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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章

作者:云媚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往后的日子,两人默契地收了深夜幽会的心思,却在明面上多了“往来”,每回相处都特意让下人在场侍奉。


    沈枢常以“探讨画技”为由携笔墨去凌府时,总会自己的小厮留在书房外候着,说是“研墨添茶方便”。


    两人相对作画时,指尖若不慎在宣纸上相触,便立刻各自收回,只敢用眼角余光快速扫过对方;


    丫鬟进来添茶,恰好撞见凌舟递笔给沈枢的动作,两人语气如常地聊起笔法,唯有交握笔杆的指节悄悄泛了点红,任谁看都只当是切磋技艺的寻常模样。


    凌舟借“送托办药材”去沈家时,特意让随行的小厮提着药盒走在前面,一路热络地跟沈家管事的搭话。到了廊下,沈枢从内院迎出,两人并肩而立的瞬间,凌舟宽大的袖子看似随意地蹭过沈枢的手,一块温热的松子糖糕便悄无声息递了过去,这一切都落在小厮眼里,只当是世家公子间寻常的递物寒暄,全然没察觉沈枢接过糖糕时,耳尖悄悄漫开的红。


    族老们见凌舟态度强硬,与沈枢交往不减反增,便想从沈枢这边下手,派人去沈府传话,说若他肯与凌舟断了往来,便不会逼迫凌舟。


    沈枢听传信人把话说完,指尖捏着那封字迹冷硬的“警告信”,指节握紧重捶桌面,他当着来人的面,缓步走到炭盆前,抬手便将信掷了进去。暗红炭火猛地窜起一簇火舌,贪婪地舔舐着信纸边角,墨字在火焰中蜷曲、焦黑,也烧尽了他心底最后一丝犹豫。


    “我与凌兄是知己,”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掷地有声,目光透过跳动的火光望向传信人,眼底没有半分退缩,“论画技,是切磋琢磨;论情谊,是坦荡赤诚,皆光明正大,无需旁人置喙。”


    这话很快传到凌舟耳中,他心下滚烫,当夜便绕开沈家往来的仆役,悄无声息地翻墙停在沈枢书房的后窗下,指节轻轻叩了叩窗棂,声响轻得像夜风拂过枝叶。


    沈枢听见动静,几乎是立刻起身推开窗。晚风带着凉意涌进来,却吹不散眼前的暖意,凌舟仰着头站在窗下,眸底亮得像藏了碎星,连声音都染着雀跃:“你说的话,我都知晓了。”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沈枢的脸颊,带着夜露的微凉,却烫得人心尖发颤,“沈枢,有你在,真好。”


    沈枢将凌舟从窗外扶进屋内,不待凌舟站稳关窗便俯身,趁着夜色将一个浅吻印在他唇上,动作快得像怕被人撞见,指尖却紧紧攥着凌舟的手腕,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往后我们都这样,不躲,不藏,就算风雨再大,也一起走。”


    流言还在传,越传越凶。压力也没停过,可两人的情谊却在这场风雨里疯长。凌舟会在沈枢被旁人调笑时,上前一步将他护在身后;沈枢会在凌舟被族老训斥后,悄悄递上一杯温酒,陪他在月下沉默静坐。


    他们不再执着于深夜的拥抱与亲吻,却把彼此的心意藏进了“探讨画技”的笔墨里,藏进了“送药材”的关怀里,藏进了每一次并肩面对风雨的眼神里。


    秋风吹落了桂花瓣,细碎的金粉簌簌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沈枢拇指轻轻摩挲暑凌舟的指腹,带着点清浅的甜香。


    凌舟望着沈枢,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漫出来,他知道族老们的不满、旁人的窥探,这场风雨还远没停。可只要能和沈枢并肩扛着,只要能守住握在手心的情意,既便要被世人指着脊梁议论,要面对更多沉甸甸的压力,也都甘之如饴。他们间的情,在一次次试探、一回回坚守的风雨里扎了深根,缠缠绕绕不舍彼此。


    流言像长了脚的风,终究刮进了沈家内宅。沈枢刚跨进府门,管家就跌跌撞撞地迎上来,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发颤:“老爷!不好了!夫人方才在院中赏菊,听见下人们嚼舌根说外头的流言,一时受了刺激,脚下没稳住摔在青石板上,大夫刚来看过,说、说孩子……没保住啊!”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在沈枢头顶,他脑中瞬间空白,只听见“孩子没保住”几个字在耳边回响。不等管家说完,他已拔腿往内院冲,一路撞翻了廊下的花盆也浑然不觉。


    进了院门,就见满地残菊被踩得狼藉,苏夫人瘫坐在廊下的矮凳上,发髻散乱,泪水把衣襟都打湿了,身下素色的裙摆浸着一大片刺目的红,顺着凳脚滴在青砖上。大夫、稳婆和丫鬟围着她,有人拿着帕子想帮她擦拭,却被她无力地推开,只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呜咽,像断了线的风筝,满是绝望。沈枢站在原地,看着那片红,指尖冰凉,喉咙发紧得发不出一个字,他终究还是连累了她。


    “我的孩子……”苏夫人猛地抬起头,看见沈枢进来,眼底布满血丝,原本温婉的面容此刻只剩破碎的绝望。


    她像是抓住什么,挣扎着要从矮凳上起身,却被身旁的丫鬟死死按住,只能虚弱地挥舞着手臂冲着沈枢凄厉的质问:“流言是真的吗?那些‘男风败俗’的话,是真的吗?”


    泪水混着痛苦砸在衣襟上,她声音陡然拔高,字字泣血:“你……你和凌舟究竟有没有……,那些流言……我的孩子他没了!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上啊!”


    沈枢的脚步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成了冰。


    他望着苏夫人裙摆上那片刺目的红,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心口像被钝器反复捶打,又疼又慌,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想上前解释,想伸手扶她,指尖刚碰到她的衣袖,就被苏夫人狠狠挥开,她带着哭腔的嘶吼像刀子般扎进他心里:“别碰我!我嫌你脏!”


    苏夫人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浸了冰:“我以为你和凌舟只是知己,谁知你……你们……现在这流言连府里的下人都敢在背后嚼舌根!”她虚弱的声音,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孩子现在没了,拜你所赐!孩孑没了,你……你……这可是你的亲骨肉。”


    她绝望的闭上眼,攥紧被鲜血?红的裙摆,曾经眼底柔情爱意,此刻全都变成了怨恨,一字一顿道:“沈枢,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这话像把烧红的刀,精准地扎进沈枢的心口,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站在原地,看着几个婆子小心翼翼地把苏夫人抬入卧房,搬上床榻。


    丫鬟为苏夫人更衣清理后,苏夫人躺上床背过身,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连发丝都透着抗拒,不肯再看沈枢一眼。喉咙像被滚烫的铁堵住,千言万语最终只凝成一句哽在喉头的“对不起”,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明白是他的自私,他的天真、还有见不得光的情意,亲手害死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也彻底碾碎了他和苏琼之间仅有的信任,这份债,他这辈子都还不清。


    夜里,沈府书房只点着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映着桌上那方未绣完的婴孩肚兜,红色的缎面上,才绣了半只衔着灵芝的小鹿,针脚细密得能看出绣者的用心,满是对孩子的期待。


    他指尖攥着肚兜的边角,摩挲着被捏得发皱布料,忍不住拿起小肚兜盖在眼睛上,让眼水浸湿在缎面上,痛苦的发出呜咽声。


    他想起苏夫人当初得知怀孕时,眼底亮得像盛了星光,想起她总温柔地摸着小腹,笑着说“等孩子出生,你给画最好看的摇篮图,我给他绣最好衣裳。”可如今那些细碎的欢喜,全成了触不到的泡影。


    凌舟得知消息时,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规整,就趁夜策马赶来了沈府。不等沈府下人通报便闯入府中,推开书房门就见沈枢失魂落魄地坐在椅上,眼睛通红眼底是掩不住的死寂,整个人似乎失了生气,他心口瞬间又疼又慌,话都说得有些不利索:“汀宴,你……你还好吗?嫂夫人她……怎么样了?”


    “她不会原谅我的。”沈枢的声音沙哑得像被沙砺磨过,没有半分力气。他抬头望着凌舟,眼底满是化不开的疲惫与绝望,连呼吸都带着苦涩:“我们……终究还是……害死了我的孩子,他还没有出世,他有什么错……苏琼她恨我……”说着沈枢的眼泪便流了下来:“凌舟,或许我们一开始,就不该有那些见不得光的念想。”


    凌舟的喉间像堵了团浸血的棉絮,堵得发不出一个字。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落在沈枢平静的肩上,指尖却在半空僵住,他不敢,此刻任何触碰都像敷衍,所有“别难过”的安慰都显得格外苍白。


    他只能静静站在一旁,看着沈枢攥着肚兜的手越收越紧,指节用力得几乎要嵌进布料里,看着他眼底最后一点亮意,随着眼泪一点点熄灭,只剩一片死寂的灰。


    这场流言风雨,终究没放过任何人,砸在了苏夫人和未出世孩子身上,让他和沈枢之间那小心冀翼护了许久的情意,彻底染上了抹不去的愧疚与血色。


    往后的日子,沈府的卧房里像砌了层冰冷的墙,连空气都透着疏离。苏夫人不再同沈枢说一句话,不再亲手为他准备一餐一食,甚至每当他的脚步声靠近房门口,里头都会立刻传来她冷得像冰的声音:“滚出去。”沈枢再没踏进去过,索性搬进了书房,夜夜独对孤灯,指尖摩挲着那半块婴孩肚兜发呆。心底的愧疚像疯长的藤蔓,缠着他的心肺,越收越紧,连呼吸都带着闷痛。


    他和凌舟的往来断了,不是不想见,是不敢见。


    如今每一次想起凌舟的脸,耳边都会立刻响起苏夫人的哭声,眼前会浮现出被褥上刺目的红,想起那个还没来得及出世的孩子。


    那份曾经在暗里疯长、以为能扛住一切的情意,如今只剩下无尽的悔恨,混着尖锐的痛苦,扎得他连回忆都不敢。


    城中秋风裹着凉意穿过书房的窗,吹得肚兜边角轻轻晃动,像极了苏夫人当初绣它时温柔的指尖。


    沈枢望着窗外清冷的月色,眼底空得没有一丝波澜,他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有些情意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错得让他亲手失去未出世的孩子,撕裂了妻子的信任,也辜负了凌舟,一起并肩面对所有风雨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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