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举人巷。
一座风雅别致的大宅之外,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小郎。
“没错吧,真是这儿吗?”他皱着眉自言自语。
复又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赫然写着:举人巷第一间,黑漆大门,门口有两个貔貅。
这便是昨晚上国公府的沈世子给公主送的信。
鹤宁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又问了周围邻居,终于确认了,晏时安还真就是住在这儿。
敢情这晏公子还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啊。
鹤宁暗暗记着准备回去和主子禀报,迈步上了台阶,叩响了大门。
门房出来应门,听说他是宫里来的,马上就打躬作揖的将人带进了院子。
四进的大院子,抄手游廊,雕梁画栋,庭院的立柱都是红木雕花的,没想到这院子的里面比外面看起来还要气派。
晏时安接了通报出来迎他。
清俊出尘的年轻郎君迈步而出,鹤宁记得主子的吩咐,细细将他打量了一番。
还好还好,四肢俱全,皮肤红润,还是他家主子心悦的那个模样。
“晏公子可安好啊,我家主子近来十分惦记着您呢,您倒是说走就走了,连个信儿都没给留下。”他不软不硬的刺了对方一句。
晏时安像听不懂,眼皮都不抬一下:“是公主殿下多虑了。”
……
瞧瞧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德行啊,鹤宁都为自家主子觉得不值。
这样热脸贴着冷屁|股,可得是多长时间才能如愿啊。
“这些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药材,全是极其珍贵的东西,主子特叫给您送来,赶紧收了吧。”
鹤宁说完话,又等了半天,直到递药箱子的手都举酸了,也不见有人来接。
可真没眼力见啊!
晏时安身旁那个小厮好像是瞎的!
鹤宁心里一个劲儿骂娘,面上也只是客客气气的一句:“都是宫里库房挑出来的好东西,不治病也能补身。”然后又朝前递了递。
对面这俩人却还是一动不动。
作为华音殿的总管,鹤宁已经好长时间没受过这种冷落了。
但对面这位毕竟是自家主子看中的人,他也只能受着。
正酝酿着再说些什么,就听对面传来清冷一声:“在下身体康健,无需这些珍贵药材,还请鹤公公再拿回去吧。”
说完,也不等鹤宁再来纠缠,便吩咐下人:“送鹤公公出府。”
然后,头也不回的就回书房去了。
“……”
鹤宁脸黑着回来的时候,华音殿里又是一派歌舞喧天的热闹场面。
太后实在受不了了,一早就去广渡寺礼佛去了,说是过些时日再回宫。
昨夜京城落了雪,院子里太冷,所以今天的歌舞表演是在内堂里面的。
云韶斜靠在贵妃榻上,腿翘的老高,正手舞足蹈的指挥着宫女队伍。
“哎,你腰动一动啊,再比个兰花指,这不就好看了嘛!”
平时太学的夫子叫背一篇文章能把她愁死,可就偷偷去了一次楚馆,就把这副做派学了个十成十的像。
属于是天生的纨绔了。
见鹤宁回来,她一双眼睛就像正月十五的灯笼,又圆又亮。
“怎么样,晏时安还好吗?收了东西没有,可问了我吗?”
“没、没有……都没有。”鹤宁的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又没收啊……”云韶悻悻的缩回脖子,难掩失望。
但她惯是会给自己找台阶下的:“不问就不问吧,他若跟旁人一样巴结着我,本宫还瞧不上他呢。”
对的,自己喜欢不就是喜欢他的这份卓尔不群么!!
见她也没怎么生气,鹤宁壮着胆子将今日看见的,以及和晏时安说的几句话都一一交代了。
听说晏时安家院子极大,很是富庶,云韶自己也挺惊讶的。
她和鹤宁一样,单知道他是从金陵来的举子,家中是做些小生意的,可并不知道他家家世不俗。
“奴才回来的时候特地跟牙行问过了,说晏家是金陵的绸缎商人,晏公子是独子,他家有钱的很,就连千两房款都是付的现银。”
“哦。”这些杂事云韶随便听听也就算了,晏时安家里再有钱又能怎么样,天底下谁家也不可能比皇家更有钱。
只是怪不得晏时安从不收她送的东西呢,原来他家根本不缺这个。
唉,看来以后得换点别的花样了。
她暗暗记在心上,又问:“那你打听没有,他家宅子里可有年岁相当的女子出入?”
晏时安年及弱冠,又生的风流明秀。
云韶自己最初也是冲着他这副漂亮的皮相看上他的。
自然就会怕他身边也有自己这样肤浅的女子。
那是上月的事儿了。
她偷跑去红螺寺想看庙会,结果被阿兄知道,派了人捉她。
她东躲西藏时无意间推开了文殊殿的门,直直就撞进了晏时安的怀里。
他那日穿的也是一身月色的长袍,脖颈子悦目修长,叫她姑娘时,喉上的凸起一滚一滚,惹得她心慌气短。
腔子里什么东西要蹦出来似的。
她脸也热了,脚也软了,恨不得把一颗心肝儿都掏给他。
如此出尘绝逸的一个人,若没有别的女子看中他,云韶是不信的。
熟知主子的心思,鹤宁还真问了:“邻居说晏家主仆都是男的,偌大的院子,一个女的都不见出入过。”
云韶心下大定。
管有没有人看中他呢,只要他心里没有装了别的什么姑娘就行。
她打小吃的用的都是全天下最好的,驸马当然也要最好的,并且坚决不能与人分享。
吹拉弹唱折腾了小半天,云韶终于因为耳根子疼把人都散了。
她由丫鬟服侍着,用了点小厨房送来的午膳,然后迷迷糊糊的躺在榻上睡了一觉。
她做了个梦,梦见到小时候的自己和沈辞,俩人好像在一个园子里面玩,沈辞在她前面,跑的很快,她追不上,就边跑边喊:“辞哥哥!辞哥哥!”
前面的人猛然回身,她恍惚间觉得那人又不是沈辞。
就在这个当口,她被人从睡梦中给叫醒了。
“阿兄?”
云韶迷蒙着一双眼,看见一身黑色劲装的宋鄞坐在边上。
见她睁眼,宋鄞温声:“魇住了?”然后又叫丫鬟去准备温水给云韶擦脸。
“做了什么梦,怎么突然叫起沈辞来了?”
宋鄞不明所以,这丫头前两天还为着个书生要死要活的,怎么今天又在梦里叫起沈辞的名字了?
她到底有没有个准儿啊。
但转念一想,宋鄞又觉得挺好的。
沈辞虽说读书是笨了点,但好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总比那个一身反骨的书生强多了吧。
“啊?”云韶也挺懵的。
她已经意识到梦里的那人不是沈辞,而是另一个熟悉的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茯苓拿着帕子给她擦了脸,云韶的精神总算回来了。
她朝窗外一望,天色已经大黑了,她这一觉愣是将晚膳的时间都睡了过去。
要搁往常,茯苓她们肯定不会叫她睡这么久的。
但是眼下出不去华音殿,让她起来就是折腾人,还不如就一直睡着呢。
起码睡着的三公主就乖巧温顺多了。
“我才回宫,就听说你把皇祖母气跑了?”宋鄞眯着眼看她。
云韶眼珠子朝天,一脸的不服不忿:“祖母是去敬香的,阿兄莫要乱怪人!!”
“那司乐坊那些宫人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你给人练的腿都细了一圈了。”
云韶憋着乐。
司乐坊的宫人被她叫来吹曲儿,但是只能在院子外,所以得一边溜达着一边吹奏,可不是把腿儿都溜达细了么。
见她这副不知悔改的样子,宋鄞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收着劲在她的脸蛋上掐了一下,把云韶掐的嗷嗷叫唤:“宋鄞,你关着我不说,你还掐我!等我出去就告诉阿爹,看他怎么收拾你!”
整个后宫,其实最宠着云韶的人是皇上。
宋鄞和太后还算是有底线的,不会一味让她胡闹。
但皇上面对这个小女儿,基本上就毫无原则了。
这次任由她被关了这么久也没有来看,是实属罕见了。
“你可别给阿爹添乱了,现在朝上事务就够烦的了,阿爹最近忙的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里有空管你。”
阿爹到底在忙什么,云韶倒是没啥兴趣。
她只是知道最大的靠山都没空管自己,这得猴年马月能被放出去啊。
她长叹了一口气,重新又靠在了榻上,生无可恋的看着房梁,像一只被剪了膀子的小鸟。
“行了,这副样子给谁看。”
宋鄞起身,走到桌边,拿了个什么东西过来,扔到了云韶的怀里。
“三日之后,阿姐家的孩子满月,送帖子来了,你去吧。”
云韶行三,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并非同母所出,但也都很疼她。
二姐姐嫁了一个伯爵家,随着夫君到封地去生活了。
大姐姐嫁的是上一科的探花郎钟佺,二人成婚三年。
今年刚刚诞下麒儿,这还是云韶的第一个小外甥女,唤作钟灵,小名灵儿。
她之前每次出宫,都会顺路溜过去瞧瞧。
她拿着帖子激动的看个没完,复又狐疑的抬头问宋鄞:“真的让我去?”
宋鄞无奈的笑:“阿姐疼你,听说你被禁足,这帖子是特地叫钟佺送到北镇抚司给我的,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你去热闹热闹。”
再怎么样身份贵重,他也要给姐夫面子,这样姐姐在钟府日子才好过。
况且,他怕憋得太久了,云韶再弄点什么大动静出来。
“满月宴要办三日,我许你在阿姐家住上一日,次日一早我亲自带人去府上接你,你给我老老实实的,不许瞎跑,不然下次再别想出宫了,听见没有?”
云韶点头如捣蒜,欢喜的一塌糊涂,拉着宋鄞的衣袖讨好:“阿兄最好,阿兄是天底下最神勇无敌、风流倜傥、惊才风逸的玉面郎君!”
宋鄞揉了揉她毛绒绒的脑袋:“行了,少惹点事算你心疼阿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