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凌舟踏入卧房时,梁杏已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候在灯前。她素来温婉的眉目间,竟漾着几分柔润:“夫君,你这几日总是辗转难眠,我便让人煮了些安神汤,趁热快喝了吧。”
凌舟心头一暖,欣然接过药碗。鼻尖萦绕着清苦的药香,他未及细想,仰头一饮而尽。汤药入喉时带着丝若有似无的甜意,可下腹却不久经泛起一阵异样的灼热,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涌去。他正蹙眉欲问药中添了何物,手腕已被梁杏轻轻攥住,她顺势依在他的肩头,发丝扫过他的颈侧,声音轻得像含了蜜似软糯:“夫君,我们……再要个孩子吧,就像从前那样……”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惊觉不对,想推开梁杏的手却软得连半分力气都提不起来。
朦胧的灯影里,他撞进梁杏眼底,那里除了往日的柔婉还多了一份决绝与“破釜沉舟”般的偏执,连眉梢都拧着股狠劲。他想喊,喉咙却只能发出急促的喘息声,任由梁杏半扶半抱地将他放在床上,指尖轻缓却不容抗拒地褪去二人的衣物。
屈辱感像寒冰般从心底漫上连带着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柱往四肢延伸。可身体的变化他终究无抵抗,他还是没躲过,梁杏为要个孩子留住他,竟真的会想出这样下药的法子。
在此之前,梁杏她对族亲以“妾室口舌不安分,搅得府内不宁”为由,已命人将妾室送去族中庄上了,并将她们的嫁妆一同送去,未半分回头的余地。
府里的丫鬟婆子下人们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无一个人敢多嘴,谁都瞧得明白,夫人这是铁了心要留住老爷,要把老爷完完全全搁在自己身边。
事后不多几日,凌舟案头放了张烫金请柬,落款处“苏琼”二字格外醒目,邀约的地点定在城西酒楼的雅间。他捏着请柬沉吟许久,不知苏琼以欲何为,最终压下心底的顾虑,瞒着梁杏去赴了约。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颠簸,凌舟指尖捏着那张请柬,目光紧锁“苏琼”二字,心中猜测难道是为了逼他不在和往来?
推开酒楼雅间木门时,苏琼已坐在窗边。她身着一袭石青底绣缠枝莲纹诃子裙,裙摆暗绣几簇秋香黄缠枝菊,走动时若隐若现;肩披月白色纱质披帛,帛角以秋香黄丝线绣着细碎云纹,微风拂过,纱帛轻晃间,石青与秋香黄的撞色愈发显出她的沉稳,头上梳夫人们时下兴起的飞天髻,插着鎏金镶蓝宝石步摇,细碎的宝石随动作闪着冷光,耳上坠着青金石耳坠,与裙色呼应,整个人透着疏离又端庄的冷意。身旁的丫鬟手持香炉团扇立着,大气不敢出。
她面前案几摆着一把秘色瓷茶壶,釉色清润如湖光,壶嘴却凝着冷雾,连带着杯底的残茶都没了暖意,脸色比那秘色瓷的冷釉更像结了层冰。
苏琼抬眼扫来,目光先掠过凌舟微蹙的眉峰,又落向他被风吹得微乱的鬓发,最后停在他攥得发紧的衣袖上,像刀子似的刮过他全身:“凌老爷肯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她语气里淬着冷意,“我还以为,凌老爷如今该多‘陪’梁姐姐才对,因没空见我这个‘外人’。”
凌舟在她侧面坐下,手掌放在膝头,指节下意识攥得更紧:“苏夫人找我,有……何事?”
“我……本不想找您。”苏琼抬手抚过秘色瓷茶壶的壶身,指尖划过温润的釉面,声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警告,“只是有桩喜事,需得让您知晓。我已经为我家老爷选了两房妾室,都是身家清白、温顺本分的好姑娘,过些日子就要抬进府。”她抬眼看向凌舟,眼神里噙上了一丝冷笑,“届时还请凌老爷过府喝杯喜酒。这往后啊……我们沈家会有自己的孩儿,我家老爷延绵子嗣,也该好好守着沈家,再不能有旁的心思了。”
凌舟的心脏狠狠一缩,像被人用手牢牢攥住,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他望着苏琼眼中那抹似有若无的冷笑,想起沈枢在佛寺厢房里说“再等等”时的模样,心口猛然泛起一阵巨疼。“他……他……可是愿意!”话出口时,声音里除了颤抖,还有不可置信的惊疑。
“自然愿意,齐人之福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有的。你应知道,自前次流言风波……让我失了孩儿,我这身骨……如今只能为夫君多纳几个妾,我们沈家才能开枝散叶。”苏琼放下茶杯,瓷杯与案几轻撞,却像敲在凌舟心上,“凌老爷,也该洁身自好,多陪陪家中妻儿才是。别再想着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勾引旁人,也别再让他为你分心,更别再毁了两府现有的安宁。你,有你的妻儿,他,有他的责任,我们各自守好自己的本分,从此互不相干,这才是最好的相与。”苏琼优雅起身丫鬟上前搀扶,月白色披帛扫在案角的秘色瓷茶壶上,缓步迈出雅间出店离去。
苏琼说每一句话都像剐骨的刀,凶眼的割在凌舟的心口。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无话可说。没错他和沈枢一直在逃避的现实。他看着室内瞬间空得发冷。寒意从脚底顺着脊梁往上爬,梁杏的药、苏琼的警告、沈枢的情意,自己的念想,就像是一张网,他是那网中挣脱不出的飞蛾。
两月后,沈府的纳妾宴如期来临满院红绸、红灯笼从府门缠到内院,丝竹声裹着道贺声飘在老远,沈枢身穿喜庆锦袍,应付前来道喜的宾客,脍始终挂着得体笑意,目光却总往门口瞟,像在等一个不该来的人。
凌舟的身影随着到贺宾客一起在院中,他今日也穿了件朱红锦袍,安静立在人群外的游廊下,没跟任何人搭话,只是望着庭院里的红灯笼,像被这热闹漫不经心地圈在了外头。
喧闹声里,沈枢与凌舟两人的目光突然撞在一起,没有任何的交流,甚至连眼神的停留都不过一瞬,可沈枢心里像被什么轻轻烫了下,凌舟也悄悄攥了攥背在身后的袖口,两人偏开眼时,耳尖都已泛上了红。
宴会开场后,丝竹声裹着酒气飘得满院都是,气氛热络,沈枢喝过几轮敬酒,借着酒意脱身着离席,脚步缓缓往后院的方向去,凌舟的目光一直跟随沈枢,见他身影拐进回廊,立刻便起身低声跟身旁人道句“酒闷,去透透气”,快步跟了上去。
凌舟刚站在后角门旁的柴房处,就被沈枢伸手拽住躲入门内,木门合上沈枢就急切的寻到凌舟的手。指缝交握的瞬间,两人都顿住了,沈枢掌心滚烫指节微微颤抖,凌舟没有挣扎,反而主动的又把手指往他指缝间抻了抻,顺着这股力道靠向窗棂下,鼻尖几乎要碰到沈枢的衣领:“汀宴……”熟悉的松墨香混着酒气涌来,瞬间压过了前厅的喧闹,也压过了沈枢“新姨娘进门,他今晚该去新房”的念头。
“星澜,想你……”沈枢的声音被酒水沁的沙哑,额头轻轻抵在凌舟肩上,呼吸落在颈间,带着滚烫的热解这月许的相思。凌舟抬手,指尖刚碰到他的眉骨,就觉出他身子在发抖,是忍了太久的急,也是怕这刻的相见会随时被打断的慌。
前厅的丝竹声似乎远了。凌舟能清楚听见沈枢的激烈的心跳,也能听见自己的,两人心跳的声音在昏暗里叠在一起。他另一只手攥紧了沈枢的衣襟,将脸颊深深往他颈窝埋了埋,只觉心里又甜又涩:明明是盼了许久的靠近,却要借着沈枢的喜宴,躲在这柴房里偷偷相拥。
他们都清楚,这是拿两府体面赌一场疯魔的冒险。可当沈枢掌心蹭过凌舟身上朱红锦袍的布料,肌肤相贴的温热透过衣料漫过来时“星澜,你不是不喜艳色吗?那你今日……这红衣是……”,凌舟脸颊瞬间爬满飞红,他垂首攥过沈枢喜服的衣袖嗫嚅低语:“你穿了红衣……我便穿了红衣……”沈枢闻言立刻明白了凌舟未尽之言,所有顾虑都碎成了泡影,今日这昏暗柴房,便是他们的洞房。
新房里的姨娘还在红烛下候着,前厅的宾客或许还在念叨着“新郎官”,可沈枢只想把眼前人抱得再紧些。指尖抚过那抹沉静的红,像握住了偷来的光,哪怕只有这片刻,也够他抵过往后无数个身不由己的日夜。
夜渐深,前厅的喧闹早散了,柴房里的温存却没停。沈枢的手掌轻轻顺着凌舟的后背,指腹偶尔蹭过红袍的纹路,在他耳边低哑着重复:“星澜、别离开我……”凌舟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带着哭腔,却格外笃定:“汀宴,我在,不会的……”
院中忽然传来下人们寻找“老爷”的声音,急促又清晰,两人心中一惊,慌忙相互整理起衣袍。沈枢不舍的攥着凌舟的手腕送他到角门,目光随着他的身影融进夜色,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往新房的方向走。
推开新房门步入,红烛燃得正旺,两位姨娘端坐在床沿,满身红衣鬓边簪着喜花,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羞涩与期待。
可沈枢连目光都没作停留,径直脱去外袍走向外间的榻,只丢下一句“你们回自己院里,先歇着吧”,便闭目侧身,再无半分言语。
姨娘们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面面相觑间,眼底的期待一点点沉下去,漫上遮不住的失落。而沈枢躺在榻上,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凌舟朱红锦袍的触感与温热,柴房里的低语、相拥的震颤,在眼前一遍遍回放,既贪恋那份偷来的温存,又被心底的愧疚搅得不得安宁。
他今夜又喜又愁,喜的是凌舟与他一同有了名分,虽是私定那也是名分;愁的是他们的私会不是解脱,而是将彼此的困境又缠紧了一层。
苏琼的冷静;梁杏的算计、两位姨娘今后的委屈,还有他与凌舟之间永远也消不了的情意,像一盘困死的棋局,没有任何可破局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