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6 章
金锦萍进门便看出徐氏的脸色有些不耐烦。这位嫂子就是这样的人, 有什么都挂在脸上。她便有些不乐意,故意拉着桃扇笑吟吟坐下,又故意跟徐氏攀谈道:“贵妃娘娘什么时辰到?”
“巳时初到。”徐氏淡淡道。
“可要留宿一日?明日什么时候走?”金静萍又问。徐氏微微颔首:“遵陛下旨意, 明日未时起驾回宫。”
“贵妃娘娘真是受宠,这都多少年没听说妃嫔省亲的事了?”金锦萍自己念叨着。她不禁又有些神往起来,要是桃扇成了太子妃, 或许自己也能有这么荣耀的一日, 何必像今天这样要巴结着太傅府。
徐氏懒得跟金氏废话, 扭头问丫鬟是否已经派人去国子学府替婳婳告假,小丫鬟答了。她才放下心看着婳婳道:“婳婳啊, 就当是歇一歇。你贵妃姑母难得回来一次,今儿就别抱着书本了。”
李清婳娇柔答是。桃扇便在旁边笑道:“婳婳姐是不是在忙着准备国子学府的初试啊?哎呀,其实很没有必要的。婳婳姐你不知道, 这种学府内的初试都极简单, 不会难住咱们的。”
“初试?”李清婳不解地看向李桃扇。
李桃扇有些惊讶又有些得意。“婳婳姐你不知道啊?夫子们那么疼你,怎么没跟你说呢?”
有徐氏在这,又岂会让人欺负了婳婳。她没等婳婳反应过来,便冷哼道:“那桃扇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李桃扇一怔。其实她也是昨日才听夫子说的。而昨日正好李清婳也要帮忙筹备贵妃省亲一事,所以没有去国子学府。
看着她脸色讪讪的, 徐氏就猜中了是这么回事。金静萍还不想得罪徐氏,赶紧劝道:“桃扇, 你既然知道了, 就把这事跟你婳婳姐说说, 被让婳婳一头雾水的。”
李桃扇哦了一声, 继续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府首说, 只有能通过初试, 才能以国子学府的名义去参加女子科举。若是没通过的话, 便只能以散生的名义参考。”
这两者可是大不一样的。所谓散生大多是自学的,而以知名学府的名义参考,则在殿试中会更受尊重。
“这种考试大多不会太难。”徐氏出言道。之前男子科举考试时,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先例。
“不会太难,也不会太简单吧。毕竟在国子学府读书的都是饱读诗书的贵女公子。说句实话,我觉得这回初试,像婳婳和桃扇这种之前一直在惠光书院读书的学子并不占什么上风,毕竟两处学馆教的东西都不同。所谓亲其师信其道,自然一师一道。婳婳桃扇啊,你们还是得用些心才行啊。”金静萍劝道。
她这么一说,桃扇还好,李清婳的脸色便显得有些紧张了。不过,她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李清婳了,她很快便把这阵担忧克服了过去。她要对自己有信心。
徐氏见婳婳神色还好,眉眼便也松快不少,淡然道:“夫子常常夸奖婳婳,一场初试对我们婳婳来说,还不算什么。”
“我们桃扇也是。”金静萍听不出这是徐氏安慰婳婳的话,只以为是在跟自己炫耀清婳读书好,便不甘示弱道:“桃扇之前在府里也是请苏州大家教过的,底子原本就不差。如今又整日抱着书本苦读,简直是奔着那女状元去的。”
“那不叫状元。”徐氏淡淡的。“女子科举的头名没那么难听,叫丹冠。”
……金锦萍有些下不来台,讪讪笑了笑,还想说什么,徐氏已经没耐心听了,摆摆手打断道:“等初试过去,自然就知道谁学得更好些,现在说这些没什么用。”
金静萍不敢得罪徐氏,又想起上回入宫莫名惹了贵妃不痛快,便又赔笑道:“嫂嫂,一会贵妃娘娘要是来了,你多少帮衬我们桃扇一些。桃扇这孩子没有婳婳跟贵妃娘娘那么亲热,其实心思都一样的,都很在意这位姑母呢。”
徐氏敷衍地点点头。
众人等了一会便是巳时初,贵妃娘娘的仪仗到了太傅府门口。所有人都出去跪迎,李贵妃不愿意摆架子,懒懒敷衍几句便进了正厅一道叙话。太子作为亲使官,则在李府另行安排了住处,并不会打扰贵妃一家团聚。
自然,进了正厅要先办正事。李贵妃说有圣旨宣读,所有人便立刻跪了下来。李桃扇脸色有些惨白,金锦萍趁机低声安慰道:“你这孩子在怕什么啊?就是赏些东西罢了,回府省亲都是这样的。”
李桃扇依然觉得不对劲。她刚才朝着贵妃问安的时候,贵妃连眼皮都没抬。而李清婳问安的时候,贵妃是亲手把她扶起来的。
李贵妃手里握着三张圣旨,一时竟不知先读哪个。不过她想了想,婳婳胆子小,还是先让婳婳高兴一下比较好。
于是她把皇帝的圣旨拿出来,一字一句宣读着。因为这圣旨只在李府宣读,所以皇帝的夸耀极其直白,大肆夸赞了李清婳的聪慧善良,心怀仁爱,之后便是厚厚的赏赐。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皇帝的赏赐共有两大箱。李贵妃很有耐心地一样样念出来,月颜便指使着那些小丫鬟一件件摆出来让大伙看。倒不是刻意炫耀,而是有清点的意思在里头。
金静萍母女两个望着满室的金碧辉煌,方知天家富贵为何物。
“各色蜀锦十五匹,八宝攥珠飞燕钗,白玉寿字钗,赤金扁钗……乌木雕花刺绣屏风,玉兰鹦鹉鎏金瓶,掐丝珐琅兽耳炉,天工巧的胭脂,刺木香菱的折扇……”李贵妃念着念着,自己都觉得不对劲了,皇帝这赏赐实在太多了。
她心里隐隐有了个念头,决定回去之后找皇帝问一问。不过说实话,其实论起婳婳所提的主意来,这些赏赐并不算太厚。因为婳婳提出的是一条长久的赈灾之法,对百姓的益处十分之大。
徐氏看着这些赏赐,心想着看来往后自己连嫁妆都不用给婳婳准备了。李清婳也有些惊讶,但贵妃姑母念完了圣旨便说这是她该得的,又认认真真地夸了她一通。
李清婳还不至于推辞。谁不喜欢这么精致的玩意呢。
而金静萍则推了推李桃扇道:“她给赈灾一事出主意的事,你知道吗?”李桃扇失神地摇摇头,不过她很快想起来那日在惠光书院门口林揽熙领着李清婳的场景,忽然回过神道:“或许是真的。娘,这么好的主意,她是怎么想出来的啊?”
金静萍被身边的丈夫拽了拽,示意她别念叨,旁边的宫人已经看了她好几眼了。金静萍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心里念叨着或许皇帝只是看在李贵妃受宠的份上才赏李清婳的。这样说来,自己家也应该被赏啊。
事后她曾算计过一次,因为赈灾,她一共花出去小三千两银子呢。不过,只要皇帝能赏桃扇几样东西,那就一定能回本。金静萍掐着手指头算,既然李清婳是贵妃大哥家的孩子,而桃扇是二哥家的孩子,这样的话,怎么着桃扇也能拿到李清婳一半的赏赐。
虽然少了点,但也十分体面了。她眼里有些期待。
李桃扇并没有像金氏想得那么多。她只是很羡慕李清婳而已。她想,一定是伯父李诚业想出了什么好主意,然后说是清婳想出来的,这样既不显得伯父比太子聪明,又能拉近婳婳姐和太子的距离。
她真羡慕李清婳能有这么厉害的爹。自己或许就差在这吧。李桃扇叹了一口气。她又想起之前自己和娘亲犯下的错事。既然贵妃姑母提起了婳婳姐在赈灾时提出的主意,那是不是自己和娘亲的过错也会……
李桃扇的心里顿时打起鼓来。
然而,李清婳的赏赐还没完。李贵妃又双手举起一道懿旨,那懿旨的颜色与圣旨不同,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不是皇后懿旨便是太后懿旨。而今又没有皇后,那就是……太后。
李诚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后不理世事多年,怎么会忽然下一道懿旨呢?金静萍也不敢相信,难道是给太子赐婚的旨意?那会不会是桃扇?很有可能啊,要不然为什么皇帝会忽然赏赐给清婳那么多东西,一定是为了安抚太傅府。
李桃扇还不知道自己的娘亲能想到这么荒谬的事。她正望着那旨意发呆。
等到李贵妃念出来,大伙才知道这张懿旨又是对婳婳的奖赏。而皇太后拿出来的宝贝比皇帝便少了许多,但也更精致难得。光那一件玉垂扇的步摇便是所有人都没见过的金贵。
李桃扇眼睁睁看着李贵妃给李清婳别在了头上,气得眼睛都直了。
就这会,李贵妃又拿出了第三道旨意。这道旨意倒也是有耐心,从李桃扇施肉粥之罪,到金静萍在城外施粥且不听劝阻之罪,全都说得明明白白。
而从念出这道旨意的那一刻起,李桃扇母女两个的脸色便黑如锅底。特别是金静萍,她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的事还能被提起来。
“褫夺李诚葛正二品官职,降为正三品给事中。李府金氏五年内不得与任何官眷往来。李府嫡女桃扇,念起年幼,罚银三千。”
“不,不得与官眷往来?这是什么意思?”金静萍问。当着贵妃的面,李诚葛也不必在乎什么面子,苦笑道:“意思是唯恐你再生事端。”
他好不容易爬上正二品的官职,没想到竟然毁在了这娘两的手上。李诚葛觉得自己对妻子的疼爱是不是有些过火了,竟然把她纵得如此之蠢。
李桃扇倒是幸免于不与官眷来往这一条,可有一个不得与官眷来往的母亲,谁还肯理会自己呢?她不敢想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还能去国子学府吗?
没人在意李桃扇母女两个想什么,李贵妃很快拉着婳婳说起话来。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的少了些,明日补上。最近剧情走得有点多,没办法,得把这些交待了,之后就是继续谈恋爱了,大概下章或者下下章的样子
? 第 37 章
即便小李府在今日受尽了羞辱, 但贵妃是回府省亲的,谁也不敢给贵妃添堵。所以李诚葛一家三人接了旨后还得强撑笑脸,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坐在那陪着贵妃说闲话。虽然说金静萍不能与官眷往来,但至少这两日不能扫贵妃娘娘的兴致。
直到李贵妃累了说要歇歇,众人才各自散开。李桃扇便随着金静萍进了园子说话。一进去, 李桃扇的脸就绷不住了, 拉着金静萍哭道:“娘亲, 这可怎么办啊,爹爹被贬官, 以后您不能与官眷往来了,陛下怎么这么罚得这么狠。”
金静萍也赞同李桃扇的话,可这话不能宣之于口。她只能叹气道:“娘亲也觉得咱们错不至此。可陛下, 哎, 肯定是你贵妃姑母没在陛下面前说咱们的好话。你说同样是长兄,怎么贵妃娘娘就如此偏袒你伯父一家呢?”
“那咱们该怎么办啊?还有办法求陛下挽回旨意吗?我刚才看见爹爹可气坏了。”李桃扇愁眉苦脸道。
“挽回旨意是不可能了。”金静萍苦笑。“陛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更何况是圣旨。桃扇啊,这回小李府可真是抬不起头来了。虽说贵妃是私下宣旨,众人不知缘由, 但很快久会发现你爹被贬官,娘亲不能与官眷往来的事。桃扇啊, 娘亲这辈子算是不成了, 即便过了这几年, 往后也会被戳着脊梁骨笑话的。”
“娘亲不会的。”李桃扇摇着头。
“桃扇, 你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娘亲也不要紧, 要紧的是你。你的前程还能拼一拼的。只要你能在女子科举中获得那丹冠之誉, 爹娘还有小李府的名声都是可以挽回的。”金静萍道。
“丹冠之誉吗?”李桃扇之前的目标只是进殿试而已, 没想到现在娘亲竟然要求自己得到头名。她觉得有些没有底气。可一想想李府现在的场面,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会,母女二人在园子里头发现了太子爷与昌宁二人。金静萍顿时想到什么,推了一把李桃扇道:“娘亲想法子给那个小太监叫走,你去跟太子爷说说话。”
李桃扇想起林揽熙之前对自己的态度,有些赧然道:“娘,我不敢。”
“想想你婳婳姐今日收到的赏赐。难道你不想要吗?只要嫁给太子爷,那一切就都是你的了。你这孩子怎么如今也前怕狼后怕虎了?”金静萍说完这句话便把她扔下,而后亲自过去叫昌宁。
正巧这会昌宁正跟林揽熙说明日辰时回宫的事,金静萍这会的脑子转的倒是快,她想起之前徐氏说的明明是未时回宫。为何亲使官又说是辰时呢?
两方时辰竟不一样?
天家规矩森严,又怎会犯这样的过失?金静萍觉得不对劲。她又试探了几句昌宁,发现昌宁说的斩钉截铁。
那么说就是李贵妃记错了时辰。
金静萍知道李贵妃与太子不睦,准确的说,是太子一直憎恨李贵妃。这么说,要是二人为着这时辰一事争执起来……
这是一个报复李贵妃的好机会啊。金静萍十分动心,于是她故意跟昌宁道:“方才贵妃娘娘提了一嘴,问明日太子爷预备什么时辰走,怕耽误太子爷的要紧事。”
昌宁颔首,瞧见林揽熙点点头,便道:“奴才亲自去给贵妃娘娘回话吧。明日是辰时后回宫。”毕竟亲使官是太子之责。
金静萍便笑着在前头引路,然后避过了李桃扇所在的方向。
李桃扇硬着头皮往林揽熙的方向走去。“给太子爷问安。”李桃扇看着那位容貌华美的男子,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太子爷的身份本就已经足够贵重了,偏偏他又生得这样一副魅惑的模样,加上此刻玩世不恭的模样,简直是所有少女的心头好。
林揽熙看了李桃扇一眼,蹙蹙眉。他在太子府清净惯了,所有小丫鬟都知道他的脾性,半点不敢靠近他。
但此刻是在李府。林揽熙淡淡嗤笑。“李府的人好没家教。”
李桃扇脸色一红,赧然道:“我,我只是路过这里,恰好遇上了太子爷。”
林揽熙哦了一声,诘问道:“你娘亲没教过你避嫌吗?”
“我……”李桃扇咬碎银牙,心想这要是李清婳在这,林揽熙是不是就不会这般冷淡了。她鼓足勇气,看着林揽熙随口找话题道:“照理是该避嫌的。可这片园子是婳婳姐最喜欢的园子,之前总听婳婳姐念叨。今日我难得来一次,便不想错过,所以连太子爷在这也顾不得了。”
林揽熙一眼看破,哦了一声道:“那你继续。”
说罢这句话,林揽熙扭头就离开了园子。
李桃扇的脸气得红一阵白一阵,最后狠狠跺了跺脚。
另一边的金静萍倒是跟昌宁聊得尚可。昌宁嘴皮子不错,即便明知金静萍往后不得与官眷往来,却也给足了她的面子。
机锋往来之间,金静萍又跟昌宁确认了一遍,知道昌宁的时辰记得真真的,她放下心来,笑道:“贵妃娘娘就在前头歇着,我就不跟公公过去了。公公您务必把时辰说清楚些,免得贵妃娘娘记错了。”
“这是应该的,有劳夫人了。”昌宁心道用你领什么路啊,宫里的人如今有不少提前到的,早把太傅府上的路都摸清了。
不过,他不会替林揽熙得罪谁,于是笑着送走了金静萍,自己往李贵妃的屋子里去。李贵妃听说他是来提点时辰的,便把人叫了进来。
没等昌宁说话,李贵妃心情便十分好道:“你放心,明日未时本宫一定准时回宫,绝不会让亲使官为难。”
前朝就发生过妃嫔省亲后仗着得宠而推迟时辰的事,李贵妃不会这样。
一听是未时,昌宁的脸色一变。太子手里的这份旨意拿到的可是辰时。李贵妃即便往后拖延一刻半刻都不要紧,可娘娘一口气往后拖延了这么多,还说不会让亲使官为难?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不过昌宁何等机灵,闻言只是笑了笑,说娘娘既然记得就好,旁的便什么都没说,然后笑着走了出去。
那么巧,金静萍又等在门口。“方才忘了问,太子爷喜欢用什么茶?我去让嫂嫂准备。”
昌宁看她一眼,觉得此妇人未免太过愚蠢了。太子用什么茶,一定府里早就有准备,又会现在来问。即便真的是问,也不会遣她来。
心中嘲笑,面上昌宁淡淡道:“太子爷喜欢老君眉。”
“我记下了。”金静萍笑笑,又道:“不知公公可与娘娘吧时辰说明白了?”
昌宁故意低声抱怨道:“哎呀说起这事可真是多亏夫人提醒了。偏偏奴才说过了,但贵妃娘娘竟不肯在辰时走,非要未时出门,这可怎么好?这要是让太子爷知道了,还不打断奴才的腿啊。”
金静萍闻言唇角微微上挑,不动声色道:“贵妃娘娘思念家人也是有的,太子爷贵为亲使官,若是不急,稍候片刻也就是了。不过要是真觉得不妥,还是太子爷亲自给贵妃娘娘指明了好,要不然惹恼陛下,反倒不美。更何况,公公也不用夹在中间受气不是?”
金静萍蠢就蠢在,她以为昌宁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然而,能被选出在太子爷跟前侍候的人,那是宫中数千个小太监之中挑出来的人精儿,哪有看不懂的事,哪有看不透的人?
所以此刻昌宁几乎已经明白金静萍在折腾什么了。他只是觉得好笑,分明这一位也是李家人,若是真把贵妃扳倒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莫不是为着赈灾受罚一事,嫉恨上了贵妃娘娘?
昌宁暗里摇头,面上附和了几句,便告辞去找太子了。
金静萍认定太子一会定然会过来质问贵妃,所以便打算去贵妃那等着看热闹。贵妃这会也并未歇下,不过是不愿意见那么多人罢了,此刻正拉着婳婳和徐氏说家常话。听说金静萍来了,几人对视一眼,徐氏先道:“要不我把人撵出去吧。”
李贵妃摆摆手。“我正好要敲打她一番,来就来吧。”
金静萍进了门问过礼,瞧见李贵妃脸色不妙,才想起自己刚被圣旨罚过的事。她脸色有些涨红,脱口道:“贵妃娘娘,罪妇知错了。”
李贵妃没叫起。她只好继续跪着。
李清婳看了一眼,也没吭声。想起那日在惠光书院门前看见的场景,她不打算为这种人求饶的。
半晌,瞧着金静萍身形晃动,李贵妃方道:“若你真是一番好意,办错事了,皇上也不必如此恼怒了。可你们小李府沽名钓誉,分明是借此赈灾机会扬自家名声,这就很是不该。”
金静萍想辩解一二,但李贵妃的眼神格外通透,似乎一瞬间就把她心底的念头全都看穿了。她哪里知道,其实是自家丈夫跟长兄毫不犹豫地袒露了心扉。
不过,金静萍心里并不难受。她正隐隐期待着太子爷跟李贵妃争执起来。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太子爷不喜欢李家,尤其不喜欢这位李贵妃。
一会有她的好果子吃。金静萍盼着。
上首的几人不知道金静萍作何念头,说罢了正经事,便又聊起婳婳近来读书的事,而把金静萍晾在一边。
虽说是不叫跪了,但这样晾着也实在尴尬。金静萍大觉难受。
好在这会,门外丫鬟过来传话,说是太子跟前的昌宁公公到了。
怎么不是太子亲自来?金静萍有点失望。不过只要双方能吵起来,那也成了。太子一定是派昌宁来传什么训斥之话的。
然而,昌宁却让金静萍更加失望。人家非但不是来传什么太子不乐意的事,相反,他是来解释双方圣旨之事。
“太子爷说了,陛下给您的旨意上写的是未时回宫,但给太子爷的旨意上写的却是辰时回宫。太子爷让您自己看着办,不必理会陛下旨意。”这话,昌宁是战战兢兢回的,也就这位小祖宗能冒出这样的话来。
金静萍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位太子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陛下?”李贵妃艳丽的容貌上有些不解。“时辰竟然不一样吗?怎么可能呢?”
昌宁笑笑道:“原本奴才不该在中间传话的,而且这话是太子爷的猜测,并未让奴才传。但娘娘既然好奇,奴才斗胆说一句。太子爷说,陛下是有意如此。他想让太子爷明白,有些误会便是如此产生的。也就是说,陛下想告诉太子爷,关于过去的事,都是他误会您了。”
李贵妃沉吟片刻,想着皇帝也的确能干出这种事,不由得又气又笑道:“这父子两啊,我还真是拿他们没法子。罢了,那就明日辰时走。反正我总能见着兄嫂还有孩子们,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是,如此最是妥当了。”昌宁恭恭敬敬地退下去。
临了,他没忘了冲着金静萍颔首。
金静萍被吓得浑身一抖,唯恐他说出刚才自己在中间挑拨的事来。然而昌宁只是刻意敲打她一下罢了。
等到昌宁走后,金静萍喘了几口气才让心神定下来。她偷偷恨恨地看了李贵妃一眼,不明白太子爷今日为何不跟她较劲了。什么误会不误会的,分明是她夺了先皇后的宠。
她心底失望又费解。想到自己方才还跪了那么久,愈发觉得自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李贵妃见金静萍脸色不好,以为是跪累了,也懒得看她,索性便把人打发了出去。金静萍闷闷地走了。
屋里,留下徐氏婳婳与贵妃三人继续说话。徐氏把眼前李贵妃素日喜欢的梅子酒递过去一盏,淡淡道:“太子爷难得对娘娘这样好。这要是换了旁的亲使官,怕是早过来问了。”
提起林揽熙,李清婳的身子动了动。
李贵妃望着府里一如自己嫁人前熟悉的布局,感念徐氏的贴心,笑笑道:“其实揽熙那孩子不坏。”说完,她又看向婳婳,“是吧婳婳?林夫子平日在国子学府如何?”
李清婳想起他给自己写的两页摘记,想起他特意给自己留点心,想起他单独给自己授课,清丽的面庞上便带了一层淡淡的赞赏道:“林夫子是不错的人。”
徐氏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婳婳。她记得之前婳婳不是这样评价林揽熙的。她又与李贵妃对视一眼,只见李贵妃狡黠地眨眨眼。
徐氏没开口。李贵妃便拉着婳婳继续道:“你也知道,太子与姑母之间有一些误会。你愿不愿意替姑母解开这些误会呢?”
婳婳一怔,随即想到自己之前听过的一些传闻,说姑母在宫里十分受宠,唯一不舒心的地方便是林夫子每回见到姑母都会冷嘲热讽的。可是姑母分明是很好的人啊,林夫子也不坏。
皓齿星眸的美人点点头,毫不犹豫道:“姑母,我愿意替姑母解开这些误会。”
李贵妃毫不意外地点点头,慢慢与李清婳说起了自己从入宫之后到现在成为贵妃的所有事。徐氏在一旁并不打扰,只是默默的听着。她从来都不知道,小姑子在宫中受过这么多委屈,吃过这么多苦。她看似光鲜华丽的一生,实际上也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婳婳听得认认真真的,一会星眸中噙着一汪泪水,一会又笑出声来。这样足足一个下午,李贵妃讲完了所有故事。
而婳婳则毫不犹豫地去找了林揽熙,借着李贵妃送东西的名头。
徐氏望着婳婳的背影,心疼地拉了小姑子的手道:“这些事,娘娘怎么不早跟太子爷说清楚呢?害得您受了这么多委屈。”
“因为时机未到。陛下只有他养儿子的法子,你只看如今太子爷越来越出息,就知道或许真正了解太子爷的,真的只有咱们这位皇上。”李贵妃道。
徐氏渐渐会意,点头道:“所以陛下让太子爷当亲使官不是没有理由的。两道旨意的时辰不同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嗯。”李贵妃赞叹徐氏的聪慧。“现在是时候解开我与太子的误会了。”
“那婳婳……”
李贵妃看了徐氏一眼。
……
心里装着沉甸甸的贵妃往事,李清婳在太傅府的亭子里找到了林揽熙。那亭子四周环湖,红柱碧瓦,风光通透,凉爽宜人,是叙话的好地方。
李清婳从远处看着林揽熙,越发觉得他的气质沉稳。李清婳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跟从前那个划自己书带的林揽熙简直是天壤之别。
瞧见李清婳过来,望着湖内游鱼的林揽熙毫不迟疑地转过身来。他的眼神魅惑而撩人,却依旧不自知。
李清婳站到他身边不远不近的地方,保持着不会被人非议的距离,又足够能听清对方的话。
而待李清婳看清林揽熙是在喂湖中一只瘦小的鱼时,她不禁也笑了。如春光清新鲜丽。
二人都想起当初在惠光书院喂鱼时的场景来。
“夫子还记得吗?当初您跟我说,父母的话一定是为我们好的。”李清婳淡淡道。
林揽熙嗯了一声。他讶异她还记得,那是几个月之前的事了。
“那夫子真的是这样想的吗?陛下和先皇后曾对您说的话,您觉得是不是为您好呢?”李清婳忽然转过头去,用一双鹿眸看着林揽熙。
那鹿眸像是森林中灵气所化,让人心神荡漾。林揽熙不得不垂下头去,半晌才道:“大概是吧。”
“那陛下可曾说过,贵妃娘娘是个好人?”他低着头,李清婳不得不把头侧得更多才能看见他的双眸。
他的双眸生得那样美,让李清婳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粉唇。而这会,李清婳也发现,这些日子的林揽熙比从前瘦了不少,棱角更是比之前鲜明了很多。
“贵妃让你来的?”
华美的男人忽然蹙起眉头,惊得李清婳往后退了半步。
她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又重新抬起下巴,柔声道:“姑母问我想不想来,我说想。”
就这么一句话,就让林揽熙的火气平复了很多。他发现自己甚至有些高兴,因她不是被迫而来,多少算是她主动来的吧。
李清婳见他未散出那种生人勿进的气质来,渐渐放下心,又道:“我方才的话,夫子还没回答。”
……
胆子真是大了啊。林揽熙看着她。想她从前还不敢跟自己说话,现在都学会质问了。果然是被自己惯出来了。
可又能怎么办。她一张口,林揽熙什么都想答。恨不得把国库里有多少银子都直接告诉人家。
“老头子说,贵妃是好人。”林揽熙幽幽道。
“老……头……子?”李清婳很艰难地重复了一遍。
“好吧。”林揽熙被迫改了称呼。“我父皇。”
“唔。”李清婳忽然眼里有了狡黠的光芒。“我给你讲个故事,成吗?林夫子。”
林揽熙心头有小鹿雀跃着。别说讲一个故事了,讲三天三夜都成啊。可他还是装作镇定的样子,深沉地点了点头。
婳婳唇边微微笑,取了鱼料喂那只瘦小的鱼,道:“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姑母还没入宫。那时候家中办了宴席,不知是谁家的一个孩子淘气,爬到了树上。他的脚踩断了一根树枝,所以身子也歪下来,好不容易抓着一根粗粗的枝干,就在上面晃荡。大伙听见呼救声赶来,可那都是一群贵妇,谁也不敢上前接着。只有几个小丫鬟被主子推出来顶事,却也犹犹豫豫的,哪有胆子上前接人,那树毕竟不高。一个没接好,断胳膊断腿都是可能的呀。”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用一双鹿眸看向林揽熙道:“林夫子,您知道最后是谁救了人吗?”
“贵妃。”林揽熙答。
李清婳点点头。“是啊,我现在还记得姑母从人堆里一个箭步跑出来的场景。那个孩子跟她非亲非故啊,可她却毫不犹豫地冲上前了。最后,她的胳膊被擦伤了一大块,但孩子在她怀里却什么事都没有。”
见林揽熙不动声色,李清婳继续道:“连一个陌生孩子都愿意救的人,一定不会做恶事。所以夫子,姑母到底做了什么,让您如此厌烦呢?”
已经许久没人问过自己这件事了。以至于林揽熙已经觉得,这仇恨是自己在折磨自己。但事实不是。
他清楚的记得很多事。
“母后第一次重病之时,老头子选了李贵妃入宫……后来母后病愈后,李贵妃依然得宠,有时候甚至老头子放下母后不管,也要陪着李贵妃。再后来,李贵妃提携李诚业成了太傅,门生遍布整个盛京城……直到母亲过世那日,李贵妃还缠着老头子,不肯叫他去看母后最后一眼。我清楚地记得,母后喊了父皇的名字。”
林揽熙说了很多很多。他以为李清婳会打断自己,在自己指责李贵妃的时候,或者是在自己明确地表示对李诚葛不满的时候。然后李清婳没有,她静得如同湖水一般,只是不时嗯一声,给他带去一些肯定与安慰。
没有外界的压力,在这样的氛围下,林揽熙头一次对别人敞开了心扉。从母亲的好,到母亲曾经做过的那些事。
李清婳静静听着。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位丝毫不逊色于贵妃姑母的善良而优雅的女子。她在同一日听了两位女子的故事。两个都同样被爱着,也因此学会了爱别人。
那么巧,这两位女子其实是好友。她伸出手,把贵妃姑母给自己的一小半块玉环递出去。“夫子还记得这个吗?”
林揽熙蹙蹙眉接过去,认出那是母亲的遗物。
但没等他开口,李清婳已经自己说道:“没错。这是皇后娘娘留下的。有意思的是,这块玉环一共有三块。一块给了您,一块给了陛下,还有一块给了我姑母。”
林揽熙看着那大小,知道她说得并非假话。“所以说,在皇后娘娘眼里,贵妃娘娘其实是和您,和陛下同样重要的人啊。您知道吗?贵妃娘娘所救的那个孩子其实不是旁人,正是皇后娘娘膝下的亲侄儿,那是皇后娘娘娘家的嫡子。从那件事开始,皇后娘娘便记住了贵妃娘娘。之后,更是亲手操办了选妃之事,把我姑母选进了宫中。您不知道的是,那个时候,皇后娘娘便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得,也陪不了您与陛下许久。”
男人怔在了夕阳之中。夕阳为他的棱角镀上了一层金边,让他的气质愈发华美。
“之后,皇后娘娘考验了我姑母很多次,直到证明我姑母的确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再之后,皇后娘娘便把自己重病的事交待给了我姑母。她要姑母答应他三件事,第一是要照顾好陛下和您。为做到这一点,我姑母必须要向她证明,我姑母有夺宠的本事。甚至,有宠冠六宫的本事。第二是要她不许任何人成为皇后,如果有人做了皇后,姑母必须要想法子除掉那人。这第三,便是不许让陛下看见她的遗容。她希望陛下记住的,是她最美的样子。”
“母后……”林揽熙不敢相信这三件事都是自己的母亲提出来的。第一件也罢了,第二件他便不敢信,母后曾是那么温柔的人。而第三件,则是让自己过往的恨变得毫无意义。
李清婳不想讨论对错,不想议论是非。在她眼里,两位女人同样值得尊敬。“夫子那么聪明,不会想不明白这几点吧。”
林揽熙点点头,一双眼看着夕阳,乌黑深邃的瞳孔里藏着一抹秋霞色。不许别人成为皇后,是为了保住自己儿子的地位。不许陛下看见遗容,则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爱情。
她宁可让父皇怀念她一辈子,也不愿意让父皇看见她容颜衰败的样子。林揽熙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
“还有呢。”林揽熙看出李清婳的话没说完。
李清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惜,皇后娘娘只看出了我姑母是个好人,却没看出来我姑母是一位没有野心,心胸旷达的人。我姑母不想争宠,更不想在先皇后死后害死什么下一任的皇后。可我姑母又不想辜负皇后娘娘。所以,我姑母把事情说给了陛下听。据说,陛下听了之后,默默垂泪而说不出话来。再之后,陛下让姑母答应皇后娘娘的一切要求,便与姑母一起,演了许多次戏给皇后娘娘看。”
“呵。”林揽熙是冷笑的语气,但面容里只有哀伤,并没有嘲讽。
“爱一个人,就是要给她,她想要的。”李清婳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涨得红红的,夕阳一照,愈发显得娇俏明媚。她不想说,但这是贵妃姑母提到的很重要的话。她说,陛下便是因为这句话而愿意答应先皇后的所有请求。也正因如此,陛下至今都没有立后,并且往后也不会立后。
夕阳坠到了远处一座白塔的后头,霞光显得愈发柔美。林揽熙不再说话,也没了丢鱼料的心思。
而李清婳也知道他需要很多时间消化这些事,于是便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地在一旁站立着。至于林揽熙所说的父亲是因为贵妃姑母才成为太傅。这一点,她想其实自己不需要解释,以林揽熙的聪慧也能看得明白。
二人这样静静地站着。李桃扇在旁边盯了许久,眼瞧着太阳就要落山了,她终于忍不住,笑着上前问道:“给太子爷问安。太子爷和婳婳姐在聊什么?”
“什么都没聊。”
“什么都没聊。”
二人十分默契地回答。这不仅是他们两个的秘密,更是两个女人的秘密。是两个值得尊重的大盛王朝身份最贵重的两个女人的秘密。
李桃扇的脸顿时一白。她意识到,这两个人之间,自己是真的半点都融不进去了。就好像她们两个被包裹在柔软的结界里,而自己无论怎么努力,也打不破那道结界。
林揽熙不会跟李桃扇多说一句话,冲着李清婳笑笑,扭头便回了自己的落脚之处。李清婳也不想让李桃扇多问,所以很快便走到桃扇面前说了句要回去歇息了,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去找贵妃姑母说话。
她跟姑母一向亲得很。此刻一见着姑母便窝进了她的怀里,松了一口气似的道:“可把我累坏了。”
李贵妃被逗得哈哈大笑,拽着月颜道:“赶紧着,可把我们宝贝婳婳累坏了,快给咱们婳婳捶捶腿。”
月颜上前凑热闹,主仆三人一时笑作一团。可笑罢之后,李清婳却展开手心,把手心中那一小块玉环露出来道:“姑母,夫子,不,太子说这块玉环他不要了,说是作为谢礼送给我了。我完璧归赵,还给您吧。”
李贵妃对心里的猜测越发笃定,摇摇头笑道:“婳婳啊,有些东西该是你的,你是推不出去的。万般皆是命啊。”
瞧着李清婳一脸不解,李贵妃摸着她的头道:“不过,婳婳的命是好命。姑母不会看错的。”
李清婳昂着小脸一笑,说姑母也是好命呢。
当朝贵妃,又怎会不是好命呢。她几乎已经是大盛最贵重的女子了。
另一边,李桃扇摔摔打打地进了金静萍的屋子。因为贵妃回府,所以徐氏单独给她们一家人也安排了客房,留宿一晚。金静萍听说婳婳跟林揽熙聊了许久,哼了一声道:“你瞧见没有,太傅家如今也不要脸了。”
“娘亲,您别说那些没用的了,您只说,女儿现在该怎么办啊。”李桃扇委屈道。
金静萍闻言,看了看花容月貌的女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法子,你只能好好读书,在这回的女子科举中考得丹冠,或许能得陛下的青眼吧。”
一听丹冠二字,李桃扇就觉得头疼。从前还是要自己进殿试,现在就变成了要考得丹冠了。 她怎么活得这么累啊。
娘亲犹在耳边念叨个不听,李桃扇根本听不进去了,捂着耳朵跑出了房间。
与此同时,皇帝正领着跟前的大太监在一份空白的纸张上动手脚。“不对不对,不能这么写,这么写显得不够有威胁。这样,就写若不许我部公主嫁太子为妃,当亲提五万兵,夺尔盛国,杀尔……”
大太监吓得手都抖了,“陛,陛下,奴才不敢这么写啊。”
皇帝一脚踹上去。“混账,你不敢写,让朕自己写?朕要是自己写,那小子该认出朕的笔迹了。”
“您,您这是何苦啊。”大太监不解道。
“你懂什么。”若不经受些考验,他怎知自己的心意真假,是否长久?皇帝自视对这个儿子还是了解的。
大太监长叹了一声。回部头领早在两三年前就归降大盛了,也不知这一招,能不能瞒过太子爷。
然后皇帝做事又岂会有遗漏。上到大将军,下到户部的一些银钱使,皇帝早已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只等林揽熙送贵妃省亲回来,便是一招大棋。
作者有话说:
抱歉,昨天更少了。今天是婳婳cos知音大姐姐的一天,哈哈
? 第 38 章
国子学府早在灾民褪去后的几日便如常授课了。因林揽熙忙于赈灾, 所以一直由陈耿代为教授雪沁馆的琴艺课。
李清婳时而会去上一节琴艺课,以免琴艺生疏。但多数时候,她都是待在雪沁馆里捧着书读。而像她这样的贵女公子们都不在少数。特别是那些即将参加明年科举的公子们, 更是很少去上琴艺这种锦上添花的课的。
这会,李桃扇也没去上琴艺课。倒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正在收拾东西, 准备离开这儿。她一度以为贵妃娘娘是在太傅府宣旨, 这旨意最多也只有李家人知道罢了。然而, 她大大低估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句话的意味。
因皇帝刻意低调宣旨,所以那罪名的确是没传出去, 不过李诚业被贬官的事却是摆在面上的。而金氏接连拒绝了好几位官眷的宴席邀请,也让大伙猜度出一二。更有一些聪明的,已经将赈灾之时那发放肉粥和故意在城门口大肆施粥的事与小李府联系到了一起。
所以李桃扇每次来读书都会被人指指点点的。她受不了这种折磨了。最后以至于连曹雪柔也过来问她, 你娘亲怎么不来我们府上呢?
李桃扇这才知道, 原来在盛京城里,皇帝的一道责罚是足以压垮一座府邸的。好在,国子学府的府首倒是没说什么。毕竟,官场沉浮,人家见得多了, 不至于因此跟一个孩子过不去。
但李桃扇自己受不了那些眼光,便跟夫子告了假, 说是要回府暂休一段时日。她打算回府好好请一位夫子单独授课, 等到初试的日子再回到国子学府来, 一展头角。
她要赢得初试的第一名, 让那些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人只有羡慕的份儿。
与此同时, 林揽熙正一脸忌恨地坐在自己的茶室里, 望着眼前的一张回部来书发怔。就在今早, 他刚刚从御书房回来。眼看着老头子愁得满脸困苦的样子,指着这张文书道:“熙儿啊,朕实在是没法子了。你瞧瞧,这可如何是好啊?因福州赈灾一事,国库如今空虚得很,现银现粮都不剩甚多,断然支撑不了与回部的苦战。”
接着,是大将军出面。他倒是愿意一战,只不过是绘声绘色地描绘了回部如今的兵强马壮,以及回部如今取得了多少临近邦.国的支持。到最后,他重重地叹了一句,若是坚持苦战,只怕,只怕我大盛,国命危矣。
这样的话,若非是事实,哪位臣子也不敢擅讲。
之后,户部工部都冒出来说话。总之就是三个字,战,必败。
到最后,御书房只剩了两个人。皇帝蹙着眉头,看着林揽熙道:“熙儿啊,要不你就委屈一下吧。娶回部公主为太子妃,也是权宜之计。等过两年我大盛国力回复,你亦可废妃再娶,或是干脆将人送回去。”
林揽熙懒懒嗤笑了一声。“原来天子也要受人威胁吗?父皇未免太没有出息了。”
赵平胤差点就要拍着桌案说你老子早就把回部给铲平了。可惜,他想着儿子的终身大事,还是装出十分痛苦的样子,慨叹道:“父皇但凡有别的法子,也不想用你的婚事来做文章了。可惜啊,身为太子,就是要承担起为国的使命来。此刻不过是让你娶妻罢了,往后若是要你的命,只要能保住大盛,你也要乖乖送过去。为臣民的帝王,便是如此。”
……
林揽熙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从听见圣旨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逃不过去。万般皆是命。他不过是想尽己所能,挣扎一番罢了。
他喜欢李清婳,但的确不能做到,为了她,弃千万百姓的性命于不顾。那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该做的事。
更何况,若是李清婳也心悦自己,林揽熙自认是要拼个天翻地覆的。偏偏那小姑娘眼里如今好不容易没了表哥,却只想着读书,并没有半点男女情爱之心。既如此,自己又何必给她强加不快呢。
这样一句句劝着自己,可林揽熙依然觉得自己的心像在火上煎一般,只有痛苦,无尽的痛苦。他这辈子都没喜欢过一个姑娘。
目光空洞的林揽熙站在御书房的台阶下,只觉得浑身的气力全被抽干了。他恹恹地,嗤笑道:“父皇要不要考虑换个太子啊。”
赵平胤眉心一动,把早已准备好的一肚子话说出来。“回部兵强马壮不说,也早把咱们大盛的底细摸清了。此刻换太子,只怕回部那些人不答应。他们要的是公主成为太子妃,是两国永远交好。此刻换一位旁的太子,他们必然会怀疑咱们朝堂动荡,蓄意设计……”
林揽熙觉得自己就好像秋后的蚂蚱一样。明知无用,却还是要挣扎一番。他声嘶力竭地嗯了一声,把大太监手里一直举着的文书接了过来。
老头子眼里终于有了些心疼,长叹一口气道:“朕虽不知你喜欢哪位姑娘,但也知此女在国子学府。既然你赈灾有功,往后又即将娶回部之公主为妃,那朕便许你在那做最后几个月的文夫子。也算,也算朕对得住你了。”
林揽熙还想说什么,但抬眸瞧见赵平胤此刻昂着头,似乎眼里蓄了一汪泪水,他觉得自己的喉头一堵,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天子尚且如此,自己一个区区太子又能如何。
林揽熙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御书房。昌宁什么都不知道,便上来喊恭喜,问他是不是能做国子学府的文夫子了。
林揽熙唇边苦笑。是啊,能做文夫子了,可自己实在半点都高兴不起来。他把旨意扔给昌宁,昌宁的脸色也变了。
“爷。”这一句爷里没了往日的嬉笑,多了些沉重,多了些心疼。
林揽熙摆摆手。“无妨。我好歹还能陪清婳一段时日。最好能送她入殿试。到时,她的名声,性格,地位都会远胜如今。那时再嫁人,她一定不会再受人欺负了。”
昌宁只听自家主子的声音越来越轻,话里的意思却又越来越沉重。
“爷。”昌宁又喊了一句。“您娶了回部的公主为正妃,大不了娶李姑娘为侧妃呗。哪怕是太子侧妃,也比旁人不知尊贵了多少呢。您要是再多疼她一些,那谁敢小瞧李姑娘不是。”
昌宁说着话,抬眸往林揽熙的脸上看去。他从未见过主子这般无力而憔悴的神情。而他也并未听见小祖宗的回答,只是听林揽熙似乎是用那低哑的嗓音嘲笑了句什么。
昌宁不懂。
林揽熙却很明白。
当你深深喜欢一个人时,是不可能让她受一点委屈的。侧妃?连正妃都怕她嫌弃啊。
林揽熙坐在茶室里,命昌宁把文夫子要用的书全都拿了过来。他要让她成为丹冠,成为举国无人不知的丹冠。那时,无论他们李家选了谁做夫婿,都不会欺辱她半分。
“去上课。”林揽熙叹了口气,从文夫子要用的书里拎出来一本。他头一回庆幸自己从前不曾惫懒,多年苦读总算有些用处。
大盛的男子科举主要考算术与文才两样。其中文才的考题又有两道,一为论时事,二为制定题目做诗词歌赋中的一种。女子科举亦同。至于什么四书五经之类的,皇帝不喜死记硬背,主张在论时事里头引经据典,此为上乘。
林揽熙倒也赞成老头子对科举的改进。
林揽熙即将进门的那一刻,恰好碰上李桃扇拎了书袋准备出门去。“林?林夫子?”李桃扇万万没想到她以为已经不再教授琴艺课的林夫子竟然重新出现在了国子学府。
她注意到他的手里拎了一本文夫子所用的书。再加上,他踩着木铎之声进雪沁馆。李桃扇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睛微微放大道:“林夫子您是要来这教文才吗?”
她不想走了!
林揽熙蹙蹙眉,因她挡住了自己的路。身后的府首很快解释道:“林夫子,这位学子告了一月的假,暂时不会留在这读书了。月末初试才会回来。”
李桃扇赶紧把书袋藏在身后,“啊,这个,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昌宁知道主子一向不喜欢这位姑娘,赶紧顺势道:“那奴才送这位姑娘出去便是。府首大人,辛苦您代为介绍。”
“应该的,应该的。”府首垂头答应。
而后,在李桃扇一脸怨念与后悔的目光里,林揽熙进了雪沁馆的门。府首立在一旁介绍道:“这位是我们雪沁馆的新夫子,大家想必也认识。往后就这位林夫子代从前的岳夫子授课。”
说罢这句话,府首冲着林揽熙一笑,扭头离开了雪沁馆。雪沁馆内,众人无不讶异地看着上首风度翩然的林揽熙。
当初入学的时候,谁也想不到能得当朝太子爷亲自教授琴艺课。现在,谁也想不到,太子爷不教琴艺了,却改教文才了。
然而,文才毕竟是一门十分重要的科目。虽然能得太子爷教授是好事,可大伙还是有些怀疑他是否能教好。
林揽熙也不打算拿这么多人的前程开玩笑。他喜欢李清婳,要教好李清婳,不代表着不会好好授课。所以在一进门,他便随意点了几人,让这几人任意出一些考题。然而,他不经思索地便能说出答案。
如此不出半节课,众人便已经被林揽熙折服了。自然,里头也包括李清婳。李清婳从前在惠光书院的时候便知道他读书好,却没想到,已经可以达到夫子的程度。
她的美目里噙了一丝惊讶。
然而林揽熙的心却忽然抽痛起来。他能陪她的日子不多了啊。他咬着牙,在提出第一个问题的时候便叫出了李清婳的名字。
文夫子提问是经常的事。李清婳现在的性格也比从前胆大了许多,她昂身玉立,奶白色的外袍衬得整个人更加雪肌红润。她一字一句答了林揽熙的话。
林揽熙隐忍着,决心把她当做平常的学生一样对待。毕竟从今以后,她与自己毫无干系了。自己唯一的使命便是让她成为丹冠。
权当自己是一名真正的夫子吧。林揽熙自认自己做得到。于是在她答了自己的问题后,林揽熙淡淡地摇了摇头。“不对,都不对。”
“不对吗?”李清婳抬眸看向林揽熙。用她那一双湿漉漉的眸子。
方才还决定以后要以铁石心肠对待她的林揽熙在这一瞬间便陷了进去。
他吸了一口凉气,暗骂自己怎么可能抵御得了她啊。此刻,他对情感的压制完全是没有意义的,什么回部,什么百姓,什么战事,在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陪着她吧,看着她吧,这辈子就这么守着她吧。这一个个念头像是雨后的春笋一般在心头用力滋长,让林揽熙死死地攥住了自己的拳头。
这她娘的夫子可真是折磨人。林揽熙将卷在手里的书本捏得狼狈不堪。他蹙着眉,干脆不看她了,尽力用不耐烦地语气道:“下课去我茶室,我单独给你讲你错在什么地方。没空在课上跟你浪费时辰。”
的确是浪费时辰。林揽熙光是调整自己的气息就用了许久。这样下去,这堂课还怎么上。他总不能真的把这么多学子的前程不当回事吧。
林揽熙暗骂老头子造孽。
然而李清婳从来没被夫子用这样重的话说过。她清清楚楚地在林揽熙眼里看见了不耐烦。她也不知道,那其实是他对他自己的不耐烦。
不自觉的,李清婳的眼圈有些微红,喉头也不自觉哽咽了一声。但她很快用翻书的声音掩饰住了,并无旁人听见。
除了,站在前头的林揽熙。
她坐在第一排。
然而林揽熙很怀疑,即便她不坐在第一排,自己也能清晰地看见和听见有关她的一切。眼瞧着她的脖颈微微耸动了一下,林揽熙便立刻慌了起来。他回想起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大概是让她误会了。
废物。林揽熙暗骂自己连句话都说不明白。好在这会,众人正在思索他刚留下的一道题目,并未察觉到林揽熙的动静。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纵容自己的脚步走到她的身边,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低低道:“我的话,不是那个意思。”
……
林夫子在向自己解释?李清婳昂着脖子抬头看见他,但见他的眼尾微微上挑,眼底噙着十分的柔和与耐心。
李清婳莫名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她不喜欢这样胆小的自己。
“没,没事的。”李清婳声如蚊讷,白皙的脸颊上肌肤雪腻,像温润的白玉,引人尝.吮。
林揽熙别过脸不去看她,将手指在她的书上点了几处道:“你看这。从这几处就能看出来,你方才所引论的据典是不对的。你仔细想想,一会去我茶室,再答一遍。”
李清婳早已习惯林揽熙是位负责任的夫子,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不过,等林揽熙的手指移开她的书本,她便发现,自己刚才光看着那双大手上鲜明的指节和白皙的肌肤了,根本没记住他点了哪几处。
李清婳为自己的不认真愧疚不已。她咬了咬嘴唇,又尽力回忆了一下,可还是没想出来。林夫子点的太快了。
她有些泄气地扭头看了看林夫子的背影,他此刻正在指点一位公子的答案。自己总不能把人叫过来再点一遍吧,那才真是浪费别人的时辰了。
李清婳赧然地吹下头,决定努力把这页书全都重新读一遍。这会,柳知意已经不再来国子学府读书了。不光是她,很多不打算参加女子科举的人都已经不再来了。所以如今雪沁馆里变得空荡不少。至于天德馆的那些公主们,她们才不会自降尊贵地参加这种考试,所以据说那边的读书氛围倒是很轻松。
林揽熙在这一堂课并未在去李清婳的身边。因为他很惊讶的发现,雪沁馆里的这些学子读书用起功来,半点都不比外头那些苦读的学子查。他们并不因为自己身份比寻常人贵重便因此自视甚高。
这样的学子,让他不能懈怠。这些公子,也都将是大盛的肱股之臣。而这些贵女们,将来也不会差。
林揽熙想起这些年,从读书科举到选贤任能都是太傅李诚业在主持。如此看来,他倒的确有些本事。
等到回了茶室,李清婳恰好已经跟了进来。林揽熙摆摆手,示意她坐下说话。如果说所有人都在努力的话,那李清婳无疑是其中最努力的那一个。不过一堂课的功夫,她的书本上就已经记满了。
“知道自己方才的答案错在哪了吗?”林揽熙问。
李清婳坐在幽香阵阵的茶室里,忽然觉得身上披着锦袍有些热。不过她很好的忍住了,正色道:“错在,不该用镜花水月的典故,以佛论诗。”
“还有呢?”林揽熙微微蹙眉。这不是自己刚才给她指出来的地方。
李清婳便又用吴侬软语试探道:“还有,不该用谢臻论诗的话。”
“还有呢?”他继续追问。
李清婳便有些茫然了。因实在没记住他方才指点的是什么,所以自己只能把一页书苦读了几遍。偏偏这页书提到的典故太多,让她一时有些对不上号。
林揽熙追问的声音倒是不急迫,可李清婳很少遇到被夫子质问的时候,这让她有点紧张。她一紧张,便迫切地去翻书。
西洋钟的声音滴滴当当,熏香又引得人醉。紧裹着的袍子束在领口,让李清婳越发觉得起了一身的细汗。
林揽熙的心神从眼前的书本上抽离,这才发现眼前的少女已经是满脸涨得通红了。他尽量告诉自己,除了读书一事,李清婳跟自己毫无关系。
从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自己将来太子妃的位置属于回部的一个陌生女子。
可他的呼吸却依然不由自主地变得不平静。他根本做不到不管她。林揽熙无奈着走到她身边,一把扯开她所披着的外袍上的抽带。
“才十月。”林揽熙不耐道。他本是随手的举动,毕竟常人都会在外袍下面穿着常服。之所以穿着外袍,不过是为了御寒罢了。
他浑然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然而李清婳却呀的一声。
林揽熙低头去看时,这才发现她这件衣裳大概是特制的。她的外袍与她里面的锦衣是连在一起的,二者用的是同一条带子。
所以林揽熙方才随手这么一拉,实际上是把她领口的带子也拉开了。白皙的脖颈下面,是同样的白皙。
林揽熙看一眼便移开脸。
而李清婳也背过身去,赶紧重新把外袍上的带子系好。这件衣裳是燕儿亲手做的,非说是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创举……李清婳恨不得揍燕儿一顿。
等到林揽熙再看见李清婳时,她的脸几乎像那日的晚霞一样红。最可怕的是,那双原本就湿漉漉的眼眸里,此刻噙着满满的一汪水。
在林揽熙看来,那简直是满满的欲.惑。该死。他没控制住自己的反应。
他咬着牙转过身去。心里一个劲儿地纳闷,自己为什么一看见这个小妖孽就什么都控制不住呢?从前那么多宫女贵女,他连看都没看过一眼。
林揽熙觉得烦躁,又怕她跑掉,便咬着牙道:“本夫子不是故意的。”
李清婳捂着领口,一幅柔弱可欺的模样,恨也不是,埋怨也不是,噘着嘴坐在那,一时委屈的不得了。
“我错了还不成吗。”林揽熙的神色恢复过来,重新坐到她身边的圈椅上。堂堂的太子爷,头一回给人家道歉。
话说完,他觉得这场景怎么不对劲。好像有些熟悉似的。
几个月前,她站起身,软言细语道:“林公子,我错了,不该误会你的。”
此刻,是自己在这,好言好语地哄着人家。
果然是掉了个个。
李清婳也知他不是故意,却依然觉得心里委屈。虽说里头穿了小衣,可她依然,依然觉得不是滋味,觉得羞臊而难过。
林揽熙心头慨叹。他想,大概要是自己真的与那回部公主成了婚,只要这小姑娘撒撒娇,自己也肯定会魂不守舍地跟着她后头转吧。
眼门前,看她这幅样子,林揽熙半点法子都没有。他能调兵遣将镇压数千灾民,能上战杀敌,能舌战群臣,却依然摆弄不了这个小姑娘。
“李清婳。”林揽熙的声音低哑而魅惑。
李清婳蓦然抬首,一不留神便掉进他那双深邃的眼底,然后彻底陷了进去。他坐在那,却依然胸膛挺括,腰背笔直,简直是李清婳见过的最英俊神武的男人。
更重要的是,他似乎从一出现,便成了自己甩不掉的人。
李清婳觉得脸色继续涨红,红得像锦袍上绣着的牡丹花一样。
“林夫子,您,您能不跟别人说吗?”李清婳鼓起勇气道。那一双鹿眸里藏着一半灵气,另一半则成了乞求。
拜她提醒,林揽熙眼前又出现了那雪白的肌肤和一件粉嫩的小衣。
“林夫子。”李清婳又求了一句。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吴侬软语很适合求人。林揽熙觉得,其实只要她张口,就一定是无往而不利的。
“好。”林揽熙答应下来。
李清婳似乎微微放了心,肩膀都松快了一些,又把目光聚焦到眼前的书本上,然后有些哀怜地再次看向林揽熙。“夫子,夫子刚才点得太快了,我没记住……”
林揽熙拎起自己在私库里重新翻出来的一根白玉笔,无可奈何地替她把刚才的几处一一圈好,心里盼着她可别再哭了。若是她再哭,只怕自己就真的要千里走单骑,把那回部的首领连同公主全都杀死了。
“你把你的答案写下来吧。”圈完几处,林揽熙把手里的白玉笔扔给她,然后又随手递给她几张白鹿纸。
没想到李清婳默默把白鹿纸放到一边,然后从自己的书下抽出了几页花帘纸。白鹿纸太贵重了,她不舍得用。
林揽熙被磨得半点脾气都没有,站在一旁索性替她磨了几下墨。
? 第 39 章
眼瞧着就是初试的时候了, 没想到雪沁馆里竟来了一位郡主。这是大盛为数不多的两位异姓王之一的豫王周平岑之女,名唤周南霜。虽说亲父便是异姓王,但因任皇帝钦差时犯下过错, 所以并不受宫中贵人,特别是太后待见。
为此,周南霜决意参加女子科举。她从小读书极好, 自认定能拔得头筹。不过, 因为天德馆里头的公主郡主们都不打算参加女子科举, 所以周南霜便搬到了雪沁馆来。而她来的第一日,正是雪沁馆初试的那一日。
这次初试, 除了李清婳,李桃扇和曹雪柔也在。
在进门之前,李清婳觉得有点紧张。但林揽熙已经等在门口了。她瞧见林揽熙, 不自觉便想起这些日子他教自己读书的场景, 底气也渐渐多了一些。
“害怕吗?”林揽熙就站在雪沁馆的门口,似乎眼里根本看不见其他学子。李清婳之前也觉得奇怪,但贵妃姑母说,这是皇帝给林揽熙的一场考试。只有林揽熙教出一位能够入殿试的学子,才证明林揽熙的学问合格, 往后皇帝才可放心让他脱离书院,进入朝堂。
李清婳意识到, 原来自己的身上也背负着夫子的前途。
“不害怕。”李清婳露出淡淡的笑意。林揽熙嗯了一声陪她从门外往雪沁馆走, 重新把她近来的几点错误说了一遍, 然后又从袖口里摸出一根通体绿意的笔来。
他如今用的是白玉笔, 不过昌宁一直在帮忙寻摸着他之前喜欢的那种玉喉笔, 没想到还真叫寻着了。此笔触手生温, 用起来十分舒服。林揽熙想把笔送给李清婳。
“这是?”李清婳觉得有些面熟。似乎是他之前常用的, 但又有些不一样。因为上头并非盘龙纹样,而是腾云的仙鹤。
“借你的。不过,只要过了初试,便是你的了。”林揽熙笑笑。“毕竟当初你从惠光书院走的时候送了我礼物,到现在我都没还。”
想起自己当初送给他的书带,李清婳的脸色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还是接下了这根玉喉笔,既然是夫子的心意,自己便收着。往后再送同样贵重的回礼便是。李清婳自认手里还是有几样能拿得出手的宝贝的。
为示公正,这回的题目是国子学府的府首亲自拟的,旁人都不知晓。就连主考,也是天德馆那些无事的夫子过来任的。
李清婳进了雪沁馆的门,便见里头的桌椅全都加了围挡,桌上放着干干净净的宣纸和墨水。她吸了一口气,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把刚才的玉喉笔还有自己要用的其它东西拿了出来。
这会,周南霜大大方方地从门口走了进来。紧跟着,瘦了一圈的李桃扇也走了进来。周南霜是第一日来,所以并不知道该坐在哪。她之前在天德馆,按照身份只能坐在最后一排。但现在到了雪沁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这里身份最尊贵的。
她的心情好了不少。自己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样捧着那些公主们了。而且在这,自己还可以摆摆郡主的架子。毕竟,这些人的身上都是没有什么封号封位的。
于是周南霜相中了李清婳的位置。那可是第一排。她走过去正要开口,便看见李清婳的手里拎着一根玉喉笔。这种笔本就不多,周南霜看了一眼便想起来,她之前在太子那看见过一样的。
高高瘦瘦的周南霜蹙了蹙眉,没提换座的事,而是笑道:“这位同学,你的这支笔太漂亮了。”
“自然漂亮。那是林夫子送的,旁人可轻易不会有。”李桃扇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便冷冷道。她没看清上头的纹路,还以为是林揽熙之前断了的那根修好后送给了李清婳。
旁边的曹雪柔见李桃扇还是这样阴阳怪气便十分不喜欢,坐在那边硬硬地替李清婳怼了她一句道:“何必拈酸吃醋的。婳婳学业好又肯吃苦,林夫子给些奖赏也是应当的啊。”
李桃扇瞪着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自己不过一个月没来,曹雪柔就已经彻底被策反了?难道她不喜欢林夫子了?
曹雪柔没再理会李桃扇。她早已不打算跟她做朋友了。
而另一边的周南霜则吸了一口气,心里有些不痛快,看向李清婳道:“不知姑娘姓名?”
“我叫李清婳。”婳婳站起身问礼。
“原来是太傅大人家的女儿。怪不得能得林夫子青眼,连玉喉笔都拿到了。”周南霜笑笑。
李清婳有些诧异地看向她,心道我没有见过你呀。周南霜得意笑笑。“我就是记忆好,每次别人跟我提过一句两句的事我都记得。之前参加宴席的时候听人提起过你的名字,所以我就记住了。”
“厉害。”李清婳由衷赞了一句。周南霜却以为她是在讽刺自己,不由得起了劲头道:“这么说你是觉得你更聪明喽?”
“我不是这个意思呀。”婳婳说话一向就这般吴侬软语,周南霜却越发以为她是故意这样放慢语调,不由得更加精神十足道:“不如咱们来比一场。就看这一场初试谁考得更好,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什么叫厉害了。”
看着李清婳怔住,周南霜越发觉得这是自己在雪沁馆声名远播的好时机。她在天德馆苦学而得不到夫子的重视,但到了雪沁馆,自己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了。李清婳就当自己的第一块垫脚石吧。
木铎之声恰好在这会响起。周南霜冲着李清婳一挑眉,眼神踅摸了一个空座,便迅速道:“就这么说定了,你好好考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头一名的位置,我可是不会让的。”
夫子从外头走进来,所有人立刻安静下来,等着夫子发放今日的考题。周南霜见夫子是天德馆来的,心里还高兴了一下。不过很快,那拉着脸的夫子就向她证明了,果然夫子们眼里还是只有天家的皇子皇女,根本不把周南霜这种异姓王的女儿放在眼里。
不过,似乎李清婳是个例外。夫子发放考题的时候,婳婳习惯性地低声说了句劳动夫子了。
那拉着脸的夫子见小姑娘长得清清秀秀的,声音又好听,忍不住就笑了。
这让周南霜越发感觉嫉妒。她发誓自己必须要考个头名,来震惊雪沁馆,震惊天德馆的这群势利之人。
两堂课的奋笔疾书下来,所有人都觉得手腕疼。考卷被夫子带走了,那些座位间的格挡也很快被小厮们拆除了。
这会,李清婳一边往外面走,一边听见同学们议论起考题来。头一个说话的是李桃扇,她对这回的文才一科中的策论题不满。“这题出的也太有意思了。回部以开战为条件,要挟太子娶回部公主,竟然要我们针对这件事提出自己的想法和意见?这有什么可提的,肯定要答应啊。”
“那你就错了。”周南霜在后头声音利落道。
“郡主。”李桃扇刚才已经经人指点,知道了她的身份,此刻恭恭敬敬问了礼。其实原本能跟郡主在同一处读书是件很荣耀的事。可因为有了林揽熙这么个太子爷当夫子,所以大伙已经见怪不怪了。
“恩。”周南霜觉得这种不用整天跪拜别人,而只需接受别人问礼的感觉特别美妙,于是她打算指点李桃扇两句。“其实越是这样的题,越是难。出题人一定不想听见那些满口仁义道德,为国为民的话,所以我们需要另辟蹊径才行。”
“不,不替为国为民吗?”李桃扇脸色一白。可自己就是这样写的啊,她甚至引用了不少过去的据典,还自以为自己说得很有道理,没想到竟然被周南霜三言两语否认了。
“肯定不能那样写。那是世人都知道的道理,无需我们去写。”周南霜拿着帕子掩住嘴唇轻轻咳了一声,美目流转道:“既然都考完了,我多说几句也不要紧。我写的题目是太子亦为民。所谓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如此,为何遇到事情,便舍太子而保百姓呢。”
“这样写未免…”曹雪柔蹙蹙眉却没有多说。她想起来,太子爷如今正在学府里做夫子,那没准也亲自批阅考卷。要真是那样的话,凭借周南霜这种另辟蹊径的角度,一定会名列前茅的。
李桃扇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由得喟叹道:“果然夫子说得对,书是永远读不完的,只有学会随机应变才成。这回看来我是栽了。”
“那倒也不一定啊。”周南霜反而过来安慰她。“如果你写得好,即便观点跟大家都相同,也能出彩的。不过,肯定不会有我的名次靠前就是了。”
“郡主果然聪慧。”李桃扇讪讪道。
这样不知不觉,周南霜身边已经有很多人簇拥着了。她忍不住就存了挑衅的意思,笑吟吟看着前头的李清婳道:“那个,太傅家的小丫头,你写的是什么题目呀,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李清婳怔了怔,心里忽然有些害怕。
李桃扇猜到她一定腿软,笑着帮腔道:“是啊婳婳姐,你别走啊,过来跟我们一起说说话。”
站在拐角的林揽熙听见动静,不由得蹙蹙眉。他原是打算去府首的茶室帮忙批阅考卷的。而这会的李清婳也瞧见了林揽熙。但因为是在拐角处,所以后头的周南霜几人并不知道林揽熙在这。
林揽熙与李清婳对视了一眼。林揽熙蹙着眉头,很是担忧的样子。他真不知道,像李清婳这样胆小,以后要是没人护着可怎么成。
然而,就在他无奈地冲着她招手,示意她别怕,自己会处理的功夫,李清婳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冲着后头道:“想知道我写的是什么题目,就跟上吧。”’
说罢这句话,李清婳便疾行了几步,走到目瞪口呆的林揽熙跟前,然后顶着那张清丽得不可方物的脸,冲着林揽熙狡黠一笑道:“林夫子,就看您的啦。”
说完这句话,李清婳钻进了林揽熙的茶室。这些日子因为天天过去接受林揽熙的私下授课,她早已如出入无人之境般。
而林揽熙,则是呆呆怔怔地站在那,神色欣喜。他也说不好,到底是因为她的胆子变大了而高兴,还是因为她如今深深地信任自己而高兴。
总之太子爷林揽熙,很满意,被他欺负过的小姑娘现在终于懂事了,终于学会仗势欺人了。
昌宁在旁边看得呵呵冷笑。这就是典型的,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爱情使人昏庸啊,昌宁望天感叹。
而林揽熙则板着脸站在那,迎上来一群笑得花枝乱颤的少女。昌宁其实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主子是怎么做到把所有耐心都分给李姑娘,而对其他女子的态度就永远一板一眼,像真正的太子爷一样。
比如此时此刻。那位周郡主一边走过来一边笑着:“这位清婳姑娘既然会读书,照理不应该胆子这么小呀。不是说,读书使人气高胆大吗?看来这句话是不灵的。”
话音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那一刻戛然而止,然后周郡主的脸色便突然变得惨白。“林,林夫子好。”
几人声音不齐地问了安,之后便互相拉扯着往外走。林揽熙却并未吭声,只是摆摆手让昌宁上前,自己则回茶室陪李清婳去了。
昌宁走到前头,决心好好敲打这群人一番。怎么都这个局面了,还看不出来我们家主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吗?是蠢还是笨?
他无奈地看着几个人,果然见到李桃扇在里头,心里就明白大半。于是懒懒揣摩着林揽熙的意思道:“传林夫子的话,请各位姑娘们在这站上一个时辰,想一想为什么不友同好,言辞咄咄。”
“是。”周南霜死死蹙紧了眉头,忽然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林揽熙的逆鳞上。原来雪沁馆也不是能让自己横着走的地方,她暗暗后悔不该如此猖狂的。
而李桃扇借力打力的心愿再次落空,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她真的没机会成为太子妃了吗?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婳婳姐成为太子妃吗?不,她做不到。
茶室里头,熟水的香气氤氲。然而李清婳其实还是坐不住的,她躲在屏风后头一直静静听着外头的动静。然而似乎只听见了周南霜的声音,并未听见林揽熙开口。她便有些按捺不住,于是便探出头去看。
这一幕恰好被林揽熙瞧见。镶白玉的紫檀木屏风后头忽然钻出来一个小脑袋,云鬓乌黑,美目顾盼……
然而似乎未料到一探出头便能见到有人进门,她下意识地往后躲闪去,未曾想脚下又一崴……林揽熙慌张伸出手去接,只感受到软香暖玉一般的人扑在自己的怀里。
? 第 40 章
他的心顿时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然后,该有的反应一样没少。
毕竟,一个素了二十一年的男人, 很难在这样的场景下保持镇定。
林揽熙这才知道,这个十九岁的少女并非看上去那样清瘦。
李清婳的脸果然又通红了。她羞赧地从林揽熙怀中挣脱出来,迅速往外头跑去。林揽熙被她搅得喝了两口凉茶才冷静下来。
若非有回部的公主之事, 林揽熙真觉得他这就打算上门提亲了。
初试的结果不出三日就出来了。一张大红榜正好贴在雪沁馆的门前。在府中休息了两日的学子都在这一日赶来看自己的名次。
“哎哎哎, 快走快走, 初试已将发榜了。”“听夫子昨儿念叨,说是头名的策论写得极佳, 角度清奇,与男子之科举有截然不同之风采。”“真想看看。”
一群人簇拥着往门前去。而这会,李桃扇也随着周南霜一起从茶室走了出去。她听见这群人的议论, 不由得看向周南霜道:“看来这头名说的一定是郡主您了。这几日以来, 只有您提出了一个与旁人都不同的角度。”
“那当然了。”周南霜很是得意。她早就看出这科举考试的把戏了,那些考官见多了考卷,就喜欢新奇而别致的观点。
“府上一定高兴,会给您什么奖赏吗?”李桃扇问。周南霜点点头道:“父王说要是我能考中头名,便给我买一座我喜欢的庄子, 多大都成,到时候可以把我喜欢的猫儿鹿儿都养着。”
“一座庄子啊。”李桃扇很羡慕。虽然小李府也有几座庄子, 可惜娘亲十分看中那的收成, 根本不许自己插手半点。
她轻轻叹了口气, 道:“我倒是不敢奢求什么庄子, 只希望自己能考进前三名就好了。这样或许爹娘都能高兴一些。”
提起娘亲, 周南霜想起来李桃扇的娘是不许与官眷往来的。这事刚开始还瞒得住, 但后来知道真相的人就越来愈多了。她因此有些瞧不起李桃扇, 不过看在她性情还算不错的份上,便没有吭声,而是安慰了几句。
“按照你跟我说的答案来看,你虽然是从一个比较寻常的角度答的题,但是却旁征博引,用了很多经典,我看至少是中甲。”
考卷等级分甲乙丙,每种又分上中下。
“真的吗?”李桃扇的脸上有些高兴。这些日子在家读书读得她都要吐了,要是再不见什么成效,她都想放弃了。直到现在,她才有那么一点佩服李清婳。据之前燕儿说,她抱着书就能读上一天。
简直不是人。李桃扇摇摇头。二人这会已经快走到了那大红榜的跟前,不过眼下那块人很多,二人根本挤不过去。
李桃扇急得想从人堆里钻过去,但周南霜却不着急。“红榜就在那,又飞不了。”其实她想的是只要大伙看完了,就会回来恭喜自己的。那样不是比自己过去看显得矜持么?
所以她在廊下的栏杆上浅浅坐着。正好赶上李清婳被柳知意簇拥着走过来。柳知意本已经不来这读书了,今日是特意来看婳婳的名次的。
看见李清婳走过来,周南霜想起那日她故意引自己撞上林夫子的事,不由得有些不高兴。不过这一回她学得很聪明,先是私下看了看,见左右无人,而后才笑道:“清婳姑娘,你考了第几名呀?”
李清婳淡淡笑了笑,摆摆手道:“不过是一次小考罢了,第几名都不要紧的。”
周南霜的唇边便现出淡淡的不屑的笑容。一般这么说的,通常考得都不大好。她抖了抖裙裾,脖子不自觉微微伸长,笑道:“我来了这几日也听说了,清婳姑娘是学得最好的。我娘亲还要我好好跟你学着呢。”
“郡主谬赞了。”李清婳知道她的话并非真心,简单答应了一句便拉着柳知意往外走。却在这回被后头的人叫住。“考头名的,要请客吃点心呢!”
周南霜见那人远远冲这边招手,不由得笑道:“点心算什么,回头我装几盒烤鹿肉我们来吃。”李桃扇眼里毫不意外地恭喜道:“果然郡主姐姐得了头名啊。”
然而这会叫人的那位姑娘却一脸诧异的模样。“郡主并未得头名呀。”
一句话说得周南霜脸色一冷,真正如自己的名字一般。
“你不是叫考头名的过来吃点心吗?”李桃扇反问。
那位姑娘点了点李清婳。“我说的是婳婳啊。”说完,她不理解地耸耸肩,笑着走到李清婳和柳知意的身边,说说笑笑地走了。
而周南霜依然阴沉着脸。这一回,到时不用李桃扇着急了,她步伐匆匆地走到红榜前,拨开了几堆人,果然见上头第一个名字是李清婳的,后头还写着上甲。再往下,才是自己的名字。
只差了一名而已。周南霜紧紧握紧了拳头。“怎么可能呢?这么简单的问题,也只有这两种观点啊,要么是娶,要么是不娶,她还能写出什么花来?”
而旁边的李桃扇比周南霜还不如。因为她看见自己的名字远在第十一名。距离前三名足足差了八个人!而这会,她再看一看,发现第一名竟然是李清婳,不由得气得死死咬住了牙。
“一定是林夫子从中照拂了!”
“你说什么?”周南霜问。
“我说……”李桃扇有些犹豫,但一想到李清婳什么都比自己强,自己苦读一个月却还比不过她,心里更加难受,索性豁出去道:“婳婳姐虽然是雪沁馆的前几名,但不至于超过郡主您吧。要知道天德馆的夫子一定是比雪沁馆强百倍的。所以啊,我觉得应该是林夫子故意照拂她了,她的考卷未必答得出上甲的水平。”
周南霜听出李桃扇挑拨的语气,也知道她不是省油的灯。可她也的确很是怀疑。毕竟这个题目想写出新意太难了。
除非有人刻意放水。
“要不我替郡主去问问夫子吧。”李桃扇假意要走。周南霜赶紧伸手拦住她道:“不用你去。你去了,倒显得我心虚似的。我自己去,我倒要看看,李清婳的考卷到底强在哪?”
不多时,府首茶室的房门被周南霜叩响。府首给了豫王面子,让她进了门。这会,周南霜才发现原来茶室里坐着三四位夫子,甚至包括林揽熙。
这样也好,人多了,自然不好徇私。周南霜清了清喉咙,看向府首道:“学生请问夫子,李清婳的考卷为什么等级要远高于我呢?我不相信她能写出什么新奇的文章来。”
“你觉得你写的新奇?”府首见惯了皇子皇女,自然不把一个小小的郡主放在眼里。
……周南霜被怼得脸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道:“我问遍了整个雪沁馆,所有人都说写的是建议太子娶回部公主,出于爱国护民之心。而我则认为太子……”
可惜,周南霜的话还没落下,便被夫子摆摆手打住。“不必说你的文章,我们几位老头子还不至于头晕眼花记不住。你自己瞧吧。”
自有小厮把李清婳的考卷奉上。
周南霜不屑地接过去,却没想到竟在考卷上看见了一种角度与众人都不相同的观点。而且,那一手的蝇头小楷写得也十分漂亮。
林揽熙也起了好奇。他帮忙批了算术的考卷,却没看见文才这一科。
“她写的是什么?”一直连头都没抬的林揽熙忽然问府首。那府首拈着胡须,咯咯笑道:“这小丫头真是聪明极了。她是从那回部公主的角度去写的。她写了彼时文成公主入藏之时,将我们的种子、菜蔬、药材、茶叶等带过去之事,直言之后藏族之繁荣。她在文中写,既回部公主不得不服上命,或许可成为回部与大盛之促进者,带回部之产,学盛朝之民风开化……总之啊,这才是我们在女子科举中想看见的东西。至于太子娶不娶……这不过就是个引题罢了,何必正视呢。”
题目是皇帝钦定的,所以众夫子并不知道林揽熙真的要娶回部公主之事,还以为只是到考题而已。
耳边听着府首的夸赞之语还在继续,周南霜的脸色格外地好看。
另一位夫子也点点头道:“正是啊。这位清婳同学的结语写得也有意思。她言,既改不得命,不如思量如何让事情更好,做于别人更有益之事。”
“这样的朴素,可比那些蓄意附庸风雅,或是操心政事之流要强多了……”说罢这句话,府首意有所指地看看周南霜。“郡主,你可明白了?可心服口服?”
周南霜很想说不服,但无论是那字迹也好,结构也好,的确都是上乘之作。她在天德馆唯一比别人强的地方,就这么简单地被一个李清婳碾压了。
她咬紧了牙关,后悔自己来自取其辱。夫子就是夫子,果然是不会徇私的。她恹恹告罪,灰头土脸地走了出去。
而另一边的林揽熙此刻却若有所思地接过李清婳的考卷。她的楷书如她的人一般,是江南烟雨的清丽与流畅,望之赏心悦目。
而在那一字一句的诚恳策论里,林揽熙也渐渐明白了为何自己喜欢上李清婳。因为比起爱自己,她是一个懂得爱别人的人。
她所有的温柔与善良,都是为了让身边的人得到爱。正如她从别人身上所得到的那样。
林揽熙心头大动,一阵失神后便抱着那张考卷一路奔向了御书房。
瞧见儿子匆匆忙忙地进来,赵平胤并不意外,他摆摆手示意他起身,问道:“何事啊?”
“儿臣有话要说。”林揽熙吸了一口气,双目赤诚,是赵平胤很少见过的正经。他摆摆手示意众人都推下去,而后走到他身边,亲自扶他起了身,方道:“说吧。今日朕是你的父亲,不是皇帝。”
林揽熙苦笑着,往日玩世不恭的眼神里只剩下庄重。“父皇,儿臣喜欢太傅府的嫡女李清婳,喜欢到已经决定这辈子只娶她一人为王妃,此生不再纳妾。然而,江山危急,百姓危难,儿臣不敢不从。”
说到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住心里所有的无奈与痛苦:“儿臣愿意娶回部公主为妻,只不过父皇要答应儿臣,往后,无论太傅家嫡女喜欢何人,父皇都要亲自赐婚。而且,要赐李清婳免罪金牌,赐李府铁券丹书,赐李清婳宫中最得力的丫鬟与婆子。若有必要,最好父皇再赐李府随时调动御医之权……”
林揽熙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双原本魅惑世人的双眸,此刻几乎是猩红的。
皇帝心疼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爽朗大笑起来。
林揽熙一脸费解地看向自家亲爹。亲爹笑了半天,听见外头传来大太监的动静,好歹想起来自己是皇上,才收了收道:“熙儿啊,父皇也有事要跟你说。”
“说吧。”林揽熙一番真挚的恳求被老头子笑了半天,心里十分不痛快。
“其实那奏折是假的。你父皇还有点本事,几年前回部就已经降服了。”赵平胤脸上颇有得色。
……
林揽熙觉得窝了一肚子火。有这么耍儿子的爹??
赵平胤也知道儿子脾气不好惹,很快又叹了口气道:“父皇也是没法子。总觉得以你的性格,只怕这辈子也不把这事说破。再者,熙儿啊,其实这件事,父皇只想告诉你一个道理。”
他略略沉吟,见林揽熙不搭茬,只好自己干巴巴道:“熙儿,父皇想告诉你,要是真正喜欢一个人,不是自私地想着自己喜欢就要占有,而是要成全她所想的,是满足她想要的,是让她快乐地活着。就像……”
赵平胤话说了一半,情绪也忽然阴沉下来,不复方才那样爽朗。
林揽熙听见老头子沉沉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就像父皇曾经对你母后做的那样。当初我也曾自以为是地按照朕的方式去疼爱她。可后来,她背着朕跟贵妃说了那么多事,嘱咐了那么多,朕才渐渐明白,爱一个人,在乎一个人,不是自私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是要尊重她的心愿。想必李贵妃也把当年的那些事都跟你提过了。按照你娘亲的意愿,朕向她证明了,朕能够照顾好自己,朕会宠爱贵妃。在之后,朕也没忘记她说的每一句话。哪怕群臣再反对,朕也不打算再立后,更不会让任何人威胁你的位置……”
这大概是父子两个最沉重,也是最剖心的一次对话。林揽熙句句认真听着,没像从前那样反驳,也没像从前那样浑然不往心里去。
赵平胤还在继续说着。华贵的帝冠并不能挡住他鬓角的一片花白。“朕自认能够做好天子,天子并不难做。可朕却害怕自己做不好父亲,特别是你母后走了之后。朕小时候是那个被放弃了的皇子,所以未曾读过太多书,只有小太监胡乱教我认了字。也因此,朕没什么本事,只能用一些杂七杂八的法子去教你一些道理。借着贵妃与揽辰逼着你勤学苦读,借着你喜欢这位小姑娘让你对政事上了心。熙儿啊,你做的比朕想得还要好。你选的人也比朕想得还要好。”
“父皇真是矫情。”林揽熙嗤笑一句,可不止怎地,眼圈却更加红了。
“朕知道你喜欢李清婳,朕也跟贵妃说过这事了。熙儿啊,喜欢一个人不容易,你娘亲走得早,父皇这些年从来没忘记过她。只有失去过,才懂得珍惜。而朕,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失去。李家那,贵妃能做主。朕这,只要你高兴,娶一个就娶一个,只要她能给朕生个孙子,朕也不在意。要紧的是,那小姑娘怎么想,朕可听说,那小姑娘看着胆小,其实很有主意。所以啊,这路,你还要慢慢走。”
似乎母亲是天下所有父子之间的一座桥。自从母后死了之后,林揽熙和无数丧母的孩子一样,几乎就很少听见父亲的心声,更不愿意把自己的心声袒露给父亲。
而今天,林揽熙不得不承认,老头子对自己的爱,从来就不比母后对自己的少。只是年少的他被怨恨迷住了双眼,不愿意承认罢了。
“父皇啊。”林揽熙的嗓音有些低哑。
“哎。”赵平胤答应一声。
“儿臣多谢父皇了。”林揽熙语气淡然,但却是近几年来前所未有的真诚与动情。
老头子一点没有皇帝的矜持,笑着拿大手拍了拍林揽熙挺括的肩膀。“行了,去吧,好好把那位小姑娘娶到太子府。朕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眼神还算好,那个小姑娘,是能帮你稳固江山的。若是需要朕和贵妃,我们都能帮你。只不过,你不可因此疏忽了政事。”
“儿臣记住了。”林揽熙冲着赵平胤真诚地拜了拜,又道:“父皇,等儿臣问过清婳的心意,就请您赐婚吧。”
赵平胤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他其实可急着抱孙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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