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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孔雀扇(2)

作者:凭霄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进了东篱书院的正门,唐元珍便领着苏语卿穿过曲折的长廊,一路朝北院行去。廊边的棠梨虽不及春日那般满缀白花,繁密的枝叶间却已藏了不少青涩的小果。


    东篱书院共有三处主要院落,东侧另有一座藏书阁。北院虽是其中规模最小的一处,却拥有最为宽敞明亮的学堂。


    书院以年龄长幼分设“甲、乙、丙”三班:甲班生徒最为年长,乙班次之,丙班则多为稚龄孩童。三班的早课皆安排于北院,虽同授经史子集,内容深浅却各有不同。


    “到了,这便是乙班。”唐元珍朝前一指,随即面露疑惑,“咦,他们不进去,都聚在门口作甚?”


    苏语卿顺着她所指望去,但见学堂内似有人争执,先到的几名生徒聚在门前,正低头窃窃私语。


    稍近些,便听得一道熟悉的嗓音自屋内传来,语气狂妄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我这个人吧,向来跋扈自恣,记性又差,实在不记得在何处与你相熟。莫非你是瞧上小爷这副好皮囊,想借机轻薄不成?……便是你阿爷见了我,也得恭恭敬敬尊一声‘殿下’,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拿我来玩笑?”


    是韩论非?身为皇子,自有宫中专设的师傅教导,他怎会出现在这书院之中?


    “裴十一送的可是南市有名的桃花饮,需得开坊便去排队方能买到的。素闻九殿下桀骜不驯、气性极大,今日总算见识了。”一个女郎悄声对同伴道。


    “可裴十一为何偏要送桃花饮与九殿下?”同伴歪头不解。


    “这……说不定真如九殿下所言……”两人默契地相视偷笑,苏语卿不禁微微蹙眉。


    好在笑声未持续多久,二人便噤了声,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苏语卿自人缝间向里窥看,原是韩论非冷冷扫了门外几眼,又抱臂转身,继续说着些讥讽之言。


    唐元珍好奇地攀上门边一人的肩,“池二郎,里头这是闹的哪一出?”


    池二郎生得瘦小,却是出了名的好管闲事。他眼珠一转,瞥见唐元珍身侧的苏语卿,“唐大娘?这位是……”


    “是新来的同窗,我阿妹。”唐元珍草草带过,急急将人拉到一旁,“快说说,九殿下和裴十一这是怎么了?”


    “这还看不出来?”池二郎咂咂嘴,“也不知裴十一吃了什么**汤,九殿下刚进门,她就将人拦住,死活非要殿下收下那瓶桃花饮。”


    他摇头叹道,“裴十一这回,可真够豁得出去的。”


    “不过送个饮子,九殿下这话说得也太过刻薄。”唐元珍不赞同地蹙起眉头,“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纵是不愿收,婉拒便是了。”


    一直静立一旁的苏语卿轻声问道:“我有一事不解,难道她不知九殿下是何等性情?又怎会料不到这般举动,必会自取其辱?”


    这话将池二郎问得一怔,他噎了片刻,才悻悻道:“她平日不是与这个争执,便是同那个攀比,谁知今日又是发的什么疯!”


    正说着,忽听有人低呼:“夫子来了!”


    方才围观的众人顿时如游鱼般涌入堂内。唐元珍也轻拍苏语卿的肩:“三娘,快随我进去。”


    人群推挤着跨过门槛,纷纷赶往自己的座位。眼见唐元珍敏捷地落座,作为新生的苏语卿怔立原地。


    不知被谁从后推了一把,她一个踉跄,竟直直跌入韩论非怀中。


    她原以为自己这三个月已长高不少,却不知有人蹿得更快,此刻相较,仍是韩论非高出许多。


    自那日落水——不,该说是自那个夜晚之后,他们已有三月未见。春迟院的日子单调如水,苏语卿烦闷疲惫时,常对着那盏莲花灯出神。


    她偶尔也会幻想韩论非能如洛阳时那般从天而降,带她出去纵情玩耍。可每念及此,便会想起自己是如何歇斯底里地揭破韩家旧事。


    以他的性子,定是恼极了她吧。


    映入眼帘的是韩论非那身褚红圆领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苏语卿微微仰首,恰好望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与紧抿的唇。


    她慌忙站稳身形,垂首整理衣襟。方才那瓶桃花饮早已被某人摔得粉碎,空气中仍隐约浮动着清甜的香气。裴十一已被相熟的同窗搀扶着离去,临走时眼角还泛着红晕。


    霎时间,学堂内鸦雀无声,唯余韩论非与苏语卿二人伫立在原地,相对无言。


    “你……”韩论非余怒未消,正要发作,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后忽的一顿。他瞥见已然走进堂内的刘舂陵,终是冷哼一声,自顾自走向座位。


    “你便是今日新来的生徒,苏语卿?”刘舂陵捧着书卷踱入堂内,坦然受了师礼,将一份文书递与她,“待填好后,送往正德院归档。”


    “是,学生记下了。”


    刘舂陵目光扫过堂内,“尚有几位空席,你自择一处落座吧。”


    “是。”苏语卿转身望向偌大的学堂,恰对上韩论非震惊的目光。他眼中分明带着几分不可置信打量——难道方才他竟未认出她来?


    那厢唐元珍正朝她直使眼色,示意她坐到自己近旁。可不知为何,苏语卿脚步未停,最终竟在韩论非邻座坦然落座。


    唐元珍暗暗捏了把汗,经过早间那场风波,她难道还没看出九殿下是个被惯坏的小煞星,任谁都招惹不得么?


    韩论非一遍遍用目光描摹她的眉眼,待终于确认身旁之人确是苏语卿后,反倒一时无言。


    那日确认她安然无恙后,心底那点牵挂本该就此放下。更何况当时的她,分明不愿再多见自己一面。


    怎的眼下,反倒是她自己凑了上来?


    苏语卿铺开那份文书略看了几眼,置于一旁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还未领书册。听着众人皆翻开书本吟诵起来,她独坐于此,竟生出几分茫然无措之感。


    “喏。”韩论非忽将自己的书推了过来。


    苏语卿迟疑着接过,“那你……”


    韩论非目光不经意掠过她乌黑的发顶,想起方才她跌入自己怀中的情形,喉间不自觉地轻咳一声,随即俯身将脸埋进双臂之间,竟就这么堂而皇之睡了过去。


    刘夫子目光虽朝这边扫来,却终究未发一言。这莫非便是身为皇子的特权?


    苏语卿凝神听着夫子讲解,偶一偏首,瞥见身旁呼吸均匀、已然熟睡的韩论非,又不禁想起晨间那场争吵。


    目光几度游移至不远处的裴十一身上,几番打量下来,竟让她瞧出些不寻常的意味。


    趁课间歇息的空隙,见裴十一与另一女郎先后起身外出,苏语卿顺手拾起案上那方干涸的笔洗,悄步跟了上去。


    只见两人走到长廊尽处,正低声交谈。那位不知名的女郎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而裴十一却面露难色。苏语卿佯装寻找水缸,与她们擦身而过时,二人立即警惕地收声。


    “请问二位可知何处可以取水?”苏语卿展露出初来乍到的生怯笑容,轻晃手中的笔洗。


    “不知。”那陌生女郎没好气地答道,上下打量她一番后,便转身离去。


    倒是裴十一朝某个方向指了指,这才慢吞吞地跟上同伴。


    苏语卿当真去打水。回来时,韩论非已朦胧转醒,自她进门起,那双尚带睡意的桃花眼便一直追随着她。见她停下脚步与唐元珍低语几句,又继续朝这边走来。


    “……果真是你。”韩论非嗓音带着初醒的喑哑,单手支颐说道。


    苏语卿看着他一副懒散的模样,露出久别重逢的笑意,“真是巧啊,九殿下。”


    她铺开文书,濡湿笔墨,逐字填写起来。韩论非凑近细看——他来东篱书院也不过数日,此前也填过这般文书。


    除了必读的经史子集外,东篱书院午后便由生徒自择感兴趣的技艺,择二三习之。


    如他,自然选了御射。最后一项却是因阿母总嫌他字迹不堪,几番勒令必选书法,这才不得不从。


    “御射琴棋书画舞,你准备选哪几样?”韩论非见她凝神思索,笔尖悬而未落,不由好奇相问。


    “九殿下选了什么?”苏语卿不答反问。


    “我?自是御射,还有书法。”韩论非修长的手指在文书三处轻点,“怎么,你也想……”


    话音未落,他便见苏语卿在“书法”后打了个勾。她……这是要与他修同样的课业不成?


    然而紧接着,苏语卿又在“绘画”后添了一笔。


    “……”韩论非耳廓微红,窘迫又羞恼地看向她,“所以,你方才问我,究竟是何意?”


    “随口一问罢了。”苏语卿侧首望向他,见他神色略显激动,不解道,“怎么了?我选的可有不当?自古书画同源,本就有相辅相成之效。于你而言,便如御射并修一般自然。”


    韩论非被她这话噎得一时无言,却恍然发觉自己又知晓了她不为人知的一面:“你……喜好作画?”


    “我瞧着便这般不似风雅之人?”苏语卿唇角微扬,眸中泛起几分怀念,“幼时阿娘教过我,画蝌蚪、小鸭、莲花……如今既得机会,便想重新拾起。”


    “唔……你是为习画才来书院的?”


    “不,是母亲让我来,我便来了。”她目光一转,轻声问道:“那九殿下呢?”


    “……”


    苏语卿见他欲言又止,忽地垂眸浅笑:“纵你不说,我也猜得几分。”


    韩论非反倒狐疑:“当真?”


    无非是嫌皇城里规矩太多,碍着他的自在。亦或是觉得留在书院,整日在外行走斩妖除邪更为方便。


    苏语卿未答,可眸中了然之色却让韩论非神情一滞。他沉默片刻,淡淡问她:“真猜着了?”


    “嗯,大概知道。”苏语卿凝眸与他相视,“可我未料到另一事。今晨,九殿下何至于动那般大怒?”


    韩论非神色骤然转冷,眉宇间霎时凛冽又起。他目光锋利扫向裴十一的方向,齿间挤出低语:“她们竟敢……”话音戛然而止,只余一声冷嗤,“与你无干,休要再提此事!”


    苏语卿从未见他如此生气,暗忖其背后究竟是怎样的缘由,竟将韩论非激怒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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