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1 章
两个月之前, 李府的一位马倌吃醉酒摔倒在马厩里,第二日一早起来便已没了气息。照理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府尹领人在尸检时却发现他身上带着许多细长的划痕, 便把此事告知了这位马倌的儿子。马倌的儿子与儿媳便认定父亲是受了李府的虐待而死。
缘由是之前这位马倌曾因养死一匹李太傅心爱的马匹而被李太傅斥责了一顿。
这事被一些眼红李诚业的大臣知晓,便递了奏折状告李诚业私设刑堂,营私枉法。碍着李诚业的太傅身份, 刑部不好出面, 所以皇帝才让林揽熙查此案。自然, 皇帝也有更深一层的安排在里头。
林揽熙经手此事不足半个月,其实已经把事情查得七七八八, 只是他总觉得李诚业不是个没缝的蛋,所以才特意来李府走一趟。
一来探探虚实,二来看看还能不能有其他发现。
说实话, 李府比林揽熙想得还要干净。一草一木也好, 珍宝玉器也罢,那徐氏竟都能拿出账簿来一一说出来源,连府里每月赚得多少银子,有多少开销,都分文不落的记在上头。
刑部的人查了半晌也查不出究竟, 林揽熙便把注意力又放到马倌这个案子上来。他先是去了一趟马厩,然后又把与马倌有来往的人都叫到正厅问话。这事本可在刑部做, 但林揽熙为敲打李家, 特意在李府做。
……
李清婳把上课要用的一本书落在了家里。等到回府的时候, 已见所有人都站在院里, 正厅门口更是站在两位身材高大手持佩刀的兵士。
她心里一惊。
徐氏瞧见她进门, 赶紧上前道:“婳婳?”
“我把书忘在家里了。娘亲, 这是怎么了?”李清婳指了指院内众人。
徐氏倒没有担心的意思, 只是怕她害怕,特意慢下语气道:“太子领着刑部的人来查之前那位马倌的事。你不必担心,因你爹是朝廷大员才有这般大的阵势,其实咱们清者自清,由得他们查去。”
李清婳点点头,才发现那正厅的门大开着,像是里头的人并不在意外头的人是否听见。林揽熙着一件深瑰紫色素面杭绸锦衣,眉眼不怒自威,贵气天成。在他下首跪着的,则是府里的厨娘,亦是那马倌的妻子孙氏。亦是晨起杀鸡为李清婳特意做鸡丝粥的那一位。
孙氏之前已去过刑部一趟,可彼时的刑部官员却也没让她感到眼下这般紧张畏惧。她近乎是抖若筛糠地答着林揽熙的话。
偏偏林揽熙似乎觉得她并不老实,语气越发肃然。那孙氏的头紧紧贴着地面,越发不知所措了。
李清婳有些担心,反问徐氏道:“孙厨娘会是坏人吗?”
“不会。”徐氏凭着直觉道。
李清婳也觉得不会。
可林揽熙似乎并不做如此想。李清婳远远看着,但见他忽然拍案而起,眉眼浸染着刑部的人都有的一种煞气。她甚至能听清他说的话。
“你若再不老实,全家都活不得了。”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低哑,只是此刻多了明晃晃的威胁在里头,与从前一道读书的少年简直是天壤之别,更与那位琴艺夫子截然不同。
李清婳从来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一面。那孙厨娘口口声声喊着自己说的是实话,又咣咣在地上磕着头,把额头都要磕烂了。
但林揽熙依然不肯罢休。他声音里的嘲讽更浓,对孙氏的耐心也愈发少了。
孙氏惶恐地恨不得缩成一团。
李清婳很是心疼孙氏,毕竟是在府里呆了几十年的厨娘。李清婳小时候就喜欢读书,这位厨娘每回都要给她特意去寻对眼睛好的一些食疗方子来。
“娘亲。”李清婳的眉眼显得担忧而急躁。这样下去,岂不是出人命了吗?
“太子查案,我们不可干涉。”徐氏柔声劝道。李府规矩并不小,此刻所有下人都在园子里垂手低头站着,并无人敢多看里头的动静或者听主子说话。
“可是……”李清婳看着在里头依然使劲磕着头的孙氏,心里不免愈发不舒坦。孙氏这般良善的人,太子究竟想从她口中得知什么?难道怀疑是她动手脚害死了那位马倌?
“我……”李清婳很想凑近过去安慰孙氏几句。可门口站着刑部的人,一脸铁面无私的模样,让李清婳发自内心的害怕。
偏巧这会,正厅内的两位兵士将孙氏压了出来。林揽熙抱着肩一脸慵懒地跟在后头,笑意里带着沁人骨髓的凉意。“苏大人,这位厨娘很不老实啊。”
苏大人正是与林揽熙一道来的刑部侍郎。他心里其实并不赞同林揽熙的说法。这厨娘虽是那马倌的妻子,可她并不知晓那日的事,与那日的事也没有半点干系。苏大人不明白太子爷为什么要揪着这个人不放。
不过,太子的面还是要给的。他微微一福身道:“既然如此,那就加大刑吧。”刑具他也带了一些。
林揽熙正要启唇,忽然听到院内不远处软糯柔美的一道声音。“娘亲……”
他心里一紧,抬眸向远处望去,果然见那小妖孽此刻一脸怯懦地站在徐氏跟前,湿漉漉的双眸正噙着担忧望向那位厨娘,又间或用那畏惧的眼神看自己一眼。
林揽熙暗里咬牙。坏了,这下坏了,自己的身份恐怕瞒不住了。
可案子还在眼前呢。林揽熙啪得一声拍了一下惊堂木,努力让自己回过神来。可没想到,那边的李清婳吓得浑身一抖,湿漉漉的双眼里愈发紧张。
……
林揽熙好生无奈。他想劝人把家眷都请回去,可若是请走李清婳,自然李大人与徐氏也要走。那敲山震虎的意义何在?杀鸡儆猴的意义何在?
林揽熙叹口气,重新轻轻拍了一下惊堂木,语气凛然逼.问道:“孙氏!你还不从实招来?”
他刻意不去看李清婳。但余光却不自觉往她的方向去。果然,这语气也够她怕的,竟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林揽熙气得咬牙。案子不能不查,可要是查个案子把她吓坏了,不更是得不偿失吗?罢了罢了,林揽熙彻底无奈了,连语气都软下来了。
接着,孙厨娘便听见方才还气急败坏的审案大人忽然变得温柔起来。“孙氏啊,你真想让一家几口都替你丈夫陪葬吗?”
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吓人的话。
孙厨娘怔怔看向林揽熙。
林揽熙有意无意地看向李清婳。她此刻的目光正紧紧锁在孙厨娘的脸上,里头写满了担忧。她显然觉得孙厨娘是无辜的,可她又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打断公差办案,不多嘴不舍。
她只是在用自己的目光关注着,担心着。那一幅足以让山河逊色的美人面,脸上染着淡淡的哀愁时,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把她那份哀愁抹去。
林揽熙暗骂了一句该死。他觉得自己不能再逼这位厨娘了,否则李清婳一定会怨恨自己。
那就得让这个案子查得更复杂了。林揽熙揉了揉眉心,摆摆手嘱咐兵士几句,而后又把那马倌的儿子儿媳都叫到厅内。
不远处的徐氏有些不乐意,蹙着眉看向李诚业道:“太子爷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宋大虎(马倌)自己吃醉酒死的吗?到底要查什么?”
李诚业没有徐氏的埋怨。相反,他觉得林揽熙是对的。那孙厨娘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正常的妻子死了丈夫,一定不会只说这一句话。
李诚业觉得这位少年太子是个眼光敏锐的人。而且他查案的时候那副认真细致的模样,也让李诚业对他的观感好了不少。
不像是从前陛下口中那个孤傲自闭的人。相反,李诚业在他身上看到了年少时皇帝的影子。
如此又等了很久,兵士不知从何处找了荆条来放在了厅内。
林揽熙不忍她在远处站着,索性命李大人领着家眷在厅内一道听审。又特意赐了座。
李清婳远远冲着林揽熙福了一福,是拜见贵人的礼数。林揽熙心里一跳,知道大概是李家已经向她说起自己的身份。
他一时心里有些乱,不知她是不是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越发疏远自己。头一回的,林揽熙竟然觉得太子的名头会成为自己的负累。
可纸包不住火。这件事她早晚都要知道,自己总不能一辈子都拿夫子的身份对她。林揽熙觉得,她此刻知道或许比晚些知道更好。
自己就能更真诚地面对她了。
李清婳并不知道林揽熙此刻的心思并未用在审案上。她只是看着地上的荆条有些不解。而且,她实在担心孙厨娘。
好在,林揽熙要等的东西已经等来了。
只见他不慌不忙,从地上捡起了一根荆条,慢悠悠道:“苏大人,你说说这荆条吧。”
刑部侍郎立刻毫不犹豫道:“此荆条正是宋大虎身上遍布伤痕的理由。他醉酒后因神志不清而倒在马厩里的荆条之上,所以才导致身有伤痕。而这荆条的来处,按照我们之前查得的结果,正是宋大虎因养死好马被李大人斥责后,蓄意找来喂马的刺荆。因李大人斥责,所以他怀恨在心,特意用刺荆混入草料喂马,以此让马匹舌胃皆伤,暴毙而死。”
说罢这句话,刑部侍郎看了一眼宋大虎的儿子宋有仁。宋有仁哼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这不是应该结案了吗?”燕儿冲着李清婳小声嘀咕了一句。李清婳没吭声,但心里也有疑惑。
林揽熙略略颔首,见李清婳神色不似方才紧张,语气也渐渐变得自然起来。“可这荆条却是山上才能生长出来的。”
刑部侍郎有些不解。
林揽熙继续笑道:“方才你们去李府的后院查过,后院紧连着一片林地。那林地之中便有不少荆条,此为野荆树。而眼下这荆条,也就是马厩里的荆条,却是山地间才生长的高山荆。而这高山荆,至少要去盛京城北十里路之外的地方才能摘得。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既然宋大虎想要找荆树,为何要舍近求远呢?”
结合着眼前摆着的两种荆条,众人不得不承认林揽熙说得是对的。
林揽熙站在厅内,颀长的身子加上矜贵的气度足以让所有人的视线根本脱离不开他。李清婳远远望着,只觉得他说话有理有据。
“还有,如果宋大虎真要拿荆条喂马,那为何要一次弄来这么多荆条,明晃晃地摆在马厩里呢?岂不是惹人怀疑吗?”林揽熙继续道。
刑部侍郎反应过来,追问道:“太子爷这么说,这荆条不是宋大虎找进来的,而是别人?”
“没错。”林揽熙扫了面如土色的孙厨娘一眼。
“那就奇怪了。这荆条,除了负荆请罪,还能有什么用啊?”刑部侍郎一脸不解。
“所以就要问孙厨娘了。”林揽熙笑笑,眼神看似扫向众人,实际上却是关切地看了李清婳一眼。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孙厨娘还是那句话。
林揽熙点点头。“这件事不知道也就算了。那你该解释解释,为何在宋大虎出事之前,你一直在外头大肆宣扬,说你丈夫养死了太傅大人的爱马,太傅大人十分恼火之事呢?”
“我……”孙厨娘一阵词穷。
林揽熙的神色显得十分轻松,似乎案情已经要水落石出了。“还有,在案发前的几日,你还特意找了一位文书,询问若是奴才被主人家拷打,官府该如何治罪于主人家?莫不是,你要用这荆条让宋大虎受伤,然后陷害太傅大人?”
看着孙厨娘不开口,林揽熙笑道:“你不说也不要紧。但看这荆条,你可知它为何有些泛蓝?”
没人能答得出来。林揽熙自己答道:“书上有云,高山荆遇矾,则泛蓝。”
孙厨娘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无比。而后,她的情绪忽然崩溃下来,原本还咬死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忽然指着宋有仁哭道:“我养了个什么儿子啊!!我对不起李家,对不起老爷,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小姐啊。”
后来,在孙厨娘一字一句的泣述里,众人才知晓事情的经过。原来那荆条是宋有仁特意从外头弄进来的,因为他不知道府里后山有荆条。彼时孙厨娘问他为何运来这些东西,宋有仁说是让父亲用这些荆条把身子弄伤,然后他好借机诬告李太傅私设刑堂。孙厨娘不肯,宋有仁便让自己的媳妇苦苦相劝,说不过图些银子罢了。
孙厨娘一时糊涂答应下来,又让宋大虎吃醉酒,自己好用荆条给他身子弄伤,没想到他吃酒过多,自己才刚下手抽了一下,宋大虎就没了气息。
为着这事,孙厨娘后悔不已。偏偏李太傅又给了她厚厚的抚恤银子,让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可为保住儿子性命,她也只能把这事瞒下来,又想法让人以为那荆条是宋大虎自己搬回来的。
谁能想到,太子爷不仅发现了荆条不对劲,还找到了荆条泛蓝的理由。宋有仁正是做白矾生意的,所以在搬荆条的过程中不自觉沾上了。
这样一出荒唐的闹剧让所有人瞠目结舌。宋有仁夫妻两个被押送官府治罪,自然不归刑部所管。而孙厨娘则是给徐氏二人磕了几个头,才肯走。李清婳虽然依然有些同情,可一想到她曾经想诬告自己的父亲,便对孙厨娘也没什么可说的。
而这会,其实所有人心里对林揽熙都是生了几分佩服的。谁也没想到,太子爷心细如发又知识渊博,竟然通过几根荆条就查出了罪魁祸首。
刑部侍郎佩服得五体投地,举着荆条看了半天,只见上头的蓝意微乎其微,便愈发赞叹。第一他根本不知道一个小小的荆条还能变蓝,二则即使告诉自己,他也未必能找到啊。
太子爷这么多年的书的确不是白读的。
李诚业也十分佩服。他之前一直以为太子真像皇帝口中说得那样,整日在书院混日子。但今日他的确对太子改观了。“多谢太子替臣洗清冤屈。”
林揽熙摆摆手。“李大人清者自清。再说,即使此事为真,也不会撼动李大人的位置,不是吗?”
二人的声音低低的,没有旁人能听见。李诚业脸色一变,感知到林揽熙的敌意,却也没有吭声。他也听贵妃念叨过,太子不过是替先皇后不平罢了。
其实是出于一片孝心。李诚业没有在意。
而徐氏也领着李清婳过来拜谢林揽熙。林揽熙看了看李清婳,见她眼底是真的写着谢意,心情才好了不少。还以为她会因此而惧怕自己。
李清婳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好听。“多谢太子。还是,多谢林夫子?”
她的眼里难得没有抗拒。
林揽熙喜得心花怒放,唇边几乎就要漾起笑容。可徐氏夫妇二人在旁,他便忍住了,努力用淡然的语气道:“分内之事罢了。”
徐氏和李诚业在这会被礼部侍郎叫走。此处便只剩下林揽熙与李清婳二人。
“你的琴艺不学了?”林揽熙再问。
李清婳点点头。“自觉琴艺尚可,不敢再占用夫子辰光。”
林揽熙蹙蹙眉,“那往后再有案子可怎么好?”
李清婳不解地看向林揽熙。林揽熙淡淡笑笑,眼底永不餍足地望着她,语气低哑道:“你不学琴艺,往后再有李府的案子,本王可难保不会犯糊涂。”
“你……”李清婳气得直跺脚。
“你学不学?”林揽熙看似威胁,实际上心里却十分没有底气。甚至连声音也愈发嘶哑。他太怕她拒绝了,也怕她看出自己在她面前,实则外强中干。
“我……”李清婳蹙蹙眉,心里犹豫又忐忑。“我想想。”
这样的答案已经是意料之外了。林揽熙愈发高兴,却把笑意深深藏在眼角,而后领着刑部的人离开了李府。
送走这一干人等的徐氏过来握住李清婳的手,娘两一起往李清婳的院子走。徐氏一边走一边嘀咕起林揽熙的事。“婳婳,这位太子爷可比娘亲想得厉害多了。”
李清婳想起他让自己回去学琴艺的事,一时有些犹豫。和喜欢读书一样,她其实挺喜欢学琴的,但总要顾及徐铭洲的心情,而且她也不想总跟林揽熙这种性情古怪的人相处。
徐氏以为李清婳害怕了,没再提起方才的事,而是问道:“婳婳,今日的时辰已经不早了,你第一堂课已经耽误了,第二堂课也别去了吧。”
李清婳摇摇头。“娘亲,我还是想去。”
徐氏蹙蹙眉道:“我听说铭洲那孩子这些日子诗文做得都不好,在盛京城里的声望大不如前。”言外之意是,婳婳很是不必为了他为去读书。
李清婳却继续摇头道:“娘亲您方才瞧见太子断案时的模样了吗?”
徐氏点点头,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李清婳笑笑道:“娘,我觉得太子爷断案时胸有成竹的样子很是让人钦佩。我想,我是您的女儿,将来总要照顾您和父亲呀。所以我不能一直这么胆小下去,我想多多锤炼自己,让自己的胆子变得大一些。”
“这跟读书有什么关系?”徐氏追问。
李清婳笑笑。“酒壮怂人胆,读书也是啊。读书会让女儿变得更加有底气。而且,女儿喜欢读书。从前读书的初心是什么都不要紧。但眼下,读书真的是件快乐的事。娘亲,您不知道那种心情。每次遇到什么不解的字儿,或是难解的术数题,一点点思索后解出来的那一刻,真的很让人满足啊。”
徐氏被李清婳说得点了点头。其实她也觉得女儿这样胆小不是什么好事,要是读书真的能让她的胆子变得大一些,那真是件好事啊。
想想太子不过二十几岁,就比那些刑部眼光毒辣的老臣都厉害,徐氏也真的有些羡慕。于是她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读下去吧。娘亲还是那句话,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清婳笑着点点头,又想起方才人群之中笃定贵气的林揽熙。与自己相比,他似乎是个很有力量的人。
过了一会,卢氏来还钱了。对于徐府来说,凑齐八千两银子虽然有些难,但也不至于耗费太多时日。其实是先行挪用了徐铭洲将来成婚时的聘礼。为此,徐安慎狠狠骂了卢氏一通。
一进门,卢氏便先往四处探头探脑的,小丫鬟没吭声,但在请徐氏的时候还是告诉了徐氏一声。徐氏一听就知道,卢氏是看热闹来了。
可惜她来晚了,而且也没有热闹可看。
徐氏收了银子,当面派人把银子送到了官府,又取回了那张借银文书。
卢氏看着正厅里小丫鬟还在收拾着,便知道传言不假,的确是有刑部的人进了李府。她清清喉咙,故意安慰道:“方才听说刑部来人了?妹夫没什么事吧?”
“没事,刑部侍郎查案罢了。为表对诚业的看重,是太子亲自过来帮诚业洗清的冤屈。”徐氏故意这么说。
卢氏果然有些嫉妒,“太子爷还来了啊?”
“是啊,这不是怕冤枉我们诚业吗?”徐氏不以为意地笑笑。
卢氏尴尬笑笑,心里却有些酸。她连太子什么样都没见过呢,太子却上赶着来为李府洗脱冤屈。哎,这位小姑子真是命好啊,一点委屈都没受过。
“你都不知道,外头的话传的可难听了,我怕你心里不舒坦,特意拿了些宽心的补药来给你吃。”卢氏又道。她等着徐氏来问外头传的是什么话。
可徐氏问都不问就道:“吃那些东西做什么呀。穿着那些人穿不起的绫罗绸缎,吃着他们这辈子也买不起的点心瓜果,我又何必在意她们的想法呢?嫂嫂你也是,别总听他们说的闲话,有那功夫赶紧让铭洲考个功名吧,要不然诚业有些扶持他一把,都不成呢。”
即便是权贵之子,也得有些功名在身,才能让家中安派官职。从前的祝宝荣便是三甲传胪。
卢氏被戳中了软肋,心里一阵窝火。因为这八千两银子,徐铭洲至少要明年才能参加科举。那孩子还得再苦学一年的功夫。为此,徐安慎气坏了,一顿骂自己是无知妇人。
他以为自己早把那银子还清了。
一肚子苦水的卢氏看热闹不成,便打算再问问李清婳的亲事。徐氏知道卢氏的脾气,不给她个准话肯定是不成的。
“其实铭洲的学问一直都很好,在盛京城里也有诗名。前年第一回参加科举,不过是因为吃坏了东西所以没考好。这一回参加府试,一定能一举得个解元。到时候国试和殿试,肯定都不差,往后前途也一片大好。那孩子毕竟机灵,不像是那种只知道死读书的孩子。”
卢氏使劲夸耀着徐铭洲。太傅府地位高不可攀,她不敢因为八千两银子的事怪罪徐氏,相反更希望能成为李家的女婿。
但徐氏这回给了准话。“我们家婳婳喜欢读书,什么时候读够了书,什么时候再嫁人,我估摸着铭洲也等不起,索性这门亲事还是罢了。”
“罢了?说罢就罢了?”卢氏瞪大双眼。“这,这怎么能行呢?那从前你说得那些话……”
“哪些话?”徐氏轻轻笑着。
卢氏一句话都想不起来。她看着徐氏睿智清丽的脸庞,忽然明白,人家从来都没说过要让李清婳嫁给铭洲,只不过是顺着自己的话随口应付罢了。
比如卢氏说这两个孩子真配,徐氏就说是啊。卢氏说将来要是能让铭洲娶婳婳就好了,徐氏说没错。
……
卢氏气得牙痒痒。可她不敢把人家怎么样,讲道理又说不过徐氏,于是便只能说好话。可好话说得口干舌燥了,徐氏依然一脸无动于衷地在那吃着点心。
气得卢氏心口窝都疼了。“将来铭洲也是要做朝廷官员的人,你好歹是做姑母的……”
“先做上朝廷官员再说吧。”
如此几个来回下来,卢氏算是彻底没法子了。她气鼓鼓地告了辞,回府把事情都学给了徐铭洲,然后告诉他,自己尽力了。
……
徐铭洲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另一边的林揽熙也回了皇宫,向皇帝简单说了李家马倌之死案。然而皇帝也不怎么在意,简单听了几句便道:“这事不要紧,你查明白就成了。朕另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
说罢,他沉吟了一下,又继续道:“这事还是贵妃提出来的。”
林揽熙听见贵妃二字脸色就不太好,但还是听着皇帝继续说了下去。
皇帝的脸上带着自然的笑意。“前两日贵妃从朕要话本子看,朕问她为何,她说娘家孩子喜欢……”
“好像是太傅家的长女。”皇帝见林揽熙眼里有些兴致,慢悠悠继续道:“朕是想着,这些好人家的女儿既然已经读了书,那总不能白读。既然男子可科举,不如也设一门女子科举。自然了,考中的也不必授予什么官职,只需要赏个诰命,或者发些银子便罢了。要紧的是借此举,要天下之人都读书知礼,明晓是非,广开读书风气,化文明,扬国威。”
虽然不喜欢跟李贵妃有关的事,但林揽熙不得不承认这事其实是个好主意。要紧的是,李清婳一定会喜欢。
林揽熙甚至能想象她兴高采烈地捧着书苦读的模样。
“儿臣觉得此举极好。”林揽熙毫不犹豫道。
皇帝更高兴了。想想原来这个儿子可是连半点政事都不关心的,但眼下却能与自己议论国事了。老怀欣慰啊。
“儿臣可亲自主持这第一年的女子科举,以示帝王对此事的重视。自然这事不能急,就以明年六月开考最佳,与男子一样,分府试,国试与殿试三场。府试取前一百,国试取前五十,殿试取前十,头名授乡主,月俸十银……”
看着林揽熙滔滔不绝的样子,皇帝觉得自己江山后继有人了。
女子科举之事很快传遍了大盛的每一个角落,连雪沁馆里的贵女们也都热络地聊起这件事。李清婳昨儿听说这事后就开心的一夜没有睡好。就好像很多男子考取功名不是为了做官,只是证明自己学有所成一样,李清婳不在意那些名誉,只希望能证明自己的书没有白读。
但其他人想到的就不止这么简单了。府试和国试也就罢了,但凡能进入殿试的女子,就意味进入了皇帝的视野,成为了真正的名门贵女。这样的好事无论对于女子本身,还是家族来说,都十分紧要。更别提那些贫苦人家的女儿,或许更能借此机会改变自己和族人的命运。
甚至有人还觉得,皇帝让太子爷亲自主持女子科举,没准是有从中选太子妃的意思。李桃扇就是这样想的。她觉得林揽熙喜欢李清婳不假,可皇帝没准还会从中选太子侧妃。所以只要自己能入殿试,将来胜算还是很大的。
柳知意倒是不在意,拉着李清婳道:“我都定亲了,就不考了。怎么着也得考虑祝家的面子。”
李清婳早知她与祝宝荣定了亲,也不意外,点点头道:“舒玉也不考啦。”
“你替我们两个就行了。到时候要是真入了殿试,我们两个替你摆酒。”柳知意笑着说。但其实说实话,她觉得婳婳入殿试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毕竟大盛共有十三府,加起来就是一千三百多人。要是从这一千三百多人中再成为前十,简直比中状元还难。
但是她还是很支持婳婳的。“对了婳婳,殿试里除了考卷外,还有一门女艺,你想选什么?”
李清婳有点犹豫。她其实比较擅长绣工和琴艺,所以这两样哪个都可以。但父亲说既要读书又要练绣工,对眼睛不大好,所以她还是更倾向于琴艺。
“我也觉得你应该练琴。上回你的琴弹得多好啊。”柳知意毫不犹豫道。“这样你还能多省些功夫出来读书,毕竟绣活可比练琴费时间多了。”
“你说得也是。”李清婳点点头。这么说,自己还是要去上琴艺课?她有点犹豫,但很快这点犹豫便被自己打发掉了。
自己跟母亲说了,不想再这么胆小了。自己得勇敢一些,去面对畏惧的人或场面。至于表哥的想法,自己也不该在意了。
“走吧,我们去上琴艺课。”李清婳下了决心。
林揽熙知道李清婳一定会到的。从皇帝下了旨意的那一刻,林揽熙就知道以她爱读书的性子,不会错过女子科举。就好像一个喜欢看戏的人,一定不会错过一场梨园宴。
但在李清婳进门的那一刻,徐铭洲的脸色却是一沉。他知道徐氏不同意自己与婳婳表妹的婚事了,但他觉得事情不是没有转机,毕竟婳婳心里还是很在意自己的。
但此刻,看见李清婳依然不顾自己的心意回了琴室,他就觉得烦。李桃扇在旁边添油加醋笑笑,故意路过徐铭洲的座位道:“铭洲表哥,看来婳婳姐现在也有自己的主意了。”
她之前就听说了徐铭洲不让婳婳学琴的事。
“要是你与婳婳姐的亲事不成,表哥,你不如试着走一走太子的门路呢!”李桃扇又道。她说得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在国子学府里头,除了想当太子妃的贵女们,还有很多指望抱住太子的大腿在仕途上攀升的公子哥儿。
徐铭洲有一瞬间的动心了。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跟那些公子似乎不太一样。太子从来的第一天就对自己充满了敌意与厌恶。
大概是李清婳的缘故。徐铭洲不傻。他现在走回头路根本来不及了,只能牢牢地把李清婳抓在手里。
作者有话说:
走一章剧情~~推一下进度,哈哈,铭洲快要下线了,然后林揽熙要加快脚步了,就这样
? 第 32 章
然而徐铭洲还没等走过去跟李清婳说话, 林揽熙已经大踏步地走进来,那眼尾写满矜傲,淡淡瞧了徐铭洲一眼。
徐铭洲顿时没了底气, 心里一虚。
“这节课学《风雅》。”林揽熙的声音低哑,语气轻快。因为他已经看见李清婳坐在琴椅上。她正认认真真地在给琴弦调音。几日没来,琴弦自然有些松。
很多贵女学得都比从前更认真。但林揽熙从不会单独指点某个人, 一向都是自由练习的。除了李清婳之外。
“方才这一段, 李清婳, 你来弹奏一遍。”林揽熙教完一段,便把双手抚在琴弦上, 冲着李清婳说道。
李桃扇在后头恨得要死。太子爷每回都只找李清婳一个人弹奏,好像她们都是空气似的。李桃扇整日来了就是傻坐着,这让她觉得自己每日都是在浪费光阴。
曹雪柔却并没有之前那么不喜欢李清婳。自从她单独给自己包扎了伤口之后, 她就已经不再对李清婳冷嘲热讽了。
《风雅》是特别难的曲目, 李清婳只见林揽熙的手指翻飞,却根本达不到那么熟练。而她也知道,这还只是《风雅》里面最简单的一部分。
李清婳在弹奏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想凭自己的琴艺,不会太好,大概也不会太差。于是她把手指放在了琴弦上, 但她才刚弹出三个音,便被林揽熙叫停。
“不成。快了。”林揽熙的眉头紧蹙。
李清婳微微点头, 又重头再弹奏一遍。这一次, 她弹奏的速度更快了一些, 但很快又被林揽熙叫停。
“还是不对。你的手指不够用力, 声音总是虚浮着。”林揽熙依然不满意。
李桃扇在旁边看得有点高兴了。她觉得李清婳很可能是得罪林揽熙了。
李清婳的脸有些泛红, 但也知道林揽熙的话说得并非没有道理, 于是她又重新弹奏了一遍。这一次, 隔着护甲,她也能感受到琴弦的力量。她觉得这一回应该是没问题了。
然而,在弹奏了大约几息的功夫之后,林揽熙那低哑而不满的声音再次响起在琴室里。“这里就不该用力了。你看那曲谱,此处正是墨客失意的时候,该当轻拢慢捻才好。”
这会,学室内的众人已经出现了低语声。李桃扇更是忍不住推了推曹雪柔的胳膊道:“雪柔,你看林公子是不是故意在找清婳的毛病啊?”
曹雪柔见她眼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神情,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厌恶。自己怎么跟这样的人交好呢?自己也曾这样吗?
她陷入了沉思。
林揽熙的目光虽然看似游离,但其实时不时就会看一眼李清婳。此刻瞧见李清婳的脸红得跟宝石一般,双眸轻轻抖动,就知道她是有些难过了。
林揽熙只觉得心里一阵不舒坦,又急又无奈。可他必须要这样,不这样做,就没办法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了。
他强挺着对她的心疼,继续硬着语气道:“不许停,继续弹。”
柳知意蹙着秀眉,有些担心李清婳。但李清婳从小就是个要强的人,既然知道是自己错,她虽然难过,但并不会放弃。
于是,柳知意便见到李清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重新把手指放到了琴弦上。
哪怕是林揽熙,此刻也不得不承认,李清婳学琴天资聪颖。《风雅》这一首几乎是最难的曲子,自己稍稍点拨,她就已经比大部分人强上许多了。但林揽熙还是尽力露出不满意的神情,美目低垂,轻轻摇着头。
在众人耳中,这分明已经是一首近乎完美的曲目了。徐铭洲死死盯着林揽熙的一张脸,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说他喜欢李清婳,可眼下这分明是为难。说他不喜欢李清婳,可林揽熙眼里又只有李清婳一个人。
徐铭洲嫉妒又烦躁。婳婳表妹怎么就这么听林公子的话呢?她不是一向有自己的主意,连自己的话都不听吗?
整整一堂课的时间,林揽熙都在纠正李清婳的错处。自然了,他美其名曰,这是所有初学者都容易犯的错误,李清婳不过是个示范,所有人都该对镜自照。
直到下课,李清婳终于抬起头说了一句学生受教了。林揽熙看似无意地扫向她的脸庞,见她双眸果然已经微红,林揽熙悔得心痛,却又不得已,继续道:“李清婳,一会到我的茶室来,带着你的琴谱。”
显然是要加课的意思。
李桃扇在旁边忍不住凑过去问道;“婳婳姐,你怎么得罪林夫子啦?”
“这叫得罪啊?你们小李府把夫子授课叫做得罪啊?那你怎么不得罪林夫子试试看呢?让他也单独教教你。你不知道这一堂课下来我们婳婳琴艺精进了多少,你呢?还是那点子能耐。”
……
柳知意看上去温柔,但实际上发起火来一点不比赖舒玉差,甚至比赖舒玉还要更得理不让人。果然这番话说完,李桃扇的脸已经比李清婳还红了。
徐铭洲在一旁听得不顺耳,想走过去替李桃扇争辩几句,但一瞧李清婳在那,还是压制住了。他决定走过去关心一下婳婳。
“婳婳,要不我陪你一道过去,我正好有些琴谱上不明白的地方要问。”徐铭洲关切道。
李清婳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动,但又觉得这样不妥。柳知意却一眼看透徐铭洲的心思,笑笑道:“那正好啊,要不然我还打算陪婳婳一道过去。既然这样,徐公子你陪婳婳去吧。”
“啊?好,好啊。”徐铭洲没想到柳知意竟然替李清婳答应下来。自己本想客气一下的,他自认还没有胆子敢跟太子做对。
不过,徐铭洲蹙蹙眉头,好像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他觉得有点骑虎难下。
李桃扇嫌弃他没能耐,却还是出言给他个台阶道:“这样不妥吧,林夫子指名让婳婳姐一个人过去啊。夫子的茶室可不是随便进的,咱们不能不守规矩。”
“那倒也是。”徐铭洲很快把话接了过来。“那这样吧,婳婳,我在回廊等你。”
柳知意意味深长地笑笑,看了婳婳一眼,意思是你瞧见没有。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李清婳如今对徐铭洲的期望本也不高。更何况,一个能把案子查得明明白白的人,李清婳不觉得他像从前那样可怕了。
林揽熙是一个真诚的人。
至少,比铭洲表哥更真诚。
“我一会就回来。”李清婳冲着柳知意道。柳知意笑着点点头,说自己会在回廊等她。
李桃扇看着李清婳的背影,死死咬着嘴唇。不管怎么嘴硬,她其实真羡慕死李清婳了。她甚至觉得,只要李清婳现在说想当太子妃,那太子一定会十六抬大轿把她娶回去的。而自己呢,明明进了国子学府,可与太子的来往却比从前更少了。
太子甚至从来都不正眼看自己一眼。李桃扇真不明白自己差在哪里。扭过头看见柳知意一脸淡笑,李桃扇觉得有些尴尬,哼了一声道:“林夫子不教我,不也没教你吗?有什么好高兴的。”
“我不想学啊。你很想学,我看出来了。”柳知意呵呵一笑。气得李桃扇要冒烟了。平时曹雪柔都能过来帮忙说几句话的,可今天曹雪柔懒懒不动弹,李桃扇失道寡助,就更没劲头跟柳知意较劲了
另一边,李清婳进了林揽熙的茶室。令她讶异的是,那茶室淡雅而温馨,并没有天子的高不可攀。绕过紫檀木镜心屏风,便是宽敞的房间。当中一个紫铜香炉,靠墙是黄梨木雕花案椅,墙上悬着十二把泥金真丝竹扇,靠窗是一架真正的焦尾古琴。
林揽熙此刻正坐在古琴旁,微微闭着双目,往日眼眸中的跋扈与魅惑被敛起,竟有一种亲近平和之感。
李清婳呆呆站在那。恍惚间觉得,他似乎与在惠光书院时完全不一样了。从前他不过是个少年,但现在他似乎已经像个大人一样,让人觉得踏实。
想起他在李府断案时的场景,李清婳便愈发佩服。站在人群中侃侃而谈,让所有人为之叹服,是一种很厉害的本事呀。
就在这会,林揽熙忽然睁开了双眸,瞧见门前怯懦的少女。他的唇瓣不自觉向上微微扯动,但很快又收敛起,摆摆手道:“坐下。”
李清婳微微颔首,走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她很意外的发现,自己并没有之前那么畏惧他了。
但林揽熙并未跟她说话,只是把护甲缠好,而后抚起了琴。依然是那曲《风雅》,可与方才课上的那一曲完全不同。
如果说课上的林揽熙琴艺纯熟,那么此刻的林揽熙便是与琴融为了一体。李清婳呆呆看着他,终于明白为何他对自己的琴艺如此的不满意,也明白了原来平时授课的他还尚未倾尽全力。
此刻的林揽熙与昨日断案的林揽熙一样,似乎都在熠熠发光。他骨节鲜明的手指在琴弦上翻转跳跃,将一曲《风雅》弹奏得如泣如诉。
李清婳仿佛看见了一位文人从寒窗苦读到一举成名天下知,再到最后失意落魄,幽居草屋的波澜一生。她的心随着他的琴声,随着这位文人的命运而起伏着。
最后,是重重的尾音,是那位文人在临死之前的沉重叹息,是对彼时权贵的不满,是对自己一生故事的回味。
李清婳彻底呆住了。
林揽熙亦是要好久才能从情绪中抽离出来。如他曾说过的那样,弹琴,是一件极耗费情绪的事。但为了她,这一切都值得。
抬眸看见李清婳呆呆傻傻的样子,林揽熙忍不住想笑。
李清婳也不吝夸奖,一双眼闪着星星,“林夫子可真厉害啊。”
“是吧。”林揽熙颇为得意,心里比吃了蜜糖还要甜。“你想学?”
李清婳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正中林揽熙的下怀。“为了明年的考试?”
“嗯。”李清婳再次点点头。
“嗯。”林揽熙心里对老头子生了几分感激,甚至对李贵妃也有些感激,随后尽量装出淡然的样子道:“那这样吧,以后每堂琴艺课之后你都来茶室,我单独教你半个时辰。”
“真的吗?”李清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那样的话,其他人?”
“我是看你天资聪颖才肯教你。你要是不想学,便罢了。”林揽熙摆出嫌弃的样子。可一颗心却提得老高,唯恐李清婳拒绝。
他可再想不出旁的法子了。为了眼前的小妖孽,林揽熙不知判了多少奏折,查了多少案子。为着自己主持女子科举一事,皇帝说既然如此,为显公平,便连男子科举也一道主持。另外,有关科举的折子和案子,都要林揽熙管。
……
林揽熙觉得追个媳妇真不容易。
好在在读书学琴之事上,李清婳总不会让人失望。“既然夫子抬爱,清婳一定勤加练习。”李清婳信誓旦旦地表着决心。
林揽熙满怀安慰,决定回去给老头子好好磕个头,脸上却神色平淡道:“来吧,先用块点心,时辰尚早。”
李清婳想起自己曾在他面前饿肚子的事……脸色一阵赧然。
林揽熙却恍若想不起来,淡淡抿了口熟水。这日子真好过啊,即便想到晚上还有一堆奏折等着自己。
外头,李桃扇故意从茶室门口走了一圈。林揽熙的茶室一向外人不得进,又有屏风挡在门口,所以正常看不着什么。但李桃扇故意找了角度,还是能瞧见屋里李清婳坐在那吃点心的场景。
那点心自然也不是寻常的点心。李桃扇记得那五色点心是御膳房今年研制的新品,一口下去,能吃着五种不同的味道。她上回在李贵妃的佑华殿曾经吃着过一回,可也只有一块而已。那点心精致难得,又要用蟹籽作为主料,很是贵重。
李桃扇咽了咽口水,嫉妒地跟身边的曹雪柔道:“你看见没有?我那婳婳姐在林夫子的茶室里吃点心呢。她怎么那么大脸啊,那是夫子的点心。”
曹雪柔没有以往那么言辞犀利,而是平淡道:“夫子要教她学琴,饿了吃些点心也不是什么大事啊。我之前也在陈夫子那用过茶水的。”
“你怎么……”李桃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曹雪柔并没有多说什么。说实话,那日李清婳给自己缠绢布的场景让自己印象太深了。她也在那一刻明白了为什么李清婳才来国子学府不久,就能够被大家喜欢。
那样温柔善良的姑娘谁不喜欢呢?为什么非要活得咄咄逼人呢?曹雪柔觉得从前的自己做得不对。当然了,对于林揽熙,她还是没放下。只是曹雪柔觉得,先要成为一个自己喜欢自己的人,才能被别人喜欢吧。
所以她不想再像李桃扇那样什么都要计较几句了。
李桃扇跟她话不投机,便去找徐铭洲了。徐铭洲果然跟柳知意都在等李清婳,只是二人站得距离很远,说话都听不清的距离。
李桃扇走过去,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林夫子是真的很把婳婳姐当回事。表哥,你要放弃了吗?”
一句话正中徐铭洲的心坎。他蹙眉摇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李桃扇抬眸道:“表哥不知道婳婳姐最大的长处是什么吗?”
徐铭洲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李桃扇看着不远处柳知意蹙着眉,笑笑道:“婳婳姐最大的长处也是她最大的短处,就是心软。表哥,你现在就得抓住这一点,让婳婳姐知道你的难处,你的痛苦。到时候她肯定就会心回意转了。至于我伯父伯母那,表哥实在不必担心,她们一向都最听婳婳姐的了。”
“我明白了。”徐铭洲慢慢点了点头,又听李桃扇继续说着。
“表哥要抓紧跟婳婳姐把婚事定下来。你想,要是明年六月是女子科举,婳婳姐真得了什么头名,而表哥你却要等到明年九月才能进行府试,到时候岂不是落在婳婳姐的后头了。那,很多事就来不及了吧。”
“多谢桃扇表妹了。”徐铭洲立刻醒悟过来。
李桃扇笑笑,却一边往远走一边在心里想。头名哪就那么好得了,李清婳读书再好,却恐怕连殿试那一步都到不了。毕竟整个大盛能参加科举的女子加起来,不知有多少万人。
昨儿母亲还说没准李清婳能考上,李桃扇当时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要是科举那么容易,就不会有那么多读书人考到五六十岁也考不上了。
她甚至跟母亲打赌,要是李清婳能考上,那自己以后看见李清婳就跪着走路。金静萍没读过那么多书,一听这话倒也赞同了。的确,哪那么好考,李清婳虽然的确读了很多书,但据说都是为了徐铭洲读得,存的是少女心思,哪能真正往脑子里去。
这样一想,金静萍觉得,李桃扇进入殿试的机会或许还比李清婳大一些。毕竟之前李桃扇的诗名还算不错。
林揽熙的茶室里,幽幽的琴声响起。这一回是李清婳在弹奏,依然是那曲《风雅》。林揽熙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心里的担忧一下胜过一下。
按照这小妖孽的聪慧劲儿,只怕自己晚上除了批奏折之外,还得再加两个时辰练琴。不过,林揽熙依然心里舒坦,大不了一夜不睡。
“这里错了个音。”林揽熙站在李清婳的面前,总能准确的找到她弹错的地方,哪怕是在弦音最嘈杂之处。
李清婳学得愈发认真。她学琴十年,不得不承认从未见过像林揽熙这样琴艺精湛的夫子。能被这样的夫子教着,是自己的幸运。
望着李清婳那张清丽如水的面庞,林揽熙几度平了平自己的呼吸。夏末的燥热明明已经被茶室里的冰压住,但林揽熙却依然觉得身子滚烫。
待望向李清婳时,他才忽然明白。大概滚烫的不是自己的身子,而是被她撩拨的心。
她纤白的脖颈露出一截,乌黑的鬓间散下几缕碎发,粉白的指甲,修长的手指,甚至连她手上的翠玉镯都显得那么赏心悦目。
林揽熙立在她的身侧,玉白色的锦衣与她浅绿色的长裙相衬,显得清爽而和谐。
直到李清婳忽然弹错了一个弦,林揽熙忍不住上前帮她修正,没想到她没反应过来,两个人的手指轻轻贴在了一起。
李清婳如触电一般弹开,脸色有些泛红,眼底也有些不知所措的慌张。琴声便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打破了茶室里平静淡雅的氛围。
“夫子……”李清婳的声音软糯而轻柔,听得林揽熙身子一软。他不得不用五根手指一把撑住了桌案。
“学琴要心静。”林揽熙一脸不耐烦。可心底却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李清婳被他的平静镇住,反觉得是自己多想,一时不由得有些赧然。夫子是如常指点,不过是无意中碰触到了自己的手指罢了。
李清婳觉得自己要是因此再害羞下去反而显得小家子气。
毕竟林揽熙一脸义正严词的模样。
于是,李清婳的手重新抚上了琴弦,悠悠流转的琴音再次响彻在茶室内。
而她并没有注意到,另一边的林揽熙却是慢慢走到了茶室的门口,冲着守在外头的昌宁语气淡然道:“把茶室里的冰都撤了吧。”
昌宁一脸诧异地看向林揽熙:“您不是一向怕热的吗?”
林揽熙没吭声,脑海里想得却只有她那冰冷柔软的手指。
昌宁也明白过来什么,福了一福便命小厮来把冰块挪走。茶室里便忽然热了不少。林揽熙取过一把玉骨扇,淡淡摇起来。
李清婳并没有感知到茶室里的温度有什么变化。她学了半个时辰之后,便继续上下一堂课。林揽熙下一堂没有课,守在茶室里懒懒看着面前的焦尾发呆。
昌宁一脸无奈地走过来,看着自家主子道:“爷,您不该回去看奏折吗?”
……
林揽熙点点头,又揉了揉眉心道:“再把之前我学过的那些曲谱全都拿出来,还有那些古籍,都要。”
“爷,您那琴艺还要学啊?您是要靠琴艺状元啊?”昌宁的嘴皮子一向很跟得上。
林揽熙叹口气,嗔道:“你懂什么。”
“奴才自然是不懂的。奴才就觉得,爷可真够辛苦的。”昌宁如实道。就这样,还连清婳姑娘一个笑脸都没得来呢。
昌宁对自家主子深表同情。
如此学了几日之后,李清婳忽然发现徐铭洲没来。她原本还没在意,是李桃扇走过来提醒她的。“婳婳姐,你没发现铭洲表哥没来吗?”
李清婳这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已经渐渐变得没那么在意了。
但眼下李桃扇提起来,李清婳的眼里还是有些担忧的。柳知意便劝了她几句,没想到第二日第三日,徐铭洲还是没来。
李清婳便在回府之后问了徐氏一嘴。
不问则已,一问徐氏倒有些犹豫。“这事前天我就知晓了,铭洲那孩子病了。”
“表哥病了?什么病呀?病得重不重呀?”李清婳柔柔问道。
对着一脸关切的女儿,徐氏有些矛盾,但最后还是坦诚道:“你舅母说请了最好的大夫,那大夫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道是心病,开了些宽心的方子吃了。”
徐氏虽然如今不喜欢徐铭洲,但毕竟是徐家的孩子,要是真是因为自己而得了什么郁郁之症,那徐氏多少还是会在意一些的。不过,她没想把婳婳牵扯进来。
“表哥大概是为了不能参加今年的科举而难过吧。”李清婳知道了徐府欠债的事。娘亲没有帮徐府还钱,李清婳觉得是对的,毕竟那是徐府自己的债务,她们没有帮忙的义务。
“大概是吧。娘亲会派人送一些人参去的,婳婳就不必担心了。要是徐府需要找御医,你爹爹也会帮忙的。”徐氏又温柔说道。
李清婳还没等回答,一身品青色鹤纹官服的李诚业已经走了进来,正好听见二人的最后一句话,便张口问道:“你们是在说铭洲那孩子的事吗?”
徐氏点点头。“你饿了吗?要不要现在就传午膳?还是先喝点熟水,稳一稳。”
妻子温柔的声音让李诚业眉眼间的戾气散去不少,他摆摆手道:“不必了。你带着婳婳,现在就去看看铭洲那孩子吧。”
“我送些人参就行了吧,不必亲自去探望吧。且不说铭洲是个晚辈,再说铭洲到底年轻,多多少沉重的心思,只要能想得开,身子也能很快恢复过来的。”说白了,徐氏就是不想去,更不想带婳婳去蹚徐家的浑水。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了,也不会进一家门。
但李诚业今日却格外坚持,甚至眉宇间没有平时对妻子的和气,像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一样。“你还是去吧。”
听他语气严肃,徐氏有些不高兴嗔道:“你回来对我板着脸,话又不说明白……”
李诚业拿自家媳妇没法子,笑了笑,又过去捏了捏李清婳的小脸,继续道:“你听为夫的,且去便是。带不带东西都不要紧,只要你带着婳婳去了便是了。”
徐氏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她听李诚业如此坚持,再加上语气如此严肃,便知道自己必须要带婳婳去一趟。
“婳婳你去换件衣裳,一会跟娘亲去你表哥那。什么东西都不要带,娘亲会准备好的。”徐氏吩咐道。
去徐府吗?李清婳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了。见铭洲表哥?李清婳不知为何,已经不那么期待了。
但既然铭洲表哥病了,那去看看也是应该的。李清婳点点头,回到自己的院子换了一身青缎子珍珠扣对襟长裙,头上也简单簪了几颗东珠,便随着徐氏一道出了门。
徐府不算小,毕竟是之前花了两三万两银子置办来的。李清婳和徐氏在正厅坐了一会,正觉得有些不耐烦,便见小丫鬟过来恭敬解释道:“太傅夫人,我们夫人一直在照顾公子,方才刚陪着公子用完药,更衣之后就出来拜见。”
“不急。”徐氏依然不明白丈夫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来一趟。但既来之而安之,徐氏抿了一口熟水,坐在那等着。
她对于这座府邸的记忆并不多,因为后来祖母搬出了这座府邸,去了城外的庄子住。美其名曰是颐养天年,实际上却是看不惯徐府这幅重男轻女的做派。
李清婳坐在徐氏身边,虽然也对徐府有些好奇,但却没有探头探脑地多看,只是不时简单打量一下。
卢氏来的时候神色有一瞬间的慌张,但很快便满脸都是笑意。“妹妹可算是来了,婳婳也来了,铭洲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这样直白的态度让徐氏不高兴,但念在孩子病了的份上,她没计较,淡淡道:“我给铭洲带来了一些药材,也不知道能用上哪样,索性一样捡了一些。”
卢氏看了一眼,便知道那药材也是宫里李贵妃赏的。外头市面上可买不到那么粗的人参,都要长成人型了。
她心里高兴又羡慕,叹了一口气道:“其实铭洲那孩子也是想不开。他啊,心里惦记婳婳……”
李清婳早已垂下头去,神色不明。徐氏适时清了清喉咙道:“话不能这么说。虽然是亲戚家,可铭洲是个懂事知礼的孩子……”
卢氏脸色有些讪讪,换了话题道:“你们用了午膳没有,我这就传话下去,让下人安排午膳。我记得婳婳喜欢吃甜的。”
李清婳记得小时候舅母就是这样,什么都可着自己的口味来。她一直以为舅母很喜欢自己,但后来她发现,舅母其实是刻意在迎合自己。因为有一次外头纷传李太傅贪污赈灾银子,那会舅母对自己的态度便不是很客气。
李清婳从那时就知道了,舅母对自己好,是因为自己是太傅的女儿。但李清婳自认,为了徐铭洲可以不在意这一点。可渐渐地,她发现徐铭洲也并非印象中的温润公子。
于是二人就像现在这样,关系疏远起来。
徐氏也不打算多留,摆摆手道:“不必了,诚业等着我回去一道用午膳呢。”
小姑子与太傅感情好,卢氏老早就知道。这也是她羡慕小姑子的理由之一。徐安慎从来不会像太傅对小姑子一样对自己。徐安慎深受徐老将军的影响,认为女子不过是传宗接代,掌管中馈的人罢了。
“那好吧。”卢氏领头,带着徐氏和李清婳往后院走。徐铭洲自己住了一间院子,名唤望月轩,是自己亲自书好后刻上去的。
看着那尚算看得过眼的三个字,徐氏蹙蹙眉。卢氏却以为徐氏在欣赏徐铭洲的字迹,在旁吹嘘道:“我是看不懂的,不过府上之前来过几位名家,都说这字不赖。”
徐氏笑了笑。
二人不好进徐铭洲的卧房,便到正房去等着。徐铭洲虽然病着,但总算走路是不耽误的,只是脸色一片惨白,与从前想必有几分弱不禁风的样子。
瞧见李清婳,徐铭洲立刻便有些心痛似的,一幅想靠近却又不敢的模样,低哑着声音道:“婳婳表妹也来了。”
李清婳在外头面前不太爱说话,淡淡点点头。徐氏便接过话茬道:“好端端,怎么病了呢?铭洲,你是为了今年不能科举的事吗?”
“有一些吧。”徐铭洲不好说已经不在意这事了。
“那我就得说说你了,你要是因为这事上火,那不是让你娘亲难堪吗?你娘亲又不是不故意不还银子的,之前你娘亲跟我说是忘了。”徐氏道。
卢氏的脸色有些尴尬,好在徐铭洲摇摇头。“其实也不全然是因为这事。铭洲只不过是……”他不好明说,看了李清婳一眼。
徐氏烦得厉害。心道你要是喜欢婳婳,早干嘛去了?跟婳婳又发脾气又不让她去国子学府读书的,这一件件办得都是什么事啊。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徐铭洲的话撂在了那,当做听不见。
卢氏赶紧替徐铭洲又把话圆过来,继续道:“妹妹也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知道这孩子什么脾气。他啊,认准了一条道就要走到黑的,谁拦着都不行。你也瞧见了,这其实么多大点事,可这孩子就急成了这样。哎,我也劝了他好几回了,可他就是不听。我看啊,这样下去都要出人命了,这哪行啊。”
瞧着徐氏还有心情喝熟水,卢氏有些按捺不住道:“我说他姑母啊,你也不舍得眼睁睁看着我们徐家的独苗活不下去吧。”
到这会,徐氏已经窝了一肚子的火气。她是想明白了,原来卢氏这母子两个是合起伙来想拿徐铭洲的性命要挟自己。
她打算把徐安慎叫出来问问,他这个当哥哥的到底什么意思。是真不在府里,还是藏着不露面。
可还没等徐氏开口呢,便有小丫鬟匆匆忙忙跑进来道:“夫人,夫人,不好了。外头京兆尹大人带着兵士过来了,说是要查查府里有没有窝藏罪犯。”
作者有话说:
我错了,哈哈哈,这章没让徐铭洲下线,下一章吧下一章,一定能下线了,大家可以猜猜是怎么下线的,猜中有奖嘿嘿
? 第 33 章
这些日子盛京城里来了一伙山贼, 官府刚剿杀了一半就没了动静,所以近来常常会查。但这种事,几乎不会查到权贵人家。因为权贵人家几乎都有自己的护院, 不会让山贼贸然进入。
“京兆尹?小小的京兆尹也能上咱们府上逞威风了?”卢氏有意哄徐氏高兴,又继续道:“他怕是不知道太傅夫人也在这吧。”
然而徐氏却没有卢氏想的那般生气。相反,她想起了李诚业坚持让自己来徐府的事。她觉得京兆尹的到来或许和李诚业让自己来着有关系。
于是, 她毫不犹豫道:“我们出去看看吧。”说完, 她扭头看了一眼李清婳。她本想让她在屋里等着, 可一想到徐铭洲那副样子,她实在不放心。算了, 还是一道出去吧。
不过没等徐氏说话,李清婳就自己开口了。“娘亲,我们出去看看吧。京兆尹大人既然来了, 肯定是有要事的, 没准咱们能帮到舅母呢。”
……
卢氏想瞪一眼李清婳,还想问问她这话什么意思。可徐氏没给她这个机会,领着婳婳便回了前院正厅。
果然似乎京兆尹瞧见太傅夫人并不意外。“臣奉命来查一查府里有无窝藏罪犯。徐夫人,请你把府上所有人口都叫出来,我们要一一按照画像核对。”
卢氏脸色一白, 随即僵硬笑道:“这,这女子们就不必核对了吧。”
“夫人见谅。而今流入盛京城的这伙山贼里面有数名女飞贼, 所以女子也要核查一番。”京兆尹并不给面子。
卢氏不乐意了, 掐起腰反问:“我冒昧问问这位大人, 是只有我们徐府这一家受了核查, 还是家家户户都要核查呢?您也瞧见了, 太傅夫人还在这呢。太傅夫人要是受惊了, 我看你们怎么跟太傅大人交待!”
她以为靠着徐氏就能吓住京兆尹。然后徐氏却在旁老神在在道:“我胆子没那么小。作为官眷, 我们理所应当支持官府查案。只不过,你得命人搬来椅子和藤伞。”
婳婳那么白,可不能晒着了。
卢氏气得心里一股火,却不敢冲徐氏发飙,只好又冲京兆尹道:“大人,您还未回答民女的话。”
京兆尹看了半天也看明白了,徐氏是正一品诰命,惹不得。可徐氏没有替徐府出面的意思,这位卢氏没有诰命在身,不过是一介布衣罢了。要不是看在徐安慎的面子上,自己甚至不必理会她。
京兆尹决定还是按照那个人的安排行事,于是懒懒摆摆手道:“这位夫人,本官没有答你话的必要。本官只能告诉你,本官是奉旨办案,并未逾矩。好了,请夫人把府中所有人丁都请来吧。”
卢氏的脸气得一阵哄一阵白,最后又变成了惨白色。她的眼里不知为何闪着些心虚。徐氏有点不解。
卢氏转过头来安排人为徐氏拿软椅和藤伞。又借着这个空跟徐氏道:“妹妹,你说今日这事要是传出去,多丢徐府的人啊。你跟这位大人说说,适可而止吧,啊?进来了,就当查过了吧,你说呢?”
徐氏现下几乎已经能肯定卢氏心里有鬼了。既然如此,自己又怎会轻易纵了她,于是故意呀了一声道:“咱们是官眷,也是臣民。人家京兆尹大人都说了是奉旨办事,咱们要是违逆人家的意思,那不就是抗旨吗?抗旨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李清婳用小声答道:“舅母,抗旨是会掉脑袋的。”
……
用你说。卢氏没忍住,咬了咬牙。
徐氏便替京兆尹亲自催起来。“你要是再不快些,真要掉脑袋了啊。”
卢氏眼里一惊,终于一跺脚,吩咐身后的丫鬟把府上所有人丁都叫出来。而后,她亲自拿了一把团扇,过去给徐氏扇风。
给徐氏扇得有点冷。徐氏便摆摆手让她也坐那。可卢氏似乎根本就坐不住。
“大哥今日不回府?”徐氏问。卢氏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徐氏不吭声了。她还以为卢氏是因为徐安慎在府里却不出面而尴尬,但眼下看来,似乎另外有事。她把婳婳拉得距离自己近了一些,问婳婳热不热。
婳婳摇了摇头。
徐氏放下心,又见京兆尹虽然带来的兵士多,但进院的不过两三个,一颗心就更落定了。人少,婳婳不会太害怕的。
很快,府里的人都站在了院子里,排成几排。徐氏大致看了一眼,徐府的人并不算少,加上妾室等人,怎么着也得有三四十人。不过,这些妾室穿得远不及卢氏光鲜,除了里头有一位,好像穿了一抹艳红?
不过那人一闪就过去了,徐氏也没看太清,便没有多想。
京兆尹安排了兵士照着画像逐个核对。无论男女,看得都十分仔细,不过也没有耗费太多功夫,每人几息的时间也就够了。直到一位姿容明艳的少女走上前来。只见她生就一张笑脸,不笑也有笑意在脸上,乖巧又通透的模样,穿得也是不俗,一袭盘金彩绣的锦衣,牡丹髻上坠着白玉响铃簪,耳上是闪耀的红宝石,手上懒懒戴着祖母绿圆珠手串。
徐氏暗自讶异,这样的一身打扮几乎要上百两银子了。以徐府如今的出入,是断断养不起这样贵重的姑娘的。
果然京兆尹眼光也毒辣,摆摆手命兵士退到一边,而后指着这位姑娘对卢氏道:“夫人,这位姑娘是何身份?”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卢氏的脸上,卢氏顿时紧张不已,似乎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安放了。“她,她是府里的妾室。”
“什么时候娶的妾室,谁的妾室,是良民还是奴婢,户籍何在?亲眷是谁?”京兆尹神色肃然,一个个问题逼问下去,让卢氏的脸愈发垮下去。
她看了一眼徐氏。
徐氏有点纳闷。看我做什么?
京兆尹见她不答,有些不乐,摆摆手道:“既然夫人不说,这位,这位妾室,我们就只能带回衙门候审了。”
“夫人!”少女显然有些焦急,抬眉便质问道:“您答应了我爹会照顾好我的。”
卢氏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徐氏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徐铭洲神色也有些不对。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但没等自己开口问,那位少女便自己答道:“回大人的话,民女是徐府嫡长子徐铭洲的妾室,数日前成婚,户籍在扬州,我父亲是江南四大盐商之一卢德水手下的大掌柜,夫人那有我父亲留下的文书,上头盖着江南盐印。”
“原来如此。”京兆尹点了点头,又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画像,继续道:“嗯,细看确实不同,方才是本官看错了。好了,卢府的人丁都已经核查过,本官就不打扰了。”
说完这句话,干完大事的京兆尹大人深藏功与名,毫不犹豫地领着兵士离开了徐府。留下徐铭洲和卢氏一脸愧疚地看向徐氏和李清婳。
徐氏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婳婳。然而,李清婳清丽的面庞上并没有她想象之中的痛苦和难过。更多的,似乎只是失望。
眼门前,卢氏的解释响在耳边。“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好人家哪有先纳妾后娶妻的,最多也只是个通房丫鬟罢了。可这孩子的身份,哎,身份倒是寻常,但是……”
“但是有厚厚的嫁妆。”徐氏心里有数。她早就听说,盐商是皇帝的钱袋子。盐商手底下的掌柜自然也能赚得盆满钵满。只不过她不明白,按照这位姑娘的家世,嫁一位更好的人家也不是不成。
大盛风气开化,即便是商贾,也不会太过没有地位。
“这孩子,是,是那位掌柜的私生闺女。不过,疼得像眼珠子一样,而且从小也是好好养大的,你也瞧见了,她脾气好,性格也温柔,跟谁都能合得来。”说着话,卢氏还特意看了李清婳一眼。但李清婳此刻似乎正醉心于腰间的兰色如意丝绦。
徐氏心头冷笑,想这卢氏果然是不跳黄河不死心,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指望自己能让婳婳嫁给徐铭洲?
她懒懒直起腰,拉着婳婳的手道:“走吧,舅母还有事要忙,以后咱们就别来叨扰了。年节时再见便是了。”
言外之意是,除非年节,否则别让我见到你。
卢氏脸色一慌,上前想拉徐氏,却被狠狠瞪了一眼。她气得恼火,正要开口,却听徐铭洲那位新妾开口道:“这位便是铭洲公子的表妹吗?真标致啊,要是以后能跟我一道在府里就好了。”
徐氏只看了她一眼,便让卢氏把人拉下去学规矩了。而且还派了小丫鬟跟着。
那新妾还没等反应过来呢,便被两个婆子死死按住了脑袋。她拼命喊徐铭洲,但徐铭洲纹丝不动。
这位新妾这才明白,自己掉进了狼窝里。
“你别生气……”卢氏还想说些什么,但徐氏已经抬腿往外走了。她自视已经给够兄嫂的面子了。
卢氏气得磨着牙根喊:“要不是因为你不帮我还钱,我至于娶这样的人入府吗?你是安慎的亲妹妹,家大业大,手指头松一些,八千两银子就出来了。你凭什么不帮忙?”
徐氏站住脚步,看了一眼婳婳。“瞧见了吗?”
婳婳紧贴着徐氏,有些害怕,但她想起自己不能总是像现在这样。她想像林揽熙那样,做一个掷地有声的人。
于是她点点头,尽量抬高声音道:“女儿看见了。”
“看见了就好,以后没这个亲戚了。”徐氏哼了一声。
婳婳看了一眼徐铭洲。其实她最失望的,是方才那位女子呼救的时候,徐铭洲连头都没抬,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娘亲和自己。
她终于意识到,比起自己,徐铭洲更像是暖房里的一朵花。一旦遇到半点波折,就立刻会情绪失控。遇到点困难,就会躲得像缩头乌龟一样。
李清婳又看了一眼徐铭洲。不得不承认,即使在病中,他也姿容如春风。可他空有一副皮囊,并不能担起任何事。
徐铭洲的头一直低垂着。他没想到这事这么快便被徐氏母女二人发现了。其实当时自己也跟母亲义正词严地反抗过,但母亲说,要是不娶此女,府中的日子便比现在惨淡两三倍不止。但若娶了此女,那么那八千两银子不但很快就会还上,而且还能让府里的日子比现在阔绰。
徐铭洲质问要是婳婳表妹知道了怎么办。母亲说只要嫁过来才会知道,否则这就是个秘密。毕竟只是一房小妾,连酒席都不必摆,只一家人开了两桌宴,绝不会传出去任何风声。
思虑到母亲也不容易,徐铭洲最终答应了,还亲自去找了父亲,说是自己喜欢这位扬州女子,这才娶进门来。
但眼下,看着李清婳如出水芙蓉般的站在那,徐铭洲是真的后悔了。如果自己可以再忍一忍困顿的日子,真的用自己的聘礼把买宅子的债补上,或许眼下就不会有这种局面了。
他的心里一阵抽痛,觉得自己失去的不仅是婳婳,还有太傅府这棵大树。这么一想,眼眶不由得有些热,徐铭洲上前走了一步,柔声道:“婳婳,是表哥对不住你。”
徐氏特意看了一眼婳婳,见婳婳神色并没有什么改变。
“姑母,铭洲也对不住李家。这件事,的确是铭洲糊涂了。可姑母您也知道,父母感情原本就不佳,此事出了之后父亲对母亲更是责骂不已。铭洲为人子,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受委屈,便只好出此下策,娶了这名扬州女子为妾。不过铭洲其实心里并不喜欢她,不过是留在府里养着罢了。铭洲的一颗心,从童年时到现在,始终都没有改变过。”
“不过,事情已经出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铭洲自知罪孽深重,不知如何悔改。既然如此,便让铭洲终身不娶。即便以后走入朝堂,也以守护李家为责,绝不有二心。”徐铭洲说得深情款款,连李清婳身后的燕儿都有些动心。
偏在这会,方才被两个婆子拉下去立规矩的扬州女子忽然又冲出来,一张笑脸此刻带着薄怒道:“你胡说!什么终身不娶,你之前还跟我念叨喜欢什么小李府的桃扇姑娘呢!”
“住嘴!”卢氏立刻喝止,又冲着旁边的婆子使使眼色。两个婆子立刻便拿手里的帕子去堵那扬州女子的嘴。可此女来回挣扎间,又说了几句。“你说将来要娶什么婳婳表妹为正妻,还要娶桃扇表妹为妾,让我想明白!我想不明白,我爹把我交给你们徐府,不是让我受委屈的。”
……
就连徐府的下人听到这番话,都觉得不对劲。公子这是要把李家两位姐妹都娶来?公子当自己是什么人?皇帝也不好这么做事吧,这也太狂妄了。
下人们靠着墙根站着,但却是一脸看热闹的神情,有的已经忍不住吃吃笑起来。这也太热闹了,夫人和公子这事办的,真是绝了。
徐氏的脸色亦是不好看,原来她觉得就当没有这门亲戚了,可眼下这番话,气得脸都有些红了。这徐铭洲拿婳婳当什么人了?
不过,她虽然生气,但是更担心婳婳的感受,于是赶紧侧过头去看婳婳。其实不光是她,徐铭洲也又惊又悔地看着李清婳。他虽然没想到自己新娶的妾室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添了这么多乱子,不过他觉得以李清婳的性格,生气肯定是会生气的,但应该不至于从此就彻底不喜欢自己了。
二人毕竟青梅竹马那么多年,自己也对婳婳好了那么多年。
但下一刻从李清婳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徐铭洲彻底惊呆了。
一向性情软糯的婳婳,此刻看着徐府一团乱麻的景象,竟认认真真地说出一番入情入理的话。她是看着徐氏说的,并没有针对徐铭洲或者卢氏的意思。
“娘亲,徐府毕竟是您的娘家,以这样的家风,若不严加整治,将来迟早要闹出事端来。到时候徐府怎样都跟我们没关系,但要是影响您的名声就不美了。您应该跟舅父说,要么把这些人都关起来狠狠禁足几载,要么就让舅父出一份文书,证明您已经与徐府毫无瓜葛。”
一阵风吹来,让众人的神智都清醒了许多。卢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脸呆滞地看着李清婳。徐铭洲则是捂着胸口,似乎又有些难受的样子。他的脸色惨白惨白的,看着李清婳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
“婳婳表妹?”徐铭洲觉得自己听错了,几乎想掏掏耳朵。
只有徐氏带着欣喜看向婳婳。她之前一直就担心婳婳胆小又心软,将来撑不起大局来。但现在她发现,或许是自己从前低估婳婳了。更准确的说,是婳婳如今的确进益了。
徐氏很高兴,看着婳婳低声问她心里真的不会难过吗?李清婳摇了摇头。她不傻,徐铭洲的心昭然若揭,自己要是再为了他难受,那真是一点都不值得。
徐氏脸上便带了些笑意,十分赞同地冲着李清婳道:“就照婳婳说的办。不过即便你舅父出了文书,人家也不会信。倒不如让你舅父把人关起来一年半载的,让她们长长记性。走,咱们回府。”
李清婳点点头,耳边的月牙蓝宝石随之晃动,美得不可方物。
徐铭洲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一阵强烈的悔恨涌上心头。卢氏拍着大腿,在院里嚎了起来。
李清婳在下台阶的时候脚软了一下,燕儿一把将人扶住了。徐氏见状不由得有些心疼,拍着女儿的手道:“傻孩子,你要是难受就说出来,娘亲懂你的心思。”毕竟是喜欢了数年的人。
李清婳微微摇头,脸上虽然渗出几滴汗珠,但是难掩自豪的神情。“娘亲,我喜欢今日从容的自己,不喜欢从前那个胆小怯懦的自己。”
徐氏看了她一眼,觉得婳婳的书没有白读。国子学府还是不一样的。
但徐氏并不知道,李清婳方才脑子里想的,全是林揽熙那日断案时的场景。她在尽力像他一样,从容不迫。除了父母之外,那是自己见过的唯一一个什么都不惧怕的人。
“婳婳今日受惊了,娘亲一会回府亲自下厨,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炙鱼片,再做一道龙井虾仁,还有蟹籽酱。”徐氏对婳婳的宠溺从来都不会少。李清婳点点头,笑着对娘亲说谢谢。
后来的事李清婳根本没有再问,徐氏也没告诉她。徐安慎亲自来了一趟李府,与徐氏一道商议徐府的事。徐氏什么都没说,只是要他清白做事,严谨治家,求实做人。
徐安慎不傻。徐氏说完这几句话,他就已经知道儿子和夫人错在什么地方了。他答应以后不会再让卢氏管家,更不会让她出门。至于徐铭洲,国子学府也不必再去,在府里苦读便是了。
而之后,徐氏也问了李诚业,是不是他早就知晓什么,才特意让自己领着婳婳去徐府。李诚业嗯了一声,说徐铭洲新娶的那房妾室已经来盛京城许久了,好几位年轻官员家里都被媒婆问过几次,没想到最后竟然被铭洲那孩子娶了。
对于这件事,最为震惊的是李桃扇。当金静萍把徐府近来发生的事跟她说了一遍,李桃扇简直不敢相信。
“这么说,徐府和李府彻底分崩离析了?”李桃扇有点烦躁。这样一来,徐铭洲就不能吊着李清婳,而自己也不能借徐铭洲拿捏李清婳了。
“你伯母手段不俗,传出来的话没多少,但大致是这样的。因为卢氏给铭洲娶了个小妾,所以李府绝不会把婳婳嫁过去了,两家的关系也没从前那么好。”因为事不关己,所以金静萍的语气十分轻快。
“好端端的,他娶小妾做什么?”李桃扇咬着牙道。
“谁知道呢,反正跟咱们没关系。”金静萍剥了一粒葡萄吃。
“怎么没关系?没了徐铭洲,谁缠着李清婳?伯母要是真想把婳婳姐嫁给太子怎么办?”李桃扇说道。
金静萍这才一怔。她忘了这一茬了。现在李桃扇提起来她才反应过来,李清婳现在可是名花无主了……
“太子爷现在都给李清婳单独授课了,谁知道怎么回事。”李桃扇别别扭扭说着。
金静萍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心里也是很不明白,为何女儿生得这般娇艳,可太子爷却一眼不看。那李清婳整日畏首畏尾的,偏偏太子爷还真放在心上了。
“我看眼下,你还是得在这次女子科举中多费些心思。皇帝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太子适龄的时候提起女子科举一事,没准真是要为太子选妃呢。哎,可惜宫里贵妃娘娘那什么话都传不出来了,要不然咱们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一提起读书,李桃扇就觉得头疼。不过她也知道,对自己来说,眼下的路可能只有这一条了。只有在女子科举中进入殿试一轮,才能有所指望。
她又一次羡慕起李清婳来。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太子的喜欢,这种滋味多美好啊。如果自己是李清婳,现在一定会主动跟太子示好,然后早日成为太子妃,将来再稳稳当当地成为一国之母,过上人上人的日子。
还考什么女子科举。
李清婳却不这么想。她有种预感,只要努力完成女子科举的事,那自己一定会变得更加自信胆大,也会更有能力照顾身边的人。
从小到大,她受了别人太多的关爱。为什么不能把这种关爱也还回去呢?李清婳也想在遇到事的时候大胆地站出来,替爹娘,替舒玉她们说话。
到那时,日子一定与现在还不一样。
所以此刻,李清婳坐在房间里,认认真真地捧着一本书在读。她已经安排好了,每日下午用一个时辰练琴,剩下的时间便可以读书。这样两不耽误。
燕儿把房间弄得亮亮堂堂的,连硕大的镜心屏风都用上了。除了在旁边一个劲儿地打瞌睡外,算是十分合格的小丫鬟了。
今日从林夫子的茶室出来前,林夫子还给了李清婳一本琴谱。这本琴谱据说是前朝一位女琴师留下的,她游走乡间江湖,写下了这样一本与宫廷的靡靡之风浑然不同的琴谱。
李清婳试了几曲,虽然弹得并不熟练,但是别有一番疏朗旷达之意。她很是喜欢,所以此刻,原本该是读书的时辰,她还沉浸在曲谱里头。
这本曲谱虽然精妙,但是里头还有一些晦涩难懂之处。比如说有的符号,她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李清婳自然不舍得在这样贵重的琴谱上圈圈画画,所以便另外拿了纸笔把自己不理解的地方记录下来。
她打算在后天琴艺课的时候去问问林夫子。
听说李清婳都快戊时了还没睡,徐氏领人端着桂圆银耳羹来了一趟,但看李清婳学得太认真了,又没忍心打扰,把银耳羹交给了燕儿,便又走了出去。
回到卧房里,徐氏跟李诚业念叨:“这孩子为了女子科举一事也太辛苦了些。上午去国子学府还不够,下午又要练琴,晚上还得读书。她身子骨本来就单薄,这样下去不是累坏了吗?”
听见这话,正在更衣的李诚业也有些心疼,拈着胡须叹道:“要不你领着孩子没事出去散散心,别总窝在府里了。”
“光是散心也不成吧。”徐氏卸下簪环,换上一件粉红折枝的寝衣,脸上的脂粉已经褪去,眼角微微有些细纹,但依然是不俗的江南美人,李诚业上前亲手帮她梳头。
夫妻两依然惦记婳婳的身子。李诚业梳着妻子乌黑的鬓发,忽然道:“那琴艺不是要等到殿试时才要考教吗?你说现在学起来,是不是有些早啊?”
徐氏也没想到这一节,点点头道:“你说得也有些道理。府试是明年六月,国试是明年七月,殿试是明年八月。这样说来,殿试是最末的,也就是说,这琴艺是最不要紧的。婳婳要等到府试和国试过了,再抓紧研习也可。”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徐氏的美目泛起光彩,愈发增添了整个人的柔美。“等过两天休沐我就跟婳婳好好说一说,让她先不学琴了,或者说,一旬练个七八日的琴就成了,先把心思放在读书上。”
“嗯,这样最好。”李诚业也十分赞同。
徐氏有些高兴地拉着丈夫坐下来,又道:“对了诚业,太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单独给婳婳授课啊?会不会……”
李诚业摆了摆手。“你想多了,贵妃娘娘旁敲侧击问了,皇帝说是他为了考教太子授课本事……”说到这,他自己有些不信了。好好的太子,考教什么授课的本事啊。
李诚业又犹豫了一会,开口道:“但,贵妃娘娘不会害我们,她要我们不必多管,一切随缘。婳婳那孩子自有她的福气。”
徐氏听完也沉吟一会,但她对小姑子还是很有信心的。当初入宫,李贵妃不过是一介贵人,而今不过十几年便走到了贵妃的位置,自然是因为聪慧过人。既然小姑子这么说,那自己就信她。
不过,自己可以不管太子爷单独授课的事,但不能不管婳婳的身体。她还是决定过两日就跟婳婳商量,先不学琴了。
另一边的林揽熙并不知道李府两位未来的岳丈和岳母正合计着一件对自己追妻不利的大事,他正听昌宁回报徐府之事。
身为太子爷,想打听这点小事,还不在话下。
……
这一晚,昌宁不但听见了小祖宗久违的鼾声,甚至在梦里还笑了两下。第二日祝宝荣来的时候,林揽熙也是眉眼含笑,连听说他把一件差事办砸了都没生气。这会,祝宝荣已经得了林揽熙从皇帝请得的实缺儿,太常寺丞。
隔日早,林揽熙如常去了琴室。如今国子学府里头众人愈发向学,让林揽熙觉得皇帝提出女子科举一事的确意义匪浅。
琴艺课后,李清婳如约进了林揽熙的茶室,捧着手里厚厚的七八张纸。这些纸上都用娟秀的楷书写着她对于那本琴谱的问题。
林揽熙简单翻开几眼,也不由得慨叹她的用心。既然这样,这堂课索性不练琴,先把这本琴谱看懂再说。
从第一页开始,林揽熙认认真真讲着。李清婳认认真真听着。
她的一双手托在微尖的下巴上,水盈盈的双眸上乌黑的睫毛抖动着,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微微的光泽。这样的一张脸让林揽熙不时就要出神,然后便要低下头来才看一眼那张纸才能收回心神。
但李清婳并不知晓林揽熙的心思。她正努力去理解从林揽熙嘴里说出来的那些明明就是人话,但听上去却为什么怎么都听不懂的话。
分明只是一本琴谱而已……但里头却又太多李清婳不懂的东西了。不得不说,这位女琴师旁征博引,博古通今,实在是太让人……困了。
李清婳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皮合上。可昨晚熬到了接近亥时,实在是有些睡不够,自己今天晨起都是被燕儿拽起来的。
于是林揽熙一个没留神的功夫,李清婳的双手没托住下巴,她的头便沉沉地歪下去,然后整个身子都随之歪下去。
林揽熙咬着牙站起身,一双大手像托起一只小鹌鹑一样扶起了李清婳。
在下坠的那一刻其实李清婳就醒了。忽然失重的感觉让她的头脑一下子变得清醒了许多,睁开眼时,便见到一双欲勾还休的魅惑双眸正把自己藏在眼底。
仿佛自己还被扶了一把。李清婳有些恍惚,但看林揽熙神色自若,又觉得大概他不会扶自己。脸色便有些羞赧,李清婳微微低垂了头,有些嗫嚅道:“昨日学得太晚了……”
林揽熙又气又心疼,简直不知拿她怎么办好。自己累了都不知道?累坏了怎么好?他一股脑的问题想丢出来质问她,但其实话到嘴边又心软,变成了一句:“今儿歇歇吧。”
……
李清婳点点头,红着脸开始收拾桌上的几页纸。却被林揽熙的大手按住。“放下。”
素齿粉唇的少女清眸流盼,有些不解。
林揽熙无奈地解释道:“我帮你把这些问题的答案写下来,你回去慢慢看便是。否则,大抵你也是记不住的。”
“那夫子太辛苦了。”李清婳白皙的脸庞耀若春华,加上一双剪水双眸里流淌出的自然而然的关心,让林揽熙心里一阵滚烫。
“无妨。”他的嗓音低哑了一些。
李清婳咬咬唇,忽然清喉娇啭,义正词严道:“学生绝不辜负夫子的辛苦,定会摘得前名,以慰夫子辛劳。”
林揽熙的唇畔再也忍不住,泛起浓浓的笑意。
亲自送了李清婳出门的昌宁扭过头来,便见主子又是一脸餍足地坐在黄花梨木圈椅上。他忍不住上前,替主子高兴道:“爷,您有没有觉得,清婳姑娘比从前开朗不少?”
“是吗?”林揽熙笑骂:“会说话你就多说几句,让你家爷再高兴高兴。”
两日之后,李清婳又迎来了休沐的日子。徐氏还没等跟她说把学琴的事放放,赖舒玉和柳知意便找了过来,说是要与婳婳一道出门置办胭脂水粉。
徐氏自然高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除了让燕儿跟着,还带了四五个家丁。路上,赖舒玉说起柳知意的婚事,据说祝国公家里已经开始筹备了,问她是不是就要成亲了。
柳知意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开口是温柔的声音,但话里话外都很不好惹。“以后要是祝宝荣敢欺负我,我就回来找你们读书,到时候你们可别嫌弃我嫁过人。”
赖舒玉推着她笑:“谁敢招惹你,脾气大得很。”李清婳反倒说赖舒玉,“我觉得知意这样挺好的。”
“就是。”柳知意眼里有几分得意。
姐妹几人说说笑笑,终于把李清婳读书的疲惫赶去不少。路上,几人又陪着李清婳去了趟书坊,没想到在那碰上了曹雪柔。
一袭粉橙对襟梅花裙的曹雪柔在看见三人的那一刻,不知为何脸色有些古怪。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日九千的一天,骄傲脸
? 第 34 章
因为曹雪柔这些日子都没怎么跟李清婳过不去, 所以柳知意对她也算客气,点点头便当是问过礼了。
但曹雪柔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从身后的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盒子, 轻轻递给了柳知意道:“听说你要嫁人了,往后大概就不来国子学府了。我们好歹同窗一场,我刚才特意给你找了份礼物, 你瞧瞧喜不喜欢?”
虽然有点吃惊, 但柳知意还是把盒子接过来了。因为曹雪柔的神情很是真诚。
扒拉开盒子的暗扣, 只见红色绒缎上头静静躺着一枚羊脂色的白玉孔雀簪。柳知意最喜欢孔雀了,这份礼物她不得不承认很贴心。
抬眸对上曹雪柔一脸的期待, 柳知意点点头道:“多谢了。”
如云开雾散似的,曹雪柔脸上挂上满足的笑意。“你喜欢就好,我就不白挑。从前我有时候爱逞口舌之快, 你们别介意。”
“没事, 都过去了。”柳知意大方道。
曹雪柔心里越发热热的。她现在才知道,做一个嚣张跋扈的姑娘,除了惹人厌烦之外,一点好处都没有。但是要是做一个善良热心的姑娘,那么周围人的态度也会相应改变。
她忍不住看了李清婳一眼, 小声道:“婳婳,我想再跟你说一次谢谢。”
“谢我?”李清婳不解, 看了一眼柳知意, 柳知意笑笑。
“对啊, 那天你帮我缠药草,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可我想了很多。我想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跟你做朋友, 而我却每日只能领着小丫鬟在书院里, 跟你那个妹妹倒是还行,可每回在一起都是说大家的闲话,好没意思啊。”曹雪柔说出了自己这些日子的想法,感觉心里痛快极了。
李清婳也没从前那么胆子小,她冲着曹雪柔点点头笑了笑。
曹雪柔再次道了谢,又见三人好得像亲姐妹一样,眼里便有些羡慕。但她也知道,自己从前对李清婳态度不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得到她们的原谅的,于是又说了几句便告退了。但她的心情还是很好的。
她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将来一定会有更多朋友的。父兄们说得对,他们会尽己所能宠着自己,但自己也要学会长进。
李清婳几人在外头逛了小半天,最后赖舒玉吵着累,所以几人便各自散去了。回府正好赶上用午膳,李清婳便随着徐氏一块。
九月已经过去大半,暑热渐渐散去,桌案上摆着的也是精致可口的饭菜。碧梗粥,水晶虾饺,桃仁山鸡丁,烧青笋,还有几碟小菜。
瞧着李清婳用的香甜,徐氏笑了笑,给她又夹了一个剔透的虾饺到碗里,柔声道:“婳婳,娘亲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嗯。”李清婳很懂礼数地撂下手里的筷子,但徐氏又让她继续吃,而后温柔道:“婳婳,娘亲觉得你现在这样既读书又学琴实在有些辛苦,或许你可以换个法子。”
“换个法子?”李清婳又一次撂下手里的筷子。
徐氏点点头。“对啊,娘亲觉得你可以先专心读书,准备府试和国试。一旦这两样过了,再认真准备殿试也不迟。要不然你现在一心二用,反倒两样都没学周全。更要紧的是,你的身子也吃不消,不是吗?”
李清婳想了一下,觉得徐氏说的也有道理,点点头道:“娘亲说的,女儿之前也考虑过。不过我怕到时候再学来不及,所以不敢生疏。”
说着话,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但很快用帕子将嘴捂住。
不过,母女两个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李清婳有些赧然道:“娘亲说得是,我先把学琴的事停一停吧,正好明天跟林夫子说一声。读书要紧。要是府试和国试都没过,那我也不必想什么殿试的事呀。”
母女两个就这么说好了,先把琴艺的事放一放。
第二日一早,李清婳去了国子学府。她今日没有琴艺课,但因为之前跟林夫子约好了两堂课中间的半个时辰过去学琴,所以还是要去林揽熙的茶室。
不过因为她昨天已经跟娘亲说好暂时把琴艺放一放,所以她今日不是来学琴的,而是打算跟林夫子也说一声,这些日子先专心读书,等到府试和国试都过了,再刻苦练习琴艺。这样林夫子也不至于太过辛苦。
一进门,她就把这个想法跟林揽熙说了。
林揽熙刚命昌宁把冰块都拿走,此刻正额间带着汗珠坐在那候着她。冷不丁听见这么一番话,不由得眉头紧蹙起来。
李清婳说完才感觉到有点后悔,她可是前几日刚答应林夫子要好好学琴的。这样是不是有些对不住林夫子啊,李清婳的眉头也紧锁起来,想着自己要不要收回这个念头。
林揽熙本有些不乐意,可抬眸瞧见李清婳眼圈有些发青,嘴唇也不似从前水润粉嫩,心里的火气便淡了下去。又想想她前日打瞌睡的样子,方才的火气便更消失殆尽,而全然变成了对她的心疼。毕竟女子科举之事有自己的私心在里头。
林揽熙不舍得再看她,又故作淡然地将手里的数页纸全都递过去,撵人离开道:“拿回去看吧,你的那些问题,都帮你写明白了。”
李清婳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去,简单翻看了两页。
越看越不对劲。
李清婳的表情从感动到认真,再到疑惑,再到局促。
……
林揽熙蹙蹙眉,一双魅惑的双眸懒懒瞥了她一眼,而后一把将自己写完的那摞纸抢过来。
……
许是因为近来草书帖子临摹得太多,林揽熙的这几页纸都是用草书写的。
草书的最大特点就是,只有写得人能看懂。有时候兴致起来,连写的人都未必能看懂。林揽熙抓起一页纸看了几眼,自己倒是能看懂,不过显然这个小妖孽是看不懂的。
他不由得咬着牙,嫌弃将那摞纸全都扔进了渣斗里。反而是李清婳一脸心疼地过去捡,语气如常软糯道:“我能看得懂的,我能看懂的。夫子您别生气……实在看不懂的地方,我问问父亲便是了。”
她的语气越急促,越让林揽熙心疼。他一边埋怨自己如此粗心,一边狠狠将人拉起来。“不许捡!”
渣斗里都是不干净的东西。脏了手怎么办。
可李清婳实在舍不得,毕竟那一摞纸实在算不得薄了。而且李清婳还记得昨日林夫子对其中的许多问题也说尚且存疑,可今日那上头每一个问题都写着清清楚楚的答案。再瞧瞧林夫子眼圈的淡青,便知道夫子昨夜为了自己没有睡好。
这么好的夫子,自己怎么能辜负。别说草书了,就是甲骨文,自己也得读下来。李清婳细嫩的胳膊恋恋不舍地抓着渣斗的沿儿。
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眸让林揽熙觉得自己仿佛把她怎么样了似的,不由得咬牙切齿道:“行了行了,别捡了。既然不学,就先放放。”
李清婳以为他不高兴,手不由得一松。渣斗咯噔一声落回地上,茶室里的气氛忽然静谧下来。九月已是天高云淡,连茶室内都显得空阔不少。
李清婳垂眸看着地面,轻轻咬了咬嘴唇,开口道:“林夫子,我一定会顺利考过府试和国试的,到时候一定好好跟您学琴。即便考不过,我,我也不会对不起您。”
林揽熙心头的火气被她的吴侬软语彻底浇灭。他甚至觉得,要是她拿这副嗓子让自己去杀人放火,自己也是肯的。
“好。”林揽熙没再说什么旁的话,只是哑着嗓子答应下来。他相信李清婳一定能考过。
李清婳冲着林揽熙深深拜了一礼,那是学生对夫子所行的最重的一种谢礼。
林揽熙望着她纤细的腰身弯下,看着她耳后两缕俏皮的碎发,心里忽然产生浓浓的不舍。要是能把她一直留在这,该有多好。
李清婳很快走出了茶室。林揽熙坐在那发了一会呆,便吩咐昌宁过来磨墨。昌宁锁着眉头问道:“爷,您就这么着了?”
“怎么着了。”林揽熙果然烦闷,语气依然不痛快。
昌宁叹口气道:“距离国试还有小一年的功夫呢,要是到时候再学琴,清婳姑娘指不定就忘了您呢。”
林揽熙咬牙切齿地踹了昌宁一脚。“你以为你家主子傻啊。”林揽熙早已想好了,无论李清婳逃到哪,自己都要追上的。
“既然她不想学琴了,那本夫子就屈屈才,去教旁的。”女子科举只比男子科举少了一项政论,其余的算术和文才两项都是一样的。林揽熙自视自己这几样学得都不差。
昌宁却有些忧心。“陛下那能乐意吗?”
林揽熙稍稍犹豫了一下,但很快无奈道:“那你还能想出别的法子?”
“奴才,可想不出来了。”昌宁一边磨墨一边擦汗,心想着这才九月末就不让用冰了,这位爷可真是害人不浅。
林揽熙搂起袖子,捡起狼毫笔,照着李清婳昨儿留下的几页问题,重新奋笔疾书起来。
下一堂是书法课。虽然科举考试不会直接地考教书法功底,但毫无疑问,书法写得好的人,一定得到优上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所以这堂课谁都不会缺席。
李桃扇兴致勃勃地抱着新买的狼毫笔进了学室,瞧见李清婳也坐在那,正埋头练着一手的楷书,不由得蹙蹙眉。自己不打算练楷书,还是练隶书比较好。
她坐到了曹雪柔的身边,曹雪柔也在练楷书。李桃扇没吭声,只是把自己的纸分给了曹雪柔几张,那是之前贵妃姑母赏下来的上用宣纸,价格并不便宜。
曹雪柔笑着说了句谢谢,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拉着李桃扇说东说西。李桃扇心里莫名有些不舒坦,拉着曹雪柔道:“雪柔,你还因为上回我没陪你去找绢布的事生气啊?我那不是想帮你多学点东西,怕你回来跟不上吗?”
曹雪柔盯着李桃扇的脸:“你也喜欢林夫子,对不对?”
李桃扇怔了怔,僵硬道:“你在说什么啊。”
“桃扇,你就不能真诚一点吗?我三哥跟我说,之前在惠光书院的时候,他就听说过你缠着林夫子的事了。”曹雪柔说道。她的三哥因为喜好武功,而不好读书,所以父亲没安排他进国子学府,而是让他在惠光书院的红梅馆读书。曹雪柔之前还不信,但从自己受伤那事开始,她就发现李桃扇的确很在意林夫子。
曹雪柔觉得这不是朋友应该做的事,也觉得李桃扇有些虚伪。她回府跟父兄讲了这件事,父兄都说让自己跟她少些来往。
“我……”李桃扇词穷了。她早就发现曹雪柔对自己的态度大不如前,但没想到曹雪柔连这一点都发现了。她觉得娘亲让自己利用曹雪柔跟李清婳做对的事也不太现实了。
于是李桃扇什么都没说,扭头转过去学习了。没有朋友就没有,大不了自己一个人在这苦读。反正坚持到明年六月便是府试的时候了,到时候自己一定要拔得头筹,让所有人为之侧目。
李桃扇暗中握了握拳头。母亲说了,只要自己能考过李清婳,最好再考进殿试,那她就有底气去找贵妃姑母说让自己当太子妃的事。母亲还说,她手里有贵妃姑母的把柄,这把柄,是李诚业都不知道的要紧事。
似乎光明距离自己一点点近了。最多,最多就是小一年的功夫。李桃扇看了李清婳一眼,听说她以后都不去找林夫子学琴了。想必是林夫子对她的耐心也到头了吧。
李桃扇怀着高兴的心情,埋头苦写了一堂课。但没想到下课之前,书法夫子举起了李清婳的楷书挂在了前头,要众人像李清婳学习笔法严整,清秀有古风。
众人便纷纷到前头去围观李清婳的楷书。柳知意头一个点头道:“婳婳的楷书的确不一样,写出了一种温婉而有力的风格。”
另一人道:“是啊婳婳,你刚来学府的时候,写得还没这么好呢,是不是回府整日练习啊?”
“夫子不是说了,书法以勤为要义。”柳知意知道婳婳不太敢在人多的时候开口,于是替她回答。
大伙便连连点头。李桃扇低头看了看自己写的字,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比李清婳差啊。凭什么夫子只关照她一个人?难道是因为知道林揽熙在意她,所以特意要讨好林揽熙。
这人的心都脏透了。李桃扇忍不住走过去,语气淡然道:“婳婳姐的字的确写得很好,但可惜……”
“可惜什么?”有位贵女追问。
李桃扇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主考官不喜欢啊。我跟你们说个秘密吧,这件事一定不能外传。”
“你快说。”有人催道。“主考官不是林夫子吗?他为什么会不喜欢楷书?”
有人追问,李桃扇的脸上有几分得意,她故意压低了声音,把几位平时还算不错的人拉到身边道:“我之前在惠光书院读过书,跟林夫子是前后座,你们不知道吧?”
“这么厉害啊。”
“那怎么林夫子并不关照你啊?按理说你们曾是同窗,应该十分热络才对吧。”有人质疑。
李桃扇看了那人一眼,瘪瘪嘴道:“你懂什么?这叫避嫌。难道你去了考场,林夫子会承认他教过你吗?那让盛京城以外的那些州府来的姑娘们怎么想?”
“那倒也是。”
李桃扇挑了挑嘴角继续道:“所以啊,我知道很多林夫子的事。他这个人啊,不喜欢中规中矩的楷书,喜欢的是……”
“是什么呀,你快说呀。”有人推着李桃扇。连曹雪柔也站在不远处静静听着。
“林夫子喜欢隶书。”李桃扇没忍住,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真的假的啊?我们在琴艺课上看见林夫子在石板上写的字,好像都是草书吧。”“对啊,我记得也是,好像林夫子没写过隶书。”“桃扇,你记清楚没有啊?”
“我好心好意告诉你们,你们怎么还不信呢。”李桃扇气得掐着腰,又拎起了自己刚写过的一沓纸道:“林夫子要不喜欢,我至于这么练吗?”
“可是主持女子科举未必意味着林夫子就是主考官啊。”不知谁又说了一句。“对啊,林夫子自己也是夫子,肯定要避嫌的吧。”
李桃扇气得跺脚。“你们懂什么,主持科举,肯定就是主考官。他不过是教授琴艺罢了,有必要避嫌吗?我没骗你们,林夫子之前在国子学府写字抄摘记,用的全都是隶书,我怎么会记错。你们,你们要是不信,就去问问林夫子,他要是不喜欢隶书,我就把这摞纸吃下去!”
“嘘嘘嘘,别吵别吵,林夫子跟前的人过来了。”要是旁的夫子身边的小厮,那这群贵女公子们看都不会看一眼,可来的是林公子跟前的小厮,谁都知道那是有头脸的人物,就好像林公子授课时学室内永远鸦雀无声一声,此刻学室也忽然安静了不少。
很多在收拾书袋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尽量保持肃静。
因为李桃扇刚在背后议论过林夫子,所以此刻这一堆人有点心虚,个个都不敢抬眼去看昌宁。李桃扇也不明白昌宁在这个时候来这做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昌宁走到了李清婳跟前。“李姑娘,您是琴室的代夫子,所以林夫子让奴才把这些琴谱注解交给您。以后夫子若是不在,就由姑娘教授上面的内容即可。”
其实就是李清婳昨日提出的那些问题,林揽熙又重新写了一份而已。为免众人说闲话,昌宁才如此说。林揽熙则有要事先走了。
李清婳道了句多谢。
“那好像是楷书。”曹雪柔见昌宁走了,便说道。她这句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方才围在李桃扇周围的几个人全都冲了过来,从婳婳要那摞纸,说是要看一眼。
李清婳一向不藏着掖着,很快把一摞纸都分了出去。
那是太子的笔迹啊。所有人立刻疯了一般地争相传看。在他们彼此的争执间,李清婳无意中看了几眼,她这才发现,林夫子所写的内容与之前给自己那一份草书其实是一样的。
只不过,他用的是楷书。是楷书,而不是他素喜欢的隶书。
李清婳怔住了。一堂课有大半个时辰,而那摞纸并不薄。李清婳猜想,他大概是足足写了一节课,才把这些重新誊写完。而且用的还是他并不太常用的楷书。
更准确的说,是他之前说很是不喜欢的楷书。
林夫子奋笔疾书的样子似乎浮现在眼前了,他傲然的眉眼,骨节鲜明的手指,李清婳都能想象得出来。说不感动是假的,身为夫子,能做到林夫子这个份上,大概真的是师者仁心了。
李清婳觉得自己得更加努力,才能对得起如此尽心的夫子。她要做林夫子最出类拔萃的学生。
“婳婳你怎么了?”柳知意见她发呆,上前问道。
“没事。”李清婳摇摇头,鼓起勇气提醒大家千万不要弄坏了。柳知意在旁边干脆道:“好了好啦,你们看完了干脆就还回来吧,别让婳婳着急。”
众人都心疼婳婳胆小的性格,听见这话便把那摞纸还给了婳婳。不过,有人在这会却看着李桃扇答:“桃扇,你不是说林夫子从来都用隶书写字吗?你看清楚没有,婳婳手里的那摞纸可是楷书。”
“我……”李桃扇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脸上渐渐有些下不来台。“可能是换了笔法吧。”
“既然不确定,为什么还要信誓旦旦地说林夫子只喜欢隶书,又当成秘密告诉我们?”有贵女质疑道。“桃扇姑娘往后还是实在一些的好。”“是啊,别用这种谎言让我们领你的情,成吗?”
虽说众人不至于让她真的吃了那摞纸,但语气里的嫌弃也是自然流淌出来,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更重要的是,李桃扇心里酸得厉害。她记得清清楚楚,林揽熙不喜欢楷书,李清婳才喜欢楷书。
而现在,连喜好都要随着她改变了是吗?李桃扇捂着脸觉得牙疼。她都不学琴了,怎么林夫子还要对她这么好?难道看不出来,她根本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吗?
没人在意李桃扇的心情,所有人都打算再好好连连楷书。而这会的林揽熙已经入了宫去拜见皇帝。他怀疑老头子其实早就知道自己喜欢李清婳的事,但老头子没戳破,他也乐得再装一装。
路上,好不容易撵上来的昌宁一个劲儿地墨迹。“那算术夫子和文夫子可太累了,现在这琴艺课一旬不过五六堂课,可那文夫子,您可知道,一旬基本上日日都有课。再说了,陛下肯定还得趁机给您出难题……”
这些事林揽熙何尝不知道。
“倒不如您求陛下直接下旨赐婚得了。”昌宁拍着脑门说,没想到前头正大踏步走路的太子爷忽然停下脚步。
“爷……”昌宁抬眸看去。
“本王要是看上旁人,大概也就求老头子赐婚了。偏偏瞧中的是她。”林揽熙仰头看天叹气。“要是她不乐意,即便赐了婚,我又怎么能高兴得起来呢。”
想想从前欺负她的场景,林揽熙想起一句古话。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也。
带着这样的心思,林揽熙进门拜见了皇帝。皇帝的神色没有之前轻松,显然是被什么事烦扰着。待听得林揽熙说想在国子学府做算术夫子的时候,他的眉眼略沉了一下。
林揽熙还是很了解老头子的性格的。没等他开口,林揽熙便自己道:“父皇因为什么事烦扰,儿臣或许能帮上忙。如今距离科举之事尚远,倒不甚忙碌。”
皇帝微微颔首,命身边的大太监将手里的奏折递过去。“赶在入冬之前,要是能把这件事办好,你便去做你想做的夫子。若办不好,国子学府也不用呆了。记着,这件事朕只交给你一人去做,不会再交给第二人。”
林揽熙接过奏折,眉心蹙起,久久未散开。反倒是皇帝,待交出这件事后,竟有如释重负的意思。
身边的大太监伺机侍候着点心热茶,又命丫鬟替皇帝打着扇,这才细着嗓子道:“太子爷到底年轻,陛下何不派人帮衬一二?”
“朕,对自己的儿子有信心。”皇帝将手上戴着的扳指懒懒扔到紫檀桌案上,闭上双眼往龙椅上靠了靠,慨叹道:“李家啊,果真是旺我大盛的。”
太傅府上,赖舒玉和柳知意把家里不用的一些书都给李清婳送了过来。“知道你要考状元,特意把这些都给你送来了。我和知意左右是用不上的。”二人都不打算参加这次女子科举。
李清婳笑着说了谢谢,又让燕儿赶紧端点心出来给两个人吃。燕儿实在,顺带拎了满满一小筐蜜橘过来,柳知意笑说燕儿一定是把橘子树砍了。
“对了。”赖舒玉嘴里咬着一瓣橘子,忽然有点心情不好。“你们听说没有,福州那边因为今年大涝淹了不少田地和屋设,当地府尹又不中用,以至于数千灾民已经涌进盛京城来了。先头的大概有近百人,如今已在四处乞讨了。”
赖舒玉这么一说,柳知意也吃不下去,叹气道:“我也听说了,按理说朝廷应该开始想办法了吧。这些人要是真的都涌入盛京城,那盛京城肯定要乱起来的,而且那些灾民也未必能活下去啊。”
“我爹说了,过些日子上头肯定要咱们这些人家轮流开粥棚的。”赖舒玉又道。柳知意闻言也点点头,“没错,回回都是这样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清婳撂下手里的橘子,呐呐道:“开粥棚吗?那不会有更多的人来吗?”
……太傅府的晚膳上,李诚业和徐氏议论的也是这件事。徐氏问李诚业朝廷打算怎么做,李诚业说皇帝自有安排。
二人正说着,李清婳忽然撂下筷子道:“爹,娘,我想去看看那些灾民,成吗?”
徐氏和李诚业对视一眼,徐氏先道:“不用读书吗?”李诚业也问:“看他们做什么?”
“赖舒玉说,朝廷一定会让我们轮流开粥棚的,可我想知道,开粥棚真的有用吗?”李清婳说着,自己便陷入了思考。
徐氏说开粥棚怎么会没用,李诚业却摆摆手打断她:“既然你让孩子读了书,就别怪孩子如今心思多。她想看就看,一则是了解百姓疾苦,不是什么坏事。二则,从前这种情况的确要开粥棚的,让婳婳先去看看也好。她只有自己看过,才知道开粥棚真的有用。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不是吗?”
“嗯。”徐氏被李诚业说服了,但还是嘱咐他一定要给婳婳带着最好的护院,最多的人手过去。李诚业颔首答应下来。
灾民聚集的地方距离惠光书院不远。为此,书院已经停了课,又在书院门口设了粥棚供给那些妇孺们。
皇帝交给林揽熙办的也正是此事。林揽熙万万没想到的是,仅仅几百灾民就给盛京城里的百姓造成了那么大的恐慌。他上一次来时还十分热闹的街巷竟然一瞬间冷清下来,许多商铺为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关了门,许多百姓也都闭门不出,一时连叫卖声都听不到了。
盛京城尚且如此,林揽熙不敢想福州会是什么样。他站在远处望着,那灾民连日赶路,身上的衣衫已是破败不堪,头发亦是乱成一团,有几位病重的,此刻正歪在墙根底下,身边倒着两三个破碗,并一根走路用的粗树枝。
“爷,看来这事您得抓紧了。”昌宁也看不下去,命身后的人去买馒头买熟水,给这些灾民发放。
林揽熙神色沉重地点点头。昌宁继续道:“前几日闹灾荒,陛下下令让盛京城中的富贵人家轮流施粥。这些人想必也是机灵了,没等陛下下令,就已经开始施粥了。”说着话,他点了点头远处灾民聚集的最多的地方。因为那里有一所废弃的庙宇,府尹原本打算将其修成书坊,但还没来得及,便成了此刻灾民们暂时落脚的地方。
而那些贵人们便在庙宇门前的空地上施粥。京兆尹许是得了招呼,此刻正在帮忙安排地方,倒是顺序井然,无人捣乱。
昌宁过去跟京兆尹说了几句话,不多时拿到了一份名册回来,上头记录着这些日子有哪些人家已经开始施粥,施粥多少。林揽熙蹙着眉翻开,却忽然发现上头并没有太傅府。
“就这么多?”林揽熙觉得不应该。即便李诚业不在意这些虚名,以李清婳那个性子,定然是要出来施粥的。
“就这么多。”昌宁知道林揽熙在找谁,方才已经跟京兆尹问过,此刻便答道:“京兆尹大人也觉得奇怪,怎么太傅府迟迟没有动静,于是京兆尹大人派人去提醒了一下,结果……”
“什么?”林揽熙不耐烦。
“结果太傅府上说是清婳姑娘的意思,还说银子不该花在此处。”昌宁也不懂。抠门和吝啬都得有个限度。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不花银子,什么时候花?眼下盛京城里的贵人可都是攀比似的,唯恐谁施的粥少,那就是没名声,没面子。
虽然心里疑惑,但林揽熙并没有多想。许是她在想旨意下来再说吧。
回了太子府的林揽熙自知事情不能再耽搁,便立刻颁了几条太子令出来。其一,选命钦差大臣,携国库赈灾钱粮前去福州赈灾。其二,在盛京城内广募赈灾钱粮,不限多少,用以施粥棚,建屋舍。其三,免福州赋税两年。
几条太子令颁下去,收效迅速。三天之后,京兆尹处很快便收到了近万两银子,粮食一千余担。然而这里头,依然没有太傅府上所捐。
“父亲母亲,咱们多买几十担粮食施粥吧。”李桃扇也听说了太傅府没捐粮的事,赶紧跟李诚葛和金静萍二人商量。
“大哥跟你说了没有?为什么在这么要紧的节骨眼上还不捐粮啊?”金静萍问李诚葛。李诚业这个当哥哥的还算讲究,对李诚葛很少藏着掖着。
“说了,大哥说是婳婳的主意。还说婳婳一直在翻着什么古书之类的。你还不知道大哥那人吗,疼孩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什么都听婳婳的。我看这事,大哥做得不对,朝堂上下多少人都盯着呢。”李诚葛又看了一眼李桃扇:“桃扇,你这些日子一直在施粥,为什么还嫌不够?”
李桃扇的眼里有几分得意,看着父亲道:“今日我与娘亲在外头施粥的时候,京兆尹大人过来了,还跟我说了好几句话呢。女儿趁机问京兆尹大人关于施粥捐粮名册的事,京兆尹大人说眼下咱们家排在前十位里头呢。”
“你把这些年攒下的体己银子全都捐了,娘亲又足足填了一倍,自然要排在前头。”金静萍说这话的时候还在肉痛,可丈夫和桃扇都主张多捐一些,她就硬着头皮答应了。
“爹,娘,我记得外祖母跟我说过,说之前在闹饥荒的时候涌出来捐粮捐银子最多的那批官宦人家,最后宫里都有个说法呢。”剩下的话,李桃扇有些不好意思说了。但金静萍很快反应过来,眼睛一亮道:“诚葛!”
李诚葛微微点头。“家中有公子的,是赏官,赏封号。家中有姑娘的,则是入宫为妃,或是指给哪位皇子。”
“既然都已经排在前十里头,那争一争也不妨事。”金静萍摆摆手让屋里的小丫鬟拿来账本,算计了一会,忍着心疼道:“咱们干脆再出一千五百两银子吧,眼下就能拿出这么多了。”
李桃扇十分高兴,明艳的脸庞上泛着微微的红。“娘亲,不光要出银子,而且咱们还要与众不同。别人都是把粥棚设在城内,我们干脆设在城外。这样那些进不了城的人也能喝到粥。咱们远是远了些,可不要紧,眼下正是博一个好名声的时候啊。”
“咱们桃扇可真聪明伶俐。”金静萍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李诚葛,“瞧瞧我生的女儿。”
李诚葛笑笑:“谁都知道是你生的,随你,跟你一样聪明,行了吧。”他们李家一向疼爱妻子,李诚葛也不例外。
隔日,也是盛京城出现灾民的第七日。林揽熙忽然觉得不对劲,因为京兆尹报上来的募捐钱粮数越来越多,可每天依然有不少灾民在街上吵着饿,求人施舍饭菜。
皇帝那头逼得也越来越紧,整日要林揽熙过去回话,要他从快解决福州灾民之事。可林揽熙自认该做的都已经做到了,偏不知问题出在哪。
昌宁进门送午膳的时候,才发现林揽熙连早膳都没吃,他把自己埋在一堆奏折里,唇紧紧抿着,原本慵懒矜贵的眉眼此刻显得格外焦灼。
“爷。”昌宁心疼地喊了一句。“您好歹吃些东西,那些灾民还能喝上粥呢。”
林揽熙不耐烦地摆摆手。昌宁无奈地叹一口气,却又听林揽熙高声问道:“李家还是没有动静吗?”
昌宁知道林揽熙惦记这事,所以每次京兆尹送来的名册他都会留神看一眼,此刻便点头道:“是,李家还没动静。”
林揽熙的眉心皱得紧紧的,华美的面庞写上几分不解。昌宁在旁边嘀咕着:“按理说也不应该啊,您说这清婳姑娘平时心肠挺好的啊,怎么遇上这么大的事,却是横挡竖拦着的呢?这李大人也不对劲啊,这么大的事,就由着府里的千金小姑娘胡闹?”
“你才胡闹呢。”林揽熙咬咬牙道:“她在哪呢?”
“今日在惠光书院,似乎是在找什么书。”昌宁答道。这两日街上局面混乱,雪沁馆便也停了课。
“惠光书院?”林揽熙脸色顿时一变。“混账,那是什么地方?出事了你管?”
昌宁一怔,随后想起来,惠光书院门口因为有一座破庙,所以是灾民的聚集之所。他脸色顿时也变得惨白,结巴道:“爷,爷,那李府应该也有护院吧。”
“你觉得护院能拼过那些不要命的灾民?”林揽熙脸色铁青,语气冷得厉害。
昌宁不敢说话,又见林揽熙急忙忙地在更衣,便赶紧吩咐人去备马车。
惠光书院的门前果然乱作一团。林揽熙又气又恨,一会骂李家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她出门,一会又骂这些贵人们施粥也不知道分散开些,把所有人都聚在了一处。
不过,等他进了惠光书院,瞧见李清婳站在那时,又忽然变得好好的了。
昌宁知趣地退了出去。
? 第 35 章
不出意料, 林揽熙在时书阁找到了李清婳。她一袭藕荷色缠枝莲花纱裙,乌黑的单螺髻衬得肌肤如白瓷一般,眉目如画, 腰身如柳。
“林夫子?”李清婳瞧见他,眼底并无之前的畏惧,只是有些诧异。那鹿眸微张的样子, 被林揽熙盛在眼底, 让他的心渐渐平和下来。
可平和过后, 他又忍不住靠近李清婳。那是来自喜欢之人的强烈吸引。
时书阁的小厮早就随着其他人去看守惠光书院的大门,所以此刻并无旁人在阁内。林揽熙步步逼近, 站到了李清婳的身边。
“林夫子……”李清婳用象牙齿签夹在自己刚看过的那一页里,而后对上了林揽熙的双眸。“不,太子爷, 我有事要与您说。”
因为相处日久, 所以李清婳对林揽熙已经不那么畏惧。但此刻,她是想对太子爷说话,而不是对林夫子说话,所以她的声音还是有一丝颤抖的。那颤抖的声音配上她的吴侬软语,便显得越发柔软可欺。
“你先说说, 为什么拦着李大人捐粮捐银?”林揽熙语气低哑地向前走了一步。李清婳下意识退去,结果又靠在了墙上。
这个场景倒像是似曾相识。
“我……”李清婳其实是有一肚子话可说的, 但林揽熙这样步步逼近, 反让她渐渐怯懦起来。她紧紧握起拳头, 鼻尖也渗出微微的汗珠。
而这一切落在林揽熙的眼里, 便只剩下诱人了。林揽熙不得不承认, 他从小到大见过的女子无数, 但不知为何, 只有李清婳能勾起他心底的欲.望。她香嫩的唇,她乌黑的发,她娇软的声音,甚至连她耳边的红宝石亦是迷人的。
林揽熙想吻上去。数日来的焦灼与痛苦似乎加深了这种来自内心的冲动。
为了她,林揽熙可以彻夜批奏折,可以连日查案子,可以把从前拒绝的政事一样样接过来。只要能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像此刻这样。林揽熙头一回对一个女人产生了占有的欲望。他想吻她,想把她抱在怀里,想这辈子都不许她再挣扎出去。
垂头看她,只见她水润乌黑的双瞳此刻噙了一丝畏惧,粉唇轻张,呐呐不知所何语。林揽熙只觉得火气上脑,恨不得将她按在墙上,深深地吻上去,尝尝她齿间的滋味儿。
她的不解,她的紧张,都成了诱人的捻子,足以勾起天雷地火。
林揽熙死死地攥紧了拳头。他不想控制自己心底的想法了,可他又怕。怕自己会把人吓跑,怕她从今以后再也不想见到自己。
林揽熙回想起当初她从惠光书院离开时的滋味。真不好受啊。那种痛苦的感觉袭来,让林揽熙放弃了吻她的念头。
不是不喜欢,而是因为太喜欢。正因太喜欢,所以才要围而困之,才要让她一点一点走到自己的手心里。
于是,正紧张地连头发丝都要立起来的李清婳忽然看见林揽熙的身子在距离自己三寸的位置停了下来。
而后,是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从自己的云鬓上抚过,之后,他似乎从自己的头上拿掉了什么东西。
李清婳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许是头上沾了什么东西,人家林夫子是过来帮忙的。她的气息渐渐平复过来,原本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也稳稳落在肚子里。
不过,他温热而清香的气息似乎并没有散去。李清婳的脸颊红红的,又忽然想到林揽熙不该忙于赈灾吗?
她便问道:“林夫子,对了,您怎么会来这?”
林揽熙的手指点了点她手里的书。“和你一样,来找书。”
李清婳点点头,很快了然。“国子学府的书虽然大多贵重,但却没有惠光书院的书这般既能容纳九流,针砭时事,又有各朝通史,囊括古今。”
说到这,她蹙蹙眉,想起外头的灾民,不敢再耽误功夫,向前走了几步。
林揽熙看着她,点点头道:“说吧,为什么不让李大人捐银捐粮。”
“因为……”李清婳鼓足勇气。“因为现在大家都在盛京城里或者是城门口施粥,这样是不对的……”
一句话推翻了大盛有史以来广筹钱粮于城中救灾的赈灾之法。
然而林揽熙的脸上没有半点的不快。这甚至出乎了李清婳的意料。这件事毕竟是他主管。李清婳以为自己贸然指出他的错处,这位脾气古怪的太子会不高兴。
然而,林揽熙此刻的语气平和得很,甚至眼神里还有鼓励李清婳的意思。“说得有道理,你继续说。”
这态度与当时李清婳跟李诚业讲起此事时,李诚业的态度如出一辙。
李清婳更有底气了,她一边兴致勃勃地翻开手里的书,一边正色道:“不知道林夫子有没有发现,如今盛京城里的灾民越来越多了。”
分明是在谈要紧事,但林揽熙依然放不下眼底的宠溺,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李清婳继续道:“其实这些都是不对的,林夫子。我们自以为在此处提供庇护,提供食粮,是为这些灾民好。其实并没有,他们的日子依然困顿,依然有数以千计的人从福州赶往盛京,以期饱腹。他们在路上风餐露宿,不知饿死多少,累死多少。”
说到这,二人的神色都肃然下来。
“那你的意思是?”林揽熙问。
“没有人不想回家。林夫子,对吗?”李清婳看着林揽熙魅惑的双眸。曾经的同窗,此刻的夫子,李清婳觉得他日渐高大,日益可靠。
林揽熙点头。李清婳继续道:“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让他们都到盛京城来。我们能供他们一时的粥,可供不了一辈子。等到灾情褪去,他们还是要辛辛苦苦地回到福州,或者在盛京城里艰难求生。”
说着,她指了指书中的一段话。“夫子您看,每回周边府州灾情之后,盛京城里都会多上数百乞丐。这些乞丐大多是无家可回之人。”
“接着说。”林揽熙觉得自己的思路渐渐明晰起来。
“所以我们不该在盛京城内施粥,而是应该在城外施粥。从城外设粥棚,再向福州方向而设。距离福州越近,粥棚越多,距离盛京城越近,粥棚越少,这样才能让福州之人渐渐返乡,而不是困于盛京。像现在这样,盛京城门口起了一堆粥棚,就好像明晃晃地在吸引那些灾民都到城里来。”李清婳越说越有勇气,连声音都大了一些。
林揽熙也被说得愈发赞同,继续道:“没错。所以广募而得的银粮应该与朝廷的赈灾银粮一样送往福州,而不是聚于盛京。”
李清婳很高兴自己的主意能被认同,继续点头道:“嗯,灾荒出现,我们应该救灾,而不是让灾民出来受苦。总不能让百姓一遇到灾荒就来盛京城要饭。”
“不仅如此。”林揽熙道:“为绝灾荒祸源,还要严加治理福河。”
……
二人越说越投机。林揽熙这才发现,原来李清婳的书都没有白读。她胆小不爱说话,但在此刻,却提出了连那些大臣们都没想到的法子。
李清婳这才发现,原来林揽熙真的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割人书带的华美少年。身为夫子,他倾心倾力,尽师者之能。作为太子,他关切政事,关爱子民,担着旁人所不愿担的重任。
正经事说完,时辰早已不早。二人心里记挂着灾民,便一道往外头走。却没想到,这会惠光书院的门口已经乱作一团。
“怎么回事?”林揽熙蹙眉问守在外头的昌宁。昌宁拍着大腿道:“听说是小李府的那位桃扇姑娘,平时都是放白粥的,今日不知是怎么着,竟然做了些肉丝粥,说是要给妇孺们补身子。可旁的灾民不乐意,就闹起来了。现在门口乱着,爷,您不能出去。”
“不出去,人会越来越多的。”林揽熙看得很明白。这里有肉丝粥的消息要是传出去,那么只怕盛京城里的灾民都会涌过来。
李清婳站在他身后,小声叹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啊,桃扇妹妹怎么不明白呢。”
林揽熙意外而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跟我一道出去吧。留在这更危险。”
“可是……”李清婳有点犹豫。她的护院和燕儿都不见了。
昌宁明白李清婳所想,立刻苦笑道:“清婳姑娘,燕儿姑娘心肠实在太好了。她刚才见到有妇孺被踩伤,便领着李府那些护院上去帮忙了,奴才想拦都没来得及。”
嗯,很像燕儿能做出来的事。李清婳一阵无奈。不过,要是自己在那,大概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些妇孺被踩伤吧。她能理解燕儿。
“走吧。一会人会越来越多。”林揽熙道。昌宁亦是附和着。“外头虽然乱,但每隔三步都有爷的暗卫在,此刻出去也不妨事。若是一会人多起来,只怕暗卫们也护不住爷和清婳姑娘了。”
李清婳点点头,跟着林揽熙往外头走去,昌宁则按照林揽熙的眼色,跟在了她的后头。
外头的场面比想象的还要乱。门前,是早已被挤塌的粥棚,连熬粥的大锅都已经倾覆了。那些妇孺们躲在角落里哭泣,身子骨尚好的灾民则在抢小李府带来的一些尚未来得及切的肉和白米。不远处,一众灾民似乎已经瞧见了这里的肉,这一股脑地涌过来。
耳边有哀嚎声和呼痛声,还有抢夺声。
李清婳原本胆子就小,此刻更是已经吓呆了。她站在那不知所措,被这幅从没见过的场面镇住,如同误入狼群的小羊一样。
这是一个真正的世界,是一个远离贵胄宫廷的虚荣与浮华的世界。在这里,只有吃饱饭三个字。所有人都在为了这三个字而战,几乎要拼上自己的性命。
“清婳。”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与众不同的声音。李清婳带着泛红的眼圈抬眸望去,只见从前只会欺负人的林揽熙此刻像一个真正的夫子一样,伸着手,把所有的关切都给了自己。
“把手给我,我会带你出去的。”他的语气平和而笃定,与从前那个睥睨世间的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外头的争抢声,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在这一瞬间显得没那么可怕。李清婳咬咬牙,刚把手指尖伸过去,那双手便已经紧紧把她的手藏在手心里。而后,她看见的是他挺括的背影。
回想起那时的场景,李清婳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周围,只看着脚下的路。但她印象很深的是,林夫子的手温热而有力。
李清婳更不会知道,这一幕被李桃扇看在了眼里。从施了第一碗肉粥之后,她就发现事情不对劲了。原本在别的粥棚的灾民一股脑地涌过来,几乎把那群妇孺冲散。有的人站出来控制场面,但不知被谁用粥碗狠狠拍在了脑袋上。
之后,便是愈发控制不住的场面。那些灾民如蜜蜂一样涌了过来。小李府的护院还算忠心,护在了李桃扇的前头,簇拥着她平安逃到了街角一间铺子的二楼上。那间铺子是小李府的产业,之后便把大门紧锁,再也没让人进去。
彼时的李桃扇抿着熟水看着外头的场景,恰好瞧见李清婳的手被林揽熙紧紧握在手里。她立刻失手摔掉了手里的杯盏,熟水立刻撒在了裙子上。
她被烫得一跳,赶紧扯着裙裾喊玉儿,玉儿急忙奔过来,一脸心疼地帮她检查伤口又更衣。半晌折腾下来,等李桃扇再想去窗口看时,外头已经没了二人的身影。
可她确定自己没看错。李清婳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徐铭洲,结果转眼便把铭洲表哥锁在府里苦读了。又装出不喜欢太子的清高样子,结果呢,还不是跟着他满街跑。
真有她的啊。李桃扇冷笑。
这会的李桃扇还在生李清婳的气,却不知道自己干了多蠢的事儿。
另一边的林揽熙把李清婳送回了李府,而燕儿也和那些护院们同时赶了回来。得知李清婳没事,燕儿的一颗心才落下。之后,没等徐氏说话,她便自己回院子里跪着了。
徐氏也没顾上惩罚燕儿,光想着检查李清婳身上是否受伤了。自然,她也没忘了向林揽熙道谢。
不过,李清婳心情不差,因为林揽熙临走前跟她说,她的主意极好,定能排上用场。
“娘亲,我真的没事。”李清婳笑着窝进徐氏的怀里。“而且,女儿今天觉得,自己的书都没有白读,果真是有用的。”
徐氏不舍得跟婳婳发脾气,但叮嘱她下回万不可这样了。之后,出去找婳婳的李诚业也回了府。见到婳婳平安无事,他竟一口气饮尽了两盏熟水。
“城门外闹起来了。”李诚业关心了妻女两句,便说出了这句话。
小李府的粥棚一共分两处,一处是李桃扇领着几位庶弟庶妹在惠光书院门口施肉粥。另一处便是金静萍于城门外施白粥。因为城门外毕竟不安全,所以像金静萍这样施粥的贵人并没有几位,又因金静萍带的白米尤其多,所以她这边最为热闹。
李诚葛原本在御史府做事,没想到有位官员说惠光书院门口闹开了。李诚葛顿时心忧女儿,赶紧问是缘何闹开的?
那位官员嗤笑一声答道:“也不知是哪个糊涂的,竟然在惠光书院门口施肉粥。这粥少僧多,能不闹起来吗?”
李诚葛闻言一怔,正想痛骂此人愚蠢,却忽然想到早上临出门前,听见桃扇问了厨娘一句,府中还有多少猪肉可用。那厨娘答说冰窖里藏着三五十斤。
李诚葛顿时觉得不对劲。施舍肉粥的,不会是桃扇吧?他又急又忧,一时血气上涌,赶紧命人备马往惠光书院去。
等他到时,林揽熙早已出兵镇压完毕,李桃扇正从铺子里的二楼下来,瞧见爹爹到了,眼里十分高兴。“爹,我没事的,您是不是担心我啊?”
李诚葛见她没事,放了一半的心,但很快又一把抓着她的胳膊道:“你施舍肉粥了?”
“对啊。”李桃扇抱怨道:“爹你不知道,这群人……”
她的话还没等说完,李诚葛便已经气得一把将她推到一边。李桃扇的脸顿时一红,跺着脚喊:“爹,你这是干什么?弟弟妹妹都看着呢。”
李诚葛气得捂着牙根,指着自己的其他几位儿女道:“你们难道都这么糊涂?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了?”
几位儿女彼此看了看,谁也没吭声。
李诚葛火冒三丈道:“我问你们话呢。知不知道错哪了?”
“爹!”李桃扇死死蹙着眉头,裹紧了身上的一件披风。“我有什么错啊,是那群灾民不像样子,我分明是想给那些妇孺补身子的,他们偏偏过来抢。”
“妇孺?你看看,那些妇孺因为你被连累成什么模样了?你瞧瞧!”李诚葛指了指官兵镇压后,一直躲在角落里的妇孺。有的孩子在喊娘亲,有的女子被踩断了手脚,还有一些老者,干脆已经晕死过去。
李桃扇心里也不痛快,结巴道:“那,那也是那些灾民不识好歹,分明身强体壮,却还要过来抢夺肉粥。”
这会,李诚葛家中的一位庶子开口道:“爹爹,儿子觉得大姐做得不对。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姐姐把肉粥带到了这里,那些喝白粥的自然心中不平,所以难免会产生争执。”
总算还有一位不算蠢的孩子,李诚葛觉得有些安慰,随即又指着李桃扇道:“你听见没有?”
“女儿知道了。”李桃扇不耐烦地嗯了一声,又嘀咕道:“发这么大火气干什么呀,娘亲也知道这事,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再说了,我一会找些医士过来帮忙看病不就成了,不会闹出事来的。”
“不会闹出事?”李诚葛气得胡子又抖起来。“你也不想想,朝廷的人马都被惊动了?怎么不会闹出事,没准你爹的官帽都得被你连累得摘下去!”
还在担心在庶弟妹们面前失去面子的李桃扇的脸色一白。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气爹爹,还有他的一番话,让李桃扇意识到,或许自己真的错了。
她又想起林揽熙。他不会有什么事吧,要是他有什么事,那事情就更大了。“爹,现在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李桃扇有些六神无主。
李诚葛看着那边的官兵,瞧出是京兆尹手下的人,叹了口气道:“希望这事只有京兆尹大人知道。京兆尹大人与你伯父交好,要是你伯父出面,没准这事还能压下来。”
事与愿违。李诚葛还没过去跟京兆尹攀谈,就有一骑前来报信,说是城门口出事了。李诚葛脱口便问城门口出事,与本大人何干?
没想到来人竟冷哼一声道:“贵夫人惹出来的事端,难道与李大人无干?”说完这句话,那人便驱马离去。李诚葛不敢再耽误,赶紧跟了上去。
这一夜,折腾得实在辛苦。原来,并非所有灾民都打算往盛京城来。毕竟,有许多人只是路过盛京城,打算去往其他地方投奔亲戚的。可没想到,金静萍在盛京城门口大肆放粥,这就好比是暗夜里的烛火一般,顿时引来了不知多少灾民。原本去投奔亲戚的那些人,此刻也过来蹭一碗粥喝。
这样一整日下来,临近傍晚这一会,城门外竟然已经聚集了数以千计的灾民。金静萍所带的米自然不够,于是便打算撤了粥棚离开,不想那些灾民以为不再放粥了,一时又闹起来。
彼时也在场的林揽熙愈发意识到李清婳的话是对的。这回的洪灾不同以往,受连累的灾民太多,所以不能用从前的法子了。
他连夜调了人手,从盛京城外十里处开始,往福州方向,分设粥棚数十处。这一回,太傅府有了动静,足足捐粮三千担。之后,李清婳又用自己的体己银子添了五百担。
这样让粥棚分散开的法子很快缓解了盛京城外的局面。不少人得知福州方向有粥棚,便都动了回乡的念头。林揽熙又让众人放出风去,说是朝廷的钱粮不日将在福州发放,如此,回乡的人便更多了。
而小李府这边,金静萍好不容易被人搭救下来,早已是吓掉了半条命。可她看见李诚葛还没等哭呢,李诚葛便怒气冲冲道:“瞧你们母女两个干得好事!”
头一回被李诚葛吆喝的金静萍又气又恼,指着他道:“你跟我发什么脾气。当初说在城外开设粥棚时,你不也同意了吗?”
李诚葛被这句话说得哑口无言,只好又拎了李桃扇到前面道:“那我总没让你们娘两施肉粥吧?这回号,城里出了一伙事,城外出了一伙事,全都是我们小李府惹出来的。你说,后日你让我怎么去上朝?怎么跟皇帝交待。”
金静萍这才知道,那肉粥棚也出事了。“这么说,咱们小李府丢大人了?”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惨白的。
“她们怎么这么丢人!”宫里头,李贵妃气得一把将手里的软枕摔了出去。她没有摔什么花瓶茶盏的习惯,那些东西太金贵了。
“娘娘别生气。您之前就跟陛下说清楚了,小李府的事跟您不挨着,跟太傅府也不挨着。他们丢人,只管丢去。”月颜一边随手捡了软枕让小丫鬟拿下去洗,一边道。
“那也不成。”李贵妃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又看着月颜道:“这些日子是不能过去了,陛下和太子正忙着福州赈灾一事。你想着,等事情差不多了,我过去找陛下求情吧。倒是不必饶了小李府,要紧的是别连累了大哥。”
“嗯。”小丫鬟点头答应下来。
转眼便是十月末了,距离盛京城闹灾民一事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这些日子里,林揽熙几乎忙得身子连床榻都不沾,更别提去国子学府上课了。
李贵妃瞧着事情差不多,知道皇帝定是要旧事重提,把赈灾这段日子里所有官员的举止行径拿出来说事的,所以赶在这之前便亲自去了趟御书房。其他妃嫔自然进不了这种地方,但李贵妃自有自己的本事在。
不过令她有些吃惊的是,提起这事,皇帝似乎并没有发太大的火气。相反,赵平胤竟有些高兴。
“陛下不生御史府的气?”李贵妃连二哥都不想叫了,轻轻撂下手里的食盒,从里头端出一盏参茶来。
“你恐怕还不知道这回赈灾的大功臣是哪一位。”皇帝撂下手里的折子。上头是林揽熙工整严正的笔迹,竟丝毫不逊于那些书法名家。
“是哪一位?”李贵妃还并不知道。大哥不怎么跟他议论政事,再说近来都忙着赈灾。
“是太傅府的嫡女,你最疼的那个小清婳。”皇帝语气轻快笑道。
“婳婳?”李贵妃诧异地瞪大眼睛。皇帝端着参茶抿了一口,笑道:“正是。来,你坐下,瞧瞧这奏折……”
皇帝已经看过,李贵妃没什么好推辞的,有些不敢相信地接过来,看了半晌不由得也笑得:“臣妾想听听,陛下要赏婳婳些什么?”
“自然是要赏的,而且要厚赏。”皇帝毫不犹豫道:“只不过,赈灾一事,里头牵扯的官员太多。有些是好心办坏事,有些人是尽心尽力却还没办好事,还有的便是你二哥之流,纵容家人办蠢事。”
李贵妃没吭声。
皇帝继续道:“可无论如何,这一回赈灾之事,让朕看见了咱们大盛满朝文武上下一心,同心同德做好一件事的勤勉与忠诚。所以,你家清婳小丫头要赏,但是不能张扬的赏。你二哥家的妻女要罚,但也不能明目张胆的罚,你可懂朕的意思?”
李贵妃毫不犹豫点点头。懂不懂也不重要,皇帝怎么说,自己怎么听就是了。
“所以朕要安排你回府省亲,一并替朕颁下赏罚旨意。至于赏什么,朕要亲自挑,不能亏待了那丫头。”
李贵妃注意到,皇帝提起李清婳的时候,似乎很是熟悉。她心里有些疑问,不由得抬眸问道:“陛下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臣妾?”
皇帝夸她聪明,却又不说破,只道:“等你出宫回来,咱们再谈此事。对了,你回府省亲为表荣耀,让揽熙做亲使官吧。”
“太子?”
林揽熙在接到旨意的那一刻,同样不解。但他犹豫了一瞬还是答应下来,因为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李清婳了。
“老头子只有这一道旨意?没说旁的?”林揽熙觉得不对劲。
“没旁的啊。”昌宁见林揽熙脸色一沉,忽然明白过来,笑道:“您是觉得应该给清婳姑娘赏赐吧。爷,您宽心呐,陛下心里一定有数的。”
“他要是有数,就不会拖这么久了。”林揽熙沉吟片刻,又笑道:“对了,皇祖母不是说想听故事了吗?走,昌宁,咱们给皇祖母讲故事去。”
“爷,您不会是想……”昌宁心底滑过一个念头。
林揽熙没应声,昌宁便跟在这位祖宗身后去了慈仁宫。半炷香之后,昌宁便听见了这位小祖宗给太后娘娘讲起了话本。
话本的名字大约是什么少女献计救百姓之类的。昌宁没太听清楚。
但他却清楚地看见,林揽熙从慈仁宫出来的时候,心满意足地拎着一张太后懿旨。昌宁趁着把太后懿旨旨收起来的空认真看了,只见上头全是褒奖李清婳的话,还赏了许多慈仁宫积年的宝贝。
……
果然是为清婳姑娘讨赏去了。昌宁觉得自家主子真没出息。
为了给李清婳一个惊喜,林揽熙让昌宁将太后懿旨转交给了贵妃,由她在省亲时亲自宣读。
省亲安排在了十一月底。也是在这个时节,林揽熙终于将福州灾民全部安顿好,又将兴修河堤水坝之事交托给了心腹之人。这也就意味着,他往后终于能以文夫子的身份去国子学府教书了。
农历十月二十日早,李清婳早早被燕儿唤醒,内着一件丹碧纱纹锦衣,外罩菊纹浅金掐丝软袍,又戴了整套点翠首饰,迎接贵妃姑母的到来。
李桃扇一家三口也早早奉命赶来了,此刻正从外头往里走。李桃扇穿得倒是得体,只外头那件苏绣百花滚金褂便金光闪闪的,更别提头上名贵华丽的金簪。
可她神色有些恹恹的,总觉得不太对劲。“娘亲,上回的事,真的就这么过去了吗?真的没人会治咱们的罪了吗?”
“肯定不会有事了。要是有事,早就该有事了,会等到现在吗?我看就是你爹小题大做,无论如何,咱们都是一片好心去赈灾,又不是办什么坏事,凭什么要罚咱们。”金静萍不耐烦道。
“可是……”李桃扇想起了这些日子在国子学府听到的话。
“不知道是谁,竟然蠢得在惠光书院门口施舍肉粥?你们知不知道,就因为这肉粥害了多少人?那些抢不上的妇孺就罢了,后来光是朝廷派出去镇压的兵士就死伤了七八个,更别提那些灾民了。哎,我哥哥也受伤了呢。”
“你那算什么,还有更蠢的,据说有人去了盛京城门口施粥!”“盛京城门口?去那干吗?当靶子吗?”“就是当靶子啊,你不知道,原本我娘亲是在门口给那些实在走不动路的老弱妇孺施粥,一共也就七八碗,发完就走了。谁知道,那会来了位妇人,好大的阵势啊,带着数百担米过去,你说说,那灾民还不疯抢?”
李桃扇听到这,便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她庆幸所有贵妇女子都没有抛头露面,而是戴着有头纱的帷帽,这样谁也看不清彼此。所以,大伙最多是骂蠢,却不知道是谁蠢。
“好啦,你也别想了。桃扇啊,听说太子爷是亲使官,一会肯定也要来太傅府上歇着的,你机灵点,听见没有?”金静萍嘱咐道。
李桃扇啊了一声,可心里却依然七上八下的。她就是觉得不对劲,明明做错了事,却没人惩罚自己,这怎么可能呢。连爹爹都说,这日子过得提心吊胆的。
李桃扇没了往日欣赏太傅府里风景的心情,步伐沉重地走进了门。然而,即便她自以为没有心情,却也被那排场震撼了。
不知多少从宫里来的人,此刻井然有序的在太傅府上准备着。她们步伐整齐划一,眉目低垂,全构成了一幅绝美的仕女图。
李桃扇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宫里的世界,真的大不一样啊。可她旋即又自卑起来,自己做了那么傻的事,还能成为太子妃吗?
她看向正厅里端坐着的李清婳。要是自己能跟她换换,该有多好啊。
厅内的徐氏同样瞧见了李桃扇几人。李诚业带着李诚葛去书房说话,把正厅留给了妯娌两个,还有两个孩子。
徐氏觉得跟金静萍没什么话可说。小李府办的事,瞒得了旁人,瞒不住整日都在清点粥棚的京兆尹。京兆尹又早已把这些事都交待给了李诚业。
李诚业把自家弟弟狠狠骂了一顿。徐氏却依然不能原谅小李府的行径。因为据京兆尹大人说,他当时苦劝金氏许久,可金氏却怀疑他是要抢自家的风头。
……
徐氏这才意识到这位妯娌原来这么蠢。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要把太子对贵妃的心结解开~~哈哈哈,我都替林揽熙累,追个媳妇过五关斩六将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