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则回到刑狱司时,天已经带了几分朦胧的夜色,只是太阳还没有完全与月亮完成工作交接,还能依稀看到湛蓝的天上,日月同辉。
回廊下挂着灯笼,水榭里也点着灯火,以清正在灯火下看书,全神贯注的,以至于佘则靠在他的肩头上了,都不知道。
“哇哦……”
以清猛地惊了一跳,拍拍心口,说:“大人,您怎么走路没声,吓我一跳。”
本着演戏诱供就要全套的佘则非常入戏,弓着背,一颗圆滚滚的脑袋从后面探到以清身前,问:“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又额头对额头的试探了对方的温度,顺便吃豆腐,说:“退烧了。怎么在风口子坐着?也不知道多披一件衣裳。”
以清被他突然亲密的举动弄的有些宕机,结结巴巴说:“不,不冷……”
看以清害羞了,佘则心情大好,这样娇滴滴、柔弱弱的以清欺负起来,真是把他的心都萌化了。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以清就是表面这样单纯的卿,他可以一生一世对他好,保护他、呵护他……
诶?一生一世?
嗯……他应该不会在刑狱司一辈子吧?对,还要回三清观来的,之前也没说要在这里多久?是不是左户冤案真相大白于天下,就回去了?
要是查清楚了,你不用回去做道士,就不用回去了,可以留在刑狱司了?
那也行。
反正大家好像都挺喜欢你的,以你的本事,刑狱司如虎添翼。
佘则顺手拿起以清怀里的书,说:“胆子这么小,这么不经吓?”
以清说:“正看到杀人的关键时候,你突然冒出来,是个人都会被吓到嘛。”
佘则看封面上写着《锄强扶弱志》,拿问:“这是回渊的那本?”
以清点头:“闲来无事,看他放在桌上,就拿来看看。”
佘则说:“你可小心着,这是乔老板给他买的,宝贝的很呢。”
以清说:“知道,就看看。”
往佘则身后看看,空无一人,问:“回渊哥他们去查案了吗?”
佘则说:“嗯,遇到一个棘手的案子。”
带着几分宠溺,刮了以清的鼻头,说:“你那回渊哥去春日宴查案,估计乐不思蜀了。”
以清一听,双眼放光,毛遂自荐:“春日宴?我熟呀,我也去!”
话音没落,人已经跑到水榭外了。
佘则心里大叫不好,怎么忘了这人以前是平康坊常客了?
连忙三步跨两步的把人拎回来,坐着,居高临下的教训:“不管你以前在平康坊有多熟,以后没我的允许,不准去那种地方。”
以清噘嘴,不服,道:“什么叫你的允许,师父都不管我。”
佘则强调:“我说不准去就是不准去!”
以清哼哼唧唧:“霸道,臭屁赖皮蛇。”
佘则太吃以清装乖装可怜这一套了,应该说他只吃以清装乖装可怜这一套,只要以清一红着眼眶看着他,就算要摘天上的星星,他也要去照办。
此刻看着以清鼓着腮帮子,骂自己,真是骂到心坎上了,怎么听怎么如沐春风,简直要把自己融化了。
他甚至完全没发现此刻的自己,一脸痴汉变态样儿,比他鄙视的傻子恋爱脑唐剡还呆,和平日里那个稳重睿智,一身浩然正气的提点刑狱完全判若两人。若是被唐剡他们发现,恐怕都要怀疑他被夺舍了。
把《锄强扶弱志》塞在以清手里,完全忘记了白日是谁说这种小说狗屁不通,还让别人少看的了。
循循善诱道:“你要是喜欢这种话本,我都给你搜罗来,但是不准去春日宴!”
以清答应的极其爽快:“好呀。”
心道:就你那三脚猫功夫,我要想去你还拦得住我?
佘则看以清眼珠提溜直转,就知道这人肯定不安好心,心里指不定在怎么盘算着要偷跑去春日宴。
自己不说还好,一旦说了不准他这样不准他那样,这人铁定转个背就把不该干的事全部都干一遍。
心道:天生反骨的以清真是太可爱了。
他单手托腮的欣赏灯火下自家以清的娇羞美貌,直把以清盯得浑身不自在。
以清赶人道:“你不去查案,在这里偷懒做什么?你盯着我,我都没法好好看书了。”
佘则不为所动,依旧桃花满面,意不在此的随便问:“那你跟我讲讲这里面讲的是什么故事,我也听听。”
以清嘟囔:“你又不是小孩子,还要听睡前故事不成?”
佘则持续哄人:“你先练习练习,以后生了两三个小孩,好给他们讲睡前故事。”
以清‘轰’的满脸通红,鲜艳欲滴,舌头打结道:“胡,胡,胡说八道,再乱说我就不讲了。”
佘则花痴的看着他,认真的认错,说:“我不说了,听你讲。”
以清清清嗓子,依旧脸红心跳,慢慢说:“说是有个鱼肉乡里的大贪官,被天斗教制服了。将他捆了,下毒,让他动弹不得,然后再扒光了放在石头堆砌的审判环中,再浇了桐油,烧死……诶?大人?”
佘则越听越觉得不对,抢过书,自己连续翻看了好几页,发现这书只写到了将人活活烧死,就没有后续了,指着封面写着的‘上’字,忙问:“这书后面在哪里?”
以清摇头:“回渊哥桌上只有这一本。”
看佘则神情异常,追问:“大人,出什么事了?”
“没事,你早些休息,我出去一趟。”
佘则拿着书飞一般的跑了,留下以清满头雾水。
继而带了几分笑,心道:正愁找不到机会去查乔岁野,没想到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了。
……………………
夜幕已深,以清一身夜行行头,快速跳出窗户,消失在夜幕中,直往‘寻觅’而去。
心道:乔岁野为什么会有那张名单?回渊哥为何要潜伏在他身边?大人为什么要查他?莫非大人也在怀疑他就是衣冠冢那个女黑衣人?
从那日在衣冠冢与他正面交手来看,不管是力量、灵敏度还是反应力,那人都略胜我一筹,而且出招即杀招,应该是经过了长期艰苦且有序的训练。不然同阶的男子,在力量上应该是优胜过同阶女子的。
若真的真刀真枪的正面对抗,在他这样久经沙场的身手和经验跟前,我根本讨不到半分好。
他在心里分析:如果真是这样,他就不只是表面资料显示的五阶君,而是泽!
泽的兑变,万中无一。
这样一个人中龙凤,屈居做一个寻常的贩夫走卒,必定有所图;不然,就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推己及人的分析。
想着,已经来到了‘寻觅’附近,他寻了一个高处,居高临下,快速扫视周围,确认干净,才慢慢的摸进去。
“远远就看着整个‘寻觅’漆黑一片。‘寻觅’前店后居,长安城夜里宵禁,不得随意走动,违者会被金吾卫当场处置。他不在家,会去哪儿?”
他曾经和唐剡一起来过‘寻觅’,对里面的地形大概有些了解,于是凭着记忆,摸进了店内。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是我,我会把秘密都藏在最显眼的地方。”
他站在柜台跟前,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的检查的相当仔细,指尖摸到一个活动的东西,是个按钮。
勾起唇角,心道:这也太简单了。
将那按钮往下一按,一根短箭带着微弱的白色粉末,急速前来。
糟糕,大意了。
他快速反应,没想到正中圈套,踩到地上的空砖,连环箭从上方按顺序射出,逼的他快速破窗而出。
“抓贼啊,抓贼啊……”
随后听着乔岁野敲锣打鼓的喊抓贼,街坊的灯火一时之间全亮了起来。
以清闪进坊间的土墙缝隙,微微喘气,心道:是我轻敌了。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店,为何会布置这样的机关?真是欲盖弥彰。
他手里拿着一根箭,借着夜色看了,插在身后。
看‘寻觅’那边已经热闹喧天,他只能偃旗息鼓,说:“有趣,改日还得再来一探究竟。”
正准备离开,一个熟悉的黑衣身影从暗处闪出,说:“两个多月不见,甚是想念。”
以清看着眼前这个人,正是在衣冠冢与自己交手的女黑衣人,他单刀直入问:“乔老板,真人不露相,你隐藏身份,躲在暗处,销声匿迹两个多月,今夜突然出现,应该不是找我叙旧这么简单吧?”
乔岁野抬头看着皓月高悬,神秘莫测道:“谁知道呢,或许就是想你了呢?能跟我旗鼓相当的对手,可不多见。”
以清怎么可能会相信他的屁话,转而问:“为什么要杀梁舒?”
乔岁野摊开双手,无辜的问:“我何曾杀他?”
他竖起手指摇了摇,说:“应该说,我要是想杀他,轮不到别人动手。”
以清倒是认同他的话,以他的身手,绝对有本事将梁舒刑讯逼供一番后,杀人于无形,不留下任何证据。
“那你为何要夜探梁府,还跟着我去了衣冠冢。”
他惊愕的问:“你是为了他手上的线索!”
乔岁野笑道:“不笨嘛。”
说着,眼中褪去笑意,凛冽了寒意,快速出手:“拿出来!”
以清知道他不好对付,今夜便是带了全身的装备,以备不时之需而来的。
从身后拔出常用的短匕首,与他正面相对,说:“为什么要那些线索?是你想要,还是你背后的人想要?”
乔岁野毫不留情,招招致命,被以清连环躲闪的见招拆招,边打边说:“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公平交易。”
乔岁野侧身将以清腰间的短箭抽出,插回自己的腰间,同时抄起自己从不离身得到烟杆,与他短兵相接。
只不过一瞬,他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抬脚踹在以清的腹部,将他踹的撞倒了坊间土墙,连连吐血。
以清察觉方才自己真气突然受阻,才会正面接了他的一脚,没想到他的力道如此之大,自己实在是力有未逮。
他连连喘气,惊觉自己浑身的力量正在散去:“你下毒!卑鄙。”
乔岁野手执烟杆,一身慵懒,道:“兵不厌诈。”
以清摸着腰间的钢针,用尽力气,一面抓起地上的土灰做掩护,一面将钢针全部掷出,借机逃走。
等乔岁野打掉钢针,以清已经逃之夭夭,不见踪影。
他并不着急,冷笑:“你会回来找我的,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