睛也跟着摇,左顾右盼,活像车载摆件;此外还把腿也伸得老长,如同八人围坐一圈的指针,不停地晃着他的脚,好像可以把他脸上一切小的、不起眼的东西都甩出去。
豆大眼睛男人的左边坐着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白色的衬衫上躺着一条绿色条纹的领带,扎进西装长裤的红色皮质腰带里,仿佛一条绿色鳞片的毒蛇在棉花上吐信子;头发也被细致抓好,甚至可以闻到他的发蜡的气味。不知是谨慎抑或是提防,他打量四周的眼神一捕捉到温昕然的视线,对着后者正经地点头微笑一下,便戛然而止,又去东张西望了。
像是不受欢迎地被驱逐出某人的领地,温昕然只觉一直转向左边的头大抵是落枕了,僵硬但迅速地转到右边。
程谐的右边是一位梳着马尾,穿着黑白波点相间的衬衫的女士,蓝色丝带缠绕着她的脖颈,翘起的领结边,在她一次次叹息的气流里一颤一颤,像在寒风里,一朵奄儿了的花;她看起来可能比温昕然稍年长一些,神情却如此悲伤,眼珠的光芒微弱甚至如同鱼目,似乎累到力竭,只是直勾勾盯着她脚跟贴着的肉色邦迪,以及压迫着她的,那双不合脚的白色高跟鞋。
而坐在黑白波点衬衫女士的右边,不同于众人紧张和失神的样子,是一位从容不迫且打扮得体的都市丽人,精致而平整的短发,有一种砍刀的凌厉感,干练而大气的妆容,红唇如同雪地里的梅,戴着金丝边框的眼镜,不怒自威。虽然她穿着包臀裙,却毫不顾忌地盘腿坐着,即便捕捉到温昕然略有好奇和担心的打探,这位女士也似乎丝毫没有揣测恶意与否,便回以温昕然一个大方的笑,让企图窥视和臆测她的人,被一种无畏和自在的威严所震慑,不可亵渎,而女士的眉眼温和,像一朵烫金的玉玫瑰。
而坐在右边一位精致打扮的女士,左边一位精心装饰的男士中间的,是一位身穿水泥灰色工作套装的大叔,褶皱的衣服和裤装上,撒了众多不规则如油污物质类的斑点,像在泡泥浴的大象,似乎油污的不是颜色而是皮肤,正当温昕然欲要观察这位大叔的脸上是否也是如此时,却被他的双手吸引住了,指甲的游离线像是速写的画作,被黑线勾勒出轮廓,手掌厚实,手心被老茧爬满,像一面长满爬山虎的墙。额头的一层层皱纹抵不住太阳,岁月受到滋养,在脸上生根发芽。
众人不说话,估计也不愿意进行眼神交流,默契地画押了互不讲话、视若无睹的罪状,沉默等待着什么审判似的,眼下似乎也不是闲聊畅谈的时机,温昕然欲言又止,不得不加入了这个沉默的大家庭。百无聊赖,这下温昕然开始理解戴着绿色领带、西装革履的男士了,她也无聊地四处扫瞄着。
鬼使神差地,温昕然瞥见,适才靠在墙边没有醒来的男人影子闪烁,似乎动了一下,她拍拍程谐发呆的眼神,用手指了指示意,程谐并未视线跟随去看,只是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却好像在专注地思考什么,并没有起身和温昕然一起过去。
其实,温昕然在这个陌生环境中并没有多少探索的兴致,只觉得憋得慌,大家围坐一齐,也不探讨该怎样从这个房间出去,或者共享信息互通有无,实在太低气压,温昕然正愁什么时候能起来做做伸展运动,正好,她现在可以去请教请教这位给她走动机会的大好人的
温昕然站起来,像是被指使着,受到什么莫名的连接,不再顾及眼光与看法,大步流星地前进,黑影的轮廓愈渐清晰地近了。
离男人约四五米的地方站定。
除了露出的肌肤,他的全身都被黑色狂烈地簇拥着,细碎的刘海遮掩他的双眸,略长的微卷发丝漂浮在他的脸颊上,枝柳一般地,飞在他的呼吸里。
仿佛回到了儿时的夏天,一口包住了一整块雪糕,冰得温昕然的上颚和头皮没有知觉地发麻,思考停滞,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风扇还在嗡嗡地吹。
他长得真漂亮呀。
谢闻钧睁开双眼,虚焦的瞳孔还没来得及看清身在何处,但或许他也并不想知道。
连接着的,一双瞪大的杏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一会儿,他有点不好意思,眼神向下游开。
“你醒啦?”温昕然问道。
谢闻钧点点头。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声音很低,谢闻钧问道。
“我不太清楚,我们都是睡觉的时候到这儿的,你也是吗?”温昕然转身指向身后隔着约莫五十米的几人。
谢闻钧回想片刻,也随即点了点头。
“我叫温昕然,你叫什么名字?”温昕然问道。
“谢闻钧。”
“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去,找他们问问看?”温昕然抛出橄榄枝。
谢闻钧看着这个女孩儿的善意,便又点了点头。
粲然,箭步上前,温昕然想也没想便俯身,热情伸手去扶他,一如程谐那会儿把自己拔起来那样。
谢闻钧埋头盯着地面和周遭,一瞬起身。
只听见“铿”的一声,谢闻钧的头直直撞到了温昕然的下巴。这一碰,差点让刚才笑得灿烂的温女士“舌亡人寒”。
“你没事吧?”谢闻钧担忧着问道。
温昕然疼得面部五官疯狂逃窜,但还是控制住了表情。
“没关系,你没事吧?”温昕然两手抱着、托住自己的下巴,形式地关怀一句,但后面谢闻钧说什么她都全然过滤掉,听不见了。
温昕然心疼着自己的舌头,对谢闻钧说了句走吧,便自顾自往回走,“香饵之下,必有悬鱼”,果然美丽的事物往往伴随着危险,还是小心为妙。万一哪天自己不小心得了甲沟炎,再像今天这样,一不小心被他踩一脚,痛哉。
此时此刻,温昕然一门心思琢磨着《化境:再无世俗之欲》此书的创作,已然是宵衣旰食,立志摒弃世俗,不会再被任何美貌的存在所折磨了!
那也不一定,温昕然的导师有异议。
“你咋了?”程谐看着坐下来还摸着自己下巴的温昕然。
“色令智昏,我撞大芝麻上了。”温昕然还做出痛哭流涕的表情,好玩得紧。
“什么东西?”程谐疑惑地看着温昕然。
谢闻钧跟随坐在温昕然身后,端详着她。
坐在左晃右晃的豆大眼睛男人左手边的,东张西望的绿色领带的男人,没有再“目”无定所,像是充当起了调节气氛的老大哥的样子,自信且哂笑地扫视了人群一圈,像晚会的主持人般地说道:“大家萍水相逢的也是缘分嘛,既然目前还不知道怎么各回各家,但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认识认识也好有个照应。免贵姓黄,黄培新,是海城的。大家伙都是哪儿人呐?”
气氛呆滞了好几秒,豆大眼睛的男人和程谐出声,没让黄培新的话掉在地上,配合着,纷纷简单介绍了自己。
豆大眼睛的男人叫彭尧,也是海城人。
程谐在海城大学医学院,是一名大三的医学生。
其实温昕然也本该是气氛组的中间骨干力量的,因“伤”只好退居幕后。
彭尧和程谐的话音落下后,便没有人再跟上接话。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大家都是睡着了被带到了这里吗?”坐在温昕然斜对面,精致而干练短发的玉玫瑰女士问道。随即也终止了这场有始无终的自我介绍。温昕然原先以为玉玫瑰女士是可能是美艳或者妩媚的嗓音,没想到玉玫瑰女士的声音非常决然,如同掷地有力的高跟鞋。
众人纷纷点头。
“我们几个都是这样的,你呢,这位刚来的帅哥?”彭尧道,说着还把豆大眼睛散发的疑问,透过温昕然传递至身后的谢闻钧。
温昕然没想到豆大眼睛会单独问道谢闻钧,便回过头望着他。众人在听到彭尧的话后,也都聚焦在谢闻钧身上。
谢闻钧一瞬只能看见温昕然的眼睛,只觉她的眼睛好像是真的会传达着什么,一点点埋怨,一点担忧,一些好奇。
谢闻钧不知刚才提问自己的是谁,便离开了与温昕然眼睛的对话,无神地四顾一圈,点了点头。
众人听见这个答案,也不作惊奇,收回了视线。
“别紧张。”温昕然对谢闻钧道。
像是安抚,也像是鼓励。
“会不会,也有可能是,嗯,是现在网络上很火的观察游戏啊?”坐在温昕然旁,如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儿道。
“但是我们大都不认识,也没什么共同点,有老有少,谁会把我们聚在一起观察呢?”玉玫瑰女士回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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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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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九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