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桂枝抚着胸口,喘息声越来越粗重,她猛地吸了几口气之后,说道:“你给我滚。”
“快点滚。”白桂枝感觉眼前一阵发黑,她基本上从来不会回忆那些苦难,她坦然接受所有,可是这些苦难加到了她相依为命的孙女身上,那一巴掌如同打在她的脸上,这么多年仍然有余震,邵定仪红肿的脸庞好似她被烫红的心脏,一直在滴血和烤灼,儿子死了白桂枝接受了,儿媳妇死了白桂枝同样也接受了,她一个人甘愿带大两个孩子,无论要受多少苦难,她都能够接受。
这是命运馈赠给她的最后慰藉,可是这慰藉也被伤害,她甚至于没办法去做什么,那是她的二儿子和二儿媳,即便是断亲,邵定仪仍旧受到了伤害,小小的一个人,红肿着的脸颊,对她说:“我不疼,奶奶。”
白桂枝是那天哭泣的,邵定仪也是那天为她抚去泪水,自那以后邵定仪很少对她诉说她自己的苦闷的幼年和青春时期,好似她永远不该对她倾诉。
白桂枝还在深深惭愧她为什么非要邵定仪去要那几个鸡蛋,即使是过了这么多年仍旧在惭愧。
邵定仪转头看见白桂枝的嘴唇已经白了,责备她自己干什么要说那么多,说的多了只是逞嘴上功夫不是吗?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作用,黄洁不会因为她的一两句话就愧疚,可是白桂枝会。
邵定仪扶着白桂枝,泪水就要出来了,说道:“奶奶,我不该说那么多的。”
她有点不知所措了,勉强能对邵叮叮说:“叮叮,去屋子里面拿降压药,快。”
邵叮叮迅捷地越过门前的门槛一身风带过就钻进了屋子里面,很快就找到了降压药的瓶子,邵定仪手抖地都有些抠不开盖子,还是邵叮叮帮着她给弄开了。
黄洁害怕真的出了什么事儿,赶紧指摘道:“不管我的事儿啊,我可没有要气她的意思,你那么多话,看把你奶奶气的。”
邵定仪目光如炬如剑一般,如果她看到的话她自己都会怀疑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眼神,太过于狠辣了,还带着恨意,她对黄洁说道:“你走,可以吗?不然我不保证我会做出来什么事儿。”
黄洁被她的眼神刺地退后了好几步,嘴硬强撑着,不肯在嘴上吃一点儿亏,道:“你奶奶出了什么事儿到时候不还得我和你叔叔照料,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好心没好报。”
说罢转身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如何,撂下一句,“你可千万别讹人啊”,脚步加快走了,鞋底踩在地上啪啪地响。
邵定仪没有力气再跟她逞口舌之快,她给白桂枝顺着胸口,等着她脸色转好才说道:“奶奶,你没事儿吧?”
白桂枝想要摇头,却有些发晕,终归只是说了一句:“我没事儿,咱们进屋吧。”
邵定仪和邵叮叮一左一右搀着白桂枝,日头逐渐偏西了,阳光打进屋内,把屋子里面照得透亮。
白桂枝躺在床上,说道:“你们俩去玩会儿吧,我歇一会儿。”
邵定仪蹲在床边,攥着白桂枝的手怎么都不愿意松开,说道:“奶奶,对不起,你别生气。”
白桂枝侧着身子,背对着邵定仪,说道:“我没有生气,我歇一会儿,奶奶歇一会儿。”
邵定仪和邵叮叮坐在枇杷树下的竹椅上面,邵定仪双臂抱着自己的膝盖,下巴也搭在上面,整个人动也不动,眼睛机械地眨着。
邵定仪想自己简直是疯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为什么话赶话似的全都说出来了,非要和黄洁争一争高低对错是吗?
本来今天不应该是快乐的一天吗,彭山仁被梁銮送进监狱了,这算是乐极生悲吗?也不算吧,这个悲不是由于邵定仪自己吗?她开始陷入了怪圈,任凭自己把一切过错都包揽。
邵叮叮有点儿胆怯地叫道:“姐。”
说完又拽拽她的袖子,要把她从神游天外中拉回来。
邵定仪过了会儿才回神,说:“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就是问你你怎么了。”邵叮叮说道:“你别哭。”
邵叮叮就要拽着自己的袖子给她擦眼泪,这是邵定仪近期以来哭的第二次了,哭得静寂,哭得忘我,在哭的时候她只专注自己了,邵叮叮以为她要一直哭下去,可是她的泪流得多,停得快。
邵定仪已经吸吸鼻子,自己把眼泪擦干净了,说:“我现在不哭了。”
她从竹椅上站起来,深吸口气,太阳西斜,即便如此,今天也是好天气。
邵定仪和白桂枝在吃饭的时候都默契地没有再提今天的事情,好似今天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大家用沉默来掩盖伤心,饭后邵定仪和邵叮叮一起收拾完碗筷,白桂枝把两个人叫住,说道:“快到中元节了,明天记得去给你们爸妈多买点纸钱,贡品也要好好准备。”
邵叮叮仰着脸,很稚嫩地问:“奶奶,你今年还不去吗?”
白桂枝说道:“我不去,你们两个去就好了,我不去,我不去。”
离中元节没有几天了,邵定仪也到了该去谷庆敏家打扫卫生做家务的工作时间,她打算给谷庆敏做好这一切之后就顺便把纸钱元宝之类的东西都买好。
梁銮不知道抽什么风,在她打扫的时候要么笑着看她,要么面色凝重地看她,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点点头,邵定仪觉得梁銮是在用这种方式向自己隐晦地表示他是需要感谢的,需要邵定仪对他不说感恩戴德,但是最起码的态度是要有的,邵定仪想了想,自己做的实在是不好,昨天只是那么浅显又不真诚地表示了感谢,对于梁銮受的伤即便是关心了也没有多真心实意,看起来甚是敷衍。
就连送的谢礼也不贵重,即便邵定仪并不觉得寒酸,毕竟这算是她力所能及范围内的东西,她只能等到之后再报答梁銮,希望到时候能够送梁銮的东西也会更好,邵定仪又给自己定了个小小的目标。
她在擦完桌子之后又把抹布归位之后,站在梁銮面前,说道:“真的很谢谢你。”
说罢又是鞠躬,给梁銮整得莫名其妙,问道:“你什么意思?”
邵定仪说道:“你看不出来吗?我在感谢你啊。”
梁銮说道:“你这样感谢我显得我像是死人,你见过给哪个活人感谢用这么正式的啊。”
邵定仪眨眨眼睛,赞同了梁銮的话,并且虚心求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梁銮想了想,没想好,说道:“你先欠着吧。”
邵定仪说道:“确定我先欠着?”
梁銮睁大眼睛,说道:“你不会到时候反悔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邵定仪见梁銮完全曲解了她的人品,她说道:“那你记得走之前说一下,不然到时候即便是我不反悔,也兑现不了了。”
梁銮被她一句话给提醒了,他在这儿不会久留,过段时间就会离开。可是邵定仪说的好像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似的,又好似两个人是那么的陌生,即便两个人的确不怎么相熟,他说:“难道我就很差你的感谢吗?对我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他说得倨傲,好似要消解邵定仪话里话外都是两人不会再见面的疏离感,给自己挣出一份面子,证明自己不在意,不在乎。
邵定仪却认真地回应:“即便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也是巨大的幸运了。”
她的眼睛里面还是平淡无波,可是梁銮总觉得她的圆眼睛里面有漩涡,要把他给吞噬掉。
他满心满眼都是那句,邵定仪把他的帮助当作是巨大的幸运,他的唇部肌肉不自觉地要提起来,发觉了之后又放下。
邵定仪又关心地问梁銮:“你背上涂药了吗?”
梁銮摸了摸自己的背,又很不在乎地要把衣服掀开给她看看,邵定仪先他一步,挡住了他的手,有些无奈地说:“你别老是掀衣服行吗?”
梁銮被火烧了似的有些用力地推开邵定仪的手,说道:“你干嘛抓我手?我的手是能随便抓的吗?”
邵定仪恳切又真诚地说道:“不好意思,下一次不会了,但是你能别掀衣服吗,看起来特别不雅观,而且很不合适。”
梁銮哼了一声,可是也没反驳,算是赞成了邵定仪的说法,转而不再给她展示,而是给她口述自己的伤痕:“昨天涂了药,虽然伤得又点儿重,但是我的恢复能力很强,所以现在没有很疼。”
他话里话外都是在夸赞自己,觉得自己这招儿颇为高明,既表明自己受了伤,又夸赞了自己不一般的体质。
邵定仪配合地说:“那你的身体素质真好。”
又没话说了,邵定仪准备告辞,她忙完了上午的工作还要去镇上专营白事生意的店里。
梁銮非要问她去哪儿,邵定仪实话实话,梁銮说:“那我也去。”
邵定仪说道:“我不是去玩儿。”
梁銮走在她前头,罕见的情绪不高,说道:“我也不是去玩儿。”
他也要去给谷辛买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