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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一章

作者:云媚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掌灯后,凌舟踏入后院正屋卧房时,正撞见梁杏坐在妆台前,她指间摆弄着一支素银簪子,簪头的繁复的缠纹在铜镜光里泛着冷光,而镜巾映出的眼波里,却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他喉间刚漾开半句寒暄,染杏重重放下银簪先转过身,声音添了些许久未有的温婉软意,话语中却掷地有声:“夫君,孩儿已快满周岁,我想咱们再添个孩子,府中也热闹些,最妙能凑成一个‘好’字来。”


    他的脚步猝不及防停在原地,手掌无意识地抓紧衣袖,布料的纹路硌得掌巾发疼。


    佛堂厢房内和沈枢厮磨的灼热**还末散去,沈枢激情时咬在他颈间的痕迹还有着热意,这些身体上残品时感受像细针,经久的扎进心口,他竟连直视梁杏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垂着眼,避开她眼底的光亮。


    “若是再怀上孩儿,府里的那些妾室,便不能留了。”梁杏见凌舟低头不语,她的声音又轻轻飘过来,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那些侧室本就是族里的安排,你本也不喜,不如为了府里少些口舌放了她们,我们也能像寻常夫妻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岂不好吗?”


    “一生一世一双人”七个字砸下来,字字像裹了冰似的,狠狠撞进凌舟心口。他望着梁杏眼底热切的期许,心间忽然漫开一阵愧意,他想起她这些日子眼底藏不住的痛苦失意,想起孩儿窝在他怀里时软糯可爱的样子,喉间像被堵住了,涩得一个字也吐不出。


    梁杏这哪里是想“再要孩儿”,分明只是想借这桩事、借遣散妾室的提议,赌他心里还剩几分夫妻情分,赌他是否愿意从那场“世人不容”的纠缠里回头。


    “我……”凌舟张了张嘴,喉结滚了滚,那句“好”卡在舌尖,想起沈枢在厢房中的模样,他攥着他手腕,情动时眼尾泛着红对他呢喃“再等等”的样子,就像一把刀此刻生生将心口劈成了两半。他最终还是躲开了梁杏的目光,声音轻得发虚:“容我想想,送走那些侧室,还需再与族里商量一下。”


    梁杏眼底的光渐渐暗了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她没有再追问,只是缓缓转过身,重新对着铜镜,指尖再次摩挲着素银簪上的缠纹,声音轻得像要融进空气里:“好,我等你想清楚。只是夫君,有些事只有一次机会,旦凡错过了,就无回头了。”铜镜里映出她垂首的侧脸,原本柔美的轮廓,仿佛裹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雾意。


    她没说出口的是,方才在佛寺转角瞥见的那抹背影,终究还是成了心头绕不开、解不了的死结。


    沈枢同苏琼回府,刚踏入正厅,便见她屏退了所有下人。厅内只有他们二人,苏琼端坐在桌前,面前一壶冷茶早已失了温度,壶壁外凝着的水珠顺着壶壁缓缓滑落,恰如她此刻的眼神,每一道都是透骨的寒。


    沈枢心头发紧,想找借口去书房避开,苏琼的声音已先一步砸来,满是毫不掩饰的嘲讽:“沈老爷今日去庙里倒是‘心诚’,连后背的衣料都沾了香火灰。”说着苏琼手指捻过茶壶外壁的水珠垂目“只是不知,沈老爷你是否还记得,今日去寺庙做什么的?本应是为我那没能出世的孩儿超度祈福的,你却干了些什么?”


    沈枢的后背猛地一滞,冷汗瞬间爬上脊背。他骤然想起,方才在厢房与凌舟亲热时,曾不慎靠过佛前的香案,那些香灰定是那时沾上的,他竟半点没察觉。手不自觉地抬到后背,想拂去那碍眼的痕迹,可苏琼的目光像两道寒冰死死盯暑住他,使他半分都动弹不得。


    “佛堂本扰是清净修行地,沈老爷倒也很会选地方‘修行’。”苏琼的声音冷得像结了霜,她端起茶壶倒入一杯冷茶,捏着杯沿放唇边轻轻抿了一口,寒意却顺着字句更甚,“就不怕污了佛祖的眼,让你身上的罪孽再深几分?”


    她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却像敲击在沈枢心上。“你是不是觉得,躲在藏经楼的厢房里,就能遮住你和凌老爷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苏琼抬眼望他,眼底的冰冷里翻涌着怒意,“还是觉得我眼瞎,看不见你出门时魂不守舍的模样,更看不见你回来时,眼底藏都藏不住的心满意足?”


    “我不是……”沈枢的辩解轻飘飘的,像被风一吹就散的柳絮。他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只敢偷偷瞥向苏琼,见她眼底翻涌的嘲讽,心里却像被两只手撕扯,一边是没能出世的孩子,一边是佛堂厢房里灼热的缠绵,罪恶感混着慌乱从心底往上涌,压得他连挺直脊背的力气都没有。


    “不是什么?”苏琼“咚”地放下再次拿起的茶杯,这次杯底撞得桌面发颤。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刮得他脸颊发烫:“沈枢,你若真有胆子,就光明正大地去找你的凌老爷,让全长安城的百姓都来看看我们沈老爷的‘痴情’!你别躲在我这府里,顶着‘夫妻’的名分当幌子,去干那些见不得人见不得光的勾当!”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个字都带着尖刺:“你以为你藏得严实?府里的丫鬟仆妇,哪个没瞧见你今个儿在庙里魂不守舍的模样?哪个不知道你钻进了藏经楼的厢房,是去做了什么的!”


    这些话像无数把利刃,密密麻麻扎进沈枢心口,让他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耳根更是烧得发疼,他早该知道,苏琼不是没察觉,只是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将这层窗户纸彻底捅破、让他无处遁形的时刻。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沙砾,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苏琼冷着脸越过他,裙摆扫过他的衣角,径直走出正厅,往跨院去了。只留他一个人,僵在满是冷意的厅中,连影子都透着狼狈。


    夜幕降下时,凌府与沈家的灯笼陆续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灯罩散在檐下,没有半分暖意,各自都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冷。凌府的冷里掺着凌夫人梁杏未说透的期许,沈家的冷里浸着苏夫人苏琼压不住的绝望。


    凌舟从卧房出来,站在卧房外徘徊,指尖攥着廊柱的木纹,“夫妻情分”与“心头执念”在心里反复拉扯,连呼吸都带着滞涩。


    沈枢佝偻着身躯枯坐在正厅的椅上,面前的青石地砖泛着毫无生机的冰冷,对亡子的愧疚与对凌舟的渴望像两股死死纠缠,无法解脫的枷锁捆得他浑身颤抖。


    佛寺的偶遇与痴缠,原该是缓解他们对彼此的思念,可现在却像是往两府的氛围里添上了一把火。如紧绷的弦在各自的挣扎里越拉越紧快要彻底断裂。


    沈枢这日正在书房临摹星图,笔尖蘸了墨落在纸上,就见苏琼带着丫鬟信步进来,丫鬟手里端着一盅还冒着细白热气的补汤。


    苏琼没上前,只示意丫鬟将汤盅轻放在桌角,目光掠过纸上缠绕交错的星轨,语气淡得像窗外的凉风:“夫君,这府里太静了,静得人心里发空,实在冷清。自……上次后,府里也没添过什么……”


    沈枢捏着狼毫的手顿住,指节暗自使力泛出些微青白色,他怎会不懂苏琼说的“上次”,是那个没能保住的孩子,是她亦是他心里不敢碰的疤。这话如钝器重重砸在脑中,强烈的疼顺着心底往四肢蔓延,呼吸紧了几分。


    他没抬头,目光仍落在凌乱的星轨上,声音压得很低:“你若觉得闷,我去街上寻些新奇玩意儿来。”


    “寻些玩意儿有什么用?”苏琼忽然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没染到眼底,反倒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冷漠疏离,“我想说的是,这府上该有个孩子了。沈家总不能没有继承人,传出去,难免会有人说我不贤。”


    沈枢猛地抬眼,撞进苏琼平静无波的眼神里,那里面没有半分怨恨,也没有一丝期待,只有一种近乎坦然的平静。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苏琼的话打断:“你放心,我不会为你生孩子。”她顿了顿,抬手轻轻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浮尘,动作慢而轻,语气却依旧平淡得没有起伏,“我已经让人查过了,城西张秀才的女儿性子温顺,城南李商户的妹妹娴静知礼,都是身家清白的好姑娘。这事我能做主,纳她们做妾便是。再挑几个伶俐的丫鬟给你做通房,往后她们为你生儿育女,府里添了人气,全了夫君你的体面,也全了我的名声,一举两得。”


    “你说什么?”沈枢的声音发颤,指尖都跟着抖了起来。他不敢信自己的耳朵,苏琼分明恨他入骨,此刻却要主动为他纳妾,这份平静的“成全”,比往日的怒骂与嘲讽更像钝刀,割得他浑身无措。


    他站起身伸手去抓苏琼的手腕,却被她轻轻侧身避开,指尖只捞到一片冰凉的空气。


    他明白了这哪是成全,分明是苏琼最狠的报复。苏琼恨他在给亡子超渡的日子里,他和凌舟再次悖德纠缠。心口瞬间沉了下去,又寒又怕连呼吸都带上了绝望。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苏琼抬眼望他,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波澜,只是那波澜里没有半分怒意,只有死水般的失望,“你心里装着别人,我留着你也没用。倒不如让你多娶几房,往后你与她们好好过日子、生孩子。这样我守着我的院落,咱们互不相干。”她顿了顿,字字似淬了冰,“这样一来,你有美妾孩儿,便不用再偷偷摸摸去找凌老爷,我也不用再看着你心烦,岂不是最好的方式。”


    最后一句话像把锋利的尖刀,精准扎进沈枢心口最软的地方。他望着苏琼眼底的决绝,终于彻底明白:她不是在成全,是想亲手斩断他和她之间,还有他和凌舟之间所有牵连,半分的转圜都不想留。


    苏琼她用“为他纳妾”这种最残忍的方式,清清楚楚告诉他:你想要的自由,是不可能的,你欠我的、欠孩子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往后的日子,你我之间,只剩“沈府老爷与夫人”的空名,再也没有半分夫妻情分。


    沈枢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苏琼快步离开书房,背影笔直没有一丝留恋,仿佛身后这座书房、这段婚姻,都只是她急于抛开的不堪。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纸上凌乱的星轨上,温暖的光却穿不透他心口的寒。苏琼的提议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这头,是他与凌舟那段见不得光的希冀;那头,是沈家彻底破碎的体面与他对苏琼、对亡子的愧疚。


    而他,无论选择哪边,剩下的同样是无尽的悔恨与痛苦,没有退路。


    庭院的石凳上,凌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杯中的茶水从滚烫晾到微凉,他却没品出半分暖意,只觉得掌心的凉意,顺着指尖往心口钻。


    梁杏那日的提议就像那寒冰下藏着的石头,沉甸甸压在心头“再要个孩子”“遣散妾室”“一生一世一双人”,每一个字都精准戳着他的痛脚。他想共度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是沈枢,他心中时刻想的是沈枢,怎么可能再与梁杏生出孩子。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汹涌的翻腾着,偏偏沈枢两次拥抱时的温度,岁烫得他心口发颤。


    第一次的竹廊下,沈枢抱着他抵在冰凉的竹柱上,呼吸滚烫地落在颈间,疼痛与欢愉同时交织纠缠在一起,让他第一次懂了何为“沉沦”与“高峰”,任何挣扎都成了多余;第二次在佛寺厢房,佛祖的慈悲怜悯目光垂落,沈枢的手掌却贴着他的后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指腹的力道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占有。香火的气息混着隐秘的罪恶,他听见沈枢在耳边低哑地呢喃“再等等”,那三个字像浸了蜜糖的蛊,让他明知是错,却再也不愿挪不开脚步。


    他不是不懂梁杏眼底的期许,也不是不想做个合格的夫君、称职的父亲,可每当他望着梁杏温柔的脸,想试着点头应下她的提议时,沈枢的身影就会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想起沈枢低头吻他时,眼底翻涌的灼热;想起两人交缠时,指尖相扣的力道;连心跳都会跟着乱了节拍,所有“该做的事”,都在这份念想里碎成了泡影。


    他试过逼自己断了念想,可越是克制,那份牵挂就越像疯长的野草,自由生长在心尖拼命往骨血里钻。到最后,别说对梁杏生出半分亲近,就连她稍稍靠近,他都忍不住绷紧脊背,满心不适。“生儿育女”这四个字更像落了毒,听在耳边只觉陌生又发冷,连一丝想象的勇气都没有。


    丫鬟端来新沏的热茶,杯沿凝着细雾,她放轻了声音提醒:“老爷,夫人在卧房等着您呢,说有话要跟您商量。”凌舟缓缓点头,无奈起身往卧房走,双脚却像灌了铅似的,每一步都沉得迈不开。


    他知道梁杏要问什么,也比谁都明白,自己给不出她想要的答案。推开门时,梁杏正坐在床边叠衣物,指尖捏着柔软的布角,动作轻缓得怕碰坏了什么。见他进来,她抬头牵起一抹笑,那笑容里藏着期许,像捧着易碎的光:“你想好了吗?”


    凌舟的喉间像咽下了一片羽毛干痒不等她再多说,就咳嗽一声哑着声打断:“杏儿,对不住。”他不敢看她眼底的光,怕那点期待消失的模样,会让自己撑不住。只能低头盯着衣摆上的纹路,声音轻得似只有自己能听到:“我……我暂时没想要孩儿的心思,妾室的事,也先放一放吧。”


    凌夫人叠衣物的手猛地顿住,捏着的软布的手悬在半空,她沉默了许久,卧房里突然安静得像只能听到窗外隐约的风声,她慢慢呼吸几下声音轻得像落在水面的细雪,字字带着不容错辨的决绝:“林姨娘和府里其他几位姨娘,我已经打发人送出去了,送去族里的庄上,让她们寻个妥当人家重新配婚,往后不必再回凌府了。”


    她转头抬眼看向凌舟,目光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平静,却像能看穿人心:“是因为他,对不对?你心里装着他,才对我、对咱们的孩儿,都没了半分心思,是不是?”


    凌舟的身体晃了晃钉在原地,瞬间僵住。喉咙里像哽着想摇头否认,却连一句能辩解的话都挤不出来。


    他看着凌夫人眼底慢慢涌上的泪意,晶莹的泪珠如宝石的碎光亮得扎眼;看着她转身抬手拭向眼角,纤弱单薄的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像被风吹皱的纸。他的心又跟着痛了,痛的喉都觉的干涩。


    自己又一次辜负她了,辜负了她的温柔与期待,可他没办法,他对沈枢的情感已深入骨髓,从竹廊初次的放纵炽热滚烫的呼吸到佛堂里的沉沦缠绵的轻柔手掌,每一寸记忆都成了抹不去的烙印,让他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个心中只有家族责任的凌舟。


    窗外的春风吹进来,裹着院角海棠的甜香,却吹不散卧房里沉甸甸的沉默。凌舟僵在原地,目光黏在梁杏孤单的背影上,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懂了:他和沈枢的那两次拥抱,哪里只是失了心,分明是一把彻底斩断了他回头的刀


    往后的日子,他大概只能这样,在对凌夫人的愧疚里辗转,在对沈枢的执念里沉沦,日复一日地煎熬下去。看不见半分尽头,也找不到一丝能透气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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