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南,三十里的护国兴教寺举办着一年一度的佛诞节佛事。半个长安城的百姓都在这首日,前往上香祈福,山门脚下香客云集,小商小贩也趁机摆摊于此赚些钱财。山道上香客们摩肩接踵的蹒跚挪步,袅袅香烟缠上飞檐斗拱,在晨光里织成一片市井香火的朦胧暖纱。
沈枢指尖虚扶着苏夫人下了马车,与小厮丫鬟一同踏上被香火熏得微暖的山道青石台阶,他目光偶尔总是不自觉地在人潮中寻觅,他似有感知般晓得那人今日也会到此。
半晌沈枢寻觅间,凌舟也牵着夫人的手下了车身后跟着丫鬟婆子缓步跨入山门,怀里还抱着再过两月即满周岁的孩儿。那孩子被裹在柔软的锦缎襁褓里,只露出一小截粉白的下巴,粉团似的漂亮可爱。
凌舟一身素色团花锦袍,比秋宴时瞧着又清瘦了些,眉宇间添了几分对孩儿的宠溺笑意,可眼底深处藏着的那抹郁色却仍像从前般未减半分。
两人的目光在香火氤氲里骤然相撞,如指尖触到烛火般猛地错开,指腹不约而同攥紧了身边人,锦缎的衣袖被捏出细微的褶皱。苏夫人察觉出沈枢的失神,抬起绢帕掩在唇边低低咳了一声,语气不重却带着几分冷意:“既是来为孩儿超渡祈福,心便诚些。”沈枢回神,喉间滚了滚压下心头翻涌的乱绪,颔首应着,目光却死死钉在身前的石阶上,再也不敢往凌舟的方向偏半分,他怕那眼神里的欢喜会被夫人瞧出。
待香客陆续进了大殿跪拜,殿外的喧闹便被木鱼声与诵经声掩盖,佛音在梁间缓缓回荡,裹着香烛的暖烟漫过每个人的衣摆。沈枢盘坐在蒲团上,双手合什眼角余光往殿外瞟去,见凌舟正低头温柔的哄着怀里的孩儿,指腹轻轻蹭过那粉团似的脸颊,侧脸在太阳的微光里软得像团云。沈枢的心跳剧烈跳动,他分明记得,这张脸曾在竹廊的月光下是怎样泛着薄红,眉宇间流露出欢愉,薄唇喘息时的热气落在自己颈间上,烫得他连呼吸都发颤。
祈福的仪式刚落,香客们便三三两两地散了,或往偏殿续香,或在庭院里驻足游览。苏琼与梁杏分别被院里的知事僧人引领着,往庙中不同方向的厢房歇息去,裙摆扫过青石地面,留下细碎的声响。
沈枢趁机对苏琼说了句“去净手”,转身便绕开人群,脚步不自觉地往藏经楼的方向去,那里素来少有人迹,是个清净之处,还是他早年游玩时特意记下的。
凌舟目送沈枢的背影消失在廊柱后,指尖悄悄攥了攥袖角。待陪着妻儿走到歇息的厢房门口,他忽然低头摸了摸孩儿的脖颈,语气带着几分自然的急切对梁杏说:“方才抱孩儿跪拜,似是把他贴身的银锁蹭掉了,许是落在大殿的蒲团边,我去寻寻就回。”说着又轻轻捏了捏孩儿粉白的脸颊,目光掠过梁杏时满是温和,末了还回头补了句:“你先哄孩儿喝口温水,我找着了就回来。”谁也没察觉,他转身时脚步里藏着的几分仓促。
沈枢在藏经楼的廊下刚站定片刻,身后就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他回头,正撞进凌舟的目光里,两人眼底都泛着掩不住的喜悦,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谁也没先开口,却像早有约定般,一前一后踏进了廊边那间空置的厢房。
木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间的佛音与喧嚣。下一秒,凌舟便被沈枢抵在了门板上,后背传来漆木门板的微凉触感,鼻尖却涌来熟悉的松墨香,混着未散的香火气息,瞬间缠得他失了心神。沈枢比他高出一些,低头时额头轻轻抵着他的,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颤抖:“我想你……想得快疯了。”
凌舟的指尖轻轻划过沈枢的衣襟,指腹在他腰间玉带的玉扣上稍作停留,声音里裹着未散的颤意:“我也是……夜夜闭眼,都是那夜的竹廊。”
厢房的窗缝里漏进些微香火气息,混着两人渐重的呼吸,在不大的空间里缠成密不透风的网。
墙边佛龛上的菩萨垂着眸,鎏金的衣纹在昏光里泛着柔润的光,似是将眼前这两个背德的信徒,拢进佛法无限慈悲里。
沈枢的吻落下来时,带着近乎虔诚的疼惜。他刻意避开凌舟颈间显眼的位置,只在他耳后细腻的肌肤上轻蹭,指尖解他衣扣的动作缓慢及坚定,没有前次竹廊下的急切,动作里裹着“近在咫尺却怕稍纵即逝”的珍视。
凌舟仰头抵着门板,指尖探进沈枢胸襟敞开的衣衫内,细碎的呢喃里只唤着他的名字“汀宴……”身体却更紧地往他怀里钻,脸埋进他温热的肩窝。
久违的体温裹住自己的瞬间,香火的清苦与肌肤相贴的滚烫在鼻尖缠绕,那些压了无数日夜的思念与**,成了佛前隐秘的欢愉,可这份欢愉里,又藏着无尽的罪孽,祈愿的心还未落地,便先在菩萨面前,乱了方寸。
窗外忽然传来游人说笑的脚步声,混着足履踏过青石的脆响,正往厢房这边来。
两人的动作瞬间顿住,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沈枢原本抵在凌舟腰间的手,缓缓移到他后背轻轻按住,像是怕他惊动了外头;凌舟探在沈枢衣襟里的指尖也收了收,只敢用指腹轻轻蹭过他温热的肌肤,每一下都带着怕被撞见的战栗。
可这份克制反而让缠绵更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凌舟缩紧身体,沈枢皱眉喟叹一声低头,唇瓣猛的含住凌舟即将出口的呻吟声,温热的呼吸裹着话落进他耳里:“乖,再忍忍。”另一只手掌紧贴着凌舟的胸口,能清晰摸到他胸腔里急促的心跳,一下下撞着掌心,那是只属于他带给凌舟的慌乱与悸动。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凌舟衣料下的腰腹,望着凌舟眉目春色,动作慢得像在数着彼此的呼吸,没有了之前的急切,只剩“怕被打断”的珍视,连解开的衣扣都悄悄往上拢了拢,护着他不让半分肌肤露在外头。
凌舟仰头望着他,喉间溢出细碎的轻喘,却死死咬着唇贴到沈枢怀里钻了钻,指尖攥着他的衣襟,将脸埋得更深,鼻尖满是松墨混着体温的气息。窗外的微光漏进来,落在他泛着潮红的眼底,竟映出了些微泪意,是愉悦、是思念,也是此刻能靠着心上人、哪怕只是短暂相拥的慰藉。
沈枢见了,拇指轻轻擦过他的眼角,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郑重的承诺:“总有一天,我们不用这样躲着,不用“偷”这片刻温存。”凌舟没有说话,只用力点点头,将掌心的温度贴得更紧,像是要把这份承诺,连同眼前人的体温,一同揉进身体里。
待两人整理好衣袍走出厢房,夕阳已斜斜照在庙门上。风里的香火气淡了些,混着游人的低语,倒有了几分傍晚的松弛。
沈枢匆匆往苏琼那边去,刚进门就看她望着自己的眼神似是浸了寒气的冷,忙低头接过她递来的茶盏,指尖碰到温热的瓷壁时,才觉出指缝里还缠着凌舟身上的熏香,不是寺里的檀木味,是他独有的冷松气息,悄悄绕在指头上。
凌舟返回到凌夫人身旁时,梁杏正抱着孩儿站在廊下,他自然地伸臂接过,低头哄孩儿笑的瞬间,却撞进梁杏眼底沉沉的审视,那目光里藏着怀疑,像细针似的扎过来。他心里咯噔一下,后知后觉想起,她不会是在偏殿转角,瞥见了自己从后院厢房走出的身影吧。
太阳渐渐西沉,下山的人群里,沈家与凌家的马车隔着丈许距离,缓慢的往山下走。沈枢与凌舟各自坐在自家车里,掀起的车帘缝隙偶尔对上,却又飞快错开,再也没敢认真看对方一眼。
但彼此衣襟上,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厢房里佛龛前那几句低哑的私语,被菩萨听去,成了往后无数个日夜辗转难眠时心底最清晰的罪孽。
梁杏眼底的疑惑没说出口,却像一根细刺,悄悄扎进了心里,隐隐作痛。这场佛前的偶遇,终究像在平静的水面投了颗石子,为往后的日子,埋下了细不可察不可预知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