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枢坐在书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案上砚台,砚边积着的墨渍凉得沁人,他却浑然不觉。墨汁早已研好,宣纸上却只落了几笔凌乱的线条,笔尖悬在半空许久,满脑子都是那夜竹廊下的滚烫,凌舟后颈的薄汗沾着他的指腹,发间的馨香缠得他呼吸发紧,衣衫上淡淡的冷松香,混着两人交缠时的热意,早刻进了骨血里。闭眼是那夜的月色与温度,睁眼是满室清冷的墨香,两厢对比,倒显得此刻的寂静格外刺人,怎么也抹不去心头那点灼热的念想。
苏夫人将沈府的门看得极严,严得像道密不透风的墙。白日里,婆子小厮的总跟在他身后,他走一步便跟一步,跟人说句话都要被打量;夜里更甚,院门落锁的声音准时得像更漏“咔嗒”一声,便把他困在了这四方院墙里,她总说“近日外面有盗匪,需看好门户,以免丢了府中体面”,这那是为什么体面,分明是他所有能见到凌舟的路,连一丝缝隙都不肯留。
沈枢有时伏在窗沿,目光透过重重屋檐望着在凌府的方向,怔怔地出神。连风里漫过来的桂叶碎影,都能轻易勾出他的思绪,想起凌舟仰头时,眼尾那抹泛起的薄红,心口便像被无形的手攥着,丝丝缕缕的疼。
他念着凌舟的手,念那夜指尖攥住他手臂的力道,清晰得仿佛还在肌理间残留;他念着凌舟的吻,念那裹挟着泪意、却又透着几分欢愉隐忍的温柔。每一次呼吸,都裹着对凌舟的思念,疼得绵长。
凌府内,凌舟的高烧在两日后终于退去。他总爱静坐在庭院的竹影里,望着顶端斑驳的光影出神。指尖划过竹身粗糙的纹路时,那夜沈枢抱着他、掌心覆在背上的温度,便会清晰地漫上心头;风掠过发梢的瞬间,又会想起沈枢低头吻他发顶时,落在耳畔的深沉低喘。
他的指尖总不自觉抚上颈间,仿佛那处还残留着沈枢留下的爱痕余温。连高烧昏睡中都是竹廊下倾泻的月光,沈枢俯身将他温柔笼罩下的身影,一遍遍梦中重温。
梁杏虽没再追问,眼底的警惕却未散去,总用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府里的丫鬟下人也早被叮嘱过“看好老爷。”他如今连走到沈府门口的机会,都变得少之又少。
有一回,沈枢总算寻到由头,借着去官家办事的名义走出了府。马车刚拐到通往凌府的街角,他掀开车窗目光便蓦地顿住,凌舟正站在凌府门前送客,身姿清瘦,目光似乎也落在他的马车上了。
两人的视线隔着马车遥遥相撞,细弱却滚烫的思念窜过四肢百骸。不过一瞬,彼此的眼眶便都红了,连呼吸都跟着发紧。
沈枢想停下马车跑过去,想去去凌舟说说话,再一次拥他入怀,可却被赶车的小厮出声阻挠:“老爷,夫人吩咐,请你办完事尽快回府。”
凌舟的手还维持着送客时轻抬的姿势,指尖却在看清马车上那道熟悉身影的瞬间,悄悄蜷了起来。他望着车窗里沈枢的轮廓,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转瞬即逝的对视。
他想抬起手挥一挥,却又缓缓放下,只对着沈枢的方向,无声地张了张嘴似乎是“多保重”。
等马车走过街角,再也看不见踪影时,他才缓缓收回视线,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握了握,眼尾的红意却怎么也压不住,连方才送客时温和的笑意,也淡成了眼底化不开的怅然。
沈枢将凌舟眼底那团化不开的不舍看得真切,无声的“保重”像在心口用刀慢悠悠划开,疼得他一手抚在胸口连呼吸都发沉。一手指尖死死抠着车窗边缘,眼睁睁看着凌舟转身踏入府门,那扇朱红大门缓缓合拢,慢慢将他清瘦的身影掩在门后,一点衣角都没留住。
回到沈府,并未多言转身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指尖小心翼翼拈起一缕发丝,那是他偷偷藏回的念想,此刻正被他剪下自己一缕发丝,绑在一处珍而重之地放在锦盒最底层,仿佛要将这世间唯一的寄托,妥帖搁进无人能及的心底。
他凑近盒中发丝鼻尖轻嗅,凌舟身上清冽的的冷松香,竟还隐隐缠在发丝间,熟悉得让他鼻头一酸。眼泪终是没忍住,砸在锦盒边缘,溅开细小的水渍。那夜的缠绵怕是最后一次,能让他记一辈子的一次。
凌舟静立在桂树下,指尖轻捻起一片刚飘落的花瓣,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荷包里。那荷包是沈枢早年用的旧物,他记得沈枢拿给他时,只说是“亡母做于他的。” 绵密针脚里还藏着母亲对儿子的关怀,如今倒成了他盛放思念最妥帖的归处。
他抬眼望着沈府的方向,指腹轻轻摩挲着荷包上早已磨得软和的绣纹,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却比深秋的风更显苦涩。
那夜竹廊下的厮磨,月光与拥抱都成了回不去的过往;但这份入了心的情意,却像桂树的根,一寸寸往心下扎,扎得越深越是扯不断了。
书房窗边,凌舟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手腕,那里似还留着那晚被沈枢攥出的浅痕,像道褪不去的印子,总勾着他想起竹廊下每一寸纠缠的时光。
屋外月下的冷风卷着银辉钻进窗内,熟悉的月光瞬间将他拽回那夜:沈枢比他挺拔的身形压下来,俯身时的阴影将他完全裹住,初时的疼痛混着后来的滚烫愉悦,纠缠交换的呼吸都碎成片段。手指触碰爱抚都像烙在肌肤上的印记,如今想来,身体还会不受控地轻颤。
他抬手抚上颈间,仿佛还能触到沈枢唇齿落下的温度。那夜的喘息、翠竹的微凉、清冷的月色、彼此交缠的肢体,早已刻在脑子里怎么也挥不去。
梁杏送来的补身汤药搁在桌边,汤药早已凉得透心,他却浑然未觉,脑中都是沈枢抱着他进入时的力道,是那人贴在他耳边低语温存的“别怕”,那带着**沙哑的嗓音,此刻想起,他的心跳都跟着漏了半拍,又猛地快了几拍。
夜里辗转难眠时,他会借着月光悄悄摸出枕下的荷包,指尖捏着那片从沈枢发间摘下的竹叶。叶子已干枯变黄,边缘卷起却还隐约留着一丝淡淡的竹香,似还沾着沈枢身上的气息。
他用指腹小心摩挲着竹叶的纹路,那粗糙的触感竟像极了触碰沈枢温热的肌肤,那夜的极致的欢愉在指尖下翻涌交织,成了他明知不可却戒不掉的臆瘾。他多想再被沈枢那样抱着,多想再听他用那沙哑的嗓音说一句“我要你”,哪怕只是像那夜一样,躲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偷得片刻温存,他也心甘情愿。
府里的丫鬟下人每次见他望着沈府的方向出神发呆,便会轻手轻脚地退开,从不敢上前惊扰。
他明知这样的思念是不对的,是辜负发妻的愧疚,是拿凌家名声体面赌的险,可他就是无法控制如潮涌来的思和念。沈枢掌心的温度、唇齿间的触感和气息,两人纠缠时那份滚烫炙热冲动,早就像藤蔓般缠进记忆中,成了日夜啃噬心口的癔症:越是拼命克制,心底的渴望就越是疯长。
有次凌夫人带着孩儿来书房找他,孩儿软乎乎的小手无意间触到他的腕骨,那点力道竟让他恍惚了一瞬,以为是沈枢又攥住了他的手腕,连指尖的麻意都像在复刻旧时光。
直到对上凌夫人疑惑的眼神,他才猛地醒神,勉强压下眼底翻涌的慌乱,指尖却悄悄攥紧了,心里都像被生生掏走一块空落落的疼:那夜的温存太真,真到让他觉得后来的分离都是场无法醒来的噩梦,真到哪怕看见相似的动作,都会瞬间想起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人。
如水的月色又悄悄爬上窗棂,凌舟望着窗外落叶纷纷的桂树,指腹轻轻按在胸口。那里装着对沈枢无穷无尽的思念,装着那夜蚀骨的回忆。
哪怕余生都在对妻儿的无限愧疚中煎熬,他也不愿忘不掉沈枢身上的温度,忘掉竹廊下的纠缠,忘掉那个让他甘愿沉沦的人,是穿肠的毒,亦是续命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