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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

作者:云媚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六月入夏,石榴花红的似火,暑气的热浪裹着闷意让人发慌。


    凌府从府门前至庭院挂满红绸,彰显的世间的最完满的幸福。凌府新添的小公子满月宴的喧闹隔着几重门都听得见。


    沈枢稳稳扶着苏琼,她挺着四个月身孕,身上浅青色的襦裙已悄悄显了弧度,走路时会下意识放慢脚步,指尖轻轻搭在沈枢腕上。


    夫妻一同进入正厅,沈枢目光无意扫视厅内宾客,最终锁在凌舟身上,他穿枣红锦袍,袖上的石榴暗枝纹泛着银光,指腹轻轻蹭着襁褓里婴儿柔软的脸颊,眉梢垂着,眼底都浸着化不开的柔,挂着初为人父的小呵翼翼,似像怕惊扰了怀中的珍宝。可瞥见沈枢的刹那,那温柔像被风轻轻扫过,飞快淡了些,眼底掠过一丝涩,快得只剩个模糊的影子。


    “沈兄来了,快坐。”凌舟转身找到乳母,将襁褓小心递到乳母怀里,指尖还不舍的蹭了蹭婴儿软乎乎的耳垂,快步上前抱礼。他目光扫过苏琼微隆的小腹时顿了顿,喉结悄悄滚了滚,语气里添了几分刻意的热络:“听闻嫂夫人有喜,又临今个儿我小儿满月,这可是实实的双喜临门。”


    沈枢握着苏琼的手不自觉捏紧了,指腹蹭过她微凉的肌肤,脸上扯出一抹温和的笑抱礼:“托福托福。”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凌舟身上,话里满是客套,“凌兄才是真圆满,恭喜凌家添丁进口,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嘴上说着场面话,视线却不受控地飘到凌舟适才抱过婴儿的双手,那双手有着曾在寒夜里攥着他的手腕暖意,曾在桂树下轻轻拂过他发间沾的花瓣,如今却是托过另一个鲜活的生命依靠,活成了所有人点头称赞眼中“该有的模样”。


    开席间,男女宾客按俗分席而坐。女客们被引至西侧花厅,窗畔摆着新鲜的茉莉与栀子,香气绕着雕花圆桌漫开。


    凌夫人刚由丫鬟从后院搀扶出来,乳母抱着孩子跟在身后,她鬓边还簪着朵新开的石榴花,苏琼便笑着挨过去,两人凑在一处低声说些孕期饮食、育儿琐事,偶尔传来几句温和的笑,混着花香格外软和。


    正厅里的男客们则多了几分喧闹,杯盏碰撞声、谈笑声此起彼伏。沈枢端着酒杯坐在角落,指尖抵着冰凉的杯壁,连带着掌心都浸了些凉意。


    凌舟恰好坐在他对面,席间两人偶尔抬眼撞着目光,又都像被烫到似的飞快移开,那躲闪的模样,像在刻意回避着什么不愿触碰的过往。


    酒过三巡,正厅里的喧闹声愈发浓烈,宾客的谈笑声、杯盏碰撞的清脆声响搅在一处,连窗外廊下挂的的鸟鸣叫声都被盖了过去。


    凌舟端着酒壶,先笑着给邻座的宾客添了酒,才借着敬酒的由头,脚步放得极缓,慢慢绕到沈枢身边。他抬手将沈枢的酒杯微微倾起,杯沿轻轻碰了碰对方的杯壁,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声音压得极低,像怕被旁人听去似的,几乎要融进周遭的喧闹里:“半年不见,你……还好吗?你成婚时我正外出办事。”最后“外出办事”四个字,他说得更轻,尾音都压在喉咙里,像在刻意掩盖什么难以言说的缘由。


    “挺好的。”沈枢垂眼望着杯中晃动的酒液,抬手便仰头饮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得他喉头发疼,连眼眶都微微发热。“夫人身子好,府里也清净。”


    他刻意避开那些深夜翻涌的思念,梦里反复出现与凌舟耳鬓厮磨的情景。只捡着无关紧要的家常话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聊天气。


    可在目光扫过凌舟已泛红的耳尖,这是凌身紧张了就会有的模样,心口还是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疼。


    凌舟望着他眼底刻意拉开的疏离,手指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酒壶,指节微微泛白:“那宅子……住得还习惯吗?冬里院子的梅应该开了,如今桂花也快开了。”沈枢现今住的宅子,就是成婚时凌舟送的城南宅子,满院的枫树、梅林与桂树,都是凌舟精心栽下的,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话。


    “住的惯,谢凌兄费心。”沈枢的声音轻得像风,吹过便散,“等桂花开了,再请凌兄来饮酒。”这话出口,连他自己都知道是句空头承诺,往后两人各自有家室,膝下会有孩子,那些只属于他们的时光早已过去,这样的“饮酒”,怕是再也没机会了。


    酒宴散时,宾客渐次散去,沈枢扶着苏夫人起身,掌心稳稳托在她腰后,连脚步都跟着放轻,怕晃着她腹中的孩子。


    凌舟送他们到府门口,目光先落在苏夫人苏琼微隆的小腹上,那眼神里有客套的关切,却很快移开,落回沈枢脸上时,眼底的牵挂像夏日骤雨后疯长的野草,密密麻麻绕上来,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沉。“路上小心。”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比夜色还低,指尖极快地蹭过沈枢的袖口,那触感像羽毛拂过,却又在触到的瞬间飞快收回,仿佛只是错觉,只补充了句,“嫂夫人有孕,别累着。”


    沈枢没回头,只抬手虚虚摆了摆,指尖却在袖中蜷了蜷。脚下像灌了铅,每步都犹如千斤直到坐进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灯火,他才松了口气。


    苏夫人亲昵的靠在他肩头,拉过他微凉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轻声说:“梁姐姐说她现在很幸福。不过凌公子对你……倒真是上心。”沈枢闭着眼没应声,只有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攥紧了袖口。刚刚被凌舟碰过的地方,还留着一点极淡的温度,像根微微的刺扎在心上,不深,却密密麻麻地疼。


    窗外卷进来的热风,似乎想吹散那份藏在满月宴喧闹下的、见不得光的涩。


    他们终究活成了世俗要的“圆满”有妻有子,有旁人羡艳的家世,逢人能说几句温吞的客套话。


    但只有彼此明白,心底的牵挂从没停过。它像夏日雨后墙角的青苔,在无人看见的暗处拼命生长,潮湿着过往,念想。那一句“我想你”,都只能在夜里翻来覆去嚼碎了,咽进肚子里,不敢让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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