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被禁了足,这下可把华音殿的下人都愁坏了。
他家主子是个野的,平时天天在外头跑还都嫌不够,现在被圈进了院子里,她越发闲得慌,就逮着一帮下人欺负。
华音殿有个宫女认识司乐坊的舞姬,也跟着对方学了些简单的舞步,云韶就叫其他的小宫女跟着她身后学。
大冬天的,大家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在雪地里比比划划,实在不好看。
但云韶也不气馁,又叫鹤安去了一趟司乐坊,叫来几个宫人,拿着古琴笙箫站在殿内吹吹打打。
跳舞的站在院儿里,吹曲儿的站在旁边。
云韶就抱着汤婆子惬意的坐在院子里看,别提多潇洒。
她是潇洒了,可太后受不了了。
因为云韶自幼在太后身边长大的,八岁之前一直就在太后的寿康宫里,八岁以后才赐了离寿康宫最近的华音殿给她。
两宫离得近,太后天天伴着丝竹声念佛,都要耳鸣了。
最开始,她还体恤云韶被禁足无趣,给自己找乐子。
但生生是吹了好几天,天亮就吹,天黑才散,太后终于受不了了。
腊月十四,太后怒不可遏的带人踹开了华音殿的大门。
彼时,正午的阳光普照,云韶刚刚用了午膳,正躺在椅子上里晒太阳。
丝竹管弦吹吹打打,几个小宫女歪歪扭扭战成一排,肢体僵硬的比划着。
连翘和茯苓围在云韶身边儿,一个给喂点心,一个在给煮茶水。
满京城的纨绔加起来也没有她一个人会玩!
太后气的眼角直抽抽。
但碍着云韶年岁大了些,总要给些面子。
咬着牙叫司乐坊的宫人和跳舞的宫女都散了。
院子里的人都识趣儿的避了。
太后这才拎起了云韶的耳朵进了主殿:“你也是长能耐了!你这是跟哀家叫板呢!”
云韶被揪着耳朵哎呦哎哟的叫。
太后将她扔在软榻上,她就委委屈屈的将脸埋进锦被里,瓮声瓮气:“云儿不敢。”
瞧瞧,瞧瞧!哪有一点皇室千金的样子!
太后朝她屁|股上踢了一脚:“你不敢,哀家看你敢的很啊!”
锦被里传出稀稀拉拉的啜泣声。
太后一愣,就听锦被里传来呜咽声:“云儿就是想阿娘了。”
云韶的阿娘,便是已故的皇后娘娘。
圣上登基才一年,皇后便罹患重病过世。
当时的云韶才四岁,还是个小不点的奶娃娃。
早早就没了娘,想想也觉得可怜。
所以后宫众人待她都分外宠爱,只是过犹不及,将她养成如今这样张狂的性子。
太后也后悔,可又不忍心真的罚她。
毕竟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如今从她口中听见想娘亲的话,太后更是心底一酸。
也是,她这般青涩的年岁,却只能在死气沉沉的后宫里待着。
又没有个知心的人儿,怎能不难受呢?
“云儿别哭,阿娘不在,祖母不是在呢么。”太后揽过她的后脑,温柔的轻抚。
云韶吸溜吸溜鼻子:“可是阿兄把我关着不让出去,祖母都不管。”
嚯,她倒是会恶人先告状。
太后抚着她后脑的手顿了一下,哭笑不得:“你阿兄也是为你好。”
云韶扑腾一下从她怀里蹦出来,张牙舞爪:“明明是阿兄嫌我给他添麻烦了!每次出去他都要去抓我。”
“别浑说!鄞儿最看重的就是你这个妹妹。”太后皱了眉。
云韶嘟着嘴:“那他天天从城东逛到城西,什么好玩意都见过,凭什么就将我锁在这深宫大院里。”
红墙黑瓦的皇宫,宫外的人以为是多好的地方,云韶却屁股上长刺儿似的,恨不得一刻都呆不住。
太后算是看明白了,合着连哭带闹好半天,还是为了要出去。
她板起脸,将袍子上褶子捋平:“哀家也是白疼你了,为了出个宫就这么折腾人。”
见皇祖母冷了脸,云韶略顿两息,自袖口里掏出一个小物件,攥在手里,扭扭捏捏伸到太后面前,翻转手掌。
太后狐疑的朝她手心儿里瞧。
里头赫然放着的是一块雕走了形儿的小木块儿。
好像刻的是把剑,却连剑身都刻的是歪歪扭扭的。
“给祖母的,云儿手艺不好……”她嗫嚅道。
上回出宫骗祖母买回来的那个桃木剑,她到底是心中不安,就又叫鹤宁去寻了块上好的桃木,没事儿就自己躲在屋里刻。
本来刻的难看不想往外拿的……
可现在实在是没法儿了。
“您瞧,祖母没白疼云儿的,祖母您别生气啦。”她害羞的滚进太后怀里。
太后看着她这副样子,没忍住,眼尾都笑出了褶子。
“你啊。”她戳了下云韶的脑壳儿,又拉着她的手细细的瞧。
白嫩的小手上赫然留着几块新伤。
太后一瞬间气儿就都消了,又开始心疼她。
“你阿兄也是,不叫出宫就算了,怎么华音殿也不叫出,还真想憋死我云儿么!”
云韶知道,不让出宫是怕她去找晏时安,不让出殿是怕她去找小十三。
但个中缘由阿兄却又不告诉她。
太后摩挲着手里那个破破烂烂的小桃木剑,叹口气:“你阿兄说了不叫你出去,祖母也不能坏了规矩。”
合着这一通算是白忙活了。
云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榻上,有气无力的应了句:“哦。”
“行了,别摆着副样子给哀家看了。禁足是要禁的,但哀家准许叫人进宫陪你吧,沈家二郎怎么样,哀家这就叫人去传他进宫来。”太后终于还是妥协了。
俩孩子打小一块儿长大,云韶古灵精怪,沈辞老实巴交,若是以后嫁到国公府上,她怎么也是不会吃亏的。
可云韶不愿意。
她见沈辞做什么?她是要出去找晏时安的啊。
算算他离了红螺寺也已经好几日了,自己这儿还一点消息都没有,搞得她这几天连觉都睡不好了。
“算……”算了吧卡在嘴边没说完,她脑筋一转,又应道:“那云儿就多谢皇祖母啦!”
*
外男不得擅入后宫,是哪朝哪代都不能坏了的规矩。
所以饶是太后的旨意,为了护着云韶的名节,也没让沈辞走正门,而是叫人给换了一身侍卫的衣服,从侧门送进了华音殿。
“沈辞!你来啦。”
他来的时候,云韶刚被茯苓按着喝了一碗调理癸水的药汤,嘴里苦的发麻,茯苓便递了颗饴糖给她含着。
见沈辞进来,她又从罐子里拿了颗糖,跑过来想递给他。
沈辞却朝后退了一步,态度冷淡的行了个礼,避开了她要塞糖的手。
“你不吃糖吗?”云韶一愣。
沈辞这是吃错什么药了吗?
他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啊!
沈辞态度冷淡,拒人三尺之外:“公主殿下叫沈辞来可有什么事儿?”
从红螺寺回家的次日,二皇子就上门告了他的黑状。
他爹觉得丢人,二皇子走了以后,他立马就被狠狠地抽了一顿。
现在屁股还疼着呢!
要不是怕云韶笑话,他都恨不得趴在地上说话!
而这个罪魁祸首还喜滋滋儿的要给他糖吃??
吃什么吃!他现在委屈的直想哭。
沈国公年少时便开始习武,如今四十多岁了,仍旧是个体格健壮的中年人。
打儿子根本就不用下人动手,他老人家亲自上阵就把沈辞给抽了。
藤条一下一下抽在他的屁股上,他爹就一直在骂:“尚公主就够丢脸的了,你倒好,还伙着其他人给自己戴绿帽子,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国公夫人在旁边差点哭抽过去,他那几个庶出的大哥弟弟,都围在一旁看他的笑话。
沈辞当时死的心都有了。
他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太后是有意给他和云韶赐婚的。
沈国公觉得,嫡子尚公主是丢了仕途的光明,但他要把尚公主这种差事硬生生让给别人,就又变成了给自己戴绿帽子的活王八。
沈国公很矛盾,但不代表他就不生气。
等沈辞被下人从条凳上抬下来的时候,他都感受不到自己的屁股还存在了。
当晚,他趴在床上,顶着个烂屁股对着月亮暗暗起了誓,以后要是再帮宋云韶,自己就是狗!
“说,叫我进宫到底有什么事儿!”
他不敢全坐在椅子上,一直是虚着的,双手撑着桌子,生怕碰到了伤处。
云韶没意识到他的隐患,忧心忡忡道:“晏时安不住在红螺寺了,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这一问都把沈辞给气笑了。
自己一个顶天立地的八尺男儿,又不像云韶似的是个花痴,咋可能天天盯着一个书生去了哪儿?!
云韶愁眉苦脸,挺翘的小鼻子都使劲儿的皱皱着,别提多难受。
沈辞幸灾乐祸:“还能去哪儿,躲你呗,像你那样天天追着人跑,全城都在看热闹,要我我也得躲啊。”
被他戳中了痛点,云韶嗷的叫了一嗓子来表达内心的不悦。
把沈辞惊得手臂一软,一下子就跌在了椅子上。
未愈的屁股接触了椅面,他疼的俩眼一黑,差点没晕死过去。
“嘶!”
“你怎么了?”云韶看他。
沈辞强撑着手臂又虚坐起来:“无事,你赶紧说。”
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还能有什么事儿,如今云韶一心都扑在晏时安身上,叫沈辞进宫,也不过是想让他帮忙在京城找找,看看晏时安搬到哪里去了,过得好不好,安全不安全。
二皇子关了她的禁闭,却并没有拦着太监宫女出宫。
云韶也派鹤宁出去找了好几次,但他毕竟是常年在宫里待着的人,在京城找人这样的事儿,他做起来并不顺手。
但沈辞不一样,沈二郎交由广泛,哪哪儿都有朋友。
云韶觉得他肯定能找到。
却不想沈辞死活不答应:“不行!”
说完,他嘴角抽了抽,心底竟有些凄凉。
唉,同样都是人,凭啥云韶一心都扑在晏时安身上,倒叫自己白担了这虚名。
是,晏时安是生的英俊挺拔气度不凡,但小爷也没差哪儿啊!
不就是不如他会读书嘛,但自己还是个世子爷呢,以后可是要继承爵位的!
好端端的有捷径不走,他干嘛非得去费那个大劲考什么科举啊。
被他拒绝,云韶也一点脾气都没有,还是连哄带劝的求:“辞哥哥,你最好了,你就帮帮云儿吧,我现在出不去宫,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外头让人欺负了怎么办啊。”
沈辞撇撇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羞,他被人欺负和你有什么关系!”
云韶切了一声,翻着眼皮儿朝门外喊:“鹤宁。”
蓝衣小太监小碎步跑进了殿内:“主子,您有什么吩咐。”
云韶朝他勾了勾手,鹤宁赶忙附耳过来。
听罢吩咐,又小跑着出去。
沈辞看着这主仆两个一脸郑重的模样,忍不住好奇。
但不管用什么办法求自己,小爷都坚决不当狗!
片刻之后,鹤宁抱着个罐子回到了正殿内。
那罐子沈辞记得,那是云韶当宝一样的蛐蛐罐子。
俩人打小一起玩,对对方的家底都是一清二楚,沈辞清楚的记得,那个罐子里装着云韶当宝一样藏起来的蛐蛐——
“你真愿意把这对儿金翅双斑大蛐蛐送我??!!”
这可是云韶花了大价钱托人从宫外带回来的,一直宝贝的紧,过去沈辞要看一眼她都不让的。
这次还真是下了血本啊。
云韶心疼的眼角直抽抽,但还是咬着牙把罐子递到了他手里:“必须得把晏时安给我找到啊,不然这蛐蛐就还得还给我,听见没有!”
沈辞乐得见牙不见眼,抱着蛐蛐罐死活不撒手。
什么对月起的誓言老早就忘到了脑后面,为了金翅双斑大蛐蛐,狗就狗吧!
沈辞喜滋滋的带着蛐蛐罐子走了,出了华音殿大门时还对着天小声“汪”了一声。
当晚,华音殿内的云韶就收到了沈世子送来的信儿,说是晏时安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