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的寒梅宴布置的匠心独具,每处座位四周都挂起了翠影薄纱,纱幔垂落随风摇曳,隔着点缀在梅林间的灯笼光影,看着满院已绽放的各色梅花分外美妙。纱帘挑起时可与人交谈同乐,纱帘垂下时可享半刻独处光阴。实是妙哉!
沈枢刚在位间坐下,就见凌舟提着酒壶过来,温润的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沉郁。
昨夜苏琼姑娘前来还画稿时,鬓边别着支玉簪,那是去年自己生辰,凌舟特意寻来的北斗纹玉簪,当时只说“送你添个玩物”。
苏姑娘借画时见其玉质上乘,雕刻精致便要去佩戴两日参加闺中茶会。未曾想被凌舟昨夜撞到 ,想来已多心,今个的不悦定是因此事。
“沈兄,今夜可得陪我多喝几盏。”凌舟提酒满上,酒液映着周边的烛光晃出细痕,如他眼中藏匿的波光,他不等沈枢回应,便径直仰头尽饮。
他仰脖后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见沈枢淡青灰调的袖口处沾着的墨色,想起苏姑娘昨日递画稿时,手中锦帕上也有同款墨色,是那上好徽墨的印渍。那沉静的墨色,正是他踏遍临安城才为沈枢寻得的松烟徽墨。北斗纹玉簪想来必也是转赠他人了。心里的酸意泛起,眼底充满血色,原来他视若珍宝的东西,沈枢转眼就能赠予旁人。
沈枢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地灌酒,俊秀眉峰担忧的皱起:“慢点喝,酒急伤胃。”他伸手去拦,却被凌舟避开,凌舟的指尖擦过他的手背,带着酒气的滚烫呼吸:“沈兄,哪里管我……你不是有苏姑娘陪吗?”
这话像根刺,直戳得沈枢心窝发堵,他刚想解释玉簪是苏姑娘借去不是相赠,就见凌舟已醉得晃了晃身体,无意扯下了身后纱帘,俯身撑在桌几,宽松的衣袍遮掩了旁人的视线,鼻尖几乎碰到他的唇:“汀宴,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酒意模糊了理智,凌舟带着酒香的呼吸轻触在沈枢唇上,混着酒的辛辣和他惯有的松墨香扰在沈枢鼻端。
沈枢想扶稳他,凌舟却忽然倾身,唇便那样重重覆了上来,凌舟微微发颤的指尖爬上他胸前的衣褶上
宴厅内的喧嚣瞬间成了背景,沈枢能清晰感受到贴在唇上的柔软及温度,他僵了瞬,随即抬手盖在凌舟的颤抖的指尖上。没有推开,只轻轻加深了这个吻。这是第二次了,第二次这样失控的触碰。
凌舟的手猛然攥紧他的衣襟,像抓住救命稻草,喉间同时溢出细碎的闷哼,那声音听起来满是委屈与不甘。
直到邻桌传来调笑脚步声,沈枢猛地回神,将凌舟推开,两人的唇间突然分开,勾缠出细弱的银丝,在烛火下泛着暧昧的光。
凌舟被推开不稳,醉眼朦胧地看着沈枢泛红的唇,忽然笑了,眼底却满是涩意:“原来……是我想多了。”他起身踉跄着往外走,没看见沈枢望着他背影时,眼底满是疼惜与无奈。
第二日清晨,凌舟在自家卧房醒来时,感觉喉咙发干,头痛欲裂,“喝口茶润润喉。”凌夫人细心的端起温茶,在旁关切的望着他。待他接过茶水,自然落坐他身后,抬手放在他两侧太阳穴上轻柔按摩缓解他酒后不适。
昨夜在宴上喝了太多的酒,回府时已无意识,只记得那吻像梦一般,此时清晰的在脑中浮现,他急忙拉下夫人的手,握在掌中拍了拍。
他起身换好衣裳,就见丫鬟接过管家递来的字条,是沈枢留下的:“昨晚你醉了,送你回府,余下的徽墨我放在你书房内。”字迹工整,语气平淡,像极了寻常友人的关心。
凌舟看着字条上字迹眼周泛红,叹息一声无奈收起保存。
昨夜唇齿相依的悸动是真,留在唇上的温度是真,心口压抑不住的心跳是真,滋长出的痒意像藤蔓疯长漫延是真。
他明明该避开,却偏忍不住想起,想起沈枢眼底对他藏不住的温柔。
而画舫内,沈枢望着那支放在书案的玉簪,清晨时分苏姑娘便遗人送还。他轻轻叹了口气,他懂,凌舟的误会,懂他心里的委屈,可他只能把这份心意,藏在送他回府的行动里,连一句“我只在意你”,都说不出口。
渭水河上的画舫里,明媚的日光透过窗棂上的纱影,映照在案上未完成的《星夜图》。
沈枢慢慢的研磨,指尖蹭过砚台边缘的北斗纹,那是凌舟精心为他打磨雕琢的,此刻却提醒着他方才凌舟的说起的“内人明日要去上香,我需同往”时的模样,口吻里含着宠溺及关爱,让他心口忽然发闷。
“星澜兄近日总陪着夫人,不必外出办货,倒也清闲。”沈枢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气闷和苦涩,“不似我,孑然一身自在。”
凌舟握着茶杯的手指顿了顿,他想解释,夫人近日身体不适,上香本就为去还愿,他需陪同前住。而他们婚姻不过是家族利益下的安排,他心中对夫人只有敬重,可话到嘴边,却又听到沈枢继续道:“凌舟,你已有妻室,你让我如何?”
这句话像道惊雷,炸得凌舟浑身一僵。他猛地抬头,撞进沈枢眼底的落寞,心口像被钝器砸中,涩意瞬间漫上来喉头,原来……沈枢是在怪他有妻室,是在觉得这份情意不该存在?他张了张嘴,喉间发紧:“我……”
沈枢打断他,语气变的温和了些 “我知道,星澜!你身不由己。”
言毕拿起画笔在纸上落墨,星轨画得歪歪扭扭,“是我逾矩了,往后……不会再提这些。”他故意避开凌舟的目光,握笔的手控制不住地抖。
他本是想叹自己的心不由己,想问凌舟是否也和他一样,被世俗捆着不敢向前,却没成想出口便成了指责的言语。
凌舟看着沈枢低头的侧脸,他躲在光影下的眼睫轻轻颤着,好看的唇角绷的泛白。凌舟的心里又疼又慌,他想伸手去碰碰沈枢的脸,抬手却在半空停住他不能,最终只收回握拳掩在嘴化作一声轻咳:“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起身时他袖口扫过案上的墨锭,墨锭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极了他此刻破碎的心思。
沈枢没去捡,只是望着凌舟匆匆离去的背影,眼底的湿意终于忍不住漫上来。
他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却偏偏说出口变成了刺,扎入了凌舟的心里,也扎入了自己的心里。听着船桨划开水面的声音渐渐远去,他才俯身将墨锭拾起,墨锭上还有着凌舟指纹的温度,些刻却暖不了他冰凉的心。
几日后,友人的聚会上 ,两人再次偶遇。凌舟刻意躲避他,只和旁人谈笑风生,杯中的酒依就一杯接一杯地灌。
沈枢看着他强颜欢笑的模样,心口像堵了团棉絮,却不知该如何靠近解释。
酒过宴散后,沈枢在马车前拦住凌舟。凌舟的脚步顿住,却没回头:“沈公子还有事?”
“那日的话,我不是那个意思。”沈枢的声音带着急切,“我是想问……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明知不可为,却放不开,牵肠挂肚?”
凌舟猛地转身,将沈枢抵在一旁的墙根上眼底泛起猩红,攥紧沈枢的衣带含着酒气的呼吸喷薄在沈枢脸上:“那你想让我如何?休了她?不顾家族颜面?还是让你……跟着我受世人非议?”
沈枢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只能望着他温润脸孔上泛起猩红的眼尾,心口又酸又疼。
两人站在墙下的阴影里,灯笼的光映着彼此的落寞,谁都没再说话。那句无法出口的话,像道鸿沟横在两人之间,明明心里满是对方,却偏偏连靠近都成奢望。
他们都懂彼此的委屈,可只能把这份情意,埋在沉默里,放任那点不可言明的爱意在心底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