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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

作者:云媚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城南外曲江池边的客栈里,凌舟随便叫了些饭食、酒水送入房中,昏黄烛火如旧,晕开一圈圈暖而淡的光。


    沈枢指尖微顿,将最后一滴残酒缓缓倾入杯中,透明的酒液轻轻晃荡,溅起几缕细痕,那细碎的波纹里,恰好映着凌舟泛红的眼尾,连眼底藏着的几分涩意都清晰可见。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浸了进来,清辉如纱,轻轻落在两人交叠的指尖上,指腹相触的地方带着些微暖意,驱散了夜的凉。


    今夜他们像是早有约定般默契,谁也没提回岚的路有多远,没提府里等候的夫人,更没提那住对沈枢有意的苏姑娘。


    只借着这满室酒气,把平日里压在心底、不敢对人言说的话,一句句揉碎了,融进杯盏里,再随着酒液一同咽下,落进各自的心事里。


    “还记得去年在画舫么?那夜你醉得眼睛都暗了,拍着案说要给我画星图,结果握着笔没画几笔,倒把一整碟墨全洒在了我衣襟上。”凌舟的声音裹着酒气,软得像浸了糖水的棉絮,指尖轻轻蹭过沈枢杯沿凝着的酒渍,动作慢得不像话,似是在触碰一件轻易就会碎掉的珍宝。他望着沈枢眼底化不开的温柔,心口的思念突然疯长起来,密密麻麻缠满了心房,连呼吸都带着几分灼人的热意,鼻尖上都微微泛出了细密的汗珠儿。


    沈枢低低笑了,眼尾弯起一抹温柔的弧度,指尖却不自觉攥紧了冰凉的酒杯,指节泛出淡淡的白:“明明是你自己凑得太近,鼻尖都快碰到……上了,倒反过来怪我洒墨。”话虽带着几分嗔怪,他的思绪却早已飘远,想起了当时凌舟身上清冽的冷松香,混着画舫里淡淡的酒香和一室墨香,萦绕鼻尖挥之不去;更想起某个恍惚瞬间,两人无意或有意间相触的唇,带着酒后的灼热与慌乱。


    那些被刻意压抑了许久的记忆,此刻竟借着酒意,一股脑翻涌上来,撞得心口微微发疼。


    月已挂中天泛着冷白的光,桌上酒已尽两人面上均已染上醉后的酡红,眼神也比平日浓了几分。


    恰逢赏秋时节,曲江池边的客栈早已客满,寻遍了也只余一间上房,二人对视一眼,终究无奈,只待同榻而眠。


    凌舟指尖捏着外袍系带,解开时动作忽然顿了顿,指尖微微泛白,沉默片刻,却还是先转身躺上了床榻内侧,特意往边挪了挪,留出半边宽敞的位置。沈枢走至烛台前吹熄捻烛芯,火星一闪而逝,屋内瞬间坠入暗寂,他轻手轻脚在凌舟身侧躺下,两人之间隔着约莫半拳的空隙,却能清晰嗅到对方身上混着酒香的气息,感受到彼此透过衣料传来的体温,连呼吸都在静谧的夜里缠在一起,忽轻忽重,扰得人心神不宁。


    夜渐深,客栈外的虫鸣弱了几分,沈枢原本朦胧的醉意慢慢褪去,意识沉入混沌,梦境悄然裹住了他。


    梦里还是渭水河畔的画舫,舱内松墨香与酒香交织,和记忆里分毫不差,凌舟的吻轻轻落在他颈侧,带着酒后的温热,指尖也泛着暖,顺着他的脊背缓缓划过,留下一串灼人的触感。他心头一热,想抬手回应,想把凌舟更紧地拥在怀里,那些平日里被理智压在心底的欲念与情意,此刻在梦里没了束缚,无所顾及的四下漫延。恍惚间,他似听见凌舟在耳边低语,声音软得发颤:“我只欢喜你。”还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响,比客栈外残存的虫鸣还要清晰,震得胸腔发闷。


    床榻一旁的凌舟却毫无睡意,清醒得能听见窗外落叶坠地的轻响。他侧躺着,目光牢牢落在沈枢熟睡的侧脸,窗外漏进来的月光恰好勾勒出他柔和的轮廓,连眉峰处平日里的沉郁都被磨平,温柔得让人心尖发疼。沈枢的呼吸带着酒后淡淡的暖意,轻轻喷在他的肩头,像羽毛般搔得人发痒。他喉头微动,下意识往沈枢怀里缩了缩,手臂悄悄绕过对方的腰际,指尖轻轻攥住对方衣料的一角,动作轻得怕惊扰了这场静谧,又珍重得像在抓住一份藏了许久、不敢言说的奢望。


    他能清晰感受到沈枢身体极轻的一颤,连带着搭在被褥上的指尖都微微蜷缩,随即就听见他梦呓里溢出的、模糊却字字清晰的“星澜”二字。那两个字像浸了毒的针,深深扎在他心口,酸意混着疼意瞬间上涌,眼眶都跟着发热。


    他何尝不知沈枢也在想他,那些酒意里言不透的话、眼神里藏不住意、指尖相触时的情不自禁,早把这份情意刻进了彼此骨子里。


    可世俗的规矩就是规矩,如冷铁的枷锁,一头拴着“身份”,一头拴着“礼教”,牢牢捆着两人,让他连一个毫无顾忌的真实拥抱都不敢轻易给。


    他的指尖在沈枢衣料上轻轻摩挲,细滑的布料纹理蹭过指腹,心里反复挣扎着想要再靠近些,把人再抱紧些,却又怕稍重的动作惊扰了他的梦。最终也只能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借着这份短暂的“同床共枕”,偷偷把心底翻涌的思念,化作指尖的轻触,一点点揉进寂静的夜里。


    天快亮时,窗纸已透出几分朦胧的灰,沈枢从纠缠的梦境里骤然醒来,额角与后背都覆着一层薄汗,连贴身的衣料都浸得微潮。他垂眸望着怀里缩成一团的凌舟,对方鬓边的碎发蹭在他颈间,带着丝微的痒意,昨夜梦里的缠绵画面突然记起,画舫上的吻、温热的指尖、耳边的低语,让他耳尖瞬间红的滴血,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凌舟的呼吸均匀绵长,胸膛轻轻起伏,瞧着像还在熟睡。可沈枢能清晰感受到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指节正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那细微的抖动,像在诉说着同他一样的紧张与克制。


    他们都懂彼此眼底未说出口的心意,都在无人看见的黑暗里,藏着汹涌的渴望,却只能借着短暂的梦境、深夜同榻的靠近,小心翼翼地触碰这份不敢言说的情。那句滚烫的“我想你”,都只能锁在心底,不敢让即将到来的黎明听见,怕晨光一照,这份脆弱的温存就会散得无影无踪。


    木窗棂外即将泛白的微光,筛成细碎的银纹落在被褥上,随着夜风轻晃,像撒了一把会动的碎雪。


    两人闭着眼静静依偎着,谁也没说话,温热的呼吸在鼻尖缠成一团,又轻轻散在对方的颈间,倒真像两只畏寒的兽,在寂静的夜里靠着彼此的体温,悄悄汲取片刻的暖意。


    沈枢的指尖搭在凌舟臂弯,无意识地蹭过他袖口,那衣料还带着夜露的微凉,触到指尖时,却像燃了簇小火,烫得他心口猛地发颤,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只剩彼此交缠的呼吸声,凌舟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试探着往前凑了凑,唇瓣带着酒后未散的温热,轻轻擦过沈枢的唇角。没有急切的辗转,没有失控的掠夺,只有像触碰易碎琉璃般的小心翼翼,连气息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深夜里难得的静谧。


    沈枢的睫毛猛地颤了颤,蝶翼般扇动了两下,却没有睁眼,只借着残存的酒意,微微偏过头,让那抹温热的触感落得更实些。他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梦,是昨夜渭水画舫春梦的延续,这样,便不用去想世俗的条条框框,不用怕那些沉重的枷锁,能安心攥住这片刻的甜。


    凌舟的手悄悄探过去,轻轻环住沈枢的腰,指腹无意识地蹭过他后腰的衣料,像是在确认这份触感的真实。


    先前那抹轻擦的吻渐渐深了些,唇瓣相贴的力道多了几分克制的灼热,指尖也顺着沈枢的脊背缓缓摩挲,每一下都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渴望,藏着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意。


    两人都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室内的微光下轻轻颤动,偶尔挨蹭在一起,在眼下投出细碎交叠的浅影。他们像是借着这片刻的温存,躲进彼此编织的幻境里,不用去想白日里的身份与责任,不用面对清醒时的无奈与疏离,只沉溺在这偷来的吻与拥抱里。


    就在沈枢快要彻底沉溺在这虚假的温柔里,连呼吸都跟着变得缠绵时,凌舟的喉间忽然溢出一声极轻的呢喃。那声音又轻又哑,像醉酒后的梦呓,却又字字清晰,精准地刺进沈枢的耳膜:“……夫人说,已有身孕了。”


    “身孕”二字像道猝不及防的惊雷,在寂静的屋内轰然炸开,瞬间炸碎了沈枢所有的伪装与沉溺。


    他猛地睁开眼,方才眼底还漾着的迷离与温柔瞬间褪去,被全然的惊惶与无措取代。环在凌舟腰间的手先是下意识地骤然收紧,指节捏得泛白,可下一秒,像是触到了滚烫的烙铁般,又用力将人推开。


    被褥顺着两人相离的动作滑落,露出半截微凉的衣料,方才还萦绕在彼此周身的暖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室冰冷的空气,裹得人透不过气。


    凌舟被推得向床侧偏过头,额前碎发滑落遮住眉眼,眼急促地颤了颤,却始终没敢睁眼,只是垂在身侧的指尖攥紧了身下的素色床单,布料被绞出深深的褶皱,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比谁都清楚,沈枢醒了,那份靠着夜色与吻编织的梦,也彻底碎了。那句关于“身孕”的呢喃,本是压在他心底最沉的慌乱,却在方才温柔的吻里失了控,成了一把最锋利的刀,亲手刺破了两人赖以喘息的幻境。


    沈枢跌坐在床沿,后背绷得笔直如弦,仿佛稍一放松就会崩塌。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触碰凌舟时的温热,心口却像被一柄冰锥狠狠扎着,寒意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蔓延。身孕——这两个字像一道无形的墙,是凌家期盼了数年的“正途”,是凌舟从此再也无法挣脱的家族桎梏,更是横在他与凌舟之间,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他方才自欺欺人的梦,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沉重,连那片刻的依偎与温存,如今想来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他艰涩的吐出一句:“恭喜!”


    客栈外忽然传来一声清亮的鸡鸣,划破了深夜的寂静天亮了。


    两人隔着半张床的距离,谁也没再说话,只有窗外的晨光依旧静静洒落,像一层薄而冷的纱,轻轻覆在彼此沉默的身影上,将那份刚刚萌芽就彻底破碎的温柔,连同昨夜的酒意与心跳,一起埋进了长安已然升起的晨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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