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得像化不开的墨,沈枢刚将北斗符妥帖锁进锦盒,窗棂忽然传来一声轻响,轻微却格外清晰。
他猛地抬头,正见凌舟翻身跃入,衣摆还沾着夜露的湿冷,眼底翻涌的红意竟比窗外的月色更灼人。显然,凌舟已经知道,沈枢知晓了那些流言绯语,怕他就此退缩。
“你近日可好?”凌舟的声音裹着几分沙哑,问句里藏着难掩的试探,没等沈枢开口,便快步上前攥住他的手腕,指节用力得让沈枢觉出疼意,语气里的慌与急切终于绷不住,连话都带了丝磕绊:“那些流言你……你听到了,你要把我们的事都忘吗?”
沈枢猛地别过脸,下颌线绷得发紧,连耳根都泛着薄红,他不敢看凌舟眼底那片翻涌的伤,像怕被那脆弱烫到似的,垂在身侧的指尖却无意识地蜷起,指节泛白,连掌心都掐出了细痕。“我们……这些事本就不该有,”他的声音轻得像窗外掠过的风,飘得没根,却又带着千斤重的沉,话里藏着难掩的不定,像是连自己都不敢把“不该”二字说得太决绝,“这些流言万一要……你妻儿该怎么抬得起头?我夫人她还怀着六个月的身孕,要是知道了,又该怎么办?”每说一个字,他的喉结都要艰难地咽一下,像是硬生生压下心口的疼。
“所以你要推开我,对吗?”凌舟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胸腔里的慌机与急切像要炸开,他上前一步,猛地将沈枢抵在冷硬的书桌旁,桌面的砚台被撞得轻轻晃了晃,墨汁在砚池里漾开细微波纹。
他仰头望着沈枢,沈枢原比他高出半头,此刻却死死垂着眼,长睫颤得厉害,连半分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凌舟的指尖悬在半空顿了顿,终究还是轻轻蹭过沈枢泛红的眼尾,那点温度烫得沈枢几欲闪躲,凌舟的声音却骤然软了下来,像被揉皱的锦缎,裹着化不开的委屈:“沈枢,我……我……舍不得你。那些流言虽凶,我们总能一起扛过去,我不想……这么算了,不想让你推开我。”
沈枢的喉结狠狠滚了两滚,像是要把涌到喉头的涩意生生咽回去,眼眶却在瞬间烧得发烫,连视线都有些发糊。他垂着眼,那些藏在记忆里的画面却猛地撞进来:盛夏夜里凌舟在桂树下攥着他的手,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说“以后每夜我都在角门等你”;无数个深夜里,后角门后的亲吻带着桂花的甜,依偎时凌舟总把他的手揣进自己衣襟暖着……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着,疼得他连呼吸都发颤。
“要怎面对?”他终于缓缓抬头,目光撞进凌舟眼底那片不肯松动的执着,声音里裹着难掩的疲惫与绝望,“凌家族老要找我对质,世人会指着我们的脊梁骨骂‘不知廉耻’,还有妻儿,她们有什么错跟着我们一起挨骂。这些你真的都想过吗?”每说一句,他的指尖都往回缩一下,像是一点一点推开眼前人。
“我想过!”凌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急欲辩解的慌,又飞快地压低音量,喉结紧张地滑动,怕惊扰了院外的动静,“这些都想过!我……我可以去跟族老解释,我可以想办法让族中压下外面的流言,我还可以……”他的话没说完,唇瓣就被沈枢突然凑过来的吻狠狠堵住,那些没说出口的解决方法、没来得及平复的慌乱,全都陷进了这个带着决绝与不舍的吻里。
沈枢吻上凌舟的唇,指节还因克制而微微泛白,唇瓣带着压抑的颤抖,他听不得凌舟许诺,那些“去求族老”“压流言”的话,像细针戳着他的心,明知凌舟骄傲,却为自己低到尘埃里,唯有这一个吻,能打断那满是无奈的谋划。
凌舟瞬间僵住,鼻间先闻到沈枢身上松墨香,下一瞬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触碰,随即伸手牢牢圈住他的颈,指腹扣着对方后颈的发,仰头用力回应。
这个吻没有往日檐下看月时的温柔缱绻,只有藏不住的委屈与怕失去的慌,唇齿相依间,两人都像是要借着这灼热的触碰,把彼此的刻进骨血里,连呼吸都缠得难分难舍。
吻到胸腔发紧、呼吸不稳时,两人才堪堪分开,凌舟的脸颊泛着红,额头抵着沈枢的肩,靠在他怀里蹭了蹭,声音闷闷的,还带着未平的喘息:“沈枢!不要推开我,我真的舍不得你,我们会有办法的,不会让妻儿受连累,好不好?”
沈枢的手掌轻轻抚过凌舟的后背,指尖细细蹭过他发间沾着的落尘,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眼底的犹豫随着掌心传来的温热,一点点消散。
他怎会不知这条路难走,怎会不知外面的流言有多难听,可看着凌舟眼底映着自己的执着,感受着怀里鲜活温热的躯体,那些藏在心底情意、那些在凌府后角院、书房内偷来的温柔,哪能说放就放?
“好,”沈枢的声音带着颤,手指插进凌舟的手指缝隙中紧紧攥住,语气里的犹豫被掐得干净,只剩无比的坚定,“我们一起想办法,一起面对。”
月色透过窗棂,洒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连落在肩头的月光都像是多了几分温柔。
凌舟仰头望着沈枢,眼底的慌色渐渐褪去,重新亮起来的光里裹着后怕与庆幸,像溺水时终于抓住了浮木。他们都知道,往后的路会布满荆棘,不只是两人要扛住非议,更要护着屋里的妻儿周全,可只要能守住彼此,能守住这满室的烟火气,就算被世人戳着脊梁骨骂,就算要把压力扛得脊背发酸,只要平安在一起,就甘愿。
流言像涨潮的秋水,带着市井间散布的揣测与恶意,从青石板路的缝隙里漫出来,没过了深巷,也漫到了凌府与沈府朱红的门楣上,将两府的空气都浸得发沉。
凌舟刚在正厅送走上门施压的族老,那些人临走时撂下的“家门颜面”“速速交代”犹在耳边打转,他揉了揉发紧的眉心,转身便见沈枢与各位族老擦肩站在庭院的桂树下。
十月的桂花开得正盛,细碎的金蕊落了沈枢肩头满襟,他手里攥着件叠得齐整的素色披风,料子是上好的云缎,边角缝着细密的银线暗纹,这是特意让绣娘赶制的,怕他应对族老时动气又受寒。
“他们又来逼你了?”沈枢踩着落桂走上前,动作自然地将披风展开,轻轻搭在凌舟肩上。指尖擦过他微凉的脖颈时,能明显感觉到那截肌肤的紧绷,他比凌舟高半个头,垂眸时刚好能看见对方眼底未褪的红,像被揉碎的朱砂,心口骤然像被细麻绳揪着,一阵发疼。
凌舟没说话,只伸手攥住他的衣袖,指腹抵着沈枢腕间的脉搏,将人往怀里拉了拉。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伏在沈枢耳畔,带着刚应付完族老的疲惫,却又透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们查到了些蛛丝马迹,怀疑与我……私会的男子是你,让我把你交出去,说要给族里、给外头的人一个交代。”
话音顿了顿,凌舟仰头望着沈枢,庭院石灯笼微暗的光落在他眼底,映出满眶的执着,像暗夜里燃着的一簇小火:“我没认,我说这事与你无关,从头到尾都没这种事,外面的那些都是谣言。”
沈枢的呼吸骤然顿了瞬,反手扣住凌舟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指节上因常年握笔而生的薄茧,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雀。
他抬头看向凌府紧闭的朱门,门外是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笑话的世人,风里都裹着闲言碎语;门内是步步紧逼、只重颜面的族人,连空气都透着压抑。
可此刻掌心握着凌舟微凉的手,感受着对方指尖传来的力道,心里却奇异地稳了些。
“哪能让你一个人扛?”沈枢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他拇指轻轻蹭了蹭凌舟的手背,目光落在对方眼底,满是认真,“往后不管是凌家族里的压力,还是外头的流言,我们都一起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