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君临轩笑》 第1章 第一章 案1:卢公当街遇刺 大圣祥瑞七年,太白经天,天下革,民更王。皇帝顺应天意,自称太上皇,主动禅位刚刚弱冠的独子光王,是为当今陛下,改年天佑。 大圣天佑二年,宰相卢令公在早朝路上遇刺,当场丧命,同行宰相梁舒重伤,不治身亡。 太上皇及天子震怒,连发数道旨令,问罪大理寺。同时,责令巡案省全力稽查,一月之内必将罪魁祸首绳之于法,否则问罪整个巡案省。 巡案省巡案令陆予方临危受命,省内各司都知道这个案子是烫手山芋,竟无一人敢接,气的一向好脾气的陆予方直接在巡案省会议室摔了杯子。 最后将此案给了刑狱司,并要求巡案省各部门全力配合。 ………………………… 佘则,字允中,九阶男君,刑狱司从六品提点刑狱。 刑狱司下设六队,各设队长分一名,领衙卒二十人听从调配。整个刑狱司承担了巡案省大部分的刑狱工作量。 ………………………… 大圣朝所在世界,分泽、君、卿,其后论男女性别。君卿三九阶制,数量呈现金字塔。越是高阶,人数越少。 男女各分君卿,君可使卿受孕;同为君,无法使对方受孕;泽可令君卿受孕。 越是高阶的君卿,身高、模样、气质越是出类拔萃,在人群中越是耀眼。 高阶(一二三为低阶,四五六为中阶,七**为高阶)君卿在受到重大变故时,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发生蜕变,意志坚韧则突破重围向上变成泽,或跌落成为一阶。 由于风险太大,且蜕化完全不为人的意志所转移,一般君卿会尽量保证稳定的生活环境,以免意外掉为低阶。所以天下基本为君卿,泽万中无一。 ………………………… 佘则有高阶君与生俱来的风度气质,他坐在刑狱司衙门的案件分析室,看着桌上零零散散的几张文书,眉毛拧成了波浪线,让丰神俊朗的脸带着几分烦躁。 案件分析室中是一个大圆桌,佘则两侧分别坐了刑狱司六名队长,桌子中间放了好多案件盒,都是大理寺还没等下朝就给送来的案件文书。 佘则曲起食指在桌上敲了敲,抬起眼眸,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问:“大理寺这一个月上天入地的,搅的整个长安不得安宁,就查了这么几张废纸出来?” 他两个指头拎着几张加起来不到一百字的证词,在眼前晃了晃,推给右手边的令狐鸿渐,约么十九岁的八阶男卿,令狐国公家的小公子,一个性格冲动的贵族小年轻,人称令狐小霸王。 令狐鸿渐一边接过来一边说:“可不是,风风火火的就把案件盒送来,二话不说签完字放下就走,生怕走晚了让他带回去似的。” 说着,认真的看起来,越看越是眉头紧锁。 佘则摇摇头,叹了口气,右手扶着额头,只觉得此事比想象中的更加棘手。他头也不抬,左手指着左手边把他晃的头晕的人,食指往下示意,无奈的说:“给我坐好了。” 模样俊秀、风流倜傥的唐剡是七阶君,他可没兴趣查什么无聊的卢令公被杀案,要不是佘则非要拉着他进什么巡案省,他早就去江南花天酒地了,谁要把大好的青春年华耗费在老头子被杀的事情上呀? 自从进了刑狱司,他一贯的浑水摸鱼,从不认真,本次也是依旧闲事不理,脑子里天马行空什么都想,除了案情。 他此时正双脚蹬着桌角,背靠着椅背,以椅子脚为支点,脑袋靠着椅背后仰,抬头看着屋梁,身体随着椅子回摇晃。吊儿郎当的想着一会儿要去哪里喝花酒。 被佘则一点名,椅子摇晃的更厉害了,不情不愿的哼哼:“有什么好查的?这烫手山芋,谁查谁找死。不然就这么区区两个刺客,大理寺那群窝囊废再差也不至于查了个‘一无所获’出来。” 接着又说:“我就说这陆老头不安好心,好事怎么没想到我们来?” 话音才落,被扭头的佘则一记眼神警告,当下闭嘴,抬起双臂抱着后脑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坐在令狐鸿渐身旁的付通双臂抱在身前,皱着眉头,脸色难看的看了看桌上的案件盒,说:“大理寺这一个月上天入地的,架势十足,查出来的东西狗屁不通不说。” 他冲案件盒抬抬下巴,示意说:“一共送来十几个案件盒,没想到一个盒子就一张轻飘飘,不到半页的纸!大理寺那群**成日招摇过市,背地里红苕稀饭胀多了,老子用脚趾头都比他们查的。” 似乎还不解气,补充道:“要不是老大在这儿,我他娘的都想骂人了!” 南宫令月淡淡的在一旁添了茶水,说:“你已经在骂人了。” 她本是南宫家的小女儿,九阶卿,才过二十,自来高傲,是个不苟言笑的冰美人。她对飞贼招安,不过五品君的付通并无低看。她一向对所有人都冷冰冰的,却是礼数周全的,一向负责刑狱司的内务。 付通虽较她低阶,又是飞贼出生,只是较她年长,人情世故上,她也礼貌的叫他一声‘通哥’。 挨着给他们添上茶水,说:“通哥倒是没说错,大理寺怕引火烧身,根本就没想过要彻查,老大你又何必将此案接过来?” 力能扛鼎的九阶女君,女武神祝松坐在唐剡一旁,一巴掌把他不安分的腿拍下去,眼神示意他看看佘则,小声说:“别晃了,没见老大心头不舒服呢?” 唐剡没意思的放下腿,扫了两眼桌上的垃圾,单手托腮,看着付通,戏谑道:“我说老付,你本来就黑,还养着络腮胡,更黑,现在又黑了一张脸,配上咱们刑狱司黑色的制服,要是不点灯,都不知道你在哪儿!所以说你以前的干活是有先天优势的,要不是遇到咱们老大……”还真没人逮得到你。 付通半垂了眼眸,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一言不发,把唐剡盯的内心发毛,连忙抬起双手在身前示意投降,两个指头从嘴角划过,示意‘我闭嘴’。 佘则看向付通身旁,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的栾大,问:“栾哥,你怎么看?” 栾大是经验老到,又稳重周到的验尸官,他年约不惑,早年丧妻,至今单身,乃是医术精湛的六阶男君。 他抬起头,看着佘则,单手放在验尸报告上,言简意赅的摇头,说:“毫无用处,得重验。” 佘则点头,单手握拳,关节在桌面敲了敲,示意众人抬头。 说:“大理寺送来的案件文书大家都看了不止一遍了,现在说说有什么看法。” 唐剡第一个举手,不等佘则同意,就说:“这案子,哪儿来的,扔回哪儿去。” 扫视众人,说:“同意的举手。” 众人其实是真的很想举手的,迫于佘则的威压,都一言不发。 祝松无语的将唐剡的手拉下来,缓解尴尬的会场气氛,说:“当朝宰相当街被杀,无异于挑战当朝权威,性质极其恶劣,实乃是旷古未有。一时之间震烁朝野,群臣侧目,人心惶惶,夜不安枕。” “尚书令、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贾衡主要负责,中书侍郎李珉亲自调度,大理寺卿淳于德茂直接带队,奉命严查一月有余,一无所获。” “你以为现在这个案件是你想扔回去就能扔回去的?扔给谁?谁会接?” 南宫令月接着说:“卢令公遇刺,据目击证人所述,表面上刺客仅两名,而真正的凶手,其实朝廷心照不宣,只是没人敢真的说出口,又谈何彻查?” 令狐鸿渐义愤填膺的说:“朝廷以贾令公主和,主张加大藩镇投入,和亲外族;而卢令公主战,近来又频繁上书裁撤藩镇,早就引发藩镇不满。这买凶杀人,不是藩镇就是……” 谨小慎微的栾大打断令狐鸿渐,说:“咳咳。” 示意小心隔墙有耳。 令狐鸿渐不乐意的抿抿嘴,又说:“卢令公死于割破喉管,这手法是典型的江湖上职业杀手。可大理寺竟然避开这样的描述,只说是一刀致命,这样的描述可谓是谬以千里。” 他将文书全部从身前推开,盖棺定论说:“这堆东西完全没用,纯粹是垃圾。” 佘则说:“既然这些东西都是废物,那就全部推翻,重头开始。” 令狐鸿渐有些疑惑,心道:此案的案情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就是买凶杀人,别说大理寺,任何一个捕快都能查的清清楚楚,哪里需要动用巡案省的力量?那档案室堆积如山的悬案可还等着昭雪呢,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陛下不过是碍于面子,必须找到杀人凶手,就地正法,以儆效尤。说到底,只要把杀手找出来,也算是能交差。大理寺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却查无所获,并不是此案有多难,而是他们不愿意得罪杀手背后的买家。 而且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杀手早已经泥牛入海,要怎么查? 便问:“从哪儿开始?” 佘则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笑意,心思缜密的他在乱七八糟的证词中抽丝剥茧,锁定关键,指着寥寥无几的证词中的一句,说:“从这里开始。” 证词上写着:梁舒的随从听到凶手说了一句‘拿出来’。 ………………………… 佘则安排道:“栾哥,你重新查验卢令公和梁大人尸身,务必翔实。祝松,等栾哥查验结束,你亲自将两位大人的遗体送回府中。其间若有阻碍,及时告知。” 又补充道:“恐对方暗中阻挠,保护好自己,若有危险,先求自保。” “是!” 二人领命而去。 “付通,你于道上颇有门道,带着令狐去查探下这批杀手的行踪,还有两位大人的社会关系网。” “是!” “令月,核对两位大人近年来的文书档案,只要有动机的,一概列出;回渊,跟我走。” 被叫到唐剡认命的摸摸鼻头,跟在佘则身后,小声抱怨:“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何必叫我呢?” 南宫令月道:“快去吧回渊哥,看一会儿老大罚你。” 唐剡小跑的跟上,与佘则并排走向马厩,问:“老大,现在去哪儿?” 佘则站定脚步,抚摸着马鬃,拉着缰绳,说:“若是你的话,你现在会去哪儿?” 唐剡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去问问那个‘拿出来’呗。” 话一出口,察觉佘则的试探,抿抿嘴,悻悻道:“我哪儿知道怎么办案,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佘则也不逼迫,说:“你就躲懒吧,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笑着,翻身上马。 第2章 第二章 案1:卢公当街遇刺 佘则与唐剡经过喧闹的长安城,径直往梁舒随从家而去。没想到却被告知该随从已于大半月前醉酒落水,现已经入土为安了。 二人心道不好,抓紧脚程,连续拜访了当日与卢令公、梁舒随行的剩余十一名随从家中,结果发现不仅包括之前醉酒落水之人,剩余十一人也皆已不在人世。 唐剡说:“十二名随从在卢令公遇刺后半月内陆续死于意外、暴毙、疾病、醉酒,这也太巧了。” 佘则:“欲盖弥彰,看来事情不是表面上党争这么简单。” 唐剡明了,点头表示赞同:“梁大人年近八旬,十年不上朝,怎么就偏偏上月初三突发奇想要上朝了?” 他继续分析道:“若是跳出最开始的先入为主的假设,重新分析。你看,如果刺客的目的是卢令公,应该直接杀人就走,梁大人一把年纪了,也没碍着刺客什么事,他们连十二个随从都没杀,何必杀一个连随从都打不过的老人家?” 佘则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唐剡竖起两根手指,说:“第二种可能,如果他们的目的是卢令公,威逼让他‘拿出来’的,应该也是威胁卢令公,而不是不参与朝政的梁大人,可偏偏是躲在梁大人轿子后面的随从听到‘拿出来’三个字。总不能刺客认错人了吧?” 他惊呼于自己分析出来结论:“难道刺客的目的是梁大人,不是卢令公。” 稍作沉默,语气略带着急促,说:“看来刺客不杀随从,只杀卢令公和梁大人,就是要扰乱视线,让人觉得他的目的是卢令公,梁大人是无辜受牵连。事后只要稍微的利用舆论推波助澜,所有人都会被误导,认为卢令公死于党争。” 他想起卢令公死于藩镇买凶杀人这个消息在刺杀案之后甚嚣尘上,以至于大理寺接手遇刺案后都不敢开展任何调查。 佘则接过话语:“接手案件的官员要么如大理寺一般,明哲保身,要么随意抓个刺客,屈打成招,敷衍了事。都是他们乐见其成的。” 他拉了拉缰绳,慢下脚步,疑惑的自言自语:“梁大人年事已高,作为伴食宰相从不参与朝廷事务已十年。为何要杀他?” 心道:他年近八旬,还在背后阴谋些什么?以至于引来杀身之祸? 唐剡惋惜道:“可惜卢令公一代英明,最后却成了刺客的幌子,命丧黄泉。” 说着,唐剡停下马,拿着马鞭指了指最后一个证人的家,门口挂着白幡,说:“看来还是来晚了。” 一边跳下马,说:“这人是豆腐摊贩子,证词说是当日出摊正好撞见刺杀现场,登时直接被吓晕了,什么都不知道。” 佘则与唐剡进入院子,亲朋好友正在帮着拆掉丧事棚架。当家的是位夫人,容貌身段中等,看起来像是低阶卿,如今腰间还系着麻布。 唐剡默契的在一侧闲逛,并不理会佘则的行动。 佘则上前自我介绍道:“在下巡案省刑狱司佘则,负责调查卢令公遇刺案。” 夫人连忙作揖,道:“见过大人。” 抹了一把眼泪,哀求道:“我家夫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都已经入土了,求求你们别再来了……” 佘则有些抱歉,解释说:“我看了大理寺的证词,有些地方不太明白,本想来请教一下,没想到……多有打扰,实属冒昧,夫人请节哀。” 又问:“不知大哥怎么突遭不幸?” 夫人见佘则颇有礼貌,不似之前大理寺人那边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便深吸一口气,擦擦眼泪,说:“大约是如今时气不好,上月初三又看到了杀人现场,受了惊,之后又被大理寺问话,来来回回,折腾个没完。” “我们这些人啊,福薄禄浅的,最怕进进出出官家的地方了。半月前从外面回来就犯了绞肠痧,是一口水都喂不进去,不到一二日便撒手人寰了。” 说着,眼泪不住的掉:“道长说得了绞肠痧的人要停灵十日,过过病气,不然死后不得安生,多亏了远亲近邻的帮助,昨日才能出殡送葬来。” 佘则问:“不知大哥生前最后去了哪里?” 夫人摇头,说:“估摸是朋友叫他吃饭散心吧。自从那事之后,他是怕的一个月都没敢出摊,平日里就躲在屋子里,哪里也不去。” 她才深吸一口气,拉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说:“大人,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佘则无可奈何,道歉道:“恕我冒昧,为民请命是为官之本,我为查案而来,也为死者安息。今日多有打扰,实在抱歉,还请夫人见谅。” 夫人见他客气谦逊,若有所思。 咬咬唇,小声说:“我记得我家夫君说他在晕倒前,隐约看到道长从坊间走过。” 佘则重复:“道长?” 夫人点头,回忆说:“我家是做豆腐生意的,每天早上,夫君早早地起来磨豆子,做好了豆腐给各个店铺送去。” “那天早上他也是如常一般的出门,却正好碰见卢令公遇刺现场,吓得他魂飞魄散。” 夫人很肯定的说:“我记得他回来提到过,说是他在晕倒前隐约看到道长从坊间的北侧路口经过,不过也没看的太清,所以不敢胡说。” 佘则点头,说:“哪里来的道长?穿的什么衣服?可有什么特征?” 夫人说:“就是他。” 顺着夫人手指的方向,佘则看去,一个高挑瘦削的道长,束发子午簪,一身墨蓝色直裰,腰间松松垮垮系着黑色绦子,坠着两根流苏。 看这衣裳,似乎是三清观的道长。 这人在一众宾客中特别显眼,身长八尺有余,身姿特秀,骨秀神清,眼角一颗泪痣,眼角泛着红晕,仿佛刚刚哭过,我见犹怜的。 应该是高阶的卿。 佘则在内心打量着。 问向夫人:“他是三清观的道长?” 夫人点头,说:“三清观的以清道长,倒是我们的老熟人了,经常给街坊们送寄名符。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总是给我们送粮送米送药的。” 佘则边听边点头,他家信道,对方外之人总是有崇高的敬意,带着相当深的滤镜。 夫人又说:“大人,虽然我只是平头百姓,也知道这案子非同小可,只见你和之前的官爷不一样,我才将敢此事告诉你。希望你只当不知道,周全我全家性命。” 得到佘则的点头承诺,这才领着佘则往以清那里走去,简单介绍了,便自己招呼客人去了。 以清一见佘则,只觉得此人岩岩若松,正气凛然,贵不可凡,心道:我最近应该没做什么伤天害理,能招惹到这样的大人物的事情吧? 他拱手道:“小道有礼。” 佘则回了礼,问道:“道长,在下巡案省刑狱司佘则,负责调查一些案件,都说道长侠肝义胆,常年在坊间出入,扶危济困。不知道长可还记得上月初三寅时三刻是否有到这附近一带?” 以清条件反射矢口否认,回答:“这个点,正好眠呢。” 佘则心中拉起怀疑,问:“在哪里?” 以清真诚的看着他,肯定的说:“自然是观里。咱们三清观观规严格,擅自下山是要受罚的。” 佘则捕捉痕迹的打量着以清,抬手示意出门:“屋内人多嘈杂,也怕给主家带来不便,可否请道长借一步说话?” 以清点头,跟着他往外走。 佘则默不作声的给了唐剡一个眼神,寒暄道:“道长,不知一德真人近来可好,我前些日子听说他受了风寒,不知可有痊愈。想着真人已年过八旬,着实有些担忧。” 以清不疑有他,说:“多谢大人关心,不过师父身体一向安康,一年到头未曾有小恙,施主怕是记错了?” 佘则面露恍然,笑道:“也许是家下人传错了。” 又问:“道长认识他?” 佘则指了指屋内。 以清点头,说:“小王哥?认识的,观里经常买他家豆腐,一来二去就熟悉了。这不,我也算是代表观里来尽点心意。” 眼看已经走出了屋子,走到了坊间土墙,以清停下脚步,说:“大人可还有事?” 佘则面带微笑,后退半步,卸下笑意,冷冷地对以清身后的唐剡说:“绑了!” 以清:“?!” 以清双手被绑着,绳子的一端系在佘则的马鞍上,跟在马后,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的走着。 时不时的抬头叫屈:“大人,小道与您素昧平生,怎么才见面,便不分青红皂白的绑了,这周围的人看着,多丢人呀。” 佘则侧过脸,此时的以清脸色微红,眉梢眼角染了红晕,楚楚可怜的,带着几分薄怒,与自己四目相对时,眼中写满了对自己的控诉。 他收回视线,说:“你这谎话连篇的假道士。” 以清嚷嚷:“我骗你什么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卿,我还能骗你财骗你色不成?” 清澈的声线带着不满,惹得周围的人驻足观看。 佘则嫌弃道:“口不择言。” 唐剡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驱马与佘则靠近,看看后面可怜巴巴的以清,问:“什么情况,我就离开一会儿,你就抓个道士回来?他打哪儿来的?” 佘则嗤之以鼻,说:“打着三清观名义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面带不屑的补充道:“寅时三刻在平康坊附近出现,还敢说自己在睡觉。三清观素来是卯时做早课,连一德真人都不例外,他寅时三刻还在睡觉,真是撒谎也不打草稿。” 嫌弃的说:“一身脂粉味儿的,丝毫没有道院的香火味儿,也不知道刚从哪个温柔乡出来,真是个不知检点的卿!” 唐剡见佘则这气生的毫无来由,好笑道:“怎么今日责备起出入妓院的卿来了?往日你不都说天道无常,要及时行乐,活在当下吗?你管别人去不去妓院,又不是你家卿。” 佘则被他堵的哑口,小声嘀咕:“败坏三清观名声。” 唐剡添油加醋的说:“啧啧啧,看他那小样儿多可怜呀。也亏得你铁石心肠,活该你孤独终老!” 佘则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继续嘀咕:“这假道士,满口谎言,没一个字是真的。” 第3章 第三章 案1:卢公当街遇刺 佘则与唐剡并排走在夕阳下的长安城大街,身后跟着一个可怜兮兮的以清,游街示众。 想着在大街上讨论案情不合适,佘则便转移话题道:“说到孤独终老,这些年我娘也不知道给你介绍了多少名门贵卿,偏偏你非让别人不清不楚的入府,若不是我娘拦着,那些贵族不把你生吞活剥了。” 补充问:“真打算孤独终老?” 唐剡不以为意道:“谁跟你一样要孤独终老?我是有未婚妻的人,当家主母没开口,那些个莺莺燕燕哪儿能随便带回家?他们非要来,给个通房丫头的待遇已经是我的最大让步了。” 佘则顿了顿,反问:“真要守着个莫名其妙的未婚妻一辈子,你明知……”她根本不可能回来。 ………………………… 大圣武帝麒麟十三年(二十年前),天子舅家、皇后同母弟贺淳维拜骠骑大将军,皇后侄贾楠分别将五万骑兵夹击匈奴右贤王于祁连、天山;散骑都尉左户领八百骑兵北上,出居延北千余里,欲分兵匈奴。 岂料左户通敌叛国,阵前倒戈,致使大军主力差点全军覆灭,更在居延一战中枉顾八百骑兵性命,献俘匈奴,获封左贤王。 唐剡父亲太史令唐虞上书为左户陈情,受到牵连,被处宫刑,终生监禁,家族贬为庶民。家中散尽家财,罚金免罪,却被整个家族抛弃,全家沦为过街老鼠。 幸佘则母亲与唐虞妻乃是闺中密友,为其周全,佘则与唐剡二人一同长大。 ………………………… 唐剡口中的未婚妻正是散骑都尉左户的长女,九阶卿,左晴。二十年前,年仅七岁的她因左户通敌叛国罪,被判夷灭三族,带着弟妹出逃时被官兵斩杀于武功县义庄。 武帝下令左户三族尸体投喂野兽,皆尸骨无存。 ………………………… 那时年仅四岁的唐剡甚至都不记得左晴的模样,更谈不上什么感情。 佘则在心中无奈的叹气,说:“你有一双看透人心的双眼,做起事来一丝不苟,心思缜密,是个不可多得的刑侦人才。可只因幼时遭逢变故,现在的你比皇亲贵胄更像是个纨绔子弟,这些荒唐的行为都是你看透了世间的黑恶,是你对现实的绝望。” 佘则十分不忍唐剡继续这么消沉下去,回到巡案省门口将以清交给衙卒,与唐剡一同回了刑狱司马厩。 他边下马,边说:“你真的要继续逃避下去吗?” 唐剡站在马厩旁,拉着笼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声音低浅:“你的母亲乃是武威公主;父亲乃武帝后族,年少举博学鸿词科入仕,如今于史馆监修国史;长兄佘正任折冲都尉,宿卫京师;次兄佘中任金陵刺史;三姐佘纯乃是康王妃。” 他稍作停顿,继续说:“一家皇亲贵胄,其乐融融。” 佘则微微蹙眉,他并不喜欢别人说起他的家事,仿佛他的一切努力都不值一提,他的一切成绩都是靠着冢中枯骨。 唐剡抬起头,看着佘则,说:“你的一生顺遂且平安,你名则字允中,意为“允执厥中”,不管世道多么艰难,你总是坚守心中正道,一心报效国家。” “你年十八以贤良方正应举,吏部铨选入大理寺,不过一二年便任从四品少卿,前途无量。可祥瑞三年,关内侯陆予方请奏设立巡案省时,你却自请入巡案省,只任从六品刑狱司。” “对不起,对世道的热爱,对匡扶正义的执着,对心中正道的坚守,说到底,我都比不上你。” 说完,转身往巡案省大牢走去。 唐剡带着惨淡的笑意,在落日的余晖中,让佘则的内心有些刺痛。 佘则一向悲悯世人,面对发小唐剡,总是不忍苛责,心道:面对世道的黑暗,我想要匡扶正义,而你,更乐的见到这个世道走向毁灭。你拒绝的不是一场亲事,而是不愿与这荒唐的世俗一起沉沦。 对不起,谁都不可以对你苛责太多。 察觉佘则还停留在远处,唐剡回头问:“今天这个小道士我倒是很好奇的,竟然能让一向有涵养的你刻薄至此,竟让他一路游街回来。啧啧!这可真是非等闲之辈。快走,我倒是要去看看他有什么神通。” 佘则提脚跟上:“来了。” …………………… 巡案省大牢里,以清被关在独立的牢房,他扫视四周,心道:嗯!不错,初春的天夜里还有些冷的,这牢里有稻草,晚上枕着睡不会冷;也没窗,不会吹冷风进来。 他拍拍手,怡然自得的躺在大牢的床板上,看起来就像是来参观的一般。 “你倒是气定神闲。” 佘则在暗处观察他很久了,发现他除了刚被带进来的时候有些反抗,被锁进牢房里不过一瞬,似乎就接受了自己沦为阶下囚的现实,竟然拾掇出了一块地儿,躺着闭目养神。 佘则和唐剡走过来,以清鲤鱼打挺似的坐起来,变脸一般,挂着哭丧着脸的求饶:“大人,小道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大人,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小道知错了。” 说着,眼里挂着水汽,红了眼尾,连眼角的泪痣都染上了几分红晕,瘪着嘴,就这么看着佘则,看起来可怜极了。 以清一向擅长示弱装乖,也从未失手,此番也自认为装的滴水不漏。 可惜遇到的佘则,却是久经沙场,专司刑侦辨真识谎之事。在他眼前,所有的装腔作势与谎言骗局,都无所遁形。 佘则躲在一旁观察良久,看透,却不说透。 佘则心道:装的真是一个娇滴滴的卿模样。只是,在见到我的瞬间,变脸也忒快了。 他侧身坐在狱卒搬来的椅子上,慢条斯理的端着送来的茶,浅尝一口,视线若有似无的扫视眼前可怜巴巴的以清,带着不自知的笑意。 唐剡将佘则的反应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心道:有好戏看! 于是靠在牢门一旁,默不作声,单纯看戏。 佘则把茶杯放在桌上,抬眸,云淡风轻的而说:“我问,你答。” 以清双眼放光,单手竖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连连点头:“大人,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恳请大人就放了我吧。” 佘则不置可否,似乎默认‘只要你好好回答,就放了你’,问:“你说你是三清观一德真人的徒弟?” 以清点头如捣蒜。 佘则漫不经心的问:“你既然是三清观的小道士,为何寅时三刻还在睡觉,不用做功课的?” 以清无辜的摇头:“我早上起不来,师父说免了我的早课。” 佘则盯着他,似笑非笑,挑眉:“你可能不知道,我家与一德真人交好,经常到三清观打醮,却不知一德真人有个叫做‘以清’的徒弟。” 他凝视着以清,继续说:“况且两月前一德真人染病,我家请了太医前去探望,你身为他的徒弟,却说一德真人身体康健。” 以清嘴角尴尬的笑笑,心道:师父为了躲你们,经常装病,连上次太上皇请他,都说病的弥留了。可是我又不能说,万一说我们三清观欺君怎么办? 可看在佘则眼中,便是自己拆穿了他冒认一德真人徒弟,招摇撞骗的把戏。 以清嘟囔着,避重就轻,说:“我师父徒弟那么多,大人不知道我也不奇怪。” 佘则依旧慢悠悠的说:“确实不奇怪。只是……” 他抬手指了指以清,摇头,说:“三清观常年受着香火,你这小道士却一身脂粉味儿。” 唐剡会意的上前嗅了嗅,点头,说:“这味儿挺熟悉的。” 佘则一记冰冷的视线扫视过去,冷哼:“可不是,你身上也常年沾着这味儿。” 唐剡抬起自己手臂也嗅了嗅,心道:不就是平康坊的脂粉味儿嘛? 见殃及池鱼,连忙闭口,双臂抱在身前,继续靠着墙壁。 佘则继续说:“平康坊各大院馆用的香粉不一,你身上的味道这么杂乱,想来是老恩客了。” 以清抓着牢门柱子,大声辩解:“我是去送寄名符的。” 佘则勾起唇角:“哪有正经道士寅时三刻去送寄名符的?” 以清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妓子们夜间接客,白昼歇业,不寅时去送,什么时候去送?” 佘则点头,如有所思的说:“确实是这个道理。” 又问:“三清观位于长安东南侧三清山,到长安也有半日车程,为何要来长安买豆腐?三清观毗邻的武功县的豆腐做得不好吃?” 以清有些牙疼,心道:这人怎么天南地北各一句? 有些露怯,有些结巴,说:“嗯,是,没……没有这边的好吃……” 佘则一怒之下,一掌拍在手边桌面上:“还不说实话!” 一声怒吼把唐剡吓了一跳,直吓的以清‘哐当’的跪下去,捏着耳朵,双眼紧闭,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对不起,我不该擅自偷了采买的钱下山去赌坊,输光了钱还欠了一堆……” 佘则好笑的看着他的脑袋,挑眉,循循善诱:“上月初三寅时呢?” 以清微微抬起头,怯弱的看着佘则,结结巴巴的说:“在胜名楼赢了不少,顺道去春日宴喝花酒消遣消遣,去去乏…………” 佘则说:“然后呢?” 以清似乎被他吓到了,咬着下嘴唇,都要哭了:“……” 佘则冷哼一声:“呵!你这不受清规戒律、招摇撞骗的小道士。” 起身就走。 以清期期艾艾的在他身后招呼,把手伸出牢门:“大人,我真的没骗你,能不能放了我?” 唐剡快步跟上,断言:“这小道士和案子无关,放了吧。” 与案件有关的十二个随从和一个豆腐摊贩子都在刺杀事件后半月内相继死亡。若他真的与案件有关,早就被意外身亡了,还能等着被我们抓到? 佘则点头:“嗯,我知道。” 唐剡无语:“那你抓他回来干嘛?咱们巡案省什么时候管道士花天酒地了?” 佘则置若罔闻,对狱卒说:“这道士不老实,查查是哪个观里的道士,取消他的道箓,关半个月,让他长长记性。” “是。” 以清一看自己上当,对方丝毫没有放他的意思,恼羞成怒,咆哮:“我长你个鬼记性,给你外公站住,说好我说实话你就放了我的……有没有人啊,听到没有……” 辱骂声在牢里激荡成回音:“什么玩意儿清规戒律,我们三清观哪条观规不让往妓院送寄名符了……你这心脏的乌梢蛇,看什么都脏的赖皮蛇……” 骂声不绝如缕。 第4章 第四章 案1:卢公当街遇刺 听着身后‘乌梢蛇’‘赖皮蛇’的骂声,唐剡憋着笑直憋到出了巡案省的大牢,才扶着门框,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哈哈哈哈哈……这小道士好有趣,你看你这一身乌漆嘛黑的行头,乌漆嘛黑的头发,乌漆嘛黑的发带,怪不得叫你乌梢蛇。” 佘则眉头微蹙,一脸不解,抬起手左右看看自己的衣裳,不语。 唐剡好容易忍住笑,拍拍他的肩头,一脸恍然的说:“我就说你这样的天生贵胄,怎么也不该是孤独命。你瞅瞅你这一年到头就这一身行头,哪儿有卿会喜欢?” 佘则反驳:“这衣裳有什么问题?简洁舒适,出勤查探都非常方便。” 唐剡忍俊不禁,道:“是是是,我们提点刑狱大人一年到头就差过年都在刑狱司了,除了这一身乌梢蛇的刑狱司制服行头,您也不穿什么私服。您不需要卿,刑狱司就是您的归属。” 佘则自我怀疑道:“这身有这么差?我倒觉得挺好看的。” 唐剡不接话,吹着口哨,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倒回来,凑到佘则跟前,笑问:“王爷,该不会您现在才觉醒贵族强取豪夺的血脉吧?” 佘则两位兄长皆有官职,三姐出嫁,家里的爵位便由他继承,所以也有一个郡王的身份挂着,只是平日里不太愿意被人这么称呼。 乍一听唐剡这么称呼他,却没太注意,心思被‘巧取豪夺’四个字给绊上了。 也就一瞬,便也没多想,他单手放在唐剡肩头,二人并排走,说:“说什么胡话,不过让他长长记性,免得带坏三清观清誉罢了。” 唐剡心中啧啧称奇:我信你个鬼! 佯装着面露不忍,道:“这小道士长得漂亮,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卿,放在别人家不得捧着含着?被你关在这脏兮兮、臭烘烘的巡案省大牢,真是不解风情。” 用手肘戳戳佘则,意味深长的说:“你该不会见人长得俊俏,就想以这种方式追求人家吧?” “也太老土了吧?” 佘则翻了个白眼,说:“就是单纯的看不惯这种不知检点,打着道家旗号招摇撞骗的混混儿。” 心道:只是多年办案的直觉,让我觉得这个小道士不太对。当前风声鹤唳,本着宁枉勿纵的原则,也要委屈他几天,在牢里待着。 唐剡附和道:“是是是,道家在您那儿就是天就是地,谁都不能亵玩呗。” 一向一本正经佘则也懒得跟他打嘴架,见天色已晚,用过晚膳,招呼众人到案件分析室讨论案情。 唐剡坐在椅子上,趴在桌上,呜呼哀哉:“从早上陪你逛了大半个长安城,入户十三家,末了审问完小道士,现在还要开会。天哪!你怎么能这么压榨可怜无助又弱小的我……再没有香香软软的卿卿抱抱,我就要干涸而死了……” 佘则大发慈悲的说:“那你先将今日的事情简要汇报下,没问题就先撤。” 唐剡立马坐直,拉过一旁的活动展示板,拿着笔沾了墨,开始涂画讲解。 “经过查访,截止今日,十二名随从以及当日现场被吓晕的豆腐摊贩子全部在卢令公遇刺后半月内死亡。死亡原因五花八门,包括但不限于意外、暴毙、疾病、醉酒,以及突然患了绞肠痧的豆腐摊贩子。” 唐剡在展示板上分门别类,分析道:“按照案件最初的推理,是卢令公卷入党争,被买凶刺杀,但是听到‘拿出来’的却是躲在梁大人轿子背后的随从。我和老大猜测刺客的真实目的是梁大人,卢令公是幌子。” 栾大分发验尸报告,适时说:“卢令公被一刀割喉,并无其他外伤;反而是梁大人,心口一剑贯穿心脉,是致命伤。除此之外,还有五处但细小、狭长又深的伤口。” “分别在左大腿、右脚踝、左上臂、右肋、右腹。这些非致命伤必定发生在心口这一剑之前,不然人死后血液凝固,这些伤口不会留这么多血。” 总结道:“卢令公一刀致命,无可疑。但是梁大人虽然重伤却都不致命,只有最后心口一剑贯穿心脉,致死。这样的伤势,不像是杀人,更像是逼供。” 验尸报告算是对佘则和唐剡推测的有力佐证。 唐剡把卢令公圈起来,打上叉:“那么重心可以从卢令公转移到梁大人身上,案件的关键就是……” 又换上红色的笔,在‘拿出来’那里画上着重的圈:“十年不上朝的梁大人到底掌握了什么要命的东西?” 他扔下笔,一身轻松的准备拔腿就跑:“我这趴结束了,先……”闪了。 话音未落,被佘则强行按着肩膀,坐在原位,挣扎无能、动弹不得。 ………………………… 君卿三九阶,数量呈现金字塔。越是高阶,人数越少。随着阶级的递增,君卿在智商、情商、学习、体格、力量等社会和生理能力面前呈现绝对递进,上阶对下阶拥有绝对的血脉压制。 ………………………… 唐剡在心中怒骂:这该死的九阶威压,对下阶绝对的压制真是让人不服,过分! 不满地嘟囔:“赖皮蛇!” 几人习以为常,不过听到陌生的称呼,不由得‘扑哧’一笑。 佘则并不理会,抬抬下巴,说:“下一个。” 南宫令月首先举手,得到首肯,说:“我这边的比较简单,我查看了两位大人近来的文书往来,发现卢令公确实树敌无数,不过都是有关朝堂政局的,若说买凶杀人,实在有些多。 她说:“总结文书已经在各位手上了,可以大概了解一下。” “不过梁大人这边就完全空白,他与朝臣完全无文书往来。” 付通嘴角叼着笔,皱着眉头:“太可疑了。梁大人入朝为官近六十年,即便最后的十年是不参与朝政的伴食宰相,也不至于在朝中一个朋友也没有吧?居然这么多年没有和任何同僚联系过?” 南宫令月摇头:“这正是可疑之处。” 她顿了顿,总结到:“依我看,梁大人非常刻意的避免与朝中所有人接触。资料显示最近的一次交往是八年前,贾令公亲自给他送去七十大寿的寿礼,但他连梁府大门都没开,气的贾令公拂袖而去,此后梁府再无任何人上门。” 唐剡说:“倒像是刻意躲着什么人。” 佘则将资料看的仔细,头也不抬的问:“祝松,你那边怎么说?” 祝松站起身来,分发了资料,拉过展示板,说:“卢令公这边暂无可疑,已经着人盯梢。梁大人这边倒是可以说道说道。” 她在展示板上边写边说:“梁大人后宅,不算通房丫鬟和姑娘,单上了牒谱的妻妾就有二十三人,子女三十六人,除已经嫁人的二十人外,其余全部外任。府中下人说是梁大人不准子女在京为官,为此和夫人经常口角,夫妻关系相当紧张。” 唐剡嘴角下拉,啧啧称奇。 佘则面冷如水,并不插话,听得很仔细。 ………………………… “谢谢。” 祝松结果栾大递过来的墨汁,沾了沾,继续边写边说:“近来梁大人总是眠花宿柳,彻夜不归,梁夫人怀疑他在外养了外室,重金请了安仁坊‘寻觅’店老板跟踪查探。” 得到示意,付通补充解释说:“‘寻觅’店老板乔岁野,五阶男君,陇右人士,家中父母兄均健在,以养马为生。祥瑞三年离开陇右到长安,主要靠帮人寻亲访友、捉奸找人,身家清白。” 付通点头示意自己补充完毕,祝松继续说:“近期‘寻觅’查探,梁大人在平康坊如意楼包了一位名叫‘花娘’的妓女,还给花娘在三清观请了寄名符,不过三清观暂时还没有把寄名符送来。” 唐剡见她说完,单手拖着下巴,看着佘则,问:“老大,今天抓回来的小道士不是说他成日里往平康坊送寄名符吗?不如问问他?” 佘则眉头微蹙,不置一词。 付通八卦的靠近唐剡,问:“什么小道士?刚才你怎么没说?” 唐剡耸肩道:“跟案情无关,有什么好说的。” 令狐鸿渐才走进来就听到什么道士不道士的,好奇问:“什么小道士?” 付通见令狐抱着一堆资料进来,忙站起来招呼着,说:“你们别说,梁大人可真是老当益壮!除开祝松那边,我这边查到他不仅包养了如意楼的花娘,还在寻找二十几年前的一对私生子女。” 众人异口同声:“哇哦!” “梁大人可真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难为了梁夫人里里外外把梁府打理的井井有条。” 付通卖着关子,表示:“你们别惊讶的太早,还有更惊讶的。” “梁大人年轻时有个青梅竹马,小名熏儿,是一个三阶女卿,家人自然是不允许梁大人娶她为妻的。加上后来娶的梁夫人善妒,婚后知道了梁大人的青梅竹马有孕,一怒之下趁梁大人出差,将熏儿卖了。梁大人知道后,人已经远在千里之外,无法寻觅。” “加上梁夫人娘家施压,梁大人无能为力,只能罢了。只是从此夫妻关系破裂,致使梁大人后来蓄宠无数。” 他抛出问题:“你们猜,梁大人青梅竹马肚子的孩子在哪儿?” 祝松牙疼的问:“该不会这花娘是梁大人的闺女吧?” 佘则摇头:“看年龄应该不是。资料显示花娘不过二十四五,恐怕是梁大人的孙辈的可能性更大。” 付通佩服的点头,说:“花娘就是梁大人的孙女。梁大人包养她,是想补偿她,同时也借留宿妓院,找人暗中帮他寻找二十几年前的私生子女。” 栾大放下文书,闭着眼睛揉揉鼻梁,无语道:“这梁大人也太老当益壮了,二十年前他也五十好几了吧……他到底还有多少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同为卿的令狐鸿渐义愤填膺:“搁我是梁夫人,早就和离了,何必受这闲气?” 案件分析着分析着,众人就七嘴八舌的八卦起来,有为熏儿不忿的,有为梁夫人叫屈的,也有为梁大人辩解的,好不热闹。 第5章 第五章 案1:卢公当街遇刺 佘则出生贵族,又是九阶君,工作能力极强,却为人正直、真诚、稳重,骄傲却不自负,有权却不以此压人,平日对刑狱司的管理也比较宽松,大家相处起来就像是亲兄弟姐妹一般,日常就是很温馨的。 他也并不阻止众人小小的八卦嘴碎,他充分相信他的同袍们有轻重,在关键时刻不会掉链子。 他放下文书,问:“杀手那边查的如何了?” 付通马上停止八卦,摇头,说:“还需要点时间。” ………………………… 佘则总结到:“今日辛苦大家了,目前案子尚算有些眉目,之后恐怕要继续辛苦一段时间。” 众人皆道:“不算什么。” “老大说什么客套话?” “就是,有这客套话,不如改天我们去‘帝台春’喝几杯。听说他们的春风酿远近驰名,都说‘春风酿春风一缕才得半壶’,有钱都喝不到呢!” 佘则笑道:“好,这不难。令月,先去把酒订着。” 一边收拾手边的文书,一边安排说:“祝松,你这边继续盯死卢梁二府,细查梁府名下财产。若有可疑,及时跟进。” “是!” “栾哥,明天去对十二名随从和一名豆腐贩子进行尸检,我要知道他们确切的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 “是!” “付通、令狐,你们继续在道上收消息,尤其是杀手的来源,要快。迟了,恐怕杀人灭口。” 二人四目相对,瞬间了然。 看似不相关的十二名随从和一名豆腐贩子都不能幸免,何况作为当事人的两名杀手?恐怕只能落得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结果。 二人同声:“是!” “令月,撰写文书,申请挖坟验尸。以刑狱司的名义给一德真人送上拜帖,亲自去三清观把梁大人送去的寄名符请下来。” “是!” 佘则安排完毕,站起身来,走到唐剡身后,不怀好意的抬手拍拍唐的肩头,说:“明天我们去会一会‘寻觅’老板,乔岁野。” 唐剡心里有几句脏话,实在是很想骂出来,忍了半天,只能忍了。 佘则掸了掸衣裳,说:“今日大家都累了,早些休息,养好精神!” ………………………… 索性刑狱司有宿舍,除了已经成家的或休沐日,大部分人都住在宿舍。一来案件发生不定时,方便随时赶赴现场;二来长安生活成本太高,单身的话还是住在衙门宿舍方便,毕竟不仅住宿免费,还包一日三餐。 说着,熄了案件分析室的灯火,众人有说有笑的从案件分析室走出来,各自将自己负责的资料放回档案室。 一起走过天井,经过花园,绕过回廊,往刑狱司的宿舍走去。 路过水榭,迎面正好碰上刚从外面回来的以清。 他左手拿着一把烤串,右手拿着一根啃了一半的鸡翅,腰间斜跨挂着一个葫芦,正把巡案省当观光的花园,在春风和月色中,闲庭信步。 在佘则眼里,以清依旧是那身半旧不新的藏蓝色道袍直裰,整个人在月色下微微泛着白色的光晕,仿若月下神仙,双眼水汪汪的,带着明月的清晖,特别明亮。 看着自己时,带着几分不知所措。 ………………………… 佘则好像一碰上以清,就容易丢了理智,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提高音量,怒道:“你怎么在这里?” 以清似乎被吓到了,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尴尬的把手里的烤串往佘则跟前递去,小声问:“大人,你要吃吗?” 佘则难得带着怒气,拧着眉头盯着以清,叫道:“来人!” 吓的一旁巡夜的的衙卒领队赶紧领着小队小跑过来。 佘则依旧盯着以清,问:“这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闲逛,你巡夜怎么巡的?” 才上任的巡夜衙卒领队可吓死了,他哪里知道以清是谁,甚至不知道今日怎么就触了这位大名鼎鼎的佘则的霉头,不是说他甚少发脾气,对谁都和颜悦色吗? 他小心翼翼的回答:“大人,值守室说这位道长是您的客人,我们以为是您让他在这里等您的。” 佘则半眯了眼,气氛凝固,气压持续降低:“值守室?” 付通早已经让人把今日值守室当值的衙卒叫来。 值守室衙卒连忙解释:“大人,这位小道长说他是三清观一德真人的徒弟,今日您与唐大人去安仁坊时偶然遇见,邀请他来巡案省清谈,所以……” 佘则冷哼,一直瞪着以清,看到他尴尬的冲自己笑笑,心道:笑的好假! 扫了一眼衙卒,冷言冷语:“巡案省进贼了都不知道,这么一个大活人登堂入室,你的眼睛是不是只容得下值守日志里‘无异常’三个字?” 顿了顿:“去领罚。” 说着,上前抢过以清的烤串递给一旁的衙卒,又夺过他腰上斜跨着的酒葫芦。 冲巡夜衙卒说:“带下去交给牢头,他们知道怎么做。” 以清呜呼哀哉,都要哭了,被带走了好远,还能听到他倔强的谩骂:“你个黑心的乌梢蛇,把我的葫芦还给我……那可是‘春风一缕,只得半壶的春风酿啊’……你这个不守信用的赖皮蛇,说好放了我的呢……” 付通看着已经消失在夜色里的以清,摸摸鼻头,问向唐剡:“这就是你和老大白日里抓回来的小道士?”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带着坏笑,指了指以清的方向,自言自语:“嘿,赖皮蛇?乌梢蛇?” 唐剡点头:“嗯。” 付通摸摸下巴,道:“好俊俏的模样。” 又皱着眉头转过头来,发现佘则正蹙眉看着自己,他疑惑的问:“老大,咱们巡案省的大牢可是出了名的有进难出,他是怎么从巡案省牢里出来的?” 佘则没好气的说:“一个走江湖招摇撞骗的小道士,有些开锁的江湖本事,也不奇怪。” 心道:巡案省的锁连飞檐走壁的江洋大盗付通都不能在一时半刻之间解开,他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不仅能解开,还能避开巡案省大牢严密的守卫。 出来后却不离开,反而神情自若的在省内散步,是生怕我不知道他越狱了?还是就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力? 思索着,手里拿着以清的葫芦,打开盖子闻了闻,又盖好,别了几人,先回了宿舍。 令狐鸿渐也打着哈欠,说:“管他怎么出来的,还不是得乖乖回去。各位晚安,我先撤了。” 说着,付通、祝松、栾大也纷纷走了,就剩下唐剡站在原处。 他与佘则自小一起长大,虽然佘则嘴里没说,唐剡也知道,佘则肯定不会觉得这个小道士仗着几分开锁的技巧,就能在巡案省大牢游刃有余。 心道:即便是这小道士会些开锁的江湖计俩,可他是怎么避开巡案省狱卒离开的?越狱也就算了,吃饱喝足后,为什么又堂而皇之的从巡案省正门回来? 不简单。 ………………………… 第二日一早,刑狱司各队各就其位,佘则带着唐剡刚走出巡案省大门,就和风尘仆仆赶来的三清观一德真人一行三人撞了个面。 一见着佘则,老人家也顾不上尊卑礼节,不等佘则说话,只抓住佘则的手不放,老泪纵横,哀求:“王爷,听说我家那淘气的小徒儿清儿冒犯了您,入了巡案省大牢。” 佘则心头一动:清儿?以清?他真是一德真人的徒弟? 老人家鹤发鸡皮,满脸心痛,道:“清儿打小身子弱,如今虽是初春,夜里也是寒凉的,怕是受不住牢里的寒气。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他吧,老道愿替他受过。” 说着,就要跪下去。 佘则连忙扶着一德真人,想着唐剡说的: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卿…… 又看自己一向尊敬的一德真人都要跪下了,连连表示:“真人哪里话,折煞晚辈了。有什么事咱们里面说,晚辈无不尽力。” 这才扶着一德真人往刑狱司走去。 平日里一丝不苟、仙风道骨的一德真人此时衣裳略微有些凌乱,丝毫没有道家处变不惊的雅量,更像是一个心急火燎的普通老人家。 唐剡跟在一旁,心道:小道士真是一德真人的徒儿?哦哟嘿,果然不简单。 整个大圣朝儒、释、道并举,巡案省巡案令、关内侯陆予方一听说只在三清山上清修,连太上皇都请不下来的一德真人亲自来了巡案省,激动的飞一般的往刑狱司快步走去。 一德真人才落座,陆予方就已经到了刑狱司的会客厅。 他三步跨作两步的上前,见了礼,又着人摆上了早早的在路上就安排了的上好茶点。 他与一德真人坐在上座,佘则、唐剡分坐两侧。一德真人随行的大弟子以宁、伺候日常的徒孙静笃站在一侧。 陆予方笑盈盈的问:“真人一向安好。” 一德真人回礼道:“多谢侯爷挂记,老道一切都好。” 几句寒暄,一德真人却明显心不在焉,一直看向门外,直到看到衙卒领着以清走进来,老人家哪里还有半点云淡风轻的谈吐? 连忙站起来,颤颤巍巍的走过去,拉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以清前后左右上下看的仔细:“清儿,有没有被欺负?有没有饿着?有没有冻着?说好去送送小王,送了寄名符就回来,怎么就去了牢了了?” “师父……” 以清啜泣的吸了吸鼻子,瘪着嘴,扫视众人,直接告状:“本来是要回来的,可是那乌梢蛇不信我是去送寄名符的,还把我骗进牢里,不给我饭吃,真是个赖皮蛇!” 一德真人见以清精神尚好,能说能笑能告状,多少放下心中大石,擦擦他的脸,说:“你看,脏兮兮的,跟花猫似的。” 静笃忙扶着一德真人坐下,笑着送上茶水,安慰老人家。 “师祖,小师叔没事,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一德真人连连点头,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是是是。” 喝了一口茶,终于恢复往日仙风道骨的模样,对陆予方歉意道:“侯爷见笑了。” 陆予方并不介意他的失态,笑说:“人之常情,真人不必介意。” 第6章 第六章 案1:卢公当街遇刺 这边陆予方和一德真人闲话,身材魁梧、体格健壮的以宁拉着以清再次看了,确认以清无事才放下心来。 他将以清挡在身后,看向佘则,不卑不亢,甚至带了几分强硬的质问:“王爷,我家小师弟成日家规行矩步,难得出门一趟,怎么就入了刑狱司,下了巡案省大牢?” 佘则坐在椅子上,对着以宁居高临下的审视,倒也沉得住气,简单说道:“道长见谅,实在是我在查案过程中,发现以清道长有些可疑,才将他请到刑狱司,协助调查。” 不等以宁爆粗口,他身后的以清煽风点火,学着之前佘则的口吻,道:“谁家正经衙门请人协助调查是直接下大牢的?” 以宁冷哼,帮着以清撑腰,等着佘则回答。 佘则面色温和,侃侃对答:“我记得三清观每日卯时做早课,可以清道长说他寅时三刻还在睡觉,因此生疑,恐他借着三清观招摇撞骗,败坏贵观名声。” 以宁不以为然道:“我家小师弟身体不好,一向不用上早课。” 不等佘则接话,以清抢过话茬:“我跟他说了,他不信,说我骗他。” 佘则清清嗓子,缓解尴尬:“咳咳!以清道长说他寅时还去平康坊送寄名符,还不管山长水远,跑来长安采买观里日常用的豆腐……” 以宁扭头看了一眼在他身后冲自己讨好笑笑的以清,见惯不怪的扫了一眼佘则,毫无原则的找借口、护犊子:“少见多怪,我家小师弟就喜欢长安的豆腐,就喜欢寅时去送寄名符,你们当官的管这么多?” 唐剡心道:得,装都懒得装了。摆明就是不管以清做了啥,都是他家养在深闺,规行矩步的小师弟呗。 不等佘则开口,唐剡连忙在一旁打圆场,说:“道长海涵,确实是误会。刑狱司奉命查案,据证人家属说,以清道长曾在案发现场逗留过。” 以宁一双眼睛,仿佛鹰隼一般,将唐剡盯的后背发凉,问:“不知唐大人可查清楚了,可别冤枉了我家小师弟。” 唐剡额角冒着冷汗,心道:好可怕的威压,这人怕是和允中一样,也是九阶。 他连连赔笑:“查清了,与以清小道长无关。” 以宁毫不客气的冷哼,扫视佘则,拂袖道:“哼,乌梢蛇。” 佘则:…… 唐剡在内心爆笑。 以宁拉着以清问长问短,佘则和唐剡在一旁插不上话,只听到以清说了句‘回观’还是什么的。 佘则‘蹭’的站起来,说:“不行!” 把在场的几人都震住了,一时之间,针落可闻。 唐剡也不知道佘则犯了什么毛病,疯狂拉他的衣摆,说:“你发什么疯,人家又没犯事,你无故关了别人一日,一德真人没有告到陛下那里已经是很有风度雅量了。难不成你还真想把人家爱徒关上半个月啊?” “以太上皇和陛下对一德真人的尊崇程度,要是真人一开口,就算是武威公主也免不了受罚。” 佘则不予理会,转过身来,对陆予方和一德真人拱手道:“我看以清道长聪慧灵秀,是个好苗子,希望一德真人能同意他在刑狱司历练历练,未来定是前途无量。” 唐剡心内无语:人家一个做道士的,干嘛要在刑狱司历练,还前途无量?人家只求修道功德无量好吗? 一德真人一愣,和陆予方四目相对,二人爽朗大笑。 陆予方说:“方才真人还说以清道长涉世未深,希望能在巡案省学习历练,我正想着让他去哪司合适,你就来了。” 他点头道:“不错不错。” 也不知道是在说佘则这眼力见‘不错’,还是说他欣赏人才的慧眼‘不错’。 佘则只是直觉不对,但是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脱口而出提议让以清留下,但没想到竟然正中对方下怀。 他在心里皱起眉头:奇怪,太奇怪了。这是不是太巧了?真如一德真人所说,想让以清在巡案省历练?但是他一个道士,乃是方外之人,真的需要来到这污浊不堪的红尘俗世之中历练? 以清老大不乐意的说:“师父,我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低阶卿,学什么都学不会的,我还是回三清观好不好?” 一德真人又是安慰又是鼓励,谆谆教导:“哪里有谁天生就会的呢?咱们先学学,要是不开心了,就回来,好不好?” 以清看看一德真人,又看看以宁,这才不情不愿的点头:“好吧。” 直到陪着一德真人用完膳,陆予方才亲自将这三人送上回三清观的马车。 以清站在巡案省门口,看着远去的马车,十分不舍得。 唐剡在一旁问:“你是低阶卿?” 以清遥望着逐渐变小的马车,说:“嗯,二阶。” 回过头看向唐剡,问:“怎么了?” 唐剡围着他转了两圈,仔仔细细打量,说:“我还以为你至少有七阶……”这样的身段、模样,怎么可能才二阶? 说着便将后面的话打住了。 ………………………… 君卿三九阶制,越是高阶,越是全面发展;越是低阶,要么一生全方面平庸,要么有一项优势的,其余方面就是相当弱势。 如五阶君付通,长相平庸,身材中等,看起来不过三阶的容貌,可是飞檐走壁相当厉害,应该能勉强达到七阶的水平。这就是天赋技能单向发展。 可九阶君佘则,确实风神俊秀、风度翩翩、文武双全,可谓是全面平衡发展。 ………………………… 唐剡心道:一个二阶卿拥有高阶的容貌,怪不得你说你学什么都学不会,看来是天赋都放在了容貌上。 听说有些做瘦马生意的,专门去买那些低阶却貌美的苗子,调教后再卖给富绅。 大约买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唐剡心里将那些瘦马贩子连同好色的富绅骂了个遍,说:“你家师兄对你还挺好。” 以清自鸣得意道:“那可不,我大师兄捡到我的时候我还没断奶呢。我名字都是大师兄起的呢。” 说着转身进去了。 唐剡听着,心里不是滋味,看了看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佘则。 佘则小声嘀咕:“有什么好得意的。” 唐剡:这是重点? 佘则闷不吭声,看着前面以清的背影,心道: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万物得一以生。是希望你的人生从此清明、安宁的意思。 既然如此,为何要让你在巡案省历练学习?入了这污浊不堪的凡尘,哪里能得到清明、安宁?岂不是与对你的期望背道而驰、自相矛盾? 看以清已经转角不见了人,这才收回视线,抬脚往外走,顺手拉着想要逃跑的唐剡:“走,耽搁了半日,正事还没办呢。” 唐剡无可奈何,只得认命跟去。 ………………………… ‘寻觅’店门大开,门前人可罗雀,店内也没有一个人。店内收拾的尚算干净,柜台上挂着‘寻人启事’‘抓奸’‘寻物’等等业务范围。 唐剡拍拍柜台:“有人吗?来生意啦!” 老板慵懒中性的呢喃声从柜台下传出,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根烟枪从柜台下伸出,用烟锅头冲柜台上指了指,带着十二万分的不耐烦道:“没看着写着午睡勿扰呢?” 唐剡左右看看,在柜台地上看到一个叠成三角形状的牛皮纸。 他将牛皮纸扔进柜台里,说:“巡案省查案。” 一个睡意朦胧的男子拿着牛皮纸,嘀咕:“又被风吹走了啊。” ‘寻觅’老板乔岁野,束发男装,中人之貌,身材高挑。 他揉着眼睛起来,伸伸懒腰,眼角挂着睡意,单手撑着下巴,爱答不理道:“两位大人,不知小的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唐剡介绍说:“这是巡案省提点刑狱佘大人,我是刑狱司唐剡。关于梁大人的案子,希望你能协助调查。” 乔岁野叹了口气,仿佛提前准备好了一样,从手边抽出一叠资料递给唐剡,说:“真是钱难挣,屎难吃。这笔买卖还没结账呢,都来三波人了,真是见了鬼了。” 他不耐烦的将资料怼到唐剡手里,说:“拿去拿去,别来烦我了。” 佘则示意唐剡收下资料,又问:“分别是什么时候,什么人来要的资料,能否麻烦乔老板帮忙回忆一下。”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乔岁野扫视了佘则,说:“还是这位大人有礼貌,不像之前那些人,动不动就又打又砸的,把我这店祸害的不浅。” 佘则点头:“我在这里代表死者,先多谢乔老板。” 乔岁野回忆说:“梁大人去世后当天,来了两个道上的人,都是男性,身高应该到大人额头处。嗯……戴着竹笠帷帽,明显不想让人看到他们的脸,我也就没敢多看。只记得其中一个拿着资料的人右手手臂应该有伤。” 他一边回忆一边描述:“那伤应该有些年头了,只从袖口露出一点。我看他们行色匆匆,有些好奇,就跟踪他们。发现他们拿了资料往城西方向去了,没等到延平门就不见了踪迹。” 佘则点头,等着下文。 乔岁野没趣的砸吧道:“后来就是大理寺的牛头马面了呗,在我店里耍了好一阵威风。” 佘则看着他带了几分欣赏:“梁大人遇刺案连大理寺都避之不及,没想到乔老板却如此有胆识,换做常人,哪里敢去跟踪那些亡命之徒?” 乔岁野浅笑:“我就是比一般人多了点好奇心,要不然也不做这行了不是?” 佘则拱手谢道:“听方才乔老板说,梁大人这单还没结束。若是之后有人找你……” 乔岁野非常识相道:“小的一定马上通知大人。” 佘则说:“多谢。” 说着,便告辞了。 才走到门口,乔岁野叫住了唐剡。 “你说你叫唐剡?” 唐剡回过头,好奇的指了指自己,又看看同样不明就里的佘则,点头,问:“乔老板,有何赐教?” 乔岁野眼里弥漫了笑意,嘴角上扬,梨涡浅笑,摇摇头,说:“这名字,很好听。” 他虽然只是五阶君,五官之中却带了几分英气,眉眼之间有几分妩媚,梨涡浅笑,摇曳生姿,看起来雌雄难辨。 突然被调戏,唐剡摸摸鼻头,有些尴尬,对上佘则意味深长的笑,不由得红了耳朵。 第7章 第七章 案1:卢公当街遇刺 从‘寻觅’出来,正要开口调侃被调戏的唐剡,就看到以清骑着羊来了。 他还是那身半旧不新的道袍,灵巧的跳下羊,走到佘则跟前,说:“大人,通哥说让我请您到延平门去,有重要线索,他已经带着人先行过去了。” 佘则一听就知道有新线索,毫不拖泥带水的翻身上马,拉着缰绳看了看以清身后的羊,不太认识是什么品种的羊,倒野高大,但是看它也没鞍鞯,心道:这能好骑? 这羊好像挺有灵性也不乱跑,听话的跟着以清,只是:你这羊跟的上马匹的速度吗? 以清心思灵秀,像是看透了佘则的想法,说:“大人可以先去,我骑着它随后就来。” 说着跨上了羊背。 唐剡问:“刑狱司什么时候有这玩意儿了?” 以清说:“这是我朋友,叫岩岩。估计是没见着我,自己跑来了,我都吓一跳呢。” 佘则已经策马而去,唐剡紧随其后,扬长而去。 以清骑在岩羊背上,回头看了看‘寻觅’的门匾,上面写着‘寻人’二字。 心道:姐姐,你说会回来接我。你不会骗我,一定会回来的。简州哪里都不去,会一直一直一直等着你回来。 佘则、唐剡快速赶往延平门,才到不到一盏茶,以清就已经到了。 延平门外不远处的一片高高的芦苇荡被人为的折断了好大一片,让穿行其间的人能勉强露出个脑袋,确定方位。 芦苇荡四周都有刑狱司的人站哨,看起来十分警惕。 以清拍拍大羚羊的屁股,那羊果真是有灵性的,自顾自的寻觅青草去了。 这羊通体黄褐色,隐约有一些垂直的白色条纹,脖子和肩膀上的颜色略带蓝灰色,一道短而深的鬃毛从脖子的后部向下延伸,两侧有白色斑纹。 夕阳给它添上了几分野性。 唐剡笑道:“你这羊跑的还挺快。” 以清说:“可不比你们的马慢是吧?” 夕阳西下,四周已经点上了火把照明,佘则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在一堆草丛里扒拉着。 唐剡说:“走,看看去。” 以清跟上去,只听着付通说:“我接到消息,道上有两个知名的杀手上月来长安,之后了无音讯。我让人盯着几城门,发现有人鬼鬼祟祟的拿着珠宝出来典当,询问之下才知道是在这里捡的。” “我已经将四周都控制起来,令狐带着人正分片区扫荡。但这个芦苇荡太大了,除了这些,暂时还没找到其他有用的线索。” 唐剡扫了一眼,看着逐渐黯淡的天暮,说:“这些东西价值不菲,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的掉在这里。” 心道:今晚也要耗在这个案子里了吗…… 以清探着脖子,看着草丛里的东西,是两根价值连城的珠宝和几块金饼。 佘则扔了手里的木根,环视四周,说:“恐怕我们要找的人,就在这芦苇荡里。” 唐剡:“有命挣,没命花。” 付通一听,连忙招呼人对芦苇荡分片进行地毯式搜查。 岩岩羊用脑袋从背后顶了顶以清,以清转过身来,摸摸它的脑袋,问:“怎么了?没事的,我们一会儿就回去了……诶?你要去哪儿?别乱走……” 说着,跟着岩岩往芦苇荡深处走去。 佘则不放心的拉着他的手臂,说:“慢些,芦苇荡太深,要是迷失在里面,根本出不来。” 又看岩岩停在前方,回头看着以清,似乎是在等他,说:“你的这头羊好像是想带你去找什么东西,走!我跟你一起。” 唐剡连忙递了火把给佘则,又叫了两个人举着火把,跟着他二人,自己也带着人举着火把在另一面搜寻。 跟着岩岩,越走越不对,浓烈的尸臭让佘则警惕起来,示意跟着的衙卒马上叫人过来。 岩岩走了好一阵,才停住脚步,冲着一处茂密的芦苇丛抬抬头。 以清问:“是这里?” 他正要弯腰伸手拨开芦苇丛,被佘则一把拉了回来。 然后侧身让身边的衙卒拨开芦苇丛。 “啊!!!!!” 夜间的风吹过芦苇荡,远看就像是一片绿色的海洋,随波摇曳;摇晃的黄色火花把两张已经腐烂到无法辨认的人脸镀上了层层叠叠的阴影。 吓的以清连连后退,若不是佘则在他身后把他撑着,已经将两腿发软的他吓的瘫在地上了。 唐剡带着人应声而到,连忙招呼衙卒,先将已经吓的丢魂失魄的以清送回刑狱司。 以清被吓得差点当场晕过去,此刻被衙卒扶着,跌跌撞撞,双腿发软的往回走。 佘则看着他的背影,心道:太刻意了,就像是特地带我找到尸体一样。 唐剡在衙卒传来可能发现尸体的消息同时,已经让人将栾大叫来。 此刻,栾大上前一步,着人小心翼翼拨开尸体旁边的芦苇丛,以免对尸身造成二次伤害。再将尸体移到不远处的空地,做简单尸检。 佘则按下心中怀疑,和唐剡从尸体旁找到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打开,全是金银珠宝。 唐剡作了简单对比,说:“和前面草丛里的是一样的成色。” 佘则喃喃自语:“敬天敬地敬父母。” “芦苇荡生在水中,连接四方水系。把财宝放在水中,是为孝敬水神。看来他们是想要从水路离开。” 付通叼着一根芦苇杆,说:“可惜这些钱有命挣,没命花。” 令狐鸿渐走到这边,说:“老大,栾哥初步尸检结束了。” 佘则点头,几人往空地走去。 两具尸体并排安放在地上,栾大穿着长袖的验尸服,蹲在尸体旁,分别指着从尸体附近得来,简单分类的物品,说:“二人身着束袖黑衣,头戴竹笠帷帽,手上厚茧,是练家子。唯一的致命伤都在脖子上,是一剑封喉。” 他站起身来比划:“这二人但是应该是并排站在一起,被人从左面,一剑过去,要了性命。” 令狐鸿渐瞪大双眼,问:“一箭双雕?” 栾大点头。 令狐鸿渐惊叹:“好厉害的功夫。” 佘则说:“也有可能是他俩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会死在对方剑下。” 唐剡点头:“以栾哥描述这二人的站姿,应该是并排而战,面对某人,结果对某人一剑致命。” “倒像是汇报工作一般。” 他形容道。 说着,惊喜的看了看佘则,连忙蹲下去,仔细看了看,再用刀破开一人的袖子。 右手小臂有一道细长的陈年旧伤引入眼帘。 唐剡笑道:“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这就是乔老板说去他店里的第一拨人。” 佘则赞同:“如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杀害卢令公和梁大人的刺客。” 心道:确实,从目击证人证词中提到的杀手身形来看,与这两人身高相仿,再加上他们事后又去了‘寻觅’拿梁大人的记录,看来也是受买家授意。 但是他们身旁没有文书资料,却有这么多金银财宝。 明显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可惜与虎谋皮,不得善终。 看天色已晚,佘则招呼众人先行收队,只留了一小对人守着芦苇荡,待天亮后详细勘察。 他走了两步,看到令狐鸿渐忙前忙后的安排,叫住了他。 “令狐。” 令狐鸿渐与一旁的衙卒简单交代两句,快速走到佘则跟前:“老大,还有什么安排?” 佘则看他忙的气喘吁吁,在微冷的春日里脸色微红,流着薄汗,让他想起被吓得三魂不见七魄的以清,心道:不该让他来的,看吓成什么样了。真是个柔弱弱、娇滴滴的卿。 问:“你觉得我这身衣裳如何?” 令狐鸿渐一脸懵逼:“啊?” 佘则解释说:“我看你从未穿过刑狱司的制服,所以想问问,是不喜欢吗?” 令狐鸿渐二脸懵逼,惊恐的看着佘则,往后退了几步,心道:老大不会对我有意思吧? 佘则尴尬的看着他,清清嗓子:“咳!前几日侯爷问我,说觉得巡案省都穿制服的话,似乎看起来更加纪律严明,能提升我们在百姓心中的公信力。” “你也知道,咱们巡案省除了衙卒外,是没有硬性要求中层以上同僚穿制服的。” “我也是随口问问,好给侯爷答复。” 令狐鸿渐这才松了一口气,拍拍心口,笑道:“老大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又说:“没有说巡案省制服不好看的意思,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穿自己的衣服。老大你看,咱们刑狱司除了你,大家不都穿常服嘛。” 佘则追问:“你们卿不喜欢这种衣服?” 令狐鸿渐不疑有他,直截了当,带着嫌弃:“不喜欢,谁会喜欢这黑不溜秋的衣裳?” 佘则点头:“哦,明白了,我会陆侯爷说的。” 令狐鸿渐点头,又忙去了。 ………………………… 刑狱司宿舍里,喝了安神茶本应熟睡的小可爱以清从床上起来,坐在镜子面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面容姣好,肤如凝脂,傅粉施朱,身娇体弱。 淡粉色的桃花妆将双眼衬托得异常的柔弱,微红的眼角总是带着展不开的怯懦,眼角的泪痣更是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在心里自言自语:我就说保护欲作祟的你很吃装可怜这套,不枉费我化妆都比平时认真三分。 真是我见犹怜,况老佘乎? 他换了一身夜行衣,将头发一丝不苟的梳起,卸掉自己脸上娇滴滴的桃花妆,用遮瑕粉掩盖住眼角的泪痣。 卸妆后的他没有平日里红着眼眶楚楚可怜的模样,而是多了几分冷漠、不羁与风流。 他站起身来,整理束袖,戴上头巾,蒙上面巾,推开窗户,左右看看,消失在夜幕里。 第8章 第八章 案1:卢公当街遇刺 从芦苇荡回来的佘则破天荒的没有回刑狱司,而是直接回了公主府。 第二日清早,换了一身银灰色竹叶纹圆领袍,系着黑色皮革蹀躞带,扣着同色系发冠,慢悠悠的到巡案省。 在众人的惊叹中,踱步到食堂用早膳。 刑狱司一众坐在一桌,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早餐。 佘则端着一杯豆浆,喝了一口。 开口问:“平日用膳时叽叽喳喳,没完没了,今日怎么都哑巴了?” 令狐鸿渐的笑实在是勉强的很,心道:什么情况?昨晚才说不喜欢制服,今早就脱了那套几乎长在他身上,要跟着他进棺材的黑色制服。老大该不会真的对我有意思吧? 小霸王被吓的不敢吱声。 虽然佘则不管家世、模样、才华都是长安城,不,是整个大圣朝数一数二的,但他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呀……怎么办? 他在心里无助哀嚎。 唐剡咬了一口油条,问:“今儿怎么转性了,不穿你那身乌梢蛇制服了?” 佘则没有理会他,只低头看看自己,问:“这身不好看吗?怎么感觉大家都在看我?” 祝松大笑,竖起大拇指,说:“好看,就是因为太好看了,大家才忍不住看。” 付通点头,说:“平日老大一身黑色制服还不觉得,换了这身,实在是……光彩夺目,让我都有些嫉妒了。” “同样都是人,我爹怎么不把我生的好看些?” 南宫令月道:“老大你以后别穿那该死的制服了,把你的美貌露出来给我们看看,也赏心悦目不是?” 佘则无语:“合着我也要靠脸吃饭了呗。” 大家一哄而笑。 只有以清,没太注意,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师父说梁舒可能在查我,但是昨晚我夜探梁府,把里面翻了个底儿朝天,什么都没有。 狡兔三窟,莫非他把东西藏在其他地方去了? 会是哪里呢? 佘则今日穿着简单的圆领袍,看不出什么花纹,有些陈旧,想来是日常穿的。 听说昨日三清观送了好多以清平日用的东西来。 想起一德真人一把年纪的人了,天不亮就坐着马车赶来;急匆匆的顾不了一切就要给他顶罪受过;临走时一步一回头的样子,佘则被这师徒之间的真情感动之余,也盖不住他对他们的怀疑。 这是打心眼里真是心疼他?或者是飞奔来传递消息,还是另有所图? 能让德高望重的一德真人亲自下山来捞人,恐怕你不止是他的徒弟这么简单。 就算你真的干了什么作奸犯科之事,以一德真人与皇亲贵胄之间的关系,随便打发个人知会一声,就连太上皇、当今陛下也要卖几分人情,巡案省也不敢扣人。 更何况你根本就没犯事,那么可能性就只有一种。 你,非常不简单! 看以清红着眼眶,心不在焉的喝着豆浆,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回音,还是一旁的令狐鸿渐推了推他,才回神。 以清茫然的看着令狐鸿渐:“啊?什么?” 令狐鸿渐指了指佘则,说:“老大叫你。想什么呢,都入定了。” 对上以清投射过来迟钝的目光,佘则笑道:“没事,看你眼眶发红,是昨晚没休息好吗?” 以清抬起手摸摸眼角,心道:昨晚把梁府翻了个底儿朝天,还带人游了一晚上的花园,睡肯定是没睡好的,基本就没睡!今早化妆的时候还走神了,胭脂好像上多了。 他可怜的蹙眉,歪着脑袋,蔫耷耷的,点点头:“是没睡好,做了一晚上噩梦。” 佘则关心道:“一会儿用完早膳再去睡会儿,你刚到刑狱司,慢慢适应就好。” 以清绽放一个笑容:“谢谢大人。” 又摇头道:“我没事的。” 栾大调侃道:“昨日还骂老大呢,今日怎么就‘大人大人’叫的这么甜了?” 以清不好意思的微红了脸颊,垂着眼眸不敢看佘则,说:“那是我不懂事……” 佘则倒是不介意,说:“没事,你想叫乌梢蛇、赖皮蛇都行,不过一个称呼而已,我不介意。” 说的以清连耳根都红了,头埋得更低了,仿佛整个人都要煮熟冒烟了。 唐剡可太想笑了,他问:“以清,你家大人今日这身衣裳好看吗?” 以清抬起头,红着脸看了看佘则,认真的点头:“好看!” 终于得到满意答复的佘则勾起唇角,心道:那就好。看来令狐说得对,卿不喜欢黑不溜秋的衣着。 又说:“好了好了,别逗他了,赶紧吃,吃完还要分析案情。” ………………………… 案件分析室,栾大的尸检还未完成,本次案情分析便没有参加。 刑狱司的一众将最新查探的消息稍作交流。 祝松道:“梁大人妻妾子女众多,为了这一大家子的开支,梁府的田产、商铺都不少,但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梁夫人带过去的嫁妆。” 南宫令月十分看不上,说:“呵!软饭硬吃。” 祝松继续说:“田产庄子基本都是挂在宗祠祭祀上的,想来是怕有朝一日犯了事,籍没家产时,宗祠祭祀可免于查抄,这也是常规手段了。除长安城梁府的宅子,终南山还有一座别业。” 佘则大约看了,说:“看起来大部分收益都来自经商、田产、店铺,住宅倒是出乎意料的少。” 令狐鸿渐点头:“确实太少了。单单我名下都不止两处宅子,何况梁大人身居宰相,在朝为官近六十年。” 桌上一时之间陷入冷寂。 令狐鸿渐奇怪的抬头看看大家,不明就里:? 众人:接点地气吧弟弟,你知不知道长安城的房子有多贵? 并不深究,直接转移话题。 唐剡说:“昨日在‘寻觅’拿到的资料和之前通哥查到的差不多,只多了一样。” 他指着其中一条,说:“乔老板查到梁大人经常声称去终南山别业小住,一住就是半个月。但实际没有去,而是去了十里外的张家村居住。” “他在那里以村长的名义修了一个衣冠冢,在衣冠冢旁边建了一个简单的茅屋。” 付通问:“梁大人的青梅竹马,熏儿的衣冠冢?” 得到肯定答案。 又说:“嘿,看不出这老头还挺长情的。” 在一旁一只默不作声的以清心道:果然是狡兔三窟。 唐剡合上资料,说:“其余无可疑。” 佘则点头,问向南宫令月:“寄名符请下来了吗?” 南宫令月用托盘盛放着三个寄名符,黄色缎面的小袋子,一头系着绳子,方便佩戴,袋子里有白色里布,写着字的黄纸被拿出来,分别对应放在寄名符袋子下方。 “一共有三张寄名符,对应这三个生辰八字。这个写着‘金玉满堂,长命富贵’的,是花娘的生辰八字。” 她指着另外两张:“这两张除了生辰八字不同外,都写着‘健康长寿,平安吉祥’。从生辰来看,这姐弟俩相差五岁左右。但是具体是谁还不清楚。” 佘则将分别将是哪个缎面袋子看了看,确定只是寻常的符袋,便放下。 心道:梁大人家里都快被掘地三尺了,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所有涉案人员全部死亡。偏偏这个梁大人生前隆重送去三清观的寄名符,能安然无恙、完完整整的送到了自己手中。 这个寄名符的真假性,有待商榷。 应该是有人故意为之,想借着我的手,查出他想要的东西。 三清观,以清,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佘则认真的分析寄名符,余光特别注意以清的反应。 拿起三张黄纸拿起来,对比着仔细查看:“三张寄名符字迹相同,墨渍新旧相同,浓淡相同。” 他将黄纸放在鼻子边嗅了嗅:“味道也相同,确实是三清观常年供奉的香火味儿。” 以清在心里不得不佩服的竖起大拇指:真是个老奸巨猾的狐狸。 …………………… 一德真人在听到静笃说以清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入了巡案省大牢时,差点自乱阵脚。 强行镇定,冷静分析。 能让巡案省出动刑狱司亲自办理的案件,想来只有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卢梁遇刺案。 他想起梁舒此前在观里请了寄名符,还未送去。 他留了个心眼,让以宁拿来。 寄名符一般是家属自行写上孩子的生辰八字以及祝福语,叠好送到观里,由观里装在画了符箓的袋子里,供奉在三清前,请福。 打开一看,除了花娘那张寄名符外,剩下两张的生辰竟然是左氏姐弟的。 他倒吸一口凉气。 以宁本打算直接把左氏姐弟两张寄名符换了,但一德真人心觉不妥。 索性直接将花娘那张誊抄了一遍,把左氏姐弟两张寄名符分别改了年岁,又在香火下熏烤了一夜,这才放在原处。 以清看佘则查看的每一步,都完美落入了一德真人的预判,只按捺不动声色。 昨日师父临走前特地交代。 “清儿,为师发现梁舒在暗中查探你和你姐姐小云的下落,看来有人在怀疑当年你们俩没死。现在虽然不知道梁舒是敌是友,但他因为查到你们才引来杀身之祸,说明他一定查到了什么很有用的信息,也能看出在暗中查访的不止他一个。” “清儿,为师年事已高,也不知道还能护你多久。与其被动躲藏,不如你留在巡案省,一则敌明我暗,借助刑狱司的力量,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装神弄鬼,才能抢夺先机。” “二则,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就算没死也是躲躲藏藏过日子,谁敢相信你就在长安城,在他们眼皮底下呢?这就是藏木于林的道理。” “清儿,为师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在等小云回来,可是你得活着才能等到她。保护好自己,千万、千万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切记切记。” 师父,你放心,藏木于林的道理我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我更懂。无论如何都要知道梁舒到底查到了什么,也许他已经找到了姐姐。 ……………………… 佘则放下黄纸,说:“花娘身世坎坷,半生飘零。若不是食不果腹,也不会入了妓院,梁大人自然是希望他‘金玉满堂,长命富贵’的。” “至于这两张……” 他指着‘健康长寿,平安吉祥’这两张黄纸,说:“看来梁大人自己都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是否健在,所以只求平安。” 稍作沉思,直接说:“目前看来寄名符和梁大人被杀应该没有关系。” “那么……” “这个‘拿出来’,到底是让梁大人拿出什么东西来?” 他灵光一闪,说:“付通,继续盯着道上。如果之前的刺客已经拿到背后买主想要的东西,那么长安城不会这么太平。不出意外的话,一定会有后手。” “是!” “唐剡,跟我去熏儿的衣冠冢。其他人继续保持之前的部署。” 众人异口同声:“是!” 未有以清,慢慢举手,说:“大人,我可以做什么呢?好像就我没有任务。” 佘则想起昨晚差点被吓瘫的以清,又看他现在仿佛被人抛弃被人遗忘的模样,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己。 心道:鱼儿自己就会上钩,根本不需要自己放饵。 说:“你跟我和回渊一起去吧。” 想了想:“会骑马吗?” 以清笑容灿烂道:“会!” 第9章 第九章 案1:卢公当街遇刺 在村口与村长简单交涉几句,佘则三人就直奔衣冠冢而去了。 衣冠冢看起来是一个石头砌成的坟墓,墓前竖了一块碑,写着‘梁氏夫人熏儿墓 愚夫立’。 衣冠冢修建在一片栾树中,四周种了鸢尾,不过还没到季节,也没有开花,只是绿油油的一片。 唐剡围绕衣冠冢走了几圈,又仔仔细细看了墓碑,用手指摸了摸阴刻的字迹:“这是梁大人的字。” 他看向十来步开外的茅草屋,重复付通那句话:“梁大人还真是长情。” 佘则往屋子里走去,唐剡跟在后面,问:“以清,你那头叫‘岩岩’的羊呢?” 以清说:“让它回三清山了,养在刑狱司也不方便不是?” 说着,小跑的跟上佘则,进入茅草屋。 佘则一边查看一边说:“通式房屋,两侧分别是卧室和书房,无隔断,能一眼将整个屋子的情况看清楚。” 心道:那只羊,就是为了来带我们找到刺客尸体的? “屋内陈设古朴简单,但也看得出来并非一般人家使用。东西摆放整洁有序,使用痕迹明显,看得出来都是日常用的物品。” 佘则摸了摸桌面,说:“桌面有灰,但不厚,应该人离开有一段时间了。” 唐剡打开茶壶,一股霉味儿扑面而来:“茶壶还没洗,应该是突然离开,再也没回来。” 以清站在书桌前,说:“大人,这里。” 佘则走过去,桌案上放着临摹的字帖:“是梁大人的笔迹。” 唐剡把屋子里里外外看了几遍,摇摇头:“一无所获。” 骑上马,说:“我就说,要是与案情有关,怕早就被凶手毁了。” 佘则也翻身上马,皱着眉头看着好几眼茅草屋,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 好一会儿,才策马离开。 ………………………… 佘则陷入沉思,也没有回刑狱司,只信马由缰,漫无目的。 以清看着远去的背影,喊道:“大人,不回刑狱司吗?” 唐剡说:“你家大人遇到想不通的事情就喜欢一个人闲逛,不用理他。” 看以清受教的点头,唐剡兴奋地说:“我们去看栾哥挖坟尸检吧,他那边可是要挖十三座坟,验十五具尸体呢。” 以清看着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人,婉拒道:“这不好吧?” 唐剡幸灾乐祸道:“这两天看他顶着一张‘挖不完,真的挖不完;验不完,真的验不完’的脸就想笑。走走走,赶紧去凑热闹……” 也不管以清同不同意,愿不愿意,拖着人就走。 ………………………… 公主府内,佘则的母亲武威公主一身华服,是个年过六旬的妇人,正与回来看她的三女儿,康王妃佘纯说话。 “道宁丫头,这次又带了什么稀奇玩意儿来看我了?” 佘纯笑道:“还有什么稀罕玩意儿是母亲没见过的?女儿也好意思来班门弄斧?” 说着,摒退左右道:“我要与母亲说说话,你们不必在跟前伺候了。” “是。” 等人都走了,她才小声与武威公主说话。 “母亲,王爷说康慕客反相已显,陛下还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恐怕是祸非福。我们需得提前谋划,才能明哲保身。” 武威公主眉头紧锁,脸色凝重。 ………………………… 大圣朝以武开国,前期中央掌握重兵,只设置几个军镇御边,兵力不多,可谓居重驭轻。 武帝时期西出玉门,设安西都护府。为安定西北,北防匈奴,西震吐蕃,设置了十大节度使,共同拱卫京师。 时至今日,各大节度使拥重兵,节度藩镇政治、经济、财政、赋税等,京城宿卫却不过五万。中央与地方兵力悬殊之大,正是居轻驭重,尾不大掉。 …………………… 佘纯将自己这边的消息分享给武威公主,说:“康慕客手握河朔三镇,拥兵超全国四成,且掌握了陇右闲厩这个马场。前些年就已经听说养义子八千,可谓是兵强马壮,实力不容小觑。” “近来听说他以为防止匈奴南下为由,加紧训练士兵,叛逆之心,昭然若揭。一旦起事,必将倾覆社稷,到时候长安城危若累卵。” 武威公主是武帝女儿,与太上皇同父异母,也是当今天子的姑姑。 她自小在政治圈摸爬滚打长大的,政治嗅觉极其敏锐,她说:“武帝当初本是一番好意,设置军镇防范游牧胡族秋冬南下劫掠,是为防秋。可没想到随着武安侯、冠军侯相继离世,暮年的武帝深感自己一生穷兵黩武,空耗国库,下诏罪己,裁撤军费。” “太上皇即位后,康慕客以从龙之功自请节度河朔三镇,贾衡本就怕他在朝中与自己夺权,他都这么说了,他有个不愿的,乐的顺水推舟的帮着请镇。” 怒其不争道:“当今陛下更是对贾衡言听计从。贾衡不愿康慕客回朝,只能不断地给他加封,落得现在骑虎难下的局面。” 虽然她家与夫家虽然都与贾衡家沾亲带故,但她是打心底看不上这个借着祖宗荫德,巧言令色上位,此后把持朝政,排除异己,行事卑鄙的贾衡的。 叹了口气,眼见自家江山岌岌可危,也是无可奈何:“我那个太上皇哥哥,醉心书画,美石美玉美人,除了朝政什么不爱?” “当今陛下更是个雏儿,沉迷打马球,其余事一概推给贾衡。” “当年要不是太子巫蛊之祸……” 想起当年那个将自己视若亲生,为求自保擅开武库的皇后;想起当年含冤受辱,惨死狱中的太子;想起东宫血流成河,哀嚎响彻长安,心中不忿。 她顿了顿,说:“算了,再追究也于事无补。” 佘纯担忧的问向武威公主:“母亲,可有对策?” 武威公主说:“各藩镇名义上是节度使,不如说是地方土皇帝。如今拥兵自重,越来越不听中央调配,早已经是心腹大患。不然卢令公也不会多次上书裁撤藩镇,将兵力收归中央所有。只可惜,但凡是个东西,都是易给难收,何况是掌握生死的大权?” 她冷笑:“裁撤藩镇?呵,哪儿有这么容易?” 略作思忖:“不过,河朔三镇地处北地,气候偏冷。康慕客是昭武胡人,本就不习惯炎热,又常年在河朔,就算要起兵南下,也不会选择夏季。” “再说,春季水草丰美,正是养马放牧的时节。” 她眼中闪现精光,断定:“如果我是他,我会在春夏将战马养的膘肥体壮,操练士兵,趁冬季出兵南下。” 佘纯点头,说:“王爷也是这么说的。” 武威公主笑道:“看来康王待你很好,连这些也跟你说。” 佘纯虽已经有一对子女,说起夫君,却也略带了女儿家的羞涩,道:“嗯,母亲放心,王爷待我很好。” 又接着说:“王爷说长安的折冲府兵最开始本是各大贵族子弟跻身朝堂的跳板,如今却被门荫制度拖垮了。那些贵族子弟不愿在军中吃苦,一遇到事情,便拿着钱在大街上随意找乞丐冒名顶替,战斗力实在堪忧。” “若是真的两军对峙,恐怕……” 武威公主安慰着,说:“你也且放宽心,就算康慕客要起兵谋反,也不是今日说,明日办这么草率,我们还有时间筹谋。康王封地在建康,若是真有什么意外,别管我们,随康王南下才是要紧的。” 她打断佘纯,正色道:“我虽卸甲久居内宅,你父亲虽身居文官,可我们大圣儿女都吃素的。大不了扔了金钗,烧了书卷,重新穿上戎装,怕什么?” 拉着佘纯的手,拍了拍,安慰道:“不过现在说这些都为时过早,且静观其变吧。” 说着,笑着看向佘纯身后,说:“允中,昨日难得回来一次,怎么也不来见见我这人老珠黄的老母亲?” 佘则见礼道:“母亲,姐姐。” 又说:“昨日回来太晚了,不敢叨扰父亲母亲休息。” 佘纯站起身来,冲他招招手,说:“你过来。” 在外稳重的佘则遇到姐姐,也有血脉压制的时候,跟个小鸡仔似的,听话的走过去。 佘纯拉着他前后左右看看,指着他笑道:“我说,你那身扒都扒不下来的黑皮行头,怎么不穿了?” 武威公主这才回过味儿来:“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今日怎么想起穿这身了?” “这些年给你做了这么多衣裳,你就非穿你那身黑皮不可,是怎么都不穿其他衣裳,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佘则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什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过是钓鱼罢了。” 他捋了捋蹀躞带。 武威公主慧眼如炬,却不点破。 佘则看了看,桌上的糕点,是岭南的椰丝糖,问道:“母亲,椰丝糖还有吗?” 武威公主一副好大儿终于开窍的表情,欣慰的笑道:“有有有,你姐姐带了好些过来,你喜欢?” 佘纯疑惑的扫视他,问:“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这些甜食吗?” 她半眯着眼睛,凑上去,问:“你要带给谁吃?” 佘则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说:“钓鱼。” 补充道:“最近有人在我身边放了一条鱼,我便想着主动加点饵。” 武威公主和佘纯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哦……” 又说:“瞧你这一身灰头土脸的,赶紧去换了。” 催促着他走了。 等佘则离开了,二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皆心道:钓什么鱼?钓人吧! 第10章 第十章 案1:卢公当街遇刺 佘则换了一身灰蓝色的圆领袍,将领口翻开,露出孔雀蓝的领子来,腰间一副白玉蹀躞带,看起来尽显风流。 他拎着椰丝糖回到刑狱司,就看到唐剡、南宫令月、令狐鸿渐、付通正在带薪打马吊。 唐剡首先发言:“老大,来一圈?二筒。” 佘则摇头,左右看看,没看到以清。 问:“怎么就你们几个?” 南宫令月说:“栾哥还在尸检,松姐去布置今晚盯梢的人去了,碰!三条。以清不舒服,睡去了。” 佘则微微蹙眉:“之前不还好好的,怎么不舒服了?病了?” 令狐鸿渐冲唐剡抬抬下巴,说:“问回渊哥呗,明明知道以清哥胆子小,非要拉着人家去看栾哥挖坟尸检。八万,这不,把人吓得脸色惨白,冷汗直冒,当场就不好了。” 话音才落,佘则已经一阵风的不见了。 众人也不管,持续戳马吊。 佘则拎着椰丝糖,快步走到以清放门口,抬起手准备敲门,有些犹豫,少许,还是敲了下去。 “叩叩叩!以清。” “来了。” 屋内传来以清略显沙哑的声音。 以清披着外衫,打开门,看到是佘则,有些意外。 他侧了侧身,让佘则进去,问:“大人,有事?” 佘则将椰丝糖放在桌上,说:“听说你病了,来看看。” 侧身,目光迎着走进来的以清,说:“在家看到有椰丝糖,想着你可能喜欢,就带了些来。” 以清略微诧异:“特地给我的?” 佘则笑着点头:“嗯。就当是把你抓进大牢的赔礼吧。” 以清笑笑:“谢过大人。” 桌上放着茶壶,杯子里剩了半杯清水,水面还在动,应该是才被放下的。 佘则伸出手背探了探,察觉是温的才放心。 以清给他倒了一杯水,又说:“大人,我没有泡茶……” 佘则不介意的喝了一口,说:“无妨。” 病中的以清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捧着自己剩下的半杯水喝了,想了想,歪着头问:“大人,为什么要抓我?” 佘则坦白道:“本案的案情你也知道,跟案件相关的人基本都死于非命。王家豆腐的夫人说你在现场出现过,我怕你遭人毒手,想着还不如借机将你关在巡案省大牢,周全你性命。” 保护性监禁? 以清点头,半信半疑,无甚表情:“哦。” 佘则带着几分歉意的笑了笑,继续说:“结果发现其实你与本案无关。后来还是想关着你,是因为我确实以为你是打着三清观名声招摇撞骗的假道士,想让你长长记性,别去骗人。” 他并没有说谎,在以清越狱之前,他确实首先想到的是保护性监禁,之后发现又觉得以清作为道士,太过乖滑,想给他点教训。 直到看到他轻而易举的越狱,一德真人亲自捞人,还通过陆予方让以清留下,他才多了些心眼。 此刻他看起来十分诚恳,实则半真半假的道歉:“对不起,是我没有详细查探你说的话,就先入为主,令你身陷囹圄,蒙受不白之冤。” 他站起身来,后退半步,拱手作揖:“我在此向你道歉。” 面对对方毫无遮掩的剖白,以清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好一会儿,才带了几分凄凉,说:“大人,我只是一个二阶卿,您的身份地位,就是算真的把我关一辈子大牢,我也是我咎由自取,更不必道歉。” …………………… 社会上君卿三九阶制,将人分了三六九等;官场上九品官人制,将官职分了三六九等。 君卿九阶制和官人九品制完美融合,将整个大圣朝打造成了上下尊卑森严,阶级流动性基无的固定状态。 上阶对下阶视若草芥,鱼肉乡里,颠倒黑白,逼良为娼,无恶不作,下阶却毫无反抗能力。 下阶若生出半分不臣之心,不到半刻,便被上阶蹂躏致死。 佘则乃是九阶君,虽然只是巡案省从六品提点刑狱,但身份贵重,乃是当朝郡王。 这样的人要捏死我不比捏死一只蚂蚁容易?可他竟然郑重其事的跟我道歉。 难道他有所图? 佘则保持拱手的姿势,抬起头看着以清,说:“错了就是错了,与阶级无关,难道高阶贵族就不犯错了?” 又示弱道:“以清这是还在怪罪我,不愿意原谅我了?” 以清愣了愣,上前将佘则扶起,笑道:“我原谅大人了,大人快起来吧。” 重新落座,佘则才问:“好些了吗?” 以清点头,坐在一旁,说:“多谢大人关心。大夫说是风邪入体,不妨事,吃了药发发汗就好。” 佘则直接抬手,将手背放在以清额头,一手放在自己额头,探了探,说:“是有些热。” 他给他拢了拢披着的衣裳,说:“你胆子又小,身体又弱,受不了寒气,怎么也不知道珍重?陪着回渊混闹什么?” 以清挂着淡淡的微笑,就这么看着佘则,比起在办案时严肃认真、沉着睿智,稳重可靠,明察秋毫的佘则,这样的他,有些陌生。 佘则略带了几分怨气:“看我一会儿怎么罚他。” 说着,打开牛皮纸袋,说:“一会儿喝了药,吃颗椰丝糖,睡一觉,等睁开眼,病就好了。” ……………………… ‘姐姐,好冷……我好怕………’ ‘别怕,姐姐在……简州你在发高热!别怕别怕……就像我们平时捉迷藏一样……来,吃颗椰丝糖,闭上眼睛睡一觉,等一觉睡醒,姐姐就来接你。’ …………………… “吧嗒!吧嗒!吧嗒!” 佘则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比面对毫无头绪的无头公案还手忙脚乱。 忙不迭地从怀里拿出手帕,给盯着椰丝糖一动不动,连眼都不眨,直落泪的以清拭泪。 “这是怎么了?我说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以清看着眼前的男人,愣愣的问:“大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我们明明认识才不到三天,都算不上朋友。” 佘则一怔,反而坦然笑道:“不知,对一个人好需要原因吗?” 佘则的面具太真了,真到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有几分是假。 以清完全信以为真,心里苦涩:你这样的光明磊落,如夏日阳光明媚,不掺杂一点瑕疵。相比起来,我真是太卑鄙了。 以清擦干眼泪,放了一颗椰丝糖在嘴里,由内而发的绽放了笑容。 “大人,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温柔。” 被夸了‘温柔’的佘则就这么嘴角带笑的莅临刑狱司办公区,把还在打马吊,马上自摸杠上花的唐剡拖走。 以切磋为由,带着不顾同僚身心健康的怒气,将人狠狠揍了一顿。 原来,你吃软不吃硬。 …………………… 夜幕已经降临,以清独自坐在桌前,看着椰丝糖,心里堵的难受。 椰丝糖,姐姐也很喜欢吃。 想起自己初次见到佘则,发现他似乎非常吃自己装可怜这一套,之后便变着花样在他跟前装起来。 自己明明已经装了二十年的卿,起初只是为了活命,听师父的话,装成沉默寡言的卿。 后来发现,装的楚楚可怜,柔柔弱弱,很好玩。 便总是以这样的姿态博取对方的同情,自己躲在这张假面后面,看着被愚弄的世人,大笑特笑。 似乎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可现在。 这样玩弄人心的手段,让他觉得自己恶心又无耻。 他叹了一口气,整理心情,起身换了夜行衣,推开窗,感受着春日的晚风吹过他面颊,蒙上面巾,一跃而出。 他轻功极好,快速到了梁府外,也提前知道祝松关于盯梢队的位置部署。于是轻而易举的避开,躲在暗处,守株待兔。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黑衣人矫健而来,他暗中打量着。 “喵……” 以清学着猫叫,吸引了黑衣人的注意力,快速将人引到一旁的盯梢队盲区。 他压低嗓子,音色浑厚低沉:“姑娘,昨晚就跟了我一个晚,今晚还来?” 对方的声音不似女子那边清脆空灵,反而多了几分沉稳中性:“你知道我跟踪你,还沉得住气?” 以清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没找到姑娘想要的东西之前,你应该不会把我怎么样。” 黑衣人并不反驳:“也就是说你已经找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语气带着肯定。 以清带着微不可闻的笑意,眼中露出几分阴狠:“你说是就是。不过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来取!” 说着一跃而起。 黑衣人不疑有他,正中以清圈套,整个人直接暴露在祝松的盯梢队跟前。 心道:遭了,中计了。 被盯梢队缠上,只能远远的看着以清往城南方向跑去。 以清确定没人跟来,才调转方向,向平远门外张家村,熏儿的衣冠冢方向而去。 他经验丰富,在茅草屋里探了探,很快找到了暗道,侧身从卧室雕花床的背后暗门进入,直通地窖。 他端着油灯,慢慢摸索着往下走,心道:白天就觉得不对劲了,外面看着茅草屋并不小,可屋内面积却略显局促,比室外看起来,不就是小了这么一个房间嘛。 暗门后连着的楼道有些陡峭,在尽头转弯进去后,是一个与地上建筑差不多大的房间。 他将房间灯火点上,将这个不大的地方一目了然。 房间的右侧拉了一张图,上面有些墨渍;房间左侧靠墙处放了一张长桌,桌上乱七八糟放满了文本资料;桌后墙壁上拉了一张白布,上面用无数根红线缠绕了一些记号。 靠近楼梯这边散乱放了些茶杯,杯中茶垢已经发黑,茶汤生了霉。 看起来主人应该很久没来过了。 房间的尽头有一堵墙,墙体颜色偏灰,与其余三面墙颜色不一,大概是另一个室。 粗略审视完毕,他先从简单的一头看起。 他走到右侧,图画映入眼帘,等他看清楚上面的墨痕,惊的愣在那里。 这是……大圣军防图! 第11章 第十一章 案1:卢公当街遇刺 这是……大圣军防图! 整张羊皮上绘画了完整的大圣地形,将十大藩镇位置、节度使、兵力、强弱、优劣势都作了标记。 以长安城为中心,北方朔方、范阳、平卢、河东四镇防卫匈奴。朔方兵十万,范阳、平卢、河东并称河朔三镇,拥兵五十万; 西面凤翔镇掌兵十万,防范吐蕃; 安西都护府设三大藩镇,掌三十万兵马,安定西北; 剑南和岭南分别各掌兵十万; 京城宿卫五万。 梁舒在河朔三镇上作了着重符号,又特别标注陇右闲厩使早在武帝时期就已经和如今的河朔三镇节度使康慕客交好。 以清并非不知道当前政局,所以看着这张兵力分布图,联系目前各藩镇的情况,一个想法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河朔三镇必反! 剑南、岭南、安西与长安相隔千里,若是河朔三镇节度使康慕客起兵南下,根本来不及救援。就算兵不卸甲,日夜兼程,等到了长安,也是兵疲马困,战斗力可想而知。 更遑论仅仅凭借朔方、凤翔二十万以及京城五万兵卒,是否真的能撑到剑南、岭南、安西的千里驰援。 既然注定大厦倾覆,如今已经不服从中央的藩镇真的会出兵救援长安的可能性,恐怕并不多。 如今的朝廷对康慕客是有求必应,要兵给兵,要马给马,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完全没有防范的意思。 他嗤之以鼻:“哼,管这破朝廷要死要活,要我说,赶紧灭了才好。” 说着,将羊皮地图从墙上扯下来,确认羊皮里面没有夹带私活,又试了试墙壁,确认没有隔间,才把羊皮扔在一旁,不予置理。 转而走到房间左侧查看。 他走到桌前,墙壁上的白布四周用钉子固定,布上面的内容映入眼帘,惊的他忘记了呼吸。 红线中心写着‘左户’二字,以他为中心发散出去的每一根红线,在延伸出去的第一个点,都写着与左户的关系;再次延伸到第二个点,是这个人的姓名、性别、年龄、身份、死因、死亡时间及死亡地点。 他感觉整个房间的时间停滞了,只听着自己心脏快要跳出的声音,空气太过稀薄,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颤抖的将手来回抚摸在那张陈旧的纸上,不敢触碰‘左户’的名字上,想着记忆里那个人模糊的模样,喃喃自语:“父亲……” 顺着红线出去,他看到自己的母亲,写着,在渭水边被乱刀砍死。 他感觉自己心口前所未有的沉重,重到快要不能呼吸了。 他的双腿没有了知觉,双手发麻,指尖冰凉,宛如置身数九寒天。 目光机械的顺着指端所到之处,姐姐、自己还有妹妹,都死于武功县义庄。 但是却被画上了问号,红线也在最后一个地方断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可置信的瞪着双眼,那个自欺欺人的想法前所未有的强烈。 似乎空气中的每一缕尘埃,都在为他欢呼鼓舞。 姐姐没有死!!! 妹妹也没有死!!! 这样声音在他心里不断重复。 一定是梁舒查到了什么,才会剪断死亡的红线,他是不是掌握了我们没死的证据? 既然我还活着,姐姐和妹妹,是不是也会遇到好心人,救了她们? 过去的二十年里,他只是单纯的自我麻痹,让自己相信她们没死。 他知道,师父不信,大师兄不信,其实,他自己也不信。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可是现在有人跟他一样,相信他们没死,这是不是可以代表,他真的可以等到姐姐回来接他? 看着白纸上从父亲名字中四面散开的红线,每一条红线,曾经都是一条鲜活的性命。 他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初春,最喜欢雪景的他从来没有这样厌恶下雪。 大雪包裹了他的周身,又被体温融化了,雪水浸透了衣裳,冰冷的衣服冻的像冰块一样,把他牢牢裹住。 他躲在义庄的棺材里,等着姐姐回来接他。 好冷,好冷。 那一条条红线,仿佛都在无声的诉说着冤屈,似乎每个人都正在他眼前惨烈的死去。 他早已经泪流满面,无声哽咽,艰难的挪动浑身僵硬的身体,迫切想要逃离。 整个人混沌到无法思考,脑子里一片空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余光扫到桌面一张图纸。 他疯了一样的跪在桌前,将图纸拿起来,似乎那就是一根救命稻草。 纸上画着的,是一根簪子的图样。簪子末端,是一朵白兰花。 眼泪夺眶而出。 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簪子,正是姐姐当年雕刻的。 图样下面有份文书,以清擦干眼泪,不让自己沉湎在悲恸中无法自拔,他快速扫视那些文字。 上面写道:追兵在武功县义庄截获左户出逃的三个遗孤,由于奋力反抗,被乱刀砍死。仵作查验后,签字确认是左户的三个子女。 梁舒在一旁用红笔备注道:三人年纪、性别、君卿身份等基本特征与左户子女相符,考虑到无法对死亡人口进行君卿定级,且其中被认定为左户二子君和三女君,由于尸身保存不当,被老鼠啃坏,以至于无法清晰辨认后腰君纹。初步猜测可能有人故布疑阵,左户三名遗孤可能幸存。 看到梁舒的最后定论,以清激动的浑身颤抖,他从未觉得灯火这样明亮,未来这样充满了希望。 “师父说得对,梁舒确实查到了不该查到的东西,才引来杀生之祸。” 看着手里的文字,带了几分迟疑:“可是为什么在暗地里查我们的死活,就会引来杀生之祸?是有人在暗中保护我们?” 他不解的翻看桌上的其他资料,左手边很厚的一摞文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原来是奏折,层层叠叠的有几十份,奏折旁还有很多书信。 这些奏折和书信,大部分纸张已经泛黄,看起来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只有零星的几份书信,看起来较新,应该距离现在不久。 他拿起一份,看了,随后快速拿起其他的奏折翻看,一份接一份,翻看了所有的奏折、信件。 越看,眉头越是紧锁。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脱力的坐在地上,苦笑:“原来满朝文武,都知道父亲是被冤枉的。可是除了唐伯伯,没有一个人敢说一个字。父亲曾经的好友、同窗、战友乃至亲朋,全部噤若寒蝉,一言不发。” “他们恐惧当日如日中天的后族,他们不敢冒犯后族外戚,只冷眼看着我们全族七百余口含冤而死。” “哈哈哈哈……实在是太荒唐了。” 左氏一族,簪缨世家,征战无数,功勋卓著,四世三公,父亲有勇有谋,屡立战功。是武帝要让贾楠在此战中声名大噪,于是贺淳维恐左户分功,只以少量兵力左户亲敷衍到战场之外,将其支开,且下令不准更改行军路线。 “这样嫉贤妒能,居功自傲,颠倒黑白的人竟然能在战后封侯拜相,生荣死哀,封妻荫子,正是太可笑了。” 他痛心的摇头:“可怜父亲竟能以八百骑兵在居延打败单于大部,斩杀匈奴过万人。他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只待救援。且引且战,连斗八日,是何等的悲壮!” 当日左户在距离居延城不足百里的峡谷,弹尽粮绝,救兵不至。连匈奴单于都为父亲的英勇所折服,不愿杀他。 他面向长安跪拜着,自言‘为将者,自当马革裹尸还。户再无面目见陛下’,含冤受辱投降。 想起父亲身受的不白之冤,只觉得肝肠寸断:“他的归降,是为了换取剩余三百余名战友归乡!!!!!” 以清气的整个人都癫狂了,他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何等的讽刺,这是何等的荒唐?这样的陛下哈哈哈……” 他看着地上散落的奏折,那是梁舒未能送出去的,为父亲陈情的奏折。 那些书信,是他这些年来与朝臣、朋友之间来往的信件。 有劝他放弃上书陈情的,有让他以唐虞作为前车之鉴的,有让他不要以卵击石的,有让他明哲保身的…… 还有的,是临终前写信告诉他,后悔当日没有站出来为父亲说话的,后悔当日落井下石,后悔当日助纣为虐,后悔当日赶尽杀绝…… 以清又哭又笑:“哈哈哈哈……伪君子,一群伪君子!” 他的双眼冷到了极致,浑身散发着寒气。 “你们这群懦夫,冷眼踩着别人的血肉往上爬,曲意逢迎。末了,仅仅凭借一封书信就想悔过?” 以清冷静到近乎疯狂,强忍着毁天灭地的愤慨,颤抖的将画着簪子图样的纸在火上点燃,放在地上,把书信、奏折全部都投入火光。 你们的祖先享受着你们不义而来的祭祀,你们死后,坟里堆金积玉,不知带走了多少民脂民膏。 你们身居高位,却睥睨天下,以万物为蝼蚁。 “掘了你们祖坟!” 他一边谩骂,一边将墙上的白布扯下来,扔在火里。 以自己过目不忘的本领,一目十行的将剩余的文书都记在脑子里,然后再全部投入火中。 看着火苗吞过了一张又一张纸,他站起身来,走到房间的尽头,查看最后的墙体。 墙壁的触感与另外三堵墙弯曲不一样,像是独立的空间。 “这墙的用料,应该和地上衣冠冢用的同样的石材。” 他左右查看的仔细,十分娴熟的检查了每一个可能的缝隙,后退半步,说:“应该是和衣冠冢是一个独立的整体。这个房间应该在地上的茅草屋和衣冠冢中间。” 他看火苗烧的已经灭了,走过去,将余下的灰烬尽数打散,不留下任何会被发现蛛丝马迹的可能性。 又将屋里能找到的助燃物分别浇在四周,点燃,看着火苗慢慢窜起,打消了之前自己的推论。 “不是有人在暗中保护我们,而是有人想要斩草除根!” 回到地面上的茅草屋内,将茅草屋点着。 他远远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看着火舌仿佛吃人的魔头,将整个茅草屋吞噬,火光冲天,热浪沸腾,将他整个人烤的炙热。 “对方想让你拿出来的,就是你找到所有关于我们的信息。对方想杀的不是你,是我们。” 晚夜的风平地而起,席卷着热浪盘旋而上,将栾树叶吹得‘霹雳吧啦’作响。 察觉到身后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他侧过脸,在火光潋滟中,在蒙面下拉出一个阴鸷的冷笑,仿佛地狱归来的恶鬼。 “姑娘,你来迟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案1:卢公当街遇刺 以清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一觉睡醒,已经是下午时分。摸摸直打鼓的肚子,便起身洗漱了。本想去食堂,又想着现在不是在三清观,也没人惯着他,食堂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吃的。 于是决定出去吃。 才踏出房门一步,就被热情的刑狱司衙卒们嘘寒问暖,还告诉他说佘大人特地交代了食堂为他留了饭菜。也让他别拘束,若是饿了就去,那边随时等着他。 听着来自陌生人的关心,以清心里暖暖的,甚至觉得又回到了三清观,不自觉的勾起嘴角。 他酒足饭饱后晃到了刑狱司的办公室,看到佘则和唐剡正坐在天井下闲聊,便也凑上去了。 唐剡一看见他,笑着招呼:“以清,好些了吗?” “大人。” 以清打了招呼,笑着点点头,坐在一旁,说:“谢谢关心,吃了药,睡了一觉,已经好了。” 又看唐剡曲着手臂,挂在脖子上,关心道:“回渊哥,你受伤了?” 他有些紧张的挪了位置,抬起手想要,又不敢碰。 唐剡宽慰道:“没事,都是栾哥夸张了,就是小骨折。” 以清一张脸皱巴巴的,说:“等我一下。” 说着,飞快的跑了,又飞快的跑回来。 跑的脸色微粉,气喘吁吁的把椰丝糖放在唐剡跟前,说:“药很苦吧。吃了药吃点糖,就不苦了。” 这倒把唐剡弄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看看佘则,似乎没有什么反应,笑道:“那我就笑纳了。” 佘则问:“午膳时看你还在睡,也没好打扰你。饿了吗?吃饭了吗?” 以清绽放了暖暖的笑:“吃过了,谢谢大人。” 又说:“您对下属真好,怪不得大家都愿意跟着您出生入死,就算受伤了也甘之如饴。” 以清虽是实打实发自内心的真心话,但听在佘则耳朵里,仿佛有些阴阳,有些讽刺,有些怪罪。 他扫了一眼正拿着椰丝糖放在嘴里的唐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微蹙眉,哼了两声。 以清连忙问:“大人,您怎么了?” 佘则呼了一口气,说:“没事,扯到伤口了。” “您也受伤了?伤到哪里了?” 佘则摇摇手,说:“无妨,皮外伤而已,不至于骨折。” 以清噘着嘴,一本正经的说教:“小伤也不能忽视,要防微杜渐。” 指了指椰丝糖,说:“回家吃了药吃颗椰丝糖,睡一觉,就好了。” 唐剡好奇的看了看椰丝糖的包装,看到岭南节度使的徽章,问:“这糖是他给你的?” 以清点点头。 唐剡追问:“那你为什么给我?” 以清睁着无辜的双眼,一脸不解的看着唐剡,好一会儿,才说:“大人说,对一个人好是不需要理由的。” 把唐剡听得牙疼,看佘则,似乎又没有特别的反应,心道:送糖、装伤,为何? 没有拆穿。 以清单手托腮,眉目含笑,歪着头看着唐剡;佘则气定神闲,挺直腰背,单手扶着茶杯,指腹摩挲着杯沿,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风卷起其中尴尬的气氛,把唐剡刮的想就地挖坑把自己埋了。 不等唐剡开口打破僵局。 以清带着慈爱,含笑道:“要是谁做了回渊哥的夫人,不知道有多幸福。” 一句话差点把正在喝茶的唐剡呛死。 感觉佘则脸色似乎黑了一分? 他心道:错觉吧? 习以为常的连忙拒绝三连:“已成家。” 以清并不意外的点头:“嗯,听说了,一个叫左晴的姐姐,对不对?她是不是又漂亮,又温柔,又善解人意?” 唐剡说:“不知道。” 以清:“啊?” 唐剡说:“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没见过她。” 以清歉意道:“对不起。” 唐剡安慰道:“没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微微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带着几分忧郁,说:“我这辈子,有且只有一个妻子,只有她。” 以清感动的一塌糊涂,只有秉笔直书,仗义执言的唐伯伯,才能教出你这样刚介耿直的唐剡。 谢谢你还记着她。 佘则看这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 他早就发现了,从第一次碰到,以清有事无事就悄悄盯着唐剡看,吃饭做事也很喜欢跟在唐剡身旁,对他的倾注了非常多的关注。 即便自己很害怕验尸,也会跟着唐剡去,结果害的自己被吓得发烧。 但是看回渊的反应,应该此前并不认识。 他带着几分责备,说:“以清,以后少跟着回渊跑。明明就很怕尸体,还硬着头皮去。前一晚上吓的差点晕倒,昨天又被吓到。下次要学会拒绝,知道吗。” 以清摇头,说:“没事,入了刑狱司哪里能避开不碰见尸体呢,以后多见几次就好了。” 唐剡心道:我说昨天打我打的那么狠,合着是给人出气呢?该不会真的喜欢上了?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但感觉你也不是会一见钟情的人呀。 便撇开关系的说:“以清,别怕,以后跟着大人走,有他保护你。” 以清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耳垂,拉起一个不算好看的笑,说:“也不是怕尸体,小时候经常在义庄玩。只是好久没闻到尸臭,突然闻到,有点不习惯。” 佘则察觉不妥,蹙眉,问:“在义庄玩?” 以清点点头,说:“小时候认识一个从蜀都来的姐姐,可会捉迷藏了。她让我藏在棺材里,她去把‘鬼’引开,然后再来接我。” 唐剡不疑有他,打着哈哈,说:“然后你们就赢了,是吗?” 以清顿了顿,嘴角微不可闻的带着酸涩,笑说:“嗯。” 想起昨晚,他梦见自己睡醒了,睁开眼,看到姐姐背着妹妹,回到了义庄,打开棺材盖,接自己,回家。 他在心里甩甩头,继续眉飞色舞的说:“蜀都称呼姑娘叫做‘婆娘’,这个姐姐啊,特别凶,经常拿着擀面杖来打我,有时候还会拿着甘蔗来打我,我就骂她‘你这个凶婆娘,活该你嫁不出去’。” 他想起以前在家的时光,左晴喜欢雕刻,经常用家里的擀面杖练手。每次雕刻到关键时刻,调皮的以清总是在一旁捣乱,气的左晴操起擀面杖就打。 说是打,也就是玩笑,哪里会下重手呢? 只要以清假装自己被打疼了,左晴就会不顾一切,丢扔了擀面杖上前关心,屡试不爽。 方法笨拙、简单,但很有效。 佘则看着他的笑,有些扎眼,这那里是笑?简直比哭还难看。 其实以清很会伪装,唐剡基本就没发现他的异常,还顺着他的话问:“然后她嫁出去了吗?” 以清双眼注视着唐剡,大力的点头,幸福洋溢:“嗯,她的夫君特别特别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就像回渊哥一样好。” 进来送资料的南宫令月就这么听到了最后的这句话,她将东西放在桌上,玩笑说:“你回渊哥吊儿郎当,正事不干,就会摸鱼撒泼,一年到头就差住在妓院了,他还好呢?” 以清辩解:“肯定是为了查案。” 南宫令月敲了他的脑袋,说:“以清哥,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 以清抱着脑袋控诉:“没有,回渊哥模样俊俏,风流倜傥,细心体贴,风趣幽默,办事可靠,哪里不好了?” 南宫令月无语,道:“一年到头总有几个头铁的往他跟前凑,等你撞了南墙,有你哭的时候。” 跟佘则耳语几句,施施然走了。 以清吐吐舌头:“才不会。” …………………… “听说了吗?泽披苍生又出手了。” “这次又是谁家的墓遭殃了?” “嗨,不是墓。” “那是什么?” “为着泽被苍生把关中帝陵都盗空这事,都多少年了,还没抓到人。这就算了,最近发现冠军侯贾楠、武安侯贺淳维的被炸了。上头说了,再抓不到,提头来见呢……” “快走快走……” ………………………… 听着几个衙卒一边整理衣裳一边快速从回廊跑过去。 以清好奇的重复:“泽被苍生?” 回过头问向佘则:“是谁?” 唐剡抢答道:“一个盗墓贼……” 被佘则瞪了一眼,连忙改了称谓:“摸金校尉。” 勾勾手指,示意以清靠近,小声蛐蛐:“他的暗恋对象。” 以清震惊,嘴巴张成一个○,单手捂着。 佘则一本正经清清嗓子:“咳咳。” 唐剡又说:“嗯,其实不算是暗恋,他都不认识别人,应该说是单恋。” 佘则敲了他的后脑勺,说:“说什么呢,他是贼,我是兵!” 以清像是瓜田里的猹,吃到了一口老甜的瓜,带着坏笑,问:“大人若是碰到他,会抓他吗?” 佘则斩钉截铁:“会!” 唐剡在一旁同时出声,拆台:“不会。” 面对截然不同的两个答案,以清有些迷茫。 唐剡说:“你刚刚也听到了,这个案子很多年都没抓到人,而我们大人,可是刑狱司的冉冉新星,凭一己之力提高了整个巡案省的破案率。你猜问什么这样棘手的案子不给他?” 以清好奇宝宝般的摇头。 唐剡大言不惭道:“因为你家大人一直单恋泽被苍生。从十年前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你这未及冠的大人就开始暗恋他。” 他带着十分的佩服:“这人神通广大,技术高超,没人知道他是谁,只是百姓称呼他‘泽被苍生’。截至目前,也只能通过各盗洞出现的时间,大概猜测他应该最迟十四年前就开始干这行了。” 以清好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机械的转过头看着佘则,重点歪到姥姥家的问:“啊……大人您喜欢年纪大的啊……” “噗……咳咳……咳咳……” 佘则一口茶水喷出来,把唐剡憋笑憋的快死了,连忙把手帕递给他,单手在他背后拍拍,顺气。 以清解释道:“这么厉害的人肯定年纪不小,如果十四年前他跟大人这么大,现在的年纪都快四十好几了,能做大人的父亲了……” 佘则简直无语了,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缓了缓,说:“别听回渊胡说,我只是觉得此人并非大奸大恶之徒。” 唐剡满脸写着‘看吧,我说的没错吧’的表情,摊手道:“他想给他修生祠。” 佘则好不避讳的说:“这些年天气不好,庄稼年年欠收,百姓食不果腹,偏偏官府横征暴敛,苛捐杂税极多。活不下去的百姓只能抛弃土地,离开家乡,被迫成为流民,四处流浪。” 脸上泛起欣赏:“每次遇到天灾**,泽被苍生就会去盗掘陵墓,将里面的珍宝变卖换成钱,救济百姓。” “比起打着劫富济贫的招牌,行中饱私囊之事的卑鄙之官员,他不过是动用了埋在地里的铁疙瘩,并没有损害任何人的利益,反而造福苍生。难道不该被尊敬吗?” 以清目不转睛的看着佘则,一字一句听得非常仔细,然后缓缓道:“大人,您真的很温柔。” 第13章 第十三章 案1:卢公当街遇刺 三人正在天井说这着话,终于验完尸的栾大、从衣冠冢完成最后勘察的付通,从外面回来的祝松不约而同的在门口碰见,一起走了进来。 唐剡站起身来,戏谑道:“温柔的大人,有人给你带礼物来了。” 佘则回头,收敛神色,说:“走。” 于是一众都去了案件分析室。 佘则首先发言:“栾哥,这几日辛苦了!你先说,说完先去休息。” 栾大点头,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揉揉眉眼,甩甩脑袋,稍作清醒,开始了尸检汇报。 “先说芦苇荡发现的两个黑衣人吧。复检与初检结果相同,二人同时死于一把剑下。二人均是练家子,身上有很多陈年旧伤,猜测是和职业有关。结合巡案省档案室掌握的杀手名单来看,基本可以确认他们是道上的杀手,代号十一、十三。” “加上乔老板提供的信息,他们就是在杀人后去‘寻觅’提走了梁大人的文书资料的两个黑衣人。” 佘则边看资料便在在一旁的空白纸上做着标记,头也不抬的说:“付通,查下这两个杀手的上家。” 又补充说:“可能查到的机会渺茫,尽力而为。” 付通答:“是。” 栾大喝了一口水,稍作休息,继续说:“至于现场十三人,表面死因与之前一样,无可疑。但是进一步剖验,发现这几人都中了一种叫麻头兜铃的毒。这种毒无色无味,是可控毒发症状的毒。” 唐剡难得主动参与案件,问:“什么叫做可控毒发症状?” 栾大解释说:“就是说如果你中毒的同时喝了酒,那么你最后就会像死于喝醉;如果你中毒的时候吃了导致腹痛的东西,那么就会像是死于绞肠痧。诸如此类。” 唐剡说:“也就是说,其实案发现场的十三人不是死于意外,而是中毒?” 栾大点头。 付通直呼好家伙:“这大手笔。” 他拿着笔,扫视其余几人,说:“你们知道吗,这毒在黑市上有市无价!杀几个随从而已,至于吗?” 佘则面冷如水,说:“至于。” 他示意南宫令月将一张烧的不到四分之一的羊皮定在展示板上,用笔头代替手,指了指。 看向付通,说:“这是你从衣冠冢废墟里挖出来的,令月作了修复。” 案件分析室的人定睛一看,瞠目结舌。 付通结结巴巴,舌头打结:“这,这,这……” 南宫令月说:“军事布防图。” 佘则说:“栾哥,你还有补充吗?” 栾大摇头,说:“我这边汇报完毕。” 佘则点头,抬抬下巴,说:“去休息吧。” 转头问向付通:“衣冠冢勘查结果如何?” 付通摇头:“对方实在是干脆利落,整个地窖完全坍塌,除了一些毫无用处的木料,受热破碎的瓷器,就只剩下这小张军事布防图,其余什么都没留下。” 佘则问:“起火原因呢?” 付通站起身来,拉过展示板开始演示。 “地窖中出现了多个起火点,应该人为的泼了灯油等助燃物,等地窖烧的差不多了,再回到地面,引燃地上的茅草屋。由于茅草干燥易燃,加上屋体以木质结构为主,所以烧的特别快,火势也特别厉害。” 他画着示意图:“地窖在燃烧过程中通风口逐渐被坍塌的燃烧物堵塞,燃烧产生的热浪无法排出,在封闭的地窖越来越多,最后发生了大爆炸。” 以清隐藏着心里的愧疚,问:“大人和回渊哥是在衣冠冢受伤的?” 佘则点头,说:“昨日一直觉得衣冠冢不太对劲,夜里仔细想想,觉得它的室内看起来略显局促,不像从外面看那么宽敞,所以带着人想再次查看。” “没想到刚到那里,就看到两个黑衣人,他们一见到我们过去,马上就闪的不见了。而衣冠冢旁边的茅草屋已经烧红了半边天。” 以清想起昨晚姗姗来迟的那个黑衣女刺客。 心道:她的身手非常好,居然能和我打的不分上下。长安城里真是藏龙卧虎! 以清佯装着吃惊。 佘则抬起眼眸,看着以清脸上挂着吃惊和担心,满腹思量:关于案情,你从未开口,这是第一次。虽然可以用关心同僚来解释,但是,还是觉得,可疑。 你对回渊似乎过度紧张了。 他安慰说:“没事,大家都躲得很快,没受重伤。” 以清看了看脖子上还挂着手臂的唐剡,心里更加愧疚了。 姐夫,对不起。 他在心里如是说。 只看出以清对唐剡明显的关心,没看出多余的细节,佘则收回目光。 付通继续说:“不过也不是全然无获。我发现地窖中间有一处地面出现了两次燃烧的痕迹。猜测应该烧过什么东西,等火灭了,又发生了二次火势。” 他在中心单独画了一个圆。 继续说:“地窖处在茅草屋和衣冠冢中间,大爆炸将整个地面都掀开,其中也包括这个衣冠冢。” “衣冠冢紧挨着地窖修建,地窖爆炸后,衣冠冢首当其冲,里面的东西被炸的到处都是。这才发现在衣冠冢的另一侧有一个盗洞。” 以清心在里扼腕悔恨:成日打雁,竟然被雁啄伤了眼睛!昨晚怕女黑衣人发现地窖里的资料,一心想着优先烧毁地窖,以至于时间不够,只能放着眼前的衣冠冢没法深入查清楚。 唐剡将衣冠冢中炸出来的物品清单和衣冠冢内随葬的名册对比,百无聊赖的说:“从衣冠冢里随葬的清单来看,应该有不少都女子用的珠钗翠环、衣裳宝物,样样都不是便宜货。” “应该不止被炸出来的这些。” 付通点头,说:“经过查访,是附近的村民偷挖的盗洞,将里面值钱的东西都运出去卖了。” 以清在心里舒了一口气:有惊无险。 佘则说:“昨晚我们赶到的时候,看到两个黑衣人,但看不出身形,也似乎不愿与我们纠缠,看到我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祝松插话道:“昨晚这个女黑衣人先去了梁府,结果被我们的人发现了行踪,缠斗了一会儿,往城南方向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会去了城西的衣冠冢。” 佘则悄无声息的关注以清的一切,心道:我们白天才查到衣冠冢,黑衣人晚上就去,一去还是两个,这也太巧了。 也许是女黑衣人先在梁府现身,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另一个直奔衣冠冢放火,烧了一切。 其中一个黑衣人会不会是你? 佘则在以清那里得不到任何的微表情可以加以佐证自己的猜想,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才放出烟雾弹,说:“那就说得通了。” 众人不解。 佘则抬起头,目光如炬的看着展示板上的军事布防图:“拿出来。” 一经提点,唐剡马上反应过来:“你是说凶手要的,就是梁大人手里的这张军事布防图?” 佘则点头,随后又摇头,看不出任何表情,自言自语:“但是为什么是梁大人?” 南宫令月提出疑问:“不问朝政的梁大人为什么会有军事布防图?” 唐剡回答:“梁大人任官多年,现在以伴食宰相的身份,暗地里参预朝政,也说得过去。” 佘则摇头,否认,然后问:“卢令公会没有军事布防图?” 他一句话问出了问题的关键。 比起已经不问朝政十年的伴食宰相梁舒,现在掌握实权,主张裁撤藩镇的卢令公手里的军事布防图只会比这张简单的羊皮详细的多。 但是凶手偏偏舍近求远,避重就轻。 那么说明这张军事布防图并不是凶手真正想要的。 导致梁大人之死的症结,他们还没有找到。 二次燃烧?第一次燃烧烧的是什么?火是谁放的?男黑衣人还是女黑衣人?他们俩到底是不是一伙的? 但无论是不是,刑狱司里肯定有内鬼,不然不会我们才查到衣冠冢,就出现两个黑衣人。 梁大人到底在暗中查什么?又查到了什么不该查的东西? 太多的疑问在佘则的脑子里打转,他陷入深入思考,闭着双眼,抬起一只手示意众人安静。 歪着脑袋,在脑海里不停验算,说:“就差一点,我觉得我们一直在真相的门口徘徊,就差一点,就能抓住那个飘忽的头绪。” 就在这时,令狐鸿渐风风火火的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老大,出事了。” 众人看着他。 令狐鸿渐言简意赅道:“卢府的卢管家留书自尽,说是自己因私怨买凶杀梁大人,意外害死了主人,心中愧疚不安,自尽谢罪。” 佘则蹭的站起来,毫不拖泥带水道:“令月留守,叫上栾哥,去卢府!” ………………………… 当日清晨,寅时。 在一个富丽堂皇雕花的屋子里,一个腰金衣紫的贵人坐在屏风后,拿着灯挑,拨动烛花。 一个身着褐色束袖,头戴武士抹额的男子拱手见礼,弓着背,谄媚道:“大人,您这招引蛇出洞实在是高。今夜城西可热闹了,又是放火,又是爆炸,那阵仗,把陛下都惊动了。” 贵人听着汇报,带了几分微不可闻的冷嗤。 他继续拨动烛火,闪烁的灯火将他照射的忽明忽暗。他的动作非常轻微,举手投足贵气十足。 平和的嗓音响起:“收网吧。” 屏风前的人没有起身,保持着弓着背的姿势,颇有些担心的微微看向屏风方向,说:“大人,佘则是出了名的铁面正直、心思缜密、明察秋毫,面对冤案绝不会置之不理,查案从不半途而废。乍然收网,恐怕骗不了他。” 贵人带了几分不屑:“也没想过要瞒他,要的就是他不罢休。” “恶狗争食,只要闻到一点肉香,就怎么都不会放,直到死。” 屏风前的人恍然大悟,说:“大人的意思是,要让佘则主动去帮我们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适当的时候给他点提示。” 那人拱手道:“是!” 后退几步,才站起身来,离开了。 “梁舒啊梁舒,你这只螳螂查了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也会被人猎捕了?” “当日你冷眼看着左户被夷三族,如今没让你活着看到自己家重蹈覆撤,已经是便宜你了。” 他带着几分怒气,把手里带着火星的灯挑扔在桌上,将奏折烧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你们这些伪君子!” 第14章 第十四章 案1:卢公当街遇刺 初春虽然带着一个‘春’字,可并没能从字面上驱散冬日的凛冽。夜里下了一场好大的雪,已经快到晌午了,刑狱司屋顶的积雪还没有一点要融化的意思。 雪后初霁,阳光并没有什么温度。 刑狱司的天井倒是打扫的干干净净,地上的雪被扫起堆在角落,地面也是干干爽爽的。 石桌上的小炉子煮着茶水,‘咕噜咕噜’的慢慢沸腾;桌上放着食盒,几个茶杯;石凳上铺着厚厚的毛毡。 佘则面冷如水的独自坐在那里,拎着烧好的水,慢条斯理的沏茶。 以清从门外走来,左右看看,凑上去,问:“大人,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茶?” 佘则示意他坐,给他倒了茶:“他们去处理案件的后续资料了,整理好了,移交给大理寺,按律定罪。喝杯茶暖暖。” “嗯,谢谢大人。” 以清双手隔空捧着茶杯,感觉到暖气慢慢蔓延道自己的手心,好奇问:“卢管家不是自尽了吗?还要怎么定罪?莫非……” 他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莫非还要牵连家人?” 佘则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安静了好一会儿,以清问:“昨晚从卢府回来,就看大人心事重重的模样,案子不是已经真相大白了吗?” 佘则摇头:“这个案子并没有结束。” 以清故作不解,挂着满脸疑惑,正准备套话,没想到巡案省巡案令、关内侯陆予方来了。 以清对陆予方的印象很深,他明明不到六旬,却满头白发,看起来是个和颜悦色的小老头。 大家都说他是忧国忧民把自己累成这样的。 他曾经在武帝麒麟十四年,也就是父亲归降匈奴后的第二年,以中郎将的身份持节出使匈奴,没想到他的副将卷入匈奴内乱,他受到牵连,被扣留,随行者皆投降,唯他誓死不从。 消息传回,那杀人如麻的屠夫武帝疑其叛国,遂就地圈禁他的全家。他的家族以父亲之祸为前车之鉴,买凶纵火,其父母妻儿皆被活活烧死。 太上皇登基第二年,也就是祥瑞二年,因为他曾是太上皇的伴读,二人私交甚好。于是太上皇与匈奴和亲,并寻访他的下落,多方交涉后,获释归国,封关内侯。 他被含冤放逐近十二年,却没有一点怨言,归国后依旧是一腔为民请命的热忱。见吏治**,请设巡案省,判冤决狱,为民请命,相当于以一己之力跟整个外戚家族对抗。 以清在心底对他颇为敬重。 佘则和以清连忙站起来,拱手见礼:“侯爷。” 陆予方和蔼的笑着,示意二人不必多礼,自顾自的坐着,以清上前给他倒了茶。 他细呷了,连连称赞。 放下茶杯,抬头看着佘则,心情大好:“陛下今日龙颜大悦,大理寺查了一个多月都束手无策的案子,入了我们巡案省,不到五天就将凶手缉拿归案。” 他红光满面,看来心情非常好。 说着,又连连点头,身体微微向前,拍拍佘则的手臂,口里眼里全是对佘则的赞赏:“还得是你啊!” 佘则眉头紧锁,他是不愿意结案的,但是卢管家的遗书又清清楚楚写了梁大人如何调戏自己的女儿,自己又是如何偷盗卢家财货,通过江湖暗线买凶杀人。 一点一滴,可谓是十分详尽。 一看就是有心人蓄意嫁祸。 他本来想将遗书按下不表,详细查探,没想到不知道谁漏了口风,不等他赶到卢府,内侍省大监就带人到了现场,等着他结案。 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侯爷,此案扑朔迷离,我觉得卢管家之死并非这么简单。” 陆予方脸上的笑黯淡了几分。 佘则不是没看到陆予方的不高兴,却依旧坚持据理力争,说:“先不说其他,就说衣冠冢,地窖里发生了二次燃烧,那第一次燃烧烧的是什么?火是谁放的?男黑衣人还是女黑衣人?梁大人到底在暗中查什么?又查到了什么不该查的东西……” “大人……” 以清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裳,不断给他眼神示意,让他别说了。 佘则拂开以清的手,固执的继续说,甚至带了几分责怪:“这些都是疑点。不仅如此,卢管家的那封遗书明显是凶手嫁祸,侯爷怎可让此案就此了结?” 陆予方却也不恼,苦口婆心道:“你说的这些,老夫又何尝不知?” 他站起身来,拍拍佘则的肩膀,说:“陛下有旨,此案就此了结。你想要的抗旨不遵吗?” 浑身烦躁、憋屈的佘则与平淡如水的陆予方四目相对,好一会,佘则后退半步,拱手,低头,咬着后槽牙:“不敢。” 陆予方抬手将他扶起,说:“你的性子我知道,你甘愿放弃从四品大理寺少卿职,自请入巡案省,只任从六品刑狱司,是为坚守内心正道,锄强扶弱,匡扶正义。” 他劝解说:“但是人这一辈子啊,总是不如人意的,你要先学会保全自身,才能去保全别人。” 又说:“哎……你这个追根究底的性子啊……” 他带着几分宠溺,说:“这个案子表面上结案了就是结案了,私下你要怎么做,谁管得着?” 佘则后退半步,拱手:“谢侯爷。” 陆予方淡然一笑,十分的和蔼,说:“近来你们查案辛苦了,老夫做东,在帝台春定了包间,带着弟兄们去玩一玩!一来也算是庆功,二来庆祝以清加入咱们巡案省。” 说着,便走了。 佘则、以清拱手相送。 唐剡和南宫令月一起走进来。 唐剡自顾自的坐在一侧,自己倒了一杯茶,说:“你俩倒会享受。” 南宫令月说:“老大,刚刚在门口碰见侯爷,他说他忘了跟你说了,让我代为转达。” 佘则看着她,抬抬下巴示意她说。 平日里时常面无表情的南宫令月学着陆予方的模样,说:“罪魁祸首已然服罪,陛下同意不祸及妻儿,让那小子放心,别老背后骂老夫不近人情。” 把大家都逗笑了。 唐剡吊儿郎当的翘着二郎腿,把手上的手臂放在桌上借力,说:“还得是这老头,他那张三寸不烂之舌,谁说得过?不知道今天在朝堂上怎么打脸大理寺的那群窝囊废呢,听说大理寺卿下朝后还没到家,就被气的吐血晕厥了。” 南宫令月也坐在一旁,喝了一杯茶,说:“听我爹说,本来太上皇和陛下震怒,朝臣也煽风点火的要族灭卢管家,没想到侯爷居然劝住了,不得不说是真的太厉害了。” “佘大人。” 这边厢说这话,乔岁野在衙卒的带领下进来。 他一身简单平常的束袖圆领袍,束发,只用简单的木簪,腰间挂着一柄烟斗。 笑语盈盈的进来拱手见礼,说:“大人之前说若我这边还有梁大人的消息,定要告知你。不过现在听说此案已结,不知道大人还需要这些消息吗?” 佘则一听,连忙示意南宫令月让座,请乔岁野坐了。 问:“不知乔老板带了什么消息来?” 乔岁野将一张折叠的白纸放在桌上,推到佘则跟前,说:“这是今日花娘离开时给我的,说是感念自己身世飘零,不忍心自己母亲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跟她一样,希望我重新写了寄名符,送到三清观去请福。” 佘则打开纸,看着陌生的生辰八字,微微蹙眉,问:“这是谁的?” 乔岁野说:“这是梁大人另外两位私生子的生辰八字。哇哦,好茶啊大人!” 一口称赞,不知道说的是人,还是茶本身。 佘则眉头紧锁,大脑高速运转:这和从三清观请下来的不一样。难道三清观请回来的那两张果然被换了? 乔岁野挑眉,说:“正如大人心中所想,南宫大人从三清观请回来的两张寄名符应该是中途被人换了。” 连忙补充:“南宫大人,我是说在你去三清观之前就被换了。” 南宫美人冷冷不言。 佘则内心不断推测:是谁换的?为什么要换?换了新的生辰是用于掩盖以前的生辰,凶手故布疑阵,是为什么? 唐剡将纸拿过去看看,问:“为什么要换?这两个私生子有问题?” 乔岁野故作神秘道:“我认为同样都是私生子,花娘好好的活着,寄名符也没被换。而这两个被换了的,恐怕不止是私生子这么简单,于是浅查了下。” “大人,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唐剡催促:“别卖关子,快说。 乔岁野手肘放在桌上,单手撑着下巴,说:“这是当年的散骑都尉左户的一双子女,左晴和左贲的生辰八字。” 这消息宛如晴天霹雳,将佘则惊的顿在那里:左氏遗孤?梁大人查的是左氏遗孤?那寄名符是谁换的?难道是一德真人?所以他才会急匆匆的赶来捞人,难道以清和左氏遗孤有关系?或者说他就是其中之一? 唐剡带着几分期盼和惊喜,追问:“你的意思是说,他们还活着?” 乔岁野无所谓的耸肩,说:“这我可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梁大人就放了两张写着八字的寄名符就引来杀生之祸,我没事去找什么死?” 佘则一言不发,从唐剡腰间扯下一块玉佩,扔到乔岁野怀里,说:“赏你的,出去别乱说话。” “诶,这我的……” 唐剡抢夺不及,自我安慰:“行,你的你的,都是你的。你这随手我羊毛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真当我是你行走的钱袋吗?” 乔岁野狗腿的拿着玉佩看了看,确认价值,笑的眉开眼笑,连连称是:“大人您放心,小的保管闭好嘴。” 又说:“小的吃这碗饭,略有些小门道,大人以后若是有用得着小的的地方,小的随时愿意效劳。” 佘则面无表情的端起茶杯,微微点头:“嗯。” 南宫令月在一旁翻白眼,心道:势利、狗腿、谄媚。 佘则在心中冷冷的分析: 当年左户通敌叛国之案发生时他七岁,当日这案子闹得沸沸扬扬,他也有所耳闻。只是当时背叛夷三族后,武帝下令禁止谈论此事,他对其中细节也并不太清楚。 在当年全城搜捕之下,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时隔多年,为何又要重新找他们?莫非当年的案子有内情? 看来今晚有必要回去问问母亲,当年之事到底如何。 第15章 第十五章 案1:卢公当街遇刺 在看到乔岁野送来的八字时,以清慌的差点露出马脚,他很快镇定,在心中重新筹谋,心道:事已至此,不如以静制动。既然无法阻止梁舒查访我和姐姐的事情曝光,那不如将计就计。 佘则为人正直、沉稳睿智,心怀仁义,连卢管家的妻儿性命都放在心上,让他去追查姐姐的下落,总好过让躲在犄角旮旯的阴沟臭鼠去找,来的安全。 乔岁野站起身来拱手告辞,临走时还不忘对着唐剡连抛了几个媚眼,把唐剡看的浑身不自在。 他绕了半圈,走到唐剡跟前,微微弯腰,和他脸对脸靠的很近,唐剡甚至能感受到他冰冷的脸颊传递来的,带着冰雪味道的丝丝寒意。 乔岁野带了几分调戏,说:“不止名好听,字也很好听。回渊,回见。” 说着,心情极好的走了,在唐剡眼中,留下一身数不尽的风流倜傥。 南宫令月冷言冷语:“以前是不管男卿女卿,现在是连男君都不放过了。” 佘则将纸对折后放在手边的桌上,对南宫令月说:“跟他们几个说一声,今晚‘帝台春’喝一杯。” 南宫令月点头去了。 唐剡看着乔岁野远去的背影,心道:如果梁大人因为查访左氏遗孤而丧命,那么剩余十五人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而丧命。这十五人连自己为何而死都不知道。可为什么触及真相的你却能相安无事? 他带着十二万分的怀疑,与佘则交换了眼神,默契之下,他起身追了出去。 “诶?” 以清略显担心:“回渊哥这又是去哪儿?雪天路滑,还受着伤呢,别摔了,伤上加伤可怎么办?” 佘则打开桌上的食盒,吸引以清的注意力。 根本不用佘则开口,只见以清双眼放光,咽了咽口水,惊喜的看着佘则:“大人,哪里来的甘蔗?” 桌上的食盒了放着一盘甘蔗,切成了小块的模样。 佘则说:“家里人给送来的,说是剑南节度使送来的贡品。” 他也说你不明白为什么听到以清说起拿着甘蔗打人,回头就去找了甘蔗来,只是看以清似乎很喜欢的模样,他也被带动的笑着。 “你喜欢吃?” 得到佘则首肯的以清拿起一块放在嘴里,冰冷的甘蔗汁水在口腔里充斥着,带走了全部的体温,冻得他透心凉,冷的他牙龈疼。 佘则看他吃的开心,不由得也带着微笑,不爱吃甜食的他竟然被感染的也放了一块在嘴里咀嚼起来。 以清边嚼边说:“说起来,蜀都有一个桃花源,大人知道吗?” 佘则摇头:“从未听过。” 以清面带希望,泛着如有似无的哀伤,憧憬着的说:“渭水自东向西流动,在蜀都汇入沅水,听说沅水所在就是桃花源。那里芳草碧色,落英缤纷,夫妻和睦,兄友弟恭,邻里和睦,黄发垂髫,怡然自乐,是一个没有烦恼的地方。” “我啊,想在渭水沅水交汇处修一栋小房子,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采菊东篱,与世无争。” 他在心里畅想着,若是找到姐姐,他想带着姐姐、师父、大师兄,去那个桃花源一样的地方。 一个可以远离是非纷扰,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 一个一家人快乐的过日子的地方。 一直以来,他都听一德真人的话,假装一个卿,一个娇滴滴、柔弱弱的卿,装的久了,他便习惯了那样的自己。他总是在一德真人和以宁跟前故作的坚强,他不敢将自己真实的内心袒露出来,他怕他们担心。 只是他不知道,一德真人和以宁将他的坚强、脆弱以及对人间的仇视都看在眼里,也知道他的装傻充愣是为了让自己放心。 可是就像燃烧的地窖,无处喷发的热浪必定会引起大爆炸一样。 压抑久了,人必定会陷入崩溃。 所以以宁才会教他发泄。用济世为人来修补内心不断散发的恨意;用陌生人的善意来缝补他多年来缺失的爱。 或许是那日开诚布公道歉的佘则,是他用他的真诚和善良让他动容,他对佘则少了很多刻意的装乖讨好,却多了几分真挚的交心。 他露出了从未在一德真人和以宁面前出现的表情,说着从未在他们跟前说过的过去。 佘则其实一直以来都对现行的朝廷相当不满。 满朝文武,拉帮结派,内外勾结,党同伐异,毫无人性,人命在他们眼中如同儿戏一般。 他们掌握着社会优渥的资源,封妻荫子,门荫入仕,九品官人入朝,竟然还要将官品做清浊之分。 双方互相攻讦,擅自提升赋税,巧立名目,巧取豪夺,骄奢淫逸,斗富为乐,肆意毁坏农田,造成百姓流离失所,各地流民反抗不断。 却又被他们冠上叛军的帽子,通通处以极刑。 这些百姓,不过是想要拿回自己的锄头和梭子,过上男耕女织的安稳生活。 他眼见这已经烂到根子里的黑暗官场,自己却无能为力;他想要挂印归去,又舍不得自己内心对正义的执着。 于是一直在仕与隐之间徘徊。 听以清说着,十分心动,问:“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吗?” 以清拍着胸脯保证:“当然!” 心道:我外公是第一任剑南节度使,我娘生在蜀都,长在蜀都,她当然知道! 佘则听他回答的毫不犹豫,说:“如果真的有哪样的地方,我也想去。” 追问:“能带上我一起去吗?” 以清狐疑的看着他,说:“大人,若是您也一起去,我那小楼可住不下。” 佘则失笑。 是的,我有父亲、母亲、兄长、姐姐……有一个浩大的家族;我有师父、好友、同窗、同僚……有情同手足的羁绊;我有我坚守的正道,我有我心中的正义,我有我的无可奈何。 这些,一栋小楼,实在装不下。 他只能自嘲道:“万一有一日,我可以孑然一身,就去那里找你,怎么样?” 以清:“好,那我在修房子的时候给大人留出一间最好的来。” 刺目的笑容带着春风中微不可闻的暖意,以及难以捕捉的,未来的希望。 ………………………… 帝台春的二楼包间里,栾大、唐剡、祝松、南宫令月正在打马吊。 付通站在栾大后面,双臂抱在胸前,指点江山。 佘则在一侧摆弄果盘,让家里又送了些甘蔗过来。 付通焦急的不断看向门口,手痒的抱怨:“令狐和以清怎么还不来,等着他俩来了正好凑两桌马吊呢!” 唐剡说:“该不会迷路了吧?” 祝松说:“不可能,令狐还能找不到‘帝台春’?” 听着楼下一阵嘈杂,本就无聊的付通站在门口,问:“小二,下面什么事这么吵?” 能来帝台春的,都是有钱有势的,即便付通这样其貌不扬的,小二也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回话:“楼下不知道哪个客人,喝醉了,看上了一个长相标志的卿,非得让人家陪,这不,吵起来了。” 唐剡一听有热闹,马吊一推,说:“嘿,哥几个,看看去?” 祝松也是动了动拳头,活动活动脖子,义愤填膺,说:“看看是谁这么猖狂,干出当街逼良为娼的缺德事来,看姑奶奶不把他揍的满地找牙!” 南宫令月好言相劝:“松姐,注意点分寸,好歹让栾哥明日再验尸不迟。” 刑狱司几人都是脾气相投,正义凛然之辈。 若非如此,也不会放着家里门荫的清要高官,纡尊降贵到被称为浊流的巡案省下,区区刑狱司来吃苦受累。 佘则几人站在二楼的走廊,往下看去。 令狐鸿渐将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以清护在身后,不怒自威的扫视对面的人。 那人脸色潮红,明显带着醉意,甩开一旁劝解的同行之人的手,口不择言的谩骂:“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跟你爷爷这么说话?仗着有几分姿色,好好把爷爷伺候……啊……” 令狐鸿渐跳起,一脚踹在这人腹部,力道之大,直接将人踢飞出去好几米,把桌椅撞了稀巴烂。 这人疼的龇牙咧嘴,酒也算是醒了大半。 ‘帝台春’掌柜早就闻讯而来,在令狐鸿渐跟前点头哈腰,连连道歉。 地上那人疼的爬不起来,还死鸭子嘴硬的威胁道:“京兆尹是老子叔叔,你算个!” 一根筷子直插在这人两腿之间,吓得他一动不敢动,冷汗直冒,湿了□□。 旁边的人小声说:“快别说了,这可是令狐国公最宠爱的小孙子,连陛下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你说你没事得罪他干嘛?” 小霸王令狐鸿渐冷哼,扫视全场,往一旁侧了半个身子,声音不大不小,带着与生俱来的威慑,说:“这,是我令狐家的座上宾,有不怕死的敢心怀不轨,言行无状,冒犯于他,我让他有命做,没命悔!” 说着,带着以清走了。 似乎不解气,用脚踩起落在地上的碗,背对着那人,一记前鞭腿将碗踢过来,正中那人眉心,将那人打晕。 见令狐鸿渐和以清走了,‘帝台春’老板赶紧善后:“好了,散了散了。” 走上二楼 “哇哦,令狐少侠好帅!” 付通一阵鼓掌,说:“哥哥我啊,可要迷死了。” 说着就要上前给个拥抱。 令狐鸿渐没想到被他们看了现场,害羞的红了脸,躲开付通,说:“走开走开。” 又拉着以清,说:“以后遇到这种坏人,二话不说,先打,别跟他们讲道理,这些人渣只讲拳头道理。” 以清感动的一塌糊涂,痛哭流涕。 令狐鸿渐想了想,又数落起佘则来:“老大,你说说你,明知道以清哥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让他一个人过来?他长得这么好看,一个人出门不被那些牛鬼蛇神生吞活剥了?” 以清连忙张口,被佘则打断,说:“是我疏忽了,下不为例。” 活络气氛道:“人到齐了,都落座,你们念叨很久的‘春风酿春风一缕才得半壶’的春风酿今晚可是管够的。” 以清肚子里的酒虫早就嗷嗷待哺了,他捧着酒杯深深地吸了一口酒气,一本满足。 想起什么似的,面带担忧,说:“大人,您有伤在身,就别喝了吧。” 众人皆是一愣,恍然大悟,猜到他说的是地窖爆炸的事。 付通漫不经心道:“嗨,指甲盖那么点儿淤青,皮儿都没破,怕啥?走一个,不醉不归!” 佘则:“……” 第16章 第十六章 案2:绑架极限求生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暖絮乱鸿,春愁无力。 乔岁野手拿烟枪,踩着轻快的步伐,从刑狱司练武场经过,远远看着唐剡穿着文武袖,和祝松在校场上切磋。 他看了一会儿,等他们休息了,才走过去,和众人打了招呼。 “你们这身手真让人羡慕。” 他面露喜色,从腰间抽出一张素色手帕递给唐剡,说:“快擦擦你这满头的汗。” 那日乔岁野到刑狱司送了左氏遗孤的信息,让唐剡觉得他很可疑,便跟着人去了,想一探究竟。 没想到乔岁野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知道有人跟踪,二话不说带着唐剡逛了大半个长安城,末了还把人带进了臭水沟。 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唐剡总算知道什么叫做‘小的吃这碗饭,略有些小门道’了。 不过唐剡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沉迷温柔乡,但骨子里却是心思缜密,极其有主见的人,并非可以轻易糊弄的庸夫。 他直觉乔岁野定不是善茬,尤其是在听到梁氏一族消息时,他更是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梁夫人扶柩回乡,结果在路上遭遇意外坠崖,所有随行人员全部身亡;梁氏回乡奔丧之人,全部因为各种意外,无一例外的折在了回乡路上;还有些因为梁大人的死,日夜哀伤,形销骨毁,不久撒手人寰。 不到一月时间,梁氏一族,几乎全灭。 一个能在凶手的部署下见缝插针,找到寄名符背后的真相;明明与真相近在咫尺,却能置身事外的人,绝不是一般的‘略有些小门道’可以解释的。 忍着心里的疑惑,以身入局,经常出入‘寻觅’,偶尔也会带着乔岁野和刑狱司的弟兄们玩牌九、打马吊。 一来二去,乔岁野和刑狱司的人也算是相熟了。 才练完武的唐剡还喘着热气,他也不见外,接过乔岁野递过来的手帕,问:“阿乔,你怎么来了?” 乔岁野说:“大人派人来传话,说是有事找我。” 说着,把腰间挂着的袋子扔到唐剡手里,说:“前两日就嚷嚷着想吃花生酥,今日过来,正好给你带来。” 看着以清也在一旁,问:“你也是来偷师的?让你回渊哥教你几招。” 以清连连摇头,说:“不了不了,我什么都学不会的。” 乔岁野也就是随口寒暄,并没有真的让眼前这个看起来细胳膊细腿儿,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柔弱卿学武的意思。 他看到佘则在回廊跟他打招呼,于是眯着眼笑笑,说:“我先去找大人了。” 又回头叮嘱道:“回渊,赶紧换身衣裳去,小心受凉。” 这才放心离开。 唐剡把手帕插在腰间,打开包装,扔了一颗花生酥在嘴里,看着乔岁野和佘则在回廊下有说有笑,囫囵的自言自语:“狗狗祟祟的,不知道在干嘛。” 以清看他的模样,问:“回渊哥,想知道就去看看呗。” 唐剡矢口否认:“谁想知道他们两个在干什么神神秘秘的勾当?” 用力的把花生酥咬的‘哔哔啵啵’作响。 回头带着坏笑,说:“以清,走,帮你去看看你家大人在干嘛。” 以清:瞎子都看得出来你很想去好吗,干嘛拿我当幌子? 唐剡拉着以清的手臂,也不等人回答,风一般的往前走。佘则和乔岁野前脚才进接待花厅,他们俩后脚就跟来了。 对上佘则的目光,以清直接卖队友,指着唐剡,说:“回渊哥说想看看你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佘则瞥了一眼讨好的唐剡,说:“算了,都坐吧。” 开门见山道:“乔老板,最近我在查一宗案子,发现其中一个受害人家属曾请你调查过,所以想问问你的意见。” 他将一份文书放在乔岁野跟前,又示意衙卒送了茶水来。 唐剡拿起其中几页看了看,说:“我说你这一个多月来把自己关在文案室干嘛,原来是打算查这个悬案?” 佘则在‘帝台春’那晚就回去问了武威公主当年左户一案的详细情况。 在得知满朝文武明知真相的前提下,却只有太史令唐虞挺身而出时,他对这个朝廷的失望无以复加。 残害忠良之人受皇权庇佑,加官进爵,荣耀无限;戎马半生的肱股却流放族灭。 这样的真相,这样的朝廷,为何要为它尽忠? 可叹苍天也为左户鸣冤,冤案后一二年内,武安侯、冠军侯相继离世;武帝宠爱年轻貌美的楚夫人及其幼子,以皇后太子巫蛊案罪及整个后族,冤案的回旋镖扎回了当事人身上。 武帝一面快刀斩乱麻的灭了掌握军权的后族外戚,一面扶植其他外戚用于抗衡,一手平衡之术玩的炉火纯青,毫无半分夫妻、父子情谊可言。 可惜自从以卢管家自缢结案后,左氏遗孤在没有任何水花冒起,佘则也不是一棵树上吊死的人,不可能追着一个悬案一辈子,他还有伸张正义的理想要实现。 于是一如往常的对着巡案省文案室里的案件,进行梳理,复审,发现问题的,及时彻查,这才发现了这起失踪案。 佘则点头,说:“我发现这个失踪案很奇怪,没有目击证人,没有勒索信,也没有财货交易。失踪十日后被发现了晕倒在自家门口,醒来后就精神疯癫,语无伦次。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寻常的失踪案。” “于是我翻查了近三年来京城附近十四个县上报的失踪案,发现符合上述特征的失踪案至少有八起。其中一年前在鄠县发生的这一起。” 他示意乔岁野跟前这份资料:“当地县衙上报的结案陈词中提到,受害人家属请长安城‘寻觅’老板帮忙寻找。” 他看着乔岁野,的说:“所以劳烦乔老板走一趟,协助调查。” 乔岁野放下文书,玩笑道:“大人客气了,为您效劳是小的们荣幸。” 他面有难色,说:“不过时间过去太久了,我也有些记不清。大人你看这样行不。” 佘则点头,等待下文。 乔岁野说:“我打开门做生意会习惯性的在委托事项结束后将相关资料收集归档,以备不时之需。我回去把当年这一项资料找出来,再给你送来,可好?” 佘则抱拳:“有劳乔老板。” 乔岁野站起身来,说:“无妨,我这就回去取。” 唐剡紧随其后:“我跟你一起去。” 以清伸着脖子,侧着身子看了看文书,看不太明白,脑袋瓜子显示出十足的迟钝,说:“大人,您认为这是连环作案?” 佘则点头:“不过只是猜测,不能妄下定论。” 以清在刑狱司快两个月时间了,虽然依旧学不懂分析案情,也不能独当一面的勘察现场,但是大家都能感受到他在努力的适应和学习。 虽然因为先天缘故,学习效果并不能立竿见影。 努力的人总是欣赏努力的人的,所以刑狱司大家都很喜欢以清。 这个长得俊秀,心地善良,时而有些傻、有些呆、有些柔弱,却拥有一颗赤子之心,笑容干净又纯粹,十分容易满足,一直在努力过好每一天的人。 像一颗小太阳一样,温暖着众人的内心。 让成日在黑暗里负重前行的他们心中有一份曙光、一份希冀、一份安慰,他们付出的汗水,可以护佑这份纯粹的笑容,绽放在阳光下。 连佘则有时候都在想,是不是自己太多疑了。或许就是因为他生的俊美,又是只有二阶的孤儿,一德真人才会特别怜悯他,听到他入了大牢,匆匆而来。 佘则问:“今日家里送了草莓来,可喜欢吃?” 自从蜕下黑皮,佘则开启了奇迹之旅,衣裳换着花样穿,把长安城的男卿女卿迷得不可自拔;又多了一个喜好美食的优点,成日变着法儿的寻些好吃的往以清跟前送,日常投喂,美名曰‘家里送的’。 以清连连点头,笑意盈满了双眼:“好吃,酸酸甜甜的。 他又学着付通的模样,说:“老大最近家里怎么有事没事往咱们刑狱司送东西?是公主终于心疼儿子不容易,想起要给老大爱的关怀了?” 以清学着学着就忍俊不禁起来,说:“令月也说,跟着您这么多年,终于能吃到点好的了,感觉日子都有盼头了哈哈哈哈。” 被戳破谎言的佘则脸不红心不跳,避重就轻,反客为主道:“他们骗你的。令月家什么好东西没有,还稀罕这个?” 以清轻易被糊弄过去,十分赞同的点头:“就是,我看她都没兴趣吃呢,就我一个人吭哧赤坑的吃个没完。” “你要是喜欢,改天我再去……嗯,改天家里人给我送来的时候,都给你。” 以清开心的小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好哇,谢谢大人。” “老大老大,救命!” 令狐鸿渐心急火燎的跑进来,拉着佘则就往外面冲,以清紧随其后。 令狐鸿渐是个年轻气盛的贵族少年,鲜少有如此惊慌害怕的样子,佘则担心有余,跟着他的脚步,冷静的问:“什么事,别慌,慢慢说,救什么命?” “是……是这样的。” 令狐鸿渐边大步往外走,边说:“我一个远房的姑表兄弟于十日前在兰斋突然失踪了,两三日都没见人回来,起初大家以为他是被同学孤立、欺负了,出去散心,也没多想。没想到过了好些日子,兰斋的夫子问起,大家才如实告知,说是已经好几日没见着他了。” “他是我家远房末枝的亲戚,家境本不是很好,好不容易凑钱才攀上关系到京城的兰斋念书,惹了不少旁支亲戚的眼红,巴不得他犯事后被遣送回乡,根本无人在意他的死活。” 佘则对刑狱司出生入死、肝胆相照的兄弟赋予了绝对的信任,此刻已经先一步翻身上马。 令狐鸿渐站在地上,仰望着他,满脸担心:“他虽然有些迂腐、固执,但本性善良,从无害人之心,一心读书,光宗耀祖,照拂父母。和我也算说得上话。今早听说他回来了,便打算去探望,没想到刚到。” 他稍作停顿,似乎在努力的组织语言,来形容脑海里惊涛骇浪的画面。 皱起眉头,面色狰狞,带着恐惧:“没想到醒来的他根本不认识任何人,像一头野兽一样,喉咙里‘咕噜咕噜’个没完,双眼充血,甚是可怕。” “平日里一个文弱书生,连鸡都不敢杀,此刻却变得力大无穷,见人就咬,毫无理智,看到血竟然还扑上去舔舐,不到半个时辰,便暴毙身亡。” 他乞求的看着佘则:“我察觉事态不对,连忙让人守住现场,回来找你……” 佘则认真的听他说完,心中带了满腹疑窦,严肃的点点头,说:“叫上栾哥,前面带路!” 第17章 第十七章 案2:绑架极限求生 案发现场远比佘则想象中的惨烈,就连久经沙场的栾大都忍不住皱着眉头。 整个宿舍被砸的稀巴烂,杯碟碗筷,文房四宝摔得粉碎,桌椅板凳也七零八散。 横七竖八的躺着四名死者,四周都是血液。 栾大让助手将现场快速图画下来,以作证据,穿着验尸服进去近距离查看。 由于现场基本被血液弥漫,未免破环现场,在栾大助手绘画完现场图之前,佘则三人只在门口先进行简单的问询。 “老大,这是兰斋的杨夫子。” 令狐鸿渐引着一个约么四十的中年男人前来。 杨夫子拱手作礼,自我介绍道:“大人,我是令狐晃班级的夫子,杨免。” 佘则点头,问:“请问夫子,除了令狐晃,另外三名死者也是你的学生吗?” 杨夫子只听学生说失踪的令狐晃突然回来了,又突然发疯,咬死了三名同学,却不知道是哪三名。 不等他开口,旁边看热闹的有人说:“不是,有两个是苟夫子班上的,有一个是牟夫子班上的。” 佘则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个年纪与令狐鸿渐差不多的少年,衣着打扮光鲜亮丽,眉眼之间带着妩媚。 衙卒将人带上。 那人自豪的自我介绍说:“大人,我叫于列微,七阶卿,是王夫子的学生。” 佘则侧侧身,问:“你认识他们三个?” 于列微非常殷勤客气的说:“认识的,我和阿晃是朋友,另外那三个平日仗着家里有钱有权,总是欺负阿晃。今早我听说阿晃回来了,特地来看他,没想到这几个人也来看热闹。” 他愤恨道:“这几个人根本就不安好心,看着见阿晃脖子上,有些,嗯……那种……欢爱的痕迹……” 他将‘欢爱’二字说的极其轻声,单手抱着另一只手臂,半垂着眼眸,红着脸,若有似无的偷瞄佘则。 随后又故作娇嗔道:“他们便对阿晃冷嘲热讽的,气的令狐当场发起疯来,直把三人都咬死了。” 他说着,整个人慌张、害怕又无助,示弱的看着佘则,可怜巴巴的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把佘则看的微微蹙眉,心中不悦。 没等来预料的关心,他又指着令狐鸿渐,说:“令狐公子当时也在场。” 令狐鸿渐点头,说:“事发之时,除了屋内四人和我,就是他了。” 佘则问:“关于令狐晃失踪的事,你还记得什么?” 于列微带着十分的正义感,说:“他们平日里就喜欢欺软怕硬,见阿晃生的好看,便经常动手动脚的骚扰他。阿晃一个五阶的卿,为了能在兰斋学习,每次都忍气吞声,没想到他们变本加厉。” “阿晃失踪前一天,他们逼他喝了一整壶的酒,把他关在后山闹鬼的山洞里,还威胁我不准我告诉夫子,不然连我也要关进去。” 他顿了顿,红了眼角,带着几分哽咽:“都是我太懦弱了,如果我可以勇敢一点……” 佘则看着这样刻意、憋足又眼熟的模仿,心生不悦,抬手打断他的表演,一字一句地强调:“说重点!” 于列微一时惶然,装的似乎被吓到了一般,结结巴巴的说:“然后第二天一早他就回来了,也没有告诉夫子,就这么默默地忍受了一切。我以为至少会相安无事一段时间,没想到第二天就发现他不见了。” “有同学说看到他前一晚出去散心了,所以就没多想……” 佘则点头:“嗯,知道了。若是之后还想起什么,记得告诉刑狱司。” 得到佘则的认可,于列微高兴地连连点头。 又带着谴责,说:“他们根本是咎由自取,我看大人也不必劳心费力。” 佘则敷衍道:“是否咎由自取自有官府裁定。” 于列微没能讨到好,心里不悦,心道:不是说佘大人最吃装可怜装柔弱这一套吗?不是说他身边的以清就是因为看起来楚楚可怜,柔柔弱弱的,才入了他的眼吗? 他看佘则转过背去和栾大交流,川剧变脸似的,一记眼刀,恶狠狠的盯着在一旁一声不吭,只充当背景板的以清。 不屑的扫视,带着轻蔑和挑衅。 以清:??? “以清。” “嗯,大人。” 以清听到佘则叫他,转身,问:“怎么了?” 相处快两个月,佘则也观察了以清快两个月,这个人除了最开始被他关在牢里,刻意的装可怜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可疑之处。 平日里的行为举止,也和暗中到三清观明察暗访所得一一吻合。 他是孤儿,二阶的卿,除了长得俊俏,学什么都学不会。不仅如此,也确实就像一德真人所说,身子很弱,三天两头就生病,胆子也很小,有时候晚上他坐在亭子里玩,突然有人出现,也会把他吓一跳。 只是他似乎特别喜欢在自己跟前装的楚楚可怜的模样,有时候也会像一条滑溜溜的鱼,惯会耍滑头、做些调皮的恶作剧。但是整体来说,是个心思单纯,心地善良的人。 佘则想着以清之前在案发现场,都吓的病了,现在也生怕把人吓到,站在门口,将屋内的环境挡住,说:“里面脏得很,你别进去了。” 以清乖巧的点头,说:“嗯,我在这里等您。” 二人密不透风的交流,把于列微看的气血翻涌,心道:对着我就语气生硬,对着他就温温柔柔,语调都柔情似水。原来你不是不知道怜香惜玉,而是我装的不够他乖巧可怜。 栾大将死者按照从外到里的顺序分别作了编号,又在地上设置了可以踩踏的标志,以便勘探。 佘则和令狐鸿渐慢慢走进去,一面听着栾大的现场尸检。 “经过初步尸检,凶手就是他。” 栾大指着靠近门边的一号尸体。 “一号死者头部朝向门,左臂骨折,向内弯曲,右臂及双腿伸直,面部向下,肋骨骨折,身上很多伤痕,伤口处血液已经凝固。嘴里有一块碎肉,经比对,是他从二号死者的脖子上直接咬下的。” 佘则站在门口,将室内的情况仔仔细细的看了。 栾大继续说:“二号死者在一号死者右手后两步的位置,单手捂着脖子,呈蜷缩状,是被人从高处摔下来,导致肋骨断裂,刺穿心脉而死。” 他做出捧着东西往下摔的姿势。 “三号死者面部朝上,头骨碎裂,腰椎、颈骨皆断裂,双臂骨折向后,双腿骨折且并拢,是被人抓住小腿用力来回、多次摔打致死。” 他作出用棍子摔打的姿势。 “四号死者在床边,喉管断裂,肩膀有被人掐过的痕迹,应该是被人大力的掐着肩膀,用牙齿咬断喉咙致死。” 他举起双手呈半握拳姿势,作出掐着肩膀的样子。 “从现场血液喷射的痕迹来看,基本可以肯定是来自二三四号死者。只是……” 栾大带着疑惑,问:“令狐,你在现场,对我的尸检结果还有补充或者觉得不妥的地方??” 令狐鸿渐不解,心道:栾大是业界翘楚,莫非有什么不对? 他认真回忆当时的情况,说:“当时的情况和栾哥的勘验结果基本相符。栾哥为什么会这么问?” 栾大满脸不可置信:“不应该啊。” 佘则忙问:“如何不对?” 栾大说:“首先,正常人是没办法咬断他人喉管的,一是我们的嘴巴没法张那么大,二是也没这么大的力气;其次,正常人可能将婴儿抱起来摔在地上摔死,但是没这个力量将一个成年人抱起来摔死;再次,正常人也没办法将一个成年人当做木棍那样猛烈、来回敲击地面致死。” “最重要的是!”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将自己都不相信,却偏偏就是事实的尸检结果说出:“按照一号死者的情况来看,他应该昨夜子时就已经死了,怎么会回来杀人?” 他有些后怕的看向佘则:“该不会真的是平日被欺负久了,死了也不甘心,化作厉鬼,回来报仇雪恨?” 他打了一个冷战。 佘则面色凝重,说:“子不语,乱、力、乱、神。世上没有鬼,只有心里有鬼和装神弄鬼。” 栾大半信半疑,说:“那这人都已经死了大半日了,还会来杀人,怎么解释?” 佘则看向陷入沉思的令狐鸿渐,问:“可是想到了什么?” 令狐鸿渐面露菜色,说:“确实不对。” “令狐晃平日里小心谨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的文弱书生。今早被发现浑身是血的倒在兰斋门口,人事不省,被人抬回宿舍。醒来后不吃不喝、不说不笑,一动不动,直到这三人来泼了他一脸茶水,就突然发起疯来。” 他想起此前的情形,有些怵得慌,抱着手臂,来回搓:“突然就变得力大无穷,抓住人就咬下去,吃了血之后更是发了狂。我连续三次将他踢飞,而且非常明显听到了骨折的声音,可他还是若无其事的站起来,继续咬人。直到跑到门口,突然就倒下了。” 栾大补充道:“还有一点,令狐将他踢飞,应该是撞到了这边的柱子。” 他走到柱子旁,指着上面黑色的血液,说:“这儿和一号死者背上的伤相吻合,但是这个血液,是暗黑且凝固的。” 佘则接过话茬:“如果是活人,受了伤,从伤口流出来的血液应该是鲜艳的红色;而人死后造成的伤痕,由于血液不再流动,就会呈现凝固的暗黑色。” 栾大:“所以老大,这事儿,玄乎啊……” 佘则正色道:“我从不信死而复生之事,就算有,一定是有人用了什么手段,在扰乱视线,故弄玄虚,干扰断案。” 他在屋内慢慢的巡视了一遍:“屋内摆设简陋,可知宿主家境贫寒;但是书籍极多,且基本都是从兰斋借回,可知宿主酷爱读书,这些与令狐提供的线索基本吻合。” “桌上用不同字体誊抄了多份功课,猜测宿主在日常会帮人做功课,至于是否如于列微所言,长期被霸凌欺负……令狐,你和付通分别带队,着人询问兰斋学生,针对令狐晃生前在兰斋的一切都要仔仔细细的询问。” “同时调查令狐晃的社会关系,我要知道他失踪前除了兰斋,还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 “是!” “栾哥,将所有尸体、证物全部带回刑狱司,申请剖检复检。让令月、祝松、唐剡马上来文案室见我。” “是!” 佘则想起近日他在研究的失踪案里,那些突然失踪,又突然回来,突然间精神疯癫,语无伦次的受害者。 看着这惨烈血腥的现场,深吸一口气,说:“恐怕他不止是凶手,也是受害者。” 第18章 第十八章 案2:绑架极限求生 刑狱司全体没日没夜连轴转了七日,才开始了兰斋杀人案的第一次案情分析会。 案情分析室桌上堆满了文书,将宽阔的桌面挤占的满满当当。 佘则坐在老位置,开门见山:“经过这几日的排查以及私下的交流,大家应该对这个案子多少有些自己的见解。我也就不绕圈子,我怀疑这个案子不是孤案,而是持续至少三年的连环作案。” 他拍拍自己手边的一摞资料,在座的刑狱司众人都认同的点点头,窃窃私语:“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不仅匪夷所思,手段还相当的血腥恶劣。” 佘则捏捏鼻梁骨,醒醒神,连日翻看文书资料,让他头昏脑涨的,用笔头按了按太阳穴,对这边的唐剡说:“先做案情回顾吧,回渊。” 他闭着眼睛叫了唐剡的名字。 唐剡认命的将就坐着的姿势,弓着背拉过展示板,站起身来,说:“我和令月带着人,跟着老大在文案室整整翻了七天资料,我现在整个人都要被霉味儿腌入味儿了。” 小小抱怨两句,难得正经道:“我们对比了所有县城上报的失踪案,最后发现加上之前老大注意到的八起失踪案,一共筛出十四起同类失踪案,可纳入并案调查。” 他在展示板上写着‘十日、回家、疯癫、死亡、寒食散、贫困’几个关键字,并逐一解释。 “所有的案件都有这六个特征。首先是这些人都是突然失踪,然后十日后被发现晕倒在自己家门口,醒来后开始发疯,继而死亡。经过栾哥尸检,这些受害者全部都服食了特别的寒食散,而且家境贫寒。” 栾大走到唐剡另一侧,站在展示板跟前,也简单绘画了一个人体。 解释说:“寒食散,也叫五石散,脱胎于道教的金丹术,是用丹砂、雄黄、白巩、曾青、磁石炼制而成。据说武帝朝驸马裴丕服用后体力增强,神明开朗,精神亢奋,助于情事,引发贵族阶层争相效仿。在大圣朝相当盛行,相信大家也有所耳闻。” 南宫令月点头:“很多贵族以服食寒食散为荣,认为服用后可以短暂脱离世俗状态,能趋近于成‘仙’。据说服用后浑身燥热,需要寒衣、寒食、寒酒、寒卧,待热劲过去,还需要散步、吟啸,驱散体内最后的燥热,称为‘行散’。” 付通接过话茬:“不过吃这玩意儿和服毒有什么区别,这里面可没一样好东西,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唐剡摊手说:“这寒食散造成的死亡可不在少数,但是大部分的服用者都认为不是药的问题,而是自己的服用方式不对;一旦身体出现不对劲,还会给自己洗脑,说这是在换骨。至于最后,换骨成功的也没见人回来说一声,换骨没成功的,倒是前仆后继。” 他幸灾乐祸的指着佘则,说:“前几年你家不是有个姑婆还是姨婆来的,说别人服用寒食散方式不对,创造性的用寒食散喂鸡,美名曰‘寒鸡’。此后每日取一只寒鸡服用,不到半年就死了,有这事儿吧?” 佘则点头:“确实有所耳闻。寒食散之害,不下于贪官污吏,这些年陆侯爷不知上书多少次,要求禁服寒食散,可惜都石沉大海。” 唐剡嗤之以鼻,面露冷笑:“禁得住才怪,太上皇和陛下自己都服!大圣朝的上层贵族明里暗里、或多或少都在服用,不服用寒食散的才是少数……嗯……说的就是我们,一群怪物。” 令狐鸿渐说:“可是寒食散价格昂贵,包括令狐晃在内的所有受害者,都家境贫寒,是不可能负担得起的。” 栾大前所未有的认真,事无巨细的娓娓道来:“经过复检,一号死者内脏全部腐烂,被发现时身上穿着的血衣上有些黑色的动物毛发,暂时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其余三位死者与现场尸检结果基本相同。这四名死者生前都有服食寒食散的情况。” “一号死者五脏完全被寒食散灼烧腐烂,与其余三名死者的服用情况完全不一样,推测他们所服用的不是一种寒食散。” 他说:“虽然寒食散的配方大家都知道,但是根据里面各味药材的纯度、分量不同,会出现不同的服食效果,价格也是千差万别。其余三名死者服用的是市面上通行的寒食散,价格中上,而一号死者服用的寒食散,纯度极高,价格应该相当昂贵。” “这药的药效相当霸道,以至于服食后会将一个活生生的人从内脏开始慢慢灼烧,直到将血液灼烧到凝固状态,呈现死亡多时的模样。” 他解释说:“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一号死者看起来前一晚子时去世,却能回到宿舍杀人。他其实回来的时候死了,其实又还没死。” 他略作沉思,面对自己贫瘠的语言组织能力,有些为难,努力思索,想要用简单通俗的话将自己的检查结果说出来。 南宫令月见他如此,一针见血总结道:“就是说,这个药毒性之大,应该在他服下时就当场毙命,但是这药又被调整过,可以让药效缓慢且持续的释放。” “表面看来他依旧活着,且精神亢奋,力大无穷,其实都是药效催出来的假象。实则五脏六腑早已经被毒药灼烧的一点不剩,一旦药效过去,就是他的毙命之时。” 栾大佩服的看着南宫令月,连连点头:“令月说得对,就是这个意思,不愧是你!” 佘则问:“与其他县城上报的失踪案回来的死者对比过了吗?” 栾大点头,指了指佘则左手边的第二份报告,说:“对比了的。所有死者都在生前服用了同类型的寒食散,但这样的寒食散在过去的三年里,一直在调整纯度和配方,以便最大限度发挥人体的极限。” 付通大跌眼镜,不可思议道:“为什么要最大限度发挥人体极限?是主动失踪还是被动绑架?” 祝松说:“这方面我对比过所有案件,没有勒索信,没有财货交易,所有受害者都是家境贫寒之人,应该不会是绑架案。” 令狐鸿渐抢答:“那么就是主动失踪咯?” 补充:“兰斋学生说看到过令狐晃失踪前一夜还在斋里散步,也没有人收到绑架勒索的信件。” 唐剡示意南宫令月,自己先回到了座位上。 南宫令月一向面无表情,不苟言笑,在文辞处事方面十分擅长,大部分时间负责处理刑狱司的内务及对部门关系。 她在展示板上以长安为中心,分别将所有案件定点到本来的位置,呈现出以长安为中心,向四面辐射的状态。 “以长安为中心,十四起失踪案散点分布,最远距离长安百千里,最近不过百里,犯案时间没有规律。” 她在展示板上写上‘兰斋’两个字,并着重画上圈:“我就令狐晃进行了单独调查,发现在过去的三年里,除了令狐晃,兰斋还失踪了三人,但都以厌学擅自退学为由搪塞过去。” “延伸调查后发现,这三人并没有回到故乡,而是人间蒸发了。” 总结:“我怀疑这个兰斋很有问题!” 于是放下笔,建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从面上是没有办法问出任何有用的信息的,我建议放蛇。” 令狐鸿渐非常赞同:“我赞同!就像令月说的,我和通哥这几日问来问去,除了令狐晃被其余三个死者骗去‘春日宴’羞辱一番外,其余的基本和当日在案发现场听学生们八卦说的一样,没什么价值。” 祝松也赞同南宫令月的建议,说:“我也赞同!这几日弟兄们连日盯梢,眼都没合过,把兰斋进进出出的人都盯死了,也没见一个可疑之人。” “现在这事儿闹得这么大,凶手肯定不敢轻举妄动。” 佘则也表示赞同,说:“对外宣称,此案纯属私仇,由于当事人已死,结案上报。撤回盯梢队,派人进入兰斋,引蛇出洞。” 他扫视全场,问:“有没有人选?” 以清默默举手:“要不,我去?” 佘则直接拒绝:“不行!” 付通单手托腮的扭头看了看以清,十分同意:“可以呀老大,为什么不行?” “你看,上次令狐在‘帝台春’为以清出头之后,他现在在长安城可是名人了,都知道他是三清观的小道士,在刑狱司跟班学习。现在就说是令狐家引荐他进入兰斋学习,也并无不妥。” 他此刻光滑的大脑皮层与水润的嘴皮子一拍即合,拍手叫好,邀功的看着佘则。 南宫令月看着他傻缺的模样,默不作声,心道:没点眼力见,老大脸都黑半张了。 令狐鸿渐也加入游说队伍:“老大,要不是他们都认识我,我都想自己去了……” 佘则依旧不松口,说:“这次失踪案非同小可,案情复杂,毫无头绪,你们让以清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卿只身涉险,于心何忍?” 令狐鸿渐不断给以清使眼色,以清会意的点头,露出坚定地眼神,一脸‘你看我的’的表情。 然后期期艾艾的对着佘则,可怜巴巴道:“大人,令狐晃一定是令狐的好朋友,所以他才会这么心急。令狐在帝台春都可以为了我跟别人打架,我也想为他做点事。” 他笑的阳光明媚,连忙正襟危坐,竖起三个手指,对天起誓:“大人您放心,我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绝对不给刑狱司丢人。一发现不对就马上通知你们,您看好不好嘛?” 就这么睁着明亮的双眼看着佘则,桃花妆给他的眉心眼角带了几分薄粉色,看起来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 带着期盼,眨巴这眼睛,咬着唇角,把佘则看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要不是心里记挂着他的安危,此刻就算以清哄着让他喝下毒药,他也甘之以醴。 令狐鸿渐见缝插针,作垂死挣扎,带了几分与平日完全不相符的撒娇:“同时再安排一个弟兄,去兰斋做工,既能保护以清,也能传递消息。老大……” 佘则真的太吃以清装可怜这一套了,被看得春心荡漾,抬起手,打断扭扭捏捏的令狐鸿渐,面带烦躁:“停,正常点。” 说着,又像个老太婆一样,对着以清耳提面命的叮嘱了一大箩筐要保护自己的话,才罢了。 第19章 第十九章 案2:绑架极限求生 以清进入兰斋的第二日,佘则就忍不住了,叫上南宫令月,带上唐剡,就去了。 美名曰:结案陈词需要清兰斋院长签字。 憋足的借口差点没把南宫令月笑死。 她表面上依旧冷冷淡淡的跟着去了,内心波澜壮阔,心道:不仅兰斋,长安城里这些游手好闲、有钱有闲的富家公子哥,都是出了名的花天酒地,无恶不作。 以清进入兰斋,不下于小白兔入了狼窝。就算有令狐家撑腰,那些个纨绔子弟表面上不敢做什么,但是谁也不敢保证他们背地里不用些下三滥的手段。 可怜老大一时被以清糊弄过去同意了,事后怕是越想越怕,越想越后悔,不该一时心软让以清进入兰斋。 啧啧啧,整个人憔悴的哦。 她表面上面冷如水,内心戏十足,不住的在心里摇头:以清不在的这两日,衣裳都随便穿穿了。今日却穿的如此,帅气!真是养眼。 唐剡腰间插着烟杆,看佘则和兰斋的院长礼貌寒暄,和南宫令月与兰斋的人完善最后的资料。 问:“什么资料这么重要,需要老大亲自来签字的?” 他看了看,实在没看出个什么端倪,说:“以前他可从来不管文书工作的。” 南宫令月看白痴一样的看了他一眼,好心提点:“醉翁之意不在酒。” 唐剡笑笑,毫无形象的瘫坐在一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我还不知道?这不是炸你呢。” 问向一旁:“小兄弟,你知道以清在哪儿吗?” 那人回答:“嗯……刚看到他在明心亭和同学们作画呢。” 他吃惊道:“嘿!乌梢蛇家的小白兔还会做画?” 见佘则已经和兰斋院长告辞,于是站没站像的靠着门框,等着佘则走出来,抽出腰间的烟杆,用烟锅抵着佘则的心口。 “赖皮蛇,你家小白兔在明心亭和同学们作画呢,要不要去看?” 佘则不置可否,顺手拿过烟杆,看了看,扔还给唐剡,说:“怎么又把乔老板的烟杆偷走了,小心一会儿他又上门找你打架。” 唐剡生怕佘则给他摔坏了,连忙宝贝的捧着烟杆,前后看看。像是嫌弃烟杆被佘则碰过,又拉着衣袖仔仔细细擦了擦,依旧插在腰间。 大言不惭:“打又打不过我,怕他不来?” 说着,想起上次偷了乔岁野的烟杆,气的乔岁野打上刑狱司。可他哪里知道看起来气势汹汹、凶神恶煞、煞有介事的乔岁野那么不禁打,一招就被自己踹飞了。 吓的他赶紧上前,一个箭步将人搂在怀里,还顺便嘴贱了一句‘你这身手干这行居然还能活着,祖坟位置埋得挺好啊’。 气的乔岁野脸红脖子粗,拧着他的耳朵骂了好半天,都不带重样儿的。 天知道唐剡那是真心实意的关心他身手问题。 想着想着,嘴角上翘,乐不可支。 南宫令月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心道:一个开屏的孔雀,行走的衣柜,移动的摊贩,还不自知;另一个,算了,一言难尽。 她面无表情的仰望蓝天,春日的暖风带着阳光的味道,慢慢拉开夏日的序曲,叹了一口气:刑狱司众人的感情生活,真是贫瘠啊…… 远远看去,以清被几名同学围在中间,有说有笑,这个给他指点泼墨,那个给他指点触笔;这个给他讲解宣纸,那个给他科普毛笔…… 以清听得津津有味,认认真真,十分受教;讲解的同学说的口干舌燥,面泛红光,看起来真是一派其乐融融的和谐景象。 佘则无名火冒,如临大敌,率先三两步跨过去。 以清见着,连忙放下笔,站起身来,拱手:“大人,回渊哥,令月。” 其余几人眼看佘则带着一身的煞气而来,不敢久留,不过各人打了招呼,作鸟兽散了。 只有于列微还款款的站在一旁。 他比以清矮了大半个头,与佘则几人打了招呼后也不多话,十分乖巧的在一侧的小桌上准备起茶水来,时不时偷瞄着佘则。 “听说你在作画?” 佘则含笑走到以清跟前,还没来得及看清画了什么,就被以清红着脸将画对着过去,揉成一团,藏在身后。 嗔怒:“不许看!” 佘则好笑的看着他,自顾自的坐着,说:“好好好,我不看。” 宠溺道:“给你带了樱桃,送到你宿舍了,一会儿记得吃。” 以清习以为常的点头:“谢谢大人。” 佘则单手托腮的看着以清,一言不发,眉眼带笑。 把以清看的不好意思了,摸了摸脸,说:“我脸上脏了?” 佘则摇头,说:“你穿兰斋的校服真好看。” 以清平日里除了道袍,就是一些朴素、半旧不新的普通衣裳,毫无任何特点。 而兰斋的校服,是苍梧色广袖对襟齐腰,外套一件同色灵翊纱。 令翊纱本身颜色偏素,但是在阳光下却能呈现出流光溢彩的效果,衬的以清特别的唇红齿白,俊秀标志。 束发而立,同色系的发带从脑后长长垂下,随风摇曳,优雅又不失灵动。 直白的夸奖登时把以清微红的脸羞的红透了,连耳根都红了,鲜艳欲滴,张口结舌。 唐剡拉着手足无措的以清就地转了好几个圈,眼看着都快把人转晕了,才停下来。 赞叹道:“好一个翩翩公子,惨绿少年。” 以清嘟囔:“我都二十四了,还少年呢?换了别人,都是当爹的年纪了。” 唐剡拍拍他的肩膀,认真的竖起一根手指,在以清跟前摇晃,带坏道:“这叫爹系少年感。” 佘则保持欣赏的姿势,捕捉到言语中的关键,问:“你喜欢小孩?” 以清点头:“嗯。” 畅想着未来,说:“我就想着以后有个小房子,养两三个小孩,嘿嘿,多,多好呀……你干嘛看着我笑的这么恶心?” 本来好好畅想这未来,对上笑的不怀好意的唐剡,以清恼羞成怒的控诉起来。 唐剡竖起手指头在以清眉心就是一按,说:“你这小道士不好好修道,成日想着成亲生孩子,还要生两三个这么多,不学好。” 以清默默被戳疼的恶心,小声嘀咕:“我只是在道观长大,又不是我想当道士……” 这话说在以清口里,听在佘则耳里,疼在佘则心里。 心道:他是孤儿……他本也应该有父母疼爱,兄弟关爱,可却偏偏还在襁褓,就已经失去了全部。要不是一德真人的收养,恐怕早已命丧黄泉;若不是以宁道长他们的关心爱护,恐怕也早已经走入歧途…… 哪里还能见到如今这般,善良、可爱,时而骄纵的模样。 虽然心疼归心疼,以清在他那儿的可疑依旧没完全打消。 一时间陷入无尽的怜惜,以至于于列微端着茶杯摇摇晃晃的走过来,一不小心脚滑直接摔在他怀里,泼了他一身茶水,他还下意识揽着人。 低头与怀里这张含泪的双眼四目相对,才反应过来。 慌的他连忙撒开手,推开人,站起身来,后退好几步,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带着几分害怕的看着已经跳到亭子外的以清。 以清正看着他,笑的有些勉强的指了指自己方才站的位置。 那里是碎了一地的茶杯和茶水。 佘则皱着眉头,心情十分不美好:这是冲着以清来的!若不是他躲得快,不知道得有多疼。 于列微被推到的跌倒在地上,眼眶蓄着水汽,眼角挂着水珠,要掉不掉的,看起来无助、茫然,又可怜。 他赶紧往前挪到佘则身旁,拉着自己的袖子给佘则擦,若有似无的看了佘则,说:“大人,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佘则看以清没有要回到亭子的意思,甚至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却让他心情没来由的更加烦闷。 他收回视线,眉头紧锁,抿着双唇,又不好发作,抬手说:“无妨,先起来。” 于列微这才缓缓站起来,双手放在身前,不知所措,又小心翼翼的去拉佘则的衣角,嗲嗲道:“大人,我会赔偿您的衣裳的……” 佘则拂开他的手,与他保持距离。 又隔得老远让以清把自己的手帕递过来,扫了一眼于列微,语气不善道:“怎么毛手毛脚的?” 于列微怯懦的上前半步,抬起手想要拉佘则,又怕的缩回来,小声说:“我自来胆子小,身体弱。前几日为着阿晃那日的事受了惊,夜里又受了凉,生了病,发了高热,大夫说,几次差点没能救回来。” 佘则眼皮也不抬的说:“哦,那你还挺厉害。” 于列微:“…………” 乍一听佘则难得的嘴毒,唐剡在一旁憋笑憋得有些难受,转头看稳如老狗的南宫令月,竖起大拇指,唇语:不愧是你,够稳。 于列微再接再厉,擦擦眼角的眼泪,继续说:“嗯,我想着一定要好起来,才能再见到大人,所以不管多苦的药,都会听大夫的话,好好喝下去的。” 佘则面无表情:“见我?你犯案了?” 唐剡:“噗……” 连忙转身,背对他们,无声狂笑。 于列微一脸受伤,带着几分娇柔,落下一滴眼泪:“大人,其实……” 正欲表白,不等他说,佘则抬手打断他,一脸真诚道:“之前就想说了。” 于列微看佘则认真的看着自己,大喜过望,压着心中的雀跃,睁着无辜的双眼,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他,等着下文。 佘则说:“见风落泪是病,趁着年轻要早些治疗,免得落下隐疾,再难治愈。” 于列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完全忍不了一点的唐剡靠着亭子,笑的花枝乱颤,扶着椅背才勉强支撑着没有笑瘫到地上去,仿佛是见到了全世界最大的笑话。 “大人,嘤嘤嘤……” 于列微红了整张脸,哭着跑开了。 南宫令月忍的整个人微微发抖,在心里竖起无数个大拇指:老大,不愧是你。说你不解风情吧,你是真的很柔情似水、细心体贴;说你木讷呆板吧,你也不是看不出别人对你有意思。 这些年对你献殷勤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你这么当众下人脸面的,只有他。 因为你发现他在有意无意的模仿以清,发现他方才想要对以清不利,所以即便是你的涵养,也无法容忍。 在心里恨铁不成钢的说:喜欢就表白啊,就知道送吃的,还会什么?哦,还会跟个花蝴蝶一样,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在别人眼前飞来飞去,全方位展示自己的翘屁股。 呵!就看你继续作,等以清被别人追走了,有你哭的时候,活该孤独终老。 算了,估计你自己都没意识到,我瞎操什么心? 以清默默的在一旁看了全场,一言不发,心道:这人真是又作又茶,比我还能装!成日里装模作样,哭哭啼啼,主意都敢打到佘则跟前了,真是火大。最好是别让我知道你家祖坟在哪儿,不然,朝闻道,夕掘可矣! 第20章 第二十章 案2:绑架极限求生 付通拿着一摞资料走过来,东看西看也没看到几个人,便将资料递给了南宫令月,说:“这是侯爷让转交给老大的。” 他左顾右盼,问:“怎么今天司里人都没见着几个?” 南宫令月收下资料,说:“今日令狐晃出殡,令狐送葬去了;栾哥还在研究失踪案的寒食散;松姐在校场训练衙卒;老大去了兰斋;回渊哥去了‘寻觅’。” 付通痞子一般的随意往空位一坐,随手拿起茶杯喝了,说:“最近公主怎么都不给老大送吃的了?” 南宫令月无语。 付通知道南宫令月是个冷美人,平日里话不多,自己倒是改不了话痨本性,便自言自语起来,也没奢望南宫令月真的搭理自己。 “回渊去‘寻觅’是为了查案,查了半天也不知道查出些什么来。” 他翘着二郎腿,毫无形象的抖着腿:“老大最近也是三天两头往兰斋跑,看来他真的对这个案子很上心。” 边说边摇头晃脑:“虽然十四个失踪案并案处理了,但是受害者都是家境贫困的百姓,除了少数几个是寒族,其他的基本上都是一般的农户。也亏得是老大这样大公无私又正义凛然的人,才会把我们这样的贫苦百姓挂在心上。” 南宫令月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面对这些铁疙瘩脑回路,她有时候真的挺想叫救命的。 直接开口赶人:“光是各地上报的失踪案整理出来,就有十四起,还不算未上报的。现在全国各地天灾**不断,流民也多,很多人可能突然失踪了,但是身边的人以为他是撂荒而逃,不是失踪。” 付通的大脑皮层虽然在某些方面十分光滑,但在某些方面却褶皱相当纵横交错,他立马站起来:“我马上找人先排查长安附近近年来的全部失踪人口。” 说着,风一阵的跑了。 见自己的办公场所终于恢复了安静,南宫令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淡淡道:“有些人长期没有伴侣,要么他是一条难钓的鱼,要么是一头倔犟的驴,要么是一条颜控的狗,要么是一颗光滑的头。” “那小月呢?” 祝松斜靠在门口,面带微笑的看着她。 ……………………………… 佘则端坐在兰斋以清的宿舍里,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各个同学送给以清的各式各样的礼物。 他看着并不宽敞的屋子里,堆满了各类新奇的玩意儿,那日在明心亭的烦闷感又莫名其妙的上来了。 又是这种感觉。 近日他总是来以清这里坐坐,每次本来是心情极好,或者也是略带轻松的过来,但不知为何,坐着坐着,总是会莫名其妙出现烦闷的感觉。 他很不喜欢出现这样陌生的、无法掌控的事情或者情绪,所以一连几天,他都来兰斋,就是想查清楚,到底是什么让自己情绪失控,才能对症下药。 他甩甩头,将这样陌生的感觉甩开,看以清一直在门口左顾右盼,好奇问道:“看什么呢?也不进来,等人吗?” 以清一步一回头的往屋内走,在佘则旁边坐下了,依旧还在往门外看,说:“看于列微呢。” 佘则不喜欢这个人,甚至在以清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内心居然带着几分心虚,空落落的,又带着几分不明就里的烦闷。 于是转移话题:“看,今天给你带了雪花酥。” 果然吸引了以请的注意力,他完全收回视线,笑的灿若明霞,目光灼灼的盯着雪花酥,双眼放光,喉结随着口水吞咽的动作,上下浮动,看的佘则有些口干。 “谢谢大人。” 佘则满面春光而不自知,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湿润了口腔,缓解了喉咙的干涸。 心道:天气渐渐热起来了,口干舌燥的。下次给他送点冰糖雪梨来,润润肺。我最近这么容易心烦,也是因为天气热起来的缘故吧? 他在心里给自己断诊。 以清边吃,一边还是往门外看看,不解的说:“怎么今日等了这么久,还没来?” 佘则听着他似乎在翘首期盼谁,心里的烦闷又上来了,心道:最近怎么总是容易烦躁?看来我也得回去吃两碗冰糖雪梨,润肺生津。 忍着心口的闷堵,不爽:我还在这儿坐着呢,又是看人又是等人的。 问:“等谁?” 以清带着坏笑:“于列微呀。” 佘则表情瞬间不自然了,嘴角微微往下拉。 以清调侃道:“每次大人前脚一来,他后脚就跟着过来了。娇滴滴的‘大人大人’叫个没完,一会儿茶泼了,一会儿脚崴了,一会儿又摔倒了的,看的人老心疼了。” “于列微在兰斋可是有很多追求者的,大家都很吃他乖巧可怜的模样。他对大人投怀送抱,把兰斋的那些人气的够呛。” 他说着,‘桀桀桀’的笑着,咬了一口雪花酥,嘴角沾了些白色的糖粉,他伸出舌尖舔了舔,把佘则看的气血翻涌。 本人却毫不以为然,持续撩拨,逗弄的看着佘则:“大人,小心那些追求者吃起醋来,背后算计你哦……” 佘则脸色略微不太好,对一些事情突然恍然大悟,嘴角有些抽抽,心中没底,也没有半分实感,甚至不敢相信。 心里否定: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喜欢一条鱼! “你不生气?” 他问。 以清带着疑惑,满不在乎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又无所谓的补充说:“要生气也是那些个吃醋的人生气。” 佘则呢喃:“嗯,我没生气,说明没吃醋,没吃醋说明不喜欢。我就说嘛,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以清没听清,反问:“大人,你说什么?” 佘则喝了口茶,平复心情:“没什么。” 又问:“最近有什么异常吗?要不跟我回刑狱司吧?” 看着满屋子从长安城搜罗来的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琳琅满目的东西,他是一刻都不想让以清继续留在兰斋了。 以清咬着雪花酥,双手抱着凳子往佘则身边挪了挪,小声说:“大人我跟你讲,我前日晚上睡觉的时候,睡着睡着,迷迷糊糊听到外面有奇怪的声音,就像是铁锹在光滑的地面划拉的声音。” “那声音虽然不明显,但是断断续续的,吵得我睡不着。我还想着是不是有人半夜杀人埋尸呢,于是就爬起来一探究竟。” 他越说,和佘则靠的越近:“结果没想到看到于列微半夜不睡觉起来散步。” 回想起当晚的情形,绘声绘色的描述起来:“但是我直觉不太对,因为你们说过,令狐晃曾经也半夜出去散步,就再也没回来。于是我就跟着于列微去了。” “嘿嘿!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大,大,大人,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你好凶,好吓人……” 他正说到兴头上,扭头就看着佘则黑了一张脸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了,再关在地牢里永世不得外出。 本能的害怕让他往一旁挪,默不作声的和佘则隔开一个位置。 佘则的声音陡然提高,暴躁道:“谁让你坐过去的!” 把以清吓的保持着半蹲马步的姿势,一动不敢动,哭丧了一张脸,缩手缩脚的停在那里,可怜兮兮的看着佘则,眉眼泛红,咬着下唇,要哭不哭的。 佘则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上手把缩成一坨的人按回原处,居高临下,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教训。 “之前是怎么说的?发现不对劲必须马上告诉我们。就算来不及告诉我或者支援的兄弟,也不准擅自行动。你还敢半夜跟踪人出去,胆儿挺肥啊!” 天知道他在听到以清说跟踪于列微出去的那瞬间,心里有多紧张,心都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了。 联系亲眼所见令狐晃的杀人现场,他根本不敢相信若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以清身上,他会做出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来。 以清本就是个天生反骨,吃软不吃硬,明明自己没做错,还被霹雳吧啦一阵吼,那股子叛逆直接占据了上风。 他站起身来,叉着腰,气势汹汹道:“我知道了,不劳大人费心!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自己知道,不会给刑狱司抹黑的。” 又扯着嗓门说:“我看到他去了后山闹鬼的山洞,和空气说了一会儿话,就跟着他回来了。昨日还见着他呢,活蹦乱跳的,屁事儿没有!” 一边说一边把佘则从凳子上拉起来,推出房门,说:“我要学习了,大人请自便。哼!” ‘嘭!’ 就把门关了。 气的佘则在门口幼稚的连踢了好几下回廊柱子:你觉得我是怕你给刑狱司丢人?行,你最好是别给我丢人! 拂袖而去。 佘则气的肝疼,心道:这人怎么就这么不识好人心。 生着气,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暗地里又跟进入兰斋保护以清的人连下了好几份通知,叮嘱一定要保护好以清。 佘则这人吧,自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周围的婚姻比起所谓的情投意合,更像是政治交易,像他父母那样青梅竹马,走进婚姻的殿堂,一生恩爱的实在是凤毛麟角。 尤其是君对卿永久标记之后,君纹眷属对卿而言,是不可抗拒的情药,也就是说,他们的**与结合,根本就不用出于自愿,而是完成任务。 所以他在心底里,是不太相信爱情的,即便是有,也应该是他父母那样,是自小的情谊,是细水长流的陪伴。 怎么可能有人会一见钟情或者短短时间内,喜欢上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对他爱的要死要活呢? 以至于后来佘则回想起自己顺风顺水、让世人艳羡的前二十几年,直叹:羡慕吧,拿老婆换的。 佘则气的不行,慢慢踱步,走回刑狱司,从南宫令月那里把陆予方让付通送来的资料拿起看了看。 原来是当年左户一案的相关资料,是他此前找陆予方安拿的。 虽然他已经暗地里将当年的案子了解的七七八八,但是既然要从明面查,也得走明面上的程序。 不过关于他对以清的怀疑,在没有得到进一步的证据之前,他还没有告知陆予方。 由于这件事过去了二十年,当年的很多原始卷宗都因管理不当、保存不善、档案室搬迁等种种原因,基本都散落不见,很难将当年的事情还原出来。 即便是巡案省的文案室,里面关于左户一案的卷宗也是多有缺失。 他一面让付通暗中继续关注道上的消息,查清楚杀手的上家;一面又请陆予方帮忙,看能不能得到更多当年案件的线索;同时,请乔岁野用他的‘小门道’继续探查左氏遗孤的蛛丝马迹。 他相信,能查到寄名符被偷天换日的乔岁野,他口中所谓的‘小门道’绝非字面上的这么简单。 而陆予方,当年左户一案发生在他出使匈奴之前,他对当年的事情多少有点印象。加上他与太上皇交好,在朝中较有声望,也有可能得到一些不为人知的资料。 或许,梁大人遇刺案,只是一个开始。 他在心里如是说。 ……………… 和以清吵了一架的佘则一夜难眠,索性起来又将失踪案的档案翻查了一遍。 早上带着十分的烦躁,又想着自己近日确实火气大了些,昨日似乎把人吓到了,心里愈加不是滋味。 他打开门,站在门口,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通宵熬夜的双眼有些微红、发胀,艳阳已经慢慢爬上,他眯缝着眼睛,缓慢的适应刺目的阳光。 心道:原来是要入夏了,怪不得最近火气大,才会容易烦闷。一会儿给他送点冰糖炖雪梨,清火的杞菊冻也带上,樱桃煎也带上,他应该会喜欢吃的。 嘴角不自觉上扬,想起昨日突然炸毛的小白兔,心中十分的烦躁一扫而光,小声嘀咕:“不仅胆儿肥,脾气还大。” 唐剡百米冲刺的跑过来,对上满面含春的佘则,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以清和令狐失踪了。” 佘则:“!!!!!!!!”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案2:绑架极限求生 “以清和令狐失踪了。” 唐剡带来的消息宛如晴天霹雳,将佘则彻夜的困倦和还未剖散明白的烦躁驱散的一点不剩。 他浑身戾气,站在刑狱司天井,唐剡、南宫令月、祝松、付通、栾大神色严肃的并排与他对立而战,等待安排。 佘则毫不拖泥带水,问:“现在失踪案调查到什么情况?” 栾大举手:“寒食散有些异常,还在研究;动物毛发已经送检,等待比对结果。” 付通举手:“猜测失踪案存在已失踪但未上报的情况,正在加紧核查近三年来长安城附近的失踪人口。” 南宫令月和祝松皆摇头,表示他们暂时没有进展。 佘则点头,指令干脆明了。 “一、通知所有人员取消休假,全部到岗。除重大案件外,所有人放下手中事,全力参与救援;二、付通继续按照现在的方向查访;三、封锁兰斋,许进不许出,盘查所有人员,确定涉案及非涉案人员;四、回渊、祝松、栾大,清点人数跟我一起去现场!” 全员:“是!” 佘则补充:“令月,马上向侯爷汇报,请他出面稳住令狐国公和三清观,不能让他们擅自行动;同时,除留守值班人员外,调配全体人员,三班轮值。” 说着,大步流星的往前走,边走边说:“回渊,请乔老板帮忙,参与调查。” …………………… 话分两头,在一个不知名的山洞里。 以清把昏迷不醒的令狐鸿渐抱在怀里,不断地小声呼喊:“令狐醒醒,令狐,令狐!” 令狐鸿渐皱着眉头,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察觉身边的光线相当黯淡,不等他开口,以清就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做一个‘噤声的姿势’。 小心扶着令狐鸿渐坐起来,问:“感觉怎么样?” 令狐鸿渐头晕目眩,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头痛欲裂,浑身乏力,像是宿醉一般。” 他左右看看,问:“这是哪里?” 以清试探的问:“还记得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令狐鸿渐重复:“昨天?” 对上以清期盼的目光。 他慢慢回忆:“我给令狐晃送葬回来,去他的宿舍整理最后的遗物,结果遇到了你。” 以清连连点头。 “你说大人骂了你,你心情不好……然后我们去了‘春日宴’喝酒。” “对对对,然后呢?” 令狐鸿渐拍了拍脑袋,眉头紧锁,努力拼凑断断续续的回忆:“然后有几个君请我们喝了一杯,然后……然后我就不记得了。” 以清接着说:“然后我们喝多了,在‘春日宴’开了一个房间,打算休息一下。没想到半夜你听到铁锹划拉地面的声音,就走出去了,我怎么叫你,你都不理我。” 令狐鸿渐疑惑:“铁锹划拉地面的声音?走出去?我怎么不知道?” 以清非常肯定的点头 ,说:“就是铁锹划拉地面的声音,之前我在兰斋也听到过,说起来,当时于列微也和你昨晚的情况一模一样,双眼迷茫,叫你也不应。” 令狐鸿渐深感危险,追问:“然后呢?你怎么也在这里?” 以清说:“我看你状况不对,又叫不醒你,只能跟着你,结果没想到在东市附近,被人敲晕了。” 他摸摸自己的后脑勺,说:“醒来就在这里了。” 令狐鸿渐真是满腹责备说不出口,憋得难受,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遇到事情要先自保,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吗?” 以清:“…………” 令狐鸿渐叹了口气,带了几分不满,说:“我丢了就算了,你也丢了,不知道老大得担心成什么样儿。” 以清说:“可是你要失踪了,我也会担心呀。我们是朋友,朋友有困难,怎么可以置身事外?” “好兄弟要讲义气,两肋插刀!诶?” 令狐鸿渐将滔滔不绝的以清抱了个满怀,眼角微酸,带了几分哭腔:“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个世道还没有烂到底。” 以清:“?” 好一会儿,令狐鸿渐感觉自己没有那么晕,才借着以清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就地勘察。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洞口在上,略小,洞底距离地面约二十米。洞壁四周陡峭光滑,布满苔藓,无法攀爬。洞口在滴水,猜测上面靠近水源,或洞口地势较低;洞口下方有低矮植物,但高度不够爬出洞穴。” 他摇头:“看来我们不能从洞口出去了。” “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以清:“?” 令狐鸿渐屏息凝神,竖起耳朵,然后睁开眼,指着洞穴暗处,说:“从那里传来的。” 慢慢走去,声音逐渐增大。 洞穴暗处是一个狭小的洞口,以清和令狐鸿渐蹑手蹑脚的走进去。看着不远处微微的光亮,听着声音越来越嘈杂,慢慢蹲下身躯,匍匐前去。 洞口下方不到三米的地方,是一块巨大的空地,中间被围隔出一处四方形的地,用铁板做成无数循环的‘回’字迷宫。 迷宫四周,自下而上收拢,顶部开放,和方才的洞穴一样,有一个小洞,阳光正好照射到‘回’字型迷宫中间。 洞穴底部,依着山形建造了很多铁笼,每个笼子里有八到十人左右。 在距离迷宫上方十米的位置,有一道环形栈道。 “于列微!” 以清小声惊呼的指着左下方的牢笼。 令狐鸿渐连忙捂着他的嘴,把他蹭起来的脑袋按下去。 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于列微正在卑微的乞求守卫将他放出去,极尽所能的谄媚。 两个守卫带着面具遮挡住了下半张脸,看不清容貌,却相视一笑,掀开衣服就开始做。 以清和令狐鸿渐皱着眉头,别开脸。 以清说:“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是也不想他被这样对待。” 令狐鸿渐小声分析:“看里面的情形,守卫人数不详,被关押的人数少说有上百人。” 以清问:“我们都自身难保了,你还想救人?你不是说遇到事情要先自保吗?” 令狐鸿渐趴在洞口,小心翼翼的审视洞内情况,分析救援路线,慢慢说:“以清,告诉你一个秘密,连老大都不知道的。” 以清:“嗯?” “我令狐家跟随大圣高祖军功起家,出将入相,累世高官,七叶珥貂,至今不衰。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放着清要显贵的高官不做,偏偏到浊流的刑狱司,天天对着又脏又臭的尸体吗?” 令狐鸿渐扭头看着以清。 以清摇头。 令狐鸿渐说:“我是我们家的奇葩,是最特立独行的怪物。因为我觉得别人眼里又脏又臭的尸体,不值一文的百姓,比清要显贵的高官更纯粹干净。” 以清满脸写着不懂。 令狐鸿渐说:“所有人都不理解我,只有爷爷,他懂。他说他这辈子做过一件让他追悔莫及,死不瞑目的错事。” 他深思熟虑后,才说出口:“他最后悔的,是武帝麒麟十四年,他没有唐太史令那样的勇气,直言上书,为左都尉鸣冤叫屈。在冤狱发生后,他也没有胆量伸出援手,为左都尉救下一点血脉。” “他这一辈子都在后悔这件事,说自己是全天下最无用的懦夫。” “所以他支持我进入刑狱司,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自己心中的正道,守护心中的正义。” 他目光坚定:“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绝不会放弃救他们,即便机会渺茫,我也要奋力一试。” 以清自来重情感性,看着他,眼泪直掉,止都止不住,把令狐鸿渐吓的手忙脚乱。 “你怎么突然哭起来?别怕,我们不会死在这里的。老大多睿智呀,他肯定会带兵来救我们的,我们只要在他来之前,稳住这里就好。” 这没来由的完全信任,让以清十分动容,心道:你连令狐国公的事都告诉我了,也不怕我去告密吗?这样的信任,我一个满口谎言的人,真的配拥有吗? 令狐鸿渐连连安慰:“一会儿你就待在这里别动,等我下去查查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被关在这里。” 以清擦干眼泪,听着令狐鸿渐的安排,心道:令狐家的先人们,在地下感恩戴德吧,你们的坟,保住了!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给你们机会你们不跑,偏要往死路上走。” 说话的人和洞内的守卫一样的着装,带着面具,看不清容貌,却手里提着刀,毫不留情的砍过来。 洞穴里太窄,完全没有太大的空间与人搏斗。 令狐鸿渐拉着以清背水一战,直接从洞口跳出,借着地面搭建的牢笼架子,跳下,在地上滚了两圈,缓解冲击力。 这样的举动无疑吸引了最近的几十名守卫。 令狐鸿渐一面拉着以清苦战,一面快速扫视洞内情况,且引且战,连连退到最近的出口。 无奈双拳难敌四手,实在力有未逮。 正当以清想要自爆出手,令狐鸿渐腹部、大腿同时挨了一刀,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以清登时怒发冲冠,夺过守卫的刀,快刀斩乱麻般,将就近的一圈守卫直接放倒。 趁着大部队的守卫还未到,抱起令狐鸿渐,快速闪进洞口,在蜿蜒曲折的陌生洞穴里,寻找求生之路。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案2:绑架极限求生 令狐鸿渐只觉得突然之间,身体的力量好像突然被完全撤去了,手脚一点也不听使唤,软趴趴的就往地上倒去,眼皮好重好重,呼吸好累好累。 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很多东西,有吧嗒吧嗒直流眼泪的以清,有被困洞底牢笼,等待拯救的人,有刑狱司的所有人,有他的苍老和蔼的爷爷,拉着他的手,告诉他,勇敢的追逐心中正道…… 在即将闭眼之际,他仿佛看到那个柔柔弱弱的卿突然变得很厉害,宽阔坚挺的背就这么挡在自己身前,打倒了围堵他们的追兵,仿佛自己梦中那个,踏着金乌而来的神兵天将。 他单手搂着自己,洞内带着湿润泥土的空气不断在自己身边呼啸而过,他感受到他在自己耳边喘着气,很暖很暖。 他想,我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 “嗯……嘶……” “别动!” 令狐鸿渐完全是被疼醒的,他根本没想过自己竟然还能活着。 他缓慢的睁开眼睛,四周很黑很黑,很勉强才慢慢适应了。隐约看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十分逼仄的三角形石缝,只有一个只容一人侧身出入的洞口。 以清跪在他身旁,阻止他的动作,拉着他的手腕给他把脉,确认无事后才将手放回被子里。 他玩笑道:“事从权宜,我可不会负责任。” 令狐鸿渐感觉自己衣衫松松垮垮的躺在那里,不远处还有自己被脱下来,带着血腥味儿的衣裳;腹部和腿上的伤已经被处理且包扎了,但是伤口疼的发麻,让他连手指都动不了。 听到以清的这句话,却被逗的笑起来,牵扯到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以清问:“感觉怎么样?” 令狐鸿渐笑道:“我以为我会就这么死了。” “是你救了我吗?我以为那是幻觉。” 以清不搭腔,用勺子给他喂了几口糖水,说:“你的伤太重了,若是不及时治疗,会血尽而亡。索性这个天然洞穴很深,里面暗道很多,我们暂时躲在这里,应该不会这么容易被发现。” 他看令狐鸿渐想要起来,连忙把人按下去,说:“你的伤口很深,好好躺着,别乱动。” 又带着一丝怒气:“你以为我在这洞里偷些药这么容易?一会儿伤口裂开了,有的你疼的。” 令狐鸿渐这才发现,在这个本应该寒气袭人的深洞底下,他身受重伤,却一点都不冷。 他的身下垫着厚厚的被褥,被褥下铺着稻草,隔绝地面的寒气,身上也盖着被子,结合方才以清的话,猜测这都是他偷来的。 心里一阵感动,又带着几分怀疑和钦佩:这个陌生的地方,是敌人的老巢,他明明有本事全身而退,却带着我这个伤者,像阴沟老鼠一样躲在角落…… 以清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说:“我帮你守着令狐国公的秘密,你帮我瞒着我这事,可好?” 令狐鸿渐毫无唇色笑了笑,脸色惨白的,说:“那我岂不是赚了。” 以清不明的看着他,帮他压了被子:“怎么说?” 令狐鸿渐疲惫的眨眨眼,说:“你不仅会武,还是君。我比你知道我的秘密多一个,是不是我赚了。” 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抓住以清的手指,虚弱的撒娇,道:“我都被你看光了,你要对我负责。” 以清敷衍道:“是是是,你是病人你说了算,快把手放进去,你现在很虚弱,一点都不能受凉。” 令狐鸿渐满意的笑着点点头,听话的把手放进去,问:“我昏迷多久了?” 以清调整姿势,和令狐并躺着:“终于轮到我躺会儿了。” “应该至少有一天半。” 他一条腿弓着,另一条腿搭在膝盖上,单手做枕头枕在脑后,说:“据我观察,外面的守卫应该是每两个时辰换班,同时放饭,一直不间断的交替轮班巡逻。” “得亏他们这儿人多,不然你就算不伤重失救而死,我俩也得饿死渴死在这里。” 他将双手放在身前,闭目养神,说:“休息一会儿,我再去偷些药和吃的回来。” 虽然洞穴内很黑,只能勉强依靠石壁的反光来辨认基本方位,但是他能感受到以清很疲倦,应该是彻夜守着自己。 他不忍打扰,又忍不住心中的冲动,还是轻声问:“你知道我们在哪里吗?” 以清依旧闭着眼睛,说:“光是洞里那十几个牢笼就有小一百人,再加上这些守卫,不说其他,要承载这么大的米面粮油蔬菜肉蛋进出供应,还不让周围起疑,就只有道观、寺院可以做到。” “我们是在东市附近被绑,东市附近没有道观和寺院,绑匪也不太可能绑了人穿越整个长安城去其他地方,这样风险太大。若这洞穴在其他地方,也没必要用铁锹声将你引到东市边,直接引到目的地附近,不是更方便?” “况且半夜已经宵禁,他们也不可能出城。那么我猜测这个洞穴就在东市附近。” 令狐鸿渐转过头,看着与他肩并肩躺在一起的以清,听着他逻辑清楚的条分缕析,心底泛起无限的崇拜。 “东市位于长安城东面,平康坊旁边,加上洞穴里的守卫虽然改头换面,戴着面具,但其实训练有素,纪律严明。那么,符合条件的,就只有一个地方。” 他睁开双眼,看着石壁顶部,带着阴狠且危险的笑,道:“皇家禁苑,宁安宫!” 带着绝对的自信,勾起唇角,侧脸看着令狐鸿渐。 令狐鸿渐被这样闪耀又神秘的他吸引了全部的目光,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似乎想要透过他,解开他所有的秘密一般。 以清问:“看着我作甚?我不认为我的分析有问题。” 令狐鸿渐淡笑摇头,说:“你分析的很对,连我没注意的细节都想到了。” 又说:“我方才说我知道你的秘密比你知道我的秘密多一个,我赚了。” “现在我再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我们就扯平了。” 以清抬抬下巴,示意他说。 令狐鸿渐坦然笑道:“我喜欢你。” ‘嗒……嗒……嗒……’ 空气突然凝结,气氛突然冷静,针落可闻,只听着水滴从石壁上一点一点的落下,将地面敲击出一个一个旋涡来。 以清有些不知所措,略显惊慌的问:“啊?你怎么会喜欢我?什么时候的事?” 令狐鸿渐大方又自然的说:“刚刚。” 以清:“…………” 令狐鸿渐说:“既然我们扯平了,我就可以凭本事追求你了。” 以清:“…………” 令狐鸿渐继续说:“你不是说喜欢孩子吗?我给你生,两个三个我都给你生。” 以清:“…………” 以清完全状况之外,可惜石壁太窄,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转移话题道:“年纪轻轻说什么生不生的,不要脸。” 放下往日故作坚强的小霸王令狐鸿渐软的一塌糊涂,这种带着天然呆的软糯和撒娇,以及坦然表白的直球思维,都让吃软不吃硬的以清没法硬下心肠。 让他想起那个真挚、善良又温柔细心,知道自己失踪了肯定忙的脚不沾地的人来,不由得嘴角带了几分上翘的弧度。 令狐鸿渐平日里就将以清和佘则的相处看在眼里,看以清春心荡漾的模样,就知道他肯定想起了佘则。 此刻带了十足的醋意,嘟囔:“老大又不能给你生孩子。” 以清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将呢喃停在喉咙处:“他可以!” 甚至在脑海里想着一个长得像佘则的小孩,哭哭啼啼的嚷着要他抱的模样,嘴角含春,越翘越高。 令狐鸿渐推推他,说:“想什么呢?笑的这么□□,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咳咳!” 以清回神过来,动动嘴角,清清嗓子,缓解尴尬,说:“说回正事。” “据我推测,那日在春日宴喝的酒有问题。” “既然你、于列微、令狐晃三个人在失踪前都出现一个人散步的情况,加上你和于列微的状况是我亲眼所见,完全一样,应该是中毒所致。” “下毒之人先给你们喝了毒酒,晚上用铁锹划拉地面的声音引导你们走到他们设定的地方,再把你们绑架了。” 令狐鸿渐问:“我们中了什么毒?” 以清摇头:“毒药不是我擅长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毒。” 令狐鸿渐说:“我还以为你知道。” 以清笑道:“我看起来是无所不知的样子吗?” 令狐鸿渐目光明亮,认真的看着他,认真的点点头。 以清也不在这上面多争论,又说:“我和你一起喝酒,你中毒了,我却没有;你和于列微都中毒被绑了,他在里面,你在外面,为什么?” “令狐晃之前是不是也在这里面?其他失踪的人也是在这里?他们看起来是主动失踪,其实是被绑架?” “看来这个洞还藏着很多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令狐鸿渐看他分析的兴致盎然,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建议说:“我觉得我们得赶紧给老大报信,让他们将这里的人都救出去。” 以清面露不放心。 令狐鸿渐说:“我就躲在这里,哪里都不去,等着你回来,你快去快回。以你的本事,肯定有办法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将这里的消息传递给老大。” 听着似曾相识的话,以清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波澜起伏:姐姐也说过,她会回来接我。 强压着悸动,打着哈哈,说:“这么信任我?万一我跑了,你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等死了。” 令狐鸿渐笑的娇俏可人,说:“我不会死,我还要给你生孩子。” 以清无语,心道:得,又绕回来了。 说着,起身翻找令狐鸿渐脱下来的那堆衣裳,问:“你身上有没有什么大人一看就知道是你的东西,给我一块,不然大人不得把我当犯罪嫌疑人处理了?” 令狐鸿渐带着醋味儿,却实话实说,说:“你拿你的,老大来的更快。” 以清说:“我从不带那种东西。” 令狐鸿渐一怔,将以清翻出来的一块玉玦挑出来,说:“这个吧,老大认识的。” 以清将玉玦揣在怀里,多番确认令狐鸿渐的状态,等他熟睡了,再换了药,将他藏好,才离开。 令狐鸿渐在睡梦里,眼角也带着几分心疼的眼泪。 你自来衣着普通,毫无特色,又从不带任何贴身之物,是怕不小心掉了,被别人捡到,识破自己的身份;还是怕不小心掉了,被敌人捡到,拿去威胁自己的家人;抑或是,这个世上,你的身份,你的存在,是一个禁忌。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案2:绑架极限求生 “!!!” 佘则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宿舍里,他掀开被子,翻身起来,隐约想起自己好想喝了南宫令月送来的一杯茶,就不省人事了。 察觉被算计,他怒气冲天的的大步走出去,仿佛提着带血的钢刀,从地狱归来的阎王。 在案件分析室门口,南宫令月见到他撒腿就跑,不带一点含糊。 “南宫令月!” 佘则咬牙切齿的就要冲上去拿人,被唐剡从案件分析室里闪现出来将人按住:“你们几个别干看着,赶紧来帮忙!” “回渊,你敢挡我?不想死的给我放开!” 祝松第一时间将南宫令月护在身后,言辞恳切道:“老大,令狐和以清失踪,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也很焦急,大家没日没夜的都在查访,不敢有一丝懈怠。” “但是你自从他们失踪之后,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已经两天了,这么下去,别说找到他们,恐怕你就要先他们而去了。” 佘则气得发疯,暴躁咆哮:“他们不会有事!” 唐剡连忙在他跟前顺气:“对对对,他们不会有事。你先消消气。” 祝松从不惯着谁,除了南宫令月,此时毫不客气道:“所有失踪者都是在十日后回来,他们已经失踪三天了,你再这么继续不要命的发疯下去,再找不到有用的线索,就等着七日之后给以清收尸吧。” 唐剡察觉怀里的佘则好像慢慢冷静下来,这才试探的放开他,好言相劝道:“令月也是一番好意,你需要休息,休息好了,才能头脑清楚的分析案情,用你最擅长的侦探手段,把以清和令狐救回来。” 春末的晚风带着几缕暖意,卷的天井旁的红槭树叶‘沙沙’作响。 “哟,还挺热闹啊。” 以清一身夜行衣,将自己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站在屋顶上,身负皎洁月光,淡然冷笑。 佘则警惕的看去,和祝松四目相对,一眼认出他就是当日衣冠冢的一闪而过的黑衣人。 二人默契的就地一跃而上,毫不客气的向以清袭击而去。 以清轻松应对,轻而易举的侧身躲过,踮着屋檐,腾空旋转的空档,将怀里的玉玦扔给佘则,自己稳稳的落在天井的地面,双手抬起,示意‘投降’。 他扫视四周,已经被刑狱司的衙卒团团围住。 佘则从屋顶下来,手中拿着玉玦,带着十分的怀疑,与以清四目相对,微微蹙眉,问:“哪儿来的?” 以清好整以暇,低沉中性的声音,反问:“您猜?” 唐剡带了几分欣赏:“你是那日在衣冠冢的黑衣人,竟敢只身到刑狱司来,被重重包围,倒是临危不乱。” 以清轻蔑的扫视了一圈,笑道:“不过是些酒囊饭袋,有什么好怕的。” 佘则不想跟他打哑谜,言语强硬:“这是哪儿来的?” 唐剡示意所有的衙卒都退下了,说:“现在可以说了吗?” 以清笑道:“自然是令狐小公子亲自给我的。” 说着,竖起一根指头,强调:“原话是:这个吧,老大认识的。” 刑狱司众人面面相觑。 祝松问:“你是说是令狐委托你来的?” 追问:“他们在哪儿,他们怎么样?” 以清顿了顿,摇摇头,说:“不怎么样。” 知道众人心里挂记,他也不兜圈子,言简意赅道:“令狐小公子受了重伤,差点就死了。我暂时给他止了血,简单包扎了,你们要救他的话,得快!” 佘则被吓的魂不附体,连令狐都不好,那以清呢?令狐虽然有些热血冲动,但是拳脚功夫不差,分析探案能力也不弱,可以清,柔柔弱弱,娇滴滴的,他怎么办? 急不可赖的发问:“以清呢,他怎么样?” 当事人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心里十分不忍,他很想摘开蒙面,告诉他,他很安全。 不过一瞬,他的理智占据了自己的冲动,说:“大人放心,令狐是为了救以清受的伤,以清毫发无损,我让他守着令狐。” 佘则听闻,才放下心中大石,脑子里的思绪逐渐爬起,带着几分危险,问:“你是谁?令狐为什么会让你来?他们在哪里?他们为什么会失踪?你既然能救了令狐,为什么不带他们回来?你之前出现在衣冠冢又是为什么?你和梁大人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面对佘则连珠炮般的发问,以清头疼的做了一个暂停的姿势,说:“停停停!” 调侃:“大人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年纪轻轻这么唠叨,老了可怎么办?” 然后拍拍自己的胸脯,说:“首先,你们不信我,也得信令狐;就算不信也得信,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他们能活着回来。” “其次,为什么令狐要找我帮忙,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等救了他,各位不妨自己去问。” “其三,他们的失踪自然跟你们现在查的案子有关,我之所以能救他们性命却不能将他们带回,是因为令狐身受重伤,没办法移动。你们要是不介意我给你们带具尸体回来,那我现在就去?” 佘则头疼的看着眼前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甚至相当凉薄的人,心道:令狐不是能轻易相信他人的人,他能在危难之际求助于他,说明二人关系匪浅。可这人却能这样轻描淡写的将‘死’字说出来。他真的把令狐当做朋友了吗? 以清又说:“至于我和梁大人的案子有什么关系,恕我无可奉告。大人您这么有本事,不妨自己去查。” 唐剡眼珠一转,说:“既然兄台是敌非友,还请告知如何称呼。总归还要请兄台赐教,协助救出令狐和以清。总不能每次都叫你‘喂’吧?” 以清带着笑意,说:“唐大人好玲珑剔透的心思,想探我虚实,你还嫩了点。” “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说:“我无父无母无名无姓,是个棺材子,你们想怎么称呼我都行。” 面对佘则对他的打量,他上前半步,凝瞩不转,四目相对,眼中带了一丝笑意,说:“不过江湖上倒是给了我一个名字,叫‘泽被苍生’,你们要是不嫌又长又绕口,也可以这么称呼。” 佘则惊的睁大双眼:“你是泽被苍生?” 唐剡几人交换眼神,眼睛都要瞪出框了:令狐什么时候认识的泽被苍生?现在是什么情况?偶像见面会? 以清和佘则保持了相当的社交距离,说:“闲话少说,这个失踪案有些特别,至于他们失踪的地方,我想你们要好好想一想,是否真的要趟这趟浑水。” 佘则几人深觉事态严重,确认周围无人,又安排衙卒远远的守卫,确保安全,这才示意以清开口。 以清直截了当道:“宁安宫,他们被关在宁安宫。不仅他们俩,还有兰斋的于列微也在。除此之外,里面关了近百人,守卫人数不明。” 佘则惊恐万状,似乎无法消化以清这句话的信息,眉头紧锁,面冷如水。 好一阵,回过神的南宫令月才重复:“宁安宫?先生,您是不是看错了?” 以清将他与令狐的分析和这几日的所见所闻一点不落的详细说来。 佘则睡了一觉,脑子也不再混沌,将前因后果串起来,说:“以清说过,他听到铁锹划拉地面的声音,看到于列微半夜出去散步,走到了书院后山闹鬼的山洞,和空气说了一阵话。” “根据我们的调查,于列微是先于以清失踪的,所以那日我去探望他,他说没见到于列微,觉得有些奇怪。应该是那晚以清跟踪于列微出去时,被引导之人发现了,所以让于列微又回到宿舍,确认以清没有继续跟着,才引导于列微第二次出门,继而失踪。” 唐剡借着分析:“那日老大你和以清吵架之后,兰斋的同学说看到以清和令狐去了‘春日宴’喝酒。‘春日宴’的老板也作证,说当时虽然有几个君和他们搭讪,也只是单纯的喝酒,没有做其他的事。” “但是按照先生所说,令狐是在‘春日宴’中的毒,为什么以清没有中毒?” 佘则抬手打断:“等等,不对。” 他提出疑问:“就像先生所说,中毒的于列微被关在里面,令狐和以清在外面,守卫也说本来想放他们一马,没想到他们自投罗网,这才痛下杀手。也就是说,令狐是误喝了毒酒,凶手的目的不是他。” 有个画面在以清脑子里突然冒出,连忙说:“对对对,以清说当日他们本来喝酒喝得好好的,令狐也只是微醺,结果令狐去了厕所一趟,回来没喝两杯就醉的一塌糊涂了。” “好像说是,路过包间,遇到了谁,打了招呼,喝了一杯。” 南宫令月:“遇到了谁?” 以清摇头:“令狐说记不清了。” 佘则定论:“不论如何,宁安宫非去不可!” 他面色凝重,若有所思,之后正色道:“此案到目前为止,可以说是‘扑朔迷离’,凶手的动机、作案手法、目的、身份全部都是谜,唯一知道的,是他们现在在宁安宫。” 他看着天井处的几人,说:“此事牵扯禁宫,非同小可,不可能走正规程序去查探。查出真相不会有功,只会有过。你们就当完全不知道此事。先生,我们走。” 说着就要往外走,被唐剡、祝松、南宫令月上前阻挡了去路。 唐剡首先开腔:“老大,你几个意思?你当我们是什么人?贪生怕死之徒,枉顾弟兄性命之人,还是苟且偷生之辈?你敢去独闯禁宫,我们就不能?未免太小瞧人了。” 南宫令月面若冰霜,说:“就算出了事,我南宫家舍了我一个,也不怕。” 祝松摊手说:“孤家寡人一个。” 佘则并不想他们去冒险,继续说:“栾哥还在研究寒食散,付通和乔老板还在梳理失踪人口,今晚没有支援,只有我们几个……” 唐剡直接上前,将手臂环在佘则肩膀,并肩道:“老大,你怎么唠唠叨叨的,以清怎么受得了你的?” 佘则自我怀疑:“受不了吗?” 唐剡摇头、祝松撇嘴、南宫令月不语。 只有以清本人,站在他们后面,看着四个光鲜亮丽的背影,默默地问了一句:“你们不打算换上夜行衣吗?”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案2:绑架极限求生 佘则悔不当初:早知道就不跟他拌嘴吵架了,又不是不知道他脾气大还骄纵,自己忍忍不就好了。 自从以清失踪,他在心里无数次这样责备自己,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让他心烦意乱。 以清站在红色的宫墙下,说:“这宁安宫太大了,我只是离开的时候大概摸了一下,具体路线没办法给你们提供任何参考。” 佘则回神道:“无妨。” 于是紧锣密鼓的做起规划了:“回渊、令月,你俩对宁安宫比较熟悉,以龙池为界,南部宫殿较少,回渊,你负责。北部宫殿比较复杂,令月,你带着祝松去。” “我和先生去洞底地牢。” “是!” 佘则嘴里不落的叮嘱:“不管有没有结果,天亮之前必须离开,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以清威胁说:“要是你们不幸落网了,我就把你们家的祖坟都掘了,让你们无颜再见列祖列宗。” 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几人也不计较。 南宫令月冷冷道:“先生怕不是忘了,我南宫家的坟早些年就被你掏空了。” 以清:“…………” 佘则说:“好了,别贫嘴了。务必小心!” 说着,唐剡、祝松、南宫令月消失在夜色中。 佘则回头看着以清,说:“还请先生带路。” 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说:“先生,你的面巾松了。” 以清连忙摸摸脸,心道:幸好里面还有一层。 重新将面巾戴好,打趣道:“你这人倒是有趣,换了别人,巴不得摘了我的面具,一探究竟。” 佘则说:“先生这么做,必定有先生的道理。世道黑暗,又何必强人之难?” 虽然佘则心里对他的身份划了十二万分的怀疑,但是他更享受亲自揭开真相,让对方无处可逃的成就感。 可他无意间的这句话,却似乎一股暖流,在以清心底流过,滋润了他曾经被冰雪冻过的伤痕。 …………………… 宁安宫被称为南内宫,同西内宫太极宫、东内宫大明宫并称,如今当今陛下在太极宫上朝,在大明宫接待群臣;而太上皇则在宁安宫安寝。 宁安宫拥有和太极宫、大明宫相同的政治地位和设施设备,位于皇城东面,北临通化门,南到春明们,占地面积与大明宫相仿。 龙首渠在宁安宫中部靠下形成一道天然的湖泊,命名为‘龙池’。围绕龙池,修建了‘瀛洲’‘蓬莱’‘方丈’三座仙山,意为‘长生不老神仙府’。 以清和佘则从‘蓬莱’的山侧一道蜿蜒的小路,进入。 这是一条潮湿的洞穴,洞口藏在一片攀爬的蘅芜之中,洞穴略窄,尚算高,可以容纳佘则和以清走进去。 佘则摸着湿滑的石壁,他问:“你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以清手里拿着微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线,在前面探路,头也不回的说:“我从不走回头路。” 想了想,意有所指道:“万一碰上聪明的大人,守株待兔,我岂不是插翅难飞?” “小心!” 他吹了火折子,快速回退,单手放在佘则腰间,抱着人闪退到崎岖不平的石壁凸起的阴影处,欺身上去,将佘则压在石壁上,力图最大限度缩小二人的存在感,一手捂住佘则的嘴,冲他摇头。 …………………… “听说人还没找到呢?” “令狐小公子也是真的命大,死到临头了,居然都被救走了。跟他一起的是谁啊,怎么这么厉害?” “上面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再找不到,我看有人要遭殃咯。” …………………… 听着声音经过了前面的弯道,以清小声说:“等我!” 话音才落,就看到以清走了回来,用手指了指身后躺着的两个守卫,说:“大人,脱吧。” 以清察觉自己方才和佘则靠的好近好近,近到能听到对方的心跳,从快到慢,从慢到快。即便现在已经放开,洞穴内的冷气都没办法带走佘则留在以清身上的暖意。 他快速将守卫的外衫换上,背对着佘则套上了面具,回头看佘则还在盯着自己,他缓解尴尬道:“不好意思大人,事出突然,请见谅。” 他指了指石壁,示意方才将佘则压在石壁上的事。 说着,扒下另一人的外衫和面罩,递给佘则,将这二人绑了,放在一旁。 佘则接过衣裳,摇头说:“无妨。幸好先生机警。” 以清说:“看来令狐现在还是安全的。” 二人换好衣裳,顺着方才守卫过去的方向,也走去。 佘则跟在他身后,满腹疑窦:方才情急之下他的那句‘小心’,带着几分焦急和担心,情急之下的声音不像他说话时那样低沉,反而带了几分清亮,略有些熟悉。 他二人近距离的接触,他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清晰的看到他那双明亮的眼睛。 让他想起以清来。 他在心里否认:以清眼角有一颗泪痣,但是方才我仔仔细细看过,他没有。或许天下之大,声音、眉眼相识,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这样的话并不能完全打消他心中的顾虑:以我和他的交情,应该不至于让他担心;况且方才守卫所说的是‘跟他一起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第三人,他真的没骗我? 以清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混进了守卫的巡逻队伍,甚至还热络的和来换班的领队寒暄打招呼,一起抱怨饭菜不好吃,地底下湿气重,搞得自己风湿,又说哪家哪家的风湿膏药、铁打损伤药酒好用之类的。 一向办案循规蹈矩的佘则在一旁看的都要跌破下巴了。 领队招呼一队四人在前面,自己领着佘则、以清在中间,身后也有一队四人殿后,前后相差十步左右距离。 他边走边说:“你这搭档怎么傻乎乎的?” 以清反手拍拍佘则的心口,说:“嗨,他傻里傻气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又说:“改日下工,带他去‘春日宴’消遣消遣就好。别看他这会儿不言不语的……” 他竖起一只手在嘴边,微微向前,靠在领队耳边,神秘的说:“在床上野着呢。” 挑挑眉,说:“您都不知道,前几日在‘春日宴’喝上头了,差点跟上面的贵人抢人,您说说,这叫什么事?得亏贵人宰相肚里能撑船,才没跟他计较。真是两口黄汤一灌,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 守卫爽朗笑笑,不怀好意的摸摸下巴,回头看看缩手缩脚的佘则:“看不出来啊,这小子这么野。” 意味深长的说:“你哥两个还知道‘春日宴’,会玩嘛。以前怎么没见你们俩?” 以清持续套近乎:“哥,您什么身份,我们什么身份?平日我俩都是在后厨守着的,哪里敢高攀您呢?这不是前几日闹了一场,现在让我俩跟着巡逻了。” 守卫听着马屁,十分受用的点头,仔仔细细的交代:“前几日走丢的两个人,至今都没找到,上面震怒。你们今日第一天巡逻,可要仔细了。若是触怒了贵人,吃不了兜着走!” 以清狗腿的谄媚道:“是是是,多谢您的提点。我们哥俩就跟着您,哪儿也不去,有您在,还怕什么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以清把守卫领队哄得服服帖帖的,跟着巡逻队走上了洞穴上方的黑色混钢做得环形栈道,很多下人正在擦拭栏杆,确保干净整洁,同时检查栈道的安全性,确保稳固。 在环形栈道略微上方,有一个宽敞的独立观景台,修建的十分精致。 以清示意佘则往上看。 佘则故作惊讶道:“那里是什么呀,比‘春日宴’的栏杆还漂亮。” 领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嗤之以鼻:“没出息的东西,就知道‘春日宴’。你就瞪大你的狗眼多看看,这辈子能看那个观景台一眼,你祖宗八代在地下都能昂首挺胸了。” 以清接着哄:“哥,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小门小户的没见过世面,平日也就知道在后厨偷个嘴。” 他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您就教教我们吧” 领队虽然很吃以清这套,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连忙打住,说:“不该问的别问。” 以清悻悻的低下头,突然捂着肚子,说:“哎哟,肚子疼……哥,哥,我要去出恭……” 领队深嫌麻烦,说:“快去快去,真是懒人懒马屎尿多。” 指着佘则,说:“你陪他去。” 佘则还是缩手缩脚的看着守卫,说:“我,我找不到路……” 以清捂着肚子,背对着佘则,微微拉开自己的面具,用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含着泪花,俊美的五官带着无辜和可怜,将领队看的动了心思。 说:“好了好了,我带你们去。你们几个继续巡逻。” …………………… 灯火通明,雕梁画栋之处,在灯火阑珊处的水榭中,腰金衣紫,年过半百的贵人斜依在贵妃榻上,上半身支起,手腕撑着太阳穴,闭目养神。 一个姑娘正伏在他的身旁,隔着锦缎,为他捶腿。 远处阁楼传来的丝竹管弦之音,伴随着水音,时断时续,余音袅袅。 “大人,一刻钟前,斗场失踪了一个巡逻领队。” 一个身着黑衣的郎官上前拱手汇报。 贵人听了消息,慢慢睁开眼睛,似乎被打扰了雅兴,有些不赖烦,说:“怎么几个黄毛小子都搞不定?” 又问:“令狐家的小子找到了吗?” 郎官摇头,说:“还没有。不过他身受重伤,想来活不了。” 见贵人没有说话,郎官继续说:“佘则几人已经查到了斗场,您看……” 伺候捶腿的姑娘十分有眼力见的已经退到一旁,贵人站起身来,转动玉扳指,说:“安排人在今晚子时在熏风楼放烟火,在春明门外放鞭炮,为春分祈福。” “斗场里面我们的人全部撤出,其余人一个不剩。在子时时将整个斗场炸了,夷为平地!” “是!” 郎官毫不迟疑,领命而去。 贵人通身贵气,水光潋滟,在他的脸上,镀上一层危险,带着几分惋惜,自言自语道:“令狐老贼,竟生此宁馨儿,真是可惜了……”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案2:绑架极限求生 以清恶狠狠的将领队扔到恭桶旁,动动脖子,单脚踩在领队的背上,像看蛆虫一样的看着地上的领队,压低声线,说:“好了,轮到我了。” 大圣朝君卿三九阶,以清直接以高阶压制,就已经足够让领队怕的双腿直打颤,毫无反抗之力。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方才这个奉承着他的人绝对是他惹不起的存在,却不甘心束手就擒。 “你们是刑狱司的人?” 以清挑眉,不言语,脚上更用力了。 领队见自己猜中了,直接说:“你们抓了我也没用,所有巡逻队每半个时辰要点名签到,你们现在放了我,我可以当做无事发生……嗯哼……” 以清捂着他的嘴,直接抄起领队腰间的刀,在他的手腕上划了一刀,说:“那你最好祈祷在你血尽之前,被找到。” 领队疼的脸色惨白,冷汗直冒,颤抖着嘴唇,喘着气,说:“别浪费唇舌了,我什么都不会说。” 看以清还要动粗,佘则直接出手阻止他,说:“别逼他了,不是他不说,是他不敢说。” 又说:“恐怕他这一刻说出一切,下一刻就是家破人亡。” 领队见佘则似乎更通人性,便求情道:“大人,我当差也只是求一口饭吃,求求您饶了我吧。” 佘则倒也不迂腐,说:“我倒是可以饶了你,但是你把他惹生气了,恐怕一样是家宅不宁。” 领队不解。 佘则从他怀里掏出一个银制的婴儿锁,说:“他是泽被苍生。恐怕不等你走出这里,你家祖坟就都没了。” 将婴儿锁在领队跟前晃了晃,意义不言而喻。 威逼利诱道:“顺便说一句,他是道上的人,不跟你讲情面,惹火了他,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襁褓中的婴孩,都是一个死。” 领队认真的审视二人,好一会儿,问:“你想怎么样?” 佘则说:“简单,做个交易,你说说我想知道了。我放了你,你就说你跌茅厕了。等你换班之后,我再动手,如何?” 以清看他还在犹豫,抬起脚在他手上的手腕上来回碾压,说:“还想呢?你有的选吗?” 领队咬咬牙,说:“行,一言为定!” 佘则和以清相视一笑,等着领队招供。 领队自知不敌,又被威胁,实属无奈,只能和盘托出。 “两位既然能潜进来,定然不是等闲之辈,想必也是有了真凭实据,才敢进来,想来我也瞒不了二位。” 以清冷哼:“知道就好。” 领队说:“那么两位应该也知道这里是宁安宫。” 以清相当没有耐心的踹了他一脚,说:“说点我不知道的!” 领队靠着墙壁,缓了缓腹部疼痛,说:“这里是宁安宫龙池斗场。” 以清举起拳头就要揍人:“你还给我拖延时间,信不信我现在就揍死你,再去揍死你儿子!” 佘则连忙拉住他,问出关键:“斗场,斗什么的?下面关着的是什么人?栈道和观景台又是干什么的?” 领队感觉以清确实没什么道德感,也一眼看出自己在拖延时间,此刻不敢敷衍,搜肠刮肚,唯恐漏了细节,被以清当场揍死。 “在这里,定期会有人送一批人来,看衣着,应该是些家境贫寒的人,他们送来时是昏迷的。我们根据他们的君卿定阶,分别关押在洞底的牢笼里。每十日在每个牢笼里选择一个人,喂些药,让他们进入洞底迷宫自相残杀,只有最后活下来的人,可以放出去。” “三日前,外面送来两个人,一个是令狐家的小公子,一个是三清观的以清,上面怕招惹祸端,就将人放在了春明门外的地下洞口。没想到这二人不知怎么的,摸到了我们这边来。” “一番打斗之下,令狐公子身受重伤,被同行之人救走。” 以清怕领队将他说出来,抢过话茬,问:“令狐晃是不是也是你们抓的?” 领队摇头:“我不认识这个人。” 佘则问:“你们给他们喂的什么药?” 领队依旧摇头:“不知道,只知道那些看起来文弱的人,一旦吃了那个药,就会力大无穷。” 佘则问:“为什么让他们自相残杀?” 领队带着阴笑,说:“大人,您果敢聪慧,怎么还来问我?这里是斗场,上面是观景台。您就没见过市面上的斗鸡吗?” 以清瞠目结舌:“你的意思说你们把人当斗鸡那么玩,让他们在下面自相残杀,你们在上面观看取乐?” 领队失笑:“在那些达官贵人眼中,我们这些蝼蚁也配叫人吗?” 以清顿时感觉腹内翻滚,忍不住的反胃,他皱起眉头,说:“好恶心。” 佘则想起令狐晃衣服上有动物毛发的事,又问:“那死了的人,尸体去哪儿了?” 领队说:“不知道。” 又说:“我只是一个巡逻的,真的只知道这些了。” 佘则示意以清放开他,看自己真的被放了,领队明显感觉非常的不可思议。 他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腕,说:“您二位真的要放了我?” 以清抡起拳头:“舍不得走是不是?” 领队赶紧灰溜溜的走了,走了两步,停下来,转过身,问:“您知道这是皇宫禁苑,为什么还敢擅入?” 佘则毫无遮掩,说:“匡扶正义。” 他抬起手,问:“还有什么想问的?” 领队拱手,向佘则深深作了一个揖,说:“早就听闻提点刑狱佘大人一腔正义,不畏强权,小人拜服。” 又说:“不论结果如何,小人都希望大人平安无事。在这个黑暗的世道,我们需要大人这样的光明。” …………………… 见人走的没影儿了,以清调戏道:“咱们大人名声还挺好呢。” 佘则负手而立,陷入思索。 以清伸出头,探了探,确认没人来找他们,说:“这人还挺讲信用,真没出卖我们?” 他围着佘则转圈,说:“我说大人,我什么时候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湖败类了?天王老子我确实是想杀,襁褓婴孩我还真下不去手,你这诱供就诱供,没事扯我作甚?无端坏我名声。诶?” 佘则听着耳边的絮絮叨叨,拉着以清的手腕反剪在以清的身后,顺势将人带到跟前,半眯着眼睛,一手捧着他的脸,拇指在他的眼下轻轻抚摸。 问:“先生,我们是不是认识?” 二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以清能感觉到佘则的体温透过衣裳,慢慢的度过来;他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很快,快的他都已经感觉不到佘则的心跳了。 以清:???? 不会吧不会吧?被发现了?应该不至于吧?我没露出什么破绽啊? 听闻佘则的话,更是让以清吓了一大跳,惊魂一刻,赶紧平复心情,以免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佘则看出些蛛丝马迹。 他故作镇定,尽量保持声音不发抖,说:“听闻大人心悦于我,只是这追人的手段,也太老套了。” 想起唐剡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佘则陡然放开以清,说:“只是觉得先生举手投足之间,有些似曾相识。” 对,就是这个拉着衣摆的姿势。 以清在紧张的时候特别喜欢拉着衣角,躲闪眼神。 毫不自知的以清无意识的躲闪着佘则的眼神,右手自然下垂,拉着自己的衣角,食指和拇指来回揉搓。 在佘则看来,简直和以清一模一样。 心里的怀疑从进入山洞的一个苗头,成倍增长,他努力串联自己脑海中的线索。 其一,他的小动作、身高、眼睛还有那一刹那的关心和透露出的清亮音色,都和以清非常相似,只是没有泪痣。不过泪痣应该是很好掩盖的,这个可以先撇开不谈。 其二,不论是路上交谈的守卫,还是这个领队,都提到令狐是被同行之人救走的。而不是说‘令狐和以清被同行之人救走’,所有人都似乎默认和令狐在一起的只有一个人。 而且领队说,令狐和以清被安置在春明门外,两个人不知为何摸到了这边来。也就是说,令狐和以清是同时出现的,但从头到尾,守卫和领队都没提到第三个人。 但是他却说令狐是为了救以清受伤,他把他们两个救了,还让以清留下照顾令狐。 三波证人的证词出现了矛盾,其中必定有人在说谎。 方才抱着他,问他是否相识的时候,他的心剧烈跳到,这是心虚的表现,说明他确实是认识我的。 虽然他遮掩的很好,说是我单方面的找借口追求于他,想要蒙混过去。但声音中潜藏的抖动不会骗人,他确实是在心虚。 他的大脑高速运转,快速分析,将心中疑窦按下不表,推断:那么,显而易见,不管他是谁,一定是我认识的人。虽然我更倾向于他就是以清…… 现在只要找到以清和令狐,就能真相大白。 以清看佘则还在看着他,神色复杂,索性走过来,抬起手臂将佘则纳入臂弯,说:“我说大人,见人就问是不是和对方认识,很冒昧诶。” 佘则看着他,一言不发。 以清放开他,说:“真无趣,经不起逗。” 又问:“大人,接下来要怎么做?看方才领队的意思,这里的主事者,恐怕不仅刑狱司,连巡案省都惹不起。” 佘则说:“今夜辛苦先生陪我跑这一趟,接下来就不劳烦先生了。” 以清没好气道:“河还没过呢,就想着拆桥?” 佘则一改方才的沉思模样,面露坚定,说:“这里确实危机重重,想必先生应该可以全身而退。只是我,实在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百姓受苦,看着冤案石沉大海。” 以清说:“放在以前,我是绝对不会管这些闲事的。这些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他眼里弥漫了笑意,说:“但是现在,我想管一管。” 在刑狱司的近两个月里,他亲眼看到佘则他们是如何在海量的线索了,抽丝剥茧;看到他们面对艰难险阻,是如何不顾一切;在面对贾衡为首的党争威逼利诱时,是如何坚定的奋起反抗……所做的一切,不过‘公义’二字。 他们放弃家中的清要显贵、高官厚禄;放弃行侠仗义、仗剑江湖;放弃游走乡间,悬壶济世,只为心中那个关于‘匡扶正义’的信念。 本就心地纯善的他早就在不知不觉间,被他们这样朝气蓬勃的生命力,这样对不公世道的反抗所感染…… 他从未想过,在现在这样黑暗的世道、艰险的人间,竟然还有这样一群实实在在的人,保留了心底最纯正的善良和正义,真心地,并且不顾一切的想要为人间带来一点光明。 他们让他看到了这个世界上微乎其微的一点光芒。 令狐鸿渐的话言犹在耳,他顿了顿,双眼明亮:“替令狐管一管。” 他含笑的看着佘则,跃跃欲试:“大人,要不咱们干票大的?” 佘则:“?”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案2:绑架极限求生 以清和佘则继续在洞内穿行,佯装换班的守卫,还顺口打探了方才的领队,听到其他巡逻守卫说‘领队跌茅厕’了,才放心下来。 他和佘则走在洞穴地面,小声的咬耳朵:“中间的‘回’形迷宫应该就是领队说的真正意义上,自相残杀的斗场了。” 佘则皱眉:“嗯,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儿。” 看到前面一堆巡逻的向他们这边走来,他默不作声的换到了以清身侧,将以清和巡逻队隔开。 以清左右看看,也不计较,微微向右上方示意:“令狐和以清就是从那边那个洞进来的。” 洞口处有守卫正搭着楼梯,进行堵塞。 佘则说:“你想怎么做?” 以清在面罩下勾起唇角:“我在趁令狐昏迷的时候,在这里大概转了一下,兵器库有不少的火雷弹。” 他挑眉看着佘则,带着几分调皮,说:“最近发现放火还挺好玩的,要不要试试?这座山炸起来,肯定比炸地窖过瘾儿。” 这样一双带着坏笑,看着自己的眼睛,兴奋地像极了暗自使坏,给自己碗里偷偷加了一整勺辣油的以清。 佘则不自觉的深陷其中,心中的疑惑更加深了。 如果你是以清,以你的身手,不可能是二阶的卿。 君卿三九阶制,上阶对下阶有绝对的压制力;下一阶对再下一阶施行阶级压制时,上一阶是能发现的。 这样的阶级压制,既包括君对君,卿对卿,也包括卿对君,只要阶级足够高,就可以压制下阶。 能进入大内禁宫的守卫,都是中高阶也就是五阶以上。 我并不认为你踩着那个领队的背,就能让他这个中高阶的他俯首帖耳,毫无反抗之力。 说明你大概率是用了阶级压制的,但我却没有发现。那就说明,你和我一样高阶,能定向压制,而不被其他同阶君卿发现。 所以,其实你并不是只有二阶! 更加怀疑他是以清的佘则,此刻不由自主的多了几分宠溺,本想和平将人救出的他,鬼使神差的同意了以清的想法。 以清苍蝇搓手,道:“一会儿去偷些火雷弹,布置在这里,我去吸引守卫,你打开牢笼,让这些人顺着楼梯爬上去,从洞穴里出去。” “不过有个问题,洞穴外面是一个天然的洞口,令狐检查过,如果没有人从上方吊绳子下来,是没办法爬上去的。” 佘则听着他的安排,在思索可行性。 以清继续说:“我收拾完了守卫,随手扔几个火雷弹,同时直接引爆其他的火雷弹,然后再去带上令狐他们。” 他抬起手肘,在佘则心口戳了戳,挑挑眉,十足的孩子心性,自鸣得意的邀功:“怎么样?” 佘则略微思索,说:“这样一来,所有的证据都没了,便没办法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了。” 以清毫不客气的谩骂道:“迂腐!你以为你拿着证据能审判所有犯人吗?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罪魁祸首自来逍遥法外。你最近不是在查左都尉的案子吗?他一生征战沙场,开疆拓土,却落得含冤莫白二十年,流放族灭的下场。” “呵!证据?真相?你以为朝廷的人不知道吗?他们只是在装聋作哑!” 惊觉自己的失态,以清连忙整理心情,说:“就是劝劝你,别太把所谓的真相当回事。天子犯法,何曾与庶民同罪?因为你是在用他们制定的律法,指控他们的罪行。” 感受到对方突然的情绪波动,佘则心里更加肯定了他和左户有关系。 眼前这人知道左户一案的真相,那么他火烧衣冠冢就说得通了,他想掩盖梁大人查到的关于左氏遗孤的线索。 左氏遗孤之一,会是你吗? 左氏遗孤,两女一男,两君一卿,且都是高阶,要女扮男装,或装成二阶卿都不是难事。 比起自小生活在三清观,被师父师兄弟们疼爱长大的以清,佘则的生活环境可就复杂多了。 虽然他天生贵胄,出生高贵,各方面都非常出类拔萃,但这也注定了他身边必定是充斥了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 毕竟,不招人妒是庸才。 辨真识谎是他的天赋,更是他在他的成长环境中摸爬滚打,自小锻炼出来的看家本领。 与在三清观这样单纯的环境中被呵护成长的以清完全不一样。 以清或许能在常人跟前,用他的伪装如鱼得水,但是在佘则跟前,却很难逃过佘则的法眼。 一丁点蛛丝马迹,就会让佘则拎出整个蛛网。 “所有人都有!” 一个高级黑衣守卫站在环形栈道上,说:“给你们一刻钟时间,解决所有囚徒,一个不剩,然后全部撤出!” 说罢,和身边的人安排了几句,转身就走。 洞底的守卫听到命令,根本不假思索,就近直接拉开牢笼,就地处决,一时之间哀嚎遍野,求救惨叫之声不绝如缕,湿热的血腥味儿充斥了整个洞穴。 佘则和以清一听,之前所有的计划都付诸东流,完全没有时间部署,只能随机应变,马上抽出配刀,将快速杀到牢笼跟前。 “原来混进来的耗子就是你们俩!” “兄弟们,杀了他们,领赏!”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 以清冲锋在前,说:“去救人!” 佘则此刻也顾不得儿女私情,将背后交给以清,持刀将牢笼附近的守卫清理干净,开辟了一条通向洞穴的道路。 他们现在要和灭口的守卫比快! “爬上去,通过洞穴,就是生路!快走!” 他不断催促牢笼里的人不断往上攀爬。 洞底的动静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守卫,以清只觉得这些萝卜青菜实在是太多了,砍起来是相当的手软。 ‘嘭!!’ ‘嘭!!!’ ‘嘭!!!!!’ 洞穴开始摇晃,地面开始分崩离析。 以清怒道:“这些龟孙子想要炸了这里!” 他快速抄起刀,又砍倒几个守卫,说:“你外公的点子也敢偷?” 洞穴从洞口开始坍塌,落下来的巨石将来不及躲闪的守卫和囚徒活活压死。 眼看洞底已经没法站稳,整个洞穴往内心内部缩陷,佘则还在拼命地护着百姓往洞口爬去。 以清心道:山洞要塌了,得赶紧带上令狐跑! 余光扫到栈道上一根冷箭,直冲佘则而去。 “大人小心!” 以清抄起手里的刀快速掷出,将冷箭在半途打掉,不等他反应,另一根冷箭从侧面呼啸而来,直接射在他的左臂上。 他快速锁定冷箭的来源,二话不说,踩起地上掉落的刀,瞄准栈道左上方,弯腰,俯身,蝎子摆位,将刀踢飞,一刀致命。 又顺手捡起一把刀,就着起身的惯性,顺手扔出,将另一个快速奔跑的射手就地解决。 眼看洞底的守卫已经逃的逃,死的死,就囚之人已无生还。 他护着左臂,靠着摇晃的洞体,咬着牙,忍着疼,说:“快走,我去找令狐!” 说完,不等佘则反应,快速逃离了。 若是之前的佘则还在怀疑,此刻他已经可以肯定了,眼前这个自称泽被苍生的人,就是以清。 方才他在情急之下,暴露了自己的真实声音。 碍于情况危急,佘则也只能压住心中的担忧,趁洞穴坍塌之前,快速爬进洞穴,护送此前已经进入洞穴的幸存者寻找生路。 …………………… 好一阵地动山摇,将昏昏欲睡,迷迷糊糊的令狐鸿渐震醒了。 他捂着腹部,忍着疼,快速坐起来,听着脚步声,警惕的将手摸向枕头边,那里放着他自己的武器。 洞口快速闪进一个人,他看不清来人,拿着剑就刺过去,对方侧身闪过,闷哼一声,说:“是我。” 令狐鸿渐听着声音,连忙丢了剑。 “这里要塌了,我们赶紧走!” 在摇摇晃晃的山洞里,以清不敢耽误,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单手抄起令狐鸿渐,避开他的伤口搂住的他的腰,将人提起来,侧身从山缝里出去了。 二人走了不知道好久,感觉山体并没有摇晃,也没有追兵,以清才松了一口气。 放开令狐鸿渐,靠着墙,缓缓的坐下。 他掏出火折子,带来几分光亮。 看到看以清受伤了,令狐鸿渐吓的魂飞魄散,心道:这得是遇到了什么样的劲敌,才能把他伤成扎样? 以清扯掉面罩,此时的他唇色发白,满头大汗,左臂有一根断箭,右肩有一道剑伤。 令狐鸿渐抬起手,不敢触碰,愧疚道:“这是我刚刚刺的对不对?” 以清摸摸他的头顶,拉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安慰说:“不关你的事,别自责。” 说着,将火折子递给令狐鸿渐,示意他拿着,然后将自己的面巾咬在自己的嘴里,撕开左臂的衣裳,然后从后腰拔出匕首,在火苗上烧了烧,将断箭所在的地方划开。 “嗯……” 他眉头紧锁,面容扭曲,不断地用呼吸来稳住自己;鲜血顺着手臂,不断往下流,看的令狐鸿渐不忍的别开脸。 以清拿出箭头,将嘴里的面巾当做绷带,将肩膀简单包扎了。 “呼……” 他大口的喘着气,试图缓解疼痛,然后又将身上能看出自己今晚身份的行头扔在一旁。 从始至终,他都不让令狐鸿渐搭手,等自己三下五除二的弄完,却说:“你看你,伤口都裂开了。” 顺着以清的视线看过去,令狐鸿渐衣裳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腹部已经渗出了血色。 令狐鸿渐带着哭腔:“你都受伤了,还管我做什么?” 疼痛让以清的大脑有些迟钝,一心只想着不让令狐鸿渐内疚,也没注意自己的说法会带来多大的误解:“受伤了也得管你啊,你不是让我对你负责嘛。” 令狐鸿渐听了,嚎啕大哭起来。 以清说:“哭什么哭,我都要疼死了,我还没哭呢。你要心疼我,就少废话,让我耳根子清净点。” 说着,令狐鸿渐哭的更厉害了,吵得以清脑仁疼。 “诶,你怎么还哭啊……你们卿怎么这么麻烦……” “谁让你凶我?” “我哪儿凶你……行行行,你说是就是吧……” “…………”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案2:绑架极限求生 以清在地上坐了好一阵,缓了缓,从疼痛处夺回了自己的思绪,奇怪的往后看了看。 “看来那边洞穴的坍塌情况没有迁移到这边来,考虑到洞穴发生爆炸时有郎官提前吩咐过,让他们所有人撤离。” 以清松了一口气,拍拍身边令狐鸿渐的肩头,说:“我俩算是捡回一条命了。” 令狐鸿渐疑惑问:“方才不是地震,是有人蓄意引起的爆炸?” 以清点头,面露担忧的看着被黑暗吞噬的来路:“不知道大人怎么样,有没有及时逃出去……” 令狐鸿渐非常肯定的说:“老大一定没事。他现在肯定也在担心我们。” “你能走了吗?我们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这里可没有药物、清水和食物给你偷了。” 以清撑着墙,扶着令狐鸿渐慢慢站起身来,和他往洞穴的另一头走去,说:“行呀,恢复的不错,都会打趣人了。” 又说:“高阶的恢复能力和自愈能力就是不错,你这伤搁我这个二阶的卿身上,绝对一命呜呼,半点不带含糊的。” 令狐鸿渐嘟囔:“说什么卿不卿的,你又不是卿,在我跟前装什么呢?” 以清不理他,转而说:“趁现在有空,咱俩对个口供。” 令狐鸿渐:“啊?” 以清说:“出去就说我们是让你朋友泽被苍生所救,你给了他玉玦,让他去给大人传递消息来救我们,明白吗?” 令狐鸿渐犯了难:“啊?我都不认识泽被苍生,怎么说啊?万一他跑来拆除我怎么办?” 以清带着笑:“放心,他不会拆除你。” “你就放心大胆的编就行。” 令狐鸿渐自来聪明,一点即通:“你该不会还是泽被苍生吧?” 以清默认了。 令狐鸿渐甚至心中觉得这个答案十分合理,就这么嘴角含春的窝在以清的臂弯里,和他一起摇摇晃晃的走着,畅想着未来。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令狐鸿渐单刀直入,问:“以清哥,你能喜欢我吗?” 以清果断回答:“不能。” 令狐鸿渐继续问:“为什么?” 以清丝毫不给他一点机会:“不为什么。” 令狐鸿渐直言坦荡的指出:“你喜欢老大吗?” 以清简明扼要的阐述:“你只是在生死垂危之际,对我产生了英雄崇拜情结,这不是喜欢。” 令狐鸿渐毫不避讳的表示:“就算你不喜欢我,在我还喜欢你的时候,依旧会喜欢你,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他强调:“你放心,等哪天我喜欢上别人了,我一定第一时间跟你分享。” 以清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闭口不言了。 令狐鸿渐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看着以清的侧颜,说:“等回去我给你带点药,就说是我令狐家的秘药,甭管是谁,受了什么伤,都能管保第二天就好!” 以清勾起唇角,微微点头。 心道:这小子,有良心又细心。他怕我为了不暴露身份,让伤口按照二阶卿的恢复速度来愈合,算下来少说得两三个月。若是他提前找了这个借口,我倒是可以少受点罪了。 因而也没有拒绝。 “有光,是出口!” 令狐鸿渐惊喜的指着前方,二人快速来到明亮处,二人拨开遮挡着光线的藤蔓,走出来,面面相觑。 这里是,兰斋的后山,那个闹鬼的山洞。 ………………………… 得亏佘则在得知令狐鸿渐和以清失踪后的第一时间,就将兰斋封锁,等令狐鸿渐和以清相互扶持着从山洞里出来,没走两步,就被值守的刑狱司弟兄们发现了。 赶紧将人送回刑狱司,没想到还没出兰斋大门,令狐鸿渐就被令狐老爷子亲自带着人接了回去。 只能在目光灼灼中,依依不舍的看着一旁受了伤,累的直不起腰的以清。 唐剡、南宫令月和祝松早已经在刑狱司等候了,看到连以清都回来了,还没看到佘则,心中大为不安。 直等到快到晌午了,都没见到人影,唐剡说着就要单枪匹马直闯禁宫门,得亏在门口碰到了浑身倒干不湿、脏兮兮的佘则。 他二话没说,上前给了人一个大大的拥抱:“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死在里面了。 佘则感受到抱住自己的唐剡紧张的浑身瑟瑟发抖,连声音都前所未有的带着恐惧。 他回抱着,轻声说:“我没事,回来了。” 看着唐剡身后的南宫令月和祝松,微笑点头示意,说:“你们没事就好。” 南宫令月连忙说:“我们都没事。令狐也回来了,受了重伤,被令狐老爷子接回去了;以清也受了伤,栾哥已经给他上了药了。” 南宫令月知道佘则心急,抓住就要飞奔过去看以清的人,说:“老大你看看你这身,这么脏,先去换身衣裳吧。” 祝松在一旁搭腔:“栾哥说以清受了伤,又劳累过度,要多休息,估计现在还没醒呢。” 佘则点头,去后面洗漱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一点没停歇的来到以清房里。 栾大还守在屋内,看佘则来了,压低了声音,说:“左臂受了箭伤,右肩是剑伤。受了伤后没有及时治疗,又拖着伤体剧烈运动,导致两侧伤口撕裂的很严重,之后又擅自用匕首切开左臂,取出箭头。” 他说着,有些不忍:“刮骨疗伤,不知道得多疼,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住的。” “失血过多,又劳累过度,我在药里加了些安神的药物,让他多睡会儿。” 他站起身来,说:“我先出去了。” 佘则点头,等栾大出去了,这才坐在床边,看着以清。 左臂的箭伤是为了救我才受的,若不是为了救我,让你分了心,以你的本事,怎么会被伤到? 右肩呢?右肩怎么会也受伤了?你在离开洞底,去救令狐的时候,又遇到了什么? 他的眼底,温柔的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了,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拨开以清眉间的碎发,轻轻抚摸他的眉眼。 你到底是不是左氏遗孤?为什么突然来到刑狱司?是想接近我,利用我,在刑狱司打探消息?那你为什么还要为了令狐以身涉险?是以身入局的苦肉计? 你在斗场历数当朝权贵的那番话,是真心实意,还是有意试探?你对左户一案的不忿,是发自内心,还是想引蛇出洞? 我承认,我对你有些不一样。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的视线就不由自主的跟着你。我以为你和刺杀案有关,想将你投入大牢,保护你;我说你是个不安分的花花小道士,想要让你长长记性。 看你喜欢好吃的,总是变这方儿的找到全国各地的美食,送到你跟前;看你对一切似乎都充满了好奇,所以带着你逛庙会、看花灯、猜灯谜、游曲江、套圈玩…… 在明对你有所怀疑的前提下,我还是忍不住对你多了几分怜悯之心、保护之欲。 但是这一切都是你伪装出来的。 你是三清观的小道士以清,如果梁大人的寄名符上写的是你的生辰,那最有可能替换寄名符的就是一德真人,所以他才会那么心急的赶来。 看来之前我的猜测不无道理:不仅仅你是一德真人喜爱的徒弟,更因为你的身份敏感,让他不能借朝中权贵的手,只能亲自来,装成一个丢失了笨拙无辜的小徒儿的模样。 他知道梁大人在查你,所以才会借口让你留下。 不然,一个笨拙的小道士,需要在刑狱司学什么? 可是,梁大人为何要查你们?他都快八十了,也不至于将当年的漏网之鱼找到,以此邀功吧? 你是因为之前听到回渊说过我对泽被苍生的好感,所以才会用这个身份,以次降低我对你的怀疑? 看着以清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陷入思考的佘则突然有些愣,他灵巧异常的脑子似乎有些短路。 跳跃的想着:当时,一定很疼吧。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只觉得那里有些空,有些陌生的情绪,比烦闷更让他陌生的,无法描述的情绪正在升起,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就这么能静静的坐在这里,听着以清均匀的呼吸,看着以清安静的模样,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眼中的怜爱和温柔,快要将以清淹没。 “老大?” 付通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小心的探出一个脑袋,问:“以清怎么样?” 佘则收回视线,竖起手指在嘴边,示意噤声,然后给以清压了压被子,才一步一回头的起身离开,将门轻轻掩好。 “还在睡,栾哥说估计还有一阵才醒。” 他说着,抬起手往前面示意。 问:“你们都准备好了?” 付通点头:“嗯,除了令狐和以清,大家都在案情分析室了,所以令月让我来问问你,要是不方便的话,就改个时间。” 佘则边走边回头,看了看以清的门,说:“不用改时间。分析案情,也是对他们的交代。” 付通点点头,说:“可不是,这个案子闹得,我们刑狱司重伤两个,不查清楚,对得起谁?” …………………… 案情分析室里的桌上,已经快被海量的文书淹没了,佘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被文书遮挡的甚至看不见旁边位置的唐剡。 他索性直接站着,准备开始了本次的案情分析。 不等他开口,门口传来声音。 “大人,侯爷请您、唐大人、南宫大人、祝大人马上去见他。”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案2:绑架极限求生 佘则眉头紧锁,心里没底:斗场的一切都被毁了,说明上面的人根本不想让这件事公之于众,那么现在侯爷突然叫他们所有人前去,是为什么?秋后算账?兴师问罪? 会是什么罪名? 唐剡直接开口问:“老大,昨晚宁安宫到底发生了什么?该不会我们夜探禁宫的事被发现了吧?” 南宫令月白了他一眼,说:“不可能,要是被发现了,现在应该是内侍省直接来提人,而不是侯爷出面。” 祝松也说:“镇定点,昨晚宁安宫烟花鞭炮放的诡异,咱们且静观其变。” 付通和栾大四目相对,心道:我滴个乖乖,你们昨晚到底做了什么?夜探禁宫?一个失踪案这么大阵仗? 佘则摇头,说:“昨晚的事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没想到问责的先来了。” 唐剡首先往前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甚?” 佘则安排道:“栾哥、付通,你们守住这里。” 他看着这满屋子的资料,心底有些不好的预感,稍作安排,与唐剡几人往巡案省去了。 …………………… 巡案省巡案令、关内侯陆予方一头白发,黑了一张脸坐在桌前,佘则、唐剡、南宫令月、祝松并排而站。 屋内气氛紧张的很,四人皆一言不发,低着脑袋,等着挨训。 “你们刑狱司现在是出息了啊,查个失踪案把令狐和以清两个查进了敌人的老窝,差点送了命。” “这就算了,还让我涎着这张老脸去捧令狐老贼的臭脚,给人家呼来唤去三天,整整三天啊!” 陆予方气的眉毛胡子都要皱到一起了,拍拍自己的脸,问:“就问你丢不丢人?” 他站起身来,气的吹胡子瞪眼的,问:“今早贾衡那个老匹夫的还当着全体朝臣的面问我‘你们整个刑狱司上下加起来快一百三十号人了,整天就查这一个失踪案,查了这么久,查了一碗大白水出来,怎么,户部给你们预算太多,没地儿花呢?’。” 他指着唐剡,说:“你说,这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令狐晃失踪案已经结案了吗?你们挂羊头卖狗肉的到底在查什么案子?令狐和以清是什么情况?” 佘则闭口不言。 陆予方气的涵养都要被磨光了,说:“你好意思成日让我给你批预算,信不信我砍了你刑狱司下个季度一半的预算,让你们全体喝西北风去!” 唐剡小声嘀咕:“有本事砍预算,有本事别拿着我们的破案率去邀功。” 陆予方冷言看着唐剡:“这么会说?那你说说,你们这些日子到底在搞什么明堂?” 唐剡舌头打结,也不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额……” 陆予方劈头盖脸就是一通:“你‘额’什么?方才不是口齿伶俐的很吗?平康坊的花儿都被你采遍了,谁不知道你油嘴滑舌、花花公子唐少爷啊?这会儿在这儿给我装什么老母猪打喷嚏,笨嘴拙舌?” 佘则避重就轻的说:“侯爷,兰斋令狐晃的失踪案确实很可疑,有很多疑点,不是表面上仇杀那么简单。所以我派了以清去兰斋,为的是引蛇出洞。” 陆予方听着佘则的实话,脸色稍微会缓,坐回桌前,却没有等来下文。 他端着茶杯,说:“听内侍省的大监说,昨晚宁安宫进了贼,贾衡为免太上皇受惊,以为春分祈福为由,安排人在子时放烟火和鞭炮,趁机抓贼,没想到贼跑了。” 他顿了顿:“那老匹夫老奸巨猾,十分会揣度圣意,把持朝政这么多年,从来说话办事都滴水不漏,不可能会出这么大的纰漏,更何况太上皇和皇上事后都未追究。” 他盯着佘则,断定道:“他是想要放对方一马,借此机会告诉让对方知难而退,及时收手。不然下次,恐怕就是不单单只是被炸的尸骨无存,还会祸及族人。” 佘则几人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 陆予方也不强求,说:“你们这么固执,只会害了你们自己,有的事情,算了……谁还没有年轻气盛的时候呢?”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道:“当年我就是少了你们这般为着真相的执着,对抗权贵的勇气,以及不顾一切和匡扶正义的决心。” 回过头,带着几分来自长者的宠爱,说:“我看你们呐,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简直是寿星吃砒霜,嫌自己命长。” 软了语气,说:“这次的事大家心知肚明,我就不点开了说。失踪案,到此结束,不管你给我找个什么理由,明早我要看到结案资料。” 说着,挥挥手,说:“出去吧。” 不等几人退出去,就有人前来汇报。 “侯爷,刚刚下人来报,说刑狱司走水了,火势滔天,暂时还未扑灭。” 佘则几人心中暗叫不好。 陆予方挥挥手示意下人出去,对上佘则几人的目光。 解释说:“就算身居高位,也有很多身不由己。” “你们去吧。” 佘则几人只能拱手退出。 看着几人消失的在门口,陆予方翻开右手边的书,随手打开,拿出一张泛黄的信件,信封上写着《答予方兄书》。 轻声道:“左兄,你含冤莫白二十年,除了唐虞,没有一个人敢为你说话。可是我觉得,如果当年有他们在,我们的冤案都不会发生。” ………………………… 回到刑狱司,佘则一行站在不远处,看着堆满了资料的案情分析室烧红了半边天,刑狱司衙卒们拼命救火,以免牵连到其他房间。 付通在佘则耳边小声说:“你前脚一走,后脚就有人说以清那边情况不好,我和栾哥赶紧过去了。” “没想到这是调虎离山,以清没事,还在睡,但是这边……” 佘则摇头,说:“与你们无关,不必自责。” 唐剡带着满腔的火气,将门板当成出气筒,踹的门板来回和墙壁撞击,不到三两个回合,就七零八碎,溅起一地的灰尘,引来衙卒的注意。 佘则忍着火气,说:“令月,报损。申请自下个季度起,刑狱司的日常财务预算翻倍;本季度所有弟兄绩效奖金翻两倍;额外扩建尸检医疗室、文案室、休息室、娱乐室、值班室,增加每日下午点心、生日及年节礼福利。” 南宫令月说:“会不会太过了?恐怕会被砍预算。” 佘则放出狠话:“他要是不批,我让泽被苍生问候姓贾的老匹夫全家!” 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南宫令月摇头,说:“看来老大是真的气糊涂了。” 唐剡问:“怎么说?” 南宫令月同情道:“老匹夫家的坟早就被泽被苍生搬空了,这就算了,先人的尸骨也没了,连坟都炸了。啧啧啧,比我们南宫家惨多了。” 补充:“哪儿还需要人家再去问候?怎么问候?重新炸过?” 唐剡心道:你们南宫家也没好到那儿去好吗?随葬品全部搬空,先人遗体虽然还在,但是身上的衣服、首饰,连口里的宝珠和□□的玉塞都没了。棺椁和地面铺的金砖也被撬了,先人遗体就这么随意的躺在光秃秃的泥地上。生前那么体面,死后是一点都尊严都没了啊。 你还有闲心同情别人? ………………………… 令狐鸿渐被令狐老爷子严令在家躺了两天,躺的整个人四肢都要退化了,令狐老爷子才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同意他出门,只是在伤势完全康复之前,不准住在刑狱司,而是要每日回到家中休息,在老人家跟前晨昏定省。 他屁颠儿屁颠儿的回到刑狱司,一路和衙卒们寒暄进来,大概知道案件分析室被烧毁,佘则这几日非常生气,陆予方破天荒的对刑狱司的预算有求必应,所有人员福利待遇翻倍,人人脸上都挂着笑的事。 经过天井,看以清正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于是走上前去,端了圆墩儿,坐在他跟前。 以清感觉有人靠近,睁开眼,正好看到令狐鸿渐坐下,问:“令狐?伤好了吗?” 令狐鸿渐也不隐瞒,说:“差不多快好了,不过还有点疼,伤口也有些痒。你呢?” 以清抬起手臂,说:“多谢你的神药,已经结痂了。” 令狐鸿渐看着阳光下,依旧画着桃花妆,看起来娇滴滴、柔弱弱,比自己还像一个可可爱爱的卿的以清,说:“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以请不解的看着他。 令狐鸿渐说:“你装成这样,肯定是有原因的。不管你是为什么进入刑狱司,但你当时没有弃我而去,我就永远相信你。” 他拍着心口,一脸真诚。 以清对这样的直言不讳的关心,感动到破防,摸着他的头,说:“谢谢,我们是生死与共的朋友,我并不想隐瞒,但……等时机到了,我一定会和盘托出。” 令狐鸿渐‘哇’的哭起来,躬身抱着以清的腰,靠在他的心口,眼泪鼻涕都往他身上来。 “以清哥,你怎么可以这么好,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和你做朋友,可是现在更喜欢你了,怎么办?呜呜呜……” “诶……你给我起开,咦……鼻涕,鼻涕好脏的……” 以清被抱得猝不及防,又不敢动手将令狐鸿渐推开,怕把人弄得伤上加伤,他被令狐鸿渐哭的心烦意乱。 “我真是拿你没辙,我真的超级怕人哭的……诶,你怎么哭的更凶了……祖宗,求求你别哭了行不……疼疼疼,伤口,我伤口疼……” 千言万语,不如装疼有效。 令狐鸿渐果然马上从以清身上起来,红着眼、流着泪、撅着嘴,担心的看着以清,抽抽搭搭道:“对,对不起……” 佘则几人从一旁走过来,从未见过令狐鸿渐这个模样,都惊讶的大跌眼镜。 嘴贱的唐剡快速凑上来,捏起令狐鸿渐的脸颊,调戏:“哎哟,以前怎么没发现我们小霸王令狐小公子居然还是个小哭包,哭的可真娇俏。” “哎哟哟,生气起来更可爱,这娇嗔的……嘿,打不着!” 于是因着令狐鸿渐受伤,不太敢还手的唐剡被令狐鸿渐单方面揍了一顿,带着被发现的害羞和对以清没有结果的喜欢的怨念。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案2:绑架极限求生 三月底的阳光带着几分暖意,抚过刑狱司天井下,佘则烦躁的内心。 他的目光一直被以清吸引。 阳光下的以清带着几分病弱,肌肤惨白,泛着银光;眉眼间总是萦绕着淡粉色,看起来我见犹怜;眼角的泪痣又给他增添了几分妩媚。 若不是他特地上手触碰过,都要怀疑这颗让他看起来十足卿气的泪痣,是他自己画上去的。 以清带着笑,坐起身来,说:“回渊哥,让你嘴贱。上次惹得乔老板打你,还不长记性。” 唐剡跑着跳到桌前,不带喘气的倒了杯水,放在一旁,等令狐鸿渐回来喝,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了一口。 说:“嗨,活络活络气氛嘛。” 他单手托腮,看着一本正经喝着茶,眼眶还有些红的令狐鸿渐,说:“我怎么觉得你失踪一趟回来不太一样了?” 令狐鸿渐嘟囔:“哪里不一样了?” 唐剡双臂抱在身前,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说:“怎么变得卿里卿气的?” 他本来是想说娘们唧唧的,想了想,觉得不对,换了一个词。 栾大在一旁直接点破:“我们小令狐这是动凡心了吧。” “情窦初开的小年轻。” 被说中的令狐鸿渐登时涨红了脸,回嘴:“什么卿里卿气的,我本来就是卿。” 付通八卦的问:“是谁呀?我们认识吗?” 令狐鸿渐脸红的像煮熟的虾,整个人都带着热气一般,娇羞着垂下眼眸,偷偷瞄了几眼以清,说:“就,就是……” 以清心虚的躲闪着,假装看看自己的伤,又仰头看看如洗的碧空。 佘则眼尖的将二人的眼神互动看在眼里,心中烦闷迭起,却在安慰自己:看令狐的意思,他是对以清动了心?我不准!这怎么可以? 以清身份不明,万一对令狐多有图谋呢?对,看,这次不就让令狐陷入险境了。 令狐自小就喜欢跟在我身后,我不能让他有危险。 他的内心戏十足,被一双慧眼的南宫令月看了全场,从旁提点道:“话说回来,前段时间看到官府在严厉打击同君同卿相恋。说是如今荫户现象严重,不少丢失土地的农民被迫依附贵族,成为他们的门客、部曲、佃户,户籍被藏匿,导致国家税赋减半,国库空虚。” 祝松说:“我也有听说,好像说是贾衡主张灭佛,将僧人放归,解放劳动力,及时婚配,以便增加人口。” 这边厢讨论的热火朝天,佘则只听进去‘同君同卿相恋’几个字,内心持续自我安慰:也许令狐只是感激以清的救命之恩,将他当哥哥……救命之恩要怎么报来的?以身相许? 以清喜欢孩子,但他们都是卿,没法生孩子。 对!他俩不会有结果的。 但是…… 他转念一想:令狐之前对以清并未表现出特别的好感,去了一趟斗场,回来就完全不一样了,甚至露出了这样娇羞的模样,就像栾哥说的,整一个花痴恋爱脑。 难道以清不是卿,而是君。 左户的子女有两个君,他会是哪个?是次子左贲,还是三女左续? 难道他是女身男装? 心中百转千回的佘则没有想出答案,按下不表,说:“趁今天令狐在,我们把这个案子收个尾,也算是对自己负责。” 这几人意气相投,都不是半途而废之人,于是都默契的点点头。 付通说:“这案子,办的是真憋屈。查了这么久,浪费了这么多人力无敌,连令狐和以清都差点丧命,最后竟然以私仇结案。” “妈的,老子这辈子没这么憋屈过。” 他无处发泄,抬脚将一旁的凳子踢飞,撞在回廊柱子上,摔得粉碎。 栾大年纪较他们都大,虽然平日里很稳重,此刻也带着满腔的怨气,道:“这口气别说你,我也咽不下去。” 唐剡吊儿郎当的单臂放在桌上,充作枕头,歪着脑袋靠着臂弯,看着另一手将茶杯在桌上转圈玩:“咽不下去能怎么办呢?别说所有的证据都付之一炬,化为灰烬,就算证据还在又怎么样?” 无可奈何道:“他们能烧一次,就能烧第二次。这次能让我们全须全尾的回来,就是对我们最大的警告。” 他坐直身体,双手摊开向着苍天,哭丧了脸:“不然怎么办?” “请苍天,辨忠奸?” 悻悻道:“苍天有眼,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佘则也无能为力,只能说:“从第一天进入刑狱司开始,我就知道,我不可能将天底下所有的魑魅魍魉都送回地狱,但唯一能做的,无愧于心而已。” 唐剡站起身来,说:“老大说的好!” 又说:“烧了的,是呈堂的证据;烧不掉的,全部都在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招呼道:“走走走,一起去把这个案子真正的结案了吧。” …………………… 本案的结案分析,开始。 佘则几人坐在新的案情分析室里,桌上一份资料都没有,却摆上了很多水果、零食、糕点。一旁还有烧着水的小炉子,炉子上,第一壶‘咕噜咕噜’冒着泡儿的水正在被佘则拎着泡茶,南宫令月又放了一壶上去,等着慢慢烧。 令狐鸿渐说:“这些都是我从家里带来。” 献宝一样的将林檎干送到以清跟前,说:“我家也有好多好吃的,以后我也让家里给我送。” 说着,还给佘则送去略带了几分挑衅的眼神,继续说:“有什么想吃的,跟我说,天南海北,我都给你找来。” 以清笑容僵在嘴角,看着殷勤的令狐鸿渐,瞅着这一叠林檎干,没有要伸手的意思。 令狐鸿渐撒娇道:“哥……吃吃看嘛,很好吃的,哥……” 以清脑仁疼,掌心向着令狐鸿渐竖起,说:“停,你正常点。” 令狐鸿渐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坐回原位,噘嘴:“哦。” “我吃还不行嘛……” 以清是真拿令狐鸿渐没办法,说着,拿起林檎干咬了一口,表示好吃,才把令狐鸿渐哄好了。 唐剡学着令狐鸿渐的口吻,顺手拉着佘则的手捧着,含情脉脉的叫唤:“哥……呕……” 迅速扔开佘则的手,连打了两个冷战,抱着手臂来回搓:“太恶心了太恶心了,我这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令狐鸿渐拿起林檎干当暗器,毫不客气的对着唐剡那张作恶多端的嘴扔过去,说:“吃你的吧,就你话多。” 令狐鸿渐对以清的殷勤示好总是让佘则心里烦闷,听着令狐鸿渐撒娇的叫以清,以清竟然宠着他、顺着他、哄着他,让他闷气生的更厉害了,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拎着水壶的手背,已经青筋暴起。 在心里告诉自己:在有证据确认以清就是自称是泽被苍生的人之前,一定要好好盯着他,免得祸害令狐。 他将泡好的茶传下去,带了几分微不可闻的慵懒,说:“别闹了。” 众人立马进入状态,再无方才嬉笑打闹的玩笑模样。 佘则正经道:“我这边的情况应该是最复杂的。栾哥和付通那边应该相对单纯点,从你们开始吧。” 栾大和付通眼神交流,栾大首先出声:“我这边有两个发现,其一,是寒食散。就像之前说的,里面的纯度很高,不是一般百姓能负担得起的,不仅如此,我发现所有失踪归来的死者,在服食寒食散之前,都长期吃着非常名贵的补品。” “我把其中几名死者胃里的东西,拿去比对之后,发现是鹿肉、狍子、山猪等野味儿,其中部分死者胃里还有人参、海参等名贵药材。” 他提出疑惑:“猜测这些人在死前曾有一段非常奢侈的生活。但是这与他们的实际家庭状况完全不相符。” “此外,令狐晃回来时身着的血衣上面的,不是他的血,是野兽的血。他衣服上的黑色毛发,经过辨认,是黑豹。” 他结论道:“这两点属实可疑,不过暂时没有想到什么可能性。” 他示意自己这边汇报结束。 付通紧接着进入:“我和乔老板没日没夜的调查了京城附近的县城,主要以出现过失踪案的县城为主,向周边扩大搜查。发现各地失踪人口相当多,大部分人就像令月说的,突然就不见了。” “由于这些人大部分是独家寡人,所以失踪后没有亲属报案,邻居也以为他们是撂荒而逃。截止到所谓的‘结案’前,单就近半年以来,可知的失踪人口已经达上千人。” 他顿了顿:“若是继续扩大搜查范围,失踪人数恐怕十分可怕。” 佘则问:“有没有将流民,依附豪强的部曲,出家为僧为道的人数计算进去?” 付通点头:“计算了的,虽然不是十分精准,但我们最后确定的失踪人口数和实际相比,应该**不离十。而且……” 他蹙眉道:“失踪的,全部都是年轻体健的。所以才更加没有引起邻居的警觉,都认为他们是在本地活不下去,离开当地,乞活就食去了。” 令狐鸿渐胆颤心惊的说:“被关在洞底的人我大约估算了一下,应该也就小一百人,失踪的其余几百人去哪儿了?” 一个骇人听闻的想法在佘则心底爬起,他看了看一如既往,只认真的在一旁听着,基本不插话,对案件没有过多思考的以清,心道:你是不是也已经想到了。 以清没有给佘则带去一点可供推测的痕迹。 佘则无奈收回视线说:“令月,你们那边有什么收获?” 南宫令月摇头,说:“并不多。” “只在膳房发现整个宁安宫每月会在蓬莱、瀛洲、方丈三座山上举行各式各样的活动,每月会有大量的粮油供应,且都是相当名贵的食材、药材。” 祝松说:“具体活动方面,备案文书上只写了祭天、祈福、绘画、打球等等很日常的方面,看不出什么端倪。” 唐剡继续说:“我这边探听到贾衡说我们查到了斗场,安排人子时在熏风楼放烟火,在春明门外放鞭炮,借由为春分祈福,将斗场炸了,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我猜测斗场应该就是你们去的那个洞穴,还没来得及潜入,就发现整个蓬莱山地动山摇,于是只能先行撤回。” 佘则点头,说:“原来如此。” “我想我可能猜到这次失踪案的真相了。” 第30章 第三十章 案2:绑架极限求生 在众人的目光中,佘则深吸一口气,开始了重组案情。 “根据以清所说,他和令狐在失踪当天下午,去了‘春日宴’喝酒,令狐在中途出去,说是遇到熟人,喝了一杯,结果回来没一会儿就醉了。” 令狐鸿渐点头:“但是我完全想不起来当日遇到了谁,以……嗯,泽被苍生说很有可能就是那杯酒让我中了毒,所以与我一同喝酒的以清没有中毒。” 佘则点头,指着以清,说:“当晚,你听到了铁锹划拉地面的声音,发现同屋的令狐神情恍惚独自出门,对你的呼叫充耳不闻,你担心他,就只能一直跟着,直到东门附近,突然被人从背后打晕。” 以清点点头,说:“醒来就在洞底了。” 佘则看着他俩:“你们在洞底醒来,发现无法从洞口出去,只能另寻出路,于是就跟着蜿蜒的洞穴暗道,进入了洞底,也就是已经化为废墟的‘斗场’!” 令狐鸿渐抢答:“对,我本来想利用那条通道,将里面的人救出来,但是被发现了。那些守卫功夫都不差,人数又多,我腹部、腿上都中了刀,以清左臂中箭,右肩挨了一剑。” 胡诌道:“幸好我当日送殡时碰到了泽被苍生,邀请他晚上喝一杯。夜里他来找我,发现我的异样,跟踪我进了斗场,把我和以清救了。” 给了以清一个放心的眼神,继续说:“但是听守卫的语气,他们应该并不想杀我和以清,没想到我们自投罗网,才会动了杀心。” 佘则点头,说:“我和泽被苍生审问过其中的一个巡逻领队,他承认是上面怕招惹祸端,才将你们放在了春明门外的地下洞口。” 唐剡接话:“只是没想到那个洞穴与斗场的地下洞穴相连,才会牵扯出后面一系列的事情来。” 令狐鸿渐点点头,说:“应该是这样。要不是歪打正着的进入了地下,根本发现不了宁安宫下面竟然藏污纳垢到了如此地步。” 祝松说:“没想到兰斋居然和皇宫禁苑地下相连,怪不得之前怎么都查不到于列微去哪儿了。” 佘则继续说:“你和以清受伤之后,就委托泽被苍生来送信。于是当晚我和泽被苍生一队,进入斗场;回渊、令月和祝松分别探查地面宫殿。付通和栾哥由于不在,就没有叫上你们。” 他看了付通和栾大,解释了当日没有叫他们的原因,才继续说:“回渊和令月那边的情况入刚才所言,看似并没有什么联系,但是……” 扫视全场,除了以清,都目光炯炯的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我想,这不仅仅是连环失踪案,这个案子如果真的被爆出来,可能,不,是一定会动摇国本。” 众人面面相觑,心道:这么严重? 佘则将守卫关于斗鸡的言论大概复述了一遍,听得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好久好久。 南宫令月面露恶心的说:“以往,我只当他们视人命为儿戏,没想到在他们眼中,根本不当人命当回事,竟然让活生生的人吃了药,互相残杀。就算杀到最后,只剩自己,看起来苟活下来,可等寒食散的药效过去了,死的更是惨烈。” 愤怒由心而发:“他们竟然心安理得的作壁上观,拍手叫好?这群畜生!” 祝松从桌下捏了捏南宫令月冒着冷汗的手心,说:“当真是命如草芥。” 付通略加计算,眉头紧锁:“可按照老大你们所说,斗场里面最多也就小百来号人,可单单近半年来,京城附近失踪的,可就有上千人……难道还有其他斗场!” 佘则抿嘴,神色凄凉,点头:“这就是我说的,这件失踪案爆出来,一定会动摇国本。所以贾衡利用放烟火和鞭炮做掩护,擅自将整个斗场炸了,太上皇和陛下也没有任何责罚。” “反而是我们,一直追查失踪案的我们,被层层施压,让我们潦草结案。” 唐剡一针见血:“说明不止是太上皇、皇上,可能朝中大部分的高官都知道这件事,只是大家装聋作哑,隐瞒不报;或者私相授受,相互遮掩;又或者,深陷其中,以此为乐。” 付通自嘲,失笑:“哈哈哈……那我们连日来的劳心劳力算什么?我们?我们在他们眼中,就是个跳梁小丑吗?” 栾大见惯了世态炎凉,出过无数个恐怖的杀人现场,验过无数次血肉模糊的尸块,心里也泛着凄惨,眉毛拧着,说:“老大,令狐晃身上没有和人搏斗的痕迹,但是却出现了黑豹的毛发……” 南宫令月面无表情,双目失神的看着前方,带着凄凉的笑容,说:“我朝贵族酷爱豢养虎豹等猛兽,皇上就有豹房。不仅如此,还有虎房、象房、鹰房……” 佘则想起巡逻领队说不知道尸体去了哪里的话,喃喃自语道:“这世上尸体是最难处理的,更何况斗场每次都会死去那么多人,如果……” 如果尸体被拉去投喂豹虎……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偶尔深深的吸气声。 佘则说的没错,若是这件事被公之于众,大圣朝必将土崩瓦解。本应该庇护百姓的皇族竟然背地里劫掠人口,用毒药让他们爆发潜力,自相残杀,他们以此为乐;不仅如此,还让手无寸铁的人吃了毒药,赤手空拳与野兽肉搏。 这些沦为斗鸡走狗的权贵手中玩具的所谓‘人’,不论输赢,最后都是痛苦死去。 甚至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他们的死,就像给自己的一生划上了一个从未到过这世上的句号。 从来都一丝不苟的南宫令月仿佛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她浑身卸力,丧魂失魄的瘫了,靠着椅背借力。 好一阵,才缓缓站起身来,仿佛所有生命力都被抽走了的垂垂老者,气若游丝的说:“老大,对不起,我想我无法继续待在刑狱司了。” 她笑起来,泪流满面:“我不知道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等佘则说话,转身就走了。 祝松连忙站起身来:“我去。” 便追了出去。 佘则说:“不仅令月,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所做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但是,那天我从水路将斗场幸存的十来个人送出城后,看到他们有人回头冲我笑了笑,我想,这就是意义。” 又说:“这个世道黑暗,不是现在才开始黑暗,我想做的,只是在让这个黑暗的世界,多少留存一丁点的希望。如果你们想离开,我不拦着。” 唐剡拿着空茶杯,递到佘则跟前:“添茶。还是那句话,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令狐鸿渐、付通和栾大点头,说:“只要老大你还在刑狱司,我们就在!” 几人相视,坦然笑了。 看这几人的真心相交,让以清羡慕不已。 心里带着疑问,看向佘则:他刚才说从水路将幸存的人送出去,他不是走洞穴出去的? 但是他不能问出口。 佘则其实也算是故意露出的破绽,等着以清问他,没想到对方藏得深,一个表情都没有露出来。 鱼儿没上钩,反而是唐剡问:“我说那天你怎么浑身上下半干不湿的回来,你是怎么把人送出去了?我很好奇!” 佘则若有似无的盯着以清,捕捉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说:“那日泽被苍生吸引守卫,我带着其余人爬进了令狐他们进来的洞,但是想着泽被苍生说过,他从不走回头路,怕遇到守株待兔的人。所以我不敢带着这么多人以身犯险。” “考虑到当时他们接到撤退命令且要炸了斗场,我猜测洞内守卫应该会很少,所以孤注一掷,带着他们走有明火的洞穴主路,一路上敲了几个守卫,换上他们的的衣裳,从蓬莱山脚的龙池,走水路,经过龙首渠出城。” 以清在心里竖起大拇指:孺子可教。我当时还担心,你若是走我和令狐进来的洞口出去,万一被人截胡了,恐怕功亏一篑,不知道你得多内疚自责呢。 佘则依旧看不到以清的脸上有任何波澜,他倒也不心急,心道:来日方长,我一定会知道你来刑狱司的目的,在真正确认你的目的之前,我不会……嗯,不会让你祸害令狐。 佘则拍拍手,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说:“现在兰斋也查封了,兰斋到宁安宫斗场的暗道也堵塞了,斗场也毁了,这个失踪案表面上也结案了。但是我们都知道,这全天下不知道还有多少个斗场,不知道还有多少个令狐晃,但是……” “就像侯爷说的,人总有身不由己,无能为力的时候,我们是人,不是神。我也在学着,接受现实,接受正义被打败。” 令狐鸿渐茫然问:“要是始终学不会接受呢?” 佘则微微抬头,双眼失焦的看着横梁,说:“也许,就是我弃仕归隐的时候了。” 他略微振奋了精神,说:“给大家放个十天假,好好休息休息,收拾心情。我们刑狱司,从来不缺乏重头开始的勇气!”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案2:绑架极限求生 夜凉如水,偶尔伴着几声虫鸣,参商可见,时而一朵乌云蔽月。 佘则睡的好好的,翻身时觉得身边有个什么暖暖的东西挡住自己,猛然惊醒。 借着月色一看,原来是唐剡,正坐在他的床边,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他拉了拉被子,并不想理唐剡,抱怨道:“吓我一跳,半夜不好好睡觉,跑我这儿来干嘛?” 唐剡说:“有个事儿想不通,想找你帮个忙。” 佘则调整着枕头,睡眼迷蒙,打着哈欠,翻身继续睡,说:“有事明天再说。” 唐剡直接将人拉起来,双手掐着他的肩膀,把人来回摇晃,威胁:“不行,想不通我睡不着,我睡不着你也别想睡。” 佘则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发小,实在没办法,盘腿坐在床上,说:“怕了你了,你说,说完我要睡觉。” 唐剡盯着他,说:“别动,看着我。” 佘则被他难得的正经搞得有点莫名其妙,被动的配合着他。 唐剡掐着佘则的肩膀,看着他,慢慢靠近…… ‘嘭……绑……’ 察觉对方是要亲自己的嘴巴,佘则二话不说,干脆利落的一个右勾拳,打在唐剡的脸上,惯性将他送出去,左额头撞到了雕花床的柱子上。 唐剡的额头冒着血珠,但他仿佛感受不到疼一般,自言自语道:“嘿嘿,这下确定了。” 佘则看着唐剡,只觉得自己的额头脸颊一阵疼,说:“你什么毛病?梦游呢?” 唐剡直起身来,竟然顾不得流血的额头,哭笑不得的说:“允中,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君。” “??!!!!” 佘则如临大敌,连忙拉起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缩在雕花床的角落,威胁道:“你别过来,不然兄弟都没得做。” 唐剡:“…………” “你听我说行不行?” 佘则逐客道:“不听,我不喜欢君,男君女君都不喜欢。” “谁让你喜欢君了,我是说我喜欢一个君,不是喜欢你!” 唐剡泄气的弓着背:“你说怎么办?” “我刚刚要亲你,觉得好恶心,下不去嘴。可是每次一看到他教训起我,叽叽喳喳来说个没完,就很想吻……” “打住,别说细节……” 佘则见自己贞操算是守住了,这才放下心防,依旧裹着被子,说:“怎么办?我哪儿知道?我喜欢的又不是君。” 唐剡白眼:“知道,你喜欢以清嘛。” 被说破的佘则并未自知,带着被发现了秘密的气急败坏,果断澄清:“你知道个屁,我不喜欢他。” 唐剡无语,说:“你不喜欢人家,平时对人家又是送吃的,又是暗送秋波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嘶……疼,起来,给我上药。” 佘则着急忙慌的说:“我那是钓鱼。” 爬起来,点了烛火,拿出药箱:“你不觉得他很可疑?” 唐剡:“哎哟,轻点……不太觉得。” 又说:“怪不得之前公主碰到我,还问我你钓鱼钓的怎么样了。我还寻思这你啥时候生出了钓鱼这么个老头子爱好了。” 嘟囔:“什么大事值得您老人家大驾,亲自钓鱼的?” 抻着脖子被上药,没好气道:“我是来跟你说我的事的,扯你那边去干嘛?” 佘则一边给他处理伤口,一边说:“那你说说,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喜欢君?你身边可是常年莺莺燕燕,各式各样的卿不断的,怎么会突然换道了?” 唐剡回忆道:“就是之前,我和他一起出去查个案子,你说他吧,人也不算出众,品味也一般,功夫也不算好,做起事来吧,也不太靠谱,做个饭吧,还算好吃。” “那日他在河边,光脚踩着水里,从河里捡起一块丑的要死的鹅卵石,回头冲我献宝。” “好了,这几日别碰水。” 佘则处理好了伤口,边收拾药箱,一边看着他笑的满面桃花。 “嗯。” 唐剡随口敷衍了,继续回忆:“他鬓角微乱,发丝被微风轻轻吹起,手拈石头,带着晶莹的水珠,梨涡浅笑,深深地印入我的脑海中。从那之后,我闭上眼就想起那个画面。” 唐剡摸了摸自己已经弄好的额头,接过佘则递过来的药团,给红肿的脸颊散毒。 佘则一听就知道他在说谁,只是没有点破,说:“会不会是你一时的激情冲动?” 唐剡摇头,说:“如果一个人不在你身边,你就总会牵肠挂肚、魂牵梦萦;你对他的触摸,不仅不抵触,还会总是想要靠的更近;对别人对他的殷勤,不论是君还是卿,都带着防备;看到他和别人亲昵,就会没来由的生气吃醋,那么就一定不是激情冲动。” 佘则听他说起这话,便想起了以清。 唐剡接着说:“你方才想起了谁,就应该就明白我的感觉了。” 佘则口不择言:“明白个屁。我想起了犯罪嫌疑人。” 唐剡叹了一口气,说:“你不是总说我是一头犟驴吗,认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我不想自欺欺人,可是我会觉得很对不起左晴。” 佘则宽慰道:“别提前给自己设下这么多的条条框框,如果左晴还活着,你会履行婚约娶她吗?” 唐剡丧气道:“之前的话,我会,现在的话,我会跟她坦白,与她退婚,请她原谅。” 佘则说:“那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唐剡看着佘则,眼里写满了疑惑。 “如果你已经和你喜欢的人相约白首,这个时候左晴还是名义上的死人,你为她立一个衣冠冢,告慰亡灵,这叫续弦;如果左晴还活着,你直接跟她说清楚就好了。” 佘则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他一语中的道:“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左晴,而是人家一个好好的君,愿不愿意接受你这个君。” 唐剡才被吊起的精神,突然又耷拉着脑袋了,他双臂伸直在桌上,下巴杵在桌上,哀嚎:“这才是当务之急,我要这么办?” 佘则的瞌睡被打扰了,索性也不想睡了,也开始闲聊:“你有没有觉得自从失踪案之后,令狐好像特别黏以清,他们二人之间特别的亲昵。” 唐剡摇头晃脑的说:“没有吧,都是令狐单方面的往以清跟前凑,以清每次都被他搞的烦不胜烦,躲都躲不赢。”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的小霸王令狐公子好像特别听以清的话,以清虽然有时候不耐烦,但是架不住令狐小公子撒娇。虽然嘴硬,但是也挺宠着他的,在一旁看着老好玩了。” 佘则小心询问:“令狐该不会对以清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唐剡直截了当:“不会,他俩都是卿,能有什么?” 佘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说:“你还喜欢君呢。” 唐剡被他这么一说,慢慢直起身子,脑海里呈现出两个柔弱弱、娇滴滴的卿打情骂俏的模样,心头连连甩了脑袋,心道:怎么看都像姐妹! 说:“放心啦,不会的。以清可是说了要跟你生孩子的,还要生两三个,两个卿又不能生。” 佘则满脸通红。 “咳咳咳!” 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顾左右而言他:“你去查乔老板查出什么来了?” 唐剡神神秘秘道:“深不可测。” 佘则问:“怎么说?” 唐剡双臂交叉放在桌上,说:“据我观察,他功夫不太行,但是在道上很吃得开。其次,他本人非常小心谨慎。我曾经想趁他不在,潜入他的卧室查看,结果发现卧室的门缝夹了一根头发,于是没敢进去。” 佘则微微蹙眉:“按理说,一个普通的民间捕快是不应该这么谨慎的。” 唐剡点头:“我也这么觉得,而且我没见过他用兵器,拳脚不好还不用兵器,想不通他是怎么在道上混的。还有一点,他有一根从不离身的烟杆,就是上次被我偷了,追着我打的那根。” “我仔细检查过,那根烟杆应该很多年了,但是烟杆上没有抽烟的痕迹。” 佘则说:“一个随身带着烟杆的人,却不抽烟;一个功夫不行,不用兵器的民间捕快,却过分谨慎?确实非常可疑。” “那他与梁大人的案子或者左氏遗孤有什么联系吗?” 唐剡摇头:“暂时没有发现。” 又说:“你这边有什么发现?” 佘则说:“暂时没有,从大理寺提出来的卷宗有些奇怪,很多地方都很潦草,连左氏三个遗孤的死都是一笔带过。之前我请教过侯爷,他对当日之事讳莫如深,不太想说,只给了我一张名单,是当时各朝臣对左户案件的态度。” 唐剡点头,说:“那老头儿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背地里还敢跟着你一起干这种掉脑袋的活儿,不简单。” 佘则倒是没把他这话听进去,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怀疑对唐剡和盘托出,说:“还有,以清,我觉得他也不是善茬。” 唐剡扭头,直勾勾的看着他:“所以你才真在钓鱼?” 佘则说:“嗯。” 唐剡哑然。 佘则将自己对以清的怀疑,以及当日与泽被苍生进入斗场的事都说了一遍,同时,问:“还记得那天自称是令狐让他来送信的泽被苍生吗?” 唐剡点头,不过瞬间就反应过来:“你怀疑以清是泽被苍生?” “乖乖,那人的功夫深不可测,又是梁大人案件中的黑衣人之一,若以清是他,那可藏得太深了。” 他略加思索,说:“说起来,以清来的时间也很凑巧,正是我们接手梁大人案子的时候。但是他可是有一德真人亲自坐实三清观的小道士这个身份的。” 佘则说:“他到底是不是泽被苍生我不能确定,毕竟从头到尾都是令狐和他的一面之词。但是当晚我和自称泽被苍生的人一起进入斗场,从很多细节都能看出以清的影子,再加上你还记得当日他是这么说令狐和以清的情况的?” 唐剡努力的回忆,惊讶道:“他说的是‘令狐是为了救以清受的伤,以清毫发无损’。” 佘则点头:“但是泽被苍生为了救我,左臂中了箭,这是我亲眼所见,中箭位置和以清一模一样;其次,他在情急之下喊了一声‘大人小心’,和以清的声音也是一模一样。” “人只要压着嗓子,经过训练,是可以改变自己的声线的,但是在情急之下作出的反应,不会有假。” 他带着肯定:“以我的观察,泽被苍生功夫了得,若不是分心,那冷箭根本伤不了他,我也并不认为我和泽被苍生的关系能好到他能为我分心受伤。” 唐剡说:“那也就是说以清右肩的剑伤,是为了蒙混过关,自己刺的?” 佘则也是想到了这些,每每都在心疼。 “我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在隐藏些什么。但是从他接近我们的时间算起,恐怕是想探查我们对梁大人案子的掌握情况。再加上他似乎对当年左户惨案的内幕很清楚,我猜测他放火烧衣冠冢,是为了掩盖其中的真相。” 唐剡想起梁舒放在三清观请福的两张寄名符,按着他的逻辑捋:“你是说有可能左氏遗孤没死,梁大人被杀,被要求‘拿出来’的,就是左户遗孤的下落?梁大人是为了保护左氏遗孤而死!那,以清到底是敌是友?” 佘则摇头,说:“我猜测以清,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泽被苍生,都和左氏遗孤有莫大的关系,我甚至怀疑他就是左氏遗孤之一。” 认真道:“而且很有可能他不是二阶卿,而是高阶君。不然,你想想令狐在失踪前后的变化,实在太可疑了。” 朝夕相处的人是最难在至亲跟前伪装的。因为他的每一个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小习惯,都每日在你的眼底上演,身体本能的反应和习以为常,是最难伪装的。 唐剡想起自己也是以身入局,有意接近,没想到自己陷入了情局。 叹息道:“一个梁大人遇刺案,怎么会牵扯出这么复杂的案情来。”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案3:天道审判预告 外面是漆黑一片的夜空,屋内是通火通明的大殿,殿内靠墙的角落,乱七糟八的扔了一些泥塑的佛像的断壁残垣;一尊巨大的如来佛像被抠去了金箔,敲碎了,弃若敝履,断裂的佛头上还带着普度众生的微笑。 殿内正中心用石头围成了一个圆,圆心用细沙堆积成塔,上面压了一块圆形鹅卵石,石头上撒上了红色的墨迹。 八个身披黑色斗篷,脸上用颜料画着着花样儿的人站在圆圈之外,他们口里‘呜呜咽咽’的不断念叨,虔诚的张开双臂,弓着背往后退了几步,又慢慢回到原位。 双手掌心向上,缓缓从身侧移动到身前,指尖向着圆心的正上方举起,异口同声。 “天道治邪,天斗除恶,为我祖灵,永继香火!” “天道治邪,天斗除恶,为我祖灵,永继香火!” “天道治邪,天斗除恶,为我祖灵,永继香火!” ………… 与此同时,在大殿十里外的树林里,一个一模一样的圆形石圈里,等分的圆两侧正中心分别用细沙堆积成了塔状,上面放了圆形鹅卵石,但是没有撒上红色墨水。 一个浑身**的男人被五花大绑,蜷缩着,放置在一侧的半圆中,身上湿漉漉的。 他动弹不得,张着口,却口不能言,只能无助的流着泪,看着八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围着圆圈,不断地礼拜。 舞蹈祈祷结束后,八人将圈内点了火,登时火光四射。直到男人被火光完全吞噬,煅烧焦黑,火势熄灭,他们才缓缓离去。 ……………… 十日的假期早已经过了,刑狱司的众人也从放纵中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本要就此离开的南宫令月也回来了。 就像他们说的,佘则是刑狱司的灵魂,只要佘则还在,他们就没办法真的放下心中这一份对正义的追求,完完全全离开这里。 清明已过,零星的小雨还是下个没完,令狐鸿渐看以清独自在屋檐下赏雨,拎着好吃的就凑上去了。 走进却看到以清面前已经放着如意糕和吉祥果了,略带醋意,嘀咕:“就知道送吃的,不解风情。” 以清也没听清,问:“说什么呢?” 令狐鸿渐摇头,心道:我还帮着情敌追你吗? 说:“没事,给你带了清明果。” 唐剡和佘则一路走过来,从佘则手里夺过自己的书,宝贝的抱在怀里,说:“这是阿乔给我买的,你想看,自己去买!” 佘则无语,说:“这种书,都是些逻辑狗屁不通的玩意儿,你堂堂刑狱司正经办案人员少看这些书,小心看坏脑子,改天分析不了案情。” 唐剡才不理会佘则,将乔岁野给他的《锄强扶弱志》宝贝的看了又看,确认没被佘则玷污了,才说:“你懂什么?” 佘则不想理会这个恋爱脑,心道:表白被拒,对方给你一本坊间小说就哄好了。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他实在不能理解唐剡对乔岁野莫名其妙又炽热的爱意,每次听着唐剡跟他讲起,他都觉得鸡同鸭讲,不知所云。 看着沉迷在爱情之中的发小,他恨不得将他的脑子剖开,洗一洗,再装进去。 情爱这东西,就跟这坊间话本一样,会坏脑子。 远远看着在屋檐下赏雨令狐鸿渐和以清,唐剡说:“以清要真像你说的那么厉害,怪不得把小霸王令狐迷的不要不要的,成日跟在他后面撒娇……” “诶?你瞪我干嘛……咦咦咦!你跑那么快干嘛?” 唐剡摸摸自己的小心脏,说:“吓死人了,怎么一脸要杀人的表情?” 说着也赶紧凑上去,在线吃瓜。 佘则站在以清身后,面无表情的凝视着打开食盒,捧着清明果,喂到以清嘴边的令狐鸿渐,恨不得将令狐鸿渐当场剖验,看看他是不是对以清心怀不轨。 令狐鸿渐也不是省油的灯,远远地就已经看到佘则气势汹汹的走过来,仿佛是自家的卿当街偷人,被他抓奸在床的模样,于是逗弄心起,故作亲昵的往以清跟前凑。 以清感觉到身后有人,用手推开身旁的令狐鸿渐,扭头就看到恨不得将令狐鸿渐扒皮抽筋的佘则,满腹疑问。 左看看令狐鸿渐,对上对方无辜的表情;右看看佘则,对方又是和平常一样,温柔的看着自己。 心里纳闷:我看错了?怎么感觉他俩之间怪怪的? 小心的挪开,侧到唐剡身旁,问:“这二人之间怎么剑拔弩张的?” 唐剡挥挥手,表示:“不知道。” 以清才不信呢,顺手拿过唐剡怀里的书,翻了两页,牙疼的问:“你还看这个?” 梅开二度,唐剡连忙夺回,说:“你们俩怎么一个德行?对对对,我就爱看这个,我家阿乔给我买的。” 以清看白痴一样的看了一眼沉浸在恋爱中的唐剡,摇摇头,心道:没救了。 收回视线,看令狐鸿渐和佘则之间还是觉得怪怪的,摩挲着下巴,自问自答:“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佘则、令狐鸿渐不约而同转过头来看着他,异口同声:“不是!” 以清拉起一个礼貌又不失尴尬的微笑,又看二人之间实在诡异。 一个倒茶,一个礼貌的谢过,便抬起手挡住嘴,继续装傻充愣的和唐剡蛐蛐:“大人是不是喜欢令狐?” 喝茶的佘则泼了茶,倒茶的令狐鸿渐撒了水,两个都扭头错愕的盯着他,一脸不可思议。 以清抱歉的抬起手,又从自己的嘴角划拉过,示意自己闭嘴。 唐剡在一旁憋笑憋得内伤,心道:允中,你确定以清真的是你口中那个心思缜密,武艺高强、深藏不露的泽被苍生? 佘则气定神闲道:“令狐,告诉泽被苍生,我有事找他,请他有空来找我。” 令狐鸿渐突然被点名,反应有些慌乱,说:“啊?好。” 接收到以清传来的信号,令狐鸿渐追问:“老大,是什么事啊?这没头没脑的,我也不好传话。” 佘则想了想,打算赌一次,余光盯着以清,说:“关于左氏遗孤的案子,他应该有兴趣。” 以清镇定自若,毫无破绽,除了手指不自觉的搓着衣角。 令狐鸿渐不明就里,说:“哦,好。” 心道:看以清的模样,没有半点反应,左氏遗孤的案子不就是梁大人的案子吗?老大查到什么了?不行,找个机会得探探口风。 ………………………… 夕阳西下,‘寻觅’今日也是门可罗雀。乔岁野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准备打烊了,一个普通的贩夫走卒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靠近柜台,小心道:“将军!” 乔岁野抬了抬眼眸,褪去了周身的慵懒,带了几分不悦,一言不发,不怒自威。 那人连忙回话:“将军放心,周围都清理干净了。” 乔岁野惜字如金:“说。”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乔岁野,说:“大人说,请将军看着办。” 乔岁野打开纸,是一张名单,他勾起唇角,带着阴气,吓的那人瑟瑟发抖。 心道:北地无人不知,将军胡琴,喜怒无常,杀人如麻,见血封喉。他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触了对方的霉头,命丧于此。 乔岁野将名单记住了,揭开柜台上的油灯灯罩,点了火,放在里面,烧了。 心道:不如我再加把火,才有意思。 ‘叽……叽……叽……’ 三声鸟叫,是他们的暗号,意为有人来了。 乔岁野抬抬下巴,示意。 那人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已经准备好的图画,放在柜台上,用正常说话的声音,说:“乔老板,这就是我闺女,前几日被张三骗了出去,就没回来,还请你帮忙找找。” 看唐剡进来了,那人礼貌的打招呼:“唐老板。” 唐剡因着成日在‘寻觅’出入,附近街坊都十分熟悉,乔岁野不在的时候,还帮着看店,大家都戏称他是‘寻觅’的二老板了。 “你回来了。” 乔岁野习以为常的说了句,又拿起画像,问:“被穷书生骗财骗色?” 那人连连点头。 乔岁野收了图像,说:“行,我接了,有消息了通知你。” 那人道了谢,才走。 乔岁野见他走了,这才关了门。 转头看唐剡正百无聊赖的在一旁大大咧咧的坐着,笑问:“饿了吧?今日做了红烧肉,要吃吗?” “要要要!” ‘寻觅’是典型的前店后居的环境,唐剡听着红烧肉,眼里冒光,跟屁虫一样跟着乔岁野往后屋去了。 一边打岔一边偷吃,被乔岁野打了手:“先去洗手!” 这才悻悻的说要去打水,结果趁乔岁野不注意,又偷了一块红烧肉放在嘴里,气的乔岁野拿起水瓢就扔过去,结果扔在门上,‘哐当’一声。 唐剡从门外冒出一个脑袋,嘴贱道:“你这准心真不行。” 乔岁野二话不说,抄起擀面杖,追着唐剡就要打。 唐剡边躲边撩拨,从背后直接偷袭,将人抱了满怀,像狗一样的撒娇,蹭蹭,道:“阿乔……你就接受我嘛,好不好嘛……” 乔岁野不为所动:“不好!放开!” 唐剡不依不饶:“为什么啊?” 乔岁野说:“说了八百遍了,我对你没兴趣。” 唐剡持续掰弯:“那你还让我做‘寻觅’的老板?” “那是街坊叫的。” “你给我做饭吃。” “两个人吃饭比较香。” “你偷偷雕刻我的木人小象……” “…………” 乔岁野无法辩驳,登时满脸通红,恼羞成怒,却完全没办法挣脱,一脚踩在唐剡叫上,气道:“给我滚出去!” 唐剡心满意足,‘嘿嘿’一笑,往一旁闪了,作死说:“阿乔你就是喜欢我了,还不承认……哎哟……还来?我去洗手啦……” 看着飞过来的擀面杖,唐剡快速闪躲。 ‘寻觅’内,又是鸡飞狗跳的一天。 唐剡借机回到店内,站在柜前,趁乔岁野在做饭,悄悄揭开油灯灯罩,在里面捡出一张烧过的纸,快速收起,然后若无其事的回到后屋。 乔岁野在后厨带着笑,做着饭,心道:机会已经给你了,至于能牵扯出多少东西,就看你的本事了。 可别让我失望,回渊。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案3:天道审判预告 佘则笃定以清一定会来找自己,便一直合衣等着,直等了一夜,也没有等到那个人的身影。 彻夜未眠的他头重脚轻,脚步虚浮,反应有些迟钝,心道:我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应该提前跟令狐说定时间的,而不是让他有空来找我。 他失笑,瞅着天已经蒙蒙亮,想着以清应该不会来了,才解开衣裳,打算小憩一阵。 心里想着:索性近来各部门都在查自己手里的案子,还没有提交到我这里来,还能躲个懒,睡个觉,偷个工。 迷迷糊糊,好像有人在叫他,边叫还边推他。 被吵了瞌睡的他有些烦,翻了身:“烦死了,别吵!” 说着,拉了拉被子,继续蒙头大睡。 以清一身泽披天下的行头,尴尬的收回手,说:“不是你让我来的吗?来看你睡觉?” 佘则不为所动。 以清无法,只能站起身来,说:“那我先走了,大人好睡。” 佘则猛然惊醒,翻身抓住以请的手腕,二人四目相对。 以清不自然的别开脸,尴尬的摸摸鼻头,说:“大人,自重。” 佘则不明就里,以清指了指,他顺着看过去,才看到自己的衣襟大开,衣裳松松垮垮挂在身上。 他连忙放开以清,慌忙的将衣裳拢好,背过身去将屏风上的外衫披在身上,微微脸红。 心道:怎么让他看到如此不修边幅,又邋遢失礼的模样? 转念一想:看他的模样,是害羞了吧?他难道其实是卿? 他穿好衣裳,看以清已经背对着他坐在一旁,试探说:“大家都是君,有什么好避讳的?” 以清说:“非礼勿视。” 没有得到确切的回答。 以清首先发问:“大人托令狐传话要见我,不知所谓何事?” 他不知道佘则怀疑自己的身份,只猜测因为他炸了梁舒的地窖,再加上乔岁野查到的寄名符中左氏遗孤的信息,断定佘则应该认为他跟左氏遗孤有关。 他也知道以佘则的性格,今晚肯定会一直等着他来。 他其实就是故意让佘则干等,直等到他耐心磨尽,等到他疲困,等到他迷迷糊糊睡去,再将他叫醒。 这个时候的人处于恍惚状态,会很容易露出马脚。 佘则将一直保温的茶倒在杯子里,推到以清跟前,看他不为所动,自顾自的倒了一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寒暄说:“我们也算是出生入死的交情,没必要针锋相对吧?” 以清淡淡道:“没记错的话,我应该在大人的‘梁大人遇刺案嫌疑人名单’首位。” 佘则并不反驳,说:“虽然表面上梁大人的案子结案了,但是我是不查出真相,誓不罢休之人,所以暗地里还在继续追查。” 以清一言不发的盯着他。 佘则继续说:“我对比当年左都尉案件的涉案人员,以及你盗掘过的陵墓。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 他带着自信的笑,将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以清纳入双目:“你盗掘的对象,以帝陵和后族外戚为主。其中以武帝明陵和武安侯、冠军侯墓被盗掘的最为严重。” “除陪葬品全部被盗一空之外,他们的尸骨应该被当场砸碎、带走,扔在了陵墓附近,让野兽啃食,可谓是尸骨无存。” “看得出盗墓者和他们仇深似海,以至于让他们死后都不得安宁,还要祸及先祖。” 佘则慢慢说道:“你在斗场为左都尉鸣冤,说他含冤莫白二十年,朝廷明知道真相,却视而不见。可知,至少在此事上,你是站在左都尉这一方的。” “而我。” 他说。 “永远站在公义这方。如果左都尉真如你所说,含冤莫白,那我和你是敌非友。” 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问:“不知我说的可对?” 以清目不转睛的看着佘则,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个字。经过两个多月的相处,他相信佘则的为人,他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站在公义的一方。 但是他不敢赌,一旦赌输了,死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当年将他从棺材里救出来的一德和以宁,还有与他一起长大,朝夕相处,对他呵护备至的师兄弟们,甚至,刑狱司的所有人。 想起当年的灭族之祸,他心有余悸。 他有太多的顾虑,他根本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即便对方是他认为的,可以相信的人。 以清站起身来,只说:“如果大人是说这个事,那么我无话可说。” 佘则连忙伸出手,挡住他的去路,说:“梁大人因为查到了左氏遗孤可能幸存,被刺身亡,他到死都在保护他们的下落。你进入过梁大人的地窖,凶手肯定会认为梁大人手里的线索到了你那里,你现在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他越说越激动,心里的担心就像是涟漪,将他的理智一点一点的涤荡开来。 以清明亮了眸子,带了寒意:“我的安危,与大人何干?难道大人不是想从我这里得到梁大人手里的线索?” “我是关心你啊,你明不明白!” 佘则动情的将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心急的将心中的慌乱脱口而出。 面巾下的以清带着一丝清醒,撇开佘则,后退几步,与他保持了距离,说:“我不认为我与大人有这般交情。” 佘则气急败坏的上前,抓住以清的手腕,将人带到怀里,双臂紧箍着,感受到对方在怀里的挣扎,靠在他的耳边。 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看到你受伤,我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有多无助?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你可以试着相信我,让我在你身边保护你。” 听着佘则的真情告白,以清心里的想法被证实了。 他果然已经发现我了。 在斗场的时候,你就已经开始怀疑我了,但是是从什么时候?我明明遮掩了泪痣,从头到尾也没有露面,甚至连声音都是一只压着嗓子的。 难道就从我替你挡了一箭那里? 也许你当时只是怀疑,令狐编的谎话应该没有太大纰漏,也将我的伤也圆进去了,而且我还多了一处剑伤,为什么你还会怀疑? 恍然就在一瞬,他在心里失笑,没想到是这里。 自己曾经说过以清毫发无损!!!!!! 他想起令狐第一次说起自己受伤的缘故时,佘则面无表情的扫了自己一眼;之后每次说起泽被苍生,都会有意无意的看向自己,原来自己早就漏出了马脚。 可是这么久了,你都没有拆穿我,还陪着我继续演戏;之后又装模作样的当着众人,从令狐的渠道通知我过来找你。 你并不想当众拆穿我,而是想私底下跟我说。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并不想抓我,或者,你会因为是我,而放我一马? ‘告诉他,相信他,他一定可以为你爹翻案,为你找到姐姐,保护你们周全。’ 这样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想起,让他有些动容。 “我……” 感受到怀里的人从不断挣扎,到有些迷茫,再到微微张口,佘则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他似乎马上就可以突破以清心底的防线,抱得美人归了。 ‘嘭!!!!!!’ 大门被一脚踹开。 “允中我跟你说……我擦,你俩在干嘛……” 唐剡冲进来,就看到相拥的二人,惊的他当场石化,整个脑子直接宕机在那里,完全转动不了一点。 以清快速挣脱,佘则手疾眼快的抓着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去处,这才在灯火熹微中,看到他眼角泪痕的反光。 其实佘则所说基本都是真的,他对他的怀疑是真的,对他的关心也是真的,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思考,为何自己垂钓,会挂念被钓的那条鱼。 眼看自己明明都要把人说动了,突然被眼前这个杀千刀的给生生打断了。 错过了这次,再想逮住机会让以清卸下心防,坦诚相对,不知道得是什么时候了。 他猜到以清不会按照他的计划夜间而来,易地而处,如果是他,也会选择在对方等的最困、最疲惫,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才来。 这样一来,对方很容易露出马脚,而自己却能完全掌握诱供的主动权,引导审讯的方向,稳居优势。 这,正是刑讯诱供最常规的手段。 眼看以清以为自己掉入了他的圈套;眼看以清以为自己睡眼朦胧,脑子打结,掉出了不少破绽;眼看以清就要丢盔弃甲,缴械投降,没想到被眼前这个嘴贱的花花公子给搅和了! 他真的气的肝疼,愤恨的盯着唐剡,简直想将这个不识时务的混账千刀万剐,凌迟处死,生吞活剥了。 咬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齿缝里蹦出来,铿锵有力:“你·最·好·是·有·事!” 唐剡看着躲在佘则身后,低着头的人,说:“这位,似乎是泽被苍生?” 佘则字正腔圆:“对!” 唐剡这算是知道为什么佘则这么生气了,看样子,应该是诱供诱到了关键时刻,被自己打断了。 他弓着背,往后退了半步,试探说:“要不我先走,您二位继续?” 佘则抓住以清拉到桌旁,将人按下,坐好,用眼神‘剐’了一眼唐剡,说:“从今日开始,先生和我们一起调查左都尉的案件。” 以清猛然抬起头,睫毛上带着湿气,在摇晃的昏黄的灯火中闪闪发光,就这么不可置信的看着佘则。 佘则不知为何,旁若无人一般,将以清的双手捧在掌心,真挚又含情脉脉的看着他的双眼,道:“我心悦先生已久,想以此案作为聘礼,求娶先生,先生可愿意?” 以清:“…………”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案3:天道审判预告 佘则和以清四目相对,二人皆是双目含情,一个柔情似水,一个带着愁肠满絮,一时之间,屋内的气氛凝固了。 唐剡被晾在一旁,干看着,实在是觉得没眼看,问:“要不我走?” 佘则知道自己等不来以清的回答,蔑了一眼不成器的唐剡,说:“说吧,什么事?” 唐剡觉得屋内的气氛太诡异,他还停留在佘则和以清抱在一起的巨大冲击之中,心道:褪去平日娇滴滴、柔弱弱的以清,就眼前这个摸遍关中陵墓,能在皇宫禁苑自由进出,全身而退的泽被苍生,怎么看都像是高阶君啊…… 君卿三九阶制,高阶对低阶绝对压制,但是同属同阶时,君在速度、体力、恢复能力、反应能力方面有先天优势,除非卿在后天付出超乎常人的努力,一般是很难超越的。 同样,在灵气、写意、设计、文学等其他方面,同阶的卿又能对同阶的君呈现碾压。 这也算是天道的平衡,让君卿各有侧重,以便个人各司其职,社会全面发展。 唐剡此刻沉浸在以清到底是君还是卿的思索中,以至于他脑子都有些不好使,反问佘则:“什么什么事?” 佘则气不打一处来,冷眼都快将他五马分尸了。 唐剡这才从方才进屋的冲击性画面,到佘则现场求婚的惊愕中会缓过来。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有意无意的看了以清,遮遮掩掩的放在面前,用手心捂住,意有所指。 佘则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唐剡吃痛的收回手。 佘则拿起纸,说:“不信他也得信我。左都尉的卷宗我看了无数次,其中的记录凌乱、潦草、粗糙,前后矛盾,明显有问题。” “也许真的如先生所言,其中有莫大的冤屈。” 唐剡十分肯定道:“要是没有冤屈,我爹犯不着上书陈情,也不至于因此获罪。” “只是当时我太小,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我娘也不跟我说。” 佘则有所遮掩的说:“这事我听母亲说起过,似乎是说左都尉在居延一战中通敌叛国,致使武安侯、冠军侯差点全军覆没。不过这事儿在朝中是禁忌,当年处置完左都尉一族后,武帝下令严禁谈论此事,违令者斩。” 以清冷嗤:“欲盖弥彰。” 佘则在暗中勾起唇角,并不做声,打开唐剡带过来的纸,原来是一张烧的有些坏了的纸,重新在拼凑在新的纸张上。 唐剡说:“昨日傍晚,我照常去了‘寻觅’,还没走进就听到三声鸟叫,这种声音我在阿乔那里听到过很多次。起初还没有觉得奇怪,直到昨晚我去的时候,看到有个人请阿乔帮他寻找被穷书生骗财骗色的女儿,才惊觉不对。” 他往桌前靠拢,压低声音,说:“那人脚步轻盈,体态挺拔,虎口处有茧,明显不是一般的摊贩,倒像是训练有方的练家子。” “当然,也有可能是高人隐于市。但是我走进柜台,闻到很浓的烧焦的味道,四周看看,也只看到灯罩顶部有不同寻常的烟。猜测阿乔在我来之前,肯定烧了什么。” “于是等他去了后厨,我找了机会回去查看,便看到灯罩里烧剩下的这张纸。幸好灰烬还没有完全烧散,于是赶紧将其拿出来,用纸固定。” 他伸了个懒腰:“忙了一晚上,才将它勉强复原出来。” “这不是寻常的纸,是北地贵族常用的碎羊笺,其中加了碎羊绒。用这纸写字,遇水不晕,流水不化,所以被烧之后,灰烬没有完全散开。经过加固之后,现在能勉强看出上面的字迹。” 唐剡一边介绍这纸的来历,一边用手指着上面不算清晰的字迹。 佘则将纸放在灯火下,勉强辨认了,那是一张写着数十人姓名的名单,却越看越是摇头,说:“怎么会?” 以清不由自主的靠近,将里面的名字引入眼帘,其中一些名字,非常熟悉,都是他盗掘过的坟。 佘则将纸放下,起身从桌案前拿出文件,放在桌上,说:“这是之前侯爷给我的,当年左都尉一案中朝中众大臣的态度,也就是派系结构。可以很明显的看出,你拿来的这张,和当年力求严惩的朝臣部分重合。” 唐剡将两张名单来回对比,疑问爬上心头:“有人给了阿乔这个名单,是想让他做什么?” “为什么两张名单仅仅部分重合,未重合部分又是谁?” 佘则将名单和之前的文件资料放在一起,依旧放回桌案,逐客道:“就这事?” 一记眼刀甩过去,杀得他片甲不留,让他自己体会。 唐剡心道:不是你说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吗?我这熬了一个通宵才把烧成灰的纸复原,不说表扬表扬,还埋汰起来了。重色轻友! 佯装抱歉,实则带着十足的自嘲,非常有自知之明道:“我走。” 说着就闪出去了,还很贴心的带上了门。 以清见缝插针,准备撒腿就跑,被佘则抓了个正着,直把人抵在门板上,搂着他的后腰,将人微微往自己身上紧贴着。 二人靠的很近很近,近到以清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吐纳。 “方才我以案为聘是出自真心,希望你能放在心上,给我一个机会。” 以清认真的看着他,不敢轻易交出真心,反问:“大人为何要插手二十年前的案子?” 佘则说:“因为我相信,能让不理朝政十年的梁大人以死相护的人,一定有莫大的冤屈。巡案省刺天下刑案,我自请入刑狱司,就是为了查明真相,为冤者鸣屈,不让一人含冤莫白。” 以清在佘则眼中看到了对真相的执着,也看到了对心中正道的坚定。 他就像是太阳一般耀眼,他觉得自己这个活在阴暗中,有意接近他的人,根本是在亵渎他。 他别开脸,说:“二十年前,不是真相被埋没,而是所有人的集体缺位。二十年后,就算真的能等来正义的审判,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为他洗雪沉冤,又能如何?” 哽咽的哂笑:“迟来的正义,又有什么用呢?一个人的一生,有多少个二十年?二十年前的七百多条性命,又如何死而复生?” 佘则于心不忍,只看着这样脆弱的以清,就让他心脏抽疼起来,听着他说起左户一案死了七百多人,心中更是大为震撼。 卷宗中只记载了夷三族三个字,却没想到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承载的却是七百多条性命,更别说因此受牵连,充军、流放、驱逐、贬为庶人的人,恐怕受害者不计其数…… 他轻声安慰:“正义或许会迟到,却不会缺席……” 以清猛然抬起头,笑起来,笑的眼角湿润,笑的凄惨阴冷,笑到眼中只剩下狠厉,和要将整个世界毁灭的恨意。 “不!正义只会迟到,不会缺失。这话只是愚弄百姓,冠冕堂皇的屁话,是权贵的遮羞布。他们用这样的文字游戏,玩弄百姓对正义的渴望,弥补他们的庸碌无能,甚至以此为自己争取更多行凶作恶的时间。” “你用他们制定的游戏规则,去问罪于他们,无疑螳臂当车,有什么意义?” 想起那些死去的族人,以清心底脱力了,戚戚然的低了嗓音:“正义缺失就是缺失,就像生命一样,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佘则将有些激动,微微发抖的以清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后背,柔情的耳语:“死者不会复活,但是却可以为他们昭雪沉冤、告慰亡灵。让他们的遗孤不用更名改姓,东躲西藏的活着,可以正大光明的用自己本来的姓名,活在阳光之下。” “这,就是意义。” 他放开他,微微拉开一点距离,就这么温柔的看着他,眼底的温柔仿佛要将以清的理智吞食干净了。 佘则本来只是一时头脑发热,说出了以案为聘的话,结果发现以清似乎很动容,于是继续装温柔,打感情牌。 只是看着以清对于左户一案的情绪起伏后,他更加肯定,他一定是左氏遗孤之一。 看着他的无助和痛苦,佘则心疼的毫无预料,甚至情不自禁的将以清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背,给他一点温暖。 他忘了自己本来还在诱供,就这么鬼使神差捧着以清的脸,隔着面巾,在他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说:“我会等你,等你愿意告诉我你的一切。” 以清落荒而逃。 …………………… 以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回来的,只记得自己仿佛一个落水之人,沉沦在了佘则无尽的柔情中,就快要溺亡了。 甚至等他回到房间,换下了一身夜行衣,静静的躺在床上,双眼盯着素色的床帷,脸上都还灼热灼热的。 他翻过身,拉过被子,蒙着头,想着佘则的话,只觉得羞涩难当。 猛然回神,他掀开被子,骂了一声:“赖!皮!蛇!” 他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 心道:幸好唐剡进来的快,才没有暴露。他现在应该是单方面怀疑自己,只要我不松口,他也不能强行说我就是他。 至于他说的,以案为聘之事,姑且听听,以观后效。 他摸摸自己的唇,似乎还残留着佘则的体温,嘴角挂着笑,却不自知。 闭着眼睛,脑海中不断分析:他应该只是觉得自己跟左氏关系很深,但是没有往自己就是左贲这个方向猜想。毕竟唐剡也是因为左氏的缘故,对朝廷恨之入骨,有他在侧,佘则不会那么容易怀疑到自己身上。 觉得有些冷,又紧了紧被子,骂道:“不愧是提点刑狱,本来是想对他诱供,没想到被他预判了我的预判,不知不觉中掉入了他的陷阱,被他牵着鼻子走。” “果然是干这行的,演技都比一般人好!” 至于乔老板,看来有必要找个机会会一会。他会不会就是那晚的女黑衣人?毕竟他生的雌雄难辨,一向衣着中性,也从未说过自己的男君。 就连我自己不也是谎称自己的低阶卿吗? 如果他真的是那晚的女黑衣人,那顺着他,就能摸到躲在暗处,杀梁舒,乃至想要杀我的人。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案3:天道审判预告 以清睡到了晌午才起来,本来他在刑狱司名义上就是跟班学习,加上他的二阶卿的身份,学啥都学不会的人设顶着,也并没有给他安排什么事,平日他的作息便是很随意的。 只是他本来也很努力很勤奋,有案子都会跟着,平日里活泼、开朗,像个小太阳,和谁都能说上话,长得乖巧,又有三清观的一德真人的关系,大家也乐得跟他说话。 加上在失踪案里,明明知道自己空有美貌,却敢以身犯险,为佘则分忧,如此勇敢的行为更是为他加分不少。 之后受伤回来,连小霸王令狐鸿渐都对他青睐有加,频频示好,他却并没有恃宠生娇,更是让其他人对他平添不少好感。 本来最开始佘则日常投喂,对他的偏袒让部分心仪佘则的人眼红嫉妒,现在却都为以清所折服,一致改换门庭,加入了日常投喂的队伍。 于是以清一跃成了整个刑狱司,乃至整个巡案省的团宠。 佘则、唐剡、令狐鸿渐、南宫令月、祝松、付通、栾大几人正在天井围着烧烤炉,边烤边吃吃,看以清摇摇晃晃的走来。 令狐鸿渐立马丢了手里的烤串,三两步蹦过去,推着他往前走,说:“快来吃烤串,栾哥手艺老好了。方才我还说赶明儿我没地儿去了,就拜他为师,跟着他去悬壶济世,卖烤串呢。” 以清脑子里装满了浆糊,歪着头,嘴里被令狐鸿渐塞了一口烤肉,口齿不清的问:“悬壶济世?卖烤串?” 佘则看出他的异样,抬起手背放在他的额头,探了探:“你在发烧!” 以清迟钝的将双眼视线移动过来,有些失焦:“啊?我怎么不觉得?” 佘则直接扔了烤串,擦了擦手,将人打横抱起来,叫上栾大,直接往屋里走,心道:早知道昨晚就不设计你了,害的你在屋外等了一晚上。真是的,知道要来守人,怎么也不知道多穿点? 在大庭广众下突然被佘则抱起,让以清无所适从,紧张的缩在他怀里,又不敢大力挣扎,怕伤着佘则。 只能拒绝道:“诶?大人,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佘则:“不,你发烧了,会头晕。” 以清:“…………” 才踏出两步,就有衙卒来报。 “大人,京郊二十里何家村发生命案,侯爷请您速去。” 以清见状,忙说:“大人,有案子,您快去。” 佘则抱着他,步子跨的更大了,边走边说:“人死不能复生,不急这一会儿。” 众人看着远去的佘则,大跌眼镜。 付通下巴都要掉地上了:“这还是那个一听到命案,病的要死都要爬去现场的老大?” 祝松手里的烤串已经燃起了大火,他却丝毫没有发现:“他居然说不着急?” 然后不可思议的扭头看着唐剡:“你听到了吗,他居然说不着急,是!不!着!急!” 唐剡心道:少见多怪,今早都求婚了! 盯着自己眼前被烧成焦炭的肉串,出神:所以以清到底是君还是卿?该不会我们哥俩在这方面也是出奇的合拍吧? 令狐鸿渐愤而咬了一口烤肉,自我安慰:“不气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他俩没结果的。” 南宫令月默不作声,心道:令狐确实是喜欢以清,但是以清不是卿吗?两个卿啊…… 老大心底喜欢以清,但是以他那个要和刑事案件白头到老的性子,应该还没意识到。 以清对老大,似乎也不是没意思。 令狐说没结果是什么意思?啧啧啧,好复杂…… …………………… 刑狱司佘则为首六人站在京郊二十里何家村外的案发现场,衙卒正在一旁划定犯罪现场的面积,拉起警戒,不让无关群众进入。 同时询问报案之人,也对围观群众作了初步的询问。 犯罪现场是一片空地,一具被烧的漆黑,高度腐烂的尸体,躺在用石块围成圆圈之中,栾大蹲在一旁正面不改色的进行勘验。 说:“死者男,约七尺五寸,中等身材,蜷缩,死亡时间应该是四日前。身体上呈现绑缚的痕迹,猜测被烧时被绑缚着,但是绳子已经被烧毁,看被身体下方压住的残留物来看,推测是披帛。” 他靠近闻了闻,说:“身上被浇了助燃的桐油,应该会突然起火,且火势很大,烧的很快。” 掰开他的嘴,用手指摸了摸,回过头,看着离自己老远的佘则几人,说:“你们隔那么远干嘛?” 高度**加上尸体烧焦的味道无孔不入的往周围不断散发,仿佛这具尸体还带着炭火的温度,冲击力让人避无可避。 唐剡面露菜色,捂着胃部的位置,十足反胃,摇摇头,说:“早知道,中午就不吃烧烤了,唔……” 令狐鸿渐皱着眉,挥了挥手,捂着嘴,说:“你别说那两个字……” 付通已经早就跳到了老远之外,背靠着树,指了指自己的嘴,直摇头,说着,便扶着树呕吐起来。 祝松双臂抱剑,分腿而战,脸色难看。 佘则忍着生理性的反胃,只远远地说:“让我们缓一缓。” 栾大竖起手指,指尖上还有刚从死者舌头里掏出的黑灰,说:“这人是被活活烧死的。” 佘则问:“确定?” 栾大站起身来,说:“若是先杀人,再焚尸,死者不会呼吸,不会吸入烟灰,口鼻便应该是干净的。而这人,他的口鼻满是黑灰,明显是活着的时候被人浇了桐油,活活烧死。但是有些奇怪……” 佘则追问:“奇怪?” 栾大点头,说:“正常人被焚烧,必定无法忍受火烧的痛苦,会就地打滚,四肢蜷缩,双手双脚卷曲。但是他,你们看……” “虽然也是蜷缩,但他的双手背在身后,更像是被人绑着。即便是被纵火之前他是被绑着,随着火势增大,绑着他的绳子断裂,人的本能就会逃生。但是他没有,致死都保持被绑着的姿势。” 佘则说:“有没有可能被敲晕后才纵火?” 栾大摇头:“暂时没有发现有其他外伤。” 吩咐身边的人:“小心将死者带回去,我要进一步剖验。” 栾大走过来,佘则几人恐惧的连连后退,他抬起手臂嗅了嗅,惹得唐剡一阵干呕。 于是换了干净的手套和验尸服,说:“不就是烧烤的味道吗,加点作料,你中午吃的比谁都多。” “哇呕……” 唐剡和令狐鸿渐如愿的加入付通,在一旁口吐彩虹。 栾大看佘则脸色变了变,应该是在极力隐忍,问:“按理说,这种案子应该是大理寺接手,怎么给我们了?” 佘则挪开脚步,让出位置,转身,说:“因为这个。” 他身后的树干上,穿着一件朝服,地上放着官印、绶带、玉佩等物品。 “初步怀疑死者可能是礼部侍郎姜怀恩,宰相贾令公的亲外侄。” 等尸体拖走了,栾大用黑炭在原位置画了尸体的位置和状态,佘则围着圆圈转了好几圈。 慢慢分析:“死者被放置在圆圈的上半圆处焚烧,应该有某种寓意,付通,付通……” “嗯,老大。” 付通用棉布塞着鼻孔,以免尸体烧焦的味道钻入鼻腔,口里含了橘皮,用于止吐。 佘则说:“查查这个圆圈代表什么,是什么宗教,什么仪式。” “是!” 付通走过来,将圆圈的图样画下来。 佘则蹲在一旁,看着圆圈外部的已经基本快要看不清的脚印,手上比划着:“圆圈外有多组脚印,由于案发距离现在过去四日,这期间连下了两场雨,虽然雨势不算大,但是也冲走了不少的证据。” 他往四周看了,将整个环境纳入眼中:“看起来应该至少有八个人,同时在站在圆圈之外,前后来回走动,最后离开。” 站起身来,作出往前走两步,又回退几步的姿势,模仿案发现场。 付通说:“那么,当时这几个人是面对圆圈,也就是面的死者咯?他们是在做什么?祈祷?祭天?” 令狐鸿渐接嘴说:“哪儿有好人家用活人祭天的?” 他将朝服仔细查看了,说:“这确实是姜怀恩的朝服,官印和绶带均能证明,但是考虑到凶手故布疑阵,混淆视听的可能性,暂时不能以此确认死者就是姜怀恩。” 唐剡在周围询问了好大一圈,回到令狐鸿渐跟前,抄起棍子将朝服挑起,闻了闻,说:“好浓的脂粉味儿。” 令狐鸿渐说:“就等着你来辨别呢,二狗子。” 在家排行第二,鼻子特灵的二狗子唐剡见惯不怪,也不计较,说:“应该是‘春日宴’头牌霓裳姑娘日常用的雪花膏。” 佘则在一旁心道:怪不得求爱失败,就你对青楼如数家珍的程度,换了谁都得拒绝你。 祝松站在树梢,俯视现场,快速跳下,指着朝服正上方的树桠,说:“这里有东西。” 于是一跃而起,攀在树丛,将那里仔细查看,确认没有其他可疑痕迹,才将唯一的玩意儿带下来。 打开一看,是一只陶瓷灰老鼠。 初步勘探结束,佘则就地安排。 佘则:“栾哥,复检。” 栾大:“是。” 佘则:“回渊,春日宴和霓裳交给你。” 唐剡:“好嘞。” 佘则:“付通、令狐排查何家村村民,看看案发前后是否有陌生人进入村子。” 付通、令狐鸿渐:“是!” 佘则:“祝松,请姜夫人协助确认死者身份;和令月一起排查姜大人的社会关系网。” 祝松:“是!” 佘则说:“既然暂时没有其他可供参考的死者,咱们就先从姜大人开始。”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案3:天道审判预告 佘则回到刑狱司时,天已经带了几分朦胧的夜色,只是太阳还没有完全与月亮完成工作交接,还能依稀看到湛蓝的天上,日月同辉。 回廊下挂着灯笼,水榭里也点着灯火,以清正在灯火下看书,全神贯注的,以至于佘则靠在他的肩头上了,都不知道。 “哇哦……” 以清猛地惊了一跳,拍拍心口,说:“大人,您怎么走路没声,吓我一跳。” 本着演戏诱供就要全套的佘则非常入戏,弓着背,一颗圆滚滚的脑袋从后面探到以清身前,问:“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又额头对额头的试探了对方的温度,顺便吃豆腐,说:“退烧了。怎么在风口子坐着?也不知道多披一件衣裳。” 以清被他突然亲密的举动弄的有些宕机,结结巴巴说:“不,不冷……” 看以清害羞了,佘则心情大好,这样娇滴滴、柔弱弱的以清欺负起来,真是把他的心都萌化了。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以清就是表面这样单纯的卿,他可以一生一世对他好,保护他、呵护他…… 诶?一生一世? 嗯……他应该不会在刑狱司一辈子吧?对,还要回三清观来的,之前也没说要在这里多久?是不是左户冤案真相大白于天下,就回去了? 要是查清楚了,你不用回去做道士,就不用回去了,可以留在刑狱司了? 那也行。 反正大家好像都挺喜欢你的,以你的本事,刑狱司如虎添翼。 佘则顺手拿起以清怀里的书,说:“胆子这么小,这么不经吓?” 以清说:“正看到杀人的关键时候,你突然冒出来,是个人都会被吓到嘛。” 佘则看封面上写着《锄强扶弱志》,拿问:“这是回渊的那本?” 以清点头:“闲来无事,看他放在桌上,就拿来看看。” 佘则说:“你可小心着,这是乔老板给他买的,宝贝的很呢。” 以清说:“知道,就看看。” 往佘则身后看看,空无一人,问:“回渊哥他们去查案了吗?” 佘则说:“嗯,遇到一个棘手的案子。” 带着几分宠溺,刮了以清的鼻头,说:“你那回渊哥去春日宴查案,估计乐不思蜀了。” 以清一听,双眼放光,毛遂自荐:“春日宴?我熟呀,我也去!” 话音没落,人已经跑到水榭外了。 佘则心里大叫不好,怎么忘了这人以前是平康坊常客了? 连忙三步跨两步的把人拎回来,坐着,居高临下的教训:“不管你以前在平康坊有多熟,以后没我的允许,不准去那种地方。” 以清噘嘴,不服,道:“什么叫你的允许,师父都不管我。” 佘则强调:“我说不准去就是不准去!” 以清哼哼唧唧:“霸道,臭屁赖皮蛇。” 佘则太吃以清装乖装可怜这一套了,应该说他只吃以清装乖装可怜这一套,只要以清一红着眼眶看着他,就算要摘天上的星星,他也要去照办。 此刻看着以清鼓着腮帮子,骂自己,真是骂到心坎上了,怎么听怎么如沐春风,简直要把自己融化了。 他甚至完全没发现此刻的自己,一脸痴汉变态样儿,比他鄙视的傻子恋爱脑唐剡还呆,和平日里那个稳重睿智,一身浩然正气的提点刑狱完全判若两人。若是被唐剡他们发现,恐怕都要怀疑他被夺舍了。 把《锄强扶弱志》塞在以清手里,完全忘记了白日是谁说这种小说狗屁不通,还让别人少看的了。 循循善诱道:“你要是喜欢这种话本,我都给你搜罗来,但是不准去春日宴!” 以清答应的极其爽快:“好呀。” 心道:就你那三脚猫功夫,我要想去你还拦得住我? 佘则看以清眼珠提溜直转,就知道这人肯定不安好心,心里指不定在怎么盘算着要偷跑去春日宴。 自己不说还好,一旦说了不准他这样不准他那样,这人铁定转个背就把不该干的事全部都干一遍。 心道:天生反骨的以清真是太可爱了。 他单手托腮的欣赏灯火下自家以清的娇羞美貌,直把以清盯得浑身不自在。 以清赶人道:“你不去查案,在这里偷懒做什么?你盯着我,我都没法好好看书了。” 佘则不为所动,依旧桃花满面,意不在此的随便问:“那你跟我讲讲这里面讲的是什么故事,我也听听。” 以清嘟囔:“你又不是小孩子,还要听睡前故事不成?” 佘则持续哄人:“你先练习练习,以后生了两三个小孩,好给他们讲睡前故事。” 以清‘轰’的满脸通红,鲜艳欲滴,舌头打结道:“胡,胡,胡说八道,再乱说我就不讲了。” 佘则花痴的看着他,认真的认错,说:“我不说了,听你讲。” 以清清清嗓子,依旧脸红心跳,慢慢说:“说是有个鱼肉乡里的大贪官,被天斗教制服了。将他捆了,下毒,让他动弹不得,然后再扒光了放在石头堆砌的审判环中,再浇了桐油,烧死……诶?大人?” 佘则越听越觉得不对,抢过书,自己连续翻看了好几页,发现这书只写到了将人活活烧死,就没有后续了,指着封面写着的‘上’字,忙问:“这书后面在哪里?” 以清摇头:“回渊哥桌上只有这一本。” 看佘则神情异常,追问:“大人,出什么事了?” “没事,你早些休息,我出去一趟。” 佘则拿着书飞一般的跑了,留下以清满头雾水。 继而带了几分笑,心道:正愁找不到机会去查乔岁野,没想到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了。 …………………… 夜幕已深,以清一身夜行行头,快速跳出窗户,消失在夜幕中,直往‘寻觅’而去。 心道:乔岁野为什么会有那张名单?回渊哥为何要潜伏在他身边?大人为什么要查他?莫非大人也在怀疑他就是衣冠冢那个女黑衣人? 从那日在衣冠冢与他正面交手来看,不管是力量、灵敏度还是反应力,那人都略胜我一筹,而且出招即杀招,应该是经过了长期艰苦且有序的训练。不然同阶的男子,在力量上应该是优胜过同阶女子的。 若真的真刀真枪的正面对抗,在他这样久经沙场的身手和经验跟前,我根本讨不到半分好。 他在心里分析:如果真是这样,他就不只是表面资料显示的五阶君,而是泽! 泽的兑变,万中无一。 这样一个人中龙凤,屈居做一个寻常的贩夫走卒,必定有所图;不然,就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推己及人的分析。 想着,已经来到了‘寻觅’附近,他寻了一个高处,居高临下,快速扫视周围,确认干净,才慢慢的摸进去。 “远远就看着整个‘寻觅’漆黑一片。‘寻觅’前店后居,长安城夜里宵禁,不得随意走动,违者会被金吾卫当场处置。他不在家,会去哪儿?” 他曾经和唐剡一起来过‘寻觅’,对里面的地形大概有些了解,于是凭着记忆,摸进了店内。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是我,我会把秘密都藏在最显眼的地方。” 他站在柜台跟前,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的检查的相当仔细,指尖摸到一个活动的东西,是个按钮。 勾起唇角,心道:这也太简单了。 将那按钮往下一按,一根短箭带着微弱的白色粉末,急速前来。 糟糕,大意了。 他快速反应,没想到正中圈套,踩到地上的空砖,连环箭从上方按顺序射出,逼的他快速破窗而出。 “抓贼啊,抓贼啊……” 随后听着乔岁野敲锣打鼓的喊抓贼,街坊的灯火一时之间全亮了起来。 以清闪进坊间的土墙缝隙,微微喘气,心道:是我轻敌了。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店,为何会布置这样的机关?真是欲盖弥彰。 他手里拿着一根箭,借着夜色看了,插在身后。 看‘寻觅’那边已经热闹喧天,他只能偃旗息鼓,说:“有趣,改日还得再来一探究竟。” 正准备离开,一个熟悉的黑衣身影从暗处闪出,说:“两个多月不见,甚是想念。” 以清看着眼前这个人,正是在衣冠冢与自己交手的女黑衣人,他单刀直入问:“乔老板,真人不露相,你隐藏身份,躲在暗处,销声匿迹两个多月,今夜突然出现,应该不是找我叙旧这么简单吧?” 乔岁野抬头看着皓月高悬,神秘莫测道:“谁知道呢,或许就是想你了呢?能跟我旗鼓相当的对手,可不多见。” 以清怎么可能会相信他的屁话,转而问:“为什么要杀梁舒?” 乔岁野摊开双手,无辜的问:“我何曾杀他?” 他竖起手指摇了摇,说:“应该说,我要是想杀他,轮不到别人动手。” 以清倒是认同他的话,以他的身手,绝对有本事将梁舒刑讯逼供一番后,杀人于无形,不留下任何证据。 “那你为何要夜探梁府,还跟着我去了衣冠冢。” 他惊愕的问:“你是为了他手上的线索!” 乔岁野笑道:“不笨嘛。” 说着,眼中褪去笑意,凛冽了寒意,快速出手:“拿出来!” 以清知道他不好对付,今夜便是带了全身的装备,以备不时之需而来的。 从身后拔出常用的短匕首,与他正面相对,说:“为什么要那些线索?是你想要,还是你背后的人想要?” 乔岁野毫不留情,招招致命,被以清连环躲闪的见招拆招,边打边说:“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公平交易。” 乔岁野侧身将以清腰间的短箭抽出,插回自己的腰间,同时抄起自己从不离身得到烟杆,与他短兵相接。 只不过一瞬,他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抬脚踹在以清的腹部,将他踹的撞倒了坊间土墙,连连吐血。 以清察觉方才自己真气突然受阻,才会正面接了他的一脚,没想到他的力道如此之大,自己实在是力有未逮。 他连连喘气,惊觉自己浑身的力量正在散去:“你下毒!卑鄙。” 乔岁野手执烟杆,一身慵懒,道:“兵不厌诈。” 以清摸着腰间的钢针,用尽力气,一面抓起地上的土灰做掩护,一面将钢针全部掷出,借机逃走。 等乔岁野打掉钢针,以清已经逃之夭夭,不见踪影。 他并不着急,冷笑:“你会回来找我的,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案3:天道审判预告 令狐鸿渐睡的好好的,听着自己窗户边有声响,手拿着剑,警惕的走近,借着夜色,看到一团黑色的身影,心道:这可是刑狱司的宿舍,哪条道上的这么猖狂? 问:“谁?” “是我!” 听着熟悉的声音,令狐鸿渐连忙凑上去:“以清?” 以清点点头,说:“别点灯。” 令狐鸿渐忙过去,才发现以清受伤了:“你怎么受伤了?” 以清基本整个人的力量都压在令狐鸿渐的身体上,借着他才艰难的躺在他的床上。 说:“被人下药偷袭的。” “嗯……噗……” 他扶着床边,连吐了好几口血,抓着吓的要哭了的令狐鸿渐,说:“不能声张。” 又说:“放心,只是软筋散,逼不出来,但是也死不了,就是浑身没力气。你拿纸笔来,去给我找些药回来。” 令狐鸿渐照做了,拿着一些丸药回来,看着以清吃下去,扶着他躺下,还是不放心,问:“这药能行吗?” 以清有气无力的说:“不行也得行,若是直接熬药,肯定会露馅儿,我现在还不能离开刑狱司。” 令狐鸿渐并不强迫他,也不追究他的理由,看他一直捂着肚子,问:“腹部也受伤了?” 以清点点头,说:“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令狐鸿渐转身从自己的药箱里拿了常用的药油,就要去解以清的衣裳,被以清阻止了。 他带了几分怒气:“不让你负责,行了吧,把手拿开。” 借着月色,才看到以清没有平日的乖巧,也没有在斗场的意气风发,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唇角沾着一些血丝,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毫无生气。 看着腹部淤伤了好大一块,明明自己已经足够轻柔了,以清还是疼的倒吸了凉气:“你这恐怕是内伤了。” 以清忍着疼,说:“我知道,但是……” 令狐鸿渐说:“你放心,药的事我来想办法。你把需要的药都写下来,我给你落实到位。” 以清拉起一个苍白的笑容,说:“幸好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找谁了。” 令狐鸿渐说:“当不了夫夫,当知己也很好。” 上完药油,他问:“斗场那么危险的地方你都游刃有余,今日怎么受这么严重的伤?” 以清自嘲的笑着:“轻敌了,对方本来就很厉害,在我之上,幸好他没有下杀手,不然我没命回来。” 令狐鸿渐问:“对方是谁?” 看以清闭口不言,便说:“算了,等你想说,或者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尽管开口。” 他将被子给以清盖上,说:“你先休息一下,我去你房间给你拿身衣裳,以免穿帮。” 以清虚弱的点点头:“谢谢。” 第二日,令狐鸿渐借口令狐老爷子命人给他送补药,将以清需要的药都煎好,送到了自己的房间。索性一向没人关注以清的作息,他昨晚一夜未归也没人发现。 他昨夜回来就一直待在令狐鸿渐的房间里,喝了送来的药,以及自己的自愈能力加持下,勉强算是能装的若无其事的出门了。 直到傍晚,他才缓缓的出门,看刑狱司灯火通明,似乎是发生了大案,佘则几人都面色凝重的从案情分析室出来。 他问:“大人,出什么事了吗?” 佘则看了看他,烦恼更深:怎么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吗? 以清看佘则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心道:我特地画了妆,应该看不出什么异常吧? 以清知道佘则能从斗场开始怀疑他,并且已经确认了他就是泽被苍生,惊觉他的洞察能力不容小觑。再加上已经吃过他诱供的亏,此刻他更是不敢怠慢,生怕露出马脚来。 他看佘则盯着自己不说话,提醒问:“大人?” 佘则怀疑不减,只说:“没事,就是本次案情比较复杂。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跟我们一起调查。” 说着,示意付通、南宫令月、祝松、栾大几人先去做自己的事,只留下自己、唐剡、令狐鸿渐在这里。 令狐鸿渐悄无声息的走过来,看起来是拉着以清的手臂,实则是借力扶着他,解释说:“昨日午饭后,在京郊二十里的何家村发现户部侍郎姜怀恩姜大人被活活烧死了。昨晚老大发现姜大人的死法和《锄强扶弱志》中一模一样,不等我们找到这本故事的结局,姜家已经被灭门了。” 强调:“跟书里写的死法,一模一样。” 以清惊讶:“啊?这么诡异?” 令狐鸿渐扶着以清慢慢走到天井边,坐下。 说:“我们刚刚做了案情分析,但是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栾哥那里突然多了五十几具尸体出来,估计这几日都要加班加点了。” “通哥在满世界的找《锄强扶弱志》的话本,也在根据书里的线索,查询天斗教的资料。” “令月姐和松姐还再查姜大人的社会关系呢。” 他将茶水倒了,给以清倒了一杯清水,说:“这个案子看起来倒像是跟着话本来的一样。” 佘则一直在一旁观察,一句话都没话说,面冷如冰,黑了一张脸,心道:你受伤了,而且伤的不轻。什么时候?昨晚吗?为什么宁愿告诉令狐,也不告诉我?是我还不够努力,所以在你心里,我甚至不如令狐让你愿意依靠吗? 唐剡常年混迹欢场,有一双勘破一切的眼睛,只是不愿用在正事儿上,也是眼尖的看着以清,问:“以清,你不舒服吗?怎么一直捂着肚子?” 以清连忙放下手,又抬起放在腹部,可怜的说:“大概是吃坏肚子了,有点疼。” 唐剡看佘则黑了一张脸,心道:嘶……你这满脸的心疼,到底是真是假?要是假的,也太会演了,以后我都不敢相信你了;若是真的…… 佘则忍着不悦,说:“病向浅中医。栾哥医术精湛,一会儿找他瞧瞧,管保药到病除。” 以清谢了,说:“不碍事,小毛病,喝点热水就好。” 说着,捧起令狐鸿渐给他倒的清水,浅浅的喝了一口,随着温水咽下去,他微不可闻的动了动眉头。 好疼…… 佘则的手藏在暗处,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无可奈何。只把自己气的够呛,酸的入味儿。 以清只坐了一会儿,便借口肚子疼先行回去休息了,令狐鸿渐紧随其后,佘则目送着二人,气的整个人都要发飙了。 唐剡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怂恿:“不跟上去看看?” 佘则不听则已,一听,哪里还坐得住?马不停蹄的跟上去,又不敢跟的太紧,鬼鬼祟祟的躲在后面,被以清轻而易举的发现了。 以清小声说:“大人在后面。” 令狐鸿渐点头:“嗯,我知道。你想怎么做?” 以清说:“最近我想清静清静。去你房间,委屈你几天,成不?” 令狐鸿渐扶着他走着,说:“没什么委屈,正好方便照顾你的伤。” 看着二人进了令狐鸿渐的房间,佘则气的当场崩溃,于是将满腔怒火都发泄到撺掇他跟上去的唐剡,拉着人大晚上的校场上当人肉沙包。 等两个人都打的累的摊在地上,呈大字躺在地上,仰望星空。 唐剡说:“昨晚阿乔店里进了贼,不远处的坊间土墙倒了一片,你说会不会是以清?” 佘则扭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唐剡看着满天星辰,说:“以清受伤了,看样子伤的不轻,但是他不想告诉你。应该是直接去找令狐了。” “今日令狐说令狐老爷子送了些补药来给他,我和送药的人寒暄时,趁人不注意用衣角带了一点出来,拿去给栾哥看。栾哥说是解毒和治疗内伤的药,而且药效很足,患者应该受了很重的内伤。” 佘则坐起身来,弓起一条腿,手臂放在膝盖上,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凌乱。 唐剡就着躺着的姿势,拍拍他的后背:“我还发现,阿乔,他……” 他想了想,还是不愿意隐瞒:“他是女君。” 佘则说:“你怀疑乔老板就是衣冠冢的女黑衣人?” 唐剡摇头:“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更希望他只是一个单纯的‘寻觅’老板。” 带着苦涩的笑:“可是事实告诉我,他很不简单。我没办法自欺欺人。” “按你所说,以清是泽被苍生的话,那他的功夫深不可测,至少我们整个刑狱司都不是他的对手。” 唐剡继续分析:“就算是中了毒,恐怕能把他伤成这样的,都屈指可数。” 叹了口气,带着十分的自责:“店里进贼后,我仔细检查过,什么都没有丢。那贼没有进过后院,只在柜台那里逗留。” “他无意之间触动了柜台的机关,被连续的短箭逼的跳窗而出。” 哭笑不得道:“你说哪里有寻常的店铺,会设置机关的?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地上残留的箭孔,看起来也不是寻常所有,而是北地专用的。” 他看向浩瀚无垠的星空,眼角带着几分湿润,带着鼻音,说:“对不起,我以身入局,却自己陷入情局。更被人利用,连累以清身受重伤。” “若不是我带回的那张纸,让你们怀疑阿乔,以清也不会以身犯险,亲自去查证,结果落入了阿乔的圈套。” 他缓缓抬起手放在额头上,挡住自己的双眼,只有无声的泪水顺着眼角流到鬓边,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案3:天道审判预告 佘则怎么不会不知道唐剡内心的愧疚,他们从小一起厮混长大,他是最了解唐剡的了。 唐剡看起来玩世不恭、吊儿郎当,实则有一双洞察人心的眼,他看透人世的凉薄,对黑暗的世道绝望。 比起所谓的匡扶正义,他只想带着对未来几无的向往,归隐山林。若不是自己不愿他沉沦平庸,强行将他留下,他或许根本不会遇到乔岁野,不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乔岁野吸引。 不用一面以身入局,只身潜伏,查探他,还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掉入情网,无法自拔。 安慰的话根本说不出口,唐剡也根本不想要听到他口中的抱歉二字。 他深深思索,缓缓将心中的分析慢慢说来。 “从最开始咱们在梁大人的案件中第一次接触两个黑衣人,是在衣冠冢中。现在可以确定以清不是梁大人案件的凶手,甚至不是帮凶,他当日是为了毁了衣冠冢内关于左氏遗孤的线索。” “那么于此相对,当日在衣冠冢的女黑衣人,就是想要得到梁大人手中的线索,也就是说,他是凶手或者是帮凶。” 他双目看向前方,将心中的狐疑娓娓道来:“当日因为衣冠冢被毁,两个刺客被发现死于芦苇荡,迫于圣上的压力,我们以卢管家的遗书结案。” “但是凶手不知道,他怕我们就此停止调查,于是他想出让乔岁野送来左氏遗孤生辰八字的信息。或许寄名符根本就没被换,不过这都不重要。只要他将线索递上来,就认准了我们一定会继续追查下去。”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唐剡就着躺着的姿势,拉起惨笑,他怎么会没有想到呢?所以才会更加愧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喉咙发紧,带了几分微弱的哽咽:“他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怀疑他,我靠近他就是为了监视他、探查他。于是他将计就计,从日常生活中频频路出马脚,不断加深我对他的怀疑。” “他是故意在油灯里留下线索,让我将名单带给你。他虽然不知道当日的黑衣人是以清,但是他断定他既然会烧毁线索,就一定会在暗中监视刑狱司。只要我将线索和对他的怀疑带回刑狱司,就一定可以引出以清。” 被人算计的感受并不好,尤其是被心仪的人算计。他的心揪的生疼,满腹的心酸,不住的叩问:你如此精妙的计算,将每一步都计算的分毫不差,可有算到过我对你的动心?或许在你眼中,我只是一颗任你摆布的棋子。 佘则在心里生起一丝情绪,那是一份担忧和恐惧,这样陌生的情愫让他有些慌乱,喃喃道:“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瓮中捉鳖,他如此的算无遗策,就为了梁大人手中的线索,左氏遗孤确实没死。” 碎羊纸,北地,城府极深,算无遗策,功夫深不可测,雌雄难辨…… 所有的词语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旋,统统都指向了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名字,指向了一个让他胆战心惊的可能…… “糟了!” 他猛然惊醒,带着十分的惊慌:“他走的每一步,说的每一句话,做得每一件事都是提前计算好的,他给你的那本书,他给你的那个名单!” 唐剡马上反应过来:“姜怀恩就在名单上!” 名单上共有十二个名字,若这张死亡名单真如他们所推测的,剩余的十一人的处境,岌岌可危。 二人快速起来,马上叫上祝松等人,调配人手,快速前往名单上剩余的十一人所在。 丑时末,佘则安排的人全部到位,却发现,御史卫矛、中郎将何盛、已经致仕的贺风被灭门,绞刑。 眼看自己又迟了一步,佘则气愤不已,安排其他人将名单中的官员及家属就地保护起来,自己也顾不得休息,只跟着栾大,要陪同尸检。 对令狐鸿渐说:“我知道泽被苍生前日夜里遇险受了伤,本来不想打扰他,但是有一件事很重要,请他今晚来找我。” 他迫切的需要知道以清在乔岁野那里打探到了什么,是否可以支撑他心中那个恐怖的结论。 令狐鸿渐带了几分狐疑,心道:老大怎么知道的?莫非他已经知道了以清的身份?但是以清并没有说,老大又是从何而知? 他不露声色,只点点头,说:“好,我会告诉他的。” 佘则有些不放心,还是问了一句:“他,伤的重吗?” 令狐鸿渐本就心存疑虑,索性丝毫不隐瞒,甚至有些添油加醋,只为一探究竟:“重!中毒后硬生生的挨了一脚,整个腹部愈伤了。虽然上次的外伤看起来血流不止,但远没有这次的内伤来的重。那晚连吐了好几次血,疼的一晚上都没睡着。他怕我担心,一直忍着。” 佘则问:“他在你屋里?” 令狐鸿渐看着佘则,抿嘴不言。 他就是故意说漏嘴的。 他看得出佘则对以清的情谊,在他听到自己说起伤势时,他眼底的哀伤和担心不可抑制的泛滥出来,让他不忍,好几次想告诉他,以清就是泽被苍生,他受伤了,很重的伤。 但是他忍住了,只说:“他说他想清静几日,所以在我那儿休息。” 看佘则恨不得马上飞奔到以清跟前,他于心不忍,问:“你要去看他吗?” 佘则强行压下心中的冲动,拉起一个看似寻常的微笑,摇头:“不用,好好照顾他。” 这样逞强又可怜的笑让令狐鸿渐完全没办法忍受,这哪里还是那个让他崇拜的大哥哥?哪里还是那个稳重睿智,果敢自信的佘则? 佘则远去的背影,看起来疲惫、悲伤又孤独。 令狐鸿渐脑子一热,跑上去拉住他,说:“老大,以清就是泽被苍生,虽然他有很多秘密,但是我看得出他心地善良,对你是真心的。” 佘则:果然! 以清就是自称泽被苍生的人,他隐藏身份和君阶,进入刑狱司,就是为了梁大人的案子,也就是左氏遗孤的线索。 他能知道我们的安排,知道我们查到了衣冠冢,所以提前将衣冠冢烧了,免得被我们发现。 也就是说,左氏遗孤没死,他很大可能就是左氏遗孤之一。 考虑到一德真人会隐瞒他的真实年纪,暂时不能推测他到底是哪一个;但是令狐心仪他,可以侧面推测他是君,也就是左贲或左续。 确认,还需要进一步的证据。 乔岁野,如果是我心里想的那个人,他为何要左氏遗孤的线索? 佘则抬起手摸摸令狐鸿渐的脑袋,就像过去一样,说:“我知道。我也知道他有很多秘密,也知道他心地善良,惹他生气了,顶多就是调皮捣蛋的捉弄人,最生气的时候,也就是去掘人祖坟。” 他的脸上挂着宠溺,无限的柔情和不忍,说:“但是他不说,一定有他的原因。我会等他。” 心道:现在只能等,等一个机会,彻底揭开他的真面目。 “好好照顾他。” 说着,便追上栾大,跟着去现场尸检了。 ………………………… 御史卫矛、中郎将何盛、已经致仕的贺风三人遗体并排放置在刑狱司的尸检室,栾大穿着验尸服,身边的三个助手分别记录尸检内容。 佘则只安静的站在一侧,跟了整个验尸过程,直到快要晌午,才将三具尸体剖验结束。 栾大把最后的收尾工作交给助手,自己走向佘则,说:“三名死者都是被人从高处吊下,喉骨断裂而死。嘴里有很多细针,看伤口情况,应该是生前被人强行塞进去,整个口腔血肉模糊,让人不忍直视。” 他拿过助手送过来的文书,看了看,签了字,和佘则一同走出去,边走边说:“三位大人的家属也都是同样被人从高处吊下致死,但是嘴里没有细针,也没有其他外伤。” 佘则说:“撒谎者,吞千根针。” 栾大说:“嗯,百姓中时常流传这样的话,而且他们这种死法,很像是官府刑法,绞刑。” 佘则点头:“我也是想到这点。” 大步往前走:“他们的怀里都发现了陶瓷灰鼠,应该有特殊的寓意。走,去看看回渊他们发现了什么。” 接连死了几百人,整个刑狱司顶着巨大的压力,各位同僚不眠不休,掘地三尺,都没能挖出什么蛛丝马迹,实在是让人特别的没有成就感。 来回的衙卒看起来毫无精神,怀疑人生一般,佘则见状,对南宫令月说:“这个案子不仅是硬仗,恐怕还是持久战,让同僚们轮班休息,别凶手没抓到,自己人先累倒了。” 又说:“侯爷下了令,整个巡案省都服从刑狱司调配,你放心安排。” 南宫令月也是忙的一个头两个大,听着佘则这么一说,心里来劲了,连声称是。 心道:人、财、物都到位,啥事儿不好做?大浪淘沙、节衣缩食都难不倒我,放手挥霍?我南宫家可不遑多让。 唐剡将乔岁野给他的那本书从头到尾,从后往前,每一页都仔仔细细的检查过,看佘则走过来,也没抬头,只说:“阿乔给我的这本书我前后左右都快翻烂了,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他问:“除了接连的受害者都和书中写的一样之外,并没有发现其他异常,会不会是你太多疑了?” 佘则摇头,肯定的说:“以他的城府,给你一本书,就肯定不止一本书。不然,只要案件发生,这话本哪儿买不到?还需要他提前给你?” “这次的案件非同寻常,我总觉得和梁大人的案子有这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中间缺了点东西,没办法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令狐鸿渐顶着一双熊猫眼,行尸走肉一般飘过来,倒了一杯茶,喝了,闭着眼睛,趴在桌上:“让我歇歇,这本书上中下三册,真的,我都快倒背如流了,第一个死者是焚尸,第二个是绞刑,下一个死者会腰斩,再下一个是五马分尸,再下一个……” 无力的抬起一只手在空中摇了摇,道:“杀人就杀人,寻仇就寻仇,至于灭门吗?又不是有什么灭族之仇。” 一言惊醒梦中人,佘则和唐剡四目相对,不约而同的说:“灭族之仇。” 难道是,左氏遗孤回来复仇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案3:天道审判预告 左氏遗孤复仇的想法刚刚爬上佘则和唐剡的脑海,付通风风火火的冲进来,直接抱着茶壶猛灌了,才爽快的吐了一口气。 “渴死我了。” 他往那儿一坐,说:“老大,外面传疯了,说是当年左户一案的冤魂化作鬼兵,回来索命了。” 屋内的人登时全部看着他。 付通说:“坊间流传,近期被灭门的四位大人,除姜怀恩和贺风是当年左户一案中力求武帝严惩的主要官员外,卫矛的父亲、何盛的母亲也在当年参与要求将左户族灭。” “由于当年左户一案牵连甚广,单是处死者就多达七百多人,因此受牵连而流放、驱逐等而客死异乡的不可估算。”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看着他。 付通口若悬河,绘声绘色:“其实当年左户一案一出,坊间就一直流传此乃冤案,不过也只是茶余饭后的讨论,并没有太多的细节。直到近期灭门按接二连三发生后,坊间流传的出来很多细节,就像是当事人亲口诉说一样。 他的身体微微向前倾:“原来当年左户并未通敌叛国,而是后族外戚武安侯、冠军侯贪功冒进,又恐左户立功,只以八百骑兵将他支走,致使左户的八百骑兵遭遇匈奴单于主力十万大军围困。他们见死不救,后来为逃避责罚,串供诬告左户通敌叛国。” “左户以八百骑兵奋战八日,杀敌过万,最后弹尽粮绝,救兵不至,被逼受辱投降。实则是为了换取与他并肩作战,仅存的三百战友归国。” 付通满脸钦佩,说:“勇者都尉,我辈楷模,太悲怆了!” 又狠狠道:“我是完全相信上面那些禽兽真的干得出这样颠倒是非黑白,指鹿为马的事情的。” 令狐鸿渐心里默默地想起令狐老爷子的话,想起令狐老爷子虽然从未透露过此事细节,却每每想起,就悔不当初的表情。 心道:原来,当日真的是有莫大的冤屈,但是整个朝堂都因为皇权,噤若寒蝉。只有太史令唐虞,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大圣君臣,最后深受奇耻大辱,身入蚕室,终生监禁,出狱后不到一月便撒手人寰。 他看了看唐剡,心道:怪不得你对朝廷不仅是怨,而且是恨。换了我,我也恨,恨不得亲眼看着这个黑暗的朝廷走向毁灭。 付通单手托腮,兴趣缺缺道:“这些蛀虫死了就死了,当日夷灭人家三族,报应不爽,现在轮到自己,真是天道好轮回!” 抬起手对着苍天,动情道:“彼苍者天,终辨忠奸。” 佘则提醒说:“这话在这儿说说就算了,真拿出去说,小心祸从口出。” 心道:这谣言,太巧了,就像每一个看到了受害者名单,会在第一时间脱口而出的猜想。 这个谣言,正好将这个猜想更加深入人心,让所有人都相信这案子和左氏脱不了干系。 付通吐吐舌头,示意闭嘴。 佘则看向几人,说:“这次案件不仅牵扯当朝重臣,还与二十年前左都尉一案紧密相关,非同小可。通知大家马上整理手上的资料和证据,今日晚膳后做案情分析。” 又对令狐鸿渐说:“此事事关左氏,请泽被苍生参加。” 付通双眼冒光的看着令狐鸿渐,说:“令狐令狐,你跟泽被苍生这么熟的吗?” 作为前·飞檐走壁·劫富济贫·付通,对行业大佬泽被苍生那是打心眼里的佩服,不同于佘则对泽被苍生盗墓来济世苍生的认可,他属于单方面的专业崇拜,可惜一直都没能见到庐山真面目。 令狐鸿渐听着佘则的话,不太明白为何他这么着急,却也点头答是,对付通的话有些充耳不闻,随便回答:“还行。” 付通兴趣盎然的跟着令狐鸿渐,问东问西:“你跟我说说他呗。每次一问你,你就跑,神神秘秘的。一会儿你是不是要去找他?我跟你一起呀。” “通哥你别跟着我,我还要去整理资料呢。” “那你啥时候去找泽被苍生,记得叫上我。” “通哥,刚刚看到你手下的兄弟给你搬了一堆天斗教的资料来,你确定在晚膳前看得完?” “哎哟,忘了这茬了……令狐,记得一会儿叫我哦。” 好不容易甩开牛皮膏药付通,令狐鸿渐这才松了口气,心道:开玩笑,让你知道泽被苍生就是以清,还就在我房里,不消半刻钟,全天下都知道我和他苟且了!那我不得被老大摁在地上揍死? …………………… 佘则临时通知开案情分析会,让大家一阵好忙,直到晚膳都是狼吞虎咽的随意应付了,心急火燎的抱着初步的资料赶到了案情分析室。 南宫令月与祝松最后进来,一来就看到以清的位置坐着泽被苍生,令狐鸿渐也换了位置,挨着他坐着。 二人皆是一愣,想起付通大喇叭说佘则让清泽被苍生参加案情分析的事,心道:真请来了?看不出令狐小霸王还真有几把刷子,藏的还挺深呢。 看了看人,付通问:“以清呢?” 令狐鸿渐说:“我家老爷子找他说话呢,最近都住我家。” 付通点头,被轻易糊弄过去了。 佘则、唐剡自然不会揭穿。 佘则远远的看着以清:也不知道伤怎么样了。 收回视线,说:“针对本次的案件,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众人抬头看着他。 佘则说:“我怀疑二十年前左氏有幸存者,近来接连几番的案件,是他回来复仇。” 话音一出,几人皆是一愣,结合近来坊间传的沸沸扬扬的鬼兵复仇的事,带着满腹的疑惑,心道:不至于真是鬼兵杀人吧?也太天方夜谭了。 他们从唐剡那里接过资料。 “刚回渊给你们的是三份资料。” 佘则拿出一份,说:“这一份,是梁大人案件结案后,乔岁野提供的,他声称这是梁大人的孙女花娘交给他的,是被我们请走的另外两张寄名符的真实内容,请我们重新送去三清观请福。” 南宫令月敏锐的说:“他当日就说我请回来的两张寄名符被偷天换日了。” 佘则点头,继续说:“这张,是回渊从乔岁野那里得到,未被完全烧毁的名单,这个名单来源、目的皆不详,但是却和本案的受害人,以及……” 他抽出第三份资料:“以及我从侯爷那里得到,二十年前左户一案中,力求严惩的名单惊人的相似。” 在座的几人都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纷纷比对。 佘则将名单放下,继续说:“除此之外,乔岁野还将这本《锄强扶弱志》提前给了回渊,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在暗中安排,让我们一步一步进入他提前设好的圈套。” 令狐鸿渐详细比对了资料,问:“你的意思是,乔岁野很有可能是当年左氏的后人?自梁大人一案开始,都是他在背后密谋?” 佘则摇头:“暂时不敢断定。” 唐剡说:“梁大人的案件看起来是买凶杀人,实则是想要得到梁大人手里掌握的线索。” 他拿起写着左氏遗孤生辰的纸,在眼前晃了晃,说:“也就是这个。” “整个案件中,除了在衣冠冢与黑衣人,也就是泽被苍生交手之外,他基本没有出现,暂时不确定他在其中的角色。” “但是这次的灭门案,凶手行事干净利落,有规划、有组织,更像是一个庞大的队伍,听从命令,按要求开展。” 他推测道:“他故意露出很多的破绽,引诱我去查他,实则是想引蛇出洞,他的目的是泽被苍生,不,应该说他的目的从来都是梁大人手中关于左氏遗孤的线索。” “至于本次的案件,即便他不是当事人,也是知情人。” 佘则看向以清,忍住了嘘寒问暖,例行公事般的问:“先生,前几日乔岁野的店进了贼,闹了好大一通,那贼,可是你?” 以清也不遮掩,坦然说:“是我。” 声音有些虚浮,让佘则痛心,强忍着,问:“可有发现什么?” 以清将自己这两日的分析毫无保留的说出:“他应该早就识破你们查他这件事,所以故意留下名单,引我过去,是想从我这儿拿到衣冠冢下的线索。” “他心思缜密、武功奇高、心狠手辣,对战经验相当丰富,十分会见机行事,借助环境稳固自身优势。不仅如此,他利用我对机关的了解,故意引我上钩,让我轻敌,却特地给我留下了线索,生怕我没有继续追查下去。” 佘则知道以清的聪慧,没想到作为当事人的他竟然没有被对手放出来的烟雾所迷惑,也没有陷入当局者迷的怪圈,更没有一时冲动,固执己见,而是非常客观的分析了当日发生的一切,并坦然面对自己的失败。 心中的敬佩的疼惜更甚了。 以清示意令狐鸿渐将图纸拿出,说:“这是当日店里机关射出来的第一支箭,上面的带着微量的软筋散。若我只是快速躲闪,并不会中毒,偏偏我不愿意放过任何机会,将飞速而来的此箭抓在手里,刺破了皮,导致软筋散进入体内,在与他对战的时候被卸力偷袭。” 佘则听着,心有余悸。 以清继续说:“这是我凭借记忆画出来的箭。我想,他会趁与我打斗时夺回这箭,那这箭上必定留有线索。不过我对这方面不是很了解,看不出这箭有什么问题。” 他十分谦虚且坦白,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承认自己冲动轻敌,承认自己中了陷阱,承认自己不了解兵器。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样的道理人人都知道,可能真正做大的,屈指可数。 如此纯粹又毫无保留,清醒的面对自己的劣势,毫不介意向人说起自己的不如人,这样的潇洒风度,实在不凡。 令狐鸿渐插话说:“这箭是北地用的。” 唐剡说:“事后阿乔不知所踪,整个寻觅全部被搬空,但是地面还留着箭孔,确实与北地的箭相符。” 以清说:“他是不是造成近期灭门案的凶手我不敢随意推测,但就像大人所说,梁舒为保护左氏遗孤的线索而死,那杀他的,就一定是想置左氏遗孤于死地之人。” “碰巧,我不是。” “更碰巧的是,方才大人提到的北地。” “我在地窖中看到了大圣军防图,梁舒猜测河朔三镇节度使康慕客欲谋反。” 唐剡惊愕,称呼脱口而出:“阿乔未烧毁的名单,是用碎羊笺写的,是北地贵族常用的纸。” 佘则说:“所以,我怀疑他是北方军镇第一猛将,骁果将军,胡琴。” 第40章 第四十章 案3:天道审判预告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从宰相当街被刺,到此回的连续灭门案,既牵扯到了二十年前左户的冤案,也和北方军镇谋反之事密不可分。 之前他们就梁大人地窖中残留的羊皮地图分析过,何况令狐鸿渐、南宫令月家中都是清要显贵,对朝中局势洞若观火。关于节度河朔三镇的康慕客反相已显的奏折如雪花般的往御前呈递,可惜无一例外,都被贾衡压下了。 而胡琴,威名远播,乃是康慕客麾下第一猛将,据说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喜怒无常,城府极深。 如果他真的化名乔岁野潜入长安,那所图,昭然若揭。 此事牵扯之大,恐怕比之前的任何案件,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佘则转换了语气,说:“不过以上都暂时只是针对乔岁野的推论,他在本案中到底牵涉了多少,还有待查证。说回本案,令狐,你对《锄强扶弱志》有什么看法?” 又补充说:“先生若是有什么看法,也可以随意发言,案情分析,也是集思广益的过程。” 以清微微点头。 令狐鸿渐说:“《锄强扶弱志》分上中下三本,主要讲的是天斗教教众顺应天道,锄强扶弱的故事。故事分为五个部分,分别是天斗教以审判教义,将贪官污吏进行生祭阴礁。所用的分别是焚烧、绞刑、腰斩、五马分尸、炮烙,在阴礁结束的同时,贪官处以灭门。” “除此之外,通哥那边也提供了天斗教的阴礁审判仪式,与姜怀恩被烧现场的石头圆阵,卫矛、何盛、贺风脚下用血画的圆阵一模一样,区别在于圆阵被分为了不同的部分。” 付通拉过展板,接着说:“按照天斗教的阴礁教义,首先是一个圆,代表天道;一分为二,代表太极两仪;然后再分,两仪分四象,以此类推。” “姜怀恩死的时候,空了一半,代表审判未结束,所以紧接着发生了卫矛、何盛、贺风的灭门案,同样,此三位大人的灭门案中也剩下了一个空白,代表接下来还会继续发生灭门案。” 他总结道:“我们必须跟凶手比快,不然这个名单上的人,拖家带口全部都得死。” 南宫令月仔细研究者阴礁审判阵,问:“按照这个教义所说,应该有一个母礁,也就是没有被划分开,一个完整的阴礁审判圆阵,代表天道,这才是整个阴礁审判的开始。” 付通点头,说:“是的,不过目前还没有找到。” 又说:“虽然这些贪官死有余辜,但是无辜牵扯这么多旁人,确实有些过分了。” 以清看着付通,问:“天斗教是道家分支,但是由于行事过于偏激,不被道家所承认。关于天斗教的由来和发展,你有相关资料吗?” 付通突然被偶像点名,有点不知所措,脑子直接短路。 佘则补充提醒道:“先生的意思是,天斗教和北地,和河朔三镇是否关系密切。” 付通没有深究这二人之前的默契,连忙埋头在一堆资料中,说:“容我梳理梳理,你们继续。” 佘则点头,说:“方才付通和令狐提醒了我,替天行道,那只陶瓷灰鼠的意思就很明白了。” 南宫令月插嘴:“硕鼠,**官员,被称为国家的硕鼠。” 栾大说:“那么嘴里被塞满了钢针,是在说他们平日里谎话连篇,还是说他们在左户一案中歪曲事实,没有实话实说?” 唐剡说:“或许两者都有。” 一直没有说话的祝松眉头不散,若有所思,佘则看他似乎有些想法,开口问:“祝松,你想到了什么?” 祝松说:“我一直在追查死者的社会关系网,除开卫、何、贺三位还在梳理之外,姜怀恩方面,有一个地方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佘则说:“说来听听。” 祝松双臂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向前,说:“其实这几位大人的社会关系并不复杂,在朝中他们是贾党,依附贾衡,可谓是言听计从,唯他马首是瞻。于政事上庸碌无为,中饱私囊,草菅人命,卖官鬻爵。就个人而言,这几人附庸风雅,傅粉施朱,身娇骨脆,奢靡斗富,挥金如土,沉迷服散。” “总之那些不该人干的事一件不落,人做的事一件不干。” “就像付通说的,他们确实是死有余辜。” 察觉自己带着怨气,越说越远了,赶紧将思绪拉回来。 “距离姜怀恩被杀半个月前,他在平康坊心乐阁为一个妓子与一个百姓发生冲突,将人打了一顿。第二天,那人突然说自己得了一个天大的秘密,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 听着似乎毫无关系的事儿,佘则静静地听得仔细,能让祝松觉得奇怪的线索,不可能毫无价值。 祝松继续说:“当天晚上,这人去了令狐家,求见令狐国公,被赶走。离开令狐家后,被赌坊的人追杀,意外失足摔死了。” 唐剡听得眉头紧锁:“这什么跟什么?总不能是这个赌徒犯了这一系列的事?” 祝松摇头,说:“我查过,这个人本名许昌,独居,好赌成性,又叫‘烂赌昌’。父亲岭南人士,母亲京城人士。因母亲生他时难产而死,父亲对他多有溺爱,以至于一直一事无成,且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 “他的父亲曾是武功县的仵作,据说二十年前学人赌钱,一夜暴富,遂辞去仵作职回乡,五年前在岭南老家病逝。巧的是,他就是当年签字确定武功县义庄被杀的三个孩子,是左氏遗孤的仵作。” 以清在听到武功县、仵作两个关键词的时候微不可闻的皱了眉头,主动拿起令狐鸿渐手里的资料来看。 祝松继续说:“如果按照老大所说,左氏遗孤没有死,那么当年他突然发的一笔横财,以及许昌口中所说的能让他飞黄腾达的大秘密,就是十分耐人寻味了。” 以清脑内快速将所有线索整理在一起,抽丝剥茧。 不对!有人想利用父亲当年的冤情,挟私报复! 他在心里将案情迅速组织在一起。 表面上看,似乎是乔岁野提前给了回渊哥天斗教天道审判的话本,留下死亡名单,紧接着在灭门案中被证实确定他或许就是灭门案的主导者或者参与者。 与此同时,坊间开始流传当年居延一战的作战部署,将更多的冤案细节曝光出来,以此来印证灭门案是天道审判,是鬼兵索命。 这一切实在是太凑巧了,明显是有人在背后刻意安排,目的,是为了混淆视听,掩藏自己杀人的真正动机。 而这个名单上的人,除了在父亲冤案这件事情上,一定还有其他的共同特点。 此外,这人对当年的冤案细节如此了解,说明他的年纪应该不小,即便不是当年冤案的亲历者,也是已经能作为旁观者参与那事的人。 这么看来,他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身在朝廷,至于现在是否还在朝中,以无法得知。 那么乔岁野,又在担任了什么样的角色? 他蛰伏已久,在梁舒的案件中首次亮相,以至于引我入局,都是为了当年寻找我们的下落。 对了,当日梁夫人请他暗查梁舒在外包养外室的事情,或许因此他查到了寄名符,发现了里面写着我和姐姐的生辰! 如果是这样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从头到尾,他既没有亲自去拷问梁舒,也没有透露出真实目的。甚至只在梁舒死后才亲自去夜探梁府,去衣冠冢查看,是因为在他查到寄名符之前,他根本不知道梁舒手里掌握了关于我们的证据。 若真像大人推测一般,他是河朔三镇的骁果将军胡琴,他为何要纵容灭门案? 此案一出,朝中人人自危,很有可能将之前一盘散沙的朝堂拧成一股绳,为求自保,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对他们揭竿南下,百害而无一利。 不过不论他到底是不是胡琴,可以肯定的是,他与灭门案的真正凶手肯定有关联,所以他提前知道了灭门案的部署,利用死亡名单中那些人和父亲冤案的关系,将我引出。 这么看来,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很明确,就是梁舒查到的,关于我们还活着的线索。 他深思熟虑: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让灭门案和天斗教的关系锁死,不能让凶手祸水东引,牵扯到父亲身上! 于是举起手,得到佘则的点头,才开始故意引导:“现在的线索太过凌乱,我在想,大家是不是想的太多?要不试一试简单一点?” 以清的分析,佘则早已经洞悉,之所以会让他参加案情分析,也是为了引蛇出洞。 如今看他主动举手,觉得守株待兔果然没错,顺着他的话,问:“比如?” 以清旁敲侧击道:“比如先暂时将乔岁野这条不太明朗的暗线从中间拿出来,只根据眼前的命案进行分析,如何?” 佘则马上接住他的意思。 唐剡也豁然开朗,连忙站起身来,拿着笔在展示板上重现画着时间线,说:“首先应该有一个完整的阴礁审判阵,代表天道,不过现在还没有找到,我先画一个圆圈表示。” “然后是姜怀恩及全家被烧死,紧接着卫、何、贺三家被处以绞刑。这两次都是按照《锄强扶弱志》来实行的,所以按照书里的来看,接下来的人必定会按照书中的处刑方式受害。” “而这些人,和阿乔未烧毁的名单完全吻合。” “阿乔出于不明原因提前知道了天斗教审判的事情,所以提前给了我提示,希望我们能根据线索破案。” 他带着不可置信的这么说了,仿佛是在说服自己。 佘则鼓励道:“任何可能性都是可能,人心是复杂的,也许他并不想骗你,只是身不由己。”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案3:天道审判预告 以清的目的就是要让灭门案回归天斗教审判本身,自然会有意无意的往那边靠,看佘则和唐剡被自己的转换了角度,继续说:“这是明线,一分为二,只看乔岁野这边呢?” 佘则本就不信坊间谣言,他猜测在谣言之下,一定才是真正的凶手。 也借着这事,想要进一步以自己为饵,钓出以清的真实面目,紧接着说:“初步认定乔岁野就是衣冠冢的女黑衣人,他的目的一直都是左氏遗孤的线索。或许是他利用此案,散播左氏冤案,冤魂化作鬼兵索命的谣言,是想将案情搅的更为混乱,想从中牟利。” “除了左氏遗孤的线索,他还想要什么呢?” 南宫令月说:“按照老大所说,他是河朔骁果将军胡琴的话,他悄无声息潜入长安,必定是要朝中人心不稳,天下大乱,这样,北方南下,大圣国破!” 佘则急问:“朝中什么情况?” 南宫令月说:“自从梁卢二位大人遇刺身亡,以卢管家留书自缢草草结案后,朝中很多人就已经多有不安;失踪案斗场的事虽然被强行按压下去,但也并不是真的瞒天过海,朝内朝外,以至于百姓中也多有谈论;本次的案件一出,朝中已经吵成了一锅粥。” “经历过左户一案的老臣,尤其是当年力求严惩的老臣或其后代纷纷上书请求为左户平反,但是奏折全部被贾衡压下,一份都没有送到御前。” 以清冷哼,心道:贾衡把持朝政二十年,朝内朝外都是他的亲信,只要他不点头,根本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能送到御前。整个大圣朝,他才是无冕的帝王。 南宫令月说:“总之,朝中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都在暗中筹谋下步;百姓早已经对朝廷失望,加上本次的谣言平地而起,很多地方甚至有自称左户旧将的人,聚众揭竿而起,四地战火不断,兵报却直接被贾衡按下不报。” “我找到了!” 付通突然冒出头,拿着自己的鬼画符,说:“我找到关系了!” 佘则说:“你那一堆笔记,除了你没人认识。直接说吧。” 付通尴尬笑笑,滔滔不绝起来:“天斗教由来已久,不过信徒很少,一度消失。十年前,突然在陇右由德正道长建立道场,并快速壮大,建立坞堡。他以武装力量占山夺地,百姓多有依附。后来被官方招安。” “此后天斗教在北地广泛分布,信徒远超佛道两家,势力迅速波及全国。如今全国各地的超过七成的武装反抗势力,背后都有天斗教的影子。” 以清问:“也就是说这次天斗教以天道审判,并非孤案?” 付通拿起一份材料,也顾不得其他资料哗啦啦往地上掉,兴奋的说:“嗯,这里记载了自从天斗教南下,各地经常出现天斗教以天道审判,杀了当地鱼肉百姓的长官或者巧取豪夺的富绅的案件。由于天斗教人数众多,杀人的都是平民百姓,本着法不责众的原则,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只是因为本次涉及朝廷高官,才会被如此重视。” 以清暗自勾起唇角,带着邪气的笑意在心底弥漫:真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凶手想借父亲的刀杀人,我还在想要怎么将这烫手的山芋甩出去,又不显得刻意,不引起大人的怀疑。 毕竟,他的洞察力,我是亲身体验过的。嘿!没想到借口直接送上门了。 付通是双眼泛着星光,看着以清,翘首以盼,等了好一阵,没等到对方开口,厚脸皮的问:“我怎么样?” 以清歪歪头,看着他:“?” 付通说:“我很好学,轻功也不错,你收我为徒吧,赶明儿我跟着你摸穴去。” 以清:“…………” 佘则黑了一张脸:怎么到处招蜂引蝶? 不悦。 佘则总结说:“这样一来,案件似乎要明朗很多。灭门案并非看起来这么复杂,完全可以合并全国各地的天斗教天道审判来查、” 唐剡说:“对,天斗教以天道审判,就是近期的案件,阿乔是知情人,但并非是凶残血腥的作案者。” 他带了几分安慰,又说:“名单上剩下的人我们已经派人日夜保护,也告知他们的家人近期要特别留意陌生人,减少外出。不过这些大户人家家中人口复杂,家眷庞大,保护起来实在是很费劲。” 祝松说起这事儿就老大一口怨气,不吐不快:“明明是保护他们,非要说是软禁他们,还对我们冷嘲热讽的,我看弟兄们是理都不想理他们了。” 佘则说:“现在开始,我们对外一致查天斗教审判案,但是背地里,分为两队。” “其一,令月,你牵头,祝松、付通、栾哥协助,继续盯着天斗教审判案,对可能得被害者要尽量安抚,纾解他们的情绪,尽最大可能性保护他们安全,人手方面有侯爷下令,随你调配。” “之前你们不是抓了天斗教的几个头目吗?好好审问,别浪费了,争取在下一次命案之前结案。” “是!” 佘则抬抬下巴,说:“我、回渊、令狐、先生,暗地里追查左氏遗孤案,将乔岁野和胡琴的关系探清楚。既然二十年前的冤案再次浮出水面,左都尉这样为国为民,英勇奋战的英雄不应该一生冤屈,就让我们来为他昭雪!” 众人异口同声:“好!” 付通缩着脖子,讨好的笑着,举手,问:“老大,我能不能跟着你们?” 他有意无意的看了看以清,把以清看了个莫名其妙。 佘则想都不想,一口回绝:“不行!” 察觉自己太过强硬,挽尊道:“天斗教一直都是你在查,别半途而废了,让先生笑话。” 付通觉得佘则说的可太有道理了,立马站直了,拍着胸脯保证绝对听从安排,干劲十足,马不停蹄的问南宫令月下一步调查方向。 佘则心道:开什么玩笑?嫌自己帮令狐盯着人很轻松吗?以清也真是的,怎么就露俩眼睛,也能把人迷成这样? 一缸醋,倒的猝不及防,却不自知。 …………………… 深夜,以清已经换好了夜行衣,正蒙上面巾,将常用的匕首、钢针等武器装备好。 令狐鸿渐在一旁怎么都劝不住:“别去了行不?你伤还没好呢,万一遇上乔岁野怎么办?” 以清毫不避讳道:“打不过就跑呗。” 令狐鸿渐不放心的拿起佩剑:“不行,我跟你一起去。” 以清把他按下,说:“你去了,谁给我打掩护?” 拍拍他的肩膀,说:“放心,哪儿有这么倒霉,就碰上了?” 说着,推开窗户,一跃而下。 令狐鸿渐坐了一会儿,十分放心不下,转头就把以清卖了,直接去找了佘则,结果扑了个空,心觉不妥,便点了二十号人,亲自去了。 以清在案情分析会上听到武功县仵作这两个关键信息,就默默的将许仵作妻子在京城的老宅位置记下了。 资料显示,自从他的妻子跟着他去了武功县,京城老宅就一直荒废。 心道:许仵作在二十年前突然一夜暴富,之后马上辞官回家,实在太可疑也太刻意了。如果这笔钱真的是赌桌上赢得,没必要辞去仵作职,只能说明这笔钱来的不正。为求保命,必须马上离开。事实证明,他此后再也没有踏入京城半步。 而他那不成器的儿子一直留在京城,能一直出入烟花柳巷,□□赌钱,说明有钱,很大概率是许仵作留给他的。直到把钱都挥霍完了,才开始到处借钱,最后被赌坊追债,意外失足而死。 他在死前曾说自己得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可以飞黄腾达的秘密。 如果是许仵作临走之前留下了什么秘密,比如当年是谁给了他钱,让他伪造了验明正身的文书,那就说得通了…… 他慢慢停下脚步,想起祝松说许昌死前曾求见令狐老爷子的事。 他在心里问:是令狐国公爷? 当日他躲在棺材里,浑身烧的滚烫,迷迷糊糊的只记得一德真人将他抱出来,带着他回了三清观,从此更名改名‘以清’。 原来当日除了师父和大师兄,还有其他人在默默地帮助他,极力的抹除他还活着的痕迹。 他在心里由衷的感谢,且感动。 想起令狐鸿渐在斗场说起令狐老爷子的悔恨,想起令狐鸿渐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他有些感动,眼眶微微泛红。 站定了,说:“出来!” 佘则闻声,慢慢从以清身后的阴影里出来,说:“你发现了?” 以清转过身来,双臂抱在身前,说:“早就发现了,大人,你身手真不太行。” 佘则倒是不恼,上前一步就要把人抱个满怀,被以清侧身躲过。 “有话好好说,少动手动脚。” 佘则调戏道:“都是谈婚论嫁的关系了,怎么还这么见外?” 以清无语,看着人前人后判若两人的佘则,吐槽:“大人,你这幅下流的流氓样儿,要是被你的下属看到了,以后就没人跟着你混了。” 佘则满口醋意,到:“现在他们都被你勾引去了,心里哪里还有我?” 以清一脸懵逼:“啊?勾引?” 佘则见他总是与自己保持距离,也不急,只问:“伤还没好,出来作甚?要去查许仵作后家老宅什么时候去不得,非要现在?” 以清并不意外,以佘则的睿智,能猜到自己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要去查许仵作后家老宅并不是难事,他也不回答,只说:“心里有事睡不着,出来散步。” 佘则跟上他的脚步,说:“我跟你一起。” ……………………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案3:天道审判预告 许仵作的妻子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家中并不富裕,老宅也很简陋。由于常年无人居住,老宅已经破落的有些厉害,门窗掉落,屋顶也破了大洞,院内杂草丛生,屋内青苔野草遍布。 佘则和以清站在门口,将屋外环境大概扫视,便往屋内去。 屋内东西摆放乱七八糟,也没什么可用之物,灰尘极厚,只有床边有些拖拽的痕迹。 以清轻声道:“大人。” 示意佘则过来。 佘则走过来,接着火折子的光线探查了,说:“这张床被移动了位置。你看,本来的床脚应该在这里,被人推到了现在的位置。” 他后退半步,说:“也就是说,这里才是本来的床底。” 看着以清,点头:“这里一定有东西。” 以清将手里的火折子递给佘则,自己蹲在那里,用手敲敲,凭借经验,发现了一块空砖。 正要拔出匕首来撬开地砖,佘则将火折子递给他,说“”“我来,你伤还没好。” 看着眼前的男人,以清心底没有来的温暖。 地砖撬开,空无一物。 二人面面相觑,辛苦一晚上,一无所获。 以清大脑高速运转,说:“许昌来过这里,他在这里拿出了里面的东西,所以才会去找令狐国公爷,但是没有敲诈到财物,所以走了,之后被赌徒追债,失足落水而死。” “许昌家!” 二人不约而同,立马转身,马上赶往许昌家中。 刚到,就发现晚了一步。 一身黑衣的乔岁野依旧蒙面,身后的许昌家已经陷入火海。 这次轮到以清了,他气急败坏的冲上去,怒道:“拿出来!” 乔岁野鄙夷,笑道:“你这功夫不行,速度不行,脑子也不行。” 他带着几分冷笑,看着手拿匕首,恼羞成怒的以清,从怀里拿出一张白布,说:“你想要的东西,在这里,有本事,就来拿!” 说着,和以清缠斗起来。 许昌独居,附近也没什么邻居。佘则见状,连忙放了信号弹,等待支援,一边在一旁观察,尽量不给以清拖后腿。 乔岁野与以清打的难解难分,看得出来他是有意放水,对以清的招数基本是见招拆招,并没有显露杀机。 他问:“你为什么要查这个?” 以清反问:“不如说说你为什么要查这个。” 乔岁野说:“可能我为人心地善良,见不得人受冤屈。” 以清趁其不备,伸手向乔岁野面部袭击而去,目标正是面巾,乔岁野闪躲之间,以清扯下他的面巾,同时从下往上的将他怀里的白布抽出。 乔岁野反应极其敏捷,瞬息之间,抓住白布。 一人抓住那张白布的一部分,双方都不肯让步,僵持在那里。 乔岁野带了几分赞赏,道:“你这招声东击西,妙手空空学得不错。” 火光潋滟下,乔岁野发丝略微凌乱,负光而站,剑眉星目,英姿勃发,雌雄难辨,梨涡浅笑,摇曳生姿。 以清竟然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轻声呼唤:“姐姐。” 乔岁野眉头微动,电光火石间,将手中的白布一分为二,一掌打在以清肩头,说:“身手不错,送你一半,后会有期!” 一跃而起,不见了身影。 佘则并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只看着他嘴角动了动,就这么硬生生的挨了乔岁野一掌。 关心比怀疑来的更快,他快速上前,将连连后退的以清抱在怀里,问:“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以清快速回神,以免被发现自己的异样,摇头,说:“他并不想杀我。” 打开那半张白布,画着白兰君纹。 赫然写着:左氏次子左贲,字简州,九阶君,白兰君纹。 死者年龄与左贲相仿,同为君,由于死者无法定阶,暂时无法判定君阶;死者遗体未能得到良好保存,致使君纹被老鼠啃食,无法辨认;死者身材瘦弱,应该是长期营养不良。 结论:推测此人并非左贲。 以清有些后悔当着佘则的面打开这张白布了,他尴尬的笑笑:“我现在将它扔进火海,会不会太迟?” 佘则:………… 佘则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打横抱起,用脸颊挨了挨他的额头,说:“以案为聘,不准反悔。” 以清还沉浸在方才那张熟悉的面孔中,连带着白布上的信息,震的他神游太虚,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正被佘则抱在怀里,套话。 他就这么乖巧的被他抱着,看着自己手里的白布出神,敷衍附和:“我什么时候答应的?” 佘则看他没有挣扎,心情大好:“没有反对就是答应了,我的未婚夫。” 他在他的额头印下一吻,突然的亲密举动引得以清避无可避,满脸通红的傻愣在那里。 好一阵,才小声的问:“这个。” 他将白布微微抬起,仰头看着佘则:“是不是可以代表,左氏遗孤还活着?” 佘则不敢给他准确答复,只说:“可能。” 四目相对,佘则在以清眼里看到了对未知可能性的无限期望,有些不忍,柔声说:“我一定会找到他们,为他们的父亲洗雪沉冤,让他们正大光明的生活。” “谢谢。” 以清眼含泪花,嘴角下拉,带着哽咽,双臂环着佘则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胸前:“谢谢你。” 这是以清第一次没有反抗自己的拥抱,甚至主动抱住了自己,佘则开心的就差敲锣打鼓昭告天下了。 心道:以柔克刚,这招非常有用! “老大,你们俩?” 内心狂喜的佘则真的开心不了一秒,梅开二度的被令狐鸿渐带着大队人马前来打断了。 看着佘则抱着以清,令狐鸿渐眼睛都要瞪脱框了,佘则一派胜利者的姿态,宣告主权般的说:“他受伤了。” 令狐鸿渐忙上前:“以……” 硬是把那个‘清’字咽了下去:“哥,你伤哪儿了?有没有事?之前的伤还没好呢?” 以清不想被人看到现在的样子,虽然他戴着面巾,却脑子有些宕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令狐鸿渐。 毕竟自己才说了想要清净,不想和佘则纠缠,后一秒就被佘则抱在怀里,真是有嘴都说不清。 以清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动了心。 但是他知道,他总是穿的特别好看,拎着稀奇古怪的好吃的、好玩的来找自己;就算看案件看的很累,也很喜欢和自己在晚膳后慢慢踱步回宿舍;他担心自己看到杀人现场而害怕;也会想把他根本看不上的话本都给自己找来,只是觉得自己喜欢看…… 他在兰斋被众人围住的时候,在他眼里看到了烦闷;在自己说起不介意于列微对他的投怀送抱时,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生气;尤其是在看到于列微也像自己一样装的柔弱弱、娇滴滴,却被一向修养极好的他怼的无话可说;甚至是在令狐对他的每一次示好时,他都能看到他气的七窍生烟…… 这是他在吃醋。 在他看来,佘则的保护欲,不是真的保护欲。 他想保护的不是柔弱弱、娇滴滴的卿,而是自己;即便知道自己是泽被苍生,自己的功夫很高,还是想保护自己。 这是跟自己的本事毫无关系的,发自他内心深处的,对自己的关心与挂念。 着急忙慌的令狐鸿渐还没能碰到以清的衣裳,就被佘则躲开了,说:“这里还有许仵作后家老宅,彻查。” 说着,绕道一旁,将以清放在马上,二人同乘而去,留下悲催打工人令狐小霸王熬夜彻查,带着十二万分的醋意,将两栋宅子掘地三尺。 回到刑狱司,佘则直接将人带回了自己的房间,让栾大亲自来看了,又亲自端着药回来,一打开门,就石化在门口。 以清上衣脱了一半,露出半个肩头,正在上药,看他进来,连忙把衣服拉拢,大约是太过心急,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他弯了腰。 佘则忙将药搁在桌上,小跑上去,扶着,帮着把衣服拉好,说:“你慢些。” 以清眼神控诉,说:“谁让你突然进来的?非礼勿视不懂吗?还看?” 佘则认命的挪开眼,小声嘀咕:“也没看到什么。” 以清带着小小的生气:“你还想看什么?” “不要脸的赖皮蛇。” 佘则甚至都能想象得到面巾下的以清正拧着眉毛,噘着嘴,鼓着腮帮子,怒目圆瞪的模样。 有些心痒痒。 他将药拿过来,递给以清,说:“快把药喝了。” 以清倒是爽快,一口干了,眉头都不带皱的,喝完,说:“你先出去,我还要上药呢。” 佘则说:“我帮你?” 以清拒绝:“谁要你帮?我自己可以。” 佘则站起身来,心里不爽:你之前的伤都是找令狐给你上的药,你给他看不给我看! 走到一半,回头说:“你就住我房间。” 不等以清拒绝,又补充:“不准你和令狐一个房间。” 以清随口敷衍了,把人打发出去,边上药边嘀咕:“啰嗦,霸道。” 他想起方才火光下乔岁野的模样,眉眼之间颇有姐姐曾经的英气,尤其是那一对梨涡,之前看他笑只是觉得眼熟。 可今晚,这样的眉眼,这样的梨涡浅笑,和记忆中的姐姐竟然有七八分神似。 这个人,要好好查一查。 他这么想着。 又想起佘则抱着他时说的话,刹那间满脸通红:他是认真的吗?以案为聘。他真的会为父亲查明真相,洗刷冤屈吗?即便是与整个皇权为敌,也会不顾一切,只求一个真理吗? 他确实是这样的人。 他在心里肯定了佘则的为人。 师父,徒儿动凡心了。 他把手放在心口,感受到那里‘扑通扑通’的跳个没完。 师父,你说我可以告诉他我的身世吗?但是我怕他会无法接受,毕竟,他可是九阶君。 他有着天生贵胄的出身,有着不可一世的资本,有着让所有人艳羡的一切,他会愿意接受这样的我吗? 师父,我该怎么办? ……………………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案3:天道审判预告 大清早,佘则蹑手蹑脚的回来,看到以清睡的正香,才放心离开,带着左氏遗孤的消息,去找陆予方了。 陆予方看着那半张白布,仿佛看到了希望,颤抖着手,将白布捧在怀里,说:“好好好!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啊……” 一头白发的他似乎等来了望穿秋水的消息,久经沧桑的双眸此刻看起来有些混沌,早已经泪流满面,他拿着手帕擦了擦,这才在佘则的不解中拿出一封信《答予方兄书》,递给佘则。 说:“我在匈奴十二年,多亏左户兄的接济周全,才能苟活性命。太上皇祥瑞二年,我随使臣回朝,也曾请他一起回家,可是被他当面拒绝了。” “临走那日,他来送我,给了我这封信,他在信中描述了在北地的孤独痛苦、回忆了当年战败而降的细节、解释了不愿意回国的原因。” 佘则认认真真的将信从头看到尾,只看得眼眶略有些湿润:“这样一位就功掠天地,勇冠三军的大将,不仅未得到应有的封赏,还被冠以不白之冤,致使三族七百余口死于非命。” 坊间流言竟的真实性与细节都让他瞠目结舌,他怀疑这事一定有当年深知内情的人在其中操作;加上对以清的身份依旧没有真凭实据,他也就没有贸然将此事告诉除了唐剡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在他看来,当年冤案发生时,所有的朝臣都有可能是本次灭门案的凶手。 但,目的不明。 佘则非常贴合陆予方的期望,义愤填膺:“天理何在?” 拿着信的手有些发抖,整个人怒不可遏,道:“举目言笑,谁与为欢?这是何等的孤寂和绝望。” 陆予方想起左户,实在难忍心中的愧疚,说:“当年匈奴单于佩服左户兄的英勇,以三百骑兵的性命诱降,更直接授予左户兄左贤王的权职。但是左户兄一直觉得自己的投降愧对先祖,愧对陛下,一心等着陛下派使臣接他回朝。” “没想到等来的,是通敌叛国,夷灭三族的定罪。” 他惨笑道:“当年冤案发生之时,除了太史令唐虞,没有一个人敢直言进谏。我虽有心,却也念着家族,不敢出头。没想到到了匈奴,却是他以德报怨,处处周全于我。” “这样的英雄气概,连敌人都为他折服,可偏偏是他尽心尽力效忠的国家,辜负了他。自从知道家族被灭,他接受了匈奴单于的授予,之后娶了单于的妹妹,发誓有朝一日定要带着骑兵,踏平长安。” 大部分人都对这样的英雄,尤其是深受冤屈,却被迫折戟沉沙的英雄有着天然的同情和惋惜,佘则也不例外。 他想起近日坊间关于鬼兵杀人的流言,他当然不认为真的有所谓的冤魂索命、鬼兵杀人、天道审判的鬼话。 问向陆予方:“侯爷,近日朝臣被灭门的案子,你有听到坊间的那些关于鬼兵杀人的流言吗?” 陆予方点头,说:“自然是知道的,连太上皇和陛下都知道了。” “不过我不信这个。” 他端起茶杯,正准备喝,扭头看着佘则:“你怀疑是左户兄派人做的?” 佘则点头,试探说:“虽然并不想这样揣测,但是很多细节都指向左都尉。” 陆予方放下茶杯,说:“说来听听。” 佘则将他们的分析慢慢说来:“由于死者都是当年冤屈左都尉,力求严惩的朝中大臣,我有理由怀疑凶手与他们有深仇大恨。且同时要杀掉这么多人,不是一般百姓可以做到,更像是有纪律、有组织、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做的。” 陆予方满是皱纹的脸上写着不忍:“若真的是他,我甚至希望这些人的死能为他带去解脱。” “我这样说,实在是枉费了当日设立巡案省,为民请命,判冤决狱的初衷。” 他自嘲道,随后又带着几分无可奈何:“时隔二十年,我希望能真相大白,能为他做点事情,弥补多年的遗憾。” “之前没有告诉你这些,孩子,不怕你恼,我不敢赌,我不确定你能带着多大的决心去查这件事。” “要知道,这件案子,当日无人不知是冤案,但是整个朝堂噤若寒蝉,如今灭门案闹得沸沸扬扬,这事更是讳莫如深。那些人唯恐让别人知道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以至于招来杀身之祸。”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盯着佘则,陈述其中利害:“你要查这件案子,就等于以一己之力,与整个皇权、整个朝堂作对。” “太上皇和陛下会问责于你,贾衡为首的后族会阻挠你,当日作壁上观的墙头草也会刁难于你。对你来说,真相大白的那天,除了左氏,恐怕没有人会感谢你。” 佘则站起身来,拱手作揖,坚定地说:“佘则不才,自请入刑狱司,只求查明真相,让生者释怀,让亡者安息。” “好好好!” 陆予方连说三个‘好’走,忙走下来将佘则扶起,说:“我相信你的为人,也相信你的能力。既然左户兄的孩子还在,我就全权委托你,尽力寻找。他们前半生太苦了,等找到他们,我定将他们视若亲生,给他们我能给的一切。” “是!” 佘则走到门口,依稀听到陆予方在桌前自言自语。 “左户兄,若是你知道你的子女还在,是否愿意马放南山,息兵止戈,释怀归国?” …………………… 以清睡醒,发现刑狱司的人基本不在,他也不好在刑狱司太过露脸,便悄悄地闪了出去,觅食。 酒足饭饱,看着唐剡在大街上,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唐大人,逛街呢?” 他从背后拍了人的左肩,又凑到右边,逗弄他,跟他说话。 唐剡看是他,也没拆穿,左右看看,只看到他是一个人,问:“怎么就你一个人?” 以清好笑的反问:“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呀。” 唐剡心道:当我没问。 又问:“你不是受伤了吗?” 以清动动手脚,说:“暂时死不了。” 唐剡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扶额,问:“你来找我,总不至于是来跟我闲聊的吧?” 以清拍马屁,竖起大拇指,道:“不愧是一双慧眼的唐大人,明察秋毫!” 直接热络的将手臂搭在唐剡肩头,二人肩并肩走在一起,让唐剡十分的不自在,心虚的往周围看看,生怕被某个醋坛子看到了,回头免不了一顿揍。 以清不疑有他,说:“唐大人,一起去‘寻觅’看看?” 唐剡一听‘寻觅’二字,哪里还管其他,问:“人去楼空,有什么好看的?” 以清单方面挟持这唐剡,直往‘寻觅’走,等到了,刷了唐剡的脸,在刑狱司衙卒的眼前,正大光明的走进去。 他查看了当日地上的箭痕,也再次按动了机关。 唐剡双臂抱在身前,吊儿郎当的靠在门框上,说:“我都检查过了,什么都没有,机关也被撤走了。” “真就是走的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他摸摸熟悉的门框,讥讽道:“也没跟我道个别,就走了。” 以清蹲在柜台下,冒出一个脑袋,看他那模样,失魂落魄的,傻乎乎的问:“乔老板明知道你是来查他的,他走之前为什么要跟你说?” 唐剡一时之间,啼笑皆非,甚至眼前已经呈现出那个傻的可爱的以清,自言自语道:“你功夫这么高,但是在某些方面,还真是迟钝的可爱。” 一向惯会装傻充愣的以清正埋着头苦干呢,也没听清唐剡说什么,扒着柜台,冒出一对眼睛,问:“嗯?你说什么?” 唐剡瘪瘪嘴,耸肩:“没什么。” 以清站起身来,拍拍手上的灰,说:“确实撤的很干净,什么都没留下。” 唐剡一脸‘我刚说什么来的,怎么就不信我呢’的表情,跟着以清往后面走。 以清问:“唐大人,能稍微说说乔老板日常是什么样的吗?” 唐剡靠在屋檐下的柱子上,双腿交叉,带着傻笑,回忆说:“阿乔啊,挺特别的。起初我以为他是男君,但是又觉得他带着几分女气,眉眼之间有几分妩媚。后来发现他原来是女君……” 以清打断他:“你该不会偷看别人洗澡发现的吧?” 唐剡无语的抿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像是那种没品的人吗?” 以清气死人不偿命的直接点头:“像!” 气的唐剡也乔岁野上身,捡起脚边的木棍,就扔了过来,以清当即抱头蹲下。 唐剡看着自己的手心,怅然若失,说:“平日里把他惹生气了,他也喜欢随手拿起手边的东西掷人。” 以清在屋里转了好大一圈,依旧是一无所获,问:“还有吗?” 唐剡说:“嗯……他的女工很差,缝的衣服丑的要死;但是他很喜欢下厨,做得很好吃;他说他想去蜀都,想去渭沅二水的交汇处,开一个小酒馆,过与世无争的小日子。” “对了,他很喜欢做木雕。” 以清蓦地转过身来,不动声色地问:“木雕?” 唐剡失落的低着头,摊开自己的手看着,说:“他没事的时候喜欢做木雕,雕的不满意就扔进灶里当柴烧了。只有……” 只有他做的自己的木雕小象,他只见过一次,还未雕完,但是从乔岁野离开后,他将这里翻了个遍,都没能找到那个未完工的木雕小象。 也许被他烧了吧。 他在心里这么想着。 以清心里激动万分,表面上镇定自若。 女工很差、喜欢下厨、喜欢随手捡起东西掷人、喜欢木雕、雕的不好就当柴烧,这些习惯和姐姐一模一样。 尤其是他想去蜀都,想去渭沅二水的交汇处,开一个小酒馆,过与世无争的小日子,这和姐姐当年听到母亲形容桃花源的时候所说的,一模一样。 再加上昨晚那张神似的脸。 他几乎可以断定,乔岁野就是他的姐姐。 但是他又怕这一切都是对方故意做出来的假象,就是为了将他引出来。 毕竟,乔岁野已经不止一次做这样的事。 虽然他真的很想找到姐姐,却丝毫不敢行差踏错,稍有不慎,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死的,不仅仅是他一个。 他必须慎之又慎。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案3:天道审判预告 以清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裳,说:“什么都没有。” 他看唐剡每次提到乔岁野,都很不自在,明明这么洒脱风流的人,却带了藏不住的哀伤。 回渊哥,你该不会将计就计,把自己也给陷进去了吧?你不是要给姐姐守节吗? 虽然以清并非迂腐之人,非要唐剡为他姐姐守一辈子。过去这么多年,连他都不知道姐姐的生死,但唐剡能以左晴夫君自居,已经足够让他感动。 他从心底里,其实是希望唐剡能获得幸福,能碰到一个真心实意爱他,他也真是爱着对方的伴侣。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 就算乔老板是姐姐,你俩之间,建立在阴谋利用之上的感情,到底有几分是真的呢? 他想起自己和佘则,在心里谩骂自己卑鄙无耻。 一边享受着佘则对以清的日常投喂和无限温柔,一边又以泽被苍生的面具,接受佘则对他的包容和保护。 是这样的感觉太过温暖,让他舍不得离开,更舍不得告知佘则一切,以免让他陷入危险。 他知道其实他应该提早抽离,或者与佘则保持距离,这才是真正保护他的有效措施。 但是感性的他,实在是做不到。 唐剡看以清忙前忙后,一无所获,满脸失败,意料之中道:“都跟你说什么都没有,你还不信。” 以清亲热的与他勾肩搭背,说:“唐大人,我挺喜欢你的,要不走咱俩去胜名楼快活快活?我有几个相熟的荷官,那身段、那小嘴、那肌肤……” 佘则从陆予方那里回来,见房内空空如也,也没人知道这人去哪儿了,冲出大街,听到有人说看到以清和唐剡去了‘寻觅’,连忙扑腾过来拿人。 带着几分的怨气,想着要好好教训一下,怎么出门也不知道让人给他带个话,让他干着急,空担心。 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炸裂的画面,听到让他火冒三丈的对话。 听听说的这叫什么话? 你都从不回应我的表白和求婚,却直接大方的说你喜欢唐剡?你喜欢谁?唐什么?什么剡?唐什么剡? 你生病受伤了,抱着你,你还拼命挣扎,仿佛我要吃了你似的。 现在你却主动的和这个油腔滑调的花花公子勾肩搭背,这个人可是个情场老手,万花丛中过,什么卿没被他毒害过,也不知道躲远点。 你不是承认以案为聘吗? 都是有未婚夫的人了,还跟这龟孙子靠的这么近,真是不知检点。说了不准去烟花柳巷,居然还要跟这个浪荡子一起,去看漂亮荷官。 佘则真是气的七窍生烟,盯着以清怀里的唐剡,凌迟处死都不为过。 唐剡被盯着头皮发麻,拉着以清放在自己肩头的手臂,就地转了个圈,躲开了,说:“改天,改天约……” 对上佘则审判的目光,又说:“嗯……不熟,不约,走了……” “诶,唐大人,咱们刚刚不还聊得挺投缘的吗?” 以清看唐剡马不停蹄的一溜烟儿不见了,低语:“忙活什么呢?” 佘则站在以清跟前,挡住唐剡远去的方向,说:“再加一条,不准和他去那种地方!” 以清迷茫的看着他,心道:不就是查个案吗?怎么就生气了?案情这么复杂吗? …………………… 贾府内一派歌舞升平。 贾衡武帝时期进入朝廷,武帝后期开始掌握相权,做了承平宰相二十年。 这些年里,他欺上瞒下,阿谀奉承,十分会揣摩圣意,将武帝、太上皇、当今圣上三位天子哄得得意忘形;党在朝中,他党同伐异,培养亲信,铲除异己,卖官鬻爵,从初期的党争到现在的只手遮天,不可谓不是精于权术。 他的贾府,门客三千,童仆无数,相逢不识;私产良田无数,歌姬美妾如云,以至于兴起了蝴蝶选夫人、羊车停处歇的争宠之事;平日里奢靡无度,挥金如土,府库充盈,更甚国库。 刚刚下朝回来的他,腰金衣紫,歪在亭内,舞姬歌姬在一旁伺候。 请客在一旁陪着说话:“大人,听说近来的灭门案是当年左户冤案的死者化作鬼兵,回来复仇了。” 贾衡起身,摊开手,伺候的丫头赶紧将鱼饵送到他手心。 他走到亭边,将鱼饵撒在水中,看锦鲤争向来吃:“鬼兵?” 他扭头看了看请客,好笑道:“若真有鬼兵,也得先去和武帝拼一拼。当年灭族的圣旨,可是武帝亲笔写的。” 清客们都是会察言观色的,看贾衡明显不信,连忙奉承:“什么鬼兵索命,不过是那些无知小民,无法改变现状,编出来的话,茶余饭后消遣罢了。” 他们争先恐后的往贾衡跟前凑。 “大人!” 见有武者来汇报工作,非常有眼力见的忙撤到一旁。 贾衡将鱼饵盘递给一旁的丫头,结果手帕擦手,示意武者汇报。 武者拱手,恭敬道:“佘则查到左户遗孤可能尚存。” 贾衡擦手的动作稍微一顿,远远看的看着自己的孙子,在水边玩,带着慈祥的笑,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说:“我记得他的闺女,小名小云的那个,知书识礼、活泼伶俐;小儿子聪慧灵秀、调皮捣蛋;小姑娘嘛,还没长开,却也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 将手帕扔给丫头,说:“活着就活着吧,东躲西藏这么多年,怪可怜的,没必要赶尽杀绝。” …………………… ‘春日宴’的上品雕花房中,乔岁野一身红衣,婀娜多姿的女装,翘着二郎腿,纤细匀称的手指托着描金的酒杯,浅笑嫣然。 一个龟公衣着的男子,伺候在侧。 乔岁野的语气平淡,欣赏着酒杯的错金花纹,漫不经心的问:“大人怎么说?” 男子回答:“大人说既然审判中途受阻,不妨卖巡案省一个面子,容后再说。” 乔岁野勾起唇角:“也就是说,他没打算放过他们咯。” 男子弓着背,低着头,甚是恭敬,带了几分会意的笑意:“自然。都是些恶贯满盈之人,替天道审判,也是顺应民心。” “那些看起来无辜的家人,有谁不是仗势欺人,成日为非作歹,逼良为娼,无恶不作?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得势时,身边的人个个封妻荫子,狗仗人势,耀武扬威,失势时想借口逃脱,携带巨款,从头再来,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乔岁野笑道:“墙倒众人推,本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他们根本不配为人。” 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说:“既如此,那就告诉下面的人,收收手,暂避风头,反正还有时间,慢慢玩。” “这酒啊,要慢慢喝,才品出酒香。就像这人啊,必得让他们在绝望中艰难求生,苟延残喘,直到他们以为终于获得了解脱,在他们最得意的时候,斩断他们的希望,绝望赴死,才是好玩。” 他挥挥手,示意男子出去。 独自一人在房间内,单臂靠着桌几,自斟自酌,似乎甚是自在。 看着酒杯中自己的倒影,抬手摸了摸脸颊:“这张脸,还和曾经一样吗?呵!我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哪里都不一样了……” 拿着酒杯的手放在桌几上,顺势将身体软下去,脑袋靠在手臂上,眼泪顺着眼角留下,凄楚的笑道:“我再也不是小云了。” 指尖的酒杯滑落,酒水撒在地毯上,酒香四溢。 这些年他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手上沾满了人命,午夜梦回,他从未后悔,更未露出过这样脆弱无助的表情。 他闭上眼,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初春。 他将被冻得浑身滚烫的弟弟放进棺材,用恶臭的尸体将他掩盖住,告诉他,他会回来接他。 于是只身背着妹妹,引开了追兵。 他用自己的血代替母乳喂养妹妹,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自己怀里咽气,变得冰冷。 ‘姐姐。’ 想起以清在火场突然的走神,突然的脱口而出。 泪眼模糊的双眼缓缓睁开,灯光在泪花中散射呈星辰,化作幻影,是那个躲在棺材里,烧的浑身滚烫的孩子。 他抬起手,想要触碰,却只能无力地在空中胡乱挥动手臂。 “简州,是你吗?” 他缓缓站起身来,慢慢踱步,推开门,站在春日宴的顶楼,远眺长安的灯火在平坦寂静的大地上一路蜿蜒,直到被黑暗吞噬。 “因为你是简州,所以才会要毁了梁舒查到的关于我们活着的线索,对吗?” 手握栏杆,目视前方,带着坚定。 “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愿意保护这条线索,我就保护你。谁都不能动你,谁都不可以!” …………………… 快速从佘则杀人的目光中逃脱的唐剡在大街游荡,想起自己与乔岁野的点点滴滴,有些伤感。 夜幕已降,远远的看着平康坊点起的灯笼,透过薄纱灯罩的晕染,星星点点的火光越发柔和,仿佛笼罩了一层若有似无的妩媚。 行人穿梭,听着有妻子关心丈夫的声音。 他回过头去,原来是收摊的一对小贩儿夫妻,大约是没有点灯,丈夫摸黑跌了一跤,坐在地上。 妻子蹲在一旁查看伤势,嘴里虽然不饶人,却实在是很关心,把丈夫说的一直抿嘴笑。 唐剡想起那日发现自己的心意,半夜去轻薄佘则,结果被打的事。 第二日乔岁野也是这样。 他以为他去寻花问柳,嘴上不留情的一边骂他,一边掐着下巴,给他滚鸡蛋,呼呼说不疼。 笑着笑着,眼角酸酸的。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多愁善感。 一个身影引入眼帘,他定住了。 他一身红衣,翩翩于世,长身玉立,风吹罗袂,忽若神明,临轩远眺,梨涡浅笑,在群芳环簇中,宛如明月清晖。 他抬头仰望,被他弥漫双眼,不禁心如鹿跳,不觉翘起唇角。 时间仿佛停止了,整个世界只有他。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案3:天道审判预告 以清终于以‘以清’的头面,正大光明的回到了刑狱司,众人好久没见着他,都热情的跟他打招呼,跨部门的给送来好多好吃的,让他受宠若惊。 于是将收到的礼物分好类,自己出钱买了好多好吃的送到食堂,美名曰‘加餐’。 看着唐剡回来,打趣道:“回渊哥,怎么几日不见,看起来这么……这么的萎靡不振?” 他选择了措辞。 令狐鸿渐意有所指的说:“听说咱们唐大少包了‘春日宴’的画意姑娘,你瞅瞅他这德行,一看就知道这几日没干好事。” 以清伸着脖子,咬着下唇,要笑不笑的,装傻问:“回渊哥,你脖子怎么了?” 付通连忙丢了手上的瓜子,上前扒着唐剡,衣领,被他闪躲开了。 不过大家都不是未经人事的愣头青,一眼看过,也知道是什么,揶揄:“唐大少,你这战况有些激烈啊。” 唐剡回怼:“大战了七天七夜,不分胜负,怎么样!” 以清捂着嘴直乐,心道:回渊哥玩的真花。之前打着我姐的名义拒绝了所有的求婚,转头就常住平康坊。之后为了查乔岁野,直接打包了衣裳行李,登堂入室,成了‘寻觅’的二老板。 那日看他心情怅然,患得患失,还以为他陷入情网,不可自拔,没想到转头又包了‘春日宴’的画意。 他在心里竖起大拇指,这心理素质:真牛。 听着画意的名字,兴致盎然的问:“回渊哥,你可真厉害。画意姑娘连我都没能一睹芳容,你居然能抱得美人归,成了他的入幕之宾。” 令狐鸿渐也附和:“听说‘春日宴’的画意姑娘风华绝代,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但是孤高自傲,千金难得一见。连太子捧着金条前去,结果人都没见着,就都被他扫地出门了。” “竟然也不恼,之后依旧屁颠儿屁颠儿的上门找骂。” 以清连连点头,说:“可不是嘛,我可是‘春日宴’的老熟客了,也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意思意思的和唐剡勾肩搭背,说:“赶明儿也介绍介绍我认识下?” 佘则站在廊下,清清嗓子:“咳咳!” 瞪了一眼以清,不爽的问:“你要去认识谁?” 以清说:“‘春日宴’的画意姑娘。” 活灵活现的形容:“听说画意姑娘柔情似水,妩媚多姿……” 佘则直接打断,看了这几个下流玩意儿,说:“人都到齐了,正好讨论案情。” 被打断了雅兴的几人哪里收的住话茬,跟在佘则身后,往案情分析室去,一路上还讨论的有鼻子有眼儿的。 以清指着佘则的背影,问:“大人一向这么一本正经?” 令狐鸿渐小声逼逼:“从不去烟花场所。” 付通搭腔:“我们一致怀疑老大要跟刑狱司喜结连理。” 以清暗笑不已,心道:人前的佘则,一本正经、稳重睿智,有担当,有魄力,是十分难得的好上司好搭档;谁能想到背地里的他有时候撒起娇来,真是十足的可爱,时而露出不设防的纯真表情;尤其是暗戳戳吃醋的模样,真是让人特别想欺负。 案情分析室里。 佘则直接明了的问:“令月,灭门案处理的如何了?” 南宫令月说:“经过和天斗教京城传教点的负责人沟通,他们同意对死亡名单上剩余的人进行停止天道审判,但是与此同时,我们也不能追究之前四宗灭门案。” 这个结果并不是佘则想要的,但是仔细想想,似乎也拿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 南宫令月看出他的想法,说:“我知道这个办法实在是很差,但是权衡之下,以少博多,能最大限度避免惨剧的,这只有这个办法了。” 佘则心中憋了一口气,问:“侯爷怎么说?” 南宫令月说:“侯爷也赞同和天斗教达成和解。并且要求我们将全国各地关于天斗教天道审判的案情资料并案处理,形成完整的报告。” 佘则说:“侯爷想借机上书请求限制天斗教?” 南宫令月点头,说:“侯爷说由于很多高官贵族都是天斗教信徒,之前他几次三番想要请旨灭教,都被其他党派弹压下去,一番唇枪舌战,不仅没讨得好,还让贾衡借机灭佛敛财。” “希望这次因为灭门案,能得到其他朝臣的支持。” 无法将真正的凶手就地正法,让真相大白,佘则十分的挫败,低声说:“这样一来,百姓们会真的以为天斗教是在替天行道,为天道审判,而不会真的觉得这样的做法有问题。” “长此以往,谁还会奉公守法?遇到事情都滥用私刑,以天道审判作为护身符,必将天下大乱。” 在当前这个以残害忠良为主基调的黑暗世道,他的自问自答显得十足的苍白无力。 以清见灭门案完全按照自己的引导发展,案情直接和天斗教的天道审判结合的严丝合缝。 此后,再提到这个案件,别人只会记得,这个案子,是天道在怜悯冤屈的左户,为他审判罪人,而不是左户的遗孤或者左户冤案的冤魂化作鬼兵索命。 看佘则陷入自我怀疑,以清安慰说:“大人,天地本就不全。也不是所有案件都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或许这个案子,也是顺应了不全的道理。” “您不必苛责自己。” 令狐鸿渐几人也忙安慰:“以清说的对,老大,你已经是这黑暗世道中的一缕曙光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南宫令月面无表情:“你这话就是在给老大压力。” 一面是对匡扶正义,判冤决狱,对心中正道的坚守,一面是虚与委蛇,让步于恶,与世同堕的无奈。 这就是一直以来,佘则心中,仕隐之间,最大的隔阂,最大的矛盾。 唐剡知道此事无解,佘则若是真的能想得通,就不会像如今这般,深陷泥淖,不可自拔。 说到底,是对这个世道还留存了一丁点的期盼。期盼总有跟他志同道合的人,像补天的女娲一样,努力的用五彩仙石,弥合上天的缝隙。 总有一天,或许能将漫天的漏洞弥补上些许,为百姓撑起一块能好好生活的屋檐,践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人生理想。 如今他还没有找到与这个世界和解的方式,所以既舍不得完全的抽身离开,又不愿意同流合污,陷入了无尽的纠结和迷茫中。 唐剡直接生硬的转移话题:“行了,你们那边结案了,轮到我们这边了。” “之前老大派人前往河朔三镇的人带了消息回来。” 说着,站起身来分发了资料。 “胡琴,年龄出生父母皆不详,陇右闲厩使军中起家。本人聪慧果敢,性格强势,绝不服输,又加上勤学苦练,坚韧不拔,很快得到使官青睐,十年前被推荐入节度使康慕客麾下,初任果毅将军。” “后随军出征,北控匈奴、契丹、女真、鲜卑,被称为北地恶狼。曾带着三百骑兵,奔袭千里,渡过鸭绿江,追杀扶余大军,生擒扶余王,声名大振,一跃成为康慕客麾下第一猛将,获封骁果将军,领骁骑营、果毅军。” 付通看着资料,念着:“这里说他本人虽然喜怒无常,杀人如麻,但心思缜密,城府极深,且有勇有谋,屡立战功。他身先士卒、赏罚分明,与部下同甘共苦,论功行赏从不吝啬,在他手上实现阶级跃升的将领极多,将士们都十分愿意跟着他拼杀。是不可多得的帅才。” 满脸钦佩:“这样的人才都留不住,活该这个国家要被人一锅端。” 佘则并不苛责,他本人对这个烂透了的朝廷也没什么好感。 祝松接着看:“他极其厌恶与人近距离接触,一直未透露自己的性别和君卿。直到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副将,偷看他洗澡被他发现,才知道他原来是女君,且君阶极高。” 带着不可思议:“竟然当场以君阶震慑全军,当事者副将被君阶压制,七窍流血而死,从此再无人敢挑衅于他。” 瞳孔地震:“这是什么恶魔?” 以清八面来风,岿然不动的坐在那里,看着资料上写着‘白海棠君纹’几个大字,心中波澜起伏,回忆漫上心头。 ‘娘,你看简州的君纹,多好看呀。凭什么卿就没有?要不我也去纹一个?我看凌儿她们都去纹了,现在的京城可时兴了。’ “女孩子家家的,也不害臊,小心书没温完,又被夫子罚,我可不去给你说情咯。” “爹,又笑话人家,早就温完啦,那些书,对女儿来说,手到擒来!” “别听你爹的,咱们姑娘为什么就不能有漂亮的君纹呢?说说,想纹什么样儿的?” “肯定是白海棠,姐姐的衣裳都是白海棠。” ………… 以清在心里不住的问:姐姐,果然是你吗?你果然还活着,那妹妹呢? 南宫令月说:“资料显示他与祥瑞四年突然从北地军镇中消失,军中对他的去向闭口不言。但是之前通哥查到,乔岁野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来的长安,这两个是同一个人吗?” 唐剡说:“第五页,经过重新走访复查,乔岁野确实是在祥瑞三年离开陇右前往长安,行到半路,遭遇流民抢劫,坠崖身亡。” “真正的乔岁野从未到过长安。” 他叹了口气:“而我们的人将现在这个乔岁野的画像给军中之人辨认,未等他开口,就被暗杀了。我想,他的真实身份,已经不言而喻。” 令狐鸿渐不解的放下资料,问:“那他现在突然放弃了‘寻觅’这个据点,消失的无影无踪,又去了哪里?又想做什么?” 唐剡面露可怜,说:“他现在,就是‘春日宴’的画意姑娘。” “不,应该说他一直都是‘春日宴’的画意姑娘,也就是‘春日宴’真正的话事人,同时也是‘寻觅’的乔岁野。” 北方军镇的第一猛将,未经传召,悄然进入长安城,这其中的意思,已经是司马昭之心,众人小声讨论着。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案3:天道审判预告 以清不露声色,心里盘算。 乔岁野就是女黑衣人,从他的功夫来看,不在我之下。能以君压直接震慑全军,更将高阶的将领直接阶压致死,他不可能是高阶君,而是泽! 君卿在幼时受到重大变故可能发生蜕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意志坚韧则突破重围向上变成泽。如果他是姐姐,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样,置之死地而后生,成了泽? 他当日是否在回来接我的时候,发现我不在,以为我死了,才会北上,想要去寻找父亲。但是他一个孤身的女卿,还是钦犯,哪里那么容易出境? 火场上的那张脸,让以清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春日宴’一探究竟。 你到底是不是姐姐。 他在心里不住叩问。 白海棠。 姐姐说,那是要经历了数九寒冬的考验,冒着风雪,才能在冰天雪地里绽放,是万中无一的花朵。 就像泽一样。 佘则看以清一直一言不发,却丝毫没有放过他一闪而过的惊讶。 你看到了什么,是不是你已经洞悉了乔岁野的身份,或者乔岁野与你之前相识?不论如何,只要你对乔岁野有所怀疑,就一定会出手。 未免这人背着自己,擅自行动,又弄得一身的伤回来,他果断选择主动出击。 “索性灭门案告一段落,左氏的案子还需要继续搜集证据,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就当案后放松。” 佘则这么一说,众人都齐刷刷的转过头来,看着他。 令狐鸿渐结结巴巴的问:“老,老大,你是说咱们一起去‘春日宴’?” 佘则点头。 南宫令月大跌眼镜,那张素来面无表情的脸也有了几分人气,手中的笔滚到了一边,错愕的问:“你也去?” 祝松吓得眸子颤了颤。 付通忙说:“老大,‘春日宴’是正经的持证经营,也没犯什么大案,还不至于要你亲自带队端了这个窝点。” 佘则无语,一边收拾了桌面凌乱的资料,一边说:“我什么时候说要去打击娼馆了?” 站起身来,在众人惊讶地表情下,气定神闲的掸了掸衣裳,说:“我就不能跟你们去凑凑热闹?” 双手负在身后,边走边说:“嗯,也对,我也该去见识见识,免得你们老在我背后嘀咕我工作狂。” 众人:原来你知道啊…… 留下剩下几人还在屋内消化佘则要亲自去妓院凑热闹这个惊天大消息。 最后一致责怪唐剡。 “都是你,没事提什么‘春日宴’?” “就是,你家乔老板整日神出鬼没的,谁知道他换了个画意姑娘的身份是要干什么?” “你自己悄悄打探就算了,还把老大带坏了。” “他那些迷弟迷妹要知道你把他带进了‘春日宴’,你看你还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唐剡那真是百口莫辩,自己和阿乔的感情已经坎坷的让他生无可恋了,就这样,还要公私分明的去打探消息。自己都委屈献身了,完了还要被群体围攻,他觉得自己简直比左户还冤屈。 以清适时加深自己傻乎乎的人设,小声的问:“大人喜欢乔老板?” 众人:“…………” 经过前期且多次来自唐剡的温馨提示,这次,就连付通都露出了同情佘则的表情。 …………………… 夜里的春日宴一派的莺红柳绿,唐剡唯恐佘则不自在,特地要了一个最大的包房,没想到佘则还是不自在,一个人坐在角落喝酒。 “你们玩你们的,不用理我,我就是来见识见识。” 他并不太喜欢这样的烟花场所,也不太喜欢那些一来就往人身上贴的莺莺燕燕,比起这样灯红酒绿的生活,他更喜欢对着案件,抽丝剥茧,查明真相。 本着不想扫了大家的兴的原则,虽然自己不喜欢,也不会阻止别人喜欢。 众人本就和他是生死之交,也没什么放不开的,一进来,就跟撒欢的哈士奇一般,有相熟的姑娘卿儿,直接叫上来,没相熟的,勾搭两句也就熟悉了。 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南宫令月,也带着微微的笑意,和祝松在一旁煮酒下棋,身旁各跟了两个卿儿伺候取乐。 以清姗姗来迟,一进来,就吸引了佘则全部的注意力,他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在一片眼花缭乱的美色之中,视线范围内,只有以清。 他与平日不同,没有画着平日里的桃花妆,而是恢复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这样的他没有之前装作卿那般的可怜巴巴,我见犹怜,而是好一派的神清骨秀,潇洒不羁。 一身月白花锻,对襟窄袖齐腰,腰封用银白色的丝线绣着白海棠,腰间挂着洒金花的竹叶香囊,坠着墨绿色的流苏,外披秋色单衣,端的是优雅贵气,青丝用木簪半挽,长发垂下,更添飘逸。 南宫令月面对以清的方向坐着,看他进来,手里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祝松回头看去,傻在了原地。 付通踩到了姑娘的披帛,跌了一脚,正在倒酒的令狐鸿渐把酒倒在了桌上,唐剡停住了筷子。 以清好奇的看着大家都停住了动作,笑道:“怎么都看着我?我很奇怪?” 令狐鸿渐第一个反应过来,心道:对呀,他本来就是君。之前他那娇滴滴、柔弱弱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现在这个样子,才是正儿八经的君的模样,才是真正的自己。 见识过以清在斗场出手的令狐鸿渐心里美滋滋的,快速凑上去,竖起大拇指,用二人才能听到话说:“这才是你本来样子对不?俊!” 以清摸摸脸,说:“今日不太想化妆,就没画。” 令狐鸿渐说:“不化好看。别有事没事研究你那个桃花妆,快来喝酒。” 以清看佘则从他进来就一直一言不发,说:“大人,看您也不自在,要不您先走?” 佘则完全没精力去思考今日以清的不同,他眼里都要把以清扒光了,恨不得将他关在屋子里,将所有盯着他看的人都赶出去。 唐剡看热闹看的很快乐,单手托腮,看着以清,问:“你今日的衣着,衬托的你甚是俊俏。” 以清但笑不语,转而问:“画意姑娘在哪儿?回渊哥,不给我引荐引荐?” 唐剡向上抛起一颗花生,一口咬住,说:“他说时机到了,自然会过来。” 以清不同寻常的乖巧,卸了妆的他仿佛换了个人,唇角噙着危险的笑意,一瞬而过,端着酒杯,看着上面繁复的花纹,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大圣朝君卿三九阶制,男君、女卿从生理上看是绝对的男女性别,分别拥有完整的男女性特质。 男卿为男性表征,拥有男性生理器官,只是多了孕育所用的宫腔。 女君,虽然被称为是女性,但其实除了外表之外,并无女性特质,更像是女装大佬。她们外表如女性,但无女□□官、无月事、无地缝,拥有整套男□□官,平日可藏入体内(女□□官的位置)。 姐姐本是女卿,若他兑变成了泽,便要接受身体的变化,眼睁睁的看着陌生的男□□官从身体里长出,感受着本来的女□□官退化,直到消失。 面对这样的巨变,没有超越常人的意志力,根本无法承受,不仅如此,还要四处躲藏,不被追兵找到。 他一定是历经了千辛万苦,才从陇右脱颖而出,才能成为威名远播的骁果将军。 姐姐,是你对吗? 他不断地问自己。 你过去受了这么多苦,现在回来了,是想做什么呢?让我帮你,好吗? 你当时听到了我叫了你一声‘姐姐’,所以只是轻轻的一掌,将我推开。 你让回渊哥带回消息,让我们知道你在‘春日宴’,就是为了引我来。现在我来了,你会用什么方式,来验证你对我猜想? 看着霓裳姑娘端着酒,带着七八个姑娘卿儿进来,以清眼神一亮,立马站起身来,风流的上前挑起霓裳的下巴,调戏道:“姑娘,好久没见了,今日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霓裳笑容灿烂,身体轻软如燕,就着以清坐下的姿势,顺势就坐在以清的怀里,说:“自然是好酒。” 端着酒杯,自己喝了半杯,将剩下的半杯放在以清唇边:“清哥哥,喝我半杯残酒。” 以清张口咬着酒杯,仰头,喝下,在扔了酒杯,说:“有酒无乐,不好玩。” 问向众人:“蛇蔓舞,会吗?” 令狐鸿渐点点头,说:“会会会,当然会。” 付通也是个欢场老手,哪里有个不会的? 以清站起身来,搂着霓裳,抬起一只手,示意身边的姑娘一起,轻蔑一笑:“看小爷给你们露一手。” 于是踩着节拍,与姑娘们在舞池滑翔。 唐剡一听以清要跳蛇蔓舞,那可是来了兴致,专业拱火,善意的跟身旁还不知道事态严重性的佘则科普。 “允中,所谓的蛇蔓舞,顾名思义,便是像蛇一样蜿蜒想上,像藤蔓一样纠缠不放。” 佘则冷峻脸看着以清和姑娘们紧贴着身子,不断摩擦,黑了半张脸,咬着后槽牙,说:“看出来了。” 唐剡说:“你说你钓鱼钓了这么久,感觉没啥进展呢?” 佘则的脸又黑了几分。 唐剡:“你看人家一进来,也没怎么跟你搭讪,反而和姑娘们打得火热呢。” 怀疑到:“你这美人计是不是不太行?” 于是被瞪了。 唐剡继续撩拨:“行,你最行。但是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说。” 看着以清脱掉了外衫,佘则怒火攻心,连喝了几杯酒,也平复不了内心想要将人带走的冲动。 唐剡说:“可能不是你美人计不行,是以清可能根本没意识到你对他的感情。” 佘则猛然看着唐剡,半信半疑。 唐剡分析说:“你看你那日清晨抱着的也好,求婚也好,后来把受伤的他安置在你的房间也好,可都是泽被苍生,不是以清。” “以清甚至以为你喜欢令狐,喜欢阿乔,从来没有认为你喜欢过他。” “据我观察,他好像在这方面挺迟钝的。” 佘则难以置信,好一会儿,才说:“他就是泽被苍生,他作为泽被苍生时,并没有回绝我。” 唐剡说:“这就是问题,以他的迟钝,他会不会觉得你喜欢的是泽被苍生这个身份?” ‘哐当……’ 佘则手里的杯子被捏碎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霓裳勾起以清的腰带,轻轻取下,风情万种的扔在地上,双手摸在他的胸膛上,指尖轻轻拨开衣襟。 以清顺势将人带过来,搂在怀里,嘴里叼着一只装满酒的酒杯,看起来二人要共饮。 唐剡添油加醋道:“对了,蛇蔓舞,还有一个名字,叫脱衣舞,喝一杯,脱一件。看以清今日穿的衣裳,应该还能喝两杯……诶?” 内心狂喜:你就嘴硬吧,明明自己喜欢别人喜欢的要命,还犟嘴说什么钓鱼,也不知道谁钓谁。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案3:天道审判预告 佘则觉得自己从未做过如此错误的决定,一是让以清知道了乔岁野在‘春日宴’,二是主动提议前往‘春日宴’。 转念一想,他又前所未有的觉得自己的决定如此英明过。若是让以清背着自己跑来‘春日宴’打探消息,那就不是单纯的喝喝酒,跳跳该死的蛇蔓舞,脱了外衫,解了腰带这么简单了。 在看到以清一身月白衣裳出现时,这样的翩翩公子,让他移不开眼。 可看到所有人都被以清迷住时,他又吃醋吃的快要把自己淹死了。 直到唐剡在他耳边不断地聒噪,他也只听到一句‘以清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感情’。 他直接宕机在那里,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听着唐剡的分析,觉得十分有道理,心中紧绷的弦儿在听到‘脱衣舞’三个字时,理智完全碎成了渣渣。 站起身来,喝闷酒喝的已经醉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佘则哪里还管的上什么?脑子里全部都已经被酸醋浸泡了。 他顺应本心的走上去,拉起以清,推开霓裳,夺过酒杯,喝了,觉得不尽兴,又将霓裳带过来的酒壶拿起,含了好大一口,对着以清的唇渡过去。 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心道:平日里一本正经,洁身自好的老大,竟然也有这么大胆的一面?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搂着以清的肩头,裹挟着人往外走去。 唐剡见他醉的连直线都走不出来,有些担心。 以清揽着佘则的腰,撑着他的身体,说:“放心,我照顾他,你们玩你们的。” 佘则将人的手按下,说:“不准跟他们说话。” 以清笑着,哄着:“行行行,就跟你说话。醉鬼!” 见他醉的厉害,叫人开了房间,将他安置在床上,给他盖了被子。 他坐在桌前,没想到本来应该醉了躺着的佘则,又跟着他坐在桌前,就这么满面含春的看着他。 以清看他脸色驼红,眼神迷离,就知道这人醉了,起身又被人抓住手,说:“我叫人给你打水洗脸,看你醉的。” 佘则摇摇头,说:“我没醉。” 以清怀疑:“真没醉?” 竖起连根手指头:“这是几?” 佘则拉着他坐下,说:“喝的是有点多,但是不至于醉,只是不想看你和那些姑娘们又是喝酒又是跳舞,又是脱衣服的,胡闹。” 以清看他确实还带了几分清醒,说:“行,那你休息一会儿,我……” 他站起身来,指了指门外示意,心道:今晚我是来找乔岁野探虚实的,现在人还没见着呢。 佘则就着坐着的姿势,双臂环过以清的腰,抱着,脑袋靠在他的后腰,说:“不准去,陪我坐会儿。” 以清泄气,心道:一会儿再去找画意吧。 说着,坐回原处,倒了一杯茶,喝了,也给佘则倒了一杯,说:“解解酒。” 佘则摇头,单手托腮的看着以清,把以清看的怪不好意思的。 “以清,以案为聘,你答应了的,不准你和其他姑娘卿儿不清不楚。” 以清没想到他会直接了当的拆穿自己,顿了顿,低着头,看不出表情,小声说:“为什么要拆穿我呢?你不是一直都在假装不知道吗?” 佘则说:“因为我很生气,生气看到你穿的这么好看,生气你和霓裳跳蛇蔓舞,生气她脱你衣裳……生气你为什么没注意到我在生气?” 以清心情略好的捧着佘则,看着这样与平日完全不一样,带着几分孩子气,赌气模样的佘则,问:“你吃醋了?” 佘则诚实的点头:“对,我吃醋了。” 他看着他:“走到哪儿都在招蜂引蝶,拈花惹草,我怎么就喜欢你了呢,真是让人不省心……以清?你怎么了?” 正说着话,以清突然感觉腹内一阵火烧,一样的感觉从小腹直接烧到了天灵盖,淡淡的花香从他的君纹中泄露出来。 他看着桌上刚刚喝过的茶杯,心中大叫不好:被人算计了,该不会要用这种方式来验证我吧?姐姐,这种简单粗暴又恶趣味的方式,确实是你干得出来的事! 君和卿不一样,君出生时,室满萦香,后腰有自己的花纹,也就是君纹,出生时的香味,便是与生俱来,从君纹中绽放的眷属。除了刚刚出生时首次释放之外,此后只在动情时发出,也算是房事的调味剂。 味道越是浓郁,越是情到深处。越是高阶,味道越清澈、澄净。 卿出生时,室内无香,心口有一团如有似无的淡粉色氤氲,在被标记后会在氤氲处呈现夫君的花纹眷属。越是高阶,红晕越浅。 平日里,君是可以控制君纹眷属的释放的,如今他被下了药,君纹眷属不受控制的泄露出来。 佘则闻到异香,虽无法辨认这是什么香,但也能明确知道这就是君纹眷属。而这个眷属,就是从眼前之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大脑石化,思绪散漫:“你,你果然不是卿?” 以清忍着难受,热汗从额头冒出,脸色通红,没有说话。 “你去哪儿?” 看他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要往外走,佘则连忙站起来,扶着他,发现他浑身滚烫。 以清说:“你应该知道我这是怎么了,呼……” 他喘着气,说:“幸好这是‘春日宴’,姑娘也好,卿儿也好,都好解决……” “?!” 带着醉意的佘则身体比脑子诚实,直接将他抱在怀里,说:“不准去!” 感受到怀里的人的身体僵了僵,感受到火热的小清抵着自己,他光是脑海里想起以清和霓裳跳舞,就已经无法容忍,哪里还能接受以清去抱别人? 脑子也难得长出来了,说:“我可以!” 以清推开他,靠在门板上,别开脸,说:“不是卿,也可以?” 佘则丝毫不带犹豫的说:“嗯,不是卿,也可以。” 以清侧过脸,与他四目相对,看着他严肃的表情,试探的问:“大人,您喝醉了。” 佘则直接将人夺回,推倒在床,欺身上去,说:“没有,没有喝醉。” 他亲了亲,说:“也不是一时激情冲动。” 以清强忍着,问:“标记大人也可以?” 佘则闭上眼,将自己送出去:“可以。” …………………… 隐约听到隔壁在下棋。 黑子实力不俗,又占了先手。白子隐藏实力将计就计,慢慢化被动为主动,直接掌控整场棋局走势。 开始只是将计就计,几个散骑兵在四周游击试探,逐渐收拢阵型,持续打探消息。 随后用疲兵之计,派出小股轻骑兵在后方不断骚扰,控其粮仓,劫掠粮道,疏通兵道,断其生道,让对方来回奔波,疲于应对。 待时机成熟,主动出击。大军主力一鼓作气,挺进敌军腹地,一时间金戈铁马,攻城略地,战况胶着,难舍难分。 直到全力拼杀后,黑子率先举旗投降,偃旗息鼓,鸣金收兵,未果。 掌握战场局势的白子不等黑子休息,主动开启新一轮战斗,战局一发不可收拾,接连奋战。 主战场从前到后,从左到右,从下到上,从上到下,直到五更鼓声,方才罢了。 一夜鱼龙舞。 日上中天,佘则才在以清的臂弯里慢慢醒来,他知道了一切。 那个白兰君纹他看过无数次,那个花纹他早就记载了脑海中,只是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亲眼见到这个花纹。 他明白了以清隐瞒的一切,他盗掘坟墓,他炸了地窖,他会以身犯险,屡中乔岁野的诡计,一切都豁然开朗。 他不是笨,也不是不知道乔岁野算计他,而是为了活命,或许更是为了保护姐姐和妹妹活着的线索,他必须只身犯险,将可能给他们带去的任何危险,都扼杀在摇篮中。 他想起卷宗里写的,左氏三子死于武功县义庄,想起以清开玩笑的说自己曾经和蜀都的姐姐玩捉迷藏,自己藏在棺材里,等着姐姐回来接她。 他的心一阵抽痛。 左户的夫人,是蜀都人,是第一任剑南节度使的长女。 原来,你们不是玩捉迷藏,是在逃命。 你当日没有等到姐姐回来接你对不对?不然你不会被一德真人收养。 察觉以清醒了,看他要说什么,一心只想着帮以清守住秘密的佘则嘴比脑子快,说:“放心,昨日的事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以清微微蹙眉,支起半个身子,露出斑驳的痕迹,侧身看着佘则,冷眼凝视,直把佘则看的心虚的躲开视线。 然后他一言不发的起身,捡起地上的衣裳,穿起来。 佘则就这么静静地从背后看着他。 心道:平日里穿着衣服还不觉得,这么一看,他的上半身宽肩窄腰,腰部精瘦有力,双腿笔直纤细,线条优美,一看就是长期锻炼的人,怪不得功夫那么好;小清站起来的时候姿势挺拔,昂首挺胸,身材优美,体贴入微。 他还在回味昨晚的疯狂,以清已经离开了房间。 看以清自始至终,一声不吭,他能感觉到他的生气,情事后迟钝到还没有恢复正常思考能力的佘则,甚至没有意识到以清到底在生什么气。 他带着不悦,慢悠悠的起身,扶着酸软的腰和首次便过度使用的地方,嘟囔:“昨晚怎么没觉得当卿这么辛苦?” 一场你情我愿,水到渠成的情事,让他神清气爽,看着自己身上的痕迹,脸红了,摸了摸心口,带了一点粉色的氤氲,他也没当回事,只当是吻痕了。 边穿衣服便嘀咕:“我一个堂堂九阶君被当成卿那么干,我还没不乐意呢,他不乐意个什么?” 屋内残留着他的雨雾君纹眷属,和以清的白兰清香,纠缠在一起,让白兰带了几分冷调。 原来这就是白兰花的香味。 他在心里说。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案4:典妻被杀事件 佘则慢悠悠的穿着衣裳,才从里间出来,浑身跟散了架一样,行动笨拙,走路都不利索了,心道:没想到平日里乖巧可怜的以清,在床上这么的,狂野。 他扶着桌子,微微弓着背,慢慢坐下,不断地揉着腰。 这会儿要是回刑狱司,不知道要被众人怎么嘲笑和审问,一向一本正经的佘则实在是要脸,光是想想被众人围堵的画面,都满脸通红。 要是回家,被父亲母亲哥哥姐姐看到,不敢继续想,他扶额:这辈子就完了…… ‘嘎吱……’ 正当他犹豫何去何从时,化身画意的乔岁野心情极好的推开门,笑语盈盈的踩着小莲步,自来熟的走进来。 靠近佘则,嗅了嗅,意味深长的拿着手巾在鼻子前方晃了晃,以至于佘则以为自己身上气味儿难闻,特地抬起袖子也闻了闻。 心道:以清的味道,明明很好闻。 每一朵君纹,每一个君纹眷属,都是独一无二的。 乔岁野跟踪佘则很久,也在唐剡那里套过话,他知道以清还有个身份就是泽被苍生,也就是和自己交手的黑衣人,所以才会借机引以清前来。 如今他用这样的方式确定了他的君纹眷属,连带着看佘则都顺眼了不少。 乔岁野将一红一白白瓷瓶放在桌上,指着白瓷瓶,好心道:“你身上这纠缠的君纹眷属味儿啊,隔着门板都闻到了。这是遮掩香,擦点在耳后,就可以遮盖住了。” 佘则看着眼前这个忽男忽女的大美女,心道:不怀好意。 乔岁野看着眼前的佘则,没有平时的稳重,倒是像被糙开了,整个人特别娇。 乔岁野抿嘴直乐,梨涡一直挂着,打趣道:“大人,我可是一番好意。你身上这久久不散的雨后白兰香,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昨晚有多奔放,你要是这么走出去的话……” 畅想道:“啧啧啧……不消一刻钟,整个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上至王公贵族,下至乞丐流民,就连街口的大黄狗都知道你被君睡了。” 对上佘则嗔怒的模样,乔岁野用手巾捂着压不下去的嘴角,说:“我可没有偷看活春宫的癖好,就瞅瞅你现在这姿势,想必也不是上面那个。” 佘则一时哑然,无可辩驳。 乔岁野看他吃瘪,心情没由来的更好了,就像是曾经在家,有事没事逗弄自家弟弟一样。 他没记错的话,佘则的君纹是雨雾,眷属便是雨雾的味道。 逗弄心大起推了推红色的瓷瓶,说:“这个,□□消肿用的。” 佘则听着这样露骨的话,真是两眼一黑的程度,他想起昨晚以清突然的不对,肯定的陈述:“是你给他下药。” 乔岁野站起身,婀娜的靠着桌子,说:“谁知道呢。” 心道:我这弟弟不错,九阶君诶,说拿下就拿下。比我家那个心眼奇多的七阶傻子君好伺候多了。 愉悦的走到门口,贴心的说:“我看你好好休息两日,免得一走出去……噗嗤……这房间啊,算我账上。” 佘则握紧了拳头,紧盯着被关上的门,心道:迟早跟你算这笔账! 一连在‘春日宴’躲了两天,借着乔岁野相当好用的药,以及九阶君天然的快速恢复能力,他终于算是相对行动自如了。 但是在经历了那个晚上之后,在他说出当那晚的事没有发生过这样的话之后,他的心里难得生出了恐惧和退缩,他有点不敢去见以清。 在‘春日宴’的两日,他感觉整个人清醒了很多,有一种顿悟的感觉, 但他想不明白很多事:比如,他为什么头脑发热的愿意抛弃九阶君的尊严,被他压,不仅不抵触,甚至还很享受; 为什么在他想着要帮以清保守秘密,条件发射的说着当那晚没发生过时,心里会很刺痛;为什么看到以清对自己的无情置之不顾,一言不发的离开时,心脏仿佛不会跳动。 他不明白从不知道什么是怕和逃避,只知道坚持不懈、勇往直前的自己,会害怕到不敢去见他,会躲在‘春日宴’不敢离开。 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乔老板的身份多重,明知回渊对他的目的,还依旧让他跟在身边。他作为胡琴的身份进入长安的目的另当别论,他为什么要给以清下这种药?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以清是衣冠冢的黑衣人? 他要左氏遗孤的线索干什么?他手上的半张白布写了什么?他与左氏是否有关系?还是听谁的命令,取得这些线索? 但他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比如,似乎一直有人在言语之间暗示他要彻查梁大人的案子,暗示斗场的事他非常为难,暗示朝堂自上而下的腐烂,暗示天道审判是左户所为,暗示左户要带兵南下,暗示他要彻查左氏遗孤的下落,并带给他…… 正是早晨,他这几日满腹思量,不知怎么办,又加上伤处,吃的都是些流食,如今有些想念刑狱司的早膳。 他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借口 ,实则是想看看以清。 走进食堂,唐剡看着他,连忙打招呼,说:“以清说你喝吐血了,好些没?” 佘则心道:原来他是这么说的。 余光从进来,就在搜索那个熟悉的身影,看到以清和令狐鸿渐坐在一起用早膳,二人十分投机,以清还从令狐鸿渐的盘子里夹了一个珍珠糯米丸子,令狐鸿渐也喝了喝以清杯子里的豆浆。 看的佘则心里不断冒酸泡泡儿,拿着餐盘的手青筋都鼓出来了。 心道:怪不得从斗场回来,令狐就特别粘你,面对你还会露出从未有过的撒娇表情。所以他早就知道你是君,原来他早就心悦于你。 你怎么也不知道避忌,别人向你示好,你就接受? 对了,在斗场,是你给令狐治疗的伤势,你把他都看遍了是不是!怪不得你受伤了也直接去找他,还让他给你治疗腹部的伤处。 怎么,令狐的小学鸡身材能比我的好? 佘则越想越气,气的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余光一直逮着那个偷腥的人,被动的顺着队伍挪动脚步。 唐剡排队往前走,十分关心的问:“你也不是酒量不好,怎么突然喝吐血了?把我家阿乔吓的够呛,忙前忙后的。” 佘则敷衍说:“没事,好多了,替我多谢乔老板。” 又问:“你和乔老板,到底什么情况?” 唐剡顾左右而言他,道:“就是这个情况呗……我要这个,这个。” “到你了。” 佘则抬手就要了和以清一样的食物,还多拿了一份珍珠糯米丸子。 唐剡连忙阻止:“允中,珍珠糯米丸子里面有荸荠,你一吃荸荠就浑身起疹子,怎么拿这个?” 佘则说:“没注意。快走,别挡着别人了。” 心道:以清看起来喜欢吃…… 说着,和唐剡往以清这边走来,他刚一坐下,以清就抬了屁股:“你们慢吃。” 把刑狱司一桌的众人看了个莫名其妙。 令狐鸿渐问:“老大,你和以清吵架了?” 佘则扭头看着那个离开的身影,敷衍道:“没有。” 令狐鸿渐说:“奇了怪了,平日他看着你,哪儿像今日这般避之不及?” 佘则问:“平日?他看着我是什么样的?” 令狐鸿渐非常肯定他们俩之间有事,却非常君子的想要替他们解开误会:“平日,就是郎情妾意呗,你们说是吧?” 众人齐齐点头,心道:你俩之间那点事儿,整个刑狱司都知道。 令狐鸿渐说:“老大,你们吵架啦?” 佘则不语。 令狐鸿渐猜测是不是佘则发现以清不是卿,所以无法面对自己的感情,因此和以清吵了一架? 他委婉道:“其实喜欢就是喜欢,别这么多顾虑。” 等他们几人都走了,唐剡挪了凳子,和佘则靠的很近,问:“你俩什么情况?怎么气氛这么诡异,你一来,他就走了。” 佘则拿着筷子在豆浆里搅拌,抬抬下巴,说:“珍珠糯米丸子,给你吃了。” 唐剡说:“谁要吃这个?” 催促道:“快说,怎么回事?” 佘则看着泡过油条的豆浆,上面飘了几颗油星,说:“没什么,不就是钓鱼吗。” 又说:“遇到点阻滞。” 唐剡一时失声,不言语,用脚指甲盖儿想,他都知道佘则说的是以清。 他虽然看得出佘则早就泥足深陷,对以清爱的不可自拔,但是他一直嘴硬,应该说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动心。 提点道:“其实你不必亲自去钓鱼,咱们刑狱司这么多人,谁去不行?我看令狐就乐意得很……” “不行!” 佘则一听令狐鸿渐的名字,坚决否认。 又给自己找了借口,说:“令狐自小喜欢跟着我,他涉世未深,我不能让他去冒险。” 唐剡抬起手放在他的背上,拍了拍,没有说话。 “你和乔老板呢?” 唐剡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甚至没办法让他用自己的这套,只说:“拧巴的人,需要一个驱不走的爱人。” 他站起身来,同情的看着陷入情爱,却浑然不自知,苦了双方的人,叹了口气,离开了。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佘则和以清在躲对方,何况刑狱司里面这些专干查案的专业人士,他们觉得整个刑狱司的气氛实在是诡异的很。 晚膳后,以清在天井小坐,令狐鸿渐捧着新鲜水果过来,说:“五月中旬的天怎么这么闷热,怪难受的。” “来,这是刚用井水镇过的,可凉爽了。” 以清笑着捡着果子吃,大呼:“嗯……冰冰凉凉,甜丝丝的,好吃。” 令狐鸿渐见机问:“你和老大之间,吵架了?” 以清笑问:“怎么,小小年纪,还想着当和事佬呢?” 他故作无事道:“没什么事,就是他发现我不是卿了。” 令狐鸿渐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说:“不就是不是卿嘛,这就知难而退了?老大也太没恒心了。” 以清捏捏他的脸颊,说:“管好你自己吧,小霸王!” 令狐鸿渐一时兴起,说:“反正周围没人,过两招?” 以清心头正烦,他实在是不知道佘则是怎么想的。 明明从日常生活中,都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用心,甚至那晚愿意放弃九阶君的尊严,让他标记他,明明是你情我愿,十分契合又美好的一夜。 可为何他要说出那样的话来。 在自己毫不保留的将自己的白兰君纹和眷属暴露给他之后…… 以清将所有的烦闷挂在心头,尽量装的无事人一样,直接伸手抢令狐鸿渐手里的果子,说:“就你?” 令狐鸿渐见招拆招:“少小瞧人!” 二人你来我往,玩的不亦乐乎,将整碟果子掀翻了,滚的到处都是。 “哎哟……” 令狐鸿渐一个不小心,看着灯火阑珊处,佘则黑了一张脸的盯着他,让他一个分心,踩着地上圆滚滚的果子,摔了一跤。 以清赶紧上前检查,说:“崴了脚,能起来吗。” 令狐鸿渐是最怕疼的了,红着眼眶,忍着泪水,要掉不掉的挂在眼角,连连摇头。 以清索性将他打横抱起来,准备去找栾大,转身便碰上迎面而来的佘则。 以清就这么冷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看了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 留下佘则,停在原处。 夜里,下起了倾盆大雨,雷声阵阵。 佘则辗转难眠,睁眼看着床幔,怀念那晚以清的体温:我能感受到你对我有情,我也知道你一直瞒着的秘密。 你是左户次子,左贲左简州。 你本来是九阶君,为了从那场冤狱惨案中活下来,伪装成二阶卿。你本来可以无忧无虑的在三清观一生,是我将你拉进了这肮脏的世道。将你推进了梁大人的案件中,让你知道了有人在查你们。 是我让你屡次身陷险境,是我让你不断暴露你的身份,我所做的一切,都将你置于岌岌可危的地步。 如果我主动离开你,推开你,你是不是可以硬下心肠,离开我,推开我。带着你的秘密,回到三清观,悄无声息的好好活着,不用卷入是非纷争之中? 但是看到现在的你,我又退缩了。 那日我说要将当晚的事当做没发生过的时候,似乎听到了你的心破碎的声音,你的一言不发,你的刻意闪躲,你苍白无力的微笑,都让我心疼。 自言自语:“我该怎么办。”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更好地保护你。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案4:典妻被杀事件 第二日,还是没有想通,不知道如何面对以清的佘则为了躲以清,直接把自己关在文案室看文书,直看到午膳才出来;快速用完餐,又躲了进去,直到晚膳时分,才顶着黑眼圈,游魂儿似的走出来。 看着心情很好的唐剡,正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儿。 “你和乔老板又和好了?” 唐剡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这么明显?” 佘则点头:“满脸都写着呢。” 他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又本能的开始寻找。 唐剡说:“别找了,人已经走了。” 佘则从未想过他会离开的这么快,一时无法接受的看着唐剡。 唐剡说:“你在躲他,整个刑狱司的人都知道,他作为当事人能不知道?” “今早就收拾行囊走了。” 佘则期期艾艾问:“他,还会回来吗?” 唐剡摇头,说:“不知道。” 看着眼前潦草的佘则,于心不忍,又想把人骂醒:“搁我,我肯定不回来。” 佘则露出微笑,说:“不回来也好。” 唐剡气不打一处来,说:“不想笑就别笑,丑死了。” 又说:“你们俩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别告诉我只是因为他是君,你就退缩,这种借口骗不了我。” 佘则:“说什么退缩。” 唐剡怼:“呵呵,死鸭子嘴硬,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佘则置若罔闻,自顾自的摇头,说:“我有些愧疚。” “他有很多秘密,这个秘密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要不是我第一次碰见他,就硬要将他关进大牢,害得他留在刑狱司,接触到了梁大人的案子,或许他就不会经历后面的一切。” 他叹息着:“不会在斗场受伤,不会被乔岁野打成重伤,更不会陷入纷繁复杂、波谲云诡的斗争之中。他本可以在三清观,在一德真人和以宁道长的庇护下,无忧无虑的活着。” 唐剡看他陷入自苦,不忍道:“这些,你对他说过吗?” 佘则摇头。 唐剡说:“你这些话,如果不跟他说,又如何知道他的答案?你用你自己的想法,强行加在的身上,他愿意吗?” “如果他真的怕苦怕累怕危险,在嗅到一丝危机的时候,就已经转身离开。我想以他的洞察力,这并不难。” “但是他没有,说明在他心里,他愿意和你一起面对危险,面对挑战,共同迎接未知的一切。” 他看着桌上的一堆瓜子壳,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阿乔也有很多秘密,他怕我有危险,也不止一次的想将我赶走。可是我想陪着他,陪他面对一切。” “令狐有句话说得对,喜欢就是喜欢,哪儿来这么多顾虑。对阿乔来说,我就是那个不顾一切,驱不走的爱人。对以清来说,你会是那个不管面对如何的艰难困苦,都会陪在他身边,陪他走完一生的爱人吗?” 佘则苦笑。 唐剡面无表情,冷冷的看着一直在逃避自己内心的佘则,于心不忍,问:“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吗?” 佘则:“?” 唐剡说:“从小到大,你是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拥有让世人艳羡的一切,你从不知道什么是失败、什么是退缩和逃避,在你看来‘不会’只是不愿意不努力的借口。” “你从来都非常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对自己未来的道路也规划的非常明白。你无法接受一切脱离你掌控的事情,比如,情爱……” 佘则默默地听着,几次张口要否定唐剡的话,都被没找到机会。 唐剡站起身来,说:“你现在,整个人仿佛风中的芦苇,混乱、潦草、凌乱。” “就像是个被人扫地出门的弃夫。” 说着,离开了,留下佘则一个人,继续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 ……………………………… 以清在从‘春日宴’离开时,乔岁野就给他递了消息,约他在四日后在武功县义庄见面。 他看回到刑狱司的佘则,确实如当日说的那般,只当当晚的事都没有发生过,气不打一处来。 心道:就在你发现了我所有的秘密之后,便一脚将我踹开。你是怕我保护不了你,会连累你?还是在气我趁人之危睡了你? 他何尝不知道一旦佘则看到他的君纹,就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告诉他一切的准备,他本来想第二天起来就告诉他一切,不仅是自己,还要他可能找到姐姐这件事,他很想跟他分享他的一切。 可是不等他开口,佘则一句话,撇开了与他的一切联系。 眼前这个人,明明说就算自己不是卿,也可以;就算自己要标记他,也可以。前一晚才温情缱绻的男人,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甚至看到他的君纹标记在他的心口氤氲中浅浅显现,明明那晚他明明确确的得到了他的认可,完完全全把他标记了,或许以后他们还会有孩子。 就在他憧憬未来的一切时,他亲手砸碎了他的一切幻想。 亲自告诉他,他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甚至有一个瞬间,他在怀疑,佘则是不是也和唐剡一样,以身入局,是为了查探自己的真实身份。 疑心一旦生出,就像是蜘蛛网,迅速瓦解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 以清自来感性,要让他突然从一段真心付出的感情中抽离出来,实在是非常困难。 在刑狱司遇到的那个早膳,以清已经用尽了毕生的克制力,才没有冲上去问个清楚。 直到佘则看着他抱起令狐鸿渐,也没有一句话时,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跳梁小丑,是自己把这份情看的太重,拿得起,却放不下。 他甚至有些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头脑发热的去找佘则问个明白,没有去自取其辱。 他实在没办法像佘则一样,抽刀断水般,决绝的说出那样的话,也做不到见面不识,相逢陌路。 便与陆予方请辞,也借机路过武功县义庄。 回到三清观,也不过下午时分。 三清山还是那样的苍翠欲滴,三清观还是香火鼎盛。 道长们看到以清回来了,都热情的说着‘欢迎回家’,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说着‘怎么瘦了?’‘怎么黑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又踢被子受凉了’…… 满耳满眼,都是关心关爱,让以清受伤的心感受到了满溢的温柔。 他来到一德真人跟前,看着眼前这个白发白须的老人,不由得展露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撅了嘴,跪在他的身侧,抱着老人,便哭起来,将所有的委屈都一股脑儿的哭了出来。 以宁在一旁打趣:“多大个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哭鼻子。” 一德真人将手放在他的背上,轻轻抚摸,说:“我的清儿,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吧,没事的,哭完就好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以清哭的更厉害了。 以宁看他哭的一抽一抽的,捏着他的脸蛋,又拉着他的手把了脉,说:“我说你怎么瘦了,之前受了伤是不是?” 以清哭哭唧唧的点头,丝毫不隐瞒,说:“这里,这里受了伤,这里被踹了一脚。我自己也开了药,好的七七八八了。” 他指着自己的左臂、右肩和腹部。 以宁心疼的紧,说:“所以跟你说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日难,这才几日,就伤成这样?一会儿我给你开点药,好好治治,别落下病根儿了。” 以清噘着嘴,擦了眼泪,点点头。 以宁带着几分责备,说:“不是教过你吗,打不过就跑,谁让你硬扛的?” 以清被教训,委屈巴巴的说:“中了毒,跑不动……” 以宁持续数落:“让你不好好学习毒理,医术也是个三脚猫,现在好了吧,书到用时方恨少。” 以清‘哇’的大哭起来:“大师兄,我被人欺负了,你还骂我,哇呜……” 以宁被吵得赶紧用手指头塞住耳朵,说:“师父,我去给小师弟煎药。” 连忙跑了。 一德真人捧着以清的脸,给他擦擦眼泪,说:“清儿,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要给师父说说吗?” 以清点点头,保持跪着的姿势,将头靠在一德真人的膝盖上,带着笑,说:“师父,我找到姐姐了。” 一德真人老怀安慰的抚摸他的头发,说:“小云,还好吗?” 以清连连点头,说:“他跟我一样,也变成了泽。他很厉害很厉害,我也打不过他。但是妹妹,留在了那个初春。” 他说着,带着惋惜,却也带着感激,说起姐姐,也有满脸的自豪。 “但是他说现在有想要做的事,暂时不能表露身份,也不能跟我相认。” 一德真人问:“会有危险吗?” 以清摇头,说:“他没有说,但是我很担心他。我很想把他敲晕了,带着他远走高飞,但是我不能这么做。” “他是我的姐姐,但是他首先是他自己,他有选择做什么和不做什么的自由。即便是这条路在别人眼中是条不归路,即时这条路最后会让他陷入无尽地狱,只要是他的选择,我都尊重他。” 一德真人慈祥的笑着,夸赞道:“出去一趟,道心未减。” 以清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随后消失:“师父,我遇到一个人,喜欢上一个人,但是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能感受到他心里有我,但是他却想要推开我,还说当我和他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见到我,也当无事人一样。” “我很难过。” 他说着,带着哽咽,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一德真人的手微微一顿,然后带着包容的微笑,说:“为师这辈子,做过一件错事,一件天大的错事。” 以清好奇的抬起头,看着他,问:“师父也会做错事?” 在他心里,一德真人悲悯众人,道学修养极高,就像是完美的存在。 一德真人看着他,像是透过他,看到了过去发生的那件事,拉着以清的手,说:“是人都会做错事,为师也不例外。但是为师知道,就算时间倒退一千次,一万次,明知这件事是错的,我也会不计后果的去做。” 以清问:“为什么?” 一德真人说:“人生一世,注定要辜负一些人。那件事我做错了,却从不后悔。我辜负了一些人,但是我保护了一些人。” “清儿,或许你喜欢的那个人,是在选择辜负一些人,保护一些人。或许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他却不后悔这么做。” 以清不明白的摇摇头。 一德真人说:“以后,你会明白的。” 第50章 第五十章 案4:典妻被杀事件 自从以清走后,佘则又回到了那个工作狂的状态,不,应该是变本加厉的工作狂状态。 想不明白,应该说他明白,却不愿意去明白。 他本身不相信情爱之事,对心底出现的这样陌生又无法掌控的情愫产生了抗拒与抵触。他在逃避,妄想用逃避和退缩,来让这样脱离轨道的感情消失,让自己的人生走上自认为的正规。 现在,他的人生中除了查案就是看卷宗,要么就是出现场,整一个不知疲倦的人机。 整个刑狱司被高强度的工作节奏搞得怨声载道。 令狐鸿渐绝望的趴在桌上,双臂伸直了,额头埋在桌上,说:“受不了了,快死了,我已经半个月没回家了……” 栾大整个人都混乱了,单手托腮,生无可恋:“验不完,真的验不完,为什么连大理寺、京兆尹的案子也要我们去查?我不行了……” 南宫令月一个头两个大,双眼失焦的看着桌上的海量文书,摇头:“能不能来个人把老大带走,再这么下去,我们真的要因公殉职了。” 祝松在一旁扶着脑袋,转笔,问:“以清什么时候回来啊?他和老大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叹息:“什么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可怜我们这些鱼……” 令狐鸿渐怨气道:“最没义气的就属回渊哥,打着查案的旗号,整日沉迷温柔乡……” 又说:“要不我也说我家十三姑姨婆生死忌撞日,回去扫墓?” 南宫令月表示,不是只有你眼红付通找了个回家扫墓的借口就跑了这件事,我也琢磨了很久,无奈像南宫家、令狐家这种世家大族,根本没有蒙混过去的可能性。 直截了当的将他心中的小九九扼杀在摇篮,摇摇手,说:“你家的家谱老大倒背如流,通哥这招,咱复刻不了。” “话说今日老大呢?平日这个点不得顶着一张锅底脸,查岗了?” 南宫令月东看西看也没看到人,示意祝松出去问问。 一会儿,祝松笑容满面的回来,双手在身前来回搓,说:“说是佘都尉今日陪驾游猎,坠马受伤,老大回家了。” 众人顿时欢呼,之后才觉得愧疚。 “咱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地道?老大家大哥平日也对我们不薄。” “要不,去探望探望?” “走走走,一起去。” …………………… 公主府内,忙成了一锅粥,太医奉旨守在府内,一点不敢怠慢。 武威公主哭的几次晕厥过去,驸马实在看不过去,最后拉了一张榻放着昏迷不醒的佘正床边,扶着公主守在那里,寸步不离。 等一波又一波前来真心嘘寒问暖,或借机打探虚实的人都被打发走了,顺便让人添油加醋,武威公主长子,折冲都尉佘正坠马重伤,瘫痪在床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 武威公主和驸马屏退左右,只留下佘则,一起守着佘正。 待左右干净了,武威公主拉着佘则的手往另一头的桌案走去,说:“放心,一切依计进行。” 佘则点头,还是不时的回头看看躺在床上,昏迷未醒的佘正。 自那日在‘春日宴’突然顿悟,佘则当晚就将自己心中的怀疑告诉了武威公主,让她用自己在军方的暗线,暗查胡琴和北地幻术。 驸马说:“朝中不安,贾衡大权独揽,卖官鬻爵,早就引起了群臣不满。我们听你的,暗中派人到河朔三镇查探,没想到暗探一去不返,想来凶多吉少。” “不仅如此,根据你提供的线索,胡琴自祥瑞四年离开河朔,也正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天斗教急速传播,所到之处,借着天道审批的教义,杀属官,占府库,杀富绅,开粮仓,全国各地以天斗教为基础,竖起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反旗。” 武威公主点头,说:“朝中贾衡绝不允许任何人与他分权,只在陛下跟前营造歌舞升平的假象。如今看似太平的长安城,恐怕是山雨欲来。” 深谋远虑,说:“就像咱们之前说好的那样,你大哥此次借机坠马,伤势只是看起来重,但是我们会对外宣称,他重伤瘫痪。最迟一月之后,我会以江左气候适合养伤为由,南渡金陵。” 佘则问:“另外那事可有消息?” 他隐约记得在书中看到过,说是北地有一种幻术,可以操控人心。 武威公主点头,说:“我们派往北地的人证实,北地确实有一种幻术,可以自己的血为引炼制出迷惑人心的药物,只要适当添加在茶水中,再加以言语暗示,就能达到操纵人心的目的。” “以他的君阶,一次术最长有效时间应该是十天,最长不超过十五天。” 佘则想着自己曾经在他那里,一次不落,此次都会奉上的好茶,问:“虽然他只是中高阶,但是听说过他口齿伶俐,舌灿莲花。” 驸马点头,说:“对,他那只舌头,非常厉害,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可谓是巧舌如簧,所以以此入朝,负责外交事宜。” “再加上学了这样的幻术,可谓是如虎添翼,不可不防。” 武威公主略微担心道:“上次你让我们查的名单上的人与他的关系,暂时没有什么消息?” 佘则说:“没事,此事宜缓不宜急,定要徐徐图之,以免被他发现蹊跷。他蛰伏多年,所图,定不在小。我也只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发现了一点蹊跷,暂时还没有证据,你们一定要小心他。” 又说:“我目前只是怀疑,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记得书上说过,这样的幻术只要持续用药,是不会突然失效的。他也一直没有停止对我下药。” “我不确定刑狱司里到底有多少人被他暗中下了术,因此不敢贸然行动。” 他顿了顿:“我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会突然醒过来,这事儿我还要去查一查。还有……” 心道:觉醒发生在‘春日宴’那晚之后,莫非那晚有谁把我从幻术中唤醒了?乔岁野?还是,以清? 驸马点头,说:“我知你这孩子打小有主见,一月之后,我们会先行离开去金陵,你定要万事小心。” 武威公主说:“有事定要保护好自己,救人,先要救己。” 佘则点头:“嗯嗯,你们也要保重。” 心道:我定要将这朝廷的蛀虫揪出来,还百姓清明不可。 大事已了,武威公主柔声问:“近来看你神不守舍的,以前遇到再难查的悬案,也没见过你这样的模样,可是有什么事情想不通?” 佘则低着头,没有说话。 武威公主心细如发,拉了拉他的衣袖,笑问:“我们允中,有心仪的人了,是不是?” 佘则这才抬起头看着他,说:“没有……” 驸马说:“知子莫若父母,你以前总是一生黑衣,除了案情对什么都不上心。从什么时候开始,整日花枝招展的,还成日吵着要好吃的?” 他笑道:“一看就是去讨好心仪之人欢心的。” 又对武威公主说:“看,这点像我,当日我也是这么追求你的。” 武威公主略带了几分羞涩,说:“不害臊,在孩子跟前说什么呢?” 佘则否认,说:“哪里有什么心仪的人?不过是为了查案,之前说的,钓鱼。” 武威公主带着‘看你装,我就不点破’的笑,问:“那你那条鱼是这么样的?” 佘则的脑海里想起以清,说:“他是很好很好的人,聪慧俊美,风姿特秀,风度翩翩,总是喜欢在我跟前装的可怜巴巴的模样;他很开朗,很喜欢笑,就像小太阳一样,大家都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调皮捣蛋,一身反骨,总是会气的你牙痒痒,又舍不得罚他。” 武威公主问:“鱼,钓到了吗?” 佘则的笑容逐渐凝固:这算是钓到了还是没钓到? 好一阵,才闷闷的说:“遇到点阻滞。” 武威公主和驸马相视一笑,说:“人生无处无阻滞,有阻滞,正是考验你们要携手并进,共同去面对未知的风雨的时候。” 驸马隔着佘则,拉着武威公主的手,眼中的深情即便过去的几十年,依旧有增不减。 他看着佘则的脑袋,说:“终生不可轻许,一旦许了,便要与他风雨同舟,同甘共苦,而不是自作主张,以‘为你好’为由,擅自离开。” “那不是‘为你好’,那是抛弃。” 抛弃二字就像是平地惊雷,将佘则震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心似乎不会跳了,就这么空落落的。 他意识到,自己在□□好之后,抛弃了那个将自己全部的秘密,将心底最柔软之处都暴露给自己的人;他抛弃了自己许诺终身,以案为聘的人。 他辜负了他对他全部的信任。 这样的想法让他行动的比脑子还快,惊慌的他猛然站起身来,拱手告辞道:“我想起有事要做,先行离开。你们一定要保重!” 武威公主和驸马相视一笑,点头,嘱咐:“注意安全。” 看佘则早就没影儿,笑道:“也不知道听见没听见。” 佘则甚至没有去刑狱司请假,只着人去跟南宫令月传话,让她给他完善休假手续,自己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往三清观赶去。 夜幕已至,一德真人好脾气的看着他,看着他风尘仆仆的赶来,心急火燎的左顾右盼,不断寻找熟悉的身影,看到他与自己说话都神不守舍,早就猜到这就是让他心爱的小徒儿伤心的罪魁祸首了。 以宁没好气的将茶杯大力的放在佘则跟前,放开手的瞬间,茶杯碎了,茶水漫的到处都是。 指桑骂槐道:“昨晚就看这杯子不爽了,可惜没找到机会拧断他的脖子。” 一德真人一向好涵养,说:“你这火气忒大了,自己去熬两碗下火茶喝。” 打发了以宁,又说:“静笃,给王爷换杯茶。” 看佘则要开口,一德真人抬手打断他,说:“王爷久居俗世,自来公务繁忙,难得有空来观里,不如小住几日,去去俗尘烦恼。” “真人,我……” 一德真人完全不等他说话,持续打断:“不如就住我那清儿小徒的房间吧。” 他站起身来,说:“四日后,老道自会告知他的去向。” 佘则只得就罢,站起身来,拱手目送一德真人离开。 …………………… 下午时分,陆予方的桌上摆着南宫令月替那个人机工作狂佘则递上来的请假条,看着休假时间一栏写着‘无期’二字,太阳穴突突突直跳。 心道:刑狱司要预算批预算,要绩效批绩效,要扩建就扩建,他平日还要顶着这张老脸,承担朝廷内外,对惹是生非的刑狱司的口诛笔伐。 一个平日过年过节都在刑狱司的人,这又是什么地方惹了的这位工作狂不痛快?开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张请假条? 他拿着假条往刑狱司走去,就想问个明白,佘则休假期间,刑狱司上下大小事务,由谁代为主持?文案室堆积如山的案件,由谁负责?近来从大理寺和京兆尹那里抢过来的案件,要怎么办? 结果一进来,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门,接连退出去三次,抬头看了看门匾,才确认这就是刑狱司。 常年旷工的唐剡带着一个大美女,和南宫令月、祝松四人正在打马吊。 崴了脚还没好,一瘸一拐的令狐和栾大在一旁摞烧烤架子…… 陆予方气血逆涌,顿时觉得,刑狱司没了佘则,和垮了没什么区别。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案4:典妻被杀事件 一德真人邀请了佘则在山中喝茶。 问:“王爷在山中住了四日,可有感悟?” 佘则谦逊道:“感悟不敢,却想通了一些事情。” 一德真人点头,说:“愿闻其详。” 佘则说:“起初,我一心想着找到他,却不明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觉得山中的生活,度日如年;之后我与道长们一同做早课、用膳、练字、清谈、练武,渐渐的,发现山中的岁月并非想象中的枯燥。” 他看着茶杯中自己带着微笑的倒影,说:“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我焦躁的心也慢慢的平静下来,这才明白真人要我在这里住几日的目的。” 一德真人欣赏的看着他,欣赏他的悟性,也欣赏他的坦诚。 佘则说:“一直以来,我对仕与隐,总是无法看透。既对世道的黑暗无法容忍,无法同流合污,也无法舍弃内心对匡扶正义的执着,固执地认为,自己是在追求心中的正道。” “可是道,到底是什么呢?” 他自问自答:“是越名教任自然,还是名教中自有乐地?” 听着三清山内的虫鸣鸟叫,他笑道:“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这样清醒的活着,实在是太累了,累到我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四处碰壁,却找不到一点出路。” 一德真人看他似乎已经走出了困境,问:“如今呢?” 佘则放下心结,一身轻松的绽放了一个笑意,说:“道,顺应天道。不论是越名教任自然,还是名教中自有乐地,都是‘我’。做本‘我’,何须在意所谓的坚守正‘道’?” 辗转尘世,看透世道,在仕与隐之间纠缠多年,佘则为自己找到了出路,那就是,顺心而为。 天下有道,他出仕,兼济天下;天下无道,他归隐,独善其身。 颇有所感悟道:“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去之为高。任真而已。” 任真,任凭自己最真诚的心意自然流露。 他不会像屈子一般,在对世道的绝望中沉睡于汨罗江;也不会像安仁一样,在对仕途的不可得中遥拜马尘;更不会像少陵那般,用致君尧舜的崇高理想,为自己编织一生的苦牢。 他想起以清曾经说过的愿望,他想和他一起,想在渭水沅水交汇处修一栋小房子,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采菊东篱,与世无争。 也明白或许他对自己有一点特别,这些日子自己对他的魂牵梦萦,或许只是因为在连月来的相处中,自己对他的一点习惯,或许自己也沉浸在自己编织的许诺终生、以案为聘的花言巧语之中,或许自己只是愧疚辜负了他对自己的信任,与所谓的情爱无关。 他现在迫切想要见到以清,验证自己心中的想法。 一德真人看他陷入对未来美好的向往,浅问:“对我的小徒儿,又有什么看法呢?” 佘则回过神,说:“他的屋子很简单,很整洁,他的功课很用功,总是力求完美;他与师兄弟们的感情很好,他很重情,会把他们送他的礼物全部都保存下来;他没有安全感,会在床单被褥上留下淡淡的眷属,每晚要抱着一只带着眷属香味儿的‘岩岩’布偶睡觉。” “屋子里没有一点关于他身份的线索,也没有一样他会贴身佩戴的物品,他是在担心自己的存在,会给三清观带来灾难。” 他带着不忍:“他,很矛盾。” 一德真人将他的分析听在耳了,微微点头,说:“那孩子身世坎坷,他本来也应该和你一样,拥有亲情、友情、师徒情,甚至爱情。但是都在意外发生之时,将一切可能性毁灭了。” “他虽在三清观长大,与师兄弟们关系很好,但是这也弥补不了父母亲情的缺失。” 一德真人不知道佘则到底知道以清多少事情,也不敢说的太明白,只提点道:“他曾经很相信一个人,那个人说会回来接他,所以他一直在等一个人,可是一直没等到,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现在,他同样觉得被你抛弃了。” 佘则心疼的无以复加:是他的姐姐。他以为他被姐姐抛弃在了冰天雪地的义庄棺材里,所以才会这么没有安全感,才会不敢轻易相信人。 但现在,我却在他全心全意相信的那一刻,将他抛弃了。 一德真人怜惜道:“这孩子自来重情,我虽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愿意对你动情,就一定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你。” 他叹了一口气:“但是当你推开他的那一刻,你就已经亲自打断了你们之间的感情与信任。以他的性子,恐怕再难像之前那样,全心全意的相信你。” 佘则悔不当初,从始至终,他都想要借机揭开他的秘密,并不是想利用他的感情去伤害他。 说:“我知道。” 一德真人问:“就算你现在找到他,你们也回不去以前;不管你做了多少事,恐怕都是于事无补,他也许此后都不会再信任你。就算这样,你还要去吗?” 佘则坚定的说:“不管是一年,两年,还是一辈子,我都会对他不离不弃,我愿意重新走进他的内心,弥补我与他之间的信任。” 只是信任吗? 心中只问。 一德真人略带了几分满意,说:“他在黎阳县。” 佘则立马站起身来,拱手告辞:“多谢真人。” 说着,一阵风似的跑了。 以宁面带不悦,双臂抱在身前,双腿交叉靠在门边:“跟他说这些干嘛?” 一德真人也不回头,端起茶杯,说:“清儿一生孤苦,需要这么个主动、坚定、大胆求爱的人守着他。” 静笃走来,说:“师祖,有一个姑娘求见。” 一德真人想也没想,直接拒绝:“病了,不见。” 静笃说:“他说他叫小云。” 一德真人一愣,说:“请进来。” …………………… 黎阳县距离三清观约七十里左右,佘则挂记着人,快马加鞭的往那里赶,一路上马不停蹄,连口水都舍不得停下来喝,直到傍晚时分,他终于站在了黎阳县的城门下。 他这才回过神来,一拍脑袋,暗骂:“完了,忘了仔细问一德真人,以清来黎阳县干什么,下榻处何在了。” 说着,惊觉自己竟然有如此失策的时候,牵着马,往县城内走去,心中惆怅:怎么一想着他,脑子都不会转动了?平日里引以为傲的理性思维和分析能力,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黎阳县人声鼎沸,即便已经是傍晚,却百姓没有归家的意思,街坊点亮灯火,反而显得更加热闹了。 寻人最快的方式,应该就是重金悬赏了。 佘则在脑子里思考可行性,被熟悉的声音打断。 “老大?” 付通在城门口看到佘则,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定睛一看,还真没认错,上前打了招呼,问:“老大,你怎么会来黎阳县?” 又问:“别告诉我你是来参加宝诞节的吧?” 佘则回答:“来寻人。” 察觉不对,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付通抬起手挠挠后脑勺,说:“我回清河老家扫完墓,正好碰到以清,说是受黎阳县提刑千户夏砺所邀,到黎阳县参加宝诞节,我想着反正也没事,就跟着一起来了。” 佘则一听,忙问:“他在哪儿?” 付通说:“看这个点,应该正在收摊,正好要找他吃晚饭,一起?” 佘则巴不得马上飞过去,哪里有不肯的,便跟着付通去了。 “老大,寻什么人?” 付通不死心的问。 佘则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现在一心只想着见到心中那个人,面对付通的追问,有些不耐烦的拧着眉头。 付通心道:乖乖,老大抽什么风? “以清!” 付通小跑过去,说:“看,谁来了?” 说着,让开身体,献宝道:“方才在城门口碰见了老大。” 佘则看着眼前心心念念的人,这个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着的人,把他折磨得食不知味,睡不安寝的人就在这里。他好像冲过去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揉进骨血之中,让他再也不能逃离自己的身边。 以清一身常服,见着他,貌地对他笑了笑,招呼了一声:“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不过寻常的一句话,阔别一月未见而已。 但就在这一瞬间,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以清还在躲避他的视线。 佘则明白了,坦然了,答案呼之欲出。 自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动心了。 付通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身侧的佘则,替他回答:“说是寻人。” “哦。” 以清并没有追问,而是垂着头,默默地收拾摊子。 佘则明白了自己的心,却见他并不想理自己,着急上火,恨不得现在将满腔的心里话跟他说清楚,将自己的悔恨向他解释的明明白白,无奈身边有一个巨大又不自知的大灯笼付通,又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实在不是一个恰当的地方和恰当的时机。 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看着挂着的风幡,念道:“卜卦摊?” 以清将东西都收拾好了,笑问:“嗯,大人要算一卦吗?五文钱。” 付通搭腔道:“以清这个卦摊儿生意老火热了,平日里来都要排好长的队伍呢。” 以清锤了付通一拳头,笑道:“通哥,少打趣我,不过就是算来玩玩,又不贵。” 佘则认真的看着他,说:要。” 以清微微张口,看着他:“啊?” 付通觉得今日的佘则有些不太对,和平日有些不太一样,又说不出哪里不对,问:“老大的意思是,要算一卦?” 佘则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以清,等着他的首肯。 以清正要背起背篓,被佘则夺过去,只能问:“大人想算什么?” 佘则对他宠溺的笑着:“我弄丢了一个人,想把他找回来。” 以清手里的动作一顿,笑容有些僵硬,条件反射的往后退了小半步,在微弱的夜色下,笑容带了几分无力,说:“大人,既然丢了,说明是你不要他。他已经放下了,大人不必再找。”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案4:典妻被杀事件 佘则心底生出从未有过的害怕,在看着以清对自己礼貌又疏离,客气的挂着微笑,不冷不淡的打招呼,甚至轻描淡写的从嘴里吐出‘放下了’三个字。 这一刻,佘则觉得自己实在是错得离谱,自己明白的太晚,以至于整个人都在傍晚的暖风中凌乱,顾不得自己是谁,在哪里了。 他拉住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以清,说:“不,我后悔了,当日不该说出那样的话,我……” 以清撇开他的手,单手放在方才佘则拉住他的地方,感觉那里的火热往自己的四肢百骸不断蔓延,他垂着头,让人看不出他的表情,一会儿,他抬起头,在晚霞中灿烂的笑了。 却歪着头问向一旁的付通:“通哥,今晚吃什么?好饿……” 突然被点名的付通没看明白是几个意思,想着:这两人吵架还没吵完呢?之前为着和以清不知道吵什么架,老大都快把整个刑狱司的人搞死了。现在还没和好? 话说到底吵什么呢?以清一向不和人起争执,老大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怎么就从长安吵到了黎阳县了? 事已至此,想不明白,先吃饭吧。 于是紧跟上,说:“昨日你不是说城西的爽口茄子好吃吗?我之前就去定了位置,这会儿一起去?” 听着好吃的,以清咽了咽口水,双眼冒光的连连点头。 看付通与以清并排走着,跟他比跟自己亲热,佘则心里小小的醋了一口,认命的赶忙追上去,不敢把人逼紧了,只能从侧面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付通说:“七八日前吧,是吧以清?” 以清点头,说:“嗯,夏千户每年都会邀请师父来宝诞节,只是师父年事已高,不愿走动,今年我闲着没事,就来凑凑热闹。” 说着话,三人已经坐在了桌前,看着喷香的饭菜,付通后知后觉的问:“老大,你来黎阳县寻人,该不会是找以清吧?” “对。” “不是。” 听着截然相反的两个回答,一直被以清洗脑,终于接受以清和佘则就是拌了两句嘴,二人之间并没什么特殊关系,都是唐剡在忽悠他的付通嘴角抽抽,心道:怪怪的? 以清尴尬的打圆场:“自然不是寻我的,大人没事寻我做什么?” 佘则之前就不避讳对以清的偏心,现在明确了自己的心之后,更不愿遮掩,本想着二人独处的时候再向他说清楚。 可看着以清对自己冷淡的态度,让佘则一时冲动,忘乎所以,直接大大方方的说:“自然是寻你成婚的。” 付通:“?????” 以清微微动了动眉头,眼神闪躲,脸色微红,说:“大人,别开玩笑。” 佘则看着的眼神,温柔的都要化了,带了满腔的歉意,挪了位置,挨着他坐在,旁若无人的说:“你是我的未婚夫,你走了,我怎么办?” 以清抿抿嘴,耳朵也红了,说:“胡,胡说,谁,谁是你的未婚夫?” 佘则一看就知道以清心里果然有他,之前的冷漠,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这么想着,更心酸了。 在方才听到他说‘放下了’几个字的时候,佘则都要疯了,他怎么可能相信,短短不到一个月,这个对自己掏心掏肺,真心实意将所有信任都献给自己的人会放下? 佘则再接再厉,握着他的手,说:“你,你是我的未婚夫。” “那日是我不对,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我错了,我错的很离谱,你原谅我好不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我的过错,好不好?” 以清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碗里的茄子,也没看出一朵花,倒是耳根都已经红透了。 他不知所措,不知道佘则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佘则会不会在之后的某一天,一觉睡醒,又告诉他,他想通了,还是想把与他之间的事当做没发生过。 以清很怕,他怕再次被抛弃,他不敢再踏出一步。面对热情的佘则,面对他的步步紧逼,他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直到完全缩回自己的龟壳,将门关的死死的。 十万伏特超级电灯泡付通吃了满口的瓜,完全没吃明白,心道:回渊之前说老大和以清有什么,后来以清说他和老大之间没什么,现在看来,他俩之间好像还是有什么。老大看起来似乎也没开玩笑,这二人什么时候有婚约了? 我是不是有些碍事?要不要悄悄离开? 结果刚一挪动凳子,‘吱哇……’的一声,把沉浸在二人世界的两个人拉回现实。 以清连忙夺回自己的手,别开脸,害羞的无地自容。 佘则也知道自己错的很离谱,既然一德真人都已经告诉过他,就算他找到了以清,估计也无济于事,他也不着急,还有很漫长的追夫之路要走。 来日方长。 他这么想着。 回过头,问:“你们现在住哪儿?” 付通简直想一个闪现,飞檐走壁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就算再傻,也能看出现在他们俩之间的气氛很尴尬。 他说:“呵,呵呵……我们住在筠竹居。” 又问:“老大,你有提前定客栈吗?宝诞节期间,附近的县城百姓都会来黎阳县玩,全县客栈爆满,就连县衙都改成了客栈,挤满了人,临时怕是订不到房间。” 佘则摇头,说:“今日才知道他在这里,快马飞奔过来的。” 笑着看着以清,带着几分挑逗,说:“没事,我跟他一起住。” 以清收拾心情,脸上的红晕还没褪下去,嘀咕:“怎么能委屈大人?我的房间让给大人,我和通哥挤挤。” 佘则选择性不理会,说:“我休假,别大人大人的叫我。” 以清不言语。 佘则单手托腮,面带微笑:“可以叫我允中。” 以清:“……” 付通心道:啊?直接连称呼都换了,你们什么时候发展的这么快的?天哪,我真的很想走,让我走好不好? 持续被骚扰的以清眼珠一转,带着坏笑,说:“听说大人在家排行第四。” 佘则点头,心道:一看就知道又要干坏事了。 以清拉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四儿,嗷呜……” 佘则竖起手刀,敲在他头顶,说:“没大没小,叫四哥。” 他想起霓裳叫以清‘清哥哥’,他甚至想让以清叫他‘四哥哥’,但是以以清那张不经逗的薄脸皮,当着人的面,连允中都叫不出口,更别说‘四哥哥’了。 大街上一片骚动。 付通快速离开现场,又匆匆回来,说:“好像是发生了命案,要不要去看看?” 以清实在是受不了佘则炽热的目光,跟着付通,快速跑出去凑热闹了。 佘则只能拿起以清卜卦摊的背篓,跟在后方,看着那人一个劲儿的往前窜,好像后面有鬼追他似的,带着温柔的笑,赶紧跟上。 看前面围了一圈人,付通好不容易才挤到第一排,占了位置让佘则和以清也挤进来了,问旁边的人。 “大婶,出什么事了?” 那人瞪了付通一眼,没好气道:“大什么婶,老娘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付通双臂抱在胸前,一心吃瓜:“姑娘,这是怎么了?” 那姑娘听着这称呼,才缓和了语气,说:“咱们黎阳县县城西有一家腌肉铺子,独家秘方,远近闻名,老板不定期才做几十斤腌肉,可遇不可求。” 付通问:“限量发售?有这么好吃?” 姑娘说:“没买到过。每次他的腌肉一挂出来,就会被抢购一空,平时拿着钱都买不到。” 付通抬抬下巴,看着被群众围在圆中心,正在争吵的两个人,问:“他们是谁?吵什么?” 姑娘说:“左边那个戴幞头的,是回春堂的掌柜,右边那个文武袖的壮汉就是腌肉店的老板。” 付通恍然大悟:“哦,我懂了,他俩这是钱货没两讫,缺斤少两了?” 姑娘说:“你懂个屁。” 付通摸摸鼻头,虚心请教。 姑娘说:“那回春堂的掌柜说在腌肉铺子家买的腌肉里吃出了骨头。” 以清搭腔:“兴许骨头没剔干净,也是常事,怎么会吵的这么厉害?” 姑娘正要骂人,见以清长得俊秀,连忙笑着,连语气都软了不少,说:“公子你有所不知,那回春堂的掌柜说那是人的指骨呢。” 她竖起自己的手,在以清跟前说着骇人听闻的话,把以清小小的吓了一跳,十分配合的带着惊恐,微微发抖。 佘则占有欲极强的将以清揽着怀里,瞪着那姑娘,仿佛在说:这是我的人! 姑娘看佘则通身气派,又俊俏无双,本想多看几眼,饱饱眼福,没想到被佘则自上而下的凝视盯的脊背发凉,正想偃旗息鼓,以清好奇心起,偏偏伸着脖子往姑娘那边靠,问:“真的假的?” 那姑娘挑衅的用余光扫了一眼佘则,和以清咬耳朵:“我看是真的。回春堂的掌柜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寻常人不认识人的骨头,大夫总不能认错吧。” 以清咬着下唇,看那二人当街大吵,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一脸认同:“我觉得也是。” 姑娘抬起手,挡在唇边,靠在以清耳边,耳语:“今年咱们黎阳县邪乎得很,就说上两个月,我上山去挖春笋,谁知道看到地下长出了一张人脸,就这么立在春笋上,直勾勾的看着我,吓得我连做了好几日噩梦,连门都不敢出。” 以清听着描述,吓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双手抱着双臂,来回的搓,可怜巴巴的看着姑娘:“姑娘,你别吓我……” 那姑娘看他被吓得可怜巴巴的,心里疼爱的紧,继续说:“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哦,这几年咱们黎阳县总丢人。喏,前不久,张财户家的小妾才不见了……” 眼见二人越靠越近,佘则直接从侧面收拢臂弯,将那张可怜巴巴的脸藏在自己的怀里。 招呼付通:“走了!” 付通明显凑热闹没凑舒服,直接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说:“你们先走。” 佘则直接拖着还想和姑娘夜话诡异故事的以清回了筠竹居。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案4:典妻被杀事件 终于迎来了二人独处的机会,佘则有一箩筐的话想跟以清说,却不知道从何处开口。 转头却发现以清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前脚跨出了房门。 他三两步上前,一手夺过包袱,一手拉着人进来,抬脚关了门,欺身直接把人压在门上,让他无处可逃。 带着几分怒气,问:“你要去哪儿?” 以清礼貌地笑着:“去和通哥……唔……” 佘则直接吻上去,堵住那张嘴。 好一阵,才放开。 抬手托着以清的下巴,用拇指指腹摩挲被他亲的鲜艳欲滴的唇,看着水光潋滟的眸子,说:“你要去和他怎么样?” 带着危险的微笑,似乎是在说,你要是敢继续说你要和他挤一挤,现在就让你在这里挤一挤。 以清别开脸,说:“大人,你说了的,会当那晚的事没有发生过。我已经努力做到了。” 佘则心疼的看着努力想要和自己撇开关系的以清,这样的故作坚强,让他恨不得能回到当时,狠狠的扇自己几个耳光。 他啄了他的脸颊,说:“我知道错了,我后悔了。当日是我混账,是我鬼迷心窍,才会说出那种混账话。” “我其实是想说要帮你保守秘密。我知道你的一切,我后悔当日将你带入巡案省,将你留在刑狱司,你才会接连受重伤。我糊涂的以为我只要推开你,让你回到三清观,你就可以过回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 “但是我错了。终生不可轻许,既然许了,就要和你一起面对未来的风雨。而不是擅自冠以‘爱你’的名义,将你抛弃在我所认为的,安全的地方。” 拉着他垂下的手,捏了捏手心:“我错了,错的很离谱。我差点辜负了你对我的真心。” 小心问:“你能不能原谅我?” 以清不敢,但是又很心动。 佘则给了他一个纯粹的拥抱,说:“简州,我唤你简州可好?放心,只在没人的时候这么唤你。” 以清没有拒绝,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唤他的字了,他很贪婪,舍不得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 佘则柔声耳语:“小时候,你和姐姐玩捉迷藏,你相信他会回来接你,对不对?” 以清听到他说起姐姐,浑身的警报都拉响了,他默不作声,并没有给与明确的回复。 “你一直相信姐姐会回来接你,那你能不能也相信我。” 他抬起握住以清的手在二人眼前,信誓旦旦。 “以后都不会再放手。” 夜凉如水,佘则侧身看着以清睡颜,轻轻的捋了捋他的发丝。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想要相信我,但是又怕被我再次抛弃,所以不敢相信我,我能感受到你的矛盾和挣扎。 拧巴的人,需要驱不走的爱人。 他想起唐剡的话,听着以清的呼吸,轻轻在他唇角印过。 相信我,我就是你驱赶不走的爱人。 夜里的情事,你没有再叫我的字,也没有那日的狂野和大胆,而是十分的克制,可以说是浅尝辄止。 他闻着空气中被雨雾掩盖的若有似无得白兰香。 你一直在克制自己对我动情,连白兰香都浅的可怕。 我好怕你真的在努力放下,不要我了。 收紧手臂,将以清抱得更紧了,把头埋在他的发丝之间,贪婪的想要吸收被以清藏起来的,每一缕代表对他情谊的白兰香。 在我的软磨硬泡下,才勉强两次,都在最后关头撤出来,一点都没有留在里面,更没有在我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你甚至不愿意标记我。 对不起。 但是,这一次,不管你怎么赶我,我都不会离开,我会让你重新愿意标记我。 辗转寤寐一月,佘则终于睡了一个饱饱的觉,梦里有以清的体温,有他的怀抱,有他淡淡的白兰香,让他在梦里,都勾着唇角,幸福洋溢。 睡到自然醒的感觉非常好,一扫疲惫的他闭着眼睛,伸手往身旁揽去,只有一个空落落,冷寂寂的被窝。 他猛然睁开眼,看到陌生的房间,若不是反应过来这里是黎阳县的筠竹居,他甚至以为昨晚又是他在做梦。 心里的失落让他觉得好像一切没有发生过。 没有爱人陪伴的懒觉毫无意义,他慢慢起身,换了衣裳,看以清的行李还放在一旁,这才放下心中大石。 慢慢踱步下来,以清正站在筠竹居二楼的茶室天台,看着他走过来,临轩而笑。 佘则紧张的跑过去,紧紧的拥抱着他,靠在的脖颈处,患得患失道:“简州,醒来没见到你,我以为你不要我。” 以清一怔,没有说话,拍拍他的肩头,示意他放开,问:“饿了吗?” 佘则摇头,说:“这个点,不早不晚的,一会儿早午膳一起吃吧。” 以清很顺着他,只说:“哦。” 付通从外面回来,就看到这样一幕。 他那个眼里只有案件,要与刑狱司一生一世,稳重可靠的老大,正双手捧着以清的一只手,含情脉脉的看着他,咬掉了以清喂到他嘴边的桃酥,还趁机伸出舌头,舔了对方的指尖。 看的付通浑身鸡皮疙瘩,终于确认佘则确实不太正常。打算撒腿就跑,却被以清叫住。 以清快速收回手,冲付通挥手:“通哥,这里。” 佘则还就着方才的姿势,看着空了的手心,笑容僵硬在嘴角,听着以清招呼人,连忙清了清嗓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丝毫不知道自己方才的痴汉模样被付通看了个明明白白。 付通硬着头皮走过来,看桌上摆了几盘糕点,也随意挑了一块,就着茶吃起来。 看着眼前一如既往稳重、优雅、正经的佘则,付通在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他也懒得计较,说:“昨晚你们走的太早了,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吊足了以清的八卦心,才说:“二人吵得直接当街打起来了,那细胳膊儿细腿儿回春堂小老头哪儿是那老板的对手,被打的鼻青脸肿的。” 以清看他得意的样子,就知道事情肯定不简单,说:“这哪儿精彩了?” 付通被质疑了,轻易被激将,撸起袖子,说:“哎哟喂,你还别不信。虽然那老板看起来是胡乱打人,也没什么招式,但是……” 他竖起手指头,翘起嘴,说:“我觉得他下盘很稳,不像是一般的腌肉店老板。” “后来县尉来了,怕扰了宝诞节,一人打了十个板子,让腌肉店老板把钱退给回春堂老板,才叫散了。” 以清说:“就这?” 付通持续被挑战,把手里的糕点扔进嘴里,身体微微向前,神秘的说:“我看到县尉和腌肉店老板使眼色来的,觉得这事儿不简单,于是后来小小的调查了一下。” 以清一脸夸赞:“哇哦,通哥,你在休假诶,还这么敬业。” 付通被夸的得意洋洋的,说:“我休假,老大没休假呀,他可是有案必查的。” 佘则一本正经的坐在一旁,端的是风流倜傥,喝了口茶,说:“我也休假。” 付通像是看见了新大陆,结结巴巴的脱口而出:“老,老,老大,你休假了?你不是过年过节都住在刑狱司,誓要与刑事案件共结连理吗?” 佘则正襟危坐,悄然用余光瞥了一眼付通,说:“再不休假,未婚夫都要被人拐跑了。” 付通仿佛真的听见了人生中最大的玩笑,指着以清和佘则,问:“你们,是真的?” “是。” “不是。” 又是截然相反的回答。 付通抓耳挠腮,说:“老大,我这脑子不太灵光,你别逗我了。之前以清还说你们就是单纯的同僚关系。” 以清点头,说:“没错。” 佘则正儿八经道:“没骗你,他真是我未婚夫。” 付通一脸‘你开玩笑吧’的表情。 以清矢口否认:“没有,不是,你别信他胡说。” 佘则想了想,说:“之前只是口头婚约,确实不能算数,不过我来黎阳县之前,已经亲自登门拜访,得到了一德真人的同意。” 他看着他,郑重其事道:“你就是我名正言顺我的未婚夫。” 佘则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还真像那么回事。 以清慌不择言:“不可能,师父不会答应你。” 佘则说:“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你在黎阳县?” 又加深可信度的说:“不信的话,改日我陪你回去问问一德真人,啊,不对,问问师父就知道了。” 佘则大言不惭,直接改口,把以清唬的一愣一愣的。 心道:不管怎么样,先把人从名义上拿下再说。 又对付通宣誓主权道:“所以你别打他注意。” 付通眼观鼻,鼻观心,心道:我什么时候打过以清的主意?要打,也是令狐打他主意。 当然,这也是唐剡跟他说的,不然以他的脑回路,只会觉得刑狱司一家亲,哥俩好。 佘则放下茶杯,神态端正,说:“说回案情,你查到了什么?” 付通的脑回路真的很简单,尤其是在情爱方面,大脑皮层光可鉴人,但是一听到说回案情,又兴奋的像吃了蜜蜂屎:“县丞和腌肉店老板肯定有问题,不过我没来的去查。但是我拿到了这个。” 他小心翼翼的左看看右看看,一脸偷感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放在桌上,打开,一颗骨头放在手帕中心。 说:“这是我从回春堂掌柜哪儿顺回来的,就是他说从腌肉铺的腌肉里吃到的骨头。” 压下嗓子,抬起手挡着嘴,说:“他说是人骨的那块。” 然后坐直了身子端起茶杯,说:“不过我也分别不出来,要是栾哥在就好了。” 以清扫了一眼,说:“是人骨。”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案4:典妻被杀事件 “噗……” 付通一口茶喷出来,佘则连忙拉起袖子,挡着以清跟前,不悦的扫了不成体统的付通一眼,正要教训人,被以清轻轻拉了拉衣袖,示意没事。 付通完全没注意到佘则的表情,甚至惊讶的拉开佘则挡住以清的手,目瞪口呆的看着以清,说:“你认识?” 以清点头。 付通咽了咽口水,动了动喉结,半信半疑的竖起一根手指头:“你就看了一眼。” 以清笑道:“三清观偶尔也会赠医施药,所以略懂一二。” 佘则满脸自豪,心道:我看过他的曾经的功课,他说略懂一二,就算不是精通,那也是杏林翘楚。 以清拿着筷子,拨动那块骨头,说:“上面有牙印,应该是被人啃食留下的。看骨头上留下的痕迹,应该是用非常薄且锋利的刀,在尽量不伤害骨头的前提下,将骨头单独剔出。” 付通前所未有的崇拜的看着以清,被他认真的模样所吸引,他敢对天发誓,上一个让他这么佩服的人,还是泽被苍生。 他宛如求知欲极其旺盛的孩子,问:“还能看出什么?比如性别、年龄、死亡时间、死亡原因?” 以清故作可怜的说:“通哥,我只是略懂一二,帮不到你……” 付通摇摇头,竖起大拇指,鼓励道:“没事,你这么聪明,只要好好学习,一定会成为杏林大手!” 佘则无语,但是又特别窃喜,以清真正的模样,只有自己知道。 他甚至觉得就这么看着以清在人前装可爱、装无辜、装无知,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就像方才,以清会看付通吊他胃口,不告诉他具体发什么了什么事,八卦心起时,会用言语激将,等自己听到想听的故事之后,又毫不吝啬的夸奖付通。 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的消息,又在言语之间给予对方十足的情绪价值。并不像心怀不轨之人,玩弄心术,以小博大,损人利己。 或许这就是他的自小的生存方式吧。 他要装作卿,不能暴露自己的身手和聪慧,除了示弱来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消息,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加稳妥,且不伤害人的方式了。 而且他也并非一味的索取,只要发现不对劲,总是会善意的、委婉的,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作出适当的提示。 比如现在。 以清适时提出疑问:“这个骨头,看起来没有其他伤痕,像我这种略懂一二的人,肯定这辈子都学不会。” 付通恍然大悟:“对哦,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是人骨,肯定是很专业的人才能将骨头取出来,要么是屠夫,要么是大夫。” 佘则赞同的说:“昨晚那个色眯眯的姑娘说腌肉店不定期才会将腌肉挂出来卖,恐怕这肉的来源,十分值得推敲。” 付通略带了点奇怪的看了看佘则,心道:老大以前从不会给任何涉案人员下什么类似‘色眯眯’这种前缀,说是先入为主的话,会导致对案情的分析带着主观臆断,对涉案人员不公平。 可现在,他竟然自己打破了自己的原则,给人下了标签。 订婚的男人变化这么大的吗? 他问:“老大,这事儿你要管吗?” 佘则说:“虽然是在休假,有案子,查查也无妨。毕竟……”追夫是一辈子的事。 他看了看一派云淡风轻的以清,问:“以清,你对这个黎阳县了解多少?” 以清摇头,说:“不太多……” “听说了吗?井里打捞出来一具女尸。” “听说了听说了,那尸体没有骨头,吓人的很呢。” “你说会不会是咱们得罪了映彤娘娘,所以才降下天罚?” “不然你以为罗县为什么今年要大办宝诞节,不就是为了让映彤娘娘息怒吗?” “快别说了,前些日子还听翁家妹子说她上山挖笋,看见地里长出了人脸呢。” 佘则听着周围人的讨论,说:“看来这个黎阳县并非表面这么简单。” 以清选择性充耳不闻,说:“原来那姑娘姓翁。” 佘则一记眼刀,充满醋意,‘唰’的扫过来,把以清盯得莫名其妙。 以清:“?!” 午膳后,佘则一行以徒步为由,往县城郊外的义庄慢慢走去,一路上还碰到不少从邻县过来,参加宝诞节的百姓。 见郊外进出城的三岔路口有一个茶亭,供来往行者歇脚解渴,他们也往那儿坐了。 以清拉着自己的袖子当做扇子,说:“这天好生闷热。” 小二将茶水送上,说:“可不是,瞅着这两日定然要下大暴雨了。” 以清谢过了,接过茶壶,说:“可别耽误了宝诞节,亏得我们路远迢迢的过来玩。” 小二看这几人,忙热络的说:“您几位一看就身份不凡,来参加咱们县的宝诞节,真是让我们县蓬荜生辉。” 付通边剥花生,一派市井小民模样,问:“怎么我们就身份不凡?” 小二笑道:“小二我啊,整日看的都是走南闯北的人,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他看着佘则,说:“比如这位大爷,衣着光鲜,正气凛然,身材挺拔,定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这位公子虽然衣着朴素,但俊秀娇贵,天人之姿,应该是这位爷的夫人。” 佘则心情极好的放了一块银在桌上,说:“说得好,赏你的。” 小二开心的点头哈腰。 以清扫了一眼佘则,心道:有什么好高兴的? 问:“小二哥,我们远道而来,对宝诞节略有耳闻,但是对贵县不甚了解,可否劳烦你为我们介绍介绍?” 小二见以清身份贵重,却不矜贵,张口彬彬有礼,对上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心里十分愿意跟他多说几句话。 便滔滔不绝的说起来:“您几位知道宝诞节的由来吗?” 佘则几人摇头。 小二说:“据说很多很多年前,有一位叫映彤的姑娘,在家乡遭遇灾荒的时候,毅然决然带领族人南下迁居,直到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重新定居,繁衍子嗣。她还驯化了本地的野黑猪,解决了我们的口粮问题。现在咱们黎阳县的黑猪产业,可是远近驰名。” 他自豪的介绍这。 “这就是咱们黎阳县的由来,后来大家奉这位映彤姑娘为共同的祖先,尊称为映彤娘娘,宝诞节就是她的生辰。” 付通问:“你们每年的宝诞节就是庆祝映彤娘娘的诞生?” 小二看左右没人,小声说:“也不止如此。曾经有些年没有庆祝宝诞节,那些年不仅连连天灾,颗粒无收,黑猪成批死亡,还**不断,不断有卿儿失踪,至今未找到。” “后来恢复庆祝宝诞节,这些事就没有了。” 以清带着几分害怕,说:“这么玄乎?” 小二认真的点点头,说:“嗯,不得不信!” 又说:“都说是映彤娘娘生气了,所以来挑选美貌和顺的卿儿去伺候她。” 又将手挡着嘴,说:“去年以来,我们这儿连续失踪了两个妾,搞得人心惶惶的,所以咱们罗县才决定今年要大办宝诞节,一定要让映彤娘娘满意,别再带走卿儿了。” 以清说:“对哦,昨晚碰到翁姑娘,她还说张财户家的小妾丢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二说:“这就是失踪的两个妾之一,还有一个是夏提刑千户家的。两个妾都是才生了孩子,月子还没坐完呢,人没了,你说怪不怪。” 以清可惜道:“可怜的孩子,才出生,就没有了母亲。” 小二却说:“倒也不用这么说。那两个小妾本也是典质回来的,孩子生了,就走,至于孩子,自然归到主母名下。” 以清听着陌生的词语:“典质?” “小二,来壶茶!” “来咯!” 小二说:“先不跟几位说了,您几位慢用,小的先去忙了。” 打发了小二,付通解释说:“典质,也就是典妻质妾。有的百姓活不下去,卖儿鬻女,或者典妻质妾,将自己家有生育能力的妻或妾典质换钱。一般也是有钱人家,主母后嗣困难的,买了这样的妻妾在家。” “两家约定典质时间,几年不等,有的是直接约定以生了孩子为限,不一而足。” 以清瞠目结舌,这是他从未听到过的人间惨剧。 他自小在三清山长大,一德真人将他保护的很好,即便他心中对自家的冤案怨气很深,一德真人也总是谆谆教诲,教会他心存善意。 实在看他气不过,顶多,就是纵容以宁带着他摸遍关中十八陵,掘坟鞭尸。 付通说起这事,情绪激动,怒道:“这和买卖人口有什么区别?买卖人口还能被官府打击,被买卖的人口也能受到律法保护。难道卿一旦嫁人成亲,就成了牲口,可以随意买卖?那张所谓的婚书,就是这些人贩子的护身符了吗?” 别说以清,就连佘则都是第一次看到付通对案情有这么大的反应,不由的愣了愣,陈述道:“这样的事由来已久,历朝历代都在打击。只是收效甚微,只要其中的利益还在,就永远无法断绝。” 付通看着桌上的花生壳,愣愣的问:“老大,你说,井里的那个女尸,会不会生前也遭遇了典妻质妾这样非人的待遇?” 佘则轻声问:“你想查这个案子吗?” 付通期望的看着佘则,问:“可以吗?” 佘则点头:“可以。” 付通点点头,微红了眼眶:“谢谢。” 好一会儿,才说:“其实我的亲生母亲,也是典妻到我家的,听说他生了我之后就走了,我从来见过他。” “后来,我家道中落,唯一的妹妹被我名义上的母亲卖给了一个酒鬼,那酒鬼没钱打酒,便把妹妹送去做了典妻。” 他低着头,肩头微微发抖,哽咽道:“不到一二年,听说就被折磨死了。” “后来我杀了那个酒鬼,也杀了买她做典妻的那家人,我……”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案4:典妻被杀事件 看着平日里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付通露出自己不为人知的软弱面,以清于心不忍。 他在想,若是当日他的姐姐没有兑变成泽,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年仅七岁的卿,是不是也会被这些人贩子卖给不知名的酒鬼赌徒。在饥荒年头,又被典妻质妾,沦为生育的工具? 他光是这么一想,都心有余悸。 推己及人,他很怜悯这些弱者。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跟他和姐姐一样,在遭遇困境的时候,可以凭借超越常人的意志力,向上兑变。 这个世上,更多的是普通人,只拥有普通的君阶,普通的人生,在普通的地方过完自己普通的一生。 他们在遭人摆布、遇到生命威胁时没有能力反抗,甚至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些人在看不见的地方,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他们似乎没有被官府抛弃,但事实上,他们已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佘则察觉以清的不忿,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轻轻用力,给他支持。 以清微微摇头,示意没事,对付通说:“通哥,我帮你你查这个案子,一定让凶手绳之于法!” 付通横过手背,在脸上抹了一把,嘴角下拉,笑了笑,感激的点头。 他们顺着山路,往义庄走去,还未走到,就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 佘则三人看着不远处的义庄,冒雨快步向前,最后还是免不了淋成了落汤鸡。 他们三人站在义庄门口,外面电闪雷鸣,义庄内也没有点烛火,一片漆黑的义庄在偶尔的电闪中,时亮时黑,看起来更加的阴森恐怖。 “你们是谁?” “哇啊啊啊啊啊……” 付通感觉肩头被一根冰冷的鬼手拍了一下,吓的跳起来,尖叫着躲在佘则和以清身后,闭着眼睛说:“有,有,有鬼!” 那人无语,点了烛火,说:“我不是鬼。” 又说:“这地方,鬼都不来。” 火光下的这人,正是守义庄的鬼佬,他带着斗笠,衣裳沾了雨水,撸起袖子和裤腿,光着的小臂被雨水打湿,脚上穿了一双草鞋。 他年过半百,脸色惨白,毫无血色,身材瘦弱,声音飘忽,看起来比鬼还像鬼。 佘则和以清见着他,都恭敬的拱手,说:“先生有礼。” 鬼佬并没有什么表情,佝偻着背,掸了掸身上的雨水,取下斗笠放在门后,看了他俩一眼,说:“你俩倒是一对璧人。” 坐在台阶上,从后腰拿出烟杆,点了烟,抽了一口,说:“还算有礼貌。” 问:“迷路了?” 佘则点头,拱手道:“晚生和内人,与朋友到贵县参加宝诞节,今日出来游玩,没想到碰到大雨,特来躲雨,多有叨扰,实在抱歉。” 说着,掏出一大锭银,双手送上。 鬼佬接过,说:“我是这义庄的守尸人,大家都叫我鬼佬。这儿是义庄,你们不嫌晦气,想躲多久都成。” 佘则笑着说:“不敢打扰,一会儿雨停了,我们就走。” 鬼佬点头:“几位自便。” 说着,从付通身后绕过,在他耳边小声说:“别乱走,有鬼。” 吓的付通瑟瑟发抖,心脏狂跳。 佘则打趣道:“之前还说要跟着泽被苍生去摸穴,你确定你这胆子能下墓道?” 以清倒是没听付通说起过这个,看了看不怀好意的佘则,心道:怎么又吃醋?人家都快吓死了,还欺负人。 他拍着付通的肩膀,说:“通哥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你怕鬼这件事的。” 付通看平日里娇滴滴、柔弱弱的以清在义庄竟然半点都不害怕,他恐惧的环视四周,仿佛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那般的不自在,问:“你不害怕?这里可是义庄。” 以清笑道:“我以前在义庄玩捉迷藏,就躲在棺材的尸体下面,虽然臭是臭了点,但是没被人找到,可厉害了!” 付通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心里觉得自己是不是一度小瞧了眼前这个无辜可爱的以清。 以清说:“趁现在,赶紧找找。” 他站在门口,恭敬的鞠躬,作揖,请求各位死者的谅解,才开始打开棺材,一个一个的查看。 佘则也跟他一起,付通忍着害怕,硬着头皮,刚把手放在棺材上,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在他的耳后想起:“你是在找我吗?” “啊啊啊啊……” 吓的付通抱头鼠窜。 鬼佬无趣道:“真是不经吓。” 他漫不经心的问:“你们是在找白日送来的女尸吗?” 他指了指耳朵,示意方才听到他们的谈话了,说:“这义庄破破烂烂的,就这么点地方,你们说句话,是人是鬼都听到了。” 也不等人回答,指了指床边白布盖着的,说:“在哪里。” 又说:“府衙说是张财户家的小妾,偷了张家财物,怕被追究,自缢身亡,骨头被野兽掏来吃了,夫家也懒得来领尸,就这么放在那里了。” 带着无限的感慨说:“又是一宗草草了结的人命啊。” 佘则听出了鬼佬口中的意有所指,问:“先生,您觉得死者并非自缢?” 鬼佬只说:“我是守尸人,验尸确定死因是仵作的事。” 以清掀开白布,看着触目惊心的尸体,让他眉头紧锁。 付通从未见过这样的尸体,连忙跑到门外,口吐彩虹。 鬼佬看佘则气定神闲,看以清镇定自若,多了几分兴趣,肯定的说:“你们不是来参加宝诞节的,你们是谁?” 佘则正要现场编个借口,鬼佬直接懒得听,说:“随你们看吧。” 说着,就走了。 佘则办案多年,也没见过这样恐怖的尸体,眉头紧锁,倒吸了一口凉气,看以清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小声问:“要不要我修书请栾哥马上过来?” 以清摇头,左右看看,佘则问:“你想找什么?” 以请说:“棍子。” 一套叠好的验尸服上面放了一双手套,横在他跟前,顺着看过去,原来是鬼佬。 他向上掂了掂,说:“我想你应该更想要这个。” 以清接过,点头致谢,道:“多谢。” 鬼佬往一旁随意拉了一根凳子,有意无意的往以清这边瞅。 以清快速穿上验尸服,戴上手套,说:“大……嗯,我只见过栾哥勘验尸体,在这方面不说皮毛,可谓是一窍不通,只能简单的看看,可能会有很多遗漏,或者错误。” 佘则给他一个‘放心’的表情,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以清仔细的勘验尸体,说:“死者女卿,无法定阶,死亡时间大约是三到五天前;无白发,推测死者不到三十。” 他蹲在尸体一旁,微微将尸体的侧面挪开,说:“自左侧脚踝到头颅,从侧面被剖开,骨头全部被剔掉后再缝合,推测凶手对人体结构相当熟悉,或能熟练剔骨。” 将脖子露出:“脖颈处可见勒痕,但是是死后造成;死者残留一块髌骨,依稀可见有病变,推测死者行动迟缓。” 鬼佬吸了一口烟,在一旁问:“小子,可知死因” 以清听了,低下头,闻了闻:“死者无明显外伤,不见致命伤。死者经过井水浸泡后,依稀有雷公藤的味道。初步推测死者生前因膝盖受伤,服用的药物中雷公藤过量,引起死亡。凶手怕被人发现,伪造自缢身亡的假象,企图蒙混过关。” 他带着疑惑的看着佘则:“但是为什么要取出骨头?” 鬼佬挑眉,在他们身后悠悠的说:“在黎阳县有映彤娘娘信仰,你们可知?” 佘则和以清看着他,点点头。 鬼佬用烟杆指着女尸,说:“映彤娘娘信仰相信,人在死后,取出完整的骨头,可用于冥婚。” 以清和佘则面面相觑,都说:“此前听说的冥婚,都是要保障尸体的完整程度,竟然还有只取出骨头的信仰?” 鬼佬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无所不可获利。” 佘则敏锐的问:“先生是说,这次的命案与钱财有关?” 鬼佬一脸事不关己,道:“我什么都没说。” 向身后太太下巴,示意,说:“小子,后面准备了净手的,去去一去尸味儿吧,没得糟蹋这么俊秀的模样。” 以清连连点头:“多谢先生。” 佘则在鬼佬跟前恭敬的请教:“先生深藏不露,原来是世外高人,晚生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了。” 鬼佬否认道:“不过就是穷叫花子,被叫来这里守尸,混口饭吃。” 佘则尊重个人的选择,也不揭穿,只问:“方才听先生说‘又是一宗草草了结的人命’,黎阳县经常有这样的人命案吗?” 鬼佬笑道:“你这后生倒是细心。” 肯定的说:“官府的人吧?” 善意劝道:“没用的,他们手眼通天,任凭你是谁,都没办法还黎阳县清平。” “年轻人,该放手时得放手。” 佘则说:“多谢先生教诲,只是朗朗乾坤,天网恢恢,我始终还带了几分相信,相信真相一定会大白。” 鬼佬内心略微触动,看以清出来了,说:“还是年轻,未经过社会的毒打,才会天真的相信乾坤朗朗。” 他背过手,佝偻的往后屋去,说:“雨停了,几位自行离开吧,别扰了亡者安宁。”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案4:典妻被杀事件 付通被那具无骨的女尸吓的不轻,回去也没能睡着,顶着黑眼圈,一大清早就已经坐在筠竹居的一楼,神游太虚。 佘则和以清睡到了半上午才起身,二人下楼,就看到撑着脑袋出神的付通。 佘则问:“你怎么?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以清招呼了小二,送些早点来,说:“通哥,你是没睡好吗?” 付通摇头:“不仅没睡好,是一晚上没睡。” 他抱着双臂,作出惊悚状:“从未见过这样的尸体,又被义庄那老头狠狠吓了一跳,害的我一闭上眼睛,就感觉那尸体顺着井水,飘到我后面,让我把骨头还给他。” 以清说:“世上哪里有鬼?” 心道:我挖了那么多坟,毁了那么多遗骨头,要是有鬼,第一个就把我吃了。 付通说:“鬼怪这事儿,玄乎的很,由不得不信。” 以清并不强行改变他的看他,在他看来,天地无常,世间无道,人都会有信仰。 比如会信那些泥塑的神佛,为迷茫的他们指点迷津;会信所谓的圣贤大道理,来约束自己成仁取义;也会信神神叨叨的野狐禅,相信取骨冥婚这样的荒唐事;也会相信生前修功德,投胎转世能成贵人,亦或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之类的鬼话。 说到底,是因为这个世道没办法给他们带来安全感,他们只能换一个方式为自己所遭受的不平等遭遇,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来说服自己去接受世道的黑暗,不要去反社会罢了。 其实说白了,只是一种心灵寄托和心理安慰。 以清不死心道:“你要是害怕,今晚我俩挤挤?” 佘则果断拒绝:“不行!” 付通说:“老大,你同意我也不敢啊……” 心道:终于恢复正常的老大虽然看起来和平日里差不多,但是只要一扯到以清,就很容易不正常。比如之前还威胁我不准打以清的注意,现在瞪了我一眼,又哄着以清去了。 订婚的男人奇怪又真可怕。 他在心里如是说。 付通问:“听义庄的老头说,昨日那女尸是自缢身亡,骨头被野兽掏来吃了,这种鬼话也有人信?报上大理寺能审得过?” 佘则说:“先生曾说,‘他们手眼通天’。我看黎阳县怕是上下勾结,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付通问:“那我们要从何处开始查?” 佘则自信道:“和平时一样,先将目前的证据稍作整理,梳理脉络,再针对问题逐个击破。” 见周围的人多起来,便说:“先吃东西,一会儿你去查查张财户家小妾是怎么丢的。” “我和以清去拜访提刑千户夏砺。” 付通略惊,然后点头:“他家也丢了一个小妾。” 佘则点头。 …………………… 从夏砺府里出来,已经快要日落西山,夏日的余温还没有散去,以清走在街面,觉得地面的热气慢慢的蒸发起来,让他汗水不住地往外冒。 佘则与他并排走着,手臂来回摆动,碰着以清的手背,他果断牵着他的手,被以清条件反射的直接甩开。 对上佘则受伤的表情,把手藏在身后,尴尬的说:“呵,呵呵,前面有卖酥山的。” 说着,小跑往前了。 佘则紧随其后,从他的身后再次牵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怎么也甩不开。 在酥山摊买了两碗酥山,就连坐下了,还不肯放手。 以清叹了口气,说:“你这么拉着我,我没法吃东西了。” 佘则在落日的余晖中显得特别固执:“我不会放开你的。” 以清:“…………” 叹了口气,服软:“我知道了,我相信你了,我原谅你了,可以了吧。” 无奈的看着十指紧扣的手,说:“手心都是汗,很热。” 佘则见他不悦,这才不情不愿的松开手,埋头吃着酥山,看起来有些可怜,时不时的偷瞄以清,又多了几分讨好,露出的小表情,让以清错愕不已。 第一次在豆腐小王哥家见到佘则,他觉得岩岩若松,明明如月,正气凛然,贵不可凡。那双眼睛洞若观火,仿佛世间一切阴谋诡计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他铁面无私,正气浩然,敢接下满朝文武避之不及的梁卢当街遇刺案;他能轻易识破自己的谎言,果断将自己投入大牢;在事后发现错怪自己后,也能坦然面对自己的过错,当面向自己道歉。 似乎在他眼中,是非对错,泾渭分明。面对弱者,他会心怀怜悯,伸出援手;面对罪恶,他不畏权贵,夜探禁宫;面对自己的感情,他敢于示爱,敢于退缩,也敢于后悔。 他就是这么一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平日里虽然对自己多番偏袒,总是喜欢拎着好吃的来投喂自己,但是都是待之以礼。 但‘春日宴’那晚的他,似乎卸下了周身的责任,回归最纯粹的天性。他会笑着说不是卿也可以,他会紧张的说想被自己标记,他会吃痛的求饶,也会享受的主动配合。 那样的佘则,又娇又软又主动,和平日一本正经的模样截然不同。 在意识到对自己的伤害之后,从不休假的他会放下刑狱司,马上赶过来,会直言自己的错误,坦荡面对自己的后悔,也会宠着自己的刁难。 重遇后的他,只在自己跟前,时而露出的表情,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那样撒娇的模样,钓系的眼神,装可怜的神情,霸道的占有欲,仿佛和平时装的娇滴滴的自己换了一个角色。 他从不矫揉造作,所表现出来的,都是本来的自己。 师父,你会让他来找我,是不是想告诉我,我可以再次相信他? 他是你说的那样,辜负我,是为了保护我吗? 他嘴角含笑,幸福弥漫着。 佘则靠近他,在他耳边吐纳,耳语:“简州。” 他的呼吸让以清感觉有些痒,缩了缩脖子。 “想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 以清咬着勺子,说:“不就是……” 突然如临大敌的往身后缩了缩,与佘则隔开一点距离,问:“你是不是又想把刑讯逼供的手段用我身上了?” 他想起当日自己在他门外守了一夜,准备在他神思疲倦的时候套话,没想到中了对方诱敌深入之计,反而被对方诱供的事。 越想越不爽,以至于就算自己想要顺应本心,原谅他,相信他,也不想让他知道。 佘则的笑温柔又有力量,带着十足的真诚,说:“我什么时候对你刑讯逼供了?” 以清不信的看着他:“就是那天忽悠我以案为聘的那次。” 佘则不言真假,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说:“以案为聘从来都是真的。” 阔别一月,佘则在认清自己的内心之后,再回想从前和以清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或者假戏真做,他也说不清楚了。 感受到手心下传来佘则强有力的心跳,被紧握着的手又抽不出来,他红着脸,躲开佘则深情的眼神,低声呢喃:“以前怎么没发现正经的佘大人这么会耍流氓,说情话?” 佘则真的太吃以清娇滴滴、柔弱弱的害羞模样了,他红着眼眶,躲着他的视线,眼角的泪痣更添了几分妩媚,与床上那个狂野的人截然不同。 “简州,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以清迟疑了,心道:会不会太便宜他了? 佘则见他动摇,往前坐了,拉进二人的距离,尽诉情肠:“夜里你都不愿意标记我,不在我身上留下痕迹,也不愿意释放你的眷属……你可以生我的气,打我骂我都可以,只别不要我,好吗?” 听着对自己的指责和近乎祈求的话,以清抬起头,这个本应该是天生贵胄的人,正下拉着唇角,眼里写满了哀伤,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只求着自己对他施舍一点怜悯。 佘则带着一点哭腔:“简州,我给你生孩子,一个不够,就两个三个,你原谅我好不好?” 这样的佘则让以清整个人石化了,大脑完全宕机,根本没有任何思考能力。 佘则再接再厉,将他的手托起,放在自己的脸颊上,问:“标记我,好不好?” 近乎哀求将以清心底最后的防线都击溃了,他微微张开嘴,一个‘好’字还没完全说出口,就被不速之客打扰了。 “老大,以清,你们在这里呢?” 说着,回头招呼:“老板,再来一碗酥山。” 然后坐在一旁,旁若无人道:“这天气,太热了,昨晚下的暴雨完全没下透,今儿个还是闷热的很。” 以清在听到付通声音的同时,快速收回手,瞪了一眼佘则,心道:不愧是专业刑讯逼供的,这演技,差点又掉坑里了。 他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本来对佘则就付出了真心,不然也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气的回了三清观。 如今面对佘则的示弱卖惨装可怜,他毫无抵抗力,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底线的全线崩溃,若不是付通的突然出现,他必定重蹈当日诱供之覆撤。 用二人才能听到声音,低声抱怨:“赖皮蛇!” 佘则简直要被气疯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他在心里无能狂怒:眼看就要把简州说动了,他嘴里那个‘好’字明显就要说出口了。这个该死的付通怎么一点眼力见也没有? 我辛苦这半日,都是白搭吗? 看简州的表情,应该也没有白搭。 这次不行,下次继续。 只要他松动一次,迟早会重新对我卸下心防。 但是…… 他想起方才自己说起给他生孩子的事,明显看到在他眼中流露出遮掩不住的期盼。 他悄无声息的将手放在小腹。 生不了,怎么办?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案4:典妻被杀事件 得亏跟着佘则和以清在黎阳县的是付通,但凡换了刑狱司的任何一个人,早就将二人之间的二三事摸得透透的,不至于现在气氛都尴尬到地心去,付通还毫无察觉。 付通的眼里只有那碗冰凉凉的酥山,连干了两大口,让冰凉从口腔直冲大脑,让他整个人都凉爽下来,才想起来。 赞赏道:“你们俩可真会生活,办完事来吃一碗酥山,太爽了。” 佘则嘴角微抽,想一巴掌将他摁进城墙里,做奠基。 以清不露山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说:“可不是,这天闷热的很,晚上的地铺睡着也难受,一会儿问问筠竹居还有没有空房间。” 付通非常理所当然的认为以清的话没毛病,只是带了几分不满,责备道:“老大,你怎么让以清一个卿打地铺,还说是未婚夫呢,忒不体贴了。” 佘则黑了半张脸,无语,受教的点点头:“确实是我考虑不周,让以清受委屈打地铺了。” 他从牙缝里将‘打地铺’三个字挤出来,眼底写满了控诉,非常不满以清不愿意公开与自己的关系,和自己划清界限,甚至想把自己推得更远的行为。 以清视而不见,问:“通哥,你那边结束了?如何?” 付通道:“成果颇丰。” 又招呼:“老板,再来一碗。” 问:“你们呢?” 以清略有担忧,说:“有些眉目,但是我怕这一趟打草惊蛇。” 佘则说:“不怕,就是要惊了蛇,才能引蛇出洞。” 晚膳后,他们三人在付通房间,就白日里查访到的线索做初步分类分析。 以清说:“我以三清观的名义和大人拜访了提刑千户夏砺家,他一眼就认出了大人是提点刑狱佘大人,说是前几年进京述职,见过大人一面。” “大人却说对他没有一点印象。” 付通冷哼:“前几年见过一面,现在都记得,记性这么好?” 以清说:“记性好不好不知道,感觉这人挺会来事儿的。” 付通问:“怎么说?” 以清描述道:“奉茶时,大人对一个奉茶的丫头多看了两眼,他就令人让这个丫头一直跟在大人身侧,听候招呼。连午膳时布菜也是这个丫头一人负责大人。” “可知这人观人于微末。估计想的是,若是大人因此看上这个丫头,他也能借机攀上大人这条关系。” 虽然以清只是很平淡的陈述,完全没有带一点的主观臆断,但是听在佘则耳朵里,那就是以清在**裸,暗戳戳的吃醋。 他暗喜着,表面上故作镇定,甚至有意火上浇油,说:“说的没错,那夏砺确实存心想将那丫头送给我,我以在客中不便,婉拒了。” 以清脱口问:“他什么时候要送你的?我怎么不知道?” 明显的质问让佘则心情很好,压抑不住的嘴角被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强行按下去,故作无辜道:“你都懒得搭理我,不知道也正常。” 看以清的情绪被自己点燃,完全不给对方发火的机会:“他说赶明儿给我送京城去。” 以清轻而易举被激怒,目怒圆睁,逐渐暴躁,佘则直接转移话题:“好了,说回案情。” 以清握着茶杯的手大约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指尖发白,心道:你有本事敢要,我就有本事把你糙的下不来床! 将以清的全部纳入眼中,藏在心底,此时的他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言语之间,持续挑逗。 “之前我和时锦姑娘,嗯,就是刚刚说到的那丫头闲聊,才知道夏砺也不算是失踪了妾,而是那个妾自己走了。他虽然妻妾众多,但皆无子嗣,前几年突然来了一个卿,也没挂名号,只养在家中,去年生了个君,就走了。” 佘则明显看到以清在他提到‘时锦姑娘’的时候,眼睛都要冒出火花了,一脸不可置信,仿佛写着‘你连她的名字都知道,还背着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他按捺欣喜,继续说:“后来我说起至今尚无子嗣的问题,她无意之间提到了‘完美新娘’,说是很多外乡人都找他们帮忙。等我要细问的时候,她就被管事的叫走了。” “再之后,我再问她,他就只顾左右而言他,再不肯说什么了。” 佘则断言:“这个夏府肯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有这个‘完美新娘’,需要查查底细。” 付通直接拿出资料,说:“巧了老大,张财户走丢的小妾,就是通过‘完美新娘’介绍的。他的小妾本是赵老二的妻,两年前典与张财户,约定以生孩子为限,典押五百贯。” “今年小妾生了个卿,未满月,小妾便失踪了。后来发现在水井了,也就是那具无骨的女尸。” 他是:“于是我查了一下‘完美新娘’,表面上,它是一个正规、持证的民间冰人机构,主要承担黎阳县的牵媒拉线、婚礼嫁娶事宜。但是……” 他指了指自己偷回来的账本:“这个账本看起来有些奇怪,有些账目我不太看得懂。” 以清拿起一本粗略看了看,说:“这是阴阳账。” 付通吃惊:“这你也看得懂?” 以清随口敷衍:“略知一二。” 指着其中几项,说:“这里和这里相差五个骨瓷,价格却相差十倍;还有这里,提到了龙凤烛四对,但是没有出库记录。” “这账是假的。” 他将账本扔在一旁说:“要不我们明天去完美新娘?” 满脸兴奋,扫了一眼佘则,说:“大人,你不能去,你太显眼了。我和通哥装成子嗣艰难的小夫夫,去找他们介绍。” 佘则想起之前失踪案时,以清卧底失踪,后来受伤的事,哪里舍得他去涉险? 二话不说,直接拒绝,有理有据道:“今日你和我都已经在夏砺跟前露脸,你信不信只要我们一出客栈门,周围就有眼睛盯着我们。” 以清明知道他是砌词狡辩,也不揭穿,面露泄气,说:“那要这么查?” 付通说:“我去,就说我想找个娘子。” 佘则点头,说:“此计可行。” 以清摸了摸下巴,说:“我总觉得义庄的鬼佬知道很多事情,但是又不愿意说。” “大人,要不我们再去一趟义庄?你试试用你刑讯逼供那套,看能不能把话套出来。” 佘则心道:怎么还想着我对你诱供这茬? 只说:“那位先生确实很可疑。按理说整个县所有的命案尸体在县衙由仵作验尸之后,再送到义庄,之后才会有人来认领。” “他却说已经很久没见到活人了。我记忆中,黎阳县应该每年都会上报命案。” 付通心道:干脆我去了‘完美新娘’,再去县衙走一遭,看看有什么收获。 三人合计完,各回房间,开展第二轮搜证。 ………………………… 下午送走了佘则和以清,夏砺马上让人叫来了黎阳县的罗县令、冷县丞、刘县尉。 夏砺开门见山,说:“今日刑狱司提点刑狱佘则佘大人和三清观一德真人徒弟以清道长登门拜访。” 罗县令问:“所为何事?” 夏砺摇头,说:“只说来参加宝诞节,想着也算是一个系统的同僚,便备了薄礼,登门拜访。” 罗县令问:“长官觉得有诈?” 夏砺喝了一口茶说:“佘则其人,铁面正直,一心匡扶正义,前几年自请辞去从四品大理寺少卿一职,去巡案省屈居一个从六品的提点刑狱,这人突然到访,不得不让人怀疑。” 他微微弓着身子,往前,地下声音,问:“他是不是查到我们的事了?” 罗县尉说:“应该不会,我们每年都是按照大理寺下发的目标任务,按期上报命案数,且上下都打点妥当了的,这么多年一直都相安无事。” 又说:“若真有事,上面就算不透露风声,长官您的亲家可是贾令公跟前的人,哪有个不知道消息,提前告诉你的道理?” 他肯定道:“我看可能是其他的事。” 夏砺颇为谨慎,说:“无论如何,这个人不能惹,暂时先收手。” 罗县令几人交换了眼神,心道:有钱不赚王八蛋。 于是劝道:“长官,不必担忧。那佘则不过就是仗着祖宗荫德,赖着冢中枯骨罢了,是陛下看在武威公主的面上,给他几分薄面,未必真有什么真材实料。” 罗县令举例道:“你看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梁卢二公当街遇刺,还有那个什么书斋杀人失踪,还有近期的天道审判,那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是一个案子都没破获。也亏的陆予方脾气好,搁我手下,早拉出去重打五十大板,逐出县衙了。” 刘县尉下流道:“长官若实在担心,下官有一计,保管万无一失。” 夏砺已经被罗县令说的心动了,一听,忙示意他说。 刘县尉说:“那个以清,我见过,看起来是贾令公喜欢的类型,不如将他迷晕了,送个贾令公?” 夏砺摇头,否决:“不可。以清是三清观一德真人的徒弟,又与令狐家、佘则交好,若他突然失踪,这三家哪能善罢甘休?此计不妥?” 一直不说话的冷县丞说:“长官,您看佘则对以清如何?” 夏砺一点既透:“你的意思是……” 冷县丞擅谋,说:“不如将以清下了药,送到佘则床上,至于吃不吃,看他。若是吃了,他就是我们这边的人,以后也可拿这事挟持他,不说与我们为伍,至少不与我们为敌。” 刘县尉问:“不吃又如何?” 冷县丞轻蔑一笑:“龙游浅滩遭虾戏。在黎阳县,那就是长官最大,还怕他孤家寡人的佘则不成?索性将二人都杀了,就说佘则借酒□□以清,事后失足坠落山崖,以清悲愤跳崖自尽。借口多了去了。” 四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是一件好事都不干,只把整个黎阳县搅的怨声载道。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案4:典妻被杀事件 佘则考虑到这是在黎阳县,距离京城较远,且只有他们三人,并无支援,在别人的地盘上,多有不便。 其次未免把对方逼急了,狗急跳墙,毁了所有证据,最后一无所获,还将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便本着此事应缓不应急的原则,放慢了调查的速度。 “索性宝诞节要持续到七月底,如今还有时间。” 他和付通说道:“万事小心,我总觉得这黎阳县处处透露着诡异。” 付通点头,说:“放心老大,‘完美新娘’那边已经上钩了,说过几日给我看卿儿们的资料,若是有看对眼的,价格好商量。至于县衙那边,我大概去走了一遍,发现里面被改成了客栈,目前有很多外地客人住着,暂时没发现不妥。” 佘则点头。 以清背起小行囊,说:“按理说,庆祝诞辰,也就一天罢了,前后顶多三天。但是我之前听筠竹居的掌柜的说,每年都要庆祝至少二十天。” 他竖起两个手指头:“今年说是罗县令特别交代,要庆祝满整整一个月呢。我看他挣得盆满钵满的,倒是很开心的样子。” 佘则也说:“这样的手段确实可以吸引远近的游客前来光顾,加上他们这里地道的黑猪肉,以及围绕黑猪的系列伴手礼,游客个个都是空手而来,满载而归。怕是一年的赋税就看这一个月,都已经有多不少了。” 说着,三人分为两队,付通继续去盯着‘完美新娘’和县衙;佘则和以清背起行囊,借口之前避雨时,掉了玉佩,前往义庄。 推开义庄的门,以清蹑手蹑脚的走进去,此时才认真的打量着这个义庄。 义庄只有一个大堂,整整齐齐摆着十几个棺材,每个棺材都放在凳子上,隔绝地气。棺材前放着碗,碗里有些土,插了很多燃尽了的香。棺材板上没什么灰,应该是有人每日打扫了的。 义庄的地上还算干净,窗边放置着女尸的不见了,倒是在角落多了一个新的棺材,棺材前摆着一个破了的碗,三柱清香才烧了一半。 鬼佬从后面出来,看着佘则二人也不意外,自言自语到:“人啊,最怕三长两短;香呢,最怕两短一长。” 他看着新棺材烧出来的香,说:“喏,就是这样。” 以清好奇的问:“为什么?” 鬼佬说:“人,一旦有个三长两短,要么就过去了,要么这辈子过去了;这香啊,两短一长,要么天气太潮湿了,要么买到假货了呗。” 以清一脸‘就这’的表情,鬼佬笑道:“小子,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以清看自己被戏弄了,嘟囔到:“还以为您要说,烧成两短一长会诈尸,我还想着见见世面呢。” 鬼佬大笑:“你这小子有趣,我喜欢。” 又问:“你们又来找什么尸体?” 看佘则二人对视一眼,毫不客气道:“总不能是来看我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糟老头子的吧?” “行了,借口呢,你们也别编了,我懒得听。” 以清试探的问:“先生为何要独自住在义庄呢?” 鬼佬一顿,慢悠悠抬起头,阴森恐怖的说:“因为,死人不会突然从背后捅你一刀!” 说着,还手舞足蹈的做着姿势,见二人都没被吓到,觉得无趣,问:“那个不禁吓的小子呢?也不带来给我玩一玩。” 佘则道:“下次定带他来见前辈。” 鬼佬站起身来,在以清跟前仔仔细细的看了一圈,说:“我觉得你小子有些眼熟。” 以清:“?” 佘则条件发射的将人挡在身后。 鬼佬问:“你说你小时候在义庄玩捉迷藏,躲棺材里了?” 以清笑靥如花,乖巧道:“嗯,那些鬼都没找到我。” 鬼佬退后好几步,将以清认认真真打量了一圈,说:“我在这儿守义庄守了二十年,玩捉迷藏能玩到棺材里去,倒是没见过。” 以清听了,只‘嘿嘿’的笑了。 鬼佬却不多言,没头没脑的往屋檐下坐了,说:“你们想知道什么?” 佘则拉着以清的手,藏在身后,看着鬼佬的背影,走到他跟前,说:“晚生想请教先生,是否县衙每年的命案,都会送到义庄,再由家人认领。” 鬼佬目视前方,说:“本来是。” 佘则说:“那就是说事实上不是?” 鬼佬说:“若是有家人认领的命案,直接在县衙就领回去了,不会送到义庄来;若是无人认领,但有用处的尸体,也不会送到义庄来。” 他将烟锅在墙角下敲了敲,抖出烟灰来,继续说:“只有无人认领,又无用处的尸体,才会送到义庄来。就像那具女尸。” “就是赵老二典给张财户家做小妾的那个?” 鬼佬意有所指道:“什么赵老二,张财户的,不知道。只是这尸体没人要,也没用,就送来了。” 以清文:“先生,您一直在强调‘有用’,尸体除了入土为安,还能有什么用?” 鬼佬面带神秘,叹了口气,顾左右而言他,说:“黎阳县最出名的黑猪产业,你们知道吧?” 佘则和以清不明就里的交换了眼神,点头,说:“略有耳闻。说是由带领他们迁居的祖先映彤娘娘驯化了当地的野山猪,解决了百姓口粮问题。” 鬼佬说:“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佘则谦虚道:“请前辈赐教。” 鬼佬面露恶心,说:“黑猪一身都是宝,猪鬃可以做刷子,猪皮可以做鼓,猪肉猪血猪内脏这些更不用说,都可以卖钱。就连骨头,都可以剔出来磨成粉,喂鸡喂鸭,或者喂养黑猪。” 佘则快速反应:“前辈是说,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被当做了黑猪?” 他只觉得腹内翻滚,直犯恶心。 以清拉了拉佘则的衣角,小声说:“回春堂的掌柜在腌肉里吃出了人骨。” 鬼佬也听见了,说:“他家的腌肉铺子,都是不定期供应,即便是外地游客慕名而来,重金购买,说没有就没有。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以清恶心的脸色发青:“该,该不会那些腌肉,都是尸体做的吧?” 鬼佬默认了。 以清连连忍住反胃,好一阵,才缓过来。 佘则比以清好不到哪儿去,虽然他经常出凶案现场,到底也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乍一听到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一时也有些接受不了。 好一阵,他才勉强联系鬼佬前后所说的话,组织起来,问:“前辈您的意思是,这些无人认领的尸体,肉被做成了腌肉,骨头被剔下来用于冥婚,身体的其他部分分别都变成了买卖的一部分。” “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后变成了牲口,被估算价值,买进卖出?” 鬼佬惋惜道:“或许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被卖来卖去了。” 他提点道:“小子,你想,每年哪儿来那么多的无名尸体?为什么会送来黎阳县?骨头去了哪儿?身体的其他部分去了哪儿?” 又说:“我只知道这里面有名堂,但是我还不想死,所以不想知道其中的内幕,你想查就去查,查到了也别告诉我。” 往前走了两步,看了看以清,又退回来,对佘则,说:“我跟这小子有缘。” 拍拍佘则的肩头,说:“好好待他。” 然后佝偻着,蹒跚着,往后面去了。 以清和佘则一脸懵逼,心道:怪老头。 回去的路上,以清说:“如果按照先生的说法,那么整个黎阳县上至提刑千户,下至衙差衙役,全部都是凶手,都参与了这条人命的链条。我们在他们的地头上,动他们的利益,恐怕不容易。” 他疑惑地问:“就像先生说的,那些尸体哪里来的?死后又去了哪里?” 佘则余光示意,说:“嘘……他们早就盯上我们了,此后定要万事小心。” 特别叮嘱:“尤其是你,不准擅自行动。” 他拉着他的手不放,软言软语:“知道你很厉害,什么都会,但是我会担心。” 以清听了这话,很受用,但是并没什么卵用,想着,带着你去查探消息,无疑是给我拖后腿。 干脆我直接去探一探县衙和夏府。只要涉及钱财,必定要分赃;要分赃,就得有账本;有账本,就有迹可循。 佘则装模作样的拿出一枚玉佩,故作大声的说:“原来真是那日避雨的时候掉在义庄门口了,幸好找到了。” 将玉佩放在腰间,小声跟以清说:“改日我们拎着好酒好肉来看前辈吧。” 以清现在听到‘肉’字有点犯恶心,说:“让我缓两天,最近别跟我提‘肉’字。” 佘则也觉得恶心,换了个话题:“昨日夏砺给我抵了帖子,说请我们三日后去府上赴宴。我以你受凉为由,拒绝了。” “之后又说你在病中,不好劝酒,等你好了,定要去府上喝一杯,盛情难却,我已经应承下来了。” 以清眸深似水,没好气道:“是你自己想去会佳人吧?” 佘则看以清突然加快了步伐,愉悦的跟上,故作委屈道:“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不去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看以清噘着嘴不理他。 持续逗弄:“简州?” 以清觉得自己的气来的莫名其妙,压了压心头怒火,抿抿嘴,说:“干嘛不去?万一夏砺也巴结巴结我,给我也送个漂亮丫头呢。” 佘则可太喜欢口是心非的以清了,就这么打情骂俏的走回去,顺道把不远处监视他们的人也打发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案4:典妻被杀事件 深夜,一身夜行衣的以清翻窗进来,刚落地,就听着冷冷的声音。 “回来了?” 以清就像是偷吃被抓了个现行,吓了一个激灵,躲在窗户下的阴影处,明亮的月色从窗户洒进来,在地上照应出窗花的形状。 屋内没有掌灯,但是借着明亮的大月亮,也能将屋内的陈设看的七七八八。 佘则穿着里衣,披着外衫,正襟危坐在桌前,双腿自然岔开,双臂抱着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躲在阴影处的以清。 月光给他渡上柔光,让那双明察秋毫的双眼炯炯有神。 以清心跳极快,心虚的慢慢站起来,摘了面巾,赔笑道:“看你睡着了,就没叫你。” 佘则忍着火气,面无表情道:“说过多少次了,不准擅自行动,知道你功夫好,但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还有老话说的好,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必在别人的地盘与别人硬碰硬?” 天知道他睡到半夜,朦胧中伸出手去揽着枕边人,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有多恐惧。 他以为以清最后还是不要他了。 在自己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内心,在自己不懈努力这么久之后,以清还是选择不告而别。 他不敢将自己的恐惧说出口,只能绞尽脑汁,想了这么一个理由。 以清涎着脸,上前拉着他的衣袖,哄着:“好了,我知道了,下次我一定叫上你。” 佘则没好气的扯回衣袖。 君的宫腔会退化或者消失,明明他早就找到了自己退化的宫腔,但他不仅从不靠近,甚至每次都是最后关头退出来,不肯完全留在里面标记自己。 他很介意,很没安全感。 总觉得这样的以清并没有真的原谅他,或许突然有一天,会像今晚一样,午夜梦回,他已经不告而别,再也不会回来了。 口不择言道:“怎么,一晚上两次,无法释放你无处发泄的精力是吗?” 佘则瞪了他一眼,看着以清眼里,真是又娇又钓,就像是一个魅魔,不断地用眼神勾引自己,看得他心痒痒的。 他不怕死的问:“要不再来两次?” 佘则依旧面若冷月,站起身来,将外衫放在一旁,说:“没兴致,睡了。” 说着,躺在下了。 以清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后只能坐在桌前,看着佘则背对着自己躺着。 等了好久,佘则也没等到人,扭头看以清还坐在桌前,不悦道:“还不睡?” “哦。” 以清起身开始打地铺。 佘则怒道:“谁让你打地铺的?” 以清茫然的看着他,可怜巴巴的说:“我怕你生气,不让我上床睡。” 佘则气的肝疼,甩了一句:“随你。” 又侧过身去,对着墙壁生闷气,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扭头,以清已经躺地下了。 支起半个身子,怒道:“上来睡!” “来了!” 听到圣旨的以清连忙踢了地铺,上床躺着,戳了戳背对着自己的佘则的肩头,试探问:“大人,别生气了……” 佘则不开腔,好久,才说闷闷的:“还叫大人?” 以清从被子里搂着他,轻轻的称呼:“允中。” 这才把傲娇的佘则哄好了。 闹了个小别扭的小两口像是换了个花样儿,一个欲擒故纵、闷闷不乐,一个顺着宠着、试图弥补。 平日里殷勤温柔的佘则端坐在一旁,不太想搭理以清;倒是以清,忙前忙后的,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 花枪耍的有来有去,不过付通依旧没有发现他们之间的异常,说:“我昨晚又把县衙摸了一遍,没啥发现。你们昨天去义庄,有什么发现吗?” 以清说:“发现很大,但是在这里不好说。” “大人。” 一声清甜美的声音在佘则身边响起,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夏砺家的丫头,时锦。 佘则余光扫到以清挂起了标志性的礼貌微笑,不由得逗弄心起。 他故作惊讶道:“时锦姑娘?” 那姑娘娇羞的点点头,拿着手巾,笑不露齿,道:“多谢大人记得我的名字。” 她拎着食盒,说:“大人,我家主人说黎阳县虽比不得京城,但城南这家老字号的饆饠做得十分可口,令我买了些送来。” “一是给您尝尝,二是也探望探望以清道长,不知病好些了吗?” 以清有礼有节的谢过:“已经好多了,劳烦姑娘转达,多谢夏大人记挂。” 佘则看时锦似乎有话想对自己说,便主动起身,说:“姑娘,这边请。” 看着二人在床边窃窃私语,以清打开食盒,挑了一根饆饠,咬了一口,心道:还挺好吃。 付通说:“这姑娘长得伶俐标志,应该是个中阶,可惜怎么就屈居为奴呢。” 以清很客观的评价,说:“确实挺好看的。” 付通趁机八卦,问:“问你个问题哈。” 以清示意他说。 “你和老大,真有婚约?我怎么看着又像又不像?” 付通一本正经的分析:“你说像吧,你好像对老大和对其他人也差不多;你说不像吧,老大好像对你也确实挺好。” 以清心头不爽,忽悠说:“没有,都跟你说是假的。” 他眼珠一转,持续编段子:“你看大人不是一直单身吗?公主担心他真的孤独终老,就请我师父给他做个道媒。” 付通一脸懵逼:“道媒,没听过呀。” 以清张口就来:“寄名符知道吧,把小孩养在道家,托为三清的孩子,以此请福。道媒,顾名思义,就是找个道士,做个名义上的媒。” 非常有论据论点的说:“你看,这道媒一做,桃花不就来了?” 他抬抬下巴,示意佘则和时锦。 付通看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信以为真,稍加思索,直接将自己说服了,然后恍然大悟:“哦,我懂了。” 以清无语,心道:刑狱司的人这么好骗? 又持续套话:“是不是又是回渊哥跟你瞎胡扯?” 付通直接坦白:“嗯,他还说令狐也对你有意思。” 以清直接卖人,一脸委屈道:“回渊哥自己喜欢君,还造谣别人也跟他一样,我和令狐都是卿,怎么有意思啊?而且我一个出家人,哪儿能跟他一样整日跟在乔老板屁股后面,示爱被拒就去花天酒地。” “我可是正经道士,去妓院也就是去送个寄名符。” 付通十分赞同,说:“就是,我也是说。” 回过神来:“等等,你说回渊喜欢乔老板,示爱还被拒了?” 以清睁着懵懂又水汪汪的大眼睛,满脸写着‘真诚’二字的看着付通,认真的点点头。 付通一拍大腿,爽朗大笑:“哈哈哈哈,那孙子,看我回去怎么嘲笑他。” 等笑够了,看以清一直盯着佘则那边看,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看佘则微笑着和时锦说话,付通摸索着下巴,说:“不过说真的,老大对你们卿还真的挺好的。” 以清说:“可不是,保护欲泛滥吧” 这边才忽悠完,佘则便走过来了,看二人相谈甚欢,问:“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以清阴阳怪气道:“说大人对我们卿温柔体贴呢。” 佘则:“……” 付通煽风点火道:“确实很好。老大虽然平时看起来不怒自威,一本正经的,但是遇到案子里面的卿,语气总是会温柔那么一些,不得不说,身边一直没个人,确实挺奇怪的。” 又一脸祝福道:“有情不问出生,只要老大幸福,也并不一定要门当户对,是吧,以清。” 以清点点头,皮笑肉不笑,诚恳道:“对,我看时锦姑娘就不错。” 佘则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兴奋:他在吃醋,他在吃醋,他就是在吃醋。 碍于碍事的付通在场,他不好发作,只装的没事人一样,说:“这个饆饠看起来挺好吃的。” 以清拉起一个完全没有的微笑,眼神和善的说:“嗯,很好吃,快吃吧大人,别辜负了时锦姑娘美意。” 佘则也没吃,将饆饠都给了以清,说:“她说罗县令从南方请了大名鼎鼎的两广舞狮队,说是特别好看,让我记得去看。” 以清鄙夷道:“就这,还用得着单独将你叫到一旁去?” 佘则说:“她说她自小无依无靠,被卖了很多次,才被卖进了夏砺的府中。府中的夏夫人善妒,见她有几分姿色,常常毒打她。” “她见夏砺有意将她送给我,求我带她脱离苦海。” 付通听着,略有些不忍,说:“如今乱世,她也是身世浮萍,实在可怜。” 问:“老大,要不你就带上她回去吧,做个姑娘、通房、侍妾都行,实在不行就当个丫头呗,总好过被人送来送去的。” 以清不开腔,佘则心道:我的付大爷,您不说话真没人把您当哑巴。先不说时锦说的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不等我把她带回去,我身边这个正经还没给我名分的未婚夫绝对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还姑娘、通房、侍妾,我看你才是想的美。 舞狮队穿舟过省,确实是大名鼎鼎,很多长安附近县城的百姓都赶来了,就为了一睹舞狮队采青的风采,将本就热闹的黎阳县衬的更是人满为患了。 夏砺为人周到,早就给佘则和以清定了最佳观看的位置,二人坐在包间的茶室里,喝着茶,吃着点心,磕着瓜子儿,好不惬意,再加上一个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的付通,让佘则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以清单独说上几句话。 他知道以清还在吃时锦的醋,甚至有点享受这样的感觉,也不着急解释,就想看看以清能吃醋吃到什么程度。 外面的舞狮队锣鼓翻天,七八只狮子齐齐上阵,踩着提前搭好的舞台架子,争先恐后的往最高处而去。 直到最后一只狮子,踩在了顶峰,采到青。 本应该顺着绣球落下,写着吉祥祝福的的横幅不见了,被换成了一张风干的,黄色的人皮,将乌泱泱的观看百姓吓的屁滚尿流。 正在欣赏以清美色的佘则被以清拉着衣襟,指着高高挂起的人皮,说:“大人!” 第60章 第六十章 案4:典妻被杀事件 自从时锦来了一趟,本来大献殷勤的以清对着佘则就没好脸色了,比之前还冷淡,以至于案情分析的时候,以清都不太搭他的腔。 他才意识到,这次是玩过头了。 回到房间,以清已经洗漱干净,穿着半臂和短裤,坐在桌前,翘着二郎腿,看着桌上的纸发呆。 佘则倒是看起来比较端庄,长裤长袖,只是把袖子挽起来,露出来的小臂肌肉线条特别好看。 他的头发有些湿润,大概是沐浴的时候不小心弄湿了,脖子上挂着一大块毛巾,擦着头发走过来。 从以清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看以清还在看纸上的名字,扭过头,在以清的脸颊上偷了香,坐在一侧的镜子前,问:“怎么还在看这个名单?” 以清说:“这个名单是我从‘完美新娘’的暗格看到的,怕打草惊蛇,没敢带走,只大概记下了一部分名字。但是通哥说这里面有些名字他有些熟悉,像是之前查失踪案时候,看到过。” 佘则说:“你怀疑当时的失踪案里有些人并不是被带去了斗场或相似地方,而是被浑水摸鱼,当做新娘卖了?” 以清点头:“不然还是义庄先生的那句话,哪儿来这么多的尸体?尸体的其他部分又去了哪里?” “光看‘完美新娘’的账面,他们每年的收入只能说不赚不赔,这样的买卖,谁会做?” 又说:“还有,前几日的舞狮队,掉出来的那个人皮,虽然县衙查出来其实是个风筝,但是谁这么无聊,会在宝诞节上捣乱。一旦被抓到,不死也得脱层皮。” 佘则一边擦头发一边说:“采头提前一天就会被放置在高处,还有专人看管。如果是小孩捣乱,不可能有如此心机和手段,能避开守卫,爬到高处,悄无声息的将写着吉语的横幅换成人皮风筝。” “应该是……” “?!!” 以清非常警惕,察觉不妥,马上闪现到佘则身旁,竖起手指头,示意噤声,然后吹了烛火,拉着佘则躲到床幔的阴影处。 没一会儿,一个黑影从开着的窗户跳进来,以清拿起床头的匕首,闪现,快速上前,不等对方反应,直接将对方的一只手反剪在身后,直接压在桌上,将刀刃架在对方的脖子上。 俯视,冷道:“你是谁?” 佘则马上掌灯,扯开她的面巾,疑惑:“时锦姑娘?” 时锦点头,褪去珠钗的她没有白日那般的娇俏动人,却多了几分冷酷,说:“深夜到访,请大人恕罪。” 佘则示意以清放开,又看以清一身半臂短裤,肌肤都露出来了,十分不悦,不等时锦转身过来,直接从屏风上取下自己的外衫,披在以清身上。 然后将以清藏在自己身后,问:“姑娘好身手,屈居在夏府,可惜了。” 时锦当即跪下,说:“久闻提点刑狱佘大人铁面正直,一心匡扶正义,为生者鸣冤,送死者安息。时锦身负冤屈,请大人为时锦做主。” 佘则抬抬手,说:“先起来再说。” 时锦想了想,站起身来,才发现佘则一身里衣,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身去,说:“请大人先更衣。” 佘则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裳十分不成体统,只是一心想着不让以清被她看了去,忘了自己了。 正要去拿衣裳,被以清瞪了又瞪,嬉皮笑脸的也没讨到好。 以清也不理他,大大咧咧的坐在桌前,自顾自的倒了杯茶,看佘则穿好了衣裳,说:“姑娘,可以转过身来了。” 佘则端坐在一侧,说:“姑娘有何冤屈,不妨说来听听,我定当竭力查明真相。” 时锦点头,说:“虽然与大人只有一面之缘,但大人威名远播,时锦早有耳闻。近来夏砺一直派人跟踪大人,我猜,他是怕大人查到他的那些肮脏事,所以深夜冒昧前来。” 以清对这姑娘清亮的脑回路有些诧异:“你认为夏砺查大人,所以大人是友非敌?未免草率了?” 时锦点点头。 以清和佘则对视一眼,心道:这姑娘未免太容易相信人了,若他真与夏砺狼狈为奸,此时的她不正是瓮中之鳖了吗? 为他心有余悸之时,还是将担忧说出口。 “姑娘,你是否太过容易相信人?只见过我一面,只看到夏砺派人跟踪我,就断定我是友非敌,万一夏砺只是派人暗中保护我呢?” 时锦面露恐慌,想了想,又说:“大人既然会对我说这样的话,说明我没赌输。” 佘则感觉有些鸡同鸭讲,这姑娘好像十分固执,撞了南墙都不回头。 扶额,说:“你先说说你的冤情。” 时锦说:“我本是鸿门村人,是县里镖行的镖师,有一个发小的姐妹,六年前通过冰人做媒,嫁到了隔壁村,说对方是一个读书人,家里也算过得去。我本来还很替她高兴。” “三年我护镖路过邻村,就顺便去探望她。没想到去了才知道,她嫁的哪里是什么好人家?那书生倒也确实是书生,但是是个吃喝嫖赌俱全的烂人,本来富绅的家底,被他败的是倾家荡产。” “后来他穷疯了,跟之前那冰人合谋,将我那可怜的姐妹典给人做妾生子,我顺着冰人的线索,查到了百里外的罗家口县。” 佘则给她倒了茶。 “谢谢。” 时锦润了润嗓子,继续说:“结果发现买她那家只说她前一年生了孩子,就已经离开了。” “我不信,辗转暗查,发现她又被冰人卖到了黎阳县的提刑千户夏砺家做妾,等我到的时候,发现她因为生了孩子伤了身子,此后不能再生育,已经被杀了。” 她说着,已经泪流满面:“不仅如此,她的骨头被剔出来,卖到了千里外的北地,充作冥婚的新娘;她的血肉被送到了城西的腌肉铺。她……她生前沦为生育的工具,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死后,甚至死无全尸,不能入土为安。” 她跪倒在地,低着头,流着泪,说:“大人,这样的事情并不只有我的姐妹,还有千千万万的卿儿在受苦。时锦走投无路,冒昧夜访,请大人做主。” 她双手捧着自己查出的线索,那书生、冰人签字画押的证词,以及充作冥婚的相关资料。 佘则接过资料,扶起时锦,与以清翻看了。 他们没想到竟然真相竟然是这样的,说:“不瞒姑娘,我确实在暗中调查此事,但是只因为这里是夏砺的势力范围,我孤身一人,力有未逮,不敢太过明目张胆,以至于调查进度缓慢,实在有愧姑娘。” 以清看时锦面露怀疑,帮着佘则说:“确实如此。姑娘在夏府,应该知道夏府一直派人跟踪我们,很多常规的调查手段都不敢用,怕打草惊蛇。” 佘则问:“你放才所说的冰人,可知是谁?” 时锦说:“就是鸿门村所在华事县县城的‘完美冰人坊’,他是县里下发了执照的正经冰人坊,整个县城的冰人业务基本都是他们店承包。” 佘则和以清交换眼神 以清说:“看来这个所谓的‘完美’产业,不仅仅只局限在黎阳县,恐怕是覆盖整个大圣朝的垄断行业。” 以清问:“之前翁姑娘说她在山里挖竹笋的时候,发现地上长出了人脸,是你做的?” 时锦点头。 以清继续问:“你是故意在大人跟前说起夏砺家的小妾,说起‘完美新娘’,引起大人的怀疑,之后又特意提醒大人要去看舞狮队。” 时锦继续点头,说:“时锦并不聪明,只会一些拳脚,若不是走南闯北的时候听过大人的事迹,也不敢冒险用这样的办法来引起大人的注意。” 毕竟是她先算计人,有些担心的看了看佘则,佘则报以微笑,又客气的给她添了茶,示意没事。 以清恶心道:“这么大的产业,只有一个夏砺,恐怕根本做不到。不仅整个黎阳县上下官商勾结,上面没人,他们怎可能如此肆无忌惮?呵,这破朝廷,是烂透了。” 时锦提醒道:“大人,我之前偷听到夏砺想在之后请您与道长赴宴。说是要趁机给道长下药,送到您的床上,以此作为拿捏要挟您的把柄。” 佘则带着几分冷笑:“怪不得他并不担心我们在城里闲逛,也不担心我们是否真的调查出了什么不可见人的线索。” “只要有意设计陷害,不怕我不落入陷阱。一旦我被抓到一点把柄,他们不仅有恃无恐,还可以直接将我拖下水,在朝中拓展新的人脉。” 他带着气愤和危险:“脑筋转的真快!” 以清提出问题:“如果这些‘完美’店只是根据主动去找他们说媒的方式来开展业务,恐怕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 他肯定道:“我怀疑他们有其他来源。” 佘则点头赞同:“付通说你拿回来的名单有部分是在失踪名单上。” 推测道:“他们应该会以某种契机,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看中的卿带走,然后编印成册,找准目标客户,先介绍为妻,之后在对方走投无路时劝其典质,如此辗转多次,最后等卿毫无生育价值,再出售骨头做冥婚,身体卖给肉铺。” “这就是前辈一直强调的‘有用’,这是一条完美的新娘产业链。” 以清听得大犯恶心:“这哪里是人能想得出来,干得出来的事?” 情难自禁道:“允中,咱们一起搞死他们!”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案4:典妻被杀事件 以清站起身来,抱着手臂,来回踱步:“他们必须要有稳定的上游下游,下游就是遍布各地,命名为‘完美’的冰人店铺,帮着销售;上游的话,必须要有稳定的卿儿来源。” 他脚步一顿,和佘则异口同声:“节会!” 佘则直接拿出一张纸,画着:“以宝诞节为例,年轻的卿儿总是会出游,或结伴而行,或与情郎相会,但总是有落单的时候。” “他们只要让自己的人混在人群中游荡,一旦物色中,尾随之下,总能找到机会,将人秘密带走。” 以清接过话茬,继续分析:“那么他们一定会有一个窝点,专门关押这些卿儿,等到可以脱手的时候,再将他们倒卖出去。” 他面色凝重:“至于不服管教,不听话的……” 看时锦瞬间脸色惨白,以清将剩下的话停在了喉咙里。 欢场、监牢,从不缺乏让人听话的手段;人不会怕死,但会怕痛,会恐惧,会怕生不如死…… 佘则说:“离宝诞节结束还有八日,我们时间不多,定要在此之前将被关押的卿儿救出来。” 以清一想,说:“大人,我有一计。” “夏砺不是有意拉拢你吗?你不如将计就计,让他觉得可以将时锦姑娘送给你做个人情,那么这段时间,时锦姑娘在夏府进出会比较自由。” 佘则腰背挺直的听着他继续说。 “时锦姑娘正好趁这段时间,要十分关注夏砺的动向,一旦有异常或者什么发现,就以‘照顾大人’为由,马上来告知他。” “最好是能探听到他们关押人的窝点,能拿到他们的账本、被卖之人的名单等等,以便大人送京,作为呈堂证供。” 他带了几分歉意,说:“只是这样有损姑娘名声,也会将姑娘陷入危险之地。” 时锦慷慨道:“开始我只想杀了他们,为我姐妹报仇,但是当我发现还有很多人跟她一样受苦时,我想将他们的恶行就揭露出来,不让更多的姐妹受苦。” 她拍着心口,眼中的坚韧与英雄气概让人动容:“我时锦从不怕苦,只怕看见别人受苦。” 佘则带了几分敬佩,说:“如此,姑娘定要好好保护自己,明日我会差人到夏府传话,请你来陪我。” 时锦点头,拱手告辞。 以清坐在桌前,无聊的玩着茶杯,说:“这么一来,我们完全可以调转调查方向。让通哥好好跟踪‘完美新娘’的老板,肯定会有收获。” “双管齐下,总能找到他们的犯罪证据。不过到时候我们三个,加上一个只会飞檐走壁的通哥,和这个功夫一般的姑娘,怎么将被关押的卿儿带走?” 他看着佘则。 佘则站在他身后,摸摸他的头,说:“放心,我已有计策。” 以清挑眉,心道:一派自信运筹帷幄,抽丝剥茧决胜千里的允中和傲娇时候不一样,真的很秀色可餐。 第二日,佘则依计着人到夏砺府中,以非常傲人的纨绔姿态,只说自己在黎阳县缺个伺候的,让夏砺将时锦送去照顾,又要了些吃食。 夏砺一听大喜过望,非常大方的用一顶小轿子,将时锦送去,临行前还千叮万嘱,定要将佘则伺候好。 等人走了,他自认为佘则就是他心中那种仗着家族势力,为非作歹,毫无长进的废物,根本不足为惧,此刻直接放下心中大石。 安然坐在太师椅上,冷哼:“是个男人都要偷腥,何况这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佘则。打小长在富贵乡,吃的是山珍海味,听的是靡靡之音,难不成还真能‘匡扶正义’不成?” 贴身的心腹夺过丫头手里的团扇,亲自上前打扇,拍着马屁,说:“可不是,看,忍了这几日,不等您给把人送去,自己倒是先开口了。” “小的听筠竹居的掌柜来报,佘则对那以清道长心怀不轨,一直想一亲芳泽,一直没得手。” 夏砺满脸横肉,笑的‘咯咯咯’乱叫,鄙视倒:“就这还没到手?佘则也太嫩了吧?” 心腹持续甜言蜜语道:“这不还是要您给架架桥、拨拨火,到时候这个佘则,就是您的囊中之物,任您手拿把掐了。” 他后退半步,拱手道:“小的提前祝您将武威公主的势力纳入手心,从此大富大贵,平步青云。” 夏砺听着马屁,非常受用。 问:“对了,不是有个贼眉鼠眼的,之前和佘则他们吃过几顿饭,查清楚是什么关系了吗?” 心腹上前继续扇扇子,说:“就是个市井无赖,惯会偷鸡摸狗,应该是看宝诞节人多,特地过来,想趁机发一把。我们的人看到他在路上探囊取物呢。” 他委婉的说着。 “之前以清道长摆摊算卦,这人看以清道长生的标志,起了色心,后来被佘则赶走了。之后又跑去‘完美新娘’,说是家里缺个娘子。” “我让美娘随便打发了他。” 夏砺点头:“那就好,别耽误了我们的正事。” …………………… 佘则和以清、时锦走在郊外,往义庄的方向。 看时锦提着好酒好菜,佘则的大男子主义冒起来了,觉得让人家一个姑娘还是个卿提着东西实在不好,被以清呛了:“大人,您一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怎么可能会理解并且同情一个下人?大人,收一收您对卿儿无处安放的保护欲吧。” 时锦抿嘴直乐,说:“大人放心,这些东西不重。以前押镖的时候,比这更重的都搬过呢。” 佘则这才没话说。 问:“这几日夏砺怎么样?” 时锦说:“自从您让人来叫我,夏砺乐不可支,这几日忙前忙后的,罗县令、冷县丞、刘县尉也进出频繁。我偷听到他们说不必担忧您,照常继续手里的活儿。” “看来是相信您不会阻拦他们了。” 以清说:“也可能是他们觉得对大人足够了解,只要再加把火,推波助澜一下,就能拿捏住大人。” 佘则看起来自信满满:“无妨,让他们开心几天。” 又说:“一会儿回去着人跟夏砺跟前传话,就说今晚你不回去了。” 时锦看佘则是要出手了,开心的点点头。 义庄还是之前的模样,只有一个衙役,正准备锁门。 佘则好奇的问:“小哥,请问鬼佬呢?” 衙役停下手,推开门,指了指一旁木板上白布盖着的,说:“在那儿。” 将佘则几人看了看,疑惑问:“你们是谁?” 佘则说:“前几日大雨,在义庄躲雨的时候掉了玉佩,多亏鬼佬捡到,今日有空,买了酒菜来谢他。” 衙役面无表情道:“哦,那你来迟了。” “昨晚打雷被劈死了。” 佘则和以清一惊,心道:这么突然? 衙役说:“夏季雷雨多,被雷劈死也不算怪事。” 佘则说:“我想拜祭一下,可以吗?” 衙役说:“随便了,反正他也没家人,要不是赌钱赌输了,我才懒得来搭理这个怪人。” 说着,便将钥匙挂在门上,说:“记得锁门哈,免得野狗跑来把尸体叼走了,县里还得怨我。” 佘则见他走了,才和以清走进去。 时锦常年押镖,偶尔也会借宿在义庄,所以也不害怕,跟着进去了。 佘则示意以清看看尸体。 以清会意的拉开白布,仔细查看,说:“大人,是谋杀。” 他指着遍体漆黑的鬼佬尸体,说:“如果是被雷劈死,四肢应该蜷缩,而不是他这样,自然放松。” 他用手巾擦了擦鬼佬的脖子,说:“是被勒死的。” 心中泛起愧疚:“是我们害了他。” “若不是我们前来调查,他就不会死。” 佘则将人揽入怀里,轻拍后背。 时锦很识相的躲开了。 以清心怀愧疚,走到后院,想着帮鬼佬收拾收拾遗物,以便与鬼佬安葬在一起,却略有发现。 “大人,你看。” 佘则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张二十几年前的武功县补头任命文书和一张通缉令。两张纸已经泛黄,被虫蛀的破破烂烂,但是被整整齐齐的叠起来,看得出主人对他们很重视。 但却又垫在床脚处,应该是不希望被人发现。 以清眼眶泛红,喃喃自语:“怪不得他说我看起来很眼熟。” 佘则突然明白为什么一直躲在义庄,被衙役说怪人,从不与人接触的鬼佬会对他们说这么多,甚至会让他好好待以清。 二人心照不宣,将鬼佬掩埋,将酒菜放在他的坟前,深深地磕了三个头,道了一声‘多谢’,才缓缓离开。 以清挺住脚步,回头看着被黑暗吞噬的义庄,和佘则十指相扣,说:“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陌生人,曾经在默默地守护我。” 佘则紧了紧手心,一言不发,只静静地陪伴在他身旁。 心道:或许当年,被姐姐藏在棺材里的以清轻易被发现了踪迹。 是带头的捕头想办法遮掩了他的藏身之处;是许仵作暗中修改了验尸报告;是令狐国公爷得知之后给了许仵作一笔钱,让许仵作守着秘密离开;才能让一德真人有机会将他带走。 或许鬼佬当年杀了同行的同僚,或许还杀了三个无辜的孩子来以假乱真,或许他是因为心怀愧疚,才会独居义庄,与尸体为伴…… 但事实真相如何,已经无从得知。 …………………… 雕花楼内,屏风之后,腰金衣紫的贵人有一双蛊惑人心的眼睛,站在桌案前,练字。 “那人处理了?” 武者恭敬回答:“已经处理了。夏季多雷雨,伪装成了被雷劈死,县衙已经验明正身了。” 贵人低头,笔尖不停:“嗯,那就好。” 他一气呵成,提笔,满意的将笔放下,欣赏自己的作品,说:“那就只剩下三清观的一德和以宁了。” “是否要属下前去?” 贵人摇头,带着势在必得:“我亲自去。”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案4:典妻被杀事件 是夜,佘则、以清、时锦和付通在屋内。 佘则首先开口:“经过连日跟踪,可有发现?” 付通拿出手绘的黎阳县地图,说:“我跟踪‘完美新娘’的老板美娘,发现她其实暗地里是夏砺的外室,也是包揽整个黎阳县新娘买卖业务的头马。” “她近来总是回去城西,也就是腌肉铺,没有个把时辰不会出来。说是喜欢腌肉铺腌肉的味道,特地买了肉,要腌肉铺的老板给她加工。” “但是在里面没有发现任何暗道。” 以清摇头:“城西的腌肉铺很火爆,周围商家林立,若是把人关在那里,进进出出,很容易被发现。” 付通点头,说:“老大也是这么说,后来我跟踪腌肉铺老板,发现他去了城西外的养猪场。” 他在地图上用手指指着,说:“这里空旷偏僻,但是里外前后都有守卫,其中有几个人我见过,是县衙的衙役。” 时锦插嘴:“也就是说,所有人都被关在这里了?” 佘则心中察觉不妥,说:“衙役也在里头,那么看来,整个黎阳县的官僚体系全部都参与了此事,那我们只能找外援。” 略作思考,问:“账本、人员名单这些可有找到?” 以清道:“所有的交易名单,包括卿儿死后的遗骨头、遗体归属,全部记录在册,放在‘完美新娘’房梁上;而其中的金钱往来以及日常孝敬、打点、分赃的账本,则被放在县衙‘正大光明’的牌匾后面。” 佘则深吸一口气,眼中充满警示意味,强压怒火,用尽量平常的语气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以清看付通、时锦在,知道佘则不会拆穿自己,糊弄道:“前几日碰到泽被苍生,让他帮我查了下。” 小心翼翼的看着佘则,悄悄的从桌下拉了拉他的衣袖,装的可怜又讨好。 佘则不理会他,只在心底握紧拳头:我还奇怪那日怎么主动缠着我,没想到只是想把我缠的疲惫了,自己好趁机摸出去打探消息。 付通双眼瞬间一亮:“泽被苍生?我师父什么时候来的?在哪儿?” 以清嘴角抽搐,心道:我什么时候有了你这么一个好徒儿? 故作懵懂道:“就是前几日,后来就走了。” 时锦惊讶又崇拜的看着付通:“付大哥,你居然是泽被苍生的徒弟?我一直都很钦佩泽被苍生,只是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你居然是他的徒弟。” 她惊喜异常:“能不能引荐一下,我……” 佘则脑仁突突突的疼,抬手打断,说:“说回案情。” 不知道如何收场的付通连忙借坡下驴,忙问:“老大,现在人证物证具在,我们要怎么做?” 佘则说:“黎阳县整个县一个好的都没有,不把他们连根拔起,遗祸无穷。” 他从包袱里拿出巡案省的令牌,说:“明晚夏砺设宴,黎阳县一众作陪,邀请我和以清到府上赴宴。” 将令牌递给付通,安排道:“你明早拿着巡案省的令牌,到邻县紧急调五百衙役过来,分兵直接控制县衙和‘完美新娘’,将账本和受害者名单掌握住,将一众涉案人员全部逮捕。” “同时,时锦要在席上借口离开,在付通带兵回来之前,在城外接应,然后直接领二百人去城西,解救受害者。” 嘱咐:“你俩同时行动。” 最后看向以清:“我和以清,便请君入瓮,在宴席上稳住夏砺几人,谨防他们狗急跳墙,趁乱出逃。” 众人:“是。” ………………………… 夏府的装潢很别致,一宽大的水榭,听着水音儿,临风飘香,灯火宛如白昼。 夏砺恭请佘则坐在尊位,时锦被佘则打发去给自己拿披风,于是夏砺又安排了一个丫头贴身伺候他的酒菜,以清这边也安排了一位卿儿伺候。 自己坐在主位,与罗县令、冷县丞、刘县尉偎红倚翠,奉承拍马,阿谀谄媚,把佘则听得内心十分的厌恶,表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 夏砺看喝的差不多了,使了眼色,着人捧着金盘,端着一壶酒上来,他站起身来,亲自将酒为以清斟上,看着佘则,意有所指的说:“这酒,可是好东西,以清道长要细品。” 又说:“醉了也不怕,佘大人会好好疼你的……” 言外的下流之意,将以清听得直犯恶心。 见以清并未伸手去端,催促道:“怎么不喝呢?” 听着不远处的喧哗,持续劝酒的夏砺‘唰’的变脸,站起身来,河呵斥:“何事喧哗?没见有贵客吗?不成体统的东西。” 付通带着人,举着火把,如蜿蜒的火龙,迅速将水榭团团围住,上前,拱手道:“大人,县衙、‘完美新娘’已控制,涉案人员均已伏法;城西的腌肉铺、养猪场也被控制,所有被关押的卿儿已经解救。” 他将账本和人员名单等拱手奉上,佘则不怒自威,带了几分不可闻的冷哼,随意翻了翻账本,说:“几位大人可真是手眼通天呀,朝中重臣,千丝万缕,连贾令公都攀上了。” 将账本扔给付通,说:“这次,就算攀上陛下也没用。” 佘则面带威慑的扫视全场,命令道:“全部带下去,连夜审问,务必让他们吐得干干净净,签字画押。” 又补充:“主动坦白的,以从犯论处;主动交代案情细节并提供新线索的,以被胁迫从轻处置。” “是!” 夏砺几人面面相觑,摊在地上,知道此番是碰上硬茬了,哭丧了脸。 看着衙役压着夏砺要走,以清体贴的叫停,将方才的酒强行喂给他喝了,说:“夏大人,好东西,别浪费了!” 说着,示意衙役将人都带下去了。 ………………………… 忙活了一晚上,以清终于洗漱完整,坐在桌前,伸了个懒腰,左右活动了筋骨。 佘则递上来一杯在他嘴边,他想也没想,就着佘则的手就喝了,喝了才发现不对。 “酒?” 回头看去,佘则一脸计谋得逞的笑着,连倒了三杯酒喂给他喝。 “唔?嗯……干嘛灌我酒?” 以清避不可避,连喝三杯,看佘则那不怀好意的笑,总觉得心里发毛,说:“就算案子破了,也不至于这么高兴吧?” 佘则没有接话,只气定神闲,微笑的坐在一旁,放下酒壶,倒了一杯茶来喝,静静地等待。 以清觉得奇怪,又看这个酒壶有些眼熟,直到他感觉一股热气从小腹快速窜起,才后知后觉。 “这是夏砺那孙子准备的酒!” 佘则点点头,好心解释说:“他说是好东西来的,这不,我祝他一臂之力。” “什么?” 以清心道:我信你个邪,你助他一臂之力,还是助你自己一臂之力? 君没有宫腔,或者宫腔退化的基本无法寻找。佘则的宫腔完全是因为被自己标记,才会重新长出来。 他并不是没有发现,而是每次都是用自己的自制力,让自己不去触碰那里。一旦顶开宫腔,完成永久标记,佘则就可能会怀孕。 他怕,他怕佘则突然又头脑发热,怀着孩子告诉他,还是不能接受一个君受孕,要拿掉孩子,将与他的一切都当做没有发生过。 他不知道到时候自己发起疯来,会做出什么伤害佘则的事情来。 他不敢赌。 于是重遇以来,别说永久标记,他甚至没有留在里面,完成一次临时标记。 每每看到佘则胸前红晕下自己的白兰君纹,浅的甚至一晃眼就看不见,占有欲作祟的他都很想将佘则从头到脚都打上自己的标记。 但是所剩不多的理智,一直在克制他疯狂的行为。 现在佘则端给他喝的这三杯酒,已经足够让他抛开理智,沉溺在**之中,会做出很多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来。 不能让事情失控下去。 这么想着,他首次在佘则跟前运用自己的泽力,想要将药效逼出来。 佘则见他凝神聚力,一言不发,问:“你在做什么?” 以清说:“把药力逼出来。” 佘则直接拉着他的手,打断他的泽力,使出浑身解数,将人连拖带拽的哄到床边,手指在他心口打转。 他知道以清忍得很难受,但是他觉得不够,于是持续语言撩拨:“这药力,就非逼出来不可吗?” 佘则的目光,充满了期待和不解,甚至带了渴求和可怜,把以清看的欲罢不能,连连深呼吸,抓住在自己心口上使坏的手,咬着牙。 带了几分不确定,说:“大人,这次又是你主动地,我怕你明早,或者之后又说要当做……”没发生过。 佘则将剩下的字眼留在他的嘴里:“说了不准叫大人。” 感受到对方呼吸逐渐凌乱,才捧着他的脸,轻言细语的咬耳朵:“小清和小则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去想别的?” 天知道以清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让残留的理智稍微占据上风,让他将佘则推开,赖不住佘则直接将他压在身下。 “简州,抱我吧。” 以清翻身,将人稳住,喘着气,说:“允中,你是君,是九阶君,就算你为了我,可以在下面,也接受不了以九阶君的尊严,受孕生子。” 佘则反客为主的将人压下,说:“废话这么多,有本事让我怀,我就生!” 软磨硬泡,温言软语,持续撩拨,道:“简州,你已经找到了那里,打开它,标记我,好不好……” 此刻的佘则又娇又软,一双漂亮的眼睛,带着迷离,将以清看的差点缴械投降。 以清持续稳住自己游丝一线的理智。 “你每次都蜻蜓点水一样,根本是隔靴挠痒,你……是不是不行?” 以清脑子里的理智之弦断了。 抱着佘则,说:“允中,这是你自找的。”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案4:典妻被杀事件 完完全全的彻夜狂欢,直到日上中天,以清吩咐人叫了饭菜,以佘则受凉病重打发了付通,然后又回到房间,完成未尽事宜。 整整五天五夜,佘则感觉自己清醒的时间并不多。 这次的以清不仅仅是狂野,根本不把自己当个君,他怀疑自己连人带宫腔都要被他凿穿了。 按理说,明明退化到根本不可能顶开的地方,真的被他顶开,充满了他的痕迹,一遍又一遍的完成永久标记。 从小腹深处传来酸、涨、麻、疼、爽,所有的感觉交织在一起,仿佛烟花一样,在大脑里连续绽放了五天五夜,他感觉自己就是一条溺水的鱼,就要虚脱而死了。 他感受到了上次在‘春日宴’以清对他的温柔,这次就像以清所说,他真的自找的。 五天了,他的脚都没沾地过,洗漱全部赖着以清之手,然后又被上下其手,翻来覆去的吃干抹净。 他趴在床上,一动不想动,怀疑人生,扭头看着身旁神清气爽,快乐的像在花间飞舞的勤劳小蜜蜂的以清。 淡淡问:“你到底是什么阶?我堂堂九阶君,不可能跟不上你的精力。” 以清跨坐在他的腿上,认真的给他按摩过度劳累的腰,转移话题问:“是不是这里?” “嘶……嗯,就是这里。” 以清尽职尽责的按摩,委委屈屈的说:“都说了让你别惹我,是你自己不信。” 佘则脸红的埋在双臂之间,觉得挺丢人的。 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 以清说:“我让通哥直接将罪魁祸首带回京,其余涉案人员就地关押,将证据交给陆予方,让他处置。” 佘则微微皱眉,抬起手在以清捏过的地方示意,说:“这里再捏捏。” 又说:“行,侯爷看了证据,自会处置的。”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以清瘪瘪嘴,说:“看大人您这身体素质,怕是还得躺几日才能下床。” 佘则扭头,红着脸,控诉,不服。 以清被他看的动了情,躬身,低头,在他唇上啄了,小声道:“再来一次。” 佘则如临大敌,严词拒绝:“不行。” 以清勾着人的下巴,说:“我行。” 佘则:“…………” …………………… 贾府内,贾衡才下朝回来,换了衣裳,在如夫人的陪伴下用着早茶。 家里的张管事看贾衡心情还不错,又递了个眼神给如夫人,得到她的点头,才进来。 说:“老爷,有个事想讨您的示下。” 贾衡看着他,心情颇好的说:“你来的正好,今日这雪菜鸡丝粥不错。” 张管事恭敬道:“看老爷连日来辛苦,口里淡,想着这粥咸丝丝的,趁口。” 贾衡很满意的点头,问:“你放才说什么事?” 张管事说:“我一个亲家,黎阳县提刑千户……” 贾衡打断他,说:“叫夏砺的那个?” 张管事连连称是:“我的神天菩萨,他才是福泽深厚,竟然劳您记得他的贱名。” 贾衡拍拍伺候他用膳的如夫人,她正是上一年夏砺送来的,十分会讨夏砺的欢心,时常带在身边。 笑道:“这人会办事,屈居一个提刑千户,该挪挪位置了。” 张管事面露难色,说:“小的正为这事求您。” 他赶紧跪下,瞅着夏砺的颜色,说:“他本来在黎阳县好好的当差,也不知怎么惹到了那提点刑狱佘大人,胡诌了拐卖人口的罪名,给拿到了京城来了,眼看就要进城门了。” “那黎阳县的百姓听说后,自发写了万言书,请求陛下查明真相,还夏砺清白,严惩佘则。” 他将万言书奉上,由一旁的小厮送到贾衡手里。 贾衡扫了一眼写满百姓名字,按了红色手印的万言书,说:“这夏砺政绩不错,朝内朝外颇有口碑,没事惹那佘则做什么?恐怕还是做那事的时候手脚不干净,被抓到了把柄。” 他对夏砺做得那些事心知肚明,全天下到底有多少个夏砺他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不仅不在意,甚至是纵容默许的。 只要逢年过节的孝敬到位,如花美眷按时送来,时不时的还能给斗场补充点新鲜血液,他并不计较他们在其中赚了多少。 毕竟,要先养活了这些蛀虫,他们才会帮他去啃食整个大圣朝若干的百姓。 微微蹙眉,在心里计算要不要插手。 培养一个夏砺并不是难事,更何况走了一个夏砺,还有千千万万个夏砺,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的位置。 只是不太想顺了佘则的意。 张管事趁机进言:“夏砺这些年为老爷鞠躬尽瘁,何曾出过错?定是那佘则不满武威公主势弱被贬江左,借题发挥罢了。” 劝谏不多不少,正好劝在点子上,直接帮助贾衡下了决断。 贾衡嗤之以鼻,到:“他母亲尚且是我的手下败将,他算个什么东西?” 直接对身旁负责文书的人安排道:“着中书省拟旨,夏砺政绩斐然,着升蒲州别驾;佘则听信谗言,诬陷忠良,着停职留用。” 张管事连连叩谢。 劫后重生的夏砺备了厚礼,上门道谢不提;邻县虽被佘则调用五百人,也由于邻县县令做事首鼠两端,暗中帮夏砺传递消息给张管事,而免于责罚,也得了一份厚礼重谢。 年底考评以上上等,得获升迁。 黎阳县所有涉案人员,无一人获罪,或高升录用,或恢复原职。 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整个县城上至行政长官下至黄口小儿,皆弹冠相庆,‘完美’产业更上一层楼。 佘则他们的努力,沦为泡影儿,未带起一点浪花。 以至于等佘则回到京城,听闻此事之后,大发雷霆,也已经于事无补。 如此恶贯满盈、作恶多端的人竟然没有得到任何处罚,甚至成为地方长官,继续为祸百姓。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这句话在一瞬间让佘则脑海里具象化了,他对朝廷大失所望,更添归隐之意。 此为后话。 …………………… 八月中,烈阳如火,修养的差不多的佘则与以清踏上新的路途。 二人骑马并进,顶着骄阳,佘则眯着眼睛看着身后黎阳县越来越小的城门,说:“怎么觉得今日百姓看我们的眼神不太对?” 以清说:“你这几日足不出户,哪里知道?” 他哼哼唧唧道:“要不是他们打不过我,早将我俩就地正法,生吞活剥了。” “自从夏砺被通哥带走,下毒的、暗杀的来了一波又一波。我受不了,将他们绑了挂在城门口上,之后才没敢再来。” 佘则不解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以清面对黎阳县百姓的颠倒黑白没有半分好意,阴阳怪气的说:“他们说夏砺治下的黎阳县百姓衣食丰足,安居乐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是他们的青天大老爷,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官。” “没想到你仗势欺人,罗织冤狱,将夏砺下了大牢,你说他们恨不恨你?” 佘则从未想过伸张正义,真相大白的一天,会得到万人唾骂的结果,一时之间陷入沉寂。 以清一脸无语,又说:“听说他们还自发组织写了万言书,要求朝廷彻查此事,还夏砺清白,严惩你呢。” “真是不知好歹。” 看佘则陷入自我怀疑,以清驱马靠近他,说:“允中,这个世道没救了,别太苛责自己。” “这些愚昧的百姓与黑暗的吏治根本是双向奔赴。通哥前脚一走,‘完美新娘’就打开大门开始营业了,我甚至怀疑,整个县的百姓都参与了这条肮脏黑暗的产业链。” 他顿了顿,说:“不然仅靠黑猪行业和每年宝诞节的收入,黎阳县百姓怎么个个富足?在这个天灾**不断,兵灾匪祸四起,庄稼年年欠收的年头里,他们穿的是绫罗绸缎,带的是金银珠宝,吃的是山珍海味。” 佘则看向远方,刺目的阳光让他睁不开双眼,却只觉得整个世道,是这样的阴冷潮湿。 他才想起来,任凭他们在黎阳县怎么明察暗访,大家对典妻质妾都闭口不言,对死了的无骨女尸,除了人性意义上的恐惧,根本不足为奇。 或许在金钱面前,他们作为人的那一部分,早已经麻木了。 吏治黑暗、百姓愚昧、朝廷鼠目寸光,大圣国,早已经无可救药。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陆成江。” 以清宽慰道:“算了,允中。” 佘则叹了口气,微微摇头:“但是我还做不到闲饮东窗。” 面对吏治的黑暗,朝廷的不作为,百姓的愚昧,以及自己对正义的向往,自己虽然已经有归隐之意,但还是没办法彻底放开。 这是一道无解的题,只能等他自己在黑暗中寻找自己的道。 以清策马走在前面,微微回头,说:“那你要回京吗?” 佘则摇头,说:“暂时不了,想散散心。” 以清说:“要不跟我去周家店县吧。” 他说:“师父托人给我送信,说是周家店县的程二老爷过世,让我去送份奠仪。” 佘则问:“什么时候给你送的信,我怎么不知道?” 以清笑道:“你那会儿还好睡呢。” 又小声嘟囔,微微蹙眉:“还让我九月再回去。神神秘秘的。” 佘则点头,有些心不在焉,也没注意到以清的异样,说:“好,就跟你一起去。” 心道:为何要让你九月才回去?这些日子京城要发生什么?那人一直暗示我找到你们,是想利用你们做什么?要如何才能保护你? 以清点头,转过头来,心道:那信是突然从窗外飞进来的,信上除了师父的亲笔内容外,在最下方,加了一句‘小云:九月归’五个字。 师父为什么要用姐姐的渠道给自己送信?他们又是什么时候碰头计划了什么?虽然我没有说,但是以姐姐的聪慧,能查到师父并不是难事。 为什么要我九月回去?这段时间京城会发生什么? 姐姐想做什么?可千万别把师父牵扯进去。 他目视前方,带着几分担忧:姐姐,别让我失望,千万保护好师父。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案5:桃源约法三章 距离周家店县还有十几里的路程,但是程二老爷的葬礼已经结束了。 以清双手叉腰,数落端坐一旁,一派神清气爽,喝茶的佘则:“都是你,短短的路程,歇三天走两天,师父安排的奠仪都只能委托别人送去,回头肯定要被师父骂。” 佘则淡定的端着茶杯,吹了吹水面,也不抬眸,仿佛事不关己,说:“师父那么疼你,哪儿舍得骂你?” 又浅带了几分醋意:“上次我登门拜访,还差点被以宁师兄赶出山门。” 以清回嘴道:“活该,让你欺负我。” 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脸红的说:“今晚不准再缠着我。” 听到以请的言外之意,佘则脸不红心不跳,他实在是食髓知味,舍不得以清的热情。 他也确实很没有实感,尤其是在明确自己的动心之后,对以清的占有欲已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他也很没有安全感,尤其在自己软磨硬泡,以清也能坐怀不乱,非得自己给他下了药,他才会在失去理智下标记自己的时候。 想着以宁对他的好,都能让他醋上半天。然后缠着以清一个晚上,逼着对方不停地说爱自己。 想着刑狱司里还有一个虎视眈眈,整日缠着他,他却并不反感的令狐鸿渐,心头更是不爽。然后缠着以清一个晚上,让他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让白兰香完完全全包裹自己。 想着兰斋里各位同学送的礼物,他又缠着以清,逼着他顶开了,留下了,对自己好好标记。 ……………… 永久标记后的君纹眷属就是不可抵抗的情药,以清的白兰香对佘则如此;佘则的雨雾香对以清也如此。 佘则总是在夜里有意无意的释放自己的君纹眷属,暗自勾引以清。 似乎只有当二人紧密结合在一起,当以清在自己里面留下满满的痕迹时,当自己从头到脚都被白兰香包裹的时候,佘则才能短暂的忘记自己当初是怎样怀着满腹的心思,接近他,算计他。 以清说的没错,行程的耽误,佘则要负大部分责任,小部分还是以清自己把持不住。 以清躺在床上,侧身看着一本正经喝茶的佘则,小声嘟囔:“大人,你是不是单身太久,欲求不满?” 佘则放下茶杯,褪了衣裳,躺在以清身侧,毫不带**的搂着他,将脑袋埋在他的脖颈处,闷闷道:“简州,你爱我吗?” 这样毫无安全感又脆弱,不断问‘爱不爱他’的佘则,总是让他舍不得。 他用脸颊蹭蹭佘则的头发,说:“爱。” 又说:“你一向骄傲、自信,怎么会对自己这么没信心?这么没安全感?” 佘则没有说话,只是把以清抱得更紧了。 心道:因为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建立在虚伪的算计和阴谋之上的。 要是你知道从一开始我接近你,对你的好,是在算计你,是在利用你查梁大人的案子,查左氏遗孤,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揭开你的真面目。 你一定转身就走,一定会很恨我。 他不敢说出口,他不敢坦白。 他在以清这里遭遇了自己前所未有的,未知的,且不可掌控的感情。 不仅是自己毫无兆头,甚至不知何时,更可能在‘春日宴’之前的某个时候,对他动心。 还有他对这样情感的逃避,对自己有意靠近的隐瞒…… 他怕有朝一日,谎言有戳破的时候,或许,以清会再也不要自己。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要是自己能生,是不是就可以将以清绑在身边了。 ………………………… 一夜好眠,已经九月了,天凉授衣,太阳却依旧早早就已经挂在上空,阳光将屋内想要赖床的人都唤醒了。 以清拉过被子,继续蒙着脑袋,躲着阳光,往里侧滚了半圈,说:“好烦,这么刺眼,回笼觉还怎么睡?” 佘则早已经起床,梳洗完毕。 他拿着用冷水浸泡过的毛巾,拉开被子,在以清额头擦了擦,惹得以清嘤咛。 “嗯,凉爽,舒服。” 就这么摊在床上,让佘则给他洗脸,然后才缓缓坐起身来,抱着被子,还未回神。 佘则问:“之前你说要九月回去。” “你是不是又瞒着我什么事了?” 以清才睡醒,脑子不太能转,茫然道:“啊?没有呀,就是让我九月回去嘛,信上是这么说的。” 佘则看过那封信,上面还写着小云。 心道:小云是简州的姐姐。也就是说他确实已经找到了他。他是谁? 他很想问,但是又不敢问,他怕以清怀疑他对他的真心。 佘则问:“已经九月了,要启程回长安吗?” 以清下床来,伸了一个懒腰,说:“我去长安干什么?连个落脚地儿都没有。” 佘则说:“去长安,自然是回家了。” “你还没给我个名分呢。” 以清打趣:“那我们现在算什么?无媒苟合?” 佘则捏起他的脸颊:“胡说八道。” 追加:“我要三书六礼,正式娶你回家。” 以清听着这样的话,心里暖暖的,洗漱完,脸色微红,说:“你案子查完了吗?以案为聘,聘礼都没有,娶什么娶?” “再说了,我要回观里,我才不信师父就这么把我卖给你了。” 佘则心里有点虚,毕竟那本来就是自己胡诌的。 端坐一旁,看着屏风后换衣裳的身影,说:“反正你得对我负责。” 以清突然从屏风上方冒出个脑袋,挑逗:“要我负责的多了。” 佘则半垂了眼眸,满带醋意的威胁凝视着他,挑眉:“是吗?” 以清快速穿好衣服,走过去,拉着佘则的手臂,环在自己的腰间,捧着佘则的脸,低头,在他的唇上亲了亲,说:“我的大人,初见你的时候,你是那样的意气风发,迷得人神魂颠倒,可不像现在这样自卑又可怜。” 佘则双眼冒光,紧了紧臂弯:“你一见我就喜欢我了?” 以清察觉自己方才的话暴露了自己,瞬间脸红,结结巴巴说:“嘿……嘿……诶……外面什么事这么吵?” 拉着佘则起来:“走,去凑凑热闹。” …………………… 日头才到半空,客栈下已经热闹非凡,本就是赶集日,多了很多看热闹围观的群众。 以清拉着佘则,一人拿着一个卷饼,当街边啃边吃瓜。 本来以佘则的教养,是做不出当街啃卷饼的事的,无奈跟着以清久了,被对方感染(调教)的,已经能面不改色的让卷饼加蛋加肉了。 人群之中,原来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衣衫褴褛,却依稀能看得出衣裳本来应该也不是一般的料子,想来之前也算是中等富贵人家。 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时而放声大笑,众人指指点点,也把以清看的莫名其妙。 问了身旁吃瓜的群众。 那人看以清和佘则二人都是一派的龙章凤姿,却一人衣着普通简单,一人周身光鲜气派,只当他二人是主仆关系,便回答:“你们主仆是从外乡来的?” 看佘则在听到‘主仆’二字时,脸拉了半张,以清乐不可支,忍笑,介绍说:“这是我家夫君。” 这才将佘则哄好,自鸣得意的看着那人。 那伙子也不忌讳,心直口快道:“你这夫君对你可真不咋地。” 以清和佘则对视一眼,面露不解。 小伙说:“你穿的粗布麻衣,他却是绫罗绸缎,哪儿有为人夫者,只顾自己的?可见他对你不是真心地。” 不屑道:“你这么好看,没必要委屈自己。” 以清嘿嘿笑了,说:“不委屈不委屈。” 又谢过:“多谢小哥关心。” 转移话题道:“我们确实是外乡来的,这个大叔是怎么了?” 小伙说:“说起这老头,哎……只能说造化弄人。” 以清认真的听着。 “这老头姓哥,本是胡人,跟着母亲来了我们这里,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很喜欢收集石头,大家都叫他石老头。他经常上山下河,找到好看的石头,就精心打磨,雕刻。经过他手的石头,可谓价值千金。” 以清点头:“怪不得。” 心道:虽然他这衣裳破破烂烂,却能看出本来其实是好面料。 问:“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 小伙子说:“造化弄人啊……” “他本来一家子幸福美满,贤妻孝子令人羡慕。没想到前些日子来了一批自称奉宸府的官员,非说当今太上皇喜欢他的石头,要征用。” “他的性子又倔,说什么石头要卖给有缘人,平日里他的石头可是有价无市,拿着钱都买不到的。现在被官府明火执仗,哪里肯?” 以清拿着卷饼的手顿了顿,停下了嘴上的动作,心里觉得不好。 小伙子继续说:“结果官府一行三人,趁夜摸进他们家,把他一家老小都绑了,威胁他不交出石头,就要杀人。” “他有什么办法?只得将所有东西悉数交出来。可那官府的人也真不是个人,即便这样,还是将他一家老小全部是杀害了。” 一旁的大叔似乎感同身受,说:“为了块石头,家破人亡。” 听着这样的人间惨剧,佘则食不下咽,问:“当地官府不管吗?” 一旁的大叔将佘则浑身上下都扫视了,嗤之以鼻:“看公子衣着光鲜,该不会是官府的人吧?” 以清感受到对方强烈的敌意,连忙说:“不是不是,我们住在武功县,全赖祖上留了几亩薄田罢了。” 大叔半信半疑,说:“官字两个口,除了欺压良民、残害忠良、官官相护,还会做什么?” “前些日子传的沸沸扬扬的,二十年前为咱们征战沙场的左都尉被冤叛国,也是家破人亡,谁还敢对着朝廷有期望?” 又上前劝说:“老哥,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这事儿除了黄大仙,谁都管不了,赶紧去拜黄大仙吧。” 众人皆说对,这才上前去搀着快要疯癫的老人,步履蹒跚的往县城门口走去。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案5:桃源约法三章 “黄大仙?” 以清看着远去的人群,自言自语:“为什么黄大仙能管?” 热情的大婶端着簸箕,以免将里面的豆子摊平,一面解释说:“你们是外乡人,不知道也很正常。” 佘则恭敬的拱手,请教。 大婶对有礼貌又长的好看的佘则印象很好,笑眯眯的说:“咱们无名县,县名就叫无名,是一个只有不到千人的小县城,位置又略显偏僻,说白了,就是个处于夹缝之中的三不管地带。” “早些年我们还算能勉强温饱,后来朝廷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横征暴敛不断,什么采花、采鸟、采石、采女使是一个接一个的。” 她将豆子摊好,把簸箕放在日头处晒着。 “就说二十几年前,我记得当时说什么要为公主做百鸟裙,硬是将我们山里的鸟都捕尽了。导致此后几年,庄稼虫害极其严重,颗粒无收,大家饿极了,只能去淘泥土吃” 百鸟裙的事佘则也是有所耳闻,起初是武帝为心爱的寿安公主做了一条价值上亿的百鸟裙。 裙子用不同鸟类身上最绚丽的羽毛织成,配上无数的宝石,让裙子在不同的光线呈现不同的颜色与花泽,甚是光彩夺目。 没想到这裙子一出,引得所有公主争奇斗艳,一时之间,花鸟使来往全国。 只是没想到这事儿的后果竟然这么严重。 他在心里想。 大婶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说:“当年我也只有十几岁,眼看要饿死了,要不是泽被苍生为我们送来粮食,恐怕这个无名县早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佘则看了看以清,当事人只管笑笑,也不做声。 大婶说:“之后我们这里没有官府,只有两座庙。” 佘则重复:“庙?” 大婶说:“嗯。你们进城的时候没看到吗?” 佘则摇头,说:“当时只看到那里络绎不绝的,没太在意。” 大婶说:“那里就是我们‘官府’。” “泽被苍生的庙和黄大仙的庙。” 又说:“你们要是有空,可以去拜一拜,有求必应的。” 佘则和以清谢过了。 以清双眉往上挑,说:“走,去看看我的庙?” 佘则点头,又摇头,说:“先去做两身衣裳。” 以清明白他的意思,说:“不急,等回家再做。” 佘则反应迟缓:“回家?” 以清歪歪头:“不是你让我跟你一起回家吗?还说什么三,三,三……” 三了半天,也没能将三媒六聘几个字好好吐出来,就已经羞得不行了。 佘则最怕听到一个‘不是真心’的话,方才小伙子的这话恰好说中了他的心事,他最开始不就是‘毫无真心’,甚至玩弄以清的‘真心’吗。 以至于现在就算知道了自己是真心的,也不敢将自己之前的事告诉以清,更害怕他什么时候发现那些端倪,发现自己以身入局,查探他、监视他。 他没有那日去探望被尸体吓得生病的以清时候的坦诚,并不是他变了,而是他现在心有顾忌,他很害怕。 尤其是刑狱司自己的桌案上还放着一本手札,上面完整记录了自己对以清的怀疑,自己是怎么样怀着心思,靠近他;是怎样利用他对自己的好感,接近他;又是怎么在他跟前装成他喜欢的模样,以案为聘,阴谋算计他的。 若是被以清发现这本手札,他不敢想象…… 他也不会再相信自己,不会再说爱自己了…… 等回到长安,要第一时间去毁了这本手札。 以清永远不会,也不用知道这个秘密。 在心底下定决心,现在一听以清愿意跟他回长安,佘则那是激动地以清说啥都可以了,衣服也不做了,得意洋洋的跟他去看看他的生祠。 那可是,我这功德无量,备受百姓爱戴的老婆的庙诶! 城门口两侧对立了两座颇为气派的庙,一侧供奉的是泽被苍生,只用红布盖着一块浑圆的石柱子;一侧供奉的是黄大仙,灰黑色的石头雕刻的黄大仙的模样,也用红布盖着。 这里本就香火鼎盛,平日里上香的人就络绎不绝,现在大家都围着哥老头前来,都虔诚的为他向黄大仙请求。 看着以清净手了过来,佘则说:“刚才打听了一下,说是这边供奉泽被苍生,求他保佑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那边供奉的黄大仙,是锄强扶弱,护佑安宁。” 他非常自豪的看着以清:“我家简州真是功德无量。” 以清被夸的得意洋洋。 佘则确认问:“你真的是泽被苍生?” 以清点头。 佘则说:“我还以为你是听到回渊说起我对泽被苍生的认可,才冒名顶替,降低我对你的怀疑。” 以清嘟囔:“哪儿来这么多心思?” 又说:“小时候没事干,心里烦,大师兄教我的。” 佘则阴阳:“你们师兄弟感情真好。” 以清不疑有他,说:“那是自然,我名字还是大师兄给我取的呢。” 佘则酸的很,心道:是是是,知道了,听到你说过很多次了。 以清又说:“不过无名县这事肯定不是我干的,二十几年前,当时我还小呢。” 心道:大师兄真厉害,他才是真正的泽被苍生,深藏功与名。 以清抬抬下巴,问:“黄大仙是什么情况?真的能显灵?” 佘则说:“县里的百姓说他们这里虽有官府但没有律法,只约法三章。” 以清好奇:“约法三章?” 佘则点头,说:“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保留官府的基本运行,开府库,飨百姓。租庸调以每户年底剩余收成,按比例上交,以用作县城的基础设施开支。” 以清吃惊:“不上缴?朝廷愿意?” 心道:就现在这个吃血的朝廷,蚊子腿儿上的肉都要吸干净,会舍得放着这么一个县城的赋税不收?更何况这个县城虽然人口不多,但看起来挺繁华的,按照现在的租庸调叠加两税法及各类苛捐杂税,赋税应该不会低。 佘则摇头,说:“百姓们说他们受程大官人庇护,这里的事官府不会插手。只是没想到程二爷才去世,官府瞅着程家忙着丧事,趁虚而入,为祸百姓。” 这边说着,便听着百姓们齐齐跪在黄大仙的庙前,齐声祈祷:“石老头家破人亡,可怜至极。恳请黄大仙显灵,惩恶扬善,锄强扶弱,还无名县安宁。” 众人虔诚叩拜。 以清用手肘戳戳佘则,说:“黄大仙要怎么显灵?” 佘则说:“黄大仙恐怕是人非仙。” 以清点头,侧脸看着佘则,问:“要管吗?” 佘则顿了顿,摇头,说:“无名县的百姓热情、淳朴,和黎阳县完全不同。” “我们在这里呆了这些日子,百姓们也不排外,看着我们也会很热情的打招呼,这个县城非常有生活的气息。” 他笑着:“对百姓而言,安居乐业,丰年留客,能足鸡豚,安居乐业,有片瓦遮头,其实就已经很满足了。” “朝廷不能给他,但是程大官人可以。” 他看着以清:“这里就像你说的桃花源,是一个世外之地,没有烧杀抢掠,没有欺压良民,没有陷害忠良,没有勾心斗角。有的,只是质朴的生活。” 他与以清十指相扣:“原来你说的那个地方,是真实存在的。” 以清笑容满脸,说:“那当然,这是我娘跟我说的。” 佘则第一次听到以清说起自己的母亲,那样满脸的自豪,欣喜和幸福,在阳光下纯粹的笑容,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都将他的内心穿刺的好痛。 他想,若是时间能倒流,他想回到二十年前,阻止冤案的发生,或者,带着还未经历族灭的以清远走高飞。 但是时间从不再来。 佘则觉得自己很富足。 他拥有父母之爱、兄弟之爱、师徒之爱、袍泽之情、同窗之情、朋友之情。 他为他的出身油然自豪,更以匡扶正义为己任。 但现在,他只想用微薄之力,将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送给他,他的郎君。 一个身世坎坷、幼失恃怙,却嫉恶如仇、洒脱不羁的翩翩公子。 …………………… 是夜,以清和佘则十指紧扣的从城外慢慢踱步回来,二人在月光下漫步,甚是温情。 以清说:“这个县城偏僻,也不像长安城那样宵禁。鸡犬相闻,感觉特别温馨。” 佘则问:“怎么,想去蜀都了?” 以清慢下脚步,说:“想去,但是还不能去。” 他看着佘则,抿抿嘴,没有将乔岁野就是他的姐姐的事情说出来。 佘则将他的欲言又止看在眼里,却并不想深究。 他从来都知道他有很多秘密,为此他以身入局,没想到自己泥足深陷;他不止一次午夜梦回,被自己起初的隐瞒吓得汗流浃背,生怕会以清发现;在他决定与他终生后,他不愿意再对他有任何隐瞒和算计,除了那本不能让他看到的手札。 以清很干净,不论是他的心思还是他的成长环境,都是单纯的,不像自己的生活环境那么复杂。 虽然自己拥有的很多,也正是因为拥有的太多,也同时让自己快速成长,少年稳重。 以清看似失去了很多,却因为三清观对他毫无保留的庇护,让他的人生少了很多阿谀奉承和肮脏旮旯。 佘则本就非常擅长识谎辨真,以清的小把戏在他跟前根本无所遁形,他也乐的看着他玩,只要他高兴,平安就行。 就如现在,他没有说,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努力,是因为自己之前的混账,让他不敢完全相信自己。 他会慢慢等,等到有一天,以清重新,完全的接纳自己。 以清转而放开佘则,张开手臂,踩着青石板,沐浴在月光中。 “小时候我就想,以后要在渭沅水的交汇处,找一片临水的地,修一个小院子,屋前种上白兰树,夏日的时候,可以在檐下楼阁上,吹着晚风,嗅着花香,听着树叶沙沙响。” 佘则就这么背着月光,看着他,闯入他的憧憬:“你说过,会给我留一间最好的房间。” 他双眼弯弯,带着不依不饶:“我一直记着的。” 以清歪歪头,面若桃粉,藏在夜色里,悄然低着头,双手在身前合拢,手指打转:“我还想要有孩子,第一个叫和之,第二个叫言之,第三个叫道之……” 佘则上前拉着他的手,有几分可惜和愧疚,道:“简州,我……我是九阶君,其他的事我都可以,只是,孩子……什么人!”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案5:桃源约法三章 佘则本来正要告诉以清现实,他愿意为他放弃九阶君的尊严,愿意被他抱,甚至很沉迷被他拥有。但是不管自己心里有多爱他,都没办法改变他与他同为九阶君,他是没办法为他孕育这件事情的。 可没想到话到嘴边,被不速之客给打扰了。 他条件反射的将以清拉在身后藏着,自己挡在前面,正对着黄大仙庙旁的黑暗处,警惕的再次发声:“谁在那里,出来!” 只听着一声声若有似无的声音,很浅很浅,似乎是哭泣,又像是呼吸。 以清拉着他的手,拍拍他的手背,示意无事,然后二人顺着浅浅的呻吟,往前方走去。 还未等走到,从街面跑来几个穿着衙役衣裳的人,举着火把,看着以清二人,问:“你们哪儿来的?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做什么?非奸即盗!” 佘则好言好语道:“我们刚从城外回来,路过黄大仙庙,听着有声音,过来看看。” 衙役不耐烦的挥手赶人:“赶紧回去,半夜瞎逛什么。” 以清不想惹事,拉着佘则赔笑的走了,二人边走边小心回头,隐约看到庙旁似乎有个人影,不过被衙役们挡住了,看不太真切。 佘则回过头,说:“日间听街坊说起爹当年含冤受屈一事,连这样偏僻的地方都知道了,看来长安城内发生了大事,是姐姐做的吗?” 以清扭头看着佘则,没有说话,看不出在想什么。 佘则对上他的眼神,问:“我说了什么不对的话吗?” “是你爹吗,就乱叫。” 佘则拉着以清的手挽起来,说:“不然呢?” 又说:“我知道你找到姐姐了,但是你不说,我就不问。你有很多的秘密,你本来什么都告诉我了,是我将你推开。此后我不问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只一件事。” “不准擅作主张,不准独自涉险。” 以清心里很暖,一时之间,想要告诉他一切,但是想着姐姐是胡琴的身份太过敏感,也不愿意因为自己,让姐姐想做的事情功亏一篑,便住口了。 只说:“反正你骗我的事情也不少,咱们俩扯平了。” 佘则登时停住了脚步,瞳孔放大,带着恐惧。 以清侧身在前,看佘则面露惊恐,说:“我知道你从我进刑狱司就怀疑我。换了我,突然有个人莫名其妙的来了三清观,我也不相信他,也得观察一阵不是?” 又说:“而且怀疑归怀疑,你不是对我挺好吗?又送吃的又带我出去玩,我故意调皮闯了祸你也不骂我,还偏袒我。” 佘则拉着以清的手,将他揽入怀里,紧紧的抱着。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怀疑你,但是也仅限于知道我怀疑你,而不知道我基于此做了多少不敢让你知道的事。 以清下巴抵在他的肩头,说:“最开始我也是带着目的来的刑狱司,因为师父发现了寄名符。我想你应该也猜到了,是师父偷偷换了寄名符。他怕我被找到,怕我有危险,所以让我在刑狱司,看看你们到底查到了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 “我也知道你怀疑我,所以咱们其实最开始都在演,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忘了,把我自己陷进去了。” 佘则将人紧了紧,吻了吻他的头发,问:“你不怪我?” 以清问:“你怪我吗?” 佘则不住的摇头,释然的泪水顺着眼角滴落,他悄然用手背抹去。 但是我还是不敢告诉你,我在手札上写下的,从衣着、饮食到日常陪伴等等一切,对你的观察及部署;以至于‘春日宴’之后,我还没有完全认识到自己内心,还想着要重新获得你的信任,继续追查你姐姐的下落。 他带了几分哽咽,说:“我以为,我们的感情是建立在阴谋和算计之上,我好怕你知道我是带着目的接近你。” “我怕你质问我对你到底有几分真心。” “我……” “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你动了心。” 或许早在初见时的惊鸿一瞥,或许是在月光下漫步的仙人之姿…… 就在无数个午夜梦回和不经意间的浅浅一笑,在他不断地、更加频繁的否定自己的行为,用‘钓鱼’来合理化自己的每一次之中。 以清将他的痛苦看在眼里,二人相拥在月下。 他说:“你对我的情,我能感受到,所以才会在‘春日宴’将所有的秘密呈现你跟前;所以才会在你说出当那日没有发生时,和我形同陌路时,气的离开。” “我怕你是一时兴起追来找我,所以我不敢再次向你敞开心扉;我更怕你是为了查案,才来寻我……” “我,其实是一个懦夫,我拥有的很少,很怕失去……” 佘则将头埋在他的脖颈处,温暖的泪水湿润了以清的衣襟,摇着头,说:“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想借此机会,告诉以清方才没有说完的话。 一直看着以清这样期待孩子,佘则总是愧疚,若不是自己故意引诱他,以清怎么会对自己动心呢。 在自己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动心之前,就占有欲极强的把所有的潜在情敌都挡在身后,以至于自己不知不觉间传递出的爱让以清对自己情根深种。 甚至在‘春日宴’之后,自己醒悟了,发觉了自己的真心,便更加舍不得他离开,对他又爱又患得患失,害得他一心扑在自己身上。 他明明有机会和其他的卿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可是这个想法一冒头,一想到以清可能抱着别的卿,他就快要被淹死在醋里了。 佘则双手扶着以清的肩膀,将二人拉开一点距离,睫毛上残留的水花在月色下闪闪发光,他忍着心头酸涩,说:“我爱你,可是我没办法给你孩子……” 以清莞尔一笑,神秘道:“上天很眷顾我,或许有一天他怜悯我,给我们一个孩子,你会愿意放弃九阶君的尊严,生下他吗?” 佘则毫不犹豫,认真的点头:“我会。” 以清玩笑说:“要是你那时候再跟我说,要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我就……” 佘则听不下去了,捧着他的脸,深深的吻了下去。 …………………… 又是一夜好梦。 日上中天,以清推开窗户,让屋内的空气流通起来,带来了几分秋季渐露的凉意。 佘则还在屋内好睡。 以清很贴心的给他拉下了床帷和帘子,也用屏风挡着光线,让阳光不至于扰了他的觉。 站在窗边,伸了伸懒腰,想起昨晚的交心,不觉心情大好。 自从黎阳县重遇之后,他不能确认佘则为什么会在和自己分手后突然找来,他以为他是为了姐姐的线索。 毕竟自己还活着,姐姐也可能活着。 他不敢赌,只能阳奉阴违的将计就计。 面对佘则热情主动的求爱,他用了全部的自制力,都无法阻止自己不可自拔的越陷越深。 佘则一次又一次的求爱,让他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带着特别的目的,想要急切的得到自己的信任。 他故意将信件给他看,让他看到信件上留下的飞刀痕迹,让他看到小云的落款。 没想到他从未问过一句。 他能感觉到佘则的不安,曾经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自信,在他跟前荡然无存,除了不断地缠着自己**,不断地问是不是爱他,似乎没有其他办法来证明自己还没有抛弃他。 师父,你总说顺心而为,才是道心。 我就像是一个赌徒,面对未知的未来,顺心而为。 我赌他跟我深爱着他一样,深爱着我。 如果我输了。 那就输了吧。 他挂着期盼的笑。 从黎阳县给我灌酒那晚起,允中缠我缠的越来越紧,每次都必须顶进去,留里面,不断地完成永久标记。 这既是他的不安,也是他对我爱。 经过我的君纹眷属的标记,他作为君的宫腔会重新长出来,不过现在应该还没有长到能孕育的程度。 若之后他的宫腔长好了,再按照这个频率,好消息估计早就在路上了。 “嗯?” 一个温暖的怀抱从后面将以清纳入怀里,睡得迷迷糊糊的人把下巴靠在他的肩头,歪着脑袋靠在他身上,双手合在他的身前。 “在想什么呢,开心的满屋子都是你的白兰眷属。” 以清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无意识之间散发了眷属。 他说:“想着你昨晚多热情呀,想再来一次。” 佘则闹了一个大脸红,说:“无耻。” 以清拉住要拉开的手,扭头与他亲亲,说:“好好好,你不要就不要,都依你。” 佘则完全处于没睡醒的状态,闭着眼,又不乐意了:“要。” 以清问:“不睡了?” 佘则摇头,却说:“要睡。” 紧了紧怀抱,说:“渴了。” 这样的佘则特别软糯,把以清腻歪的紧,活像一只小奶狗。 以清拉着人回到床边,又喂了他温水,招呼人睡去。 “你再睡会,我去拿些午膳来。” “嗯。” 吃过午膳,本想睡个午觉的佘则被以清强行拖出去,看热闹。 “反正九月初也是九月,九月底也是九月,要不,咱们把黄大仙的热闹凑完再回去嘛……” 以清拉着佘则,噘嘴撒娇起来。 人前,佘则一身浩然正气,稳重睿智,总是宠着撒娇的以清; 人后,依旧是撒娇的以清,不过换成了温柔多情,又带着几分情痴的佘则; 床笫之间,狂野的以清金戈铁马,攻城略地,驰骋千里,娇软的佘则主动、热情,又配合。 这俩人,不得不说,搁哪儿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佘则对以清从来都是百依百顺,就算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动心,就已经本能的偏袒,听着以清的话,哪里有不肯的? 便说:“好,都听你的。” 他们走在街上,看到有百姓自发的扛着一面大锣,边敲边走。 说:“黄大仙在庙中留书:有罪之人今晚子时自行到黄大仙庙前忏悔,则不追究包庇之人罪行;如若不然,包庇者同罪!” 一传十,十传百,这条消息在这个县城很快传开。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案5:桃源约法三章 看着远去的队伍,以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不想知道今晚子时,黄大仙怎么惩罚人?” 佘则捏了他的脸颊:“我看是你想知道吧。” 又说:“一会儿我陪你去。” 用完午膳,以清兴奋地不断催促:“走走走,去看看,回去好跟他们说。” 他见猎心喜,十足孩子气的说:“令狐最喜欢这种怪力乱神的故事了,等他知道,肯定气的直跺脚,恨没有跟着来玩……诶?” 佘则停在原处,冷冷凝视,面无表情,听着他的喋喋不休。 以清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歪歪脑袋,面露困惑:“诶?” “你自己去吧,我不去了。” 佘则甩下一句话,转身就走,被以清忙不迭拉着,问:“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生气了?” 佘则没好气道:“我生什么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找令狐陪你胡闹去。” 以清抱着佘则的手臂,笑的灿若云霞,连哄带骗道:“嗨,我找他干嘛?我跟他不熟。” 佘则:“是吗?” 以清:“真不熟,诶,允中你看,这个佛手好香,这个季节居然有佛手诶……” 佘则:“…………” 入夜,二人躲在黄大仙的石雕后面,没想到还不到子时,就瞅着两个衙役,摸黑到了庙里,将黄大仙庙里供奉的香炉全部都推到,又放了一把火。 以清看情形不对,又怕被人抓住,百口莫辩,趁着火势,带着佘则一跃而上,躲在庙后的高树上。 佘则在心里小小的惊呼了一下。 他知道以清的功夫高,没想到居然这么高,就这么轻松的带着自己,不过一瞬之间,就已经离开了庙里,上了树,躲在茂密的枝丫之间。 有一个怀疑在他心中萦绕:他自小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但是他内核极其稳定,心地善良,爱哭却勇敢、坚强。 他喜欢自己,就会不断地往自己跟前凑,会完全相信自己,将他所有的秘密就告诉自己;在被自己说要相逢不见时,也不拖泥带水,即便内心十分伤心,也毅然决然的离开。 在重遇后没有完全相信自己,原谅自己之前,又克制自己;在与自己交心之后,又能放下前尘往事的一切,一心对我。 他的这份顺心而为,洒脱不羁,是何等强大的内心,才能做到。 真正的,不喜亦不惧怕,拿得起,放得下。 他风度翩翩,俊秀非常,聪慧果敢,又是这般的武艺高强,只是看过栾哥验过几次尸,就能依葫芦画瓢的在黎阳县做简单的尸检。 他会医术,能将重伤危殆的令狐从鬼门关拉回来,能在与乔岁野的打斗重伤中自行诊断治疗。 他能探陵,能摸进关中陵墓而不被任何人察觉…… 从未接触过探案的他,在刑狱司短短几日,就学会通过蛛丝马迹,快速将所有细节组合在一起,并做出合理推测,这样的学习、反应能力远远超过了刑狱司其他几人。 听令狐说起过他在斗场对当时情形的精彩分析,恐怕连以心思细腻和慧眼如炬著称的南宫令月都不能望其项背。 他的房间里放着他以前的功课,君子六艺、道家清谈都十分优秀。 文韬武略,他仿佛在各方面都优秀的有些过分,远超我这个已经处在九阶君巅峰的人。 似乎,不像一个九阶君,而是…… 泽,万中无一的,泽。 黄大仙庙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把树荫投射在这个满脸看热闹的人身上,让他看起来更加诡秘莫测。 佘则想起连月来自己总是缠着他,求着他的标记,求着他留在里面,日复一日、日日夜夜、夜以继日,自己都快被他凿穿了。 暗暗将有些颤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带着对未知事物的害怕,心道:你该不会真能让我怀吧? 地上的百姓争先恐后的救火,无奈火势太大,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整个黄大仙庙毁于一旦,连同那尊冰冷的石雕,也成了断壁残垣。 他们虔诚的跪在废墟跟前,双手再身前合十,仿佛信仰在瞬间崩塌,泪流满面。 有百姓仰天长啸:“黄大仙这是要舍我们而去了吗?以后我们无名县怎么办?” “今早黄大仙才警告了包庇残害哥老头家的罪魁祸首,晚上黄大仙庙就起火了。” “街坊们,这不是黄大仙舍我们而去,而是有人恶意纵火,他想要烧死黄大仙,他想要让我们无名县失去安宁。” 有人握起拳头,高呼:“将这个人找出来,惩罚他,逐出去!” “找出来,惩罚他,逐出去!” “找出来,惩罚他,逐出去!” “找出来,惩罚他,逐出去!” ………… 街坊们举着火把,脸上泪痕未干,却个个都是坚毅的表情,火龙一路蜿蜒,直到县城的祠堂。 以清趁机带着佘则混入人群,也跟着去一探究竟。 祠堂内,匆忙从被窝里起来的族长王世花白了头发,年过六甲,拄着拐杖,弓着背站在祠堂中间。 吵闹的街坊们见他一来,马上安静了。 为首的几人简单说:“族长,今晚黄大仙的庙被人烧了,肯定是有人恶意纵火,您看怎么办?” “我们县自从有了黄大仙,安宁了这么多年,从没有出过什么大事,现在突然没了黄大仙庙,街坊们人心惶惶的。” “就是呀,黄大仙庙没了,可怎么办?” “以后谁还能为我们护佑安宁?” ………… 人群中一阵骚动。 王世抬起手示意安静,苍老的声音带着强大的力量:“大家伙听我说。” “大家都知道,夜晚,是黄大仙行走的时间。只要是县里发生的恶事,都不能逃脱黄大仙的法眼。” “黄大仙不仅仅只在庙里,享用大家的香火,更在我们的心里,在我们的身边,他是无处不在的。” 看街坊们半信半疑,他又说:“咱们整个县,就是一个异姓家族,我们不能各自为政,要像以前那样,同心协力,众志成城,黄大仙自然会显灵帮助我们的。” 街坊中已经有人开始点头,主动带头。 “是呀,前几年我家的牛被偷了,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隔壁张大嫂就给我送回来,还给我赔罪。” “是呀是呀,黄大仙都是在晚上守护我们的。” ………… 王世继续说:“大家先回去,把夜晚还给黄大仙,他一定会显灵,护佑我们无名县。” 众人听了,三三俩俩的回了家。 以清和佘则也混在人群里,回了客栈。 以清看热闹看了个莫名其妙,双手撑在桌上,捧着下巴,问:“黄大仙到底是谁呀?他每天都晚上巡逻?不用睡觉的吗?” “今晚放火的人明显是衙役,昨晚庙旁边阴影处的又是什么人呢?衙役不也是无名县的百姓吗?为什么要纵火呢?” 他在这边絮絮叨叨个没完,却没听到佘则插嘴,转头寻人,却发现佘则正坐在桌前,脱了上衣,对着镜子看。 “允中,你在干嘛?欣赏自己的身材?” 凑到佘则跟前靠在桌上,弓着背,伸出手指,在他的腹肌上划过。 心道:允中的身材匀称,肌肉线条特别完美,翘臀圆润紧俏,腹肌结实,腰细、有力又娇软,也不知道怎么生的。不管摸多少次,都觉得手感真好。 佘则瞪了他一眼,仔仔细细的看自己的心口处,问:“你有没有觉得我心口处好像有什么花纹?” 正在吃豆腐的某人指尖一顿,笨拙的说:“啊?没,没有呀……” 佘则一眼看穿他,佯装困扰的在微粉的皮肤上揉了揉,说:“是感觉有若隐若现的花纹,像是你的白兰君纹,这么揉一揉,好像更明显了。” “!!” 以清直接跨坐在他的腿上,搂着他的肩膀,在他的心口红晕处啃了又啃。 说:“看,是吻痕。” 佘则被啃得心痒难耐,微微喘气,心里翻了个白眼:我信你的邪。 算了,不想说就不说吧。 只是,真怀的话…… 他想了想,有些怕。 按书上说,君的宫腔退化甚至会消失,就算有,也基本不可能顶开,勉强顶开,会特别疼。 泽的君纹眷属可以促进君的宫腔再次生长,直至长到适合孕育,就可以像卿一样,被顶开,充满君纹眷属,完成永久标记。 除了在‘春日宴’他第一次顶开时有些疼之外,之后都特别爽,自己也很迷恋被他顶开,充满的感觉,仿佛快感充斥到了四肢百骸。 难不成他真的是泽? 越想越觉得是真的,越想越心有余悸。 心道:虽然尽信书,不如无书,但是……嗯……算了,最近节制点,一两个月后要是没出事,那就说明我对他关于泽的猜想是错的,大不了到时候再将这两个月的份儿补回来。 然而以清不知道他是这么想的。 就着晚上佘则不再缠着他标记,以清委委屈屈,眼泪巴巴,一言不发。 活像佘则始乱终弃一般。 把佘则看的意乱情迷,丢盔弃甲,将自己的担心早就忘在了九霄云外,到最后,比前一日凿的更厉害了。 第二日,佘则睡到了午膳时分,扶着腰,心里失悔:被凿晕了,而且还·特·别·满…… 稍微动一动,残留物就带来难以启齿的羞涩。 节制是没办法节制了,要不,还去买些避子药吧。 不过有君用的避子药吗?卿的避子药有用吗?要怎么避开他去买呢? 他看起来就很期待孩子的样子……可我还是有点怕……怎么办…… 缓了好一阵,才慢悠悠踱步下去,以清正抱着糕点,在客栈一楼的人群里吃瓜,看到佘则走的极慢的下来,连忙上去扶着。 被佘则不悦的用眼神刮了一眼,拂开他,步履带着蹒跚的走到一旁,慢慢的坐下。 以清连忙上去,讨好道:“允中,你生气了?” 佘则动动嘴角,不想说话。 以清持续涎着脸,说:“大不了下次我……” 佘则生怕他说出什么不要脸的话,连忙捂着他的嘴,红了脸,带了还未完全散去的妩媚,小声呵斥,毫无威胁力:“闭嘴!” 以清乖巧的点头:“哦。” 又贴心的让小二上菜,陪着佘则用午膳。 佘则问:“他们在说什么?” 以清给他夹菜,眉头挑挑,说:“说昨晚黄大仙显灵的事,一会儿要不要去凑热闹?” 想了想:“还是算了,看你走路有点……” 佘则握着筷子的手紧了又紧,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和善的微笑,一字一顿,道:“是·因·为·谁?” 以清吐吐舌头,装傻充愣企图蒙混过关,又咬着筷子头嘟囔:“谁让你这么迷人,跟个妖精似的,我才控制不住的……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嘿嘿,吃饭,吃饭。” 又被瞪了。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案5:桃源约法三章 佘则正好借口自己不想走动,让以清自己去凑热闹,回来再告诉自己。然后趁机偷溜出去买了避子药,拿在手里,走在大街上。 大夫只说泽万中无一,他也没有君可用的避子药,问他卿的要不要?还好奇的将他浑身打量了好几圈,看的佘则浑身不自在,胡乱找了个‘帮朋友问问’的借口就打发了。 这药能行吗?应该行吧,不都是宫腔受孕吗? 他在心里想。 只是…… 他将药瓶小心翼翼的放在随身的荷包里,以免被以清发现。 若是已经有了,吃这个药会不会对孩子不好? 正想着,被人群的骚乱吸引了。 他跟着百姓往路边靠了,将主路露出来。 原来是衙门的官差带人巡街。 不是说无名县没有官府吗? 他带着困惑,默默的观察。 为首的官爷约么三十,看衣着应该是本县县尉周黄,身后跟了十二人,分两列。 正前方有两人拎着锣鼓开道。 “县尉巡街!” 百姓指指点点。 “我们县没有官府,也不需要什么县尉巡街。” “就是,你别以为自己才来,就要耍你的官爷威风,惹恼了黄大仙,有你受的。” “你们这些满脑肥肠的官,没一个好东西,滚出无名县!” 其中两个跟着县尉履新的衙役是他的亲信,不是本地人,瞅着这些百姓的排斥,正要耍一阵威风,杀杀他们的锐气,被周黄阻止了。 他抬手示意,衙役马上领会意思,让周围都安静,等待周黄训话。 周黄理了理衣裳,清清嗓子,老气横秋道:“你们县以前是什么样,我不管,既然朝廷派了本官来,本官自当为朝廷鞠躬尽瘁。” 他扫视全场,不动声色的施展了阶压,看着一众下阶群众被他的阶压制服,轻蔑一笑,志得意满。 “以前,就是因为你们不服管教,迷信什么黄大仙,搞得天怒人怨。现在我来了,定要好好整肃整肃你们这儿的歪风邪气,让你们感受感受什么叫做皇恩浩荡。” 周黄捋了捋他的山羊胡子,随后又冠冕堂皇道:“虽然本官不赞成你们拜什么黄大仙,但是纵火之事不可不查。” 百姓们本就大部分是中低阶,对周黄的阶压无法反抗,都默不作声。 周黄满意的看了看周围,又往人群中示意。 衙役十分领会,上前将一个颇有姿色的姑娘押上前,说:“大人,昨夜我看的清楚,她就是昨晚在黄大仙庙纵火捣乱之人。” “大人,我不是,我昨晚在城外外祖家……” 不等姑娘说完,周黄露出十足的下流模样,却故作姿态道:“姑娘放心,本官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你若是无辜的,待本官查明真相后,定还你清白,送你回家。” 说着,示意衙役将人带走。 姑娘连连叫冤:“大人冤枉,我真的没有纵火……” “坏人!” 一个小孩捡起一块石子,扔在周黄身上,吓得他的爹爹赶紧将还在护在身后,跪下求情:“大人恕罪,小孩子不懂事,他不是故意的……” 周黄居高临下,睥睨:“哦?” 转而笑着,示意他起来,帮他找了借口,说:“小孩子喜欢玩石子,是常事。” 衙役直接将孩子拖走,吓得孩子的爹魂不附体,抱着孩子死死不放。 “小周县尉,小周县尉。” 苍老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百姓自动让开,原来是白发苍苍的县令周生。 周黄看到周生,意思意思的拱手,道:“周县令,您一把年纪了,这秋老虎还有余威呢,怎么还出来?更何况,维系治安,打击罪恶是县尉职责,你作为本县的行政长官,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便可。” 周生心道:是不要来触你这只秋老虎的威风吧? 他并不在意他言语中的傲慢和无理,他是本县的老县令了,眼见着无名县从几万人的大县,被官府压迫,百姓走投无路,民不聊生,沦为流民、强盗。 亏了泽被苍生和黄大仙,才让这个县慢慢的有了生气,他是不愿意这里的安宁被任何人打扰的。 要不是自己想守着这方宁静的土地,他早就不想当这个破县令了。 只是最近因为程二爷的离世,上头看中了无名县这块肥肉,便派了眼前这个周黄来。 谁知道这人一上任,就想先烧三把火,竟然能干出当街强抢民女这样丧心病狂的龌龊事情来。 周生将孩子护在自己身后,苦口婆心劝道:“小周县尉,咱们无名县有咱们自己的规矩,不能对黄大仙不敬啊……” “屁话,什么规矩?朝廷律法才是规矩。你这老东西就是太优柔寡断,惯着这些刁民,才会纵的他们信了邪教,视朝廷律法为无误。” 周黄威胁道:“赶明儿我一封奏疏上报朝廷,先端了你的乌纱帽,再将这些个刁民,好好理一理。” “带走!” 说着,耀武扬威的带着那姑娘,也懒得管被周生护在身后的孩子,只眼神示意衙役,容后再说,便敲锣打鼓的往前面走去。 孩子爹抱着孩子,向周生连磕了好几个头,以示感谢。 看着百姓们都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周生深感自己力有未逮,却必须要做些什么。 他只能先安抚百姓,保证定然亲自将姑娘送回家。 心底想:必须让这个狗不理的狗黄县尉赶紧滚! 佘则冷眼旁观,将这个狐假虎威的周黄卑劣的表演看在眼里,心道:无名县恐怕要乱了。 等百姓都散了,他走到周生跟前,恭敬拱手,道:“周县令,晚生允中,这厢有礼。” 周生见他脸生,问:“你是外乡人?” 佘则点头,说:“我与夫人本是去周家店县为程二老爷送行,没想到路上耽搁了,便在无名县住了几日。” 周生听他与程家有些渊源,放下心防,劝说:“小伙子,无名县恐怕再无安宁了,趁早走吧……” “周县令,我与夫人略懂些拳脚,若是有需要,我们自当尽心竭力,您只管吩咐就是。” 佘则指着他们下榻的客栈,说:“我们就住在那家客栈,周围的几个街坊都认识我们。” 周生看他举手投足不仅颇有教养,且贵气十足,又见他衣着不凡,一身正气,又与程家有关,想着,这人或许是程家派来解决无名县当前困境的。 便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佘则说:“昨夜我与夫人出来散步,亲眼看见是今日领头的那两个衙役在黄大仙庙纵火,他们现在是贼喊捉贼。” 周生虽然年老,却阅历丰富,哪有看不透的,说:“我也知道定然是他们干的好事。他们没来之前,咱们县宁静平安,他一来,命案接二连三就发生了。” 恨恨道:“他眼红石老头家的石头,想占为己有,得到了石头还不罢休,又要糟蹋别人的卿儿,害的石老头家破人亡?” 他看着依旧湛蓝的天空,叹了口气,说:“黄大仙一定会为我们讨回公道的!” 说着,有人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匆忙和佘则告别,跟着人走了。 佘则本担心自己走了以清回来看不到自己,便顺手在街上拉了一个小孩,让他给客栈带了句话,以免以清回来见不到自己。 然后小跑跟着周生一起去了。 “周县,晚生跟您一起去。” 周生没有拒绝,带上他一起赶往事发之处。 事发现场在县城东面的郊外的河边,此刻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佘则跟着周生赶来,看到以清也在人群里,便走上去。 以清眼神含蓄,问:“你不是说要休息吗?怎么来了?” 上下看看,带着半分关心:“走路利索了?” “哎呀!” 佘则一本正经的给了他一计手刀,瞪了他一眼,说:“口不择言。” “本来是要休息的,听着外面吵闹,出来看了一通县尉耍威风,又看周县令有急事,所以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他言简意赅的总结了,问:“里面发生了什么?” 以清说:“说是意外落水。” 一个衣着还算光鲜的中年妇女正躺在岸边,浑身湿漉漉的,身边有一个男子,看起来二十出头,正在哭丧。 县尉带着人匆匆赶来,将围观的人都拦在一旁,衙役嚷嚷着:“滚开滚开,别弄坏了现场。” 拿着棍子就要打,唬的看围观的百姓连滚带爬的避开了,跑得慢的,还是硬生生的挨了几棍子,疼的张口骂娘。 随意看了,问:“什么情况?” 哭丧的男子说:“小的张华,这是小的的夫,是城西胭脂店的老板。今早他说要出城置办些货物,没想到,竟然失足落水了。” 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周黄看到周生也在,问:“周县令,他说的可是属实?” 周生就像是整个无名县的活地图,行走的户籍簿,他点头,说:“确实是城西胭脂铺的老板,姓李,是无名县土生土长的人。与这张华成亲也有四五年了,无子。” 带了几分惋惜,说:“可惜壮年而去。” 周黄站在那里,就这么看了两眼,也没让仵作来,直接定论:“意外落水而亡,家属领回去。” 然后数落一旁的衙役,说:“以后这样的事处理了就是,没事叫我跑一趟做什么?” 骂骂咧咧的往回走了。 张华哭着,仰天长啸:“我的姐姐,你走了,留下我一个,可怎么好啊?” 周生帮着招呼人,将李大姐收殓了。 张华还站在一边哭个没停,问:“周县,黄大仙是不是真的舍我们而去了?” 周生愣了愣。 张华继续说:“今早我跟来要跟李大姐一起出去置办货物的,想着黄大仙庙被烧了,便去帮忙收拾,谁知道……” “要是我没去帮忙,陪着李大姐出去置办货物,他就不会出意外了……呜呜呜……” 周生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哎……节哀吧。” 张华带着十分的怨气,说:“我对黄大仙这么虔诚,他却根本没有护佑我们家的安宁……” 周生打断他:“好了,别说这样的话。” 佘则直觉不对,等人都走了,才将已经被弄得乱七八糟的现场仔细勘察了,蹲在方才尸体躺过的地方,神色复杂。 说:“不是意外。” 以清说:“自然不是。”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案5:桃源约法三章 佘则站起身来,看着平静的湖面,沿着湖边,是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路,道路里侧,是一片不算茂密的小树林。 因着来往人多,湖边也没什么野草,路面上也被马车碾出了明显的车辙印。 “这条路是进出县城的主要路线,穿过无名县,或者从这条路的东面分岔过去,不过十几里,就是周家口县。” “无名县虽然人口不多,但是不少附近的村民都会将家里的庄稼送到县城去卖,这条路应该走的人也不会很少。” 他扫视周围的环境:“这里环境空阔,要在这里失足落水,还不被人发现,恐怕比真的失足落水而死,还难。” 以清学着佘则的正经模样,双腿张开,一腿踩在石头上,微微弓起,单手叉腰,一手拿着一根树杈,撑在地上。 像模像样的分析,说:“若是出门置办货物,是去的时候出的意外,还是回来的时候出的意外?” “如果是去的时候出的意外,身上采买的钱去哪里了?若是回来时候出的意外,随身的货物又去哪了?” “付通,马上着人查死者带了多少银钱,置办了什么货物,在他死后是否有人在兜售;祝松,马上排查死者的社会关系网,看他与什么人结仇;令狐,将所有涉案人员全部带回,一一审问” “栾哥,复检死因,确定死者生前是否与人搏斗;令月,完善文书,留守。” “回渊,跟我去死者家里。” 佘则静静地看他表演。 以清学的惟妙惟肖,换张脸,换上佘则的衣裳,完全可以以假乱真,甚至可以让佘则这个本尊都要怀疑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佘则的程度。 佘则看他玩的正起劲,心中燃起熊熊大火,以清却没发现,他气的干脆直接不理他,往回走了。 “诶,大人,你看我学的像不像?” 佘则头也不回,说:“一点也不像。” 以清做了鬼脸,吐吐舌头,说:“我才不信,师父都说我学人学的老像了。” 佘则慢了半个脚步,扭头,面色不善的看着他:“你明明可以装的很像,为什么一直在我跟前露出这么多破绽?” 以清一怔,露出吃瘪,犯错被人逮到的小表情。 佘则感觉自己才是真的被玩弄的人,心有不悦。 以清忙上前抱着他的手臂,被佘则甩开,又死皮赖脸的贴上去,好言好语,装可怜扮乖巧道:“这不是,看你喜欢嘛……” 明显感觉佘则神色似乎略有松动。 以清再接再厉:“谁让你就喜欢这一套,我就想,就想惹你喜欢嘛……” 佘则那张脸,仿佛万年冰封的雪山,眼底闪烁着遮掩不住的炙热,心底乐开了花:原来我家老婆果然打从一开始就喜欢我,哇哦,我们俩居然是一见钟情诶! 丝毫没有意识到,曾经对一见钟情嗤之以鼻的人是谁。 食言而肥,胖肚子。 …………………… 回到城里,已经是傍晚了,橙红色的晚霞把城墙也镀上了金色,城门口已经化作废墟的黄大仙庙,依旧是人声鼎沸,被挤得水泄不通。 以清拉着佘则,靠近问:“大姐,大仙庙不是已经烧了吗?还能拜?” 大姐看了看佘则,说:“你是下午还和周县令说话的小伙子?” 佘则点头,谁:“我和夫人本是要去给程二爷送行的,没想到路上耽搁了。” 佘则明白,在无名县,程二爷的名头是非常好用的。 果不其然,那本来十分警惕的大姐瞬间和颜悦色了很多,回答以清:“我们本来今日是要清理黄大仙庙,重新盖起来的。结果把挪开烧毁的房梁门板,发现李二家的郎君和女儿被烧死在里面了。” 佘则和以清对视一眼,心道:这么巧? 以清问:“昨夜火烧的那么大,我也来看了,没听见有人在里面呼救呀。” 大姐说:“你们有所不知,李二的女儿有些不太一样。” 她特别示意二人在一旁人少的地方,小声说:“他女儿是个傻子,如今也十岁了,见到人也只会傻乎乎的笑,话也不会说,连吃喝拉撒都不会。” “平日里都是李二家的小郎君一边照顾家里,一边带孩子。虽说是个傻的,那小郎君还是宝贝的紧。” 她带了些不忍:“都是身体里掉出来的一块肉,还在肚子里就会动了,哪有当身生爹娘的不疼的?” “大约是昨晚孩子出来玩,小郎君来寻他,不防遇到了黄大仙庙被人纵火,才出了这般的惨事吧。” “我看那李二今日整个人都垮了,是不哭也不笑,一动不动的跪在黄大仙庙前,甚是可怜。” 以清追问:“县尉来看了吗?仵作怎么说?” 心道:就算是孩子是傻的,他爹不是呀,遇到大火,人本能的都是会呼救的。 大姐说:“看了呀。” 他指着被挡在人群中间的身影。 “说是被掉落的柱子撞到了头,当场晕过去,所以没有呼救,最后被烧死了。” “真是可怜。” “这里,来了!” 听着有人叫她,她便与二人告别了。 以清看她走了,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身后,提议道:“我去城西,这儿给你?” 佘则点头,嘱咐:“注意安全,小心行事。” 以清笑着点头,跑了两步,又跑回来,在佘则脸颊上印了一吻,说:“你也是。” 这才一溜烟儿的跑了,留下佘则还在落日的晚霞中,回味方才的蜻蜓点水,感觉以清柔软的双唇,还带着微微的凉意,将那样的触感从自己的脸颊蔓延到了内心深处。 他恋恋不舍的摸了摸方才被轻薄的地方,微微红了脸,几分羞涩,让他眼角弯弯。 …………………… 夜里,二人洗漱完毕,以清端着茶水放在桌上,自己毫无形态的随意一坐,看着佘则,满脸期待和崇拜。 佘则被他看的不自在,说:“看我作甚?” 以清说:“等你说开场白呀。” 佘则:“?” 以清立起身子,正襟危坐,眉头微蹙,面色凝重,两根手指微微弯曲,在桌面敲了敲,压着嗓子:“好了,开始本次案情分析,栾哥,你先说。” 佘则对着他的额头就是一下,教训:“玩上瘾儿了是吧?” 以清‘嘿嘿’一笑,又瘫在一旁了,说:“认真分析案情的大人非常迷人!” 他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的夸赞,让佘则心情相当之美妙。 “咳咳。” 佘则清清嗓子,说:“好了,少嬉皮笑脸,正经点,开始本次案情分析。” 说完,又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对方挖的坑,看着对方满脸笑意,依旧是崇拜的看着自己,又想配合他玩下去。 以清配合的举手:“大人,我这边有发现。” 佘则端起茶杯,细呷一口,说:“你说。” “经过初步尸检,死者李大姐腹部满胀,手指蜷缩,指甲、口腔、鼻腔中都有泥沙,泥沙与发现尸体的湖中泥沙相吻合,表面看起来是死于溺水。” “但是由于不能剖检复查,暂时不能完全确认死因,只能说暂定溺水身亡。” “死者身及现场均未发现财物。” “据街坊们所说,他确实是今早出门置办货物,结果一去不回,与他的郎君张华的证词相吻合。不过……” 他看着佘则,说:“不过张华没说他和李大姐近期总是吵架,李大姐因为他迟迟没有生育子嗣的问题,想要纳妾。” “而且李大姐虽然衣着较为低调,但是家资丰富,是个隐藏的富婆。现在他死了,张华便获得了他全部的财产。” 佘则说:“你觉得是张华因财杀人?” 以清并不妄下定论,说:“很可疑,但是张华确实有不在场证明。” “修理黄大仙庙的很多百姓都看到他和李大姐一起从城西走过来,他留在了黄大仙庙,李大姐出了城。直到李大姐被发现死在城外,他才和其他百姓一起出去认尸,期间一直没有离开过。” 非常谦虚的承认:“这个案子看起来是意外,但是我觉得不太对。” “刑侦探案这方面我不如你,我只是觉得奇怪,有可疑,但是没办法作出更多的推测。” “你那边如何?” 佘则心道:你的学习、反应、速度、乃至自愈恢复能力都堪称绝顶,却又十分谦虚,从不娇矜,令人佩服。 暗自梳理了黄大仙庙父子的情况,说:“经过初步勘验,两名死者后脑勺有重伤,怀疑是被圆柱形的物品重击,致颅骨破裂而死,死后焚尸,死者在死前曾趴着地面,想逃离火场,未果。” “和仵作验尸结果基本相符,但是我不会尸检,没办法进一步复检死因。” “但是我很肯定的是,他们不是被烧毁的房梁压死,而是被人谋杀。” 以清问:“怎么说?” 佘则说:“其一,火场的火都已经将房梁烧的掉落下来了,想来火势很大,且烧了很久,如果他们俩当时还活生生的在火场,不可能不呼救。” 以清恍然大悟,一脸‘学到了’的表情。 佘则继续说:“其二,一般来说,在火场中,人的真正死因不是被烧死,而是被浓烟呛死。火势已经大到将黄大仙庙的房梁烧毁掉下来了,里面就算有人,也已经被呛死了。” “那么尸体应该呈现被火焚烧致死的样子,也就是栾哥所说的,周身蜷缩,鼻腔、口中全是烟灰。” 他摇头:“这些症状他们都没有。” “其三,他们被发现时,是正面朝下,因为二人趴在地上,阻挡了火势,保留了地上的痕迹。” 以清听得入神,身体微微往前倾,忙问:“什么痕迹?” “就是刚才所说,他们想要爬出火场,求救的痕迹。” 佘则形容道:“如果他们是在大火烧断了横梁,被砸中后才受伤往外爬,那么地面应该已经有烟灰。但是他们的身体下方只有清晰的血痕,没有烟灰。” “说明应该是有人从背后打了他们,李二郎君奄奄一息之间,还不忘一手护着自己的孩子,一手努力的往前爬,只是没想到最后没能逃出生天。” 他面露不忍:“他们是被人杀害之后,才焚尸,毁灭证据。” 第70章 第七十章 案5:桃源约法三章 不管办过多少案件,看见过多少次、多么恶劣的凶杀现场,佘则从未因此而麻木过,他总是用他独特的温柔,客观的看待每一个案件,准确分析每一条蛛丝马迹,力求将每一个凶手缉拿归案,以慰死者泉下安息。 以清很喜欢看佘则办案,那样运筹帷幄、胜券在握,所有的魑魅魍魉都难逃他的法眼。 这样的自信飞扬,仿佛乱花迷眼,凌乱呼吸,捣乱了心跳。 联想起李大姐落水的意外,以清问:“李二,该不会也有不在场证明吧?” 佘则点头,说:“这个李二我们俩见过。” 以清说:“是那日我们从城外回来,呵斥我们不要乱走,早些回去休息的衙役?” 佘则点头。 以清单手撑着下巴,略有所思,说:“当日太晚了,我也没太看清对方的脸,居然是他。” 佘则说:“本来衙役值班都是轮班制,黄大仙庙起火那晚他不用值班,但是因为一个衙役家中有事,临时请他帮忙值班。所以当晚他一直都在县衙,直到黄大仙庙起火了,他才和其他衙役、百姓一起来救火。” 补充:“很多人都是他的时间证人。” 以清问:“黄大仙庙起火之前,我们就在庙里,怎么没看到人?” 佘则说:“我去观察过地形,也去请教了周县令。黄大仙庙是分为两部分,以供奉黄大仙的正殿为中心,前后各两间耳房,中间以天井隔开。” “前面耳房主要是祭祀、祈祷、以及供奉一道香油为主,主要的香火基本集中在前后天井露天处,也是为了安全着想。后面耳房主要是存放香烛纸钱等杂物,基本就是个储物间。” “我们当时就在主殿里,但是案发现场在杂物间。” 他喝了一口水,继续说:“无名县的百姓很虔诚,对黄大仙很敬重,所以这个杂物间平时不上锁,方便庙祝补充庙内的香火,本来也不会有人去偷什么东西。” 以清接着他的逻辑分析:“所以李二家郎君和孩子进去了,也没人怀疑,因为门没锁,一个傻孩子进去了,当爹的进去找孩子,也是很合理的。” “而且杂物间堆放的东西都是易燃物,只要有一点火星,燃烧起来,一发不可收拾,根本就是一个天然的毁尸灭迹的地方。” 佘则赞同的点头。 但以清觉得事情肯定不是这么简单,问:“但是看你的表情,似乎还有其他的问题?” 佘则不慌不忙的说:“巧的是,这个李二不喜欢这个傻女儿,觉得是个拖累,一直想让他的郎君将孩子送给乡下的爷爷奶奶带,他们重新再要一个健康的孩子。” “但是郎君不愿意,为此二人经常吵架。这个郎君为了照顾孩子,已经多年不和李二同房,大约是心有愧疚,他给李二纳了小,如今小妾已经有孕了。” 以清开动脑筋,竖起一根手指,说:“李大姐和张华经常吵架,李大姐想纳妾,张华不愿意,结果李大姐死了,张华得到了他全部财产。” “但是张华有不在场证明。” 又竖起一根手指,说:“李二和郎君矛盾重重,还有一个他很厌恶的傻孩子,小妾刚刚怀孕。现在郎君和傻孩子都死了,李二没了拖累,期待新生命降生。” “但是他也有不在场证明。” 他想不明白,抬头看向佘则:“大人,怎么感觉怪怪的?” 佘则双眼看着桌上的茶壶,勾起唇角,说:“我倒是有个想法。” 他狐狸一般的看着以清,说:“黄大仙一定会出手守护无名县的安宁,你这个泽被苍生是不是也不该作壁上观?” “受了百姓这么多年的香火,总得回报,才合理吧?” 以清一听要做坏事,双眼放光:“快说!” 佘则将茶壶和茶杯一个一个的放回茶盘里,看着杯子一个个整整齐齐的回到原来的位置,说:“你去盯着周黄。” 他总觉得无名县的事和这个新到任的县尉周黄脱不了干系。 “得嘞!” 说着,以清已经从包袱了翻出了一身夜行衣行头。 佘则心道:随身携带?打算随时干一票? 扶额,说:“倒也不必这么急,这么大晚上的,你不睡,别人也要睡。” “哦。” 以清不情不愿的将衣服塞回去,耷拉着脑袋,又突然把衣裳翻出来。 “嘿嘿,我也要去守护的信徒!” 说着,三两下把衣服套上,推开窗户就跑了。 佘则在一旁,仿佛送孩子上学的老父亲,在窗口伸长了脖子,化身望夫石。 小声嘀咕:“心急火燎的,跟你说注意安全,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他就这么坐在桌前,等着,等到自己困了,趴在桌上,也不愿意去睡。 迷迷糊糊之间,感觉自己被纳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闻着熟悉的味道,也没睁眼,呢喃:“你回来了?” “嗯,困了怎么不去睡呢?” 以清将他抱起,放在床上,拉好被子。 佘则蜷缩了缩:“也没多困。” 蹭蹭枕头,说:“就是想等你。” 以清亲亲他的侧脸,说:“我去洗漱,等我。” 佘则:“嗯。” 以清脱了衣裳,踢了鞋子,快速收拾了,才上去搂着人,闻着他淡淡的体香,进入睡眠。 ………………………… 第二日,整个无名县炸了锅。 首先是泽被苍生庙的庙祝大清早起来打扫卫生,给泽被苍生上香的时候,发现香案下压了一张纸。 一个落款为‘泽’的人,警告近日在无名县犯案的凶手三日内自行在黄大仙庙前,向所有百姓承认自己的恶行,不然他将让凶手自食恶果。 然后昨日被周黄污蔑为纵火,实则当街强抢的姑娘一家;白日里用小石头掷了周黄,被记恨于心,夜里被秋后算账的小孩一家,都到了泽被苍生庙中,上香叩拜,说是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这俩事儿一出,整个无名县都为之一振,都说是凶手烧了黄大仙庙,惹怒了黄大仙,连泽被苍生都看不下去,要帮助黄大仙惩凶除恶。 一时之间,之前关于‘黄大仙舍我们而去’的流言偃旗息鼓,销声匿迹。 整个无名县一扫惶恐不安,百姓们精神抖擞,容光焕发,都坚定地相信无名县一定会重现安宁。 以至于大泰钱庄多日不现身的刘老板,被发现死在了自家地窖这事儿竟然没有引起一点水花。 尸体高度**,仵作验尸,定为死者于七日前在地窖烧炭,未及时通风,窒息而死,属于意外,家属认领。 以清洋洋自得的听着耳边对他的吹捧,整个人都要高兴地融化了。 佘则就喜欢看他这幅忘乎所以,兴的姓什名谁都不知道的不值钱模样。 于是拉着他从街头听到街尾,从城西走到城东,然后站在泽被苍生的庙下,好好地满足了他为数不多的虚荣心。 乐不可支的,像一只偷到好多好多白花花猪油的小耗子。 佘则心想,他将一口杞菊冻塞到以清笑的合不拢的嘴里,说:“小耗子,下巴都要笑掉啦。” 小耗子以清开心的扭来扭去,反应过来,口齿不清的说:“干嘛说我是小耗子?” 咽了嘴里的杞菊冻,瞪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叉腰道:“你这赖皮蛇,怎么骂我?” 佘则说:“小耗子会打洞,夸你呢。” 以清吐吐舌头,努努嘴:“鬼才信你!还要一口。” 佘则听话的又给他塞了一口杞菊冻,自己也吃了,说:“清爽冰凉,菊香适宜,不甜不腻,很适口。” 又夸赞说:“比京城的地道。” 以清还要吃的时候,发现已经没了,吐槽到:“你不是不爱吃这些零食吗?” 佘则说:“看你吃东西,觉得这个东西很好吃,就想试试。这叫小耗子的感染力。” 又说:“还要吗?我去买。” 以清点头:“要!” 不一会儿,佘则端着两个竹筒过来,递了一个给以清,说:“秋季干燥,多吃些杞菊冻,清火明目。” 以清接过,连吃了两大口,用井水镇过的杞菊冻冰冰凉凉,让以清大呼过瘾。 一个披麻戴孝的中年妇女眼睛都哭的红肿了,身后跟着一队人,用担架担着一个蒙着白布的尸体。 妇人边哭边埋怨:“老爷好好的,没事去地窖做什么?这天虽然是入了秋,到底秋老虎还在,又烧什么炭?” 丫头扶着妇人,说:“夫人,老爷是最怕地窖的,平日里有我们跟着都不怎么去,怎么自个儿跑去地窖了?” 妇人回头看了看已经不可能回答她的那张白布,眼泪止不住的流,责备道:“谁说不是呢?你说你这管家,怎么当的?老爷不见了几日,也不来告诉我?” 何管家也是一身缟素,连连低头,自责道:“老爷时不时就要出去几天收账,夫人您也是知道的。老爷离开之前说要去隔壁村收债,哪里知道,他死在了地窖?” 说着,这几人都哭起来了。 看着已经出城的队伍,以清和佘则对视了一眼。 以清咬着勺子,含糊不清的问:“怎么看?” 佘则的一杯杞菊冻已经见底,趁以清不注意,连连偷挖了他竹筒里的两大勺,仿佛一个偷吃得逞的孩子一般。 一心偷吃的他头也不抬,提议道:“你继续跟那边,我跟这边。” 以清点头:“好哇。” 低头一看,将偷吃的人抓个正着,抱着竹筒躲得老远。 护食道:“你怎么来偷我的吃,赖皮蛇!” 佘则厚颜无耻的将自己的勺子放在空竹筒里,随手扔在小贩的垃圾篓里。 “胡说,我堂堂提点刑狱,犯得着偷吗?” 拿着手巾擦擦嘴角,神情自若,仿佛方才偷吃的人根本不是自己一般。 他一身银色墨竹的圆领袍,翻领衣襟露出精致的深灰刺绣,腰间黑色皮质蹀躞带一丝不苟。 这般的风流倜傥,气宇轩昂,让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案5:桃源约法三章 佘则直到凌晨才回到了客栈,房间里的灯还是亮着的,以清蜷缩着躺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稳。 听着声音,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是佘则,浅声说:“你回来了。” 佘则正在脱外衫的手一顿。 他的声音不对,好虚弱。 快速将衣服挂在屏风上,走上去,坐在床边的脚踏上,与侧身蜷缩的以清面对面。 “不舒服?” 以清从被子里将手伸出,拉着佘则,说:“没事。可能是白天枸菊冻多吃了些,胃不舒服。” 佘则皱着眉头,心道:他确实一直身体不好,之前还以为是他装病。 拉着他的手,在他的虎口穴位处慢慢按压,说:“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注意,胃不好怎么还乱吃东西?菊花性凉,又被冰凉的井水镇过,吃了你不疼谁疼?” “以后不准吃了。” “吃药了吗?” 以清唇色很浅,看起来毫无精神:“吃了。” 笑笑,说:“我本来身体挺好的,小时候在义庄那次发烧,差点就死了。师父说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人倒是活过来了,身体就不好了。不过幸好我恢复能力还行,躺躺就好了。” 佘则一言不发,心情沉重:泽的蜕变万中无一,九死一生之后,大部分人都零落成泥。年仅四岁的你却凭借超越常人的意志力,冲破了限制,直上九霄。 一想到这些,他的心就在滴血,拧的生疼。 以清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穴位可以缓解胃部不适?” 佘则说:“因为我喜欢的人身体不好,受不了凉,动不动就生病。后来我知道他原来会医术,以为他是自己装病,但是又舍不得他病的辛苦,就去学了点。” 他看着以清,将他的手放回被窝,说:“现在发现原来他没有装病,他就是柔柔弱弱、娇娇滴滴的。” 站起身来:“我去找掌柜的拿个汤婆子,暖暖胃。” 以清看着他出去的背影,感动的无以复加,眼泪顺着眼角就滑落了。 你确实心里有我,但是也仅此而已。 你一个堂堂的九阶君,当朝郡王,只要稍微招招手,环肥燕瘦、风姿绰约的美人蜂拥而至,愿意为你生孩子的男卿女卿能从长安城排队排到岭南。 你可以喜欢我,可以雌伏在我身下,可以与我逢场作戏、甜言蜜语,但怎么可能真的放下尊严和身段,与我生儿育女呢? 所以在我不断卖出破绽与你,让你猜到我是泽之后,你才会去买药,悄悄的藏在随身的荷包里。 我却因此还有些生闷气,气的胃疼。 是我太过苛责了。 等佘则回来,看到他的宝贝已经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痕。他只当他是疼的难受了,轻轻将汤婆子放在他的怀里,亲亲他的眼角,给他压好被子,放下床帷和避光帘子,回到了桌前。 他将近日无名县发生的案件,从石老头、大泰钱庄刘老板、李大姐、李二郎君,分别梳理、记录,并基于已有的证据作出自己的推测,不一会儿,一张桌子就已经放满了。 将案件按照时间顺序,分别放好,又将其中可能有关联的线索,誊写在一张纸上,他就这么忙到了天蒙蒙亮。 他伸了个懒腰,通宵梳理案情让他有些疲惫,他按了按鼻梁,摇摇头,捏了捏长期伏安,有些酸胀的后腰,又不想去打扰以清,于是便趴在桌上,小憩了。 以清睡得很浅,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生身边是空的,起来才看到佘则趴在桌上睡着。 他才将衣服披在他的身上,佘则就醒了。 拉着他的手,摸着他胃的地方,问:“好些了吗?” 以清点点头,说:“夜里凉,怎么在这里睡了,当心受凉。” 佘则将披在身上的衣裳收起,放在一侧,习以为常道:“无妨,以前查案,一忙起来就是几个通宵,习惯了,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这么脆皮?” 他站起身来,抬起双臂往身后拉伸,扩胸,左右转身,扭腰,活动筋骨,说:“休假这么久,突然熬夜,是有些累。”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这是体会到了。” 他揉了揉微微发闷的小腹,并没当回事,说:“饿了吗?” 以清摇头,胃部不适稍有缓解,并没有什么胃口,也觉得佘则对自己,其实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深情,对孩子也不像他说的那样斩钉截铁。 或许每次说起会为自己生孩子,那样的毫不犹豫,是因为他不知道他真的会受孕。不然也不会在猜测自己是泽的第一时间,就去买了药。 他觉得自己过分求全责备,对他对己都不公平,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听到以清说不想吃东西,佘则坚决反对,说:“不行,不吃东西怎么能好呢?栾哥说胃不舒服的时候可以喝点米汤。” 说着,让人送了洗漱的水来,看以清坐在自己刚才坐的位置,单手托腮,随手翻看桌上的资料。 说:“快来洗脸。” “哦。” 佘则说:“大概梳理了一下。” “对了,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以清洗完,也懒得换衣裳,随便披了外衫,说:“看周黄熄灯就回来了。” “我前天晚上趁他睡着把他头发给剃了,他现在怕了,不敢轻举妄动,还让手下的人暂时收手。” 还是兴趣缺缺的说:“不过还没查收手是什么事。” 听着有人敲门,佘则从小二那里接过早餐,端进来,示意以清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才将早餐放下。 “不舒服怎么也不知道早些回来休息?” 语气带着几分怪罪,看以清无精打采的,又不忍重了语气。 盛了一碗米汤,放在他的手心,说:“暖暖胃。” 以清用勺子搅拌那晚米汤,闻着淡淡的米香,又看佘则慢条斯理,非常有教养的将切好的油条泡在豆浆里,用勺子一点点送进嘴。 整个动作优雅、贵气,将这样市井寻常的食物都吃出了龙肝凤髓的高级感。 “我……” 佘则看着欲言又止的以清,放下勺子,吞了嘴里的东西,擦擦嘴,才问:“怎么了?” 以清意有所指的说:“明明我藏了很多秘密,却想要你对我毫无保留,是不是很过分?” 佘则捏捏他苍白又怅然若失的脸颊,说:“不是过分,这是你的特权。” 生病的人总是多愁善感的,佘则心疼之余,何尝不想与他毫无间隙,完完全全的坦诚相对? 但是他尊重以清。 “每个人都有很多秘密,就算是父母血亲之间,也不可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们。” “你当然可以保留你的秘密,也不用什么都告诉我。因为我相信,你想让我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 他竖起手指头,强调:“但是,除了不爱我这件事。” “我不能接受!” 以清被他说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咬着下唇,要哭不哭的,说话都磕磕绊绊:“我果然很过分……呜呜呜……” 佘则直接把人说哭了,拉着他的手,说:“不过分,我作为当事人都没觉得你过分。” “你可以在我想要休息的时候逼着我出去玩,也可以在我想要清静的时候在我耳边敲锣打鼓,可以调皮的捣乱、恶作剧……” “只因为是你,这就是你的特权。” 他用指腹擦拭他眼角的泪水,看着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认真道:“我就喜欢你整天缠着我、粘着我、烦着我,把我吵的一个头两个大。但是看着你快快乐乐的,像一只花间飞舞的小蜜蜂,我会很开心。” 佘则坦诚道:“我也有没有想通,不想告诉你的事情,但是我可以发誓,我绝对没有对不起你,没有轻视我们之间的感情。” “等我想通了,我一定会告诉你的。等你想告诉我了,也告诉我好不好?” 以清红着眼眶,流着泪,可怜巴巴的点点头。 佘则温柔包容的笑着:“那我们各自保留自己的秘密,继续爱着对方,好吗?” 以清泪流满面:“好……” 佘则很会哄人,只限于哄以清,要是其他人在他跟前作出这样的姿态,别说是泽、是君、是卿,他只会以良好的修养压下心中的烦躁,面无表情的回一句‘正常点’。 他将一个放着红糖馒头的碟子送到以清跟前,说:“馒头养胃,吃点。” 肠胃本就是典型的情绪器官,以清胃不舒服,也纯粹是自己生闷气给气出来的。现在被佘则这么一哄,感觉打通了任督二脉,似乎本来寒气逼人的胃部也渐渐暖起来了。 他擦干眼泪,和佘则一起吃起早餐来。 却见佘则只吃了半根油条和半杯豆浆,就放下勺子了。 以清脸上的眼泪还没有完全干,他觉得脸颊有些紧绷,用手背拭了拭,问:“怎么今日吃的这么少?” 佘则摇头,说:“估计是熬夜,没什么胃口。” 把手放在肚子上打转,说:“吃两口就感觉饱了。” 怕以清担心,又笑着说:“搁以前都是常事,忙起来一天到晚都喝不了一口水。” 以清索性将啃了几口的馒头往盘子里一放,说:“我也不吃了。” “你一夜没睡,要去睡会儿吗?” 佘则摇头,说:“感觉头昏脑涨的,但是不困。” 熬夜就是这样,生物钟一旦被打乱,夜里的瞌睡在第二天白天很难补起来,整个人昏昏沉沉、浑浑噩噩,走路都像阿飘,困得要死,但是脑子里又很精神。 以清说:“我想睡,你陪我睡会儿,好不好?” 一双才哭过,泛红的眼睛,翘首以盼的看着佘则,把佘则看的整颗心都融化了,哪里还能说出拒绝的话? 更何况,明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担心自己熬夜对身体不好,这样的祈求更让佘则没有理由拒绝。 “好!”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案5:桃源约法三章 佘则一觉好睡,直到日落西山才醒,中途甚至都没怎么翻身,连以清什么时候起来的都丝毫没有察觉。 “嗯……” 听着熟睡的人嘤咛了两声,以清掀开帘子进来,笑道:“大人好睡。” 佘则睡得脸色微红,头顶的头发微微翘起,看起来特别慵懒,虽然还没完全回魂,但是感觉整个人舒坦了不少,也不头昏脑涨了,身体十分的轻松。 坐起身来,拦腰将双手环住以清的腰,在他腹部蹭了蹭。 闭着眼睛,迷恋的嗅了嗅,道:“简州,想闻闻你的眷属。” 以清将手放在他的后背,慢慢的释放了一些白兰香。 才睡醒的佘则总是让以清欲罢不能。 睡眼迷蒙中的他整个人介乎白日与黑夜之间,几分正经中又有一些娇软,尤其是抱着自己示弱撒娇的时候,就像是一只听话的大狗狗,不断地蹭自己的小腿,求着自己弯下腰,摸摸他的脑袋。 调戏道:“不知羞,白日宣淫。” 佘则感觉自己被白兰香包裹,整个身体,连带着腹腔都充满了温暖的感觉,好一阵,才放开以清,舒适的伸了一个懒腰,掀开被子。 “居然已经傍晚了?” 他对自己一觉睡了一整天的事实感到有些惊讶。 以清点头:“可不是,以前怎么不知道大人这么能睡?” 揶揄道:“可见这人啊,一旦放松下来,就再难回到以前紧绷的状态咯。” “就算是大人这么自律又优秀的人,也不能免俗。” 然后拿着衣裳,给佘则穿上,系上腰带,还不忘在他精瘦的腰上吃吃豆腐,从后面抱住他,靠在他的耳边调**,轻咬侧颈,上下把玩。 一个衣裳不要脸的穿了个把时辰,直把佘则磨得精疲力尽,双腿发软,娇羞嗔怒,连连求饶,直到歼十拉着彩烟,在李子坝轻轨站穿楼而过,完成拍照打卡。 最后才正儿八经的重新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裳,二人换了,下楼用膳。 以清瞅着佘则精神还好,便拉着他走在大街上,消食。 因为泽被苍生的出现,弥补了百姓心中‘黄大仙舍我们而去’的想法,但百姓心中到底不安,入夜了,他们早早的收摊回家,也没有在界面上乱逛。 以清问:“那日黄大仙留言子时让凶手自首,之后就没下文了?” 佘则说:“没有,按理说他应该会有所行动才对。” “或许他也在暗中查探。” “你知道黄大仙是谁吗?”以清与佘则牵手走在青石板的大街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不知,但是黄大仙是谁,重要吗?” 佘则摇头,却反问。 以清报之以微笑:“不重要。就像泽被苍生是谁一样,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能给百姓带去他们想要的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和安宁平安。” “对了。” 以清想起自己之前发出去的预告,问:“之前我说让凶手三日内自首,不然让他自食恶果。现在已经两日了,也没人出来交代,明日就是第三日,但是我还不知道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佘则目视前方,胜券在握,道:“我已经洞悉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无名县的祠堂,佘则叩了门。 出来开门的是一个小童,大约七八岁的模样,扎着两个髻:“是你们?” 好奇的看着他俩,问:“有什么事吗?” 佘则客气道:“我与夫人求见族长,劳烦小兄弟通传。” 小童也不多言,虚掩了门,快速回去报告了,鹤发鸡皮的族长王世拄着拐杖,便也亲自出来迎接了。 佘则和以清拱手做礼。 佘则道:“晚生冒昧,怎敢劳动您老人家亲自出来?” 王世是个很和蔼的老头,捋着白胡须,说:“虽说是外乡人,到底是程二爷的朋友,老夫不敢怠慢。里面请。” 说着,引佘则和以清进入了里面,又着人端茶送水过来,一应礼数周到。 佘则谢过茶,开门见山道:“晚生唐突到访,是为连日来无名县命案一事,想请教族长及周县令。” 他看了一眼王世身后,藏在阴影处的周生缓缓献身。 佘则说:“晚生这几日夜里在县里行走,知道了很多本不该知道的事情,但请两位放心,不该说的,晚生不会说,不该晚生知道的,晚生就当不知道。” 王世和周生互相看了一眼,交换眼神,对佘则并不敢完全信任。 佘则继续说:“晚生很佩服黄大仙,淡泊名利,不慕虚荣,只为匡扶正义,护佑一方安宁。黄大仙就和泽被苍生一样,并不只是一个人,更是一个符号,一个信仰,一个让百姓安心的精神支柱。” 他笑着说:“晚生有幸结识泽被苍生,与他并肩作战,出生入死,他知道有人想将无名县的安宁毁于一旦,遂托了晚生,前来相助。” 周生并未放松警惕,说:“你之前说你是为了给程二爷送行,怎么今日又说是受泽被苍生所托?” 佘则抬起手,摊平放在以清跟前,说:“这是三清观一德真人的徒儿,以清。一德真人与程家颇有渊源,特请他代为送上奠仪,我当日正好在三清观小住,便与他结伴同行。” “没想到过了黎阳县,泽被苍生传话给我,说有人要对无名县不利,于是我和以清道长装成夫夫,暗中进入无名县。” 他叹了口气,说:“没想到被泽被苍生说中了,无名县确实出了乱子。连黄大仙庙都被烧了,他才会现身将周黄小惩大诫一番,又在泽被苍生庙中留下言语。” 周生半信半疑的追问,实则套话:“小惩大诫?” 佘则点头,说:“泽被苍生说他趁夜将周黄的头发都剃了,以示警告。” 故作姿态的反而向周生确认,带了几分不好意思,道:“他是这么说的,若是骗我的,我可就丢人了。” 周生对王世点头,又说:“公子没说错,周黄确实被人在夜里潜入县衙,剃了头发,吓得他这几日闭门不出。这事儿除了他身边贴身的人之外,一概不知。他还说了,谁要是敢说出去,就让谁没命。” 佘则听着周生的话,安之若素,并无丝毫不该有的情愫,心底却明白,他已经将他们对他和以清的质疑瓦解的七七八八了。 他这招先声夺人实在有效,用滴水不漏的真诚,先是一番恭维,再卖出破绽,将对方浑然不觉的主动走入自己提前设好的圈套之中。 把以清在一旁看的一愣一愣的,心道:我就是被他这么轻而易举的诱供的! 自己作为受害者和旁观学习的感受完全不一样。 这人是怎么做到用这张刚直俊俏的脸,毫无表演痕迹的将自己诱供的真实目的,藏在他的满脸真诚下,让人丝毫不能察觉;甚至在四目相对之时,也只能在他的浓眉大眼中看到正义凛然,进而更加确信他的不藏私心和真实。 连昏黄的烛火,摇曳的灯花,渐起的热气,摇晃的茶水,都没有带来一丝杯弓蛇影的困惑,反而让他的诚挚裹挟在秋风之中,层层扫除两位老人心中的重重顾虑。 以清还在佩服的时候,王世和周生大约已经达成了共识。 王世开口,问:“不知公子方才说想要请教的,所为何事?” 佘则带着礼貌地微笑,说:“泽被苍生限期三日,让凶手在黄大仙庙前自首,明日就是第三日。想问问两位可否代为转达黄大仙,问问他想怎么做。” 他也不急,摩挲着茶杯,缓缓说:“毕竟‘黄大仙舍我们而去’的谣言已经起来了,虽然被泽被苍生的留书勉强压了下去,到底没有彻底消除。若不能借此机会让黄大仙重新在百信心中建立信仰,恐怕之后会出现以暴制暴,挟私报复,血腥械斗的局面。” 看着两位老人家,正色道:“泽被苍生说,他只是一个过客,黄大仙才是无名县真正的守护者,他想帮他。” 佘则借着泽被苍生的名义说出来的话,非常符合泽被苍生,甚至可以说是直击周生、王世内心要害。 这般的毫无私情,确实是泽被苍生的为人,且完全为无名县着想。 切中肯綮的分析,让周生、王世就算心中再有疑惑,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放手一搏,与佘则合作。 以清在心里小小的佩服了一下,这就是专业的刑侦人员,与生俱来的天赋,外加长年累月与罪犯打交道,磨砺出来的看家本领。 不是我这种外行人,临时抱佛脚,三两日能学会的。 周生冲王世点点头。 王世说:“公子说的没错,若黄大仙庙就此毁了,百姓再也不相信黄大仙能护佑他们安宁。从此的无名县,有仇报仇,以怨报德,坑蒙拐骗,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将会变成人间炼狱。” 律法,是人最基本的道德。 因为有了律法的权威和限制,用武力的震慑,才能将人性中黑暗的一面压抑下去,并不是律法提高了人的道德感,而是律法让怕死、怕痛、怕失去自由的人有所敬畏,不敢肆意妄为。 无名县没有官府,没有了剥削的同时,也没有了来自律法的威慑;但是黄大仙弥补了这一个空缺,让躲在暗处的人性之恶有所畏惧。 若果黄大仙也没有了,后果不堪设想。 这就是佘则谈判基于的,最本质的砝码。 他断定,周生、王世必定会妥协,与他这个他们本不相信的外乡人合作。 “只是……” 王世说:“黄大仙只是觉得近来的命案有问题,还未能看破其中关窍,暂时没有明确要如何做。” 周生说:“看公子举手投足,并非凡人。既能与程家交好,又能得泽被苍生所托,必定有过人之处。” “请公子仗义出手,还无名县安宁。” 说着,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就要下跪,佘则和以清忙一人扶着一个,将他二人送回座位。 二人躬身恭敬立在一旁,拱手道:“晚生正为此时而来。”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案5:桃源约法三章 第四日卯时三刻,天才蒙蒙亮,已经有出摊的百姓发现城门口的异常,高声吆喝着,把还未起床的街坊都吵醒了。 辰时,在焦急的百姓直冲周生、王世两位老人家家中,将他二人从被窝中挖出来,又是穿衣又是端茶送水的,忙了个不亦乐乎,把两个老人家整的头晕眼花的。 “我说乡亲们,我老头一把老骨头了,可经不起你们这般折腾……” 周生随着百姓的姿势,没头没脑的只能服从。 “拐杖,族长的拐杖在你们谁那里?赶紧拿过来!” “哎哟喂,大牛你慢些,族长骨头脆,看一会儿摔了。” 周生表示赞同:“就是……诶?” 大牛直接背起周生就跑,吓得周生双臂勒紧大牛的脖子,战战兢兢的趴在他的背上,一动不敢动。 得亏大牛身强力壮,真就是力大如牛,稳稳健健的将周生送到了城门口。 终于脚踏实地的站在城门口的青石板上,周生拄着拐杖,惊魂未定,看一旁的王世,是衣服也乱了,头发也乱了,整一个潦草了得。 两位老人互相将对方的凌乱看在眼里,不由得大笑。 大牛连忙说:“哎哟,你两位还笑呢,赶紧看看吧!” 周生忙转过头来,问:“看什么……” 顺着百姓的手的方向,原来城门口挂了六个人,分别是周黄及两位心腹衙役、张华、李二、何五。 周生和王世两个老花眼,虚着眼睛,伸着脖子,往前走了几步,仔仔细细的看了,又互相不信,问:“这好像是周黄及两位心腹衙役、张华、李二,还有何管家?” 大牛说:“您二位没看错,就是他们六个人。” 同时,将一根香递给周生,周生认得的,这是黄大仙庙特用的香,上面刻了黄大仙的模样。 周生问:“什么意思?” 大牛解释说:“今个儿一早,老河头出摊,远远的看到城门口有几条黑影,走近一看,原来挂着这六个人,于是他马上叫来街坊们。” “街坊们本来以为是谁恶作剧呢,搭着梯子想把他们解下来,结果看到他们身上插着黄大仙的香,猜测是黄大仙在惩凶除恶,于是没敢动。” 周围的百姓纷纷点头,对城门上挂着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大牛又说:“这不,就把您和族长请来,看看该怎么办了。” “周县,族长,泽被苍生庙里有封信。” 庙祝匆忙赶来,将信送给二位。 王世接过信,看着信封,念道:“无名县百姓亲启。” 百姓互相讨论。 “泽被苍生又来了。” “这信是给我们的?” “族长,快打开看看写的什么。” 王世抬起手往下压,示意安静。 打开信,看了,说:“信上说,泽被苍生限期三日,让凶犯自首,没想到凶手执迷不悟。于是黄大仙将这六人绑在了城门口,让他们自己招认,之后再由族长依照‘约法三章’处置。” 说完,将信传递下去,给百姓们看。 “黄大仙果然还在夜里保护我们。” “这次连泽被苍生都来了,看来这六人定然是罪大恶极的。” “但是除了周黄这个狗官和仗势欺人的狗衙役之外,张华、李二、何五这三人怎么也被挂起来了?” 王世和周生等疑问和信仰在百姓中的声音越来越大,这才开口。 周生说:“乡亲们,我是跟你们一起受苦受累过来的,当年灾荒的时候咱们有了泽被苍生的救命之恩;荒年过了,咱们又有了黄大仙的庇佑。” “他们二人从来没有放弃我们,也不会放弃我们。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县突然就冒出了‘黄大仙舍我们而去’的谣言,但是事实胜于雄辩,在我们的质疑之中,黄大仙还在护佑我们的安宁。” “对!我记得……我记得好像是有人说了这么一句‘黄大仙舍我们而去’。” “是他,是李二,当晚黄大仙庙着火,他在救火中嚷嚷了这么一句,当时我就站在他旁边,我记得很清楚。” 群众窃窃私语。 王世示意安静,说:“既然黄大仙已经将进来扰乱我们县安宁的罪魁祸首绳之以法,我们就让他们自己将自己的恶行说出来。” 他盯着挂着的人,说:“我相信,要是他们说的有一个字不实,黄大仙必定让他们恶有恶报!” 大牛果断抄起扁担,毫不客气的对着周黄就是两扁担,把他打的直叫唤。 “你们,你们这是……这是滥用私刑,本官乃是朝廷……啊……” 大牛气不过,又是两扁担:“朝廷命官是吧?我打的就是你这个狗官!” 百姓直呼:“打得好!打死这鱼肉乡里的狗官!” 大牛拿着扁担,威胁:“快说,不说继续打!” 周黄半夜被剃了头发,也是被吓破了胆,不过就是个纸老虎,被大牛这么一顿扁担招呼,老老实实的招供。 王世忙招呼:“夫子,赶紧录口供,一会儿让他签字画押。” 一旁百姓马上从家里拼凑了整套的纸墨笔砚,抬来了桌椅板凳,让王世、周生坐了,又请私塾的夫子坐着,方便记录。 周黄说:“我听说无名县有个哥老头,他的石头价值千金,于是起了贪念,向上头自请来无名县任县尉,借口太上皇喜欢,要据为己有。” 他说着,停顿了,倒不是觉得难以启齿,是怕再说下去惹了众怒。 没想到大牛见他一停,又是两扁担下去,打的他直哆嗦,连连求饶。 “好汉别打,别打,我说,我说……” “其后又觊觎哥老头的闺女模样标志,将其奸杀,又恐哥老头上告,于是将他全家都杀了。没想到哥老头命大,没死透,爬了出来。” “你这狗官,也太毒了!” “就是,打死你都不为过!” 周生敏锐的察觉他还有隐瞒,问:“就这样?” 示意大牛继续打。 眼看大牛举起了扁担,周黄吓得涕泗横飞:“求求你们别打了,我说,我说。” “此后我纵容心腹衙役横行霸道,当街强抢民女,半夜摸进罗家,想杀了向我扔石子的小孩。结果被泽被苍生发现,将这二人狠狠地修理了一顿,半夜潜入我家,将我的头发剃了,以此作为警告。” 百姓纷纷向他三人唾骂不止。 周生继续向大牛使眼色,大牛立马举起扁担。 周黄紧接着连忙张口:“还有,还有……” “我收买李二,让他着人在黄大仙庙装神弄鬼,吓唬行人,纵火烧毁黄大仙庙,还散播黄大仙舍我们而去的谣言,借此诋毁黄大仙,想将他赶出无名县,让我掌握无名县大权,以此更好的为所欲为。” 见他再次停下,大牛看向周生,见周生点点头,大牛咬紧牙关,直接将扁担打断,扔在一旁,说:“这是奖励你的!” 又从街坊手中接过一根浑圆的门栓,在手里掂量掂量,将两个为非作歹的衙役也分别来了一顿。 把这三人打的呼天抢地,鼻青脸肿,求饶不断,清脆的骨头断裂声音,和越来越微弱的求饶声,吓得张华、李二、何五直接尿了裤子。 大牛打的累了,最后挽着袖子,站在张华、李二、何五跟前,说:“你们恐怕经不起我这两棍子下去。” 怒道:“还不从实招来!” 张华哭的稀里哗啦,说:“因为我迟迟不能生育,李大姐要纳妾,我怕新人夺了我的位置,便与他二人合计,将李大姐杀死,独占财产。” 大牛催促:“怎么合谋的,怎么杀的,快说!” “刘掌柜为人吝啬,总是克扣何管家的银钱,惹得何管家不满。于是我与他合计,趁他在店里做事的时候,借机将刘掌柜迷晕拖进地窖,点了炭火,制造刘掌柜意外身亡的假象。对外只称刘掌柜外出收债。” 大牛一棍子打在张华肚子上,打的他口吐黄汤,又给何五两棍子 “谋财害命!由于刘掌柜的生意都是你在处理,刘掌柜死后,整个生意就都是你的的囊中之物了是吧?” “到你了。” 何五痛的蜷缩,可是又被吊起,脚不沾地,苦不堪言:“黄大仙庙起火那夜,我按照约定,等李二在衙门当值,再将他的郎君和孩子骗进黄大仙庙的耳房,用门栓打死了他们,然后等着衙役纵火焚尸。” 大牛又是两棍子:“好得很,那么小的孩子你也能下得去手。” “到你了。” 李二真是个没气性的,早就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说:“我,我借口出门寻找郎君和女儿,将李大姐从后面捂住口鼻,等他晕过去,抢了他的财物,再将他推进湖中。” 大牛丝毫不客气,给了他几棍子,说:“行啊,相互约定,互相杀人,每个人都是杀人凶手,但是每个人都在自家凶案发生时有不在场证据。” 大牛累的喘气,回到这边,问:“族长,县令,现在怎么处置这些恶人?” 王世看夫子写的差不多了,说:“让他们画押。” 又说:“咱们县‘约法三章’,杀人者死!” 众人义愤填膺,皆无异议。 又说:“你也把他们打的只剩一口气了,就让他们挂在这里,警醒警醒,这就是作恶的下场,黄大仙和泽被苍生会一直庇佑我们的。” …………………… 佘则和以清早已经踏上了归途。 以清竖起大拇指,道:“大人,你好厉害,这么毫无关联的案子,居然都被你串联起来了,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提点刑狱大人。” 佘则被心上人表扬,甚是甜蜜。 他拉了拉缰绳,回头看了看,已经只能看到他们走过的蜿蜒小路了。 以清问:“怎么了?” 佘则收回视线,神色惋惜,说:“‘约法三章’,只能救时,而不能救世。一旦继任的黄大仙有了私心,不再是道德纯良之辈,但凡缺少半分的秉公执法,整个无名县将瞬间分崩离析。” 以清沉默不语。 佘则挂着凄凉的笑说:“这让我想起了咱们爹。” “他和无名县的百姓一样,不是朝廷抛弃了他们,是他们抛弃了这个毫无希望的朝廷。” 以清:“…………” 是的,爹和无名县的百姓一样,对朝廷心灰意冷,也看透了这个黑暗的世道,所以拒绝回来。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案6:道貌岸然仁义 站在三清山脚下,已经是九月中下旬了,漫山遍野的小黄花点缀着翠绿的山体,以清牵着马,顺势摘了一朵,在鼻尖嗅了嗅,觉得心旷神怡。 他很喜欢三清山的野菊花。 “小时候我会摘很多野菊花压在书里,每次一打开,书都会带上菊花的香味儿。” 佘则嗅着菊香,回味无名县的杞菊冻,不由得肚中馋虫大动,感觉口腔里分泌了口水,恨不得马上调转马头,去无名县连吃两碗。 他对自己的想法有些意外。 “你的书里不仅有菊花的香味儿,还有艾草的味道。” 以清奇怪的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佘则说:“我来三清观找你,师父怎么都不肯说你在哪里,逼着我在山里住了四天,见我还是执意找你,才跟我说了你的去处。” 看以清还是疑惑未解,逗弄心起,说:“就住在你的房间里。” 以清果然一闪而过的惊慌,然后努力平复心情,说服自己:“没事,我……我的房间也没,没什么秘密……” 佘则半眯着眼睛,将他从上到下审视了个遍,心道:他的房间确实没什么秘密,方才我不过是炸一炸他,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慌张。铁定是藏着什么,而且是和我相关的。 面露狐疑,问:“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以清道长。” 以清心道:那些丹青要是让他看见了,指不定怎么笑话我! 于是嘿嘿一笑,打算敷衍过去,佘则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快说,你偷偷藏了什么东西?” “没有,我这么光明磊落的一个人,藏什么了?” “关于我的?” “…………” “你果然藏着我的东西,是什么?老老实实交代了。” “哎呀,都说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二人打打闹闹,你来我往,直到三清观门口。 “好了,严肃点,一会儿被师兄弟们笑话。” 以清严肃的整理了仪表,还不忘提醒佘则。 不比随意惯了的以清,佘则一向正经,衣着头发更是一丝不苟。 他也不去打趣以清,反而帮他理了理衣裳,捋了捋头发,退后几步,摸着下巴,点头,说:“快去见师父吧。” 以清直接扔了缰绳:“师父,我回来啦……” 撒丫子就跑的没影了。 佘则宠溺的笑笑,将两匹马系在三清观门口,这才走进去,与小道士们都打了招呼。 只是,怎么觉得三清观气氛不太对?所有道士都神色肃穆,郁郁寡欢的? 越往里面走,越发现不对,有的道士正搭着梯子在,将屋檐下挂着的白布和白灯笼取下来。 佘则心叫不好:三清观有丧事? 连忙快步走进去,只看见以清疯了一样从里面冲出来,甚至没有看到迎面走来的佘则,直把佘则撞的连连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佘则一把抓住往外狂奔的,人,问:“出什么事了?” 以清听着他的声音,这才回神,神情凄然,嘴角下压,红着眼眶,满脸的不可置信:“他们说师父和大师兄死了。” 佘则惊讶的张张嘴,机械的移动脖子,往里看去,带着几分心虚,问:“什么时候?” 以清直接撇开他,完全无法接受现实,后退几步,泪流满面,不断摇头,说:“不可能,师父不会死,不会死。” “对,他知道,他一定知道。” 说着,根本顾不上佘则是否能跟上他的速度,直接闪现,上马,行云流水,一骑绝尘,等佘则从三清观里追出来,连以清身后的马尘都看不见了。 心道:原来这才是,泽的真正实力。 佘则站在三清观门口,总觉得一德真人的死非常蹊跷,便随便找了个道士,问:“小道长,请问一德真人怎么突然去世了?” 那小道士看他和以清一起来的,也没有隐瞒,说:“可能年纪大了吧,突然一天早上没见到师祖来上早课,去他房间一看,人已经僵了。只是可惜了以宁师叔,就这么殉了。” 说着,勾起了伤心事,拉着衣角,擦了擦眼泪。 殉葬? 佘则心道:师徒感情虽深,但是道家讲究无为、无可为,讲究顺应天道,以以宁师兄的道学修养,应该不至于看不开生死,以身殉葬。 就算他愿意,以一德真人的慧眼,他一定能看出他的求死之心,定然会在弥留之际的留下遗嘱,不准他殉葬才对。 佘则问:“一德真人什么时候去世的?” 小道士说:“七月二十。” 七月二十?可是七月末,简州还收到师父托人送来的信,让他九月归。 九月? 又追问:“一德真人去世前可曾见过什么人?” 小道士不疑有他,略作思索,说:“中元节前后,关内侯前来拜访,与师祖相谈甚欢,师祖还留侯爷在这里小住了几日。那几日师祖红光满面,精神矍铄,没想到关内侯一走,没两日,师祖就羽化了。” 他神色凄楚:“现在想来,怕是回光返照了。” 小道士的话宛如一桶冰水,将佘则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心凉。 他礼貌的谢了,行尸走肉般的走到马前,拉着缰绳,丧魂失魄的,连自己怎么上的马都不知道。 我当日太粗心了,一心想找到简州,没有将身边眼线收拾干净。我前脚离开了三清观,他后脚就跟来,他一走,一德真人就去世了。 他到底跟一德真人说了什么? 是我的疏忽,间接害死了一德真人? 可是我从未跟他说过我对以清与左氏遗孤有关的怀疑,在‘春日宴’之前,我自己都不知道以清就是简州,更何况‘春日宴’之后我明确发现他的异常,发现他对我的暗示,之后我也再也没有跟他说起过任何关于左氏遗孤的案情线索。 他,为什么会跟踪我来三清观? 莫非…… 他的心中警铃大作。 我桌案上的那本手札,若是被他拿去,他完全可以借此推测出以清和左氏遗孤有关系。再结合他的关系网及掌握的其他线索,或者是非常其他有力的证据,能让他自信到敢从暗处走出,亲自来三清观,向一德真人求证。 甚至,逼死一德真人。 我害死了他的师父。 这样的想法让他如置身数九寒冬,浑身冰冷彻骨,他迫不及待的快马赶回长安,恨不能插上翅膀,马上飞到刑狱司,确认那本手札还在自己的桌上。 若是以清知道自己害死了他的师父,他…… 佘则不敢想象。 佘则快马加鞭,直接在巡案省门口跳下马,将缰绳扔给门口的衙卒,也顾不得他的阻拦,也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一心冲进刑狱司。 已经是夜晚了,刑狱司里没什么人,连唐剡几人都一个不在,灯笼也只是稀稀疏疏的点了几个,勉强能看清。 值守的刑狱司衙卒见佘则黑了一张脸,身后跟着巡案省的衙卒,一直在他耳边说他已经被免职,不能随意进入巡案省的废话。 佘则明显一句都没听进去,刑狱司的衙卒从未见过佘则这副模样,仿佛要吃人一般,他打发了跟着衙卒,一言不发的跟着佘则往里面走。 佘则目的性极强的冲到自己的桌案前,慌忙之间,甚至打不开火折子。 跟着他的衙卒帮着将屋内的灯火都点上了,佘则借着灯火,马上扑到桌案前,却发现上面空空如也,纤尘不染,连整个屋子,都保持着自己离开时候的样子。 他一通翻箱倒柜,将所有东西都弄得乱七八糟,最后瘫坐在椅子上,直愣愣的看着干净整洁的桌案。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是不是被他拿走了?不,可能是掉在这个房间的什么角落了? 不愿意相信现实的佘则整个人看起来丢了魂,藏在昏黄的灯火下,看起来潦草又荒谬。 明明已经是秋季,带着萧瑟和寒意,此时的佘则却觉得好热,热的满脸通红,满头大汗,汗水顺着分明的棱角,打湿了衣襟。 他这才注意到身旁一直跟着一个人,是刑狱司的同僚。 那人见佘则神色和缓,忙上前半步,说:“大人,并非巡案省的同僚有意阻挡,实在是巡案省秘级高,您如今被免了职,是不能擅入的。” 佘则神情恍惚:“免职?” 那人将贾衡干涉黎阳县买卖人口一事简要汇报了,说:“如今那夏砺早已经走马上任,相关人等皆官复原职,要不是侯爷拦着,只怕贾令公还要治您的罪呢。” 劝谏到:“您何必在这个档口,落人口实呢?不如暂时收敛锋芒,养精蓄锐,待时机已到,侯爷自会向陛下请旨,让您回来的。” 佘则听了,突然笑起来,笑的整个人都要癫狂了,笑的他脸色快速褪去,双眼充血,只觉得腹中难受,捂着肚子,皱着眉,旁若无人一般的惨烈大笑。 那衙卒见佘则这般失态的模样,甚至以为佘则是因为听到自己被免职,气疯了。 佘则确实是气疯了,气极了,气笑了。 他想起离开黎阳县时以清说的话。 气到了极致,笑着喃喃自语:“没救了。” 好一阵,他问:“回渊他们呢?” 衙卒回答:“自从您那日请南宫大人为您告了假,侯爷来过一次,正好碰到唐大人他们在天井打马吊,侯爷发了一通火,让他们全部回家,静思己过。” 佘则察觉不妥,心道:就这么快要剪除羽翼? 追问:“侯爷什么时候来的刑狱司?” 衙卒说:“就在您告假第二日,侯爷拿着假条就过来。现在回想起来,那日侯爷好像心情不太好,活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抱怨说:“咱们刑狱司没有案子的时候本来就比较自由散漫,平日里侯爷也是知道,是默许的。那日也不知道是谁惹到了侯爷,唐大人他们也是运气不到,正好触了霉头。” 回想起没有了佘则的刑狱司,连唐剡几人也被罢免之后,以前进出都倍儿有面子的刑狱司成了整个巡案省的笑话,连带着他们的福利待遇全部没有不说,还要被其他部门的衙卒挤兑嘲讽,他心底真是不服气。 他们经常也聚在一起说起此事,都叹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要你卖命的时候,千依百顺;一旦察觉你有一点纰漏,便弃如敝履,是半点面子都不留。 他们这些跟着佘则出生入死,荣耀加身的人都为佘则一众不平。 佘则抓住一点蛛丝马迹不放,继续问:“我走之后,谁进过这个房间?” 衙卒想了想,说:“我记得侯爷拿着请假条过来的那日来这儿坐了一阵,之后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出来,然后发了一通火,让唐大人他们回家静思己过。” “之后侯爷直接将刑狱司的工作分摊到了其他部门,将众人遣散分配,现在的刑狱司也就剩了我们几个轮流值守了……” 衙卒的话让还心存侥幸的佘则再也没有了半分奢望,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拳头。 深受打击的佘则心中泛起绝望,甚至觉得秋意竟然是这样的冷气袭人,带着透骨寒意,让他瑟瑟发抖。 是我害死了他的师父,他要是知道了,一定恨死我了。 以他的聪慧,这事,瞒不住…… 一个衙卒前来传话。 “佘大人,侯爷请您过去。”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案6:道貌岸然仁义 佘则被当头棒喝吓得不知所措,他觉得天塌了。 他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以清,就这么呆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不是不知道以清去了哪里,去找了谁。 他知道乔岁野一定和左氏遗孤有非常密切的关系,或许他就是简州的姐姐,也未可知。 但是他不敢去‘春日宴’,他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骤然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的以清。 他自小在三清观长大,师父和大师兄就是他最亲近的人,是给了他第二次生命,教会他如何生存,也教会他怎么缓解心中压力,坚定道心,自在生活的人。 平心而论,若是以清直接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兄长、姐姐,他在得知消息的那一瞬间,无论多么的深爱,都无法抵抗对他的恨意,甚至恨不得,杀了他,为亲人报仇。 即便随着时间的推移,将恨意淡化,也再也不可能和这人白首终生。 我骗他在前,查他在后,甚至害死了他的师父和大师兄。 内心的恐惧让他唇色快速褪去,眼眶发红,眼角酸涩,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摊在刑狱司的桌案前,他不想动,他生出了逃避的念头。 他希望时间停止在这一刻,他就不用面对以清在知道真相后,向他投来充满恨意的目光。 “佘大人,侯爷请您过去。” 听着衙卒的传话,佘则快速收拾心情:亡羊补牢,可以弥补,一定可以弥补的。 他就这么不断给自己洗脑,提振心情,掩藏住内心的慌乱与不安,如往常一般跟着衙卒,前往拜见陆予方。 陆予方依旧是满头白发,衣着低调,正在廊下坐着,灯火通明的天井桌上,摆了茶具,他正在泡茶,看到佘则过来,笑着说:“快来坐。” 他优雅的拎着小壶,按部就班的泡茶,说:“近日新得的好茶,试试。” 他将紫砂杯送到佘则跟前。 佘则点头谢过,捧着茶杯,闭着眼睛,闻了茶香,十分享受,才睁开双眼,说:“果真是好茶。” 却没有喝,意有所指,说:“闻着茶香,烦闷的心情一扫而过。” 陆予方当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说:“夏砺还未进京,贾衡就直接着中书令拟旨,等我知道的时候,旨意已经出了京,根本追不回来。” 又说:“本来公主和贾衡就政见不合,在朝堂多有争论,为着你免职的事,连公主也被贬江左,如今的朝堂,已经是贾家的了。” 佘则不言不语,心道:母亲被贬是我们提前计划好的,根本与我无关,你却颠倒是非,搬弄口舌,将母亲被贬一事迁就与我,是想让我内疚,然后与你站队,为你所用。 他顺着陆予方的话,面露愧疚,说:“都是因为我,连累了母亲,我今日匆匆回来,还未能回家,没想到……” 陆予方进一步增加马力,说:“不仅如此,你哥哥因为坠马受伤,如今已经瘫痪在床,动弹不得,驸马为他的伤势着急上火,又为着你免职的事,把太医院闹了个人仰马翻。” 叹了口气,说:“结果龙颜大怒,陛下将驸马免职,让他跟着公主,远贬江左,永世不得回京。” 见佘则满脸惊讶,愧疚爬满双眼,他继续说:“连带为你和驸马求情的康王与王妃,如今也被软禁府中。看陛下的意思,是要让他们回江左封地了。” 佘则捧着茶杯的手颤抖,有些无助的看着陆予方:“当今陛下和太上皇是最重亲情的,康王乃是太上皇的亲姐姐,是陛下的亲姑姑,若非如此,二圣也不会顶着祖宗之法,将已经封王的康王强行留在京城,共叙天伦。” 陆予方愤怒道:“就是贾衡搬出了祖宗之法,说我大圣朝圣祖有令,藩王离京就藩,非诏不得擅离,加上当时陛下正在气头上,被贾衡这老匹夫一撺掇,直接将康王软禁起来。” 又补充:“昨日内侍省传来消息,说是让康王本月月底就启程南渡就藩。” 佘则吃惊:“岂不就不到小半月光景?” 他皱起眉头:“这贾衡该不会有谋朝篡位的心思吧?” 陆予方被他吓得手上一顿,将茶水都撒了,连忙拿着毛巾,边擦桌子边左顾右盼,确认无人,才小声说:“这话可不能乱说。” 又说:“你这孩子自来稳重,怎么今日如此唐突,说出这样的话来。” 又替他找补:“想来是气急了。” 佘则心道:装模作样,莫非想谋朝篡位的是你?但是你自来孑然一身,妻子儿女皆无,就算荣登九五,不过一世而已。何况你从不插手朝政,只龟缩在巡案省,刺天下刑狱。若是有问鼎之心,只负责刑狱,是不是太少了? 他看不透眼前这个陆予方,打算压下心中怀疑,将计就计,看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予方喝了一口茶,见佘则依旧捧着茶杯没动,催促道:“怎么不喝茶?” 佘则看着茶水在茶杯中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将廊下的灯火倒影涤荡的扭曲。 心道:如果我没推测错,‘春日宴’之后我会突然醒悟,觉醒被你暗示,是因为简州的标记。他是泽,定阶远高于中高阶君的你,即便你用你所有的天赋学了这幻术,用带着你的君纹眷属的血液作为药引,能控制九阶君的我,也不能控制泽。 他知道陆予方正在盯着他,他已经是骑虎难下,今晚的茶,非喝不可。 心道:赌一把。 他捧着茶杯,嘬了一口,慢慢品味,赞不绝口:“侯爷,今日这茶和往日的都不一样,甚至清新。” 陆予方满意的笑着,带着和蔼,说:“你要是喜欢,我这儿倒是还有,你想喝,随时来。” 佘则说:“我倒是还想厚脸皮的向侯爷讨些呢。” 陆予方十分谨慎,说:“你喜欢就好。只是这茶只剩下今日这些了,改日我再得了,给你送去。” 佘则拱手谢了。 陆予方又给他添了热茶,问:“今日这么急着回刑狱司可是有急事?” 带着关心的试探:“你看你舟车劳顿,又是大晚上的,怎么也不先回府休息?有什么事这么急?” 佘则在心底勾起唇角,心道:进入正题了。 便带着几分焦急,说:“我借口跟着以清出去这段时间,查到了一些关于左氏遗孤的蛛丝马迹,只是当日走得急,平日用的手札没有带走。” 略带了几分不好意思说:“也是我大意了。” “侯爷您也知道我这性子,事情不做完,是睡不安稳的。于是这一回来,赶紧想将查到的线索记在手札上,以免忘记了。” “没想到怎么都没找到。” 他带着几分怒气,道:“这刑狱司真是自由散漫惯了,上下安保都快漏成了筛子,之前以清竟然堂而皇之从巡案省的大牢里出来闲逛,现在连我屋里的手札也不翼而飞。” “我还说回头定要好好问问令月,她这内务是怎么管的。” 陆予方看着眼前本应该稳重周到的年轻人轻易动了怒,便知道自己本次的药效起了作用。 安慰说:“南宫他们几个,年轻气盛,还需要磨砺磨砺,我已经让他们回去静思己过了。” 佘则求情道:“侯爷,他们……” 陆予方说:“放心,也就是小惩大诫,过段时间还是让他们回来。年轻人,就是得搓搓锐气,免得整日横冲直撞,得罪了人都不知道。丢了手札事小,改日将巡案省的涉密文档也丢了,怕是令狐国公和南宫国公亲自出面,也保不住他们。” 佘则拱手道:“多谢侯爷为他们周全。” 陆予方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十分满意,说:“手札的事情不急,可能是打扫卫生的时候掉在缝隙了,我让他们好好找找。” 漫不经心的文:“查到了什么,说来听听。” 看来手札确实在他手里。 佘则在心中推断,心道:那么接下来说的,就得按照手札上写的来,不能露出马脚。 他说:“侯爷,有一事我一直未能向您禀告,一是此事纯属我的个人推测,没有查到实质性的证据,二是事关重大,不敢贸然胡言乱语。” 陆予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佘则神色严肃,说:“自打年初梁卢二位大人当家遇刺一案起,案子疑点颇多,且正在我们查访的关键时刻,以清突然进入刑狱司,以我办案多年的直觉,并不相信他。” 陆予方疑惑不解:“他不是一德真人的徒弟吗?” 佘则点头,说:“虽然当日一德真人证明了这点,但是侯爷,您不觉得奇怪吗?他一个道士,不好好的呆在三清观学道,来刑狱司这样的凶煞之地做什么?” 陆予方微微点头,说:“确实有可疑,是我忽略了。” 佘则继续说:“于是我假装与他亲近,与他交好,暗中查探他。” 陆予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问:“你不是心悦于他?” 佘则矢口否认,连连摇手,说:“侯爷,您误会了。” 陆予方不信,说:“整个巡案省的人都知道你心悦他。” 佘则说:“侯爷,您真的误会了,我只是为了探他虚实,虚与委蛇罢了。” 又坦然道:“您若不信,改日找到了手札,您一看便知。上面完整记录了我对他的查探过程,以及相关推测。” 将手札翻来覆去看过无数遍的陆予方自然是知道的,他不过是本着小心求证的态度,谨慎的再次确认罢了。 他放心的笑起来:“我还以为……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又问:“但是听说以清也心悦于你,你……” 佘则毫不在意,甚至满脸嫌恶,仿佛吃了满口的苍蝇,恶心道:“关我屁事。”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案6:道貌岸然仁义 陆予方从未在佘则口中听到过如此粗鄙之话。 在他看来,佘则一身贵公子的教养,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雅量,也有唾面自干的涵养,是什么让他在说起以清心悦他的时候,能将周身的贵雅,抛弃至此。 佘则在陆予方的满是皱纹的脸上看到了错愕,他惊觉自己失言,连忙道歉,说:“侯爷见谅,我一时失言。我的意思是,他喜欢谁,不与我相干。” 陆予方带了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添了茶,问:“难得看你情绪激动,你似乎,很讨厌他?” 佘则点头谢了茶,才说:“侯爷有所不知,那以清不仅是个眠花宿柳的假道士,更是个满口谎言的宵小之徒。” 陆予方:“哦?” 佘则继续说:“当日我将他投入大牢,便是因为他打着三清观的名义,招摇撞骗,出入酒肆赌馆,更是平康坊的常客。当日本想关他半月,让他长长记性,没想到一德真人来了,提前将他放出来。” “也不知道他给一德真人惯了什么迷汤,让一德真人对他听之任之。” 陆予方微微冷哼,问:“只是这样?” 佘则见他上钩,面露恶心,道:“侯爷,他不是他口中所说的二阶卿,而是君,君阶不详,但是应该不低。” 他压下声音,用手挡在嘴边,说:“不仅如此,竟,竟……” 他有些难以启齿。 陆予方追问:“嗯?” 佘则咬咬牙,拧紧了眉头,说:“他身为君,竟然对同为君的我抱有龌龊的想法。” 他作出反胃的模样:“每每想起,都让我作呕。” 陆予方在心里点头,佘则所说与他手中掌握的证据基本吻合。 “这几个月委屈你跟在他身边了。” 佘则十分敬业道:“为查明真相,又有何妨?” 陆予方满意的点头,问:“说说查到了什么?” 佘则小心的将新线索三分真两分假的说来:“其他的倒也罢了,我在黎阳县发现当地义庄的守尸人鬼佬,他二十年前是武功县的捕头,家里至今藏着任命文书,还有一张当年左氏遗孤的通缉令。” “可惜我在他死后才得到这两样线索,我怀疑是以清认出了他,连夜将他勒死,伪装成被雷劈的意外。” 陆予方未置可否。 佘则看他的反应,问:“侯爷已经知道了?” 陆予方不言语,又问:“左氏遗孤活着吗?” 佘则见他嘴紧,只能继续下饵,点头,说:“我已确认以清就是左户二子,左贲左简州。” 陆予方瞳孔微微一紧,心道:居然是他,竟然是他!呵呵,这一德老头可真会跟自己兜圈子。竟然告诉自己三清山后山埋着的两座孤坟,就是当年他救走的左氏姐弟。还说什么左贲十岁那年得了天花,感染了左晴,二人一同丧命了。 呵!这老头嘴里,果然没有半句谎言。能在二十年前找了三个替死鬼,连同当日的捕快故布疑阵,然后背着三条人命,面不改色的继续回到三清观当起德高望重的真人。 又在六后年找来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也不知这天花的真假,只做了疑冢,扰乱视线。 没想到本尊就在他的眼皮底子,可真会藏木于林啊。 放下茶杯,微微放出自己的眷属,再次添茶,问:“左氏其余两个遗孤找到了吗?” 加了药的茶水一杯接着一杯,连带着不知何时开始释放的眷属,两者双管齐下,最大限度的发挥幻术的暗示作用。 茶水和眷属的作用让佘则十分不舒服,小腹闷胀难受,腹中翻江倒海,胸腔压抑的他甚至觉得快要无法呼吸。 他一只手放在桌下,紧紧地捏住衣裳下摆,以至于指尖发白;一只放在茶杯旁,用尽了毕生的忍耐,让神色毫无破绽。 若不是以清的标记和眷属,恐怕他早就没办法支撑自己的理智,所说所做全部都身不由己,皆以陆予方的话为准绳。 他略作思考,摇头,说:“从以清那里基本可以得知左氏小妹确实已经死了,大概就是死在二十年前。” 这话其实是佘则胡诌的,他需要确切的信息来帮助他取得陆予方的信任。 不过看陆予方的反应,那孩子确实应该已经死了。 然后继续说:“至于左晴,暂时还没查到。” 陆予方看佘则已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也没有了平日的那般和蔼可亲,竟然怒气的将手中的杯子摔得粉碎:“无能!” 佘则被惊的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一阵,才回缓过来,有些走神般,说:“本想跟着以清回三清观,借机拷问一德真人,没想到刚到三清观,就发现他已经死了。” 陆予方冷嗤,道:“若还等你慢慢讨好套话,黄花菜都凉了几遍了。” 佘则面露茫然,心中皱眉:“侯爷?” 陆予方收了收心情,拉了拉袖子,说:“三清观的一德不用管了,我已经将他解决了。不过这老匹夫到死都一口咬定左氏遗孤已经死了,若不是我查到当年的捕头和仵作,就要被他糊弄过去了。” 佘则在心中握拳透爪:原来鬼佬是你派人所杀,连许仵作病死看来也是你的杰作。也是你杀了他的师父,果然是因为我,才会让他暴露出来,间接害死了他的师父。 他在心里悔恨不已。 佘则问:“侯爷,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做?” 陆予方稍加思忖,问:“以清目前还信任你否?” 佘则抿抿嘴,作出十分的不愿意,勉强点头:“信任。” 陆予方说:“那就继续委屈你,利用他,找到左晴,然后将他二人的尸体带回来给我。” 佘则拱手回答:“是。” 陆予方说:“当年他姐姐为了他,背着他妹妹,差点死在大雪里,就为这份不顾生死的姐弟情,他不会不去找他,不然都已经躲了这么多年了,没必要现在又冒出来。” 佘则受教的点点头,问:“侯爷是怀疑他们有阴谋?” 陆予方不屑一顾,道:“毛都没长全,阴谋?呵呵……” 转而一想,说:“说起阴谋,我怀疑梁卢二位大人的死以及天斗教审判,都是左户在背后操纵,此事你要好好查一查。” 佘则面露难色:“可是我如今已经被免职,恐怕力有不逮。” 陆予方说:“巡案省的人你尽管调动。” 佘则摇头,说:“侯爷,不可,以免让人说您假公济私,坏了您的名声。” 陆予方对他的回答十分中意,说:“还是你想得周到。” 他甚至觉得自己当日让人给佘则送去寄名符的举动太英明了。 不费吹灰之力,得此精兵良将。 “既如此,你用你的门道,有了消息,及时告知我。” “是!” 说着,陆予方便让佘则先行离开了。 武威公主举家远贬江左,但是公主府倒还在,且本来就是引蛇出洞,让对方放松警惕的缓兵之计,公主便以照顾房子为由,留了几个贴心的家生仆人,以便听候佘则吩咐。 回到府中的佘则看了剩下的人,表面上都是些寻常仆人,实则基本都是跟着武威公主从战场上出生入死回来的心腹,连同自己的奶妈、嬷嬷,都是可信之人。 他示意他们将府中内外查探清楚,确认盯梢的人已经撤了,才真的放下心来,让人准备了沐浴。 被温暖的水包裹的佘则,终于卸下了浑身的疲惫。 应该是今晚的茶水与自己的表现让陆予方完全信任自己现在已经是他的人,所以才撤掉了盯梢队。 想起陆予方说的,这是新茶。 心道:看来是怕我的君阶太高,不好控制,改善了之前的药量,还在喝茶的间隙中,慢慢放出眷属,增加药效。 要不是简州的眷属和标记,恐怕我已经只是一个毫无思考能力,供人驱使的傀儡躯壳了。 他穿上干净的衣裳,将那身沾染了陆予方眷属的衣裳让人直接烧了。 陆予方实在谨慎的很,眷属放的不多不少,还没走出两步,就已经散的七七八八,只是佘则总觉得膈应,便连那身衣裳也看不顺眼了。 佘则反复思索今晚陆予方说的话,并没办法从其中拆解出太多有用的信息,只能大概知道他一直在查左氏遗孤的消息,但是是为了杀了他们。 可是为什么要杀他们?他不是说在匈奴得到左户的庇佑,才能安然无恙吗?为何要恩将仇报? 他言语中一直在暗示我,梁卢二位大人遇刺,天斗教审判都是左都尉所为。逆向推理的话,这些案子就都应该出自他之手,他想嫁祸左都尉? 还是那句话,为何? 他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心道:看来,还得继续在他跟前阳奉阴违,这事儿不能瞒着以清,要让他好好保护自己和姐姐。 佘则从三清观快马回来时就已经感觉周身疲惫,只是心中惦记着手札,便没有放在心上。之后连晚膳也没有用,就被叫去了陆予方那里喝茶,劳心劳力了一晚上,早就已经力有不支。 勉强回到家中,一番部署,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已经是樯橹之末,他一边揉着难受坠胀的小腹,一面忍受翻江倒海的肠胃,难以入眠。 躺了好一阵,腹中的难受已经没办法忽视,他连忙爬起来,将满肚子的茶水被吐的一干二净。 他用桌上的茶水漱了口,脸色惨白,满头的汗珠,被汗水浸透的里衣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又冷又紧绷。 他并没有觉得好受一些,只想着:终于将这些有毒之物吐出来了。 缓了缓,腹中又是一阵翻滚,害的他连黄疸水都要呕出来了。 吐无可吐,浑身乏力,四肢发麻,瘫在地上,秋意侵袭,带走周身的冷汗,让他感觉透骨的寒意。 简州,好想你。 他在心里说。 好一会儿,才让人收拾了这些污秽物,只说自己是吃坏了肚子,换了衣裳,捂着灼热的胃部,慢慢的往床边走去。 一片树叶从窗外飞进来,将屋内的灯火熄灭了。 “谁!”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案6:道貌岸然仁义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一片落叶从窗外急速飞来,将屋内的灯火纷纷打灭,只剩下一根弯弯曲曲的青烟,在黑夜中盘旋向上。 “谁!” 佘则病体乏力,却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快速上步,拿起书桌侧方立着的长枪,仔细一看,原来是以清站在窗外。 “简州?” 他惊魂才定,走回来,捡起地上掉落的外衫,依旧披在身上,见以清在外面没有要进来的意思,走过去,隔着窗棂,说:“更深露重,你身子不好,小心受凉,快进来。” 看着以清,佘则感觉身体的不适都扫除了不少,他伸手就要去拉以清,笑道:“怎么也不知道走门?大半夜的爬窗,还以为是……” 以清面无表情的插话:“宵小之徒吗?” 佘则抬起的手顿了顿,看着眼前的以清,感觉好陌生,他微微蹙眉:“简州?” 以清后退半步,明亮的弦月将他的发梢照的发亮,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月下仙人,不可触碰。 他不带任何感情的问:“大人,知道我今晚去了哪里吗?” 听到陌生的称呼,佘则心慌急了。 自从将人哄回来之后,除了偶尔打趣的时候,以清会称呼他为‘大人’,其余时间总是会变着法儿的唤他‘允中’‘阿佘’‘阿则’‘赖皮蛇’,有时候还会唤他‘四儿’,逗得他又气又笑。 不安在心底不断弥漫。 以清冷冷的看着他,说:“大人若是没做亏心事,心虚什么?” 这样的以清让佘则害怕:“简州……” 以清说:“我得知师父死前见过陆予方,于是潜入巡案省,没想到,让我看到陆予方正在和人喝茶。” 他冷笑:“大人猜,是和谁喝茶?” 佘则慌得心跳加速,连忙说:“不是的,简州你听我解释。” 以清根本不给他机会,说:“解释?还是哄骗?” 佘则哑口无言:“我……” 以清说:“或者大人是想说,您只是对陆予方阳奉阴违,借机查探他是不是真的杀了我师父?可是大人您为什么会怀疑他呢?” 佘则确实想这么说,但是这样的话从以清嘴里说出来,仿佛就是在嘲笑自己,自己的真话原来这样苍白无力,毫无可信度。 以清继续说:“是因为大人知道自己是杀害我师父的凶手之一吗?” 佘则悬在半空中的手慢慢放下,他无可辩驳。 他最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若只是手札,他还可以辩解一番,借着之前就向以清坦白过自己怀疑他、试探他的事儿,好好地辩解一番。 以清或许并不会放在心上,顶多几日不理自己,但是受不了自己软磨硬泡,就会原谅自己了。 可是今晚他在巡案省说的那些话,为了骗过陆予方,七分真三分假,换做是谁,都不会再相信他。 他在从三清观得知一德真人死前见过陆予方到现在的半日里,无数次试想过,要是以清知道了那本手札,知道了自己害死了他的师父,会是怎么样的。 是气的发狂,狠狠地揍自己一顿;还是气的疯癫,对着自己唾口大骂;亦或是放声大哭,痛恨自己连累了师父。 可是都不是,他从未见过如此冷静的以清,仿佛瞬间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陌生的,生生将曾经的自己亲手杀死的刽子手。 佘则快速组织语言:“简州,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但是能不能再信我一次,就一次。今晚我在巡案省所说的话都不是真心的,我知道陆予方有阴谋,所以想套他的话。” 以清面若冰霜,似乎微微松动:“哦?” 佘则忙说:“还记得‘春日宴’那晚吗?那晚之后,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一直被人下了暗示,暗中操纵,让我怀疑一系列的案件都和你爹有关,暗示我要找到你和姐姐。” “因为你的突然到来,我怀疑你,所以向你示好,想从你这里打探消息,没想到发现你实在深藏不露,我认为你很有可疑,于是将计就计,继续在你身边,查探你的虚实。这事儿你知道的,我告诉我你的。” 以清冷冷道:“哦?有人给你暗示?” 佘则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 以清冷哼:“为什么你会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暗示了呢?别告诉我是因为你确认了我的身份。” 佘则肯定的说:“是因为你是泽,陆予方以自己的血为药引,对我下的幻术被你的标记和眷属破了。” 如果之前他还只是怀疑,经过今晚的新茶事件,他已经可以肯定了,就是以清的眷属和标记,让陆予方的幻术不起作用。 以清并不惊讶于佘则知道自己泽的事实,又说:“大人,您知道吗,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 看着佘则满脸的慌乱,以清淡淡道:“大人,我也曾替您开脱,相信过您,可是您猜我在陆予方那里找到了什么?” 佘则的瞳孔微微放大,惊恐道:“手札?” 以清冷嗤:“对,就是那本手札。您说您在‘春日宴’就已经知道自己被暗示,可是手札明确记载了,在‘春日宴’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哦……” 他特别强调:“应该说是在‘春日宴’事件半个多月之后,您在手札中写到‘已确认以清即左氏二子贲,左氏其余遗孤不详。推测二十年前一德真人曾到过武功县义庄,基于此,有必要探访三清观,详查一德真人及以宁,或再借机取得以清信任,重新跟回这条线索’。” 皮笑肉不笑的问:“大人,这是您亲自写的,要我帮您回忆吗?” 佘则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以清说:“断案如身的佘大人也有理屈词穷的一日吗?是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您无从辩解吧。” “辛苦您在黎阳县费尽心思,一遍又一遍的说出违心的话,迫切的得到我的信任。” “哦……对了,大人您说过,我这样一个眠花宿柳的假道士,满口谎言的宵小之徒,还对您心怀龌龊的心思,每每想起来,都让你作呕。” 佘则知道今晚的误会已经大到他浑身上下长满嘴都说不清了,饶是他曾经分析起案情来头头是道,此刻也已经语言匮乏到无话可说。 干涸的喉咙像是要冒烟了,他的思维禁锢,整个脑子都不会思考了,也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艰难的开口:“我对你的试探是真,但对你的情也是真。” 佘则扶着窗棂,披着的外衫因为他的激动已经掉落在地,他迫不及待想要去抓住以清,甚至想将自己的一颗真心捧出来给他看。 “你能感受到的对不对,我们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对的情,都是真的啊……” 以清听着的话,却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从头到尾,他都认真的看着佘则,就这么冷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看着他,看的佘则心里发毛。 只听得寒蝉时而叫了一声,便再也没有了声音。 以清别开脸,说:“或许您说得对。” 佘则:“简州,不……” 以清说:“您在‘春日宴’说得对,那件事本就不该发生,既然发生了,也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佘则连忙翻窗出去,连鞋也掉了,光脚踩在泥土之中,干燥枯萎的落叶上的露珠打湿了他的裤脚,他甚至顾不上因为情绪的波动带来小腹的坠痛感。 以清不断后退,说:“放心大人,您并非罪魁祸首,我不会迁怒与您。”我也舍不得迁怒与你,即便是现在,我也舍不得。我对不起师父和大师兄。 “不行,怎么可以当做没发生,我不准你当做没发生。你说过我可以有自己的秘密,你说过你知道我对你的怀疑,你说过你不介意的。” 以清单手抱着手臂,低头,双眼失焦,说:“是的,我不介意,因为我以为你会追到黎阳县来,是因为你对我的真心。” “呵呵,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这一切,都只是您为了查案。” 他抬起头,两道晶莹的泪痕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仿佛两柄寒森森、冰凉凉的长剑,轻易刺穿佘则的内心。 以清说:“您为了查案,真是煞费苦心,委屈您陪我上演了这么久龌龊的戏码。” 佘则连忙上前将他紧紧的抱在怀里,感受到怀里的人微微发抖,感受到他的身体冰凉,他不断收紧臂弯,说:“不是的,不是的,我从来没有……”没有什么,没有骗他,怀疑他吗? 佘则说不出口。 近乎哀求到:“不是,你相信我,再信我一次好不好,就一次。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的,我在不知不觉中动了心,我……” 以清直接将人推开。 佘则有些虚弱,浑身乏力,此刻又非常的不舒服,虽然以清控制了力道,他还是有些经不起。 跌跌撞撞的后退几步,似乎没有站稳,整个人后背撞到了墙壁上,双腿微微弯曲,一手紧紧的抓住窗棂,一手向后扒着墙壁,才不至于摔倒。 看着这样的佘则,以清心疼的都要淌血了,脚不听使唤的往前半步,又止住了,说:“大人,和您在一起好累,我已经不知道您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佘则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眼角湿润,眉头紧锁,咬紧牙关,不断地喘气,好似隐忍着巨大的痛苦一般,让他根本无暇思考,甚至没法开口。 以清强迫自己忍住想要上前关心的冲动,说:“不用演了。” 转身,不再看他,背对着佘则,说:“您藏着的药也不必再吃了,从此,我这个龌龊之人不会再来讨您的厌恶。” 说着,一跃消失在夜幕中。 “简州,别走……嗯……别……别走……啊……” 佘则向前几步,终究没能追上以清,跌跪在草地里,捂着小腹,疼的他直不起身子。 他心里知道,他不要他了。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案6:道貌岸然仁义 彻夜未眠,佘则就这么失魂落魄的抱着以清之前的衣裳,闻着快要消散的毫无踪迹的白兰香,慢慢看着拂晓,看到黎明前玻璃色的天空,看到微弱的阳光被乌云掩盖,看到窗外阴霾着,下起了沥沥淅淅的小雨。 他站起身来,让人准备了洗漱,又让人通知唐剡几人前来。 …………………… 张妈引着栾大进来了,他背着药箱,进入内间的会客厅,只看到佘则正单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外头还在下雨,微弱的雨声似乎特别催眠,室内有些阴暗,掌着灯火。 佘则并没有睡着,察觉声音,他抬起头,拉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走到桌前,示意栾大坐了。 “老大,怎么这样憔悴?” 等佘则走进了,栾大吓了一跳,办起案来连着几个通宵都精神抖擞的人仿佛秋风中摇曳的枯枝,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朔风卷向远方。 佘则只说:“这两日没有休息好。” 他脸色苍白,一脸病容,眼底乌青,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没休息好这么简单。 直接将手腕伸出,说:“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 栾大满腹怀疑,心道:老大看起来确实十分病态,但是他不问太医问我?他离开的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事? 他拿出腕枕,手搭在佘则手腕上,把脉。 他开始一惊,随后眉头紧锁。 佘则直截了当:“直接说。” 栾大有些不敢相信,问:“老大,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君,而且还是九阶君。” 佘则点头,看栾大的反应,他已经猜到了。 此刻他的心里有很多感情,首先开心他的存在,然后是期待以清知道后的雀跃反应,随后是担心他的安危,最后是期盼,或许这就是他和以清之间的机会。 但无论如何,都没有他曾经想象过的,害怕。 或许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要爱以清多的多的多。 他说:“你没记错。” 苍白的唇色微微勾起,问:“多久了?” 栾大看佘则一点都没有意外的样子,说:“从脉象上来看,约么一个半月。” 一阵安静。 佘则悄然将一只手放在小腹,昨日他腹中坠痛,让他本能的回到房间,将以清的衣裳全部抱在怀里,闻着淡淡的白兰香,好一阵才有所缓解。 他已经在怀疑,没想到被证实了。 带着迟疑,担忧的问:“他,还好吗?” 栾大有些为难,摇摇头,说:“不太好。” 佘则紧张的看着他。 栾大说:“你情绪激动,伤心太甚,劳累过度,胎息不稳,你应该已经感受到了。” 佘则点头,说:“嗯,坠疼的厉害。” 栾大说:“这就是了,有微流产的迹象。” 怕佘则担心,他甚至说话都不敢喘气,连忙一口气说完:“本来这也不算大问题,只要孩子的父亲用眷属加以安抚,就可以缓解。” 他本来想说夫君的,对着面前这个一向沉稳的九阶君,实在是说不出口,想了想,换了个称呼。 佘则平静的说:“他不在,最近,都出远门了。” 栾大一时哑然,他很想问,到底什么人这么神通广大,能让这个天之骄子放弃尊严,雌伏受孕。 不过看佘则的反应,似乎他和孩子的父亲之间有些不太愉快。 栾大便转而说:“老大,不管是卿还是君,在孕育的时候都需要孩子父亲的眷属做安抚,否则很难撑到孩子出生。” 佘则一听,急切道:“不行,他不能出事。” 不仅仅这是他哄回以清唯一的机会,更是因为这是他和以清的孩子。 栾大叹了口气,说:“那我给你开一些药,用作安抚。不过老大,君受孕实在罕见,这种安抚药也是给卿用的,对君来说可能不太有用,尤其你还是九阶。” 佘则平淡中带着不可反抗的坚定,说:“无妨,只要将他留下,我只要他平安出生就好。” 栾大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有些不忍的说:“老大,要是可以的话,还是尽快让他回来吧,这孩子,他也有份。” 佘则看起来特别柔和,摇头,说:“他有要事要做。” 栾大不再多言。 佘则说:“栾哥,这事,麻烦你帮我保密,谁都不可以说,谁,都不可以。” 他认真的看着栾大,一字一顿的,用着前所未有的专注和仔细。 栾大收拾药箱的手一顿,他们几个跟着佘则这么多年,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是可以将生命交给对方的交情,对佘则的安排,他们一向不怀疑,此刻也不作他想,点头答应。 稍作收拾,二人一起从里间出来,唐剡几人已经在会客厅等待多时了。 唐剡衣着宽松,依旧是吊儿郎当的坐没坐相,吃着糕点喝着茶,余光瞥到佘则出来,还大声嘀咕:“允中,公主怎么连好茶也不给你留些,喝着还不如喝白开水呢。” “张妈,给我换杯白开水。” 张妈也是看着唐剡长大的,看他跟看自己亲生儿子没什么区别,更习惯了他的没事找事,笑着让丫头给他换了一杯白开水,一脸‘我看你这花花公子也喝得下去’的模样。 等佘则过来了,唐剡忙扔了糕点,拧着眉头,起身拉着他,将他看了几遍,问:“你怎么憔悴成这样了?” 佘则说:“没事,就是最近忙,没休息好,刚刚还让栾哥给我开安神茶呢。” 南宫令月难道的露出表情,微微皱眉,重复:“你不是休假吗?怎么看起来比在刑狱司连轴转了一个月还糟糕?” 栾哥将药箱放在一旁,点头,说:“是了,确实没休息好,而且看起来这几日用膳也不规律,似乎还有被人下药的痕迹。” 令狐鸿渐几人在看到佘则的异样时,早就停止了嘻哈玩笑,都凑近来关心他,此刻听着栾大说他被下了药,令狐鸿渐第一个按捺不住,挽起袖子就要干架,问:“下药?什么药?谁干的?我去把他揍的连他老娘都不认识。” 这群肝胆相照朋友总是能在佘则迷茫或失望的时候带给他慰藉,让他知道在这个糟糕的世道,还有这么一群赤子之心的人,愿意跟随自己,在为理想而奔波。 说:“你坐下。” 令狐鸿渐不情不愿的坐下,嘟囔着。 佘则还是不放心,问:“我走之后你们可有见过侯爷?” 唐剡说:“你这个当家的不在,我们都被赶出刑狱司了。我被阿乔收留了,令月和祝松各回各家,令狐跟着栾哥学医呢,通哥,诶通哥呢?刚还在这儿呢。” 说这话,付通和时锦走来,说:“你不是让人给你换白开水吗?这儿,给你,就你事多。” 付通将水塞给唐剡。 时锦向佘则见礼。 佘则问:“时锦?你怎么在这里?” 付通说:“本来是想将她送到府中等你的,结果公主被贬江左,我们又被刑狱司罢免,无处可去,就让她先跟着我委屈几天。” 又说:“现在老大你回来了,我可算是交差了。” 将人往佘则跟前推了推,一脸轻松。 佘则心里猫抓一样,烦躁的很,心道:以清之前就好吃时锦的醋,现在人还在气头上,要是让他看到时锦在这儿,我更是百口莫辩。 时锦本就是跑江湖的,察言观色也不是一窍不通,忙可怜道:“大人,若是有不便……” 付通的脑子真的很好使,面对弱小非常怜悯,直言:“老大,人家夏砺都把她送你了,你在黎阳县那些日子,谁不知道她是你的人?如今你要将她赶走,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一席话说的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眼神交流。 什么?千年铁树开花了?老大居然纳了她?以清呢?以清怎么办?话说以清怎么没回来?通哥不是说老大去追以清了吗?这两人吵架还没吵完? 唯一知道内情的唐剡在一旁嗤之以鼻,冷哼:“怪不得你这风风火火的请假出去,孤零零的回来。” 众人一听有瓜,问:“回渊,你知道?” 唐剡大言不惭道:“我不知道。” 心道:我就帮他说了两句好话,就被阿乔赶出门了。也亏得自己一句,肚子一句,才说了两句,阿乔直接将自己扫地出门,还说再帮那个混账说一句好话,自己就去跟着那个混账过! 之后还要装的肚子不舒服,才哄得阿乔没有真的将自己扫地出门。 佘则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费唇舌,说:“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在府上暂住,若是想离开,也可随时离开。当日在黎阳县,本也是瞒天过海之计,想的是让夏砺放松警惕,只是没想到最后功亏一篑,还连累了你的名声受损。” 一句话,算是把事情解释了。 在时锦看来,佘则长得俊俏,风度翩翩,处事妥帖,也细心温柔,早就动心,如今看可以留在府中,哪里肯离开,连连道谢了,然后跟着人将行李送到客房。 唐剡抿抿嘴,翻了个白眼,心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看你怎么解释。 佘则问:“按你们之前所说,也就是你们被罢免之后,再也没见过侯爷,也没吃过或者他送来的任何东西?” 面对佘则的提问,众人面面相觑,都摇摇头。 佘则这才放下心,从怀里拿出一张布,看起来衣袖的一角,递给栾大,说:“这就是我中的药,我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能暗中沾了一些在衣角,不知道还能不能闻出是什么,或者是否有解药。” 栾大拿在手里,放在鼻间嗅了嗅,连忙扔开,马上用茶水泼了自己一脸,喘着气,睁大了双眼,让令狐鸿渐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解毒丸,直接服下,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幻术!” 惊恐道:“好厉害的药效。”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案6:道貌岸然仁义 众人一听,皆是瞠目结舌。 令狐鸿渐问:“幻术?是祆教那种表演剜心挖肺的那种幻术吗?” 南宫令月第一个反应过来:“老大,是侯爷给你下的药?” 佘则知道他们的实力,直接点头,说:“你们还记得梁卢二位大人当街遇刺的案件吗?” 众人点头。 佘则说:“当日案件的所有线索都断了,迫于圣上压力,最后以卢管家自缢身亡结案。” 唐剡马上接过话茬,说:“然后阿乔给我们送来了花娘给他的,说是梁大人送到三清观的寄名符。” 南宫令月对此事非常介意,没好气道:“还说我带回来的寄名符被调换了。” 佘则说:“当日除了我、回渊、令月外,你们都没有在,因为这事儿事关重大,又没有真凭实据,我只能暗中查探。” 众人等着他的下文。 南宫令月直接说:“我记得乔老板说生辰是左氏遗孤的。” 令狐鸿渐在心中拉起惊叹,心道:之前老大让我给以清传话,也是说关于左氏遗孤,可是之后不管自己怎么套话,都打探不到任何消息,没想到原来从这么早开始,老大就在调查这件事了。 佘则说:“先不论这个寄名符是否真的被调换,乔老板带来的这个所谓的寄名符,就是为了引我继续调查。” 唐剡也不避讳,说:“当日我就是觉得阿乔突然到访,再加上当日关于卢梁二位大人遇刺案的所有人都因为各种意外离世,偏偏他置身事外,甚是可疑,于是才去查探他。” 没想到原来他竟然是自己那个香香软软,要与自己生儿育女,指腹为婚的老婆;结果最后自己成了那个生儿育女的老婆了,真是世事无常。 他在心里如是说。 又说:“阿乔的身份很多,就像之前说的,他不仅是‘寻觅’的老板,也是‘春日宴’的画意姑娘和话事人,同时也是河朔三镇第一猛将,胡琴。” 祝松微微蹙眉,说:“乔老板的身份之前咱们探讨过,但是和梁大人遇刺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侯爷要给老大下幻术?” 佘则继续说:“这就是问题所在。” 他端起茶,想了想,放下,拿过唐剡的水,喝了一口,润润嗓子,继续说:“起初我也没有发现不妥,直到那日在我们在‘春日宴’喝酒,我喝醉了,第二日醒来,我发现了问题。” “好像一直有人在我耳边提醒我,让我去追查左氏遗孤并带给他,还不断暗示我,天道审判的案子是左户所为,左户要举兵南下,踏平长安。” 南宫令月问:“是侯爷?” 佘则点头,说:“我隐约记得书中记载过,北地有一种幻术,可以以人血入药,加在茶水中,循序渐进,慢慢增加药量,直到最后再配合释放眷属,可以越级控制高阶君卿成为自己的傀儡。” 栾大点头,说:“确有其事。就放才那截布上面沾染的茶水来看,应该是对方针对你这样的九阶君特制的药物,一定还会在引用时配合眷属,让对方完全受制于人。” 他好奇道:“老大,你是怎么解开幻术的?” 令狐鸿渐察觉关键,问:“为什么会在大醉之后就发现了不妥?难道这幻术喝酒能解?” 栾大摇头,说:“不能。但这样的幻术有药效,可能是药效过了,没有及时重新下药加强幻术的效果,所以才会醒来。” 众人看向佘则。 佘则也不能说是因为以清的标记,他要脸,于是说:“我机缘巧合之下,暂时对他的幻术免疫。本来只是猜测,但是根据昨晚我以身试毒,确认了。” 他正色道:“他对我暗示不起作用了。所以昨晚我与他说了很多,七分真三分假,以此获得他的信任,借机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说着,看着唐剡,意有所指。 唐剡与他自小一起长大,心有灵犀,微微颔首,示意他放心。 心道:如今以清完全不相信你了,不管你说什么,他都以为你在骗他。只有我帮你传话,一点一点的解开你们之间的误会。 可是真的有用吗? 误会就算解除,证明你没有骗他,又如何?一德真人和以宁的死已经是板上钉钉,以清如何能释怀? 佘则严肃道:“昨晚他明确要求我继续取得以清的信任,借机将左氏遗孤的尸体带给他,并且要将近来的案子与左户扯上关系,证明是左户复仇。” 特别叮嘱道:“所以你们一定要小心,千万别碰他送来的任何东西。” 又说:“朝中到底有多少人受他控制,我不能确定,有可能你们的家人也受他控制,你们回家务必小心,可能身边的人都是眼线。” 佘则对他们完全的信任,让他们心中一暖,根本不用再多问一句为什么会相信我们?亦或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为什么会找我们帮忙?亦或是在这个紧要关头,为什么会让我们跟你一起涉险? 南宫令月摇头,说:“敌在暗我在明,防不胜防,得回去暗中查一查,他是否往家里送了东西。” 南宫令月、祝松、令狐鸿渐家中都是朝中重臣,三人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虽然家中不乏败类,但是家人就是家人,在生死攸关之际,又如何能割舍得掉血亲的感情? 令狐鸿渐听到以清的名字,奇怪道:“什么叫继续取得以清的信任?老大,一直以来你对以清的好,该不会都是在骗他吧?” 他带了几分不可置信和质问。 佘则面如菜色,心底没底,说:“他在梁卢遇刺案中突然到了刑狱司,我确实有所怀疑,也为此借机试探他,但是……” 唐剡打着圆场,说:“人家小两口的事,你小孩子家家的少插嘴。” 嘴快道:“之所以现在还让老大去找以清,应该是陆予方知道了以清就是左氏二子,想借着他找到其他的人。” 看众人张口结舌,嘴巴张的都快塞的下鸡蛋了。 他看向佘则,说:“能说吧?” 佘则说:“无妨,陆予方确实知道,也确实是你说的这个意思。” 心道:是我为了得到他的信任,透露给他的,只是没有告知他简州姐姐的下落,目前来看,简州还是安全的。 南宫令月不可思议道:“从资料上来看,左氏二子左简州,是九阶君吧?” 她试探的看着佘则,看他脸色苍白,一脸憔悴,面无表情,心道:啧啧啧,受情伤的男人。 佘则说:“这不重要。” “昨晚陆予方透露了几个点,第一,当年救了以清的捕头鬼佬、许仵作、三清观的一德真人是他杀的;第二,他要左氏遗孤的命;第三,要将近来杀人案件的脏水泼到左户身上。” 他眼中泛着坚韧,说:“他让我完成第二件、第三件事,于是我借机说已经被免职,无人可用,他才松口让我自行安排。所以这段时间,不管你们做什么,他都是默认的,但是也一定要小心。” 令狐鸿渐跃跃欲试,问:“老大,想让我们做什么?” 佘则正义凛然道:“查明真相,还左户清白,为无辜枉死的人昭雪,让左氏遗孤能正大光明的活在阳光下。” 令狐鸿渐义愤填膺,说:“敢把主意打到我家以清身上,还杀了他师父,看我不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 ‘我家以清’四个字带着明晃晃的挑衅,在令狐鸿渐看来,既然佘则都已经知道以清是君,也该知难而退了。 佘则这个时候,倒不至于还在吃干醋,毕竟,要是把人哄不回来,以后闷醋都轮不到他来吃。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一想起以清从不反感令狐鸿渐的示好,佘则心底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说:“我只相信你们,以前是,现在也是。就像在夜探宁安宫那次一样,我们这次很可能是在挑战整个朝廷,虽然我知道你们的答案,但是我还是想问一句……” 令狐鸿渐:“我不怕。” 南宫令月和祝松异口同声:“我愿意!” 付通、栾大:“算上我!” 唐剡:“什么时候能少了我?” 大约是孕期激素分泌的问题,佘则竟然感动得热泪盈眶,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落泪,嘴角下拉,甚至有些喜极而泣:“好,说回案情。” “自梁卢二位大人遇刺起,他就有意无意中一直在暗示我,借着我对案情寻根究底的性子,一直让我查下去。” “我猜测他应该是慢慢的加重药效和幻术的程度,以至于昨日我回来之后,他借机找我喝茶,给我灌了很多下去。” 他想起昨晚那股难受的感觉,脸色有些难看,皱起眉头,捂着小腹,说:“得亏昨晚吐得干干净净,不然就是他的提线木偶了。” 唐剡看他脸色却是很差,原来是这个原因,又问:“如今你查到什么了?让他对你下这么重的药?” 佘则说:“他应该还不知道我在查他,也不知道我发觉他对我下了暗示,只是我离开太久,他怕我脱离掌控,所以给我下了这么重的药。” 南宫令月不赞同,说:“我觉得更像是他要做什么事,孤注一掷,所以要必须确认将你完全控制,通过你,可以得到公主的全部人脉,以及南宫家、令狐家、祝家在朝中的部分势力。” “再加上他用幻术掌握的势力,这些势力一旦为他所用,恐怕改朝换代也不过是瞬息之间。” 惊觉于南宫令月的洞察力,佘则点头,说:“我与令月所想一致。” 第80章 第八十章 案6:道貌岸然仁义 佘则看向一旁,示意张妈将相关资料递给他。 他将资料按顺序放在桌上,就像往常在案情分析室一样,大家围炉而坐,抽吸剥茧,追寻真相。 “这一份,是梁卢二位大人遇刺的案件。我认为至少从这个案子开始,他暗示我要去追查左氏遗孤的下落,我也确实如他所说,一直暗中追查。” “从时间线来看,在此之前,当年帮助简州躲避追杀的许仵作已经病逝,但是不确定真假,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很顺口的就称呼起了‘简州’,引得令狐鸿渐十分警觉的看了他一眼。 佘则丝毫没有察觉,继续说:“梁大人不知道什么缘故,自十年前开始作为伴食宰相,从此就一直在追查左氏遗孤的下落。大约陆予方也察觉到他的异常,于是暗中监视他,直到他掌握了左氏遗孤的确切证据,被杀身亡。” 付通恍然大悟:“所以杀手让梁大人拿出来的,就是左氏遗孤的线索?” 佘则:“我猜是。” 南宫令月根据线索推论:“但是梁卢遇刺案的死者太多,所有涉案人员无一例外都遇害,是他在斩草除根,他怕我们继续追查,所以以卢管家的死逼我们结案?” 唐剡摇头否认:“我觉得他是怕我们没有继续追查下去,所以才会让阿乔送来左氏遗孤的寄名符,引我们主动去查。” 祝松道:“我赞成回渊的意见,这个案件疑点重重,看起来所有线索都断了,但是如果抓住刺客这条线索,从道上不见得扯不出他这条大鱼来。” “若是找个替罪羔羊,强行结案,我们肯定心有不服,此时再送来相关的线索,以他对我们的了解,我们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必定按照新的线索,继续追查下去。” 令狐鸿渐冷哼:“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佘则点头,说:“不过这只是我们的推测,要想知道答案,得靠回渊,去问一问乔老板,是谁让他将寄名符送来的。” 唐剡认命的点点头,说:“行,但是我不保证阿乔会跟我说实话。” 令狐鸿渐揶揄:“你就这么没名没分的跟个跟屁虫一样的跟在人家后面大半年了,还一句实话都问不到,好意思?” 唐剡回嘴:“什么叫没名没分?” 令狐鸿渐嘲讽:“嗯,入幕之宾。” 生怕气不死唐剡似得,补充:“之一。” 佘则心底竟然有些羡慕唐剡,他能直言了当的说乔岁野并不信他,也不会跟他说实话,但是他又丝毫不怀疑乔岁野对他的真心;乔岁野明知道唐剡怀着目的靠近,却也愿意让他一直跟在自己身边。 这二人,都知道对方带着目的靠近,却依旧愿意向对方付出真心,似乎在他们眼里,我要做的事,和我喜欢你,并不冲突。 明明与自己和简州一样,是夹杂了阴谋、虚伪和算计的开始,却完全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他开口阻止道:“好了好了,说回案情。” “第二份,是天斗教天道审判的案子。” 他将打开资料,说:“‘春日宴’之后,我发觉不妥,着人到北地查访,发现他在放逐匈奴期间,跟当地的巫医关系密切,怀疑他是跟巫医学的幻术,不过巫医在他走后不到两年就意外去世了。” 付通皱眉:“又是意外?” 佘则继续说:“之后祥瑞二年,他被使臣接回朝,到现在,情况大家基本都知道,没什么好说的,只有一点。” 他指着天道审判中的第一个死者,说:“我特别让人查过这个案子中名单里的十二个人跟他的关系,发现以姜怀恩为首,这十二人在当年他出使匈奴,卷入匈奴内乱时,均在朝中要求对他严惩。” 唐剡说:“也就是说,这十二人都有份直接或间接参与了他家的灭门案。” 问:“你怀疑是他借机复仇?” 令狐鸿渐说:“资料上说当日武帝只是将他的家人软禁,陆氏族长担心左氏之祸在陆氏重现,所以让人将他的家人全部烧死,一个不剩。” 南宫令月摇头:“如果是复仇的话看,为何姜怀恩等人都死了,陆氏族人一个都没事?这解释不通。” 佘则说:“这里我也觉得不通。这十二人在朝中的人际关系,尤其是和陆予方当年全家被烧之事有什么关系,令月,你和祝松去查。” 南宫令月、祝松:“好。” 佘则说:“但是明面上查的事这些人和左户的关系,关于和陆予方的关系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千万别露出马脚,以免引来杀身之祸。” 南宫令月点头:“知道” 佘则继续说:“付通、令狐,你们结合手中天斗教的线索,继续追查,主要是查一下陆予方与他们是否有联系。 “当然,也是要小心。明面上随便找个由头糊弄过去,反正他让我将天斗审判的案子与左户扯上关系,只要大方向没问题,他应该不会太管。” 付通点头:“没问题。” 佘则看着唐剡,说:“我记得陆予方从匈奴回来,是经由河朔三镇南下,你问问乔老板,他是不是和康慕客达成了什么共识?” 唐剡瞳孔一震,缓了好一阵,才问:“起兵谋反,不会吧?” 佘则问:“若是你的国家在你差点为国捐躯之后,杀了你的全家,你会怎么办?” 令狐鸿渐说:“就像左户那样,至死不归?” 佘则说:“那是左都尉心怀大义,坚守心中规范,即便被国家辜负,也不愿生灵涂炭,再起战火,宁愿放逐自己。” 他想起左户写给陆予方的《答予方兄书》,让他深为感动。是何等的忠肝义胆,才能写出这样血泪的文字,杜鹃啼血,不过如此了。 可他却只是将所有的血泪打落牙齿和血吞,一个人在北里的凄风苦雨中,慢慢煎熬,将自己放逐在割腥啖膻的野蛮之处,终日与牛羊和无边的衰草枯肠作伴。 就像鬼佬说的,死人,不会突然爬起来捅你一刀。 南宫令月想了想:“若是一般人,会回来杀了罪魁祸首报仇,若是极端一点,联合外族,兴兵谋反,覆灭国家,也并非不能理解。” 佘则点头,说:“我觉得他做这么多事,应该不只是单单将当年的罪魁祸首族灭复仇这么简单。” “当然,我希望是我多想,不然铁蹄之下,苦的还是百姓。” 唐剡还是那句话:“问可以问,但是阿乔说不说我不能保证。” 佘则理解的点头,继续说:“栾哥,你这边就好好地研究一下陆予方的幻术,看能不能将解药制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栾大点头:“好的。” 佘则看着唐剡,勾起危险却自信的笑意,若不是他依旧脸色惨白,这个瞬间,似乎又回到了曾经在刑狱司,以清还没有来的时候。 “我们就好好的跟这个老头周旋周旋。” 又说:“以清是在乔老板那里吧。” 这是肯定的陈述,他已经猜到乔岁野就是左氏长女,左晴。不然没必要用眷属味道来确认简州的身份。 唐剡并不意外,点头,问:“你有什么话要我跟他说的?” 佘则说:“陆予方此人绝不简单,他的身边必定高手如云。就算我我们几个,恐怕都很难近他的身。” 唐剡问:“你的意思是让以清去盯梢?” 佘则点头:“他昨夜已经去探查过一次,以他的缜密,应该没有留下破绽,你让他继续去盯着陆予方。” 追加强调:“一定要注意安全,一有消息,马上跟我……跟你说。” 唐剡点头:“好。” 又对其他人说:“这次我们不仅没有支援,可谓是孤立无援,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众人皆点头说好,各自去跟自己的线索了。 …………………… 佘则本就觉得不太舒服,又熬夜通宵,又是一阵劳心劳力,之后吃了药,躺了一阵,醒来已经是晚膳时分了。 他感觉遍体冰凉,拿了衣裳穿着,外面的雨下个没完,带着屋内也阴冷起来。 站在窗边,看着昨日以清站过的地方,心中百感交集,不知站了多久,觉得双腿似乎失去了知觉,有些僵硬。 他抬起手放在没有任何变化的小腹,想起之前一觉睡到了晚膳,还被以清嘲笑的事,说:“怪不得最近贪睡,嘴还馋。” “你父亲啊,还在气头上,咱们先别告诉他好不好,这是我们的秘密。” 佘则整个人泛起柔光,带着温柔的笑,却也遮挡不住周身的哀伤。 他甚至怕被以清知道了,气极了的以清会直接洗掉他的标记,也不要这个骗来的孩子。 若是如此,等以清气消了,不知道怎么追悔。 “等我把这个案子查清楚了,再去告诉他,我没有骗他。你会帮着我的对不对?他不相信我,总该相信相信你的,对不对?” “他不是不要你,只是现在气糊涂了。”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来安慰自己的,还是说给谁听的。 “我们说好了,你乖乖的,别闹,好吗?” “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 他就这么自言自语,好久,好久。 深夜,以清还是没有忍住,尤其是听到唐剡说起佘则确实被人下了药,中了幻术,且病的很厉害的时候,他借口盯梢陆予方,还是中途绕道到了公主府,悄悄的潜入,想看一看佘则。 佘则已经熟睡了,只是抱着以清的衣裳,蜷缩着,眉头紧锁,眼角湿润。 以清坐在他的床边,看不清他的脸色,却能感觉到他的不安。 轻轻的为他拭泪:“怎么睡着了还在哭?” 单手抚上他紧缩的眉心:“想什么呢?这么烦恼?” 声音很轻,轻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发现佘则很喜欢闻着自己的眷属睡觉,就像现在这样,他会抱着自己的衣裳,闻着上面几乎已经没有的眷属,睡得却十分不安稳。 以清情不自禁的缓缓释放眷属,他明显感觉佘则紧绷的身体在逐渐放松,眉头开始舒展,呼吸也不再沉重,慢慢的变得轻松、均匀。 他在心底问:到底是你对我的习惯,还是你对我是真心?我已经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