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舟披着夜色从沈家归来,被丫鬟搀扶着推开卧房木门时,脚步虚浮。后腰的酸乏丝丝缕缕缠裹住四肢百骸,无声提醒着他方才在柴房中,与沈枢那场抵死的缠绵。
他本想扶着桌边缓口气,抬眼却见梁杏安静的坐在床沿,手指捏着一张叠得齐整的纸笺。泪珠一颗一颗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唇边却漾着一抹复杂难辨的笑意,那笑意里掺着殷切的期待,隐秘的满足,更有一丝他全然看不懂的笃定从容。
“夫君,回来了。”梁杏的声音比往日柔和几分,却裹着不容错辨的郑重。她未多言,只将指尖捏着的纸笺轻递到凌舟面前,随后下意识覆上自己的小腹,目光紧紧望着他的脸。
凌舟心头莫名一沉,伸手接过纸笺展开。目光扫过“脉滑有力,乃有喜之兆”几字时,如惊雷劈落,他脸色猛然煞白,浑身瞬间泛起凉意,纸笺险些从手缝滑落。他霍然抬头,撞进梁杏眼底,这难道……是那夜梁杏对他下药得来的,梁杏眼中闪着他从未见过的执拗与坚定,仿佛这腹中孩儿,便是她攥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无力的抚上后腰,那里还残留着与沈枢纠缠的温热痕迹,此刻却像个笑话嘲讽着他的妄想。
“你……脸色怎这般难看?是哪里不舒服吗?”梁杏的目光先落在凌舟身上那件艳得刺眼的朱红锦袍上,她定定望了许久,才迟疑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夫君……你这方才,是从哪来?”
见凌舟身形晃了晃,她起身快走两步伸手想扶,手腕却被他下意识偏身避开。梁杏的手僵在半空中,眼底染了的凉意,话音里的柔和尽数褪去,冰冷的字句悠悠吐出:“今夜……沈家纳妾,你莫不是……去了那里?见着沈老爷有了美妾,心中不痛快了。”
凌舟喉间发紧,一个字也发不出。
他目光痛苦的落在梁杏的小腹上,方才与沈枢在柴房温存的画面犹在眼前,梁杏为夺子嗣暗中下药的阴狠也似昨日,喜与怒的思绪相互交织着撞进脑海,如潮水般将他狠狠淹没。
这孩子终是来了,梁杏的夙愿也达成了。可对他来讲这更是套在他身上沉重枷锁。
往后,他将是两个孩子的父亲,需教养他们平安成长,他与沈枢便再无光明可言,更不能也不敢肆无忌惮地念着、想着沈枢,他要为他的孩子们去考虑世人的流言绯语。
梁杏见他始终沉默,也不再追问,只是缓缓坐回床沿,指尖轻柔地摩挲着小腹,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不管怎样,这孩子来了,便是天意。往后,你做好你的凌老爷,我做好我的凌夫人,我们一同将孩子教养长大,看着他们成婚嫁娶,好好安稳度日吧。”
她的话像一道无形的高墙,将他与沈枢彻底隔开。
凌舟僵立在原地,望着梁杏温柔却带着疏离的侧脸,后腰的酸痛仍在缓缓蔓延,心口的钝痛却比身上的疲惫更甚,缠裹着他密密麻麻,喘不过气。
他心中明白,与沈枢那些纠葛缠绵、那些无限念想,今后都只能深深埋在心底最黑暗的角落,永世见不得光。这个孩子便是横亘在他与沈枢之间的一道天堑,今生今世,无人能跨越。
夜色愈深,卧房里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轻响。凌舟躺在床榻外边,耳畔是梁杏均匀平稳的呼吸,眼前却反复浮现沈枢在柴房里的模样,温热的指尖、低哑的喘息、眼底的缱绻,既让他贪恋那份片刻的温存,又让他对眼前的现实感到彻骨的恐惧。
这场灵魂深处的纠葛,终究因孩子的到来被迫画上句点。而他,只能困在无尽的愧疚与刻骨的思念里,日复一日地煎熬,终无盼头。
沈枢清晨刚洗漱停当,便见苏琼亲自端着一碗燕窝踏入新房。她将托盘重重往桌上一搁,沉闷的声响骤然打破了清晨的静谧,沈枢心底有些发虚。
苏琼目光落在沈枢眼底未能掩盖的青色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沈老爷昨夜‘辛苦’的去了何处,两位姨娘被遣送回院,各自守了一夜空房,今早见了我,眼眶都红透了。”
她已从下人口中听得实情:昨晚婚宴凌舟来了,在酒席开宴一半时,沈枢与凌舟二人没了踪影。直至下半夜,有下人寻老爷至柴房附近,隐约撞见似有人衣衫凌乱地从柴房内出来。后沈枢回房就让两位新姨娘回了各自院中,压根没与两位姨娘圆房。此时苏琼睨着沈枢,脸上虽有倦色,可神情里透着餍足愉悦。
沈枢捏着帕子的手猛地一顿,指尖因质问而攥紧。他料到苏琼会知晓未圆房之事,却没料到她来得这般快,语气更带着这般不加掩饰的尖锐。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几句,便被苏琼冷声打断。“怎么?无话可说?”苏琼步步逼近,目光冷冽将他脸上的神情仔细扫过,突然眼角沁出一滴泪:“我费心为你操办纳妾宴,为你娶回两房身家清白的姨娘,难道……难道是让她们来守活寡的?夫君,你倒好,放着房里的新人不管,跑去跟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你还想让我怎么办?”
“我……我没有……”沈枢被苏琼眼角突然落下的泪惊的不知如何辩解般,苍白的嘴角微微发颤。他看着苏琼眼底带泪的嘲讽与鄙夷,昨夜柴房里他与凌舟缠绵温存的画面骤然翻涌,心里底气全无。
“没有?”苏琼用帕子拭过眼角,轻笑一声那笑意寒得彻骨,眼神也冷了几分:“府里的下人哪个没看着?你昨夜半夜才回,压根没和新姨娘圆房,反倒径直将她们遣回各自院中。你以为你藏得严实?怕是再过几日,全长安的人都要知晓,我们沈府沈老爷纳妾的好日子,放着两位新姨娘不用,偏要跑去别处偷寻‘乐子’!”
苏琼陡地上前一步,捏着帕子的手指点在沈枢胸膛上,语气变得更加冷硬,字字如刀直戳心口:“沈枢,我劝你趁早清醒!那凌舟只会是凌家的老爷、梁杏的夫君、凌家孩儿的生父,绝不可能是你能过一辈子的人,更不会是我沈家能容下的‘姐妹’!”
“姐妹”二字带着对凌舟的羞辱如重锤般沉沉落下,精准砸在沈枢心口。沈枢猛地抬头,撞进苏琼满是决绝的眼底,那目光如毒蛇吐着信子,淬着寒冰,带着不留半分余地的狠厉,将他心底幻想的一丝侥幸,彻底撕得粉碎。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沈枢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有些愤怒的握紧苏琼留在胸口的手指,指尖用力得似要捏碎。
“我想怎么样?我又能怎么样?”苏琼用力挣脱沈枢的桎梏,转身背对他,目光落在窗外静谧的庭院里,声音依然冷得像淬了冰:“我只要你记清楚,你是沈家的老爷,不是能恣意妄为的浪子。”边说边轻轻揉揉手指:“尽早,让姨娘们怀上子嗣,为沈家添丁进口,好堵上外头那些闲言碎语。更别再因你的那些‘私情’招来祸端,毁了沈家,也毁了所有人!”
沈枢僵立在原地,苏琼的话像一盆冷水,让他的愤怒慢慢平息,满满的愧疚翻涌上来,像一道冰冷的无形锁链,牢牢捆住了所有挣扎动弹不得。他与凌舟之间,从来都不止隔着苏琼与梁杏,他们隔着的是“沈府老爷”与“凌家老爷”的身份,还有世俗礼教下永远无法容忍的天堑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