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被太子爷欺负哭了》 1、第 1 章 太傅府上,一位十四五岁的清丽少女正拎着裙裾拾阶而上。身后的梨花树不时随风洒下一阵梨花微雨,落在她的肩头或脚下。 “娘亲,我要去书院了。”小丫鬟拎起帘栊,李清婳朝她轻轻颔首,这才进了门。 正房内李太傅正在与夫人一道用膳。二人听见女儿的声音,脸上都有笑意。徐氏撂下手里皙白的象牙筷,望着李清婳柔声道:“跟娘亲说说,可吃过早膳了?都用什么了?” 徐氏是江南人,所以李清婳也承袭了她身上南方美人的温婉清丽。 她站在那,无需说话,便能让人感受到水乡的婉风流转。再加上一双百般难描的剪水双瞳,更让人不得不赞一句美撼凡尘。 徐氏也知女儿生得有多美,幸好是年岁还小,若是往后眉眼长开,只怕连书院她都不舍得让去了。 李清婳并不知娘亲在想什么,只是语气轻和地数出几样早膳。 “婳婳吃了这么多,一定还能再长高一些。”徐氏听她吃得多,脸上就有些欣慰,又替她正了正腰间的禁步。 其实李清婳长得不算矮,但比起那些抽条得玲珑浮凸的少女们来说,的确还差一些。可玲珑浮凸的人多少都会带着些妩媚,李清婳本也不喜欢那种。 “那婳婳先去书院了,尹夫子今天要考礼记的。”李清婳冲着父母拜别,举步柔静,身姿若行云流水。 李太傅嗯了一声,又目送小女儿离开,才扭头看向徐氏道:“婳婳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读书呢?又不考秀才。” 徐氏嗔了他一眼道:“现在满盛京城里的贵女,哪个不在书院读书?大盛比前朝风气好,无论男女都可读书,这是好事。” “是,我的意思是……”李太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婳婳喜欢她铭洲表哥。”徐氏直白道:“铭洲那孩子又喜欢做学问。” 说罢,她略略蹙眉看着自家丈夫道:“你可别动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我就婳婳这么一个女儿,肯定要可着她的心意选夫婿。太子那,有二叔家的桃扇呢,别打我们婳婳的主意,你跟贵妃说明白没有?” 李诚业瞧见徐氏不高兴,赶紧哄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不疼婳婳似的。你放心,我跟贵妃娘娘已经说好了。要紧的是,桃扇那孩子自己也愿意。” 桃扇愿不愿意,徐氏不管。反正她只要自家的婳婳过得开心。 惠光书院里。 小丫鬟燕儿把捧了一路的鸦青色绣白梅的书袋递给李清婳,李清婳随后将书袋带拎起来,挂在身后的黄花梨玫瑰椅上。 书院里的桌案没有抽屉,大家都会把书袋挂在椅子上。也有的贵女嫌不雅观,会让小丫鬟把书袋带到茶室去。可李清婳不在意,她是来读书的,书袋放到茶室,取用太不方便。 身后坐着的苏家嫡女苏琳琅懒懒看她一眼,对李清婳的问好没有回应。 李清婳也不在意,心平气和地转过来,冲着燕儿道:“你去茶室等我吧。这堂课要大半个时辰,到时候提前备好点心。” 燕儿点头答应。 今天到底是有些晚了。李清婳才把书本准备好,尹夫子已经进了门。 她微微垂眸,赶紧在心里温了一遍昨日的功课。 夫子尹云堂穿着深蓝色的家常直裰,已经到了“发苍苍,视茫茫”的年纪,所以常常要戴着一对挂耳的水晶片才能看清大伙。 可今日他没戴着水晶片,穿得也格外齐整。 不光李清婳,大伙都有些纳闷。 但很快,尹夫子站在前头,指着门外一位昂藏七尺的华美少年说道:“今日书院来了一位同学,分到咱们绿竹馆,往后与大家一道读书。林揽熙。” 众人的视线皆顺着尹夫子手指的方向看去。 绿竹馆这间学室里也有两三位公子,可哪个也比不上眼前的这一位。更准确的说,贵女们头一回看见长得如此端美的少年。 李清婳也看了一眼。 其实那张脸生得尚可。只是一双眼生得太魅惑了。眼角微微上挑,在闲散与傲慢之间,营造出一种高贵气质。 他若不看人时还好些,偏偏李清婳正好对他对视一眼。 那双眼里写满欲勾还休,让李清婳的心直接漏掉了一拍。 她赶紧低下头来。 好看是好看,但跟表哥比不了的。表哥温润如玉,绝非这种魅惑世道的人。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可绿竹馆内其他的少女早已沦陷进去。身后的苏琳琅更是忍不住惊呼一声,随后脸颊涨得通红。 “他看我了,看我了。” 李清婳听见不知是谁的低呼。她闭上眼,打算把刚才的功课再温一遍。 尹夫子咳了半天,才总算止住屋里这群贵女们的低呼声。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当初皇帝允许男女同室读书的时候,他就觉得不是好事。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你找地方坐吧。”尹夫子对林揽熙不敢不恭敬,却也不能让人听出什么。毕竟,按照圣上旨意,太子是微服探访。 只是不知道要探访多久。 据上一家书院的院首说,起码三个月。 尹夫子暗自叫苦。 林揽熙淡淡扫视一圈,剩下的座位只有一个,靠窗第一排。夫子若是闲暇时候坐在窗边案几上小憩,那就是距离夫子最近的地方。 他微微挑眉。 不想坐。 林揽熙站在那没动。 他不喜欢。可那个座位,却是李清婳心仪已久的。她现在的位置稍稍有些靠后,她有时候会听不清夫子说话。要是能坐到第一排,自己的书肯定能读得更好。 她有些意动。 可李清婳天生胆子小,并没有勇气在这个场合下鼓起勇气开口。 “尹夫子!”坐在空座旁边的赖舒玉忽然开了口。“我看这位林公子大概不喜欢坐在那个座位,不如这样吧,叫李清婳坐过来,让这位公子坐到清婳那吧。” 说完,赖舒玉冲着后头的李清婳挤了挤眼睛。 二人是至交好友。 李清婳舒了一口气,暗暗感动。 林揽熙默许了,往李清婳身边走去。他身高足有七尺,模样华贵绝美,这样一走动,更是无尽的魅惑在里头。 李清婳身后的苏琳琅忍不住蹙蹙眉,用跟前几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舒玉对你可真不错,看人家林公子长相不凡,就赶紧帮你巴结上了。换座事不大,可也是人情啊。” 说着话,她翻了个白眼。瞧不起这种上赶着巴结俊美郎君的人。 李清婳咬着嘴唇看向苏琳琅,眼神倒是有些生气,可那语气跟刚从江南水乡里拎出来似的,近乎是吴侬软语一般,没有半点威慑力。 让人听着都替她窝火。 “你胡说……” “我没胡说。”果然苏琳琅更加得意洋洋,根本不把她的话当回事。李清婳好欺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这会,林揽熙已经走过来。 苏琳琅这才开窍,猛然想到李清婳这么一走,林揽熙不就坐在自己前边了吗?她眼神里不免闪过惊喜,赶紧推了推李清婳的胳膊笑道:“你快走吧,舒玉在前头等着你呢……” 聒噪。 林揽熙抿唇,拿手指了指苏琳琅。 苏琳琅一喜,几乎一双眼要陷在他那双懒散而魅惑的瞳孔里,可他的声音冷淡得厉害,指着前头的空座道:“你坐过去。” “不……”苏琳琅赶紧解释:“是她,她要坐到前面去。然后林公子你,你坐在她这……” 林揽熙失去耐心,将她跟前还没等收拾好的书袋拎起来,向前一丢,稳稳落在第一排的空座上。 倒把尹夫子吓了一跳。 苏琳琅还想再说什么,但林揽熙的眼里显而易见没了耐心。方才的慵懒在一瞬间被清冷华贵取代,让人不敢直视。 众目睽睽。所有人发出哄笑声。 都在嘲笑苏琳琅自讨苦吃。 却没人觉得林揽熙挑三拣四。 “我过去便是了。”苏琳琅脸涨得通红,垂下眼眸道。 林揽熙旁若无人地坐在了李清婳后头。紧跟着进来的小厮把桌子擦了又擦,方才恭恭敬敬地退出去。 李清婳没感受到大伙投来的羡慕眼神。因为她正抱着自己的书袋,眼巴巴地望着苏琳琅现在所坐的第一排座位。 那么得天独厚的位置。 哎。苏琳琅运气真好。 苏琳琅却暗暗回头:李清婳运气真好! 身后,林揽熙对前面的江南美人并没有产生什么兴趣。他在花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打量尹夫子刚戴上的水晶片后,便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透过一对水晶片,尹夫子瞧见后头的人睡着了,不由得心里一叹。 想叫又不敢叫。 他把目光投到了李清婳的脸上。 也没管这个问题难不难,直接把人叫起来。“来,李清婳,你往下背……” 这是没学过的内容啊。李清婳暗想。 前头的苏琳琅投来看热闹的眼神。 李清婳咬咬牙。其实这部分内容昨天她提前预习过,只是有些不熟练。她在脑海中想了一会,便开口道:“发然后禁,则扞格而不胜;时过然后学,则勤苦而难成……” 林揽熙在睡梦中被拽到了江南。 那吴侬软语糯得厉害,让人听得脸红心跳的。 “杂施而不孙,则坏乱而不修。” 却是在背礼记。 但背了几句,便有些迟滞。 他听不下去,在睡梦中迷迷糊糊提醒道:“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 》 2、第 2 章 李清婳背到一半其实已经记不太清后面是什么了。再加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的脸上,她实在很忐忑。 于是,那一口原本就软糯不堪的吴侬软语,在紧张之下,变得愈发靡软。 绿竹堂的几位一同听课的公子只觉得心都要化在她的声音里了。 只有李清婳自己知道,细密的汗珠已经微微从脸颊上渗出来。她忘了下一句是什么了。 但她停顿不过一瞬,身后很快有人替她解了围。 那位新来的林公子? 声音慵懒而微弱。 但的确是在提醒自己。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众人钦佩的目光里,总算是红着脸背完了剩下的部分。 夫子离得远,听不见林揽熙的提醒,但看见他已经睁开朦胧的睡眼,心里便十分满意,连连夸赞道:“清婳背得极好,不愧是咱们绿竹堂的头名。” 李清婳有些心虚,回眸十分感激地看了林揽熙一眼,可人家压根没看自己。 夫子在前头继续夸着。“听说贵妃娘娘才名远播,今日看来,咱们婳婳也当仁不让啊。果然,李家女子个个聪慧……” 李清婳没把这话往心里去。 身后的林揽熙一双凤眸却噙了几分冷意。 李家的? 祸国殃民的贵妃李氏? 原来是同一个李。 他咬着牙,望着李清婳乌黑如云的发丝,厌憎地别过脸去。 李清婳打算下课再跟林揽熙说谢谢。她觉得林揽熙背出礼记这件事对自己触动很大。她意识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想成为一个让表哥喜欢的才学兼备的女子,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于是,李清婳听课更加认真了。 直到下课,她才走过去跟林揽熙说谢谢。 “你的学问真好。”李清婳由衷夸赞道。 林揽熙望着她那双水盈盈的鹿眸,喉头轻动。 心里想起父皇说过务必要娶李家女儿为太子妃的事。 看来,李家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人,都送到自己眼皮底下来了。 林揽熙抿唇。 李清婳并未觉察,守着礼一板一眼道:“多谢林公子了。” 仪态齐整,挑不出毛病。可她的吴侬软语是改不掉的,从小娘亲就这么说话。 如此落到林揽熙的耳中,他唇边的笑意愈发轻佻。李家还真是费心思,调.教出这么个尤.物。 可惜,林揽熙收回玩味的眼神,鄙夷道:“不必谢,没有这个必要。” 没有吗?李清婳望着他的背影,一脸疑惑不解。 “你们在聊什么?”苏琳琅忽然走过来,站在李清婳跟前,虎视眈眈问道。 “我跟他说声谢谢。”李清婳温柔回答。 “谢什么?”苏琳琅追问。 “跟你有关系吗?”赖舒玉冲过来,挎住李清婳的胳膊。“你跟清婳说话也要放客气一些。清婳的父亲是当朝太傅,你们苏家惹不起,不知道吗?” 有赖舒玉在,苏琳琅回回都讨不到什么好处。此刻,她哼了一声,就讪讪地回到自己的小团体里一起谈论林揽熙去了。 赖舒玉这才满意,扭过头道:“可惜了,你要是坐过去多好。” “没事儿。”李清婳笑笑。“我在这也会好好学习的。” “那……”赖舒玉指了指林揽熙的位置。 李清婳摇头道:“不要紧的,表哥不会生我的气的。男女同室读书,前后座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赖舒玉对上李清婳那张单纯水灵的眼眸,败下阵来,摆摆手道:“算了,走吧,吃点心去。” 惠光书院共有两处茶室供学子们使用,一处是贵女们专用,另一处则是公子们所用。也就是说,除读书以外,男女并不多交往。 自然了,林揽熙不会跟那些人挤,院首早已额外给他划了一间清净雅致的房间出来。此刻,身边伺候着的小厮昌宁已经候在那。 林揽熙抿了一口熟水。方才睡得有些渴了。 小厮见他脸色尚好,奓着胆子凑过去,试探道:“宫里有消息了。” “说。” 小厮深吸了一口气。“陛下说,先皇后人已逝,不必拘泥于是否年年悼念……” 林揽熙不耐烦地捏了捏眉头道:“你只说,父皇今晚要去做什么……” “约……”小厮硬着头皮,“约了贵妃娘娘一道拜访六王爷。” “又是贵妃。”林揽熙手里的杯盏重重撂下,原本华美的凤眼怒火升腾。“他李家是疯了不成?李贵妃是疯了不成!” 昌宁原是宫里的小太监,早知道太子对贵妃的恨不是一天两天了,此刻又不敢劝,两腿一软直接就跪下,大不了挨顿骂。 另一边,李清婳已经坐回学室里头,腰板挺得直直的,准备迎接堂课的夫子。 这堂是习字课。 桌面上整整齐齐地摆好了裁好的宣纸,还有砚台笔墨。因为这堂课很废纸,所以每个人都准备了裁纸刀放在旁边。 林揽熙几乎跟夫子同一刻进门。 尽管不是故意的,但李清婳还是注意到,屋子里的不少贵女眼神一直跟在他身上。林揽熙却好像早已习惯了似的,根本不当回事。 只是在路过李清婳身边的时候,狠狠瞪了她一眼。 吓得李清婳眼圈一红。 她本就胆小。 那双凤眸没有波澜的时候,看上去就像能勾人魂魄似的,是淋漓尽致的魅惑。可此刻它带着怒气,简直要把人生吞活剥。 李清婳咬了咬红唇,慌张地低下头,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分明上堂课他还帮过自己,怎么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李清婳不敢再回头,双手轻轻用力,把玫瑰椅悄悄往前蹭了蹭。 尽量不招惹后头那个恶霸。 鸦青色绣白梅的书袋随之移动。 林揽熙冷眼看着。那是李贵妃最钟爱的绸缎料子。 李家果然欠些教训。 他随手拿起身边锋利的裁纸刀,两刀下去,将那书袋上的带子齐整整地划了下来。 吧嗒一声,李清婳的书袋从椅子上掉下去。但大伙都忙着写字,几乎没人注意到后排的动静。毕竟,书袋没挂好掉下去是常有的事。 李清婳伸出玉藕似的胳膊将书袋捡起来,却一眼就发现书袋只剩下两个齐整整的断口…… 抬眸,自己被划下来的那根书袋带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个恶霸的桌案上。 …… 李清婳只觉得双眼酸疼,眼泪一股脑地涌出来。什么江南美人的端庄婉约在那一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梨花带雨的委屈与不解。 可林揽熙头都没抬。 李清婳不敢叫他,也不敢问。 她抱着自己的书袋揉揉了眼睛。 不哭。大概他是无心的吧。许是纸压住了书带,他只是想裁纸而已。 谁会闲来无事故意去割别人的书带呢。 李清婳这么一想,觉得心里舒服多了。不过,她有点心疼自己的书袋袋子,那可是她用自己最喜欢的一匹缎子亲手缝的。 而且,也是贵妃姑姑最喜欢的缎子。 哎。 李清婳摇摇头,把书袋抱在怀里,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继续练字。 身后,林揽熙懒懒撂下笔看了看前头那个清丽的背影。 摇了摇头。 果然不能小瞧李家,能调.教出一个这么能忍的女儿,可见是对太子妃之位势在必得啊。林揽熙有些困扰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这堂课上完便是下学的时辰了。 因为书袋上没有带子,李清婳收拾了东西之后只能抱着书袋往外走。苏琳琅恰好也在一堆人的簇拥下往外面走去,瞧见李清婳双手抱着书袋,上头的带子荡然无存,不由得嘲讽道:“哎呀,这李府的绣活怎么这么差,连个书袋都缝不好……” 李清婳咬咬牙,鼓起勇气道:“不是的……” 苏琳琅身边的几位贵女看着李清婳的雪肤花貌,暗暗咬牙帮腔道:“李府的小丫鬟也笨,就知道在门口等着,也不进来侍候自家主子。” 林揽熙走到门前便见到这样一幅场景。 一位姿容如仙的婉约少女抱着沉甸甸的书袋,眼角微红,鹿眸噙着浅浅一汪水,贝齿轻咬,脸上写满无辜。 般般入画,神笔难描。 李家……很好…… 林揽熙咬咬牙,假装看不见。 但那三五成群的贵女似乎因为他的到来,调侃声更大了。 他停下脚步叹一口气。 又把手里的书本一股脑塞给昌宁,扭头几步走回去,头也没抬,只两手抓住她手里书袋上残留的两个断口,利落地挽到一处。 双臂稍稍用力,书袋被系得结结实实。 “还不走?”林揽熙的一双凤眸盯住李清婳的脸。 浑不知自己的一双眼眸具有何等魅惑人心的力量。 李清婳心跳得厉害。 周围的贵女们全都看得呆了。特别是苏琳琅。 看着林揽熙那几乎要吞没李清婳的眼神,她简直嫉妒得抓狂。 可林揽熙似乎真的就像看不见她们似的。 怎么吸引他的注意都没有用。 他就站在那,好像只对李清婳一个人感兴趣,只想等李清婳的回答。 赖舒玉刚好收拾完东西,瞧见这场景,赶紧冲过来接过李清婳的书包解围道:“不是说要带我去你家吃午膳吗?咱们走。” 她把林揽熙和李清婳隔开。 于是林揽熙一声不吭地走了。 赖舒玉松了一口气,把李清婳护在后头,冲着苏琳琅警告几句,这才拉着婳婳往书院外走。 “婳婳,下回苏琳琅要是再欺负你,我就要去你爹爹那告状了。她爹就是个大理寺卿,你爹爹动动手指头,她就吓死了。”赖舒玉挽着李清婳的胳膊。 “能好好读书就成。”李清婳不在意旁的。《 》 3、第 3 章 回到李府,李清婳也没跟娘亲提起书袋被划坏了的事。因为她担心自己一旦说了这些事,娘亲就不让自己去惠光书院读书了。 她一直就担心自己会挨欺负。 可铭州表哥说过,惠光书院可是盛京城里最好的私塾。只有在那读书,才能学有所获。所以李清婳暂时不想离开书院。 于是李清婳什么都没说,只是吩咐燕儿裁一块新的绸缎,她要重新绣一个新的书袋。 她的绣工一向很好。这一次,她换了一块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的料子。也是贵妃姑姑赏下来的,两个人的喜好出奇的一致。 这一次的书袋绣得更加精致,她还别出心裁地在上面绣了大朵的夕颜花,中间由深到浅的绣出晕染的效果。 燕儿喜欢得爱不释手。 第二天一早,她又准时去了惠光书院。燕儿捧着她的新书袋。 李清婳在惠光书院的人缘并不差,除了苏琳琅几个人之外,几乎每个人跟她都能说上几句话。可今天,似乎所有人看见她都分外热情,进了门都抓上她说了几句话。 她还注意到,原本大家来读书穿得都比较寡淡,可今天所有人都变得花枝招展的。特别是苏琳琅,那一头的簪花与硕大的耳铛几乎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了。 不过,确实显得脸小了很多,也贵气了很多。 “婳婳……”一位贵女冲过来抓住她的手,商量道:“你看你不是不喜欢后排吗?我坐在第三排,咱们能不能换个座?” 没等她说完话,另一位挤过来道:“婳婳,我在第二排,我跟你换,这样你距离夫子更近。” 婳婳挺动心的。虽然不知道大家为什么要换。 但她一向胆子小,所以此刻也只是眼含欣喜道:“我跟谁换都成,只是要夫子同意。夫子说过,未经他的允许,不许随意更换座位,记得吗?” “那……”贵女们犹豫了。“尹夫子肯定不会同意的,那个老头最迂腐了……” 可李清婳很坚持。 她们都有点不高兴,恹恹地散去了。这会,赖舒玉才凑过来,笑道:“婳婳,你知道大家为什么都想跟你换座吗?” 李清婳有点猜出来了。她一边把新绣好的书袋挂在椅子上,一边指了指自己身后的空座道:“因为林公子?” 赖舒玉点点头,眼里闪着神采。“你有没有觉得他长得特别好看?” 李清婳想到那双欲勾还休的眼,心里一跳,摇摇头道:“是挺好看的,但是有点不正经。我还是觉得铭洲表哥更好一些。” 赖舒玉撇撇嘴,又起了兴致道:“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他对你好像跟别人不一样。昨晚上我以为他是在为难你,可后来想想,怎么觉得是在给你解围呢?” 李清婳怔了怔,心说那书袋的带子就是他划断的呀,怎么想也不是解围,最多是出于愧疚罢了。 但既然已经认定他不是故意的,李清婳不打算把这事跟赖舒玉提了。 “你别胡说。”李清婳摇摇头,“表哥一定不喜欢我跟别的公子有来往的。” 赖舒玉一脸无奈,觉得跟她说不通。 她眼里就只有表哥。 “对了,今天你身后这一位不来,早早就来跟夫子告过假了。”赖舒玉呵呵笑道:“她们啊,算是白打扮了。” 不来了?李清婳莫名有点高兴。这个人喜怒无常,还是不来的好些。 扭头,看见他的书还在桌案上。 回家不用温书的吗?李清婳有点佩服。可见这人学问有多好。 不过,今天夫子说,要讲的是礼记里面最难的一页。 她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要是自己因为告假而没听见礼记这一页,肯定急坏了。 于是,李清婳轻轻抿唇,从书袋里额外拿出两张纸。 两堂课过后,李清婳领着燕儿回了李府。难得赶上父亲休沐,正跟母亲在正厅说话,她便笑着进去问安。 徐氏与李诚业对视一眼,似乎用眼神说了句什么,而后就拉着李清婳温柔笑道:“婳婳累不累?今天书院发生什么新鲜事没有?” 二人可是听说了,太子已经去了惠光书院了。这件事在官宦人家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李清婳轻轻颔首,神色一如往常道:“一点都不累,不过的确有件新鲜事,书院来了一位同学,姓林。” “那……”李诚业话说一半,自觉语气有些严肃了,赶紧笑道:“那婳婳觉得这位同学如何?” 李清婳的睫毛如鸦羽一般乌黑浓密,此刻略抖了抖,便摇头道:“他有点奇怪。不过婳婳也不打算跟他多相处。婳婳是去读书的,同学不重要。” 听婳婳说太子有点奇怪,李诚业一点都不意外。太子性格乖张自闭,这也是他不愿意让婳婳嫁给太子的原因之一。 他嗯了一声,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是笑着说道:“你二叔叔家的桃扇后天也要去惠光书院了,爹爹今日刚为她安顿好。” “桃扇妹妹也要去了?”婳婳想,看来铭洲表哥说得没错,果然惠光书院是盛京最好的私塾,连桃扇妹妹如今也要去了。 李诚业看着自家女儿那张清丽得不染半点尘埃的面孔,不由爱怜道:“是啊,你要跟桃扇好好相处。不过……” 他不知该怎么说。 徐氏把话接过来:“不过你还是以学业为重。而且娘亲觉得,舒玉是个好孩子,你要多跟舒玉来往。至于旁的人,不要多问,也不要多管闲事,明白吗?” 李清婳连连点头。“娘亲放心,我都明白。” 她听得出来,娘亲不打算让自己跟桃扇多交往。她也有同样的想法,桃扇从小就心思多,有什么事都会在心里转个七八圈,她不太喜欢这样的人。 “嗯。”徐氏满意了。“回去读书吧。” 李清婳又福了福,这才领着燕儿退出去。 富丽华贵的正厅里,只剩下徐氏与李诚业二人。旁边的铜灵禽鸟香炉幽幽吐出香气,让厅内的气氛显得和谐而安宁。 徐氏率先开口,对自家丈夫温柔道:“婳婳这孩子胆子小,你我要是告诉他,那林公子就是太子,她肯定在书院呆得不舒坦了。我跟桃扇也说了,让她不要把林公子是太子的事说给婳婳听。” 至于书院的其他人,谁都不会轻易泄露太子的身份的。毕竟,太子是微服来的,大伙哪怕个个心知肚明,也不敢在面上喊一句太子爷。 “那要是婳婳无意中得罪了太子……”李诚业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婳婳那心性,不可能会得罪人。 徐氏点点头。“退一万步讲,婳婳真得罪了太子,有贵妃娘娘呢,你我怕什么。眼下我什么都不管,只要我家婳婳高兴就行。既然她喜欢惠光书院,那谁也别想拦着她在那读书。你在官场上呆了这么多年,要是这点事还做不到,我可真瞧不上你。” 李诚业擦擦额头的汗。他还不打算让自家夫人瞧不上。“婳婳的事你放心,只是桃扇……二弟执意让她进惠光书院,这样大张旗鼓,是不是太子爷也会心怀戒备?” “那是二叔家里该担心的事。”徐氏想得很明白。想要成为太子妃,自然就要吃一些常人吃不了的苦。 李诚业不觉得徐氏自私。相反,他很喜欢自家夫人这种通透的性格。 他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是夫人女儿还不能随心所欲的活着,那这官当得有什么意思。 另一边,林揽熙回宫里休整了一日,第三天被皇帝勒令返回惠光书院。 昌宁跟在太子爷身后,困得摔了两个趔趄。 林揽熙倒是神色如常。一想到祸国殃民的李家,他没什么觉好睡。 进了绿竹馆的门,尹夫子还没到,林揽熙在众人追随的眼光中坐下,瞧见桌案上摆着各色各样的东西。 有的是压着纸条的食盒,有的是精美的泾县宣纸,还有的是一块上好的正色浮端砚。 比起上一家书院贵女们那些扇子手帕已经收敛了很多。 但林揽熙看都没看,径直让昌宁一股脑裹起来,扔进了学室角落的渣斗里。 然而在这会,前头的月白绣夕颜书袋跃入眼帘,被一双白嫩如玉的手挂在玫瑰椅上。 用的依然是李贵妃最常穿的绸缎料子。 林揽熙怀疑李清婳是不是故意的。 但没等他收回视线,那撩拨人心的吴侬软语又从耳边响起来。林揽熙想不通这声音是怎么练就的,似乎启唇就能把你拉到碧波荡漾的三月。 “昨天夫子讲得内容有点难,我帮你做了份摘记。”李清婳伸手把两页纸递给林揽熙。 同为读书人,如果有一日自己告假,她觉得她会很需要类似这样的帮助。 林揽熙淡淡抬眸,两页写满娟秀楷书的字立刻吸引了他的所有主意。 那楷书写得也很江南。 是那种无力的柔美。 林揽熙的眼角上挑,靡贵勾人的双眼把眼前柔弱的江南美人装在眼里。 同样坐着,李清婳比他矮一截,仰视的角度增加了她的脆弱无依。她不过稍稍跟他一搭眼,似乎目光便被他那双魅惑人心的双眼吞噬了,想抽离都不能。 李清婳心里漏掉了不知几拍,手都软了。 林揽熙却似乎很满意她的慌张,略略嘲讽笑道:“可惜,我不喜欢楷书,我喜欢隶书,怎么办呢?”《 》 4、第 4 章 凭着一双魅惑无双的眼神,似乎足够林揽熙游走人间了。 此刻,他的一双眼紧紧锁住李清婳,让她动弹不得。唇边噙了玩味的笑,问道:“这字,你练了许久?” 李清婳用那副吴侬细语的声音嗯了一声,软得林揽熙一把撑住了桌案。 “练了整十年。”她察觉不出他的异样。 只是很想扭头转过去继续上课。 林揽熙抿唇。李家真是下了好大的功夫。 他淡淡一笑,拿指节点了点桌案上的两页纸,重新道:“可我不喜欢楷书,喜欢隶书。” 李清婳气得脸颊涨红,死死咬着自己粉嫩的嘴唇,眼里噙了十足的委屈。同为读书人,怎么能这样糟践别人的心意呢? 林揽熙被她的目光搅得心里一乱,暗骂了一句该死。 这李家怎么调.教的人。 楚楚可怜这一招,学得可真是不赖。 李清婳不知他怎么想,只是觉得自己平白帮他有些多余。于是,她伸出白藕般的胳膊迅速抽回自己写下的两张纸,扭头狠狠塞进自己的书袋里,将椅子往前挪了又挪。 林揽熙懒懒看着她,一双眼写满傲慢与闲散。 “拿回来。”这一回,他的声音不低,几乎整个绿竹馆的人都听见了。 贵女们纷纷停下彼此的讨论,扭头看向两个人。 那齐刷刷的目光让李清婳的耳尖红得厉害。 她赶紧埋下头去读书,只露出一片白皙修长的脖颈。 可身后的人并不安生,用那副低哑魅惑的嗓音又说了一遍:“把纸拿回来。” …… 李清婳头有点涨。 苏琳琅最先开口,冲着李清婳喊道:“李清婳,你拿了林公子的东西吗?为什么不还给人家?” 李清婳垂着头,却没有用。她能感受到众人的目光火辣辣的烤在自己的身上。 罪魁祸首,却是身后的那位林揽熙。 “婳婳,没事吧。”赖舒玉坐在前头关切的问。 而绿竹馆一向喜欢李清婳的那几位贵公子此刻并不敢说话,他们都自知惹不起林揽熙。 “听见了吗?”低哑的声音勾魂一般的距离她更近,似乎要凑到她的耳边,让她彻底陷进去。 此刻,绿竹馆的贵女们已经不在意李清婳到底拿没拿林揽熙的东西。眼下,她们只是很嫉妒李清婳,能让林揽熙如此关注。 如果可能的话,她们很想跟林揽熙发生些什么,哪怕只是让林揽熙多看她们一眼,也好。 李清婳胆子小,自然扛不住这样的火烧火燎。她从书袋里抽出那两张纸,迅速地重新放回身后那人的桌案上。 尽管只有一瞬,但林揽熙还是看见了她兔子般的一双红眼。 像刚在雨里走出来似的。 还是江南的雨。 林揽熙餍足地坐下来。 “我不喜欢,不代表你可以拿回去。” 李清婳气得手抖,却咬着牙不敢回头。 而且,她决定再也不回头了。 因为这个林揽熙,不是正常人! 一堂课过去,身后的人格外安静,李清婳的脸才渐渐恢复了平日的白皙。夫子才刚说散,她便几步走到前头的赖舒玉身边。 几乎像一只逃离狮口的小鹿。 赖舒玉也很担心,握着她的手往出走道:“到底怎么回事?” 李清婳还没等回答,一位贵女凑过来好奇道:“清婳,你跟林公子之前就认识吗?” 另一个凑过来同样好奇:“那个,婳婳,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拿了他的什么东西,他那么着急?我很想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 “我……”李清婳不知该怎么说。她拿的分明是自己的纸啊。 但贵女们眼巴巴等着,她怕一会自己又紧张起来,赶紧打发道:“是两页摘记。” “噢,原来林公子喜欢读书啊。”大伙恍然大悟,一股脑从李清婳那散开,纷纷回去整理自己的摘记。 赖舒玉终于得空跟李清婳往外走。 二人走的是绿竹馆的前门。 后门离那个瘟神太近了。 李清婳一边走,一边把刚才的事跟自己的好朋友说了一遍。赖舒玉听完脸色有些奇怪,咬了咬嘴唇,抬眸问道:“婳婳,这位林公子,你爹娘怎么说的?” “爹娘说,让我不要多管,只好好读书就行。”李清婳如实答道。 赖舒玉明白了。果然,李清婳并不知道这一位是谁。要不然以她这幅性子,才不会主动跟他说话。 “婳婳,我觉得吧,通过这回的事,你也应该看出来了。这位公子跟正常公子似乎不太一样。你应该听伯父伯母的,以后不管他,对不对?再说了,要是这事让你明洲表哥知道了,肯定也不高兴,是吧?” “嗯,你说得对。”李清婳也这么想。“我以后会离他远点,再也不回头了。” “那我就放心了。”赖舒玉拍了拍她的手。既然李家决定瞒着婳婳,肯定也是怕婳婳在惠光书院局促紧张。 赖舒玉不想失去婳婳这个好朋友,所以也不打算多嘴多舌。 接着,赖舒玉好好安慰了李清婳一番,又特意拿出自己带的点心给她压惊。二人在茶室里说说笑笑,李清婳的心情总算好了很多。 下一堂是琴艺课。李清婳没有回绿竹馆,直接跟赖舒玉去了琴室。 李清婳很喜欢这堂课。 因为林揽熙不上琴艺课。 实际上,很多公子们都不怎么上这堂课,而是会在这个时间去练字或是对诗。毕竟,琴艺还是太过女子化了。 一堂课高高兴兴地上完,李清婳回到绿竹馆收拾书袋准备回府。 可她一走到自己的座位那就惊呆了。她昨晚连夜绣出来的新书袋,此刻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书袋上边的带子被划掉一段,眼下只剩下两个断口。 李清婳抱着书袋跌坐在玫瑰椅上,心里委屈极了。 这可是贵妃姑姑和自己最喜欢的缎子。 带子上原本开到奢.靡的夕颜花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断口处粗糙不齐的线头。她抱着书袋,鼻头不由得一阵酸楚。 她扭头看向刚好走进门的林揽熙。 细润如脂的脸上已经挂上两滴泪珠,如春半桃花一般诱人。 那一双沁水双眸如雾里看花似的,写尽江南的春意。 林揽熙只看了她一眼。 便觉得嗓子有些干哑。可他分明刚刚才饮下四五盏茶水。 林揽熙别过脸。 这会,前头的一位贵女忽然呀了一声,指着李清婳道:“婳婳,你的书袋带子怎么又断了?我今早看着,缝得挺结实的呀。” 李清婳没吭声,但一双红如微酡的双眼紧紧锁着林揽熙。 她胆小,眼里不敢有怨恨,可即便是写着几分委屈也勾人受的了。 再加上香娇玉嫩的美人风骨。 林揽熙暗自咬牙。 前头的人这会也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她们并不知道前儿林揽熙划过一次李清婳的书袋。 只是从李清婳此刻的眼神来看,大约猜到是林揽熙做的。 不过,林揽熙好端端怎么会跟李清婳过不去,大伙觉得应该是李清婳误会了。 “清婳,是不是府上针线上的丫鬟没缝紧呀?” “是啊,婳婳。或许,或许是哪个丫鬟刚才过来收拾东西的时候,无心弄断的呢?” 众人议论纷纷。 但若没有之前的事,李清婳也会如此想。但眼下,她真觉得林揽熙是成心跟自己过不去。 可李清婳胆子怯弱,又被这么多人盯着,更不敢说出之前的事来,只是自己在心里难受。她本就忌惮林揽熙这座瘟神,可他偏偏招惹自己。 既然这样,这惠光书院她是呆不得了。 李清婳想到这一点,心里更难过了。 她很喜欢惠光书院。这里的夫子比李府请的那些都要好。 就在这会,人堆里挤出来一位穿着华丽的少女,她指着李清婳的书袋,一脸得意洋洋道:“我知道这书袋是怎么回事。” 苏琳琅。 大伙都看向她。 “怎么回事?” “琳琅你快说。” “要是真是谁故意做的,那咱绿竹馆也不能允许这种人留在这读书。”一位公子太过于心疼清婳,忍不住说道。 感受到连林揽熙也看了自己一眼,苏琳琅十分得意,指着李清婳道:“这件事,就是贼喊捉贼。这书袋是李清婳自己划的。” “胡闹。这书袋是婳婳亲手缝的,她可喜欢这料子了,怎么舍得划。”赖舒玉气恼道。 “怎么不舍得。你看,就凭着这个书袋,大伙都觉得她很委屈,是不是?” 众人默认。 “这不就得了。所以啊,李清婳自己划了书袋的带子,就是为了勾起林公子的注意,惹林公子心疼!”苏琳琅斩钉截铁道。 赖舒玉站到李清婳的身后,指着苏琳琅说你诬陷。 苏琳琅却耸耸肩,硕大的珍珠耳铛随着轻轻摇晃。“我没有诬陷。那你们说,旁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划她的书袋带?为了卖钱?得了吧,这惠光书院都是贵胄人家的儿女,哪个会喜欢那不值钱的杭绸?为了报复?更好笑,谁不知道李清婳从来不得罪人。” 大家觉得苏琳琅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帮腔了。 “婳婳,你真的是为了吸引林公子的主意吗?” “我想起来了,上午清婳好像还拿了林公子的什么东西呢!是林公子要了半天才要回去的……” 李清婳此刻桃腮嫩红,一双沁水双眸盈盈若星,早已委屈坏了。 然而一开口,那吴侬软语实在没什么还击的力度。 “我喜欢这块杭绸,它对我来说很值钱。我更不会划自己的书带。” 像是被江南水乡浸过的妩柳风声。 林揽熙原本都要走了,却还是被这蝉露秋枝的声儿绊住脚步。 让人窝火。 苏琳琅还在一边冷嘲热讽,说李清婳这招是她们苏府的庶女才用的。 林揽熙咬咬牙。 忍不住了。《 》 5、第 5 章 自从进了绿竹馆以来,众人几乎很少见到林揽熙开口。偶有几次,大概都与李清婳有关。 但今天,林揽熙的脚步停在了苏琳琅身边。 她的长相其实并不差,是那种明眸善睐的娇俏少女。此刻着一袭鹅黄色撒花烟罗衫,加上满头的簪花,也的确喜庆俏皮。 但与李清婳这种憾动凡尘的清丽之美还差很多。 感受到林揽熙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苏琳琅先是害羞地低下头,脚尖在地上碾了碾,才有勇气抬眸与那双深邃魅惑的双眼对视。 可这双眼并无往日的懒散,而是噙着十足的冷意。加上那上扬的眼尾,尽是让人不可直视的贵气。 苏琳琅有些慌。 他平时看李清婳的眼神不是这样的。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十分贪恋地陷在他的目光里,感觉到自己浑身都有些软。 林揽熙的嗓子依然低哑,只是多了些从冰水里浸过的清冽。 “把你的裁纸刀拿出来。” “什么?”苏琳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跳猛然剧烈起来,脸也涨得通红。 林揽熙厌恶地移开目光,从她身后小丫鬟的手里一把抢过书袋,然后把书袋倒过来,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倾倒在地上。 苏琳琅的脸都白了,近乎哀求道:“林公子……” 可林揽熙根本不看她,从地上的东西里捡起一个精巧的小绸袋,摸出里面放着的裁纸刀,一把扔在自己的桌案上。 “看见没?”他问李清婳。语气带着不自知的蛊.惑。 “看见了。可是……”李清婳眼里闪过一丝困惑。 林揽熙的目光滑过她的脸颊,从李清婳怀中抢过书袋,又从自己的书案上摸出自己那把裁纸刀,而后照着书袋剩下的带着断口的带子一划。 整齐而利落的断口。 再用方才从苏琳琅那拿来的裁纸刀同样划了几下。第一下绸缎只是花了,第二下绸缎破了一半,第三下才完全断裂,只是那端口粗糙不齐。 跟李清婳进来时看见的断口一样。 围观的人自然也看得明白。 “这回呢?”林揽熙再问。眼里就只看着李清婳一个人。 李清婳点点头,眼里的江南烟波淡去不少。 赖舒玉头一个反应过来,指着苏琳琅语气凶狠道:“苏琳琅,整个绿竹馆的人都喜欢锋利的裁纸刀。只有你,你因为之前手笨被裁纸刀划伤过一次,所以你们府上给你换了一把滞钝的裁纸刀。婳婳书袋上的断口,分明是用钝器划的。你还不说实话!” 苏琳琅还想争辩。 林揽熙随手把她那把精美却滞钝的裁纸刀拂落在地。 像是拂落一片尘埃。 苏琳琅彻底慌下来。她嫉妒又懊悔地意识到,林揽熙是在为李清婳出气,他是真的很在乎李清婳。 她的心里一下子就崩溃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就是被冲昏头脑了,刚才绿竹馆里一个人都没有……” 堂内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真是贼喊捉贼。” “还是林公子聪慧,竟然识破了她的诡计。” “我可真没看出来,苏姑娘是这种人。” 赖舒玉护在李清婳身前,冷哼一声道:“你说,清婳到底哪惹你不痛快了?要是不说实话,我就把这件事说给李太傅听!” “别……”苏琳琅慌张极了。李太傅是有名的疼夫人护孩子,要是让他知道,就了不得了。 “那你还不说实话。你说实话,婳婳没准能网开一面。”赖舒玉气势汹汹的。 苏琳琅乱了阵脚,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落下来。“我知道错了,都是我不对。我,我当时看着清婳的书袋,就想着想着我要是把她的书袋划了,她一定会怀疑是林公子做的。这样……” “这样她就不会喜欢林公子了,是不是?”赖舒玉逼.问道。 苏琳琅失神地点了点头。 赖舒玉哼了一声,懒得再理她,直接叫了几位人品好的贵女和公子,指了指地上的人道:“方才说过,这样的人不能留在咱们绿竹馆。走,咱们一道去找夫子。” “我不想走,大家给我个机会吧。我知道错了。”苏琳琅无力地哀求着。从林揽熙识破自己的计谋那一刻,她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你错了?要是方才林公子没有发现是你在搞鬼,你还会大方承认你的错吗?”赖舒玉指着她问。 苏琳琅顿时不吭声了。 赖舒玉唯恐谁替她求情,又补了一句道:“你想想,要是大家都相信了你的话,婳婳有多委屈!” 其实本来也没人打算替她求情。但赖舒玉这么一说,大伙的确更气愤了。 是啊,婳婳那么软的性子,可不是委屈坏了。 “不光是绿竹馆,惠光书院也不会允许这种品行的人留下来。” “没错,苏琳琅你太过分了。” 众人一时义愤填膺。 苏琳琅咬着牙,还想认错,可大伙压根没给她这个机会,连书袋都不许她收拾,便把她扭送到了尹夫子的茶室。 尽管苏琳琅百般哀求,但众目睽睽之下,尹夫子也不打算徇私。 当即写了一封退学书送到苏府。 而此刻的绿竹馆里,就只剩下了李清婳和林揽熙二人。 勾栏槛窗四开,外头一片浓绿。风吹来阵阵夏日的清新,也带来丝丝蝉鸣。李清婳抹干了泪珠,恢复了往日的雪肌妙肤。 她站起身,软言细语道:“林公子,我错了,不该误会你的。” 江南美人独有的颜如玉,气如兰。 “错哪了?”林揽熙眼神玩味,略略上挑的眼尾写尽魅惑。 是李清婳这种清纯少女所抵御不了的。 她微微后退,眼底有些慌张无措,语调就更软糯无力。“我不应该怀疑林公子划我的书袋。还要感谢林公子替我找到划书袋的人。” 一口一个林公子。 语气像勾人的香.药。 林揽熙咬咬牙,嗓子一痒道:“闭嘴。” 李清婳不敢再吭声,抬起一双鹿眸水盈盈地望着他。 可那迷惑不解的眼神更勾人。 夏日午后慵懒的暖风一吹,更像是催.命.符似的,引人陷进去。 李家的妖孽。 “不早了。”他别过脸,唤起绿竹馆外头的昌宁,没有再理会李清婳,转身离去。 似乎话没说完,人已经走掉。 可李清婳并不在意。相反,她几乎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虽然很感激林揽熙帮了自己的忙,但每次面对他还是会有一种莫名腿软的感觉。 到底还是个瘟神。 她又看向自己的书袋,有点心疼地瘪了瘪嘴。不过,至少以后不用再被苏琳琅欺负了。想到这一点,她的心里还是有一些高兴的。 午后,李清婳刚回府,二叔家的桃扇妹妹就找了过来。 “明天我就要去惠光书院上课了。”她神色雀跃。 李桃扇长得也很好,但跟李清婳的江南风骨不同,她是那种媚.态如风,香艳夺目的长相。而且她长袖善舞,个性开朗。从小李清婳不喜欢去的宴席,李桃扇都会抢着去,而且往往都能拔得头筹,被那些公子们热议。 “我也会在绿竹馆。”她又有点得意的意思。 但李清婳只是波澜不惊的嗯了一声。她想温书,不想聊天。 李桃扇跟她正相反。 于是,二人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 李桃扇看了看婳婳那张眉目如画的脸。 心里忽然一个咯噔,蹙眉道:“婳婳姐,听说绿竹馆新来了一位林公子?你跟他相处的可好啊?” 李清婳压根没想过林揽熙缘何如此备受关注。她眼下的注意力全在今日的摘记上。 所以她下意识地回答道:“这位林公子性情古怪,跟明洲表哥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待说完这句话,她才想起林揽熙午后帮过自己的事,一时觉得有点对不起人家。不过,她说得也是实话呀。 但李桃扇很满意。 至少李清婳不会跟自己抢林揽熙了。 她心里美滋滋的,便决定让李清婳也高兴高兴,于是随口道:“对了,婳婳姐,之前给伯父请安的时候,我听铭洲表哥说你近来读书日益长进,他对你很是赞叹呢。” “真的吗?”李清婳终于对李桃扇的话有了兴趣,清眸流盼,脸庞上飞快地染上一抹红。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骗你。”李桃扇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却一直在打量着李清婳的神情。见她神态不似作假,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次日一早,李清婳神色饱满地走进了惠光书院。因为昨天李桃扇传来铭洲表哥的消息,所以她心情极好,以至于看见林揽熙那一刻都没有害怕,浅笑着问了一句好。 林揽熙凤眸一挑,依旧懒懒散散的,自然不会回应李清婳。 绿竹馆门外,站着面带笑意的李桃扇。她不打算自己进去,想等着尹夫子亲自过来引见一下。 然而,尹夫子来是来了,却捂着腹部一脸难受的样子。 李桃扇有点诧异。 尹夫子忍着疼痛,本想再坚持一会,可一想到她不过是李家二房的孩子,索性摆摆手道:“我今日腹痛,你自己进去吧。对了,这节课让李清婳带着大家一起温习昨日学过的礼记!” 说完,尹夫子把一幅水晶眼镜片揣回袖里,朝着后院茶室走去。 李桃扇脸色一冷。 只好硬着头皮进门,冲着并不安静的学室问了句好,然后有些尴尬地等着大伙反应过来。《 》 6、第 6 章 但每天早上的学室都是最热闹的时辰。有的贵女忙着整理书袋,有的人在温昨天的书,还有人就着小丫鬟的手吃点心…… 李桃扇站了好一会,绿竹馆的声音才渐渐小了下来。 她松了松有些僵麻的腿,尽量让自己正对着林揽熙的方向。 “我是李桃扇。桃花潭水深千尺的桃,衔杯映歌扇的扇。” 她站在那,一脸明媚妖娆的笑意,再加上玲珑浮凸的身段,毋庸置疑地艳压了绿竹馆这些尚未长开的少女们。 绿竹馆的公子们几乎都看呆了。 李桃扇很得意,然而她注意到最重要的那个人根本没看自己。 她心里有一阵不舒坦,争强好胜的心跃跃欲试。 于是,她淡淡扫视一圈,将书袋放在了苏琳琅留下的空座上。而后,在众人追随的视线里,她走到李清婳的书案旁。 “堂姐,夫子病了,说今日让你代授,接着往下讲今日要学的礼记就成了。”李桃扇的声音温柔又妩媚,她不信林揽熙听不见。 就连身上的熏香,她也刻意选了一早上,是香料铺子里掌柜的所荐,说是最受贵公子们的喜爱。 然而,林揽熙头都没抬,懒懒打了几个瞌睡便伏案而睡去了。 李桃扇气得暗中攥起拳头。 不过,她站在那,十分近地看见了林揽熙的那张脸。她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动心了。那一双懒散而魅惑的眼眸,几乎兼得了勾.引与深情两种矛盾的情愫。 什么面如冠玉的君子,什么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哪个都比不上眼前这一位太子爷。 他的身上带着一种你只看一眼便会沦陷进去的魅力。 李桃扇的脸颊微微涨红。她只是奔着林揽熙的身份来的,没想到他竟然长得如此魅惑。她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念头。 一定要成为太子妃。 “婳婳姐,你上去讲吧。我在这给你做摘记。”李桃扇毫不犹豫说道。 李清婳其实很紧张。因为之前被尹夫子提问了预习的内容,所以她现在学习更刻苦了,每日都要提前把第二天要学的内容背一遍,为此还特意从父亲那借了一本写满注释的礼记。 所以昨晚,她其实已经背过今日要学的内容。 但她之前从来都没有上台讲过学。 之前夫子最多让她带着大伙一起温习之前学过的内容。 她的脸颊红如春半桃花。 但李桃扇已经跃跃欲试地坐过来。 她只好起身让开,抱着自己的书本走到前面。 她今日穿了一袭淡绿色的水袖衣裳,腰肢盈盈不足一握,裙摆落一幅轻云山水图,加上盛颜仙姿的一张脸,简直如待采的雨前茶一般。 “学者有四失,教者必知之。人之学也,或失则多,或失则寡,或失则易,或失则止。” 一口温吞的吴侬细语。 加上紧张微颤的语气。 软糯得如三春青团。 就连绿竹馆窗外的蝉鸣也猛然安静下来,像是要聆听这把江南山水里拎出来的柔美嗓音。 林揽熙咬着牙醒过来。 李家这个妖孽!从来不让自己睡个安生觉! 李桃扇很意外李清婳真的背得出来。她一直以为她要读书只是做做样子,没想到这么认真。 馆内的其他同学也都十分佩服。 然而实际上,李清婳站在那,脚已经软了。她不喜欢在众目睽睽之下站着,也不喜欢讲学。从前她最多只需要告诉大家温哪一页的书就成了。 可今天在前面站了这么久,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原本冰肌玉骨此刻变得潮红,她用力咬着自己粉嫩的嘴唇,直到里头泛出一丝殷红。 别人不知道,但赖舒玉在旁边看出她的紧张难受,不由得有点心疼。 “就学到这里吧。”赖舒玉提议道。 李清婳有点动心。 “平时大家也学这么点吗?”李桃扇立刻开口,柔声道。又瞧着大伙都看向自己,她立刻摆手道:“对不起,我今日才来绿竹馆,不太了解大家每日要习多少书,当我没问就好。” 李清婳垂眸看了看。才两句话,是有点少。 勾栏槛窗外头,一阵阵暖风吹进来,李清婳觉得有些头昏脑涨。她用力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气继续往下讲。 可这些内容她实在不熟悉,讲起来磕磕绊绊的。 她咬咬嘴唇,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那一副嗓音也越来越靡软娇弱。 “婳婳姐,我有点听不清了。”李桃扇小声道。 “是啊婳婳,你大点声。” “没错,我这也听不清了。” 大多数人不知道李清婳胆小成这样,都在催她大点声。 李清婳瞧见一双双急促的双眼,一声声催促,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心里的一根弦忽然断了似的,整个人都无措起来。 就在这会,李桃扇身后传来书袋掉落的声音。 众人顿时回头看去。 赖舒玉伺机喊道:“婳婳,先别讲了,回去看看你的书袋怎么了。” 如蒙大赦。 李清婳回身举步,带着微醺似的脸颊跑回自己的书案旁边。 嗯,果然是书带又坏了。 李桃扇不得不给她让座。可眼神却停留在林揽熙脸上。 他是在帮她解围吗?李桃扇不敢相信,忍不住问道:“林公子,这书带被划了,这把刀……” 她指了指林揽熙桌案上的裁纸刀。 林揽熙眼眸懒散,并未回应。 不回应就是默认。 李桃扇心里有些窝火,不过她转念想想,又觉得林揽熙或许只是瞧那书带不顺眼而已。于是她心里舒服了一些。 “婳婳姐,你还没讲完吧。” 她还没坐够。 李清婳顶着微红的眼圈,水盈盈地看了一眼李桃扇。 李桃扇讪讪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笑道:“姐姐看我做什么,我就是想听一听释义而已。你知道的,我不知道释义,总也背不下来。” “我……”李清婳不知该怎么说。她的腿是真的软了,可能一时半会都站不起来。 李桃扇不甘心地还想再劝。 身后传来一道嘶哑而魅惑的声音。 “我不想听了。” 李桃扇回头望去,对上林揽熙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心里猛然漏掉一拍,下意识就顺着他的话道:“既然林公子不想听了,我们就自行温书吧。” 他似乎就有这样的本事。 让人不得不服从。 李桃扇说完就有点后悔。自行温书,她就不能坐在这了。可话已经放出去,她又不好僵着,只好一脸不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可她真的觉得,这林揽熙就是在护着李清婳。 李清婳不这么想。 这已经是她被划掉的第三根书带了。 虽然有一回是苏琳琅划的,但林揽熙不也是补了一刀吗? 他好像成心跟自己过不去。 李清婳的眼圈红得像上了一层丽雪红妆。 这堂课过后,赖舒玉头一个到了李清婳的身边,哄道:“婳婳你没事吧,刚才是不是紧张坏了?” 李清婳点点头。“是啊,我没想到夫子会让我讲没学过的内容,从前最多让我带着大家温书的。” 听到这,赖舒玉也觉得不对劲,她看了一眼前头的李桃扇,低声道:“婳婳,会不会是你这妹妹有问题啊?要不要咱们去问问夫子,看看是不是她撒谎了?” “不会的。”李清婳用指腹抹了抹眼角余下的泪花,毫不犹豫道:“从小到大,我都没见过桃扇撒谎。” 赖舒玉无奈地抿抿唇,心道就是人家撒谎了,你也看不出来啊。但她不舍得打击李清婳,只是心里想着以后要多一个心眼,替她防着点李桃扇了。 那一双狐狸眼,看着就不是省油的灯。 林揽熙不在,赖舒玉便又替她瞧了瞧那被林揽熙划坏的书袋,见肯定是修补不好,无奈地叹气道:“要不你就把书袋放在茶室吧。” “我的书太多了。”李清婳抿抿唇。 赖舒玉拗不过她,嘱咐她下回用些便宜的料子,可心里总觉得不对劲。这林揽熙的确是划坏书袋不假,可她怎么觉得,林揽熙多少有些给李清婳解围的意思呢。 她有点看不透了。《 》 7、第 7 章 回到府里的李清婳心情好了很多,因为铭洲表哥正在正厅等她。 徐铭洲是徐氏长兄家的嫡长子,如今请了夫子自行在家读书,养得文采斐然,风度翩翩。 李清婳胆小,从小到大几乎只跟这一位外男接触过。因此也与他感情最好。 徐氏让两个孩子在正厅见面,门窗都四开,又有丫鬟仆人来往,不担心会有人传闲话。 “婳婳,我给你带来了两本书。一本诗集,一本乐谱,你看看可喜欢?”徐铭洲长身玉立,容貌俊美,一双眼总是写满了温柔。 李清婳心里有小兔子乱跳,一边晏晏接过来,一边从书袋里摸出好几本摘记,一一给徐铭洲看到:“表哥你看,这都是我这些日子以来做的摘记。夫子一直夸我认真呢。对了,我近来写的字还被贴到了绿竹馆的墙上呢。” “是吗?”徐铭洲坐在那一动不动地看着李清婳如数家珍的模样,眉眼舒展。在他眼里,李清婳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但李清婳不这么想。她看着徐铭洲的目光格外崇拜。瞧着徐铭洲那骨节鲜明的手指一页页翻过她写的摘记,她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红成柿子了。 她摇了摇手里的团扇,借着微风的凉意,鼓足勇气继续道:“近来读了明洲表哥最喜欢的赵泰宁的诗,心有所感,特意也作了一首,表哥有空帮我瞧瞧吗?” 赵泰宁?徐铭洲想起来,他上次好像的确说过此人的诗不错。但那人的才华也只是昙花一现,这几个月早就没人看了。 于是他摇头道:“赵泰宁的诗虽然有风骨,可惜里头糅杂的佳句太多,难免有抄袭之嫌,为人所不齿。他的诗,婳婳还是少看为好。近来孙淼的诗还不错。” 李清婳的脸霎时变得潮红,语气也有些慌张。“我……我不知道他抄袭……” “婳婳自然是无辜的。”徐铭洲揉揉眉心。他整日读书已经很累了,不想再谈这些读书之事,于是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还有回去读书,下次再来看婳婳吧。” “这么快……”李清婳抿抿唇,不确定徐铭洲是不是因为自己看了赵泰宁的诗集而生气,一时心里有些慌张。 但徐铭洲没在意,冲她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太傅府。 红木桌案上安静地躺着一页页摘记,上头的蝇头小楷工整而清秀,甚至做到了不错一字。不是没错过,而是一旦错了,婳婳就会重新再写一张。 一阵夏风吹来,一页页摘记随风而起,四散在厅中。 走出门,小厮问徐铭洲往哪去。 “我昨日画的桃花团扇,你带着没有?”徐铭洲抬眸问。 “带着。” 徐铭洲嗯了一声,便吩咐车夫去左都御史府。 “左都御史府?”小厮有些困惑。“可是,您才从太傅大人府上出来啊?既然能得太傅欢心,又何必要去左都御史府呢?左右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儿。” “一笔的确写不出两个李字。”徐铭洲随手折起花鸟金笺扇,轻轻扣着自己的掌心道:“可谁又说,鱼和熊掌不可得兼呢?” 小厮挠着头不明白。 第二天一早,燕儿如常帮李清婳收拾书袋。李清婳恰好瞧见赵泰宁的那本诗集,神色顿时有些恹恹道:“把那本诗集丢了吧。” “您不是最喜欢这本诗集了吗?这两个月都一直抱着背的呀。”燕儿不明白。 燕儿这么说,李清婳心里更难受,就好像抄袭的人不是赵泰宁,而是她自己似的。她摇摇头:“扔到渣斗里去,再也别让我瞧见了。” “小姐您别委屈,燕儿扔了就是了。”她心疼坏了,哄着道。 可李清婳一想到铭洲表哥的背影,心里就格外不舒服。如此连早膳都没用几口,便急忙朝惠光书院去。 她要去书院里的时书阁借书。其他书院存书的地方通常都叫藏书阁,偏偏惠光书院不一样,被院首命名为时书阁。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院首觉得读书不应守旧,应求新,因此几乎外头时兴什么书,惠光书院里就卖什么书。 听说李清婳要借孙淼的书,那书童蹙蹙眉。“近来这书俏得很,书院好不容易才抢着这一本。您借可以,午时就要还的。” “成。”李清婳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她昨儿傍晚已经让燕儿出去走了一圈,并没有买到。现在能借到就是好事,下次表哥再来,她总有些话说。 今天的两堂课都没有功夫看书,李清婳只好把读书安排在了两堂课中间的休息时间。大半个时辰,足够她抄十首八首的。 “你抄什么呢?”赖舒玉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撇着嘴过来看。 “抄诗。”李清婳的袖口用缠臂金缠住,手里握着一根短锋狼毫蒜头笔,此刻正奋笔疾书。 赖舒玉一见就知道,准是那徐铭洲又起了什么幺蛾子。她心疼又无奈,“那你不吃点心了?一会还有一堂仪态课呢,准要饿的。” 李清婳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她早膳只用了一碗粥而已。可想到午时就要还书,她还是摇摇头道:“你帮我带一块玫瑰酥就成了。别让燕儿往这边来了,让她帮我备好下节课用的巾子帕子便成。” “这还没嫁人呢。”赖舒玉拉了一位平时也很要好的小姐妹摇头叹气:“真要是嫁给了徐铭洲,我估计咱们婳婳就成书仙了。” 绿竹馆很快变得空荡荡的。 学室里讲究刻苦,用不了冰,远没有茶室凉爽。李清婳的额间很快渗出微微的汗珠。她用帕子轻轻擦了擦,便又是一片白皙光滑的肌肤。 “咕噜噜噜噜咕咕……”腹中忽然一阵低鸣。 李清婳笔尖一滞,脸色很快变得绯红。不过一想到绿竹馆没有旁人,她放下心来。叫就叫吧,反正也没人听见。 “咕咕咕咕咕噜噜噜噜……”又是一串长鸣。 李清婳拿手指尖轻轻按了按小腹。“别叫了成不成呀,我就再抄一首,一会会早点去学室的……” 肚子听不懂。依然咕咕咕。 李清婳干脆不管了。她没有时间了,万一表哥晚上就再来怎么办?她不想再看见表哥拂袖而去了。 又响了两声之后。 身后忽然传来慵懒的声音。像是刚睡醒。 李清婳只觉得头嗡的一声。林揽熙??他一直都在?他竟然没去茶室? 她想起来,似乎上堂课林揽熙就睡着了。睡得好像还很香。连下课的木铎之声都没听见。 她的脸顿时变得滚烫。怎么办?他不会听见自己的肚子叫了吧,好丢人。 李清婳忽然没心情抄诗了。要是在别人面前丢人还好,在这个恶霸瘟神面前丢人,他一定会狠狠笑话自己的。 圆润硕大的墨汁啪嗒一声滴下来,盖住了她刚写完的一个字。 接着,是身后那俊美少年伸懒腰的声音。她能听见他骨节响动的声音。光是听,也能想象到他的肌肉健硕有力。 然后,他走到了李清婳身边。 李清婳缓缓抬眸看去,只见那张慵懒俊逸的面庞上,满脸都写着我是被你吵醒的几个大字。 “那个……”李清婳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林揽熙本来是很厌烦睡梦中被吵醒这件事的。可一对上她那张脸,那张水盈盈的可怜巴巴的眼眸,喉头忽然就凝住了。 李家这位姑娘,为了勾.引自己,饿着肚子在这假装写诗,好像也挺可怜的。虽说这种指望着攀高枝的姑娘他见过很多次,但这么努力的,还真是少见。 没准还打算饿晕自己后故意倒在自己身边,企图用男女授受不亲的名头逼自己想娶。 他这辈子都不打算娶李家的女儿。 于是随手在书袋外格里翻了翻。昌宁通常都会在里头放些吃的。 也不知是什么点心,被他叭的一声被撂在李清婳的桌上,而后转身离去。 李清婳怔了怔,随手扯开油纸。 见到一块栗子糕。金黄色的栗子泥中间夹着豆沙,瞧着就松软可口。 肚子不争气地又叫起来,连头也有些晕乎乎的。她咬咬牙,索性用湿帕擦了手,又用指尖掐了一块放入口中。 栗香浓郁,软糯甜香。 她之前也吃过许多次栗子糕,但许是因为当时不饿,吃起来并没有今日香甜。 窗外的暖风吹动着桌案上的书页,一首首晦涩难懂的诗在眼前游走。但腹中被美食填饱,让她重新有了些力气。《 》 8、第 8 章 当晚,李桃扇随着李清婳一起回太傅府上用晚膳。李清婳用过便要回去合计孙淼的几首诗,于是早早退了出去。剩下李桃扇陪着徐氏一块说话。 徐氏不怎么喜欢桃扇的长相,特别是一双狐狸眼,总觉得妖调。但李桃扇跟徐氏说起话却很是亲昵,“伯母瞧着这些日子气色越发好了,总觉得您脸颊红润润的,有时候比那二八佳人瞧着还要娇嫩些。” 徐氏觉得她有点夸张,但也不戳穿,只柔声道:“你们这些孩子都懂事,我们做长辈的自然过得轻省。” 李桃扇笑笑,但眼里却很快盛了些担忧,四处瞧着侍候碗碟的丫鬟们都已下去,这才抿抿唇道:“伯母,提起我们这些晚辈,嗯,有件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便是。”徐氏随手拈了一粒挂着白霜的葡萄,细细扒了皮。 “是这样。”李桃扇吸了一口气,试探道:“我瞧着这些日子,婳婳姐跟太子爷走得好像很近。” 徐氏的脸顿时一沉。 李桃扇赶紧打圆场道:“当然了,婳婳姐多单纯的人,肯定不会有旁的心思。可太子爷那,却保不准……” 徐氏的心冷静下来,淡然看了她一眼,悠悠道:“那以桃扇的意思,伯母该怎么做才好?” 李桃扇见她上道,很快道:“伯母该规劝婳婳姐少与太子爷来往。虽说如今男女可同室读书,但贵女们人人自持,可没有哪一家传出什么不体面的事。婳婳姐那性子,若是真被唬住了,做出什么伤风败俗……” 徐氏吧嗒一声把没入口的葡萄放回碟子里。李桃扇这话,说得太难听了。 徐氏的脸冷得厉害,方才的温柔贤淑顿时不见了。“按照桃扇的意思,婳婳是该退学回府,另请夫子了?” 李桃扇到底年轻,摸不透徐氏为什么动怒,当即点点头道:“这样最好。或者可以让婳婳跟太子故意闹出争执,让太子爷知道婳婳无意于他……”这样就没人跟自己争太子爷了。 “那还是退学回府好些。”徐氏越听越生气。“这样吧,我过两日就安排夫子入府,到时候再跟你爹娘说说,你们姐妹两个一道在我们府上读书,连带着那些个庶的,也沾沾光。” “这……”李桃扇心里一惊。她可不想离开惠光书院。虽说早有贵妃授意,她知道自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可若是太子不喜欢,那太子妃之位就毫无意义。眼下在惠光书院,是她培养与太子情分的大好时机,她怎么可能放过。 徐氏一眼看透她的犹豫,淡淡道:“看来婳婳还是更心仪惠光书院了?那就有意思了,既然桃扇都不怕生出不体面的事,怎么却担心我们婳婳呢……” 李桃扇脸色一凝。 徐氏继续语气慵懒却又透着坚定道:“婳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别想拦着。我对婳婳那孩子也有信心,她不可能会做出半点出格的事。你们小李府跟太子之间怎么相处,不是我们该管的事。但我也不准你们把婳婳牵扯进来。” 说罢这句话,她脸上带着薄怒,连句送客都没说,便走出了正厅。 身后的大丫鬟暗道畅快。谁不知道,李诚葛的官位全是靠着太傅府得来的,还轮不到他们家的一位小娃娃教太傅家怎么做人。 后头,李桃扇讪讪咬了咬唇,不免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招惹徐氏的,那可是位护犊子护得要命的主儿。 而且,爹娘一向要看徐氏和大伯的脸色行事。要是真惹恼了徐氏,那遭殃的可不止是自己。李桃扇摸着胸口有些害怕。 不过她越害怕,越坚定了自己将来一定要成为太子妃的决心。她不想再仰人鼻息了。 另一边,徐氏自觉带了情绪,怕这功夫接触家人会让大伙不痛快,于是领了丫鬟自己到后头去逛园子消化。丫鬟是家生子,最贴心的人,不必藏着掖着。她便问道:“这些日子婳婳在忙什么?” “听说上回铭州公子来,提了一本诗集。”大丫鬟掌管府里一切动向。 徐氏放心了。“再让婳婳读读书,过两年大了……”光是想想,她就有点舍不得。 大丫鬟就劝:“铭州公子是您看着长大的,体贴小意又玉树临风,那是咱们最放心的人了。难得的是咱们小姐又喜欢,多好。” “是啊。”徐氏点点头。“婳婳心性单纯善良,只有交给铭州那孩子,我才放心。”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李贵妃宫里,皇帝刚刚翻开赵揽辰刚写下的一篇策论。 一旁,李贵妃绣屏斜倚,一身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金步摇上闪着珠光的珠饰在耳畔轻轻垂下,盈盈含笑,国色天香。 赵揽辰十余岁的年纪,稚气未脱,但穿着神姿并不亚于林揽熙。 三人显得一团和气。若褪去这一身龙袍身份,真真像是一家三口。 如此,就衬得孤身一人的林揽熙愈发格格不入。 他是来问安的。可直到站了半个时辰后,皇帝的声音才幽幽传来。“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你的姓改过来?” 咬牙,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回禀父皇,而今宫中所有人都忘了母后,母后亦什么都没给儿臣剩下,只有这样一个姓氏,故而儿臣不能改。”林揽熙的神情清冷执拗。 皇帝最恨他这幅看似恭敬有礼实际上却句句不说人话的样子。 “混账!”皇帝的怒气腾得起来,一把推了眼前的桌案道:“你是大盛的太子,你只能姓赵。连姓都不要了,你指望靠什么当皇帝?靠你这张脸吗?” 李贵妃早已见惯。这爷俩自从先皇后死后就一直不对付,每回说不到两句话就会吵起来。她站起身打圆场:“陛下,揽熙还是个孩子,早晚能把名字改回来的。揽熙你也是的,先皇后才走了四年,谁能忘得了呢?” 她的确担得起妖妃的称号。水蛇细腰,肌肤如羊脂白嫩,笑比褒姒。 也正因如此,林揽熙恨她入骨。李贵妃今日所有的一切,全都是抢了他母后的。 林揽熙望着富丽堂皇的宫殿,嘲讽一笑。“儿臣告退。明日还要早起按父皇旨意去惠光书院读书。” “你有什么不情愿的!你以为你的学问好了是不是?国子学府里头装不下你,朕都嫌丢人…!”皇帝的骂声为止。 赵揽辰出来劝,皇帝更有了说头。“你看看你这幅样子,半点都不像个太子,连你十岁的弟弟都不如。” “呀,辰儿还小呢,”李贵妃柔柔笑道。 林揽熙的唇抿得死死的,一声不吭。待他骂完,便毫不犹豫地问礼告退。 很明显,油盐未进。 可等到林揽熙出了门,皇帝身上却不见什么怒气,反而像卸下一身重担似的,坐在李贵妃跟前道:“也不知道这孩子什么时候能明白朕的苦心。哎,委屈你和辰儿了。” 李贵妃摇摇头道:“皇上别这么说,您和先皇后待我们李家恩重如山,我和辰儿做什么都是应该的。现在只不过是扮个宠妃,这有什么难的。只不过陛下您这样,对太子有用吗?” “我的儿子我明白。”皇帝摆摆手。“你放心,等孩子转变过来,愿意承袭大业的时候,我会跟他说明真相。另外,未免他对李家心怀记恨,太子妃一定要是你们李家的人。” “二哥家的桃扇已经入了惠光书院,跟太子一道读书。”李贵妃神色恭顺,浑然不见方才的跋扈之态。 这一日,正是先皇后的忌日。林揽熙守在先皇后寝宫里一夜没睡。贵妃宫里的丝竹声不时传过来,恨得他牙痒。 直到第二天一早,他神色恹恹地进了绿竹馆的门。即便脸色不好,可那些贵女们还是深深地被他所吸引。那一双眼似乎有无尽的魅惑勾着人,让你心生仰慕。 李桃扇也不例外。她现在觉得李清婳在绿竹馆也是件好事,既能替自己成为众人眼中的拦路虎,又能以座位的优势,让自己有可乘之机。 “林公子怎么了?”一下课,李桃扇便走到李清婳跟前,轻声问道。她的尺度拿捏的很好,不过分关心,只是如寻常学子一样。 李清婳没吭声。林揽熙睡着,更不会答她。 李桃扇便有些讪讪。她自视甚高,做不出寻常贵女那样毛遂自荐的事,又不甘心林揽熙对自己置之不理,于是整日苦恼着这些事,半点没有读书的念头。 “去茶室吗?”李清婳整理好桌案上的摘记,抬眸看向李桃扇。“舒玉已经过去等我了。” “等一会吧。我书袋里有一本孙淼的诗集,听说你近来在找?我拿给你……”李桃扇留住了李清婳。她昨日画了一幅林揽熙的画像,今日想送给他。又怕众目睽睽不好意思,所以想法子拿李清婳当挡箭牌。 李清婳欢喜地跟了上去。 这会,绿竹馆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她们三人了。李桃扇便要开口撵走李清婳,却见门外忽然闯进一帮纨绔子弟。 “是红梅馆的人。”李清婳认出了当先的一位公子,蹙蹙眉道。《 》 9、第 9 章 绿竹馆在惠光书院的西侧,红梅馆则在东侧。与旁的学室不同,红梅馆所收留的几乎都是贵胄人家的纨绔子弟。其中以宋品志为首,仗着其父是正一品的领侍卫内大臣,从来不把众人放在眼里。 更时常来绿竹馆招惹是非。 今日那宋品志着一件佛头青的番西花刻丝圆领袍,吊梢眼,长嘴唇,神色乖张,手里的玉骨折扇摇得虎虎生风。 他站在门前,不等几人开口,便一手叉着腰道:“你们绿竹馆,昨日是谁偷了本公子的狮头翠玉?赶紧从实招来,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儿你们几个就没去茶室,今儿又是你们几个。贼肯定在你们里头。” 红梅馆的人几乎都唯宋品志的命是从,故而此刻那些公子们几乎都围在宋品志的身边。哪怕身长有的不足七尺,可一个个铁青着脸站到一起,足以让面对着他们的人心生害怕。 更别提上回亲眼见过宋品志无辜打了一位撞到他的小厮的李清婳了。宋品志在她眼里,简直就是从小到大最可怕的人。她粉嫩的嘴唇被咬出一丝殷红,眼底写满柔弱与畏惧。 李桃扇倒是镇定。她猜那宋品志大概是昏了头了,或者是府内大人并没有告诉他太子爷也在这,所以他才敢如此嚣张。一会指不定就要抱头鼠窜了。 不过,在那之前,她真怕惹上事。哪怕是打起来,有人误伤自己也不好。于是李桃扇拽了李清婳的袖子道:“婳婳姐,咱们从后门出去,一切都有林公子呢。” 李清婳慌得有些腿软,却还是看了一眼在后头刚刚苏醒过来的林揽熙。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若是就这样抛下他,他肯定会挨打的。 “走吧。”李桃扇拽着李清婳。“轮不到咱们美救英雄。” “不是救不救,咱们要留下互相证明,谁都没偷那块玉啊。”李清婳的声音如蚊呐。 李桃扇暗自嘲笑。就你这样?还证明?只怕那宋品志再过来几步,你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呵呵一笑,扯着李清婳的袖子往外走去。 可宋品志哪肯放过,随意摆摆手。顿时就有四五人冲到后门,堵住二人的去路。“想走也行?把玉佩还给我们。要不然,拿银子也行。” 要钱?李桃扇心里忽然明白了。宋品志大概是被自家府邸放弃的孩子。所以他既不知道太子爷在这,手头也没有足够的银子可花。 李清婳伸出细嫩的胳膊护着李桃扇。她虽然害怕,但好歹记着自己是姐姐。“我,我只带了七八两银子。” 是买书用的。要是平时,她连这七八两也不会带。 李桃扇不耐烦地翻白眼。人家既然张了回嘴,你这七八两银子顶什么事啊?她真服了李清婳这脑袋。 果然,眼前的四五人被逗得捧腹大笑。“七八两?七八两连顿晚膳都买不起。”“我看要是拿不出银子,你们就以身相许吧?怎么样?我明日去姑娘府上提亲?” “不……”李清婳吓坏了,站在李桃扇前面,眼圈一片微红,摇着头道:“不成,你们快让我们出去,不然,夫子,夫子会打你们手心的。” …… 你觉得打手心很厉害吗?李桃扇腹诽。但她眼下也有些慌了。这些人既然是被府里放弃的孩子,肯定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身后,林揽熙彻底从困意中醒出来,渐渐看明白了眼前的形势。蹙眉瞧了瞧那两个姓李的姑娘,心里一时竟没想明白,这是李府给自己设计的英雄救美大戏?还是打算让李府的姑娘替自己出头,然后让自己感恩戴德? 有点低级。 他瞟了一眼李清婳。精致如画的侧颜,眼圈微红,鹿眸湿漉,细嫩的胳膊无力地挡在另一位什么桃的前头。 “滚出去。”他莫名失了耐心。 众人齐齐看他。 林揽熙连眼眸都没抬,但眼角气势凛然,唇畔冷笑。他点了点门前的两个人。“让她们滚出去,有什么事,跟我说便是。” 他倒想看看,没了主角,李家的戏想怎么唱。 后门的几人看了一眼宋品志。宋品志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揽熙的穿着。 他是见过好货的。只林揽熙身上戴着的那块水头十足的玉佩便价值不菲。再说,他也真不敢把两位姑娘怎么样。宋府虽然不管自己,但也不许自己再折腾出是非来。 于是宋品志走到林揽熙对面,而后冲着后门的几人摆了摆手。李桃扇赶紧拽着李清婳几步跑了出去。 而李清婳心里慌乱,却没忘了回眸看一眼。 正好瞧见宋品志上前要去抓林揽熙的衣领。 “你怎么不走了?”李桃扇拉扯着李清婳跑了几步,却感受到她渐渐别扭起来,不由得凶巴巴道。 李清婳扭头看了看绿竹馆门前的矮子松,咬咬唇道:“咱们,不该抛弃同学的。” 人家是太子爷,用不着你操心好吗?李桃扇窝火,却不敢说实话,只能劝道:“林公子身份贵重,他们不敢把他怎么样的。” 已经打起来了,跟身份还有什么关系?李清婳不肯答应,眼泪汪汪道:“可……可昨天下课之后,绿竹馆只有我们两个,我要是不给他作证,他们一定不信……” 李桃扇忽然心里一动,松开了她的手。“那你去吧。” 李清婳没想到她的主意改变得这样快,一时有些怔住,便听李桃扇笑着道:“你说得对,咱们遇事不能逃避。这样吧,你去给林公子作证,我去找夫子来,好不好?” 李清婳害怕得腿软,语气道:“那你要快些。” “一定的。”李桃扇点头答应。林揽熙自顾不暇,李清婳这个时候冲上去,指不定遇上什么事呢。 反正是她自己要去的。 瞧着李清婳小心翼翼地走回绿竹馆的后门,李桃扇才步伐悠哉地往夫子的茶室里去。一边走,她一边瞧瞧四处的风景。直到遇到燕儿迎面走过来,她的步伐才快了不少。 绿竹馆里,宋品志身后站着一堆人,大伙挤挤压压站在一起。因是男子,大多穿深色衣裳,故而那一伙人站在那,气势黑压压的,竟真有几分骇人的意思。 而林揽熙这边就不一样了。他一人站在那,懒懒伸了伸懒腰,凤眸高挑,气势浑然天成。不是靠人堆出来的气势,而是自小在富贵宫中侵染出来的,天子般的气息。 宋品志莫名有些后悔。他似乎碰上硬茬了。 而这一幕落在李清婳的眼里,却变成了林揽熙一人对阵数十个。她只瞧那阵势就傻了。站在后门处,矮子松挡着她的身体,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扶了扶有些软的腿。 她从小就胆小。这一幕对她来说,简直是噩梦一样。 可内心有一道小小的声音,告诉她,她必须要进去。她是唯一能证明林揽熙清白的人。昨日下课,二人一直都在绿竹馆没出去。林揽熙虽然后来走了,但那会时间已经不够了。绿竹馆到红梅馆的路可不近。 李清婳用力吸了一口空气,感受到肺里充盈起来。又用小拳头轻轻敲了敲软下来的双腿,这才鼓起勇气走进去。 她把那些身高八尺的人都想象成了柱子。而后闭上双眼站在林揽熙前面,用一口吴侬软语糯糯道:“林公子是无辜的,他没有偷你们的美玉。我能作证的,我,昨天,林公子下课一直没出去……我,我要是撒谎,就让夫子打我的手板,一百个!” 说着话,她把自己细软的胳膊伸出去,露出白嫩的掌心。 身后的林揽熙嗤之以鼻地笑了。李家今日这戏演得可没意思,美救英雄?可这也真谈不上救,毕竟,林揽熙根本没把眼前的这堆玩意放在眼里。 论权势,他一张嘴就能要了他们的命。论武艺,他的拳脚功夫是大盛最厉害的将军教的。 所以李清婳这个举动,在他看来,很好笑。 但…… 他忽然注意到李清婳微微颤抖的双肩。她鬓边微微湿漉的发丝。因她侧身站着,他还能看见他雪白缎子似的脸颊上,染着殷红的葡萄酒色。 最重要的是,她的身子半靠着桌案,像是腿已经无力了。他想起上回她在前头讲学时的场景,也是同样的声音酥软,身子无力。 看样子是真的吓坏了。 好吧,他不得不承认,或许李家安排这场戏,连她也不知道。她也只是局里人。 林揽熙怔怔看了半晌,心里的厌憎一点点褪去。 罢了。 他一把拽过宋品志。健硕有力的胳膊死死抵在他的脖颈上,将他重重怼在墙上。“你想要这玉佩?喏,看你有没有胆子接?”林揽熙语气阴鸷低沉,将那玉佩不示人的一面逼到宋品志眼前。 宋品志下意识还想伸手去接,却在上头瞧见一条活灵活现的雕龙。 宋品志的脸登时变得惨白一片。那龙纹,可不是凡夫俗子能用的。 “我……我不是有意的……”宋品志摸不清他是哪位皇子还是谁,只能一个劲地讨饶。“我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他的喉咙被胳膊死死抵着,声音嘶哑,脸色早已涨得通红。周围那些人没听清林揽熙的话,没瞧见玉佩纹样,却听见了宋品志求饶。 他们也不敢贸然动了。能让宋品志低头的人,可见不好惹。 …… 李清婳怔怔站在那看见林揽熙挺括的身躯和一脸不屑的神情,心里忽然明白。原来林揽熙一点都不害怕。 真有勇气啊。李清婳佩服极了。 林揽熙懒懒松了胳膊。宋品志从墙上跌落下来。众人这才瞠目结舌地发现,原来林揽熙另一只手抓着宋品志的衣领,竟然已经让人双脚离地了。 这是何等的力气啊?没练过十年八年,是做不到的。 果真是惹不起的。谁能想到那一袭月白锦袍下头,藏着一身健硕的肌肉。只看那张脸,还以为是金玉其外的翩翩公子。 众人都感叹幸亏没有出手,不然现在倒霉的就不仅是宋品志了。 瞧着所有人眼底的嚣张都变成了畏惧,李清婳更佩服林揽熙了。原来一个人有勇气有能力,是可以以一敌多的。她觉得酸软的腿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 宋品志跌落在地上后,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又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林揽熙,连连讨饶一番,这才连滚带爬地出了绿竹馆。那些随从公子更不用说,只差插翅飞出去了。 林揽熙这才回眸看了一眼李清婳。 一袭桃花云雾烟罗裙,珊瑚手串懒懒坠在手腕上,红宝石滴珠耳环在脸颊边摇曳。她容色灿若春华,却又怯懦如稚童。 他看出她的腿还是软的。 林揽熙别过脸。没胆子还要冲出来帮忙? 这得多喜欢自己啊? 抑或者,是李家教得太好了?《 》 10、第 10 章 众人一哄而散,李清婳鼓着腮吐了几口气,这才坐下来敲了敲自己依然发软的小腿。 林揽熙忍不住侧眸,见她不复方才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由得暗笑。虽然十有八九是李家教唆,可自从母后过世后,她还是头一个愿意为自己出头争辩的人。 想到方才被她娇弱的身躯挡住的场景,林揽熙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李清婳没注意林揽熙的眼神,只是望着绿竹馆被折腾得乱七八糟的桌案玫瑰椅,有些犯愁一会怎么跟夫子交待。 她从小到大就没招惹过半分是非,今日是第一回。 她抬眸看了林揽熙一眼。自从这个人来了之后,她觉得自己的日子里总是时不时有些糟心的事儿。 “你怕夫子?”林揽熙看透她的心思。 李清婳点点头,柔美的脸颊上写了几分怯懦:“夫子的戒尺打人很疼的。” “那为何还来惠光书院?”林揽熙追问。谁都知道,只有惠光书院才如此严苛。 “因为……”李清婳不知该如何说。但想到林揽熙方才那勇气十足的场景,心里羡慕,不由得也鼓起勇气道:“为了,喜欢,的,人。” 说完这句话,她的脸颊涨得通红通红的。一双眼眸也垂下去,看不见神采,只见鸦羽般抖动的睫毛。 林揽熙心道自己真是多此一嘴。明知道是为了自己来的,还问什么。不过,他真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豁得出去,能大大方方地跟自己表白心意。 于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太子爷耳尖一红,暗骂李家的奸计防不胜防。 这会,李桃扇跟在夫子后头亦步亦趋地走进来。尹夫子身后领着一位小厮,那小厮手里捧着戒尺,脸色复杂。 “怎么就你们两个?”李桃扇的眼眸瞪得圆圆的。又瞧着李清婳鬓发半点未乱的样子,她不甘心地咽了咽口水:“婳婳姐,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没事的。”李清婳轻轻摆摆手。 见到李清婳没事,尹夫子多少松了口气,他可不想听见什么才子佳人的浑话。李桃扇反而有些失落。 “那宋公子呢?”尹夫子问李清婳。 “一定是被林公子赶走了。”李桃扇抢道。 尹夫子不满意地回头瞪了她一眼。李桃扇讪讪闭上了嘴。 而后夫子又看向李清婳,她只微微点了点头。意思是李桃扇说得是对的。 尹夫子沉吟一声,来回踱了几圈,又瞧了瞧地上被推翻的桌案,不由蹙眉道:“林揽熙,你可是动手打人了?” “那位宋公子跋扈嚣张,学生不过教训一二。”林揽熙的神色淡然。 但尹夫子显然对这个行为并不满意。几人但见他老脸一横,看着林揽熙咬牙道:“混账!我们绿竹馆一向以理服人。此事原本是那宋某之过,可你恐之以武,便全然成了你之错处!你让我怎么跟红梅馆的夫子交待!” 学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李清婳有些意外地看着尹夫子。这位夫子一向爱生如子,今日却怎么像变了个人一样? 而林揽熙凤眼轻抬,并未答话。 李桃扇抓住机会,冲到林揽熙前面护着道:“夫子,我听说那位宋公子一向嚣张跋扈,是咱们惠光书院人人厌憎的学生。林公子出手教训他是应该的,您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地责骂林公子呢?” 李桃扇情急之下,多少有些口不择言。 果然尹夫子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这就是你们李府的规矩?顶撞夫子?” 李桃扇怔了怔,顿时气焰矮了一截。“我,我只是秉公直言罢了。” “去抄《礼记》中学记一节,三十遍。”尹夫子不耐烦地摆摆手。 李桃扇不甘心地看看林揽熙,可林揽熙并没有替她说话的意思。她只好瘪着嘴回到自己的座位。 “伸手。”尹夫子阴沉着脸道。 林揽熙朗然伸出手掌,浑然不惧。 尹夫子暗暗咬着牙。天可怜见,他一介布衣,哪里真敢跟堂堂太子爷较劲,全是因为早上接到了皇帝圣旨,让自己好生打磨林揽熙的傲骨的缘故。 平时从学业上,他是真挑不出林揽熙的毛病。正巧今日遇上宋某的事,却是发作的好时机。 他捏紧了戒尺。听说宫中皇子读书,都有小太监代为受过。尹夫子暗中叹气,偏偏皇帝圣旨写得明明白白,太子在惠光书院,视同平头百姓对待,他连个钻空子的机会都没有。 “啪!”一声响亮的戒尺声响彻绿竹馆。 李桃扇惊得双目浑圆。竟然真的要打? “以武服人,是为不耻。”尹夫子道。 “啪啪!” “所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那宋某为何不指别人偷盗,只说你一人。可见是有嫌疑之行径。”尹夫子再道。 “啪啪啪。” “遇事不举,擅专而行!”尹夫子实在很用力,脸色都有些涨红。 重重的戒尺一下又一下地打在林揽熙的手心上。可他如常站立,脸色都半点未变,就那么生生受住了。 林揽熙何尝不懂,这是皇帝授意。亦或者,还有贵妃在旁劝着。 李清婳距离林揽熙最近。她能眼睁睁瞧着那戒尺在空中抖起的微尘,能瞧见林揽熙的手掌从白皙到粉红,再到深红。亦能瞧见他鼻尖微微的汗珠。 绿竹馆安安静静的,那戒尺声就更刺耳。带着穿透空气的力量,让李清婳的心一颤一颤的。 李桃扇也心疼了。可心疼之余,她对太子爷的崇拜更浓了。谁家的公子挨打时不连声嚎叫,可太子站在那,浑然不惧的一张脸,略略上挑的眼角渲染出不屑凡俗的气质,真真让人心动不已。 “夫子别打了。”李桃扇站起身喊道。“您不知道林公子是什么身份吗?” 尹夫子怔了怔,咬牙,想起圣旨里头的话,下手更狠了。 …… 李桃扇气得快要哭了。 尹夫子高高举起戒尺,正要说出林揽熙的第四桩错处,忽然有一张小而白皙的手掌跃入眼帘。 林揽熙亦是觉得有些不对劲。自己的手上忽然感受到一丝凉意。他垂头看时,才发现一个小小的精致的巴掌正隔空放在自己的手上方。 可因为她的胳膊抖得实在厉害,所以那小手不时会落到距离自己的手掌寸余的地方,让他感受到凉意。 他顺着那白藕似的胳膊看去,只见李清婳咬着牙,江南画似的美人面上写着紧张的坚定。“夫子不该责罚林公子一人。此事我亦有错。” 她认认真真地说话,语气平柔,却莫名让人心生悸动。 尹夫子似乎不敢相信一向乖巧懂事的李清婳竟然在此刻出头,诧异地觑了她一眼,手里的戒尺便也停在半空中。 林揽熙不得不承认。李清婳虽然单纯,但其实很聪明。她看出来尹夫子只是借题生事,所以也不提到底谁对谁错,只是认打认罚。 这样一来,尹夫子果然下不去手了。他可以奉旨打太子,总不能对太傅家唯一的嫡女也动手吧。想起李太傅那护犊子的脸…… 不过,他还是装模作样地重新举起戒尺。 李清婳吓得别过脸,咬住牙,一脸紧张的模样。 尹夫子被逗笑了,废了好大劲才努力维持住板脸的神情,嗔道:“胆小还硬出头?” 李清婳见尹夫子的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和蔼,心里稍稍松快,脸上带着些赧然,不由自主地笑笑。 那春风拂面般的笑意让尹夫子淡化了些对圣旨的惧怕。再说也确实要个台阶下,于是他颔首道:“罢了,今日便这样。你们二人惹事,各抄劝学一百遍。” 说罢,尹夫子扭头离开了绿竹馆,自去找红梅馆的陈夫子商讨宋品志之事。 李清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水盈盈的双眸看了林揽熙一眼。她不想知道夫子为什么如此针对他,她只是觉得戒尺很疼很疼。 林揽熙承认自己有些心软了,但一想到没准又是李家的诡计,他便有些厌恶,于是咬着牙用另一只手将狼毫扔给李清婳,懒懒道:“李家女儿学问好,自然不会放过读书之机。既如此,请姑娘自己抄那两百遍劝学吧。” …… 李清婳气得跺脚。 可一看他红肿一片的右手,又说不出话来了。 旁边的李桃扇格格不入地坐在那,说不清二人的关系是好是坏。可她看得很明白,此刻林揽熙那双欲勾还休的眼底,正装满了李清婳。《 》 11、第 11 章 因木铎之声已经响了半天,舒玉着急,便亲自过来寻人。李清婳不敢再耽误,赶紧跟舒玉桃扇一起往另一间学室去了。男女之仪不同,是要分室而学的。 “婳婳姐。”李桃扇的身段其实比李清婳稍微高了一点点,但她爱穿厚底子的锦鞋,所以显得似乎比李清婳高出很多。“你真要自己抄两百遍《劝学》吗?” “两百遍《劝学》?”赖舒玉有些震惊地望着二人。 “一会我再跟你解释吧。”李清婳急着去上课,又跟李桃扇道:“无妨的,夫子没说什么时候要,想来可以慢慢抄。” “那怎么能行?我来之前爹娘特意嘱咐过,让我必须找跟姐姐互帮互助的。这样吧,我帮你抄一百遍,咱们一人一半,怎么样?”李桃扇问。 李清婳忽然站住了脚步。一双水盈盈的双眸看向李桃扇。 李桃扇顿时有些心虚。 可下一刻眼前人笑得通透简单。“说实话,我没打算帮林公子抄那一百遍《劝学》的。他虽然手肿,但身边也不是没有小厮侍候着,与我又有何干呢?要是让铭州表哥知道,岂不是会怪罪我?不过桃扇,我明白你的心意。你大可自去帮林公子抄,我想他一定会感动的。” 李桃扇有些讪讪。“婳婳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清婳摆摆手笑:“不要紧的,林公子喜欢隶书,你可以用隶书去抄。” “你怎么知道他喜欢隶书?”李桃扇的脸色一瞬间有些白。 “我们都知道。”赖舒玉抢白道。“你来之前,夫子说过一次。”她一边说,一边暗里用胳膊肘推了推李清婳。 “噢,原来是这样。”李桃扇不疑有他。“那我先去茶室取块巾子,就不跟姐姐同行了。” “好。”李清婳点点头,心里也知自己是多嘴了。 虽然赖舒玉的抢白让李桃扇暂时放下了怀疑,可李桃扇依然心有戚戚。她相信李清婳对林揽熙没有绮念,却不敢保证林揽熙到底怎么想。 早知道,就再早些日子来书院了。李桃扇暗自后悔。 连李桃扇都觉得不对劲,更何况整日跟着林揽熙的昌宁。这一日借着上药的当口,昌宁心疼道:“有太后娘娘疼着您,陛下从不轻易责罚主子,却回回让这些夫子们动手。他们都是打惯了学生的,竟比宫里的掌事太监还狠些。” “老头子也就这点本事吧。”林揽熙不以为意。不过是掌心挨了几板子罢了。 昌宁见他眉宇间并没有什么脾气,这才敢道:“奴才怎么瞧着,您这些日子瞧那位李家大小姐很是顺眼呢?” “胡说。”林揽熙眼里尽是高傲。那种生来便为了勾.引自己的女子,他怎么可能瞧她顺眼。可眼底不由自主浮现出她伸着细嫩的胳膊挡在自己眼前的场景。 林揽熙摇摇头:“无非是看她可怜罢了。” 昌宁想想也是,太子爷恨李贵妃入骨,又怎么会喜欢上李家的女儿。 “对了,前儿你替我去给皇祖母送东西,皇祖母怎么说?”林揽熙问。 “还是那样,陛下的确打算让您娶李家的女儿。太后娘娘倒是疼您,可一向耳根子软,咱们陛下说什么,太后娘娘从来不辩驳的。您指望太后娘娘拦下这门婚事,怕是不成的。”昌宁不乐观。 “那你说,有什么好法子?”林揽熙看穿他的心思。 昌宁立刻笑道:“太子爷,您忘了祝国公家的宝荣公子了?那位宝荣公子一向喜欢软糯胆小的姑娘,要是瞧见李家这一位的花容月貌,怕是要走不动道。您也知道,祝国公何等身份,连先皇都要给十分面子,连铁券丹书都有。这样的人家,别说太傅府,哪怕咱们陛下也得让一让不是。到时候只要宝荣公子看上了,您不就不必娶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林揽熙颔首。“那祝国公算是李诚业惹不得的人物。若真是能叫那老混账吃个瘪,也算给李家一个教训。” “正是。只是奴才不明白,您怎么知道李家想让您娶的是李清婳呢?书院里头后来的那位李桃扇,虽是李家二房的孩子,可也是李贵妃的亲外甥女啊。” 林揽熙摇摇头,左手握着素来钟爱的玉喉笔,懒懒道:“贵妃聪慧,太傅心机,这两个又怎么会把太子妃的身份拱手让给别人呢。” 从进惠光书院第一日,他就知道,李清婳早已盯上太子妃之位了。 “那要是宝荣公子真瞧中了太傅家的女儿,贵妃又让您娶二房的那一个,怎么办?”昌宁又道。 林揽熙愈发不在意了。“糊涂,两房相争,一个没当上,又怎么会让另一个?到时候你让李诚业眼睁睁看着自家弟弟荣升国丈?那个老不死的只怕会气死。” “太子爷圣明。”昌宁明白了。 林揽熙满意地摆摆手。“找宝荣说话,那小子没甚出息,惦记太子伴读的位置许久了。” “另外……” 昌宁抬眸,见林揽熙的手指冲着自己点了一点,眉眼看似随意,却有些寒意:“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想到宝荣?那小子没少给你添茶钱吧?” 昌宁立刻神色一凛。主子年少,却一向是不好欺的。他不敢再犹豫,赶紧跪地认错道:“奴才不敢。主子圣明,奴才的确收了茶钱,那祝府常嫌宝荣公子没出息,那宝荣公子又是个懒的,读书也不勤谨,只好打伴读的主意,也算将来为自己谋前程。奴才该死,不敢隐瞒。可奴才今日之举,并不是为着那宝荣公子,全然是替您分忧。” “再有下回,命也别要了。”林揽熙懒得听他废话,只用通透的目光淡淡扫了他一眼。 “是。”昌宁浑身又是一抖,连腿肚子都开始打颤。自己真是糊涂了,有几个胆子敢欺瞒这位小祖宗。 两三日后,李清婳跟李桃扇两个跟在徐氏后头,进了皇宫内院。李清婳虽不爱赴宴,但跟贵妃姑姑一向投缘,这种场合从来不会落下。 此刻,她一身海棠花长尾裙,身姿轻盈,腰间的美玉禁步轻撞,悦耳好听。 前头的徐氏不卑不亢地走在前头,不时回头要瞧瞧两个孩子的动静。但见李清婳微垂着头,恭顺有礼,心下不由得十分满意。不是她夸耀自己的孩子,而是婳婳实在懂事。 再一瞧李桃扇,此刻虽然也神色恭谨,但却不时张望左右,像是对皇宫充满了好奇。 徐氏的嘴唇动了动,本不想多嘴,可一想这孩子往后是太子妃的命格,若是性情不庄重,到底人家说得是李家教导不善,于是柔声嗔道:“宫里规矩森严,不比外头。你们两个既然进来了,就要处处谨言慎行。” 李清婳的头更低了。 李桃扇却只是嗯了一声,然而低头走了几步,却又被宫里的花花绿绿所吸引。 徐氏见状只是暗里叹气,却也不再提点。 贵妃喜欢花草,所以沿途宫道如今不再寂寥。紧贴着红墙的细土,此刻长着一排疏落有致的香花。 李桃扇真羡慕。这就是宠妃的滋味吧。要是以后她能当上太子妃,应该也可以这样。 李贵妃住在东六宫,因她名叫昭华,所以皇帝特赐殿名佑华宫。 早知李贵妃的长嫂要来,宫里的丫鬟们已经早早候在外头。李贵妃性情温柔,瞧见长嫂更是高兴,一口气吩咐小厨房早早备出了十来样点心,将桌案挤得满满登登。 “贵妃娘娘气色真好。”徐氏发自内心赞叹。她跟这位小姑子很是处得来,所以一向不说场面话,都是怎么掏心窝子怎么来。 李贵妃也喜欢长嫂的脾气,笑着让她坐下,又将自己最爱吃的一碟玉梨酥推过去,才看向两个孩子道:“果然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一天一个样儿。” 李清婳清丽柔美,李桃扇则如艳丽牡丹。 李贵妃一向喜欢李清婳,因她心思不重,总是高高兴兴的。但她在两个孩子面前从来不会显露心事,笑着命人端了两根簪子过来。一根上头是硕大水润的绿翡翠,另一根则红艳艳的,上头镶嵌着红宝石。 红的送了李桃扇,绿的赏了李清婳。一碗水端得很平。而后便命小丫鬟领着逛御花园去。 “娘娘总是破费。”徐氏家世贵重,见过许多好东西,知道这两根簪子都是举世无双的贵重。 “这样好的东西,不给孩子们戴着,难道还留着你我用?我也罢了,宫里每日都跟选美似的。你呢?我大哥心尖上只有嫂嫂,嫂嫂可是不必再打扮了。”李贵妃打趣道。 徐氏有些害羞又有些骄傲,又抿了一口熟水,觑着四周无人侍候,这才抬眸小声道:“陛下那头,可有准话了?” “我跟陛下说桃扇已去了惠光书院的事,陛下点了点头。”李贵妃艳若桃李的一张面庞此刻十分认真:“嫂嫂可想好了?说起这事来,其实我更中意婳婳。桃扇那孩子心思重又要强,入宫不见得是好事。” 徐氏也没解释,只是苦笑着反问道:“贵妃娘娘觉得婳婳入宫,难道是好事?” 李贵妃果然有些语塞。“是啊,婳婳那孩子的心性,是得有人好好护着。否则,是要挨欺负的。” 徐氏点点头。“只有我娘家哥哥家里的铭州还不错,知根知底,又是个性情温顺的好孩子。最要紧的是,婳婳这孩子喜欢。” “那也罢了。”李贵妃颔首。“只是嫂嫂要与大哥说明白,于官场上,大哥要把二哥辖制住,于府里的事上,嫂嫂你要把二嫂看紧。他们夫妻两总是好高骛远的,我实在不放心。” 徐氏不想管他们的闲事,但也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更何况小姑子这贵妃看似得意,其实内里也有很多不容易,于是点点头道:“娘娘放心便是。旁的忙我帮不上,二叔家的事还是要上心的。只是桃扇那孩子,我不好多管……” 她话说一半,去看李贵妃的脸色。果然李贵妃也是明白的,点点头道:“各人自有各人福。桃扇那孩子的性情的确又不周全的地方,但毕竟是咱们李家人,骨子里不坏。以她往后的身份,你确实不该多管。你只冷眼看着吧,若真有不妥当的,就来告诉我便是。” 徐氏松了一口气。 “对了,婳婳也在惠光书院?”李贵妃问。 徐氏点头。“那孩子一心读书,我也不好贸然说不让她去了。” “那真是不妥。”李贵妃不满意。“李家女儿一个两个都在那,算什么事?我听陛下的话风,太子要在惠光书院呆满一年呢。罢了,别让婳婳凑那个热闹。她既然喜欢读书,索性等今年九月的时候,到国子学府来吧。” “那可是宫里的地界儿,全都是皇子皇女们。”徐氏诧异道。 “也不全是。”李贵妃摆摆手。“自从前年英国公和镇国公两个人求了皇帝,把自家孙子送进来之后,国子学府眼下有不少大臣的子女呢。咱们李家没有儿子,大哥没在这事上留心也是正常的。就连你娘家,奉国将军家里,听说近来也在筹谋,要把那位铭洲公子送进来。” “娘娘耳聪目明。”徐氏提醒道。 李贵妃笑笑。“不妨事的,那国子学府的李大人是敬妃的兄长,这才跟我念叨几句。” 知道李贵妃没有刻意打听政事,徐氏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道:“那就有劳娘娘了。您知道,我这人没旁的,就是疼孩子。” “你知道我也偏疼婳婳的。”李贵妃叹道。“从小就看着这孩子亲,总觉得她跟我小时候一样。也不是咱们怎么样,婳婳那孩子着实招人疼。” “是,只是有些胆小。不过说起来,娘娘小时候可不胆小。”徐氏打趣道。 李贵妃笑笑。可徐氏瞧着她眼里的神色,莫名有些心疼,于是低低劝道:“娘娘现在名为宠妃,多少双眼睛盯着,日子一定不好过。可娘娘要记住,别人怎样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咱们自己高兴。” “这就是我最喜欢嫂嫂的地方了。”李贵妃拍了拍徐氏的手。这就是大嫂的好处了,她从来不像二嫂似的只知道算计,而是活得通透大气。《 》 12、第 12 章 对于李桃扇而言,写一百遍《劝学》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她一会要愁“蠹”的写法,一会要想“醯”字下头是几个竖。 如此在书房里磨蹭了一个下午,原本艳丽的少女累得汗流浃背,连头发都服帖地粘到了一起。“怎么就弄了这么两块冰?”李桃扇从小丫鬟手里抢过团扇,不住扇着。 “夫人说过,女儿家要好生保重身子,来日您是要为皇家开枝散叶的,不可多用冰。”旁边的妈妈沉着脸嗔道。 这位妈妈是李桃扇的乳母,从前在宫里呆过些日子。也正因如此,她规矩刻板,几乎时时处处拿未来皇后的标准来对待李桃扇。 李桃扇也沉了脸,又不敢跟张妈妈计较,只好道:“我要去太傅府找婳婳姐。跟她一道抄书,或许我能有气力些。” 张妈妈不好拦着,也不好跟去,便吩咐小丫鬟玉儿盯紧些。 虽然李诚葛与兄长的官职不过差出一品,然而二人在盛京官场里头的名望和地位却是天差地别。那李诚业是状元出身,又一路经历官仕沧桑,是随着当今圣上一道开疆扩土的谋士功臣,皇帝自然不会薄待。而李诚葛则年少无为,全靠兄长提携。直到如今年岁渐长,才逐渐能担些事。这左都御史一职,还是去年擢升的。 也因此,那太傅府与左都御史府几乎是天差地别。 李桃扇每回进门,从走过那红瓦青砖的九曲回廊,赏着脚下的波光粼粼开始,心里就已经泛酸。不过,想到往后即将成为太子妃,她的心里才松快一些。 李清婳的院子挨着后花园,门前种着几株白玉兰。眼前不是玉兰盛放的季节,可不知是哪位丫鬟的巧手,用绸缎折出了绽放吐蕊的玉兰。远远望去,疏落有致的褐枝上,间或长着几朵,平添十分清韵。 李桃扇摇摇头。有什么用呢?能当饭吃,还是能招来夫婿? 但进了门时,她的脸上还是带了些自然的笑意,又指了指外头的玉兰花道:“婳婳姐,那是燕儿的手艺?瞧着栩栩如生的。” 李清婳正抱着孙淼的那本诗集苦读。书房里一样炎热,所以她把发髻盘成百合髻,上头略饰织金绢花,瞧着清凉又利落。完美修长的脖颈被显露出来,衬得她越发气质出挑。 “是芝儿弄的。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让燕儿给你带回去几枝。”李清婳微微侧头问。 李桃扇就摆了摆手。“君子不夺人之好。” 李清婳淡淡笑笑,并未吭声。 李桃扇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从身后小丫鬟手里接过抄了才十几遍的《劝学》,叹气道:“婳婳,怎样抄书能快一点啊?” “铭洲表哥说,读书没有捷径的。”李清婳语气恬淡。 这回轮到李桃扇不吭声了。好在有人陪着,她抄书的劲头总算多了一些。如此辛苦了两个时辰,连手腕都酸疼了,她才长舒了一口气撂下笔。 “嗯,又抄了十五遍。”瞧着厚厚的一摞纸,李桃扇很满意。 可一抬眸,却见李清婳这会功夫已经誊完了小半本的诗集。 …… “你手腕不疼吗?”李桃扇问。 李清婳回过神,转了转白嫩的手腕,赧然道:“是有点。” 李桃扇瘪瘪嘴。她跟李清婳从小就不投机,现在看来更是了。 “对了,这本诗集妹妹是从何处买到的?燕儿跑了几家书坊,都说卖光了。”李清婳问。 “这个啊。”李桃扇拖了拖尾音,顺手从李清婳手里接过诗集,懒懒翻了几页,又特意翻过来,用书脊的方向对着李清婳,将书还回去。“就不好说了。” 李清婳抬手去接,却见书脊上有一个小小的洲字。她的脸色微变,手也滞了滞,黑亮的瞳孔也微微放大道:“这是,铭洲表哥送给你的吗?” 李桃扇的手在袖口里攥了攥,忽然有些心虚,可看着眼前人白皙的脸色此刻变得凝水般的低沉,她心里又莫名有些痛快。 面上不显,李桃扇柔声哄道:“婳婳你别多心,这书其实是铭洲表哥上回来给父亲递请帖的时候落下的,我正想着过两日还回去呢。” 但李清婳的眼底已有灰败之色,根本不是她一两句话能劝慰好的。李桃扇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语气小心道:“婳婳,你别误会啊。你知道的,我,我还帮林公子抄书呢,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 李清婳勉强点了点头。 李桃扇怕徐氏一会过来说不清,赶紧扯着燕儿嘱咐了几句,便道府里还有事,赶紧出了李府。 恰好遇上徐铭洲前来送两筐蟹。 瞧见迈着芊芊细步的云雁锦衣少女,徐铭洲眼前一亮。“桃扇表妹。”李诚葛的夫人是徐氏帮忙从娘家这边的亲戚里选的,所以也算是半个徐府的人,二人因此也自幼相熟。 李桃扇见门子还未出来,才瘪着嘴委屈道:“表哥,我给你惹麻烦了。” “不麻烦。表哥不怕麻烦。”徐铭洲柔声安慰。 这种温润如玉的男子其实很难抵御。李桃扇把目光从他的双眼上抽离出来,垂眸道:“表哥去瞧瞧吧,你送我的那本诗集,被婳婳姐拿走了。不过,我跟她说是你落在我们府上的,一会你可千万别说漏了。” 听说婳婳瞧见那本诗集,徐铭洲果然脸色一青。可对上李桃扇娇媚如月的脸庞,他只能用更加爱怜的语气道:“无妨,下次桃扇多留心就行了。我先进去,回头再让人给你们府上送螃蟹吃。” “嗯。”李桃扇就知道他不会怪罪自己的。可见他那么紧张李清婳,李桃扇心里又有些不舒服了。 徐铭洲站在正厅里头,头一回有些忐忑不安。连听徐氏说话都有些走神。 “你这孩子是怎么了?别是中暑了吧。”徐氏有些担忧。说着她便吩咐身后的小丫鬟端凉凉的冰碗来。 “姑母恕罪,并非铭洲中暑,只是,只是惦记着螃蟹性凉,又恐表妹馋嘴多食,一时有些不放心。”徐铭洲双手一抱,低头道。 他这么一说,徐氏就想起来上回婳婳嘴馋吃了七八个螃蟹之后腹痛的事了,连连点头道:“你是个细心的。那孩子别的不惦记,就爱吃海味。” 徐铭洲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又试探道:“表妹此刻已经下学了吧?” 看着徐铭洲眼里的期待,徐氏心里很是了然。这几年两个孩子都大了,不能像从前那样彼此黏着。她索性每月或半月让两个孩子见一见,既不断了情谊,也不过分热络。 而徐铭洲似乎也很是知礼,每每与婳婳说上几句话便走,从来不会授人以话柄。可今日……徐氏看着他一脸希冀,虽然不乐意,但还是给面子道:“汀兰,去叫小姐来瞧瞧,这螃蟹欢实得很。” 徐铭洲心思细,自然感受到徐氏不乐意,可眼下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徐氏借口去催冰碗,留下二人在正厅里头。 李清婳恹恹瞧了一眼吐沫的螃蟹,便坐到了一边,双手搅着帕子,委屈不说委屈,硬往心里藏似的,招人疼极了。 徐铭洲并不着急,从怀中摸出一本孙淼的诗集撂在桌案上,方才轻声道:“上回走得急,是想替表妹找找孙淼的诗集。好不容易寻着一本,却落在左都御史府上。这一本是后来又寻得的,婳婳瞧瞧,可喜欢?” 瞧着李清婳似有动心,却未曾应声,他更不急了,语气淡然地继续道:“方才听姨母说,贵妃娘娘要安排表妹去宫里的国子学府……” 徐铭洲上句话说了一半,而后目光和煦地看向李清婳,才继续道:“果然有缘人都往一处去了。” 颀长身躯,光风霁月的长相,奶白的锦袍,无一不让人信任。 李清婳抿抿唇,清丽如画中娇娥。 徐铭洲朝她一笑。 她便赧然笑了。真是误会,她该信任表哥的。 想到九月时就能去国子学府,李清婳觉得眼下的七月都不那么炎热了。挽起简单的飞月髻,着钿花锦衣,领口处用几粒雪白的珍珠扣子锁住,只留出白嫩的脖颈,便是最适宜夏日的打扮。 但只是这样简单的一身,却还是让那宝荣公子久久移不开眼去。《 》 13、第 13 章 对于林揽熙来说,让祝宝荣进惠光书院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绿竹馆实在没地方了,于是院首将他安排在了绿竹馆旁边的青松馆。 自然,彼时祝宝荣并不知道李清婳的事儿。 他是在休憩时过来找林揽熙才遇上了李清婳。 最简单的飞月髻,普普通通的钿花锦衣,却让人移不开眼去。祝宝荣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样清丽脱俗的姑娘,一时简直呆住了。 果然昌宁对祝宝荣十分了解。这种婉约美人,是他扛不住的。林揽熙觉得自己有极大的希望不必娶李家女儿了。 “别看了,咱们去茶室说话。”林揽熙故意拽着祝宝荣的袖子往外走。祝宝荣是祝家嫡子,从小被教得好,自然不会做出失礼的事。于是迅速把目光从李清婳脸上移开了,只在心里念了念她方才说话时的琳琅之声。 祝宝荣边走边心痒痒。他从前就喜欢这样的姑娘,但从来没像今日这般动心。他甚至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当场就想和她拜堂成亲。能跟这样的姑娘过一辈子,还求什么呢? 林揽熙看穿他的心思,轻声咳了咳道:“觉得惠光书院如何?比国子学府。” “那当然是强多了。”祝宝荣满心想着李清婳。国子学府多公主郡主,一个个脾气倨傲得很,哪有这样的美人。 林揽熙点点头。“好好学,别给祝老爷子丢脸。” 祝宝荣答应下来。这会,二人走在连廊里,刚巧碰上了在湖边喂鱼的李桃扇。惠光书院有一个鲤鱼池,其实平素都是夫子们在这聊天赏鱼,很少有学生如此消遣。 但这是去茶室的必经之路。李桃扇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所以特意让玉儿准备了一些鱼料,站在这喂鱼。 万一能跟林揽熙搭上几句话,那就是最好。 夏日炎炎,哪怕鲤鱼池边上的温度低一些,可也挡不住一头的汗。李桃扇拿扇子遮了遮,眼瞧着就要站不住了,后头终于传来林揽熙的声音。 但他没跟李桃扇开口,只是在跟祝宝荣说话。祝宝荣也瞧见了鲤鱼池旁的少女。说实话,她的长相艳丽,其实并不落俗。可祝宝荣在她身上也瞧见了那公主郡主般的娇娇之气,他不太喜欢。 于是,二人谁也没搭理李桃扇,径直从她旁边走了过去。 李桃扇咬着牙,忍不住冲着林揽熙的背影道:“林公子……” “叫你。”祝宝荣拱拱林揽熙的胳膊。 林揽熙蹙蹙眉回头。 李桃扇赶紧碎步跟上去,有些娇羞之色道:“林公子,婳婳姐说,你的一百遍《劝学》,让我帮你抄。她说你喜欢隶书,是吗?” 林揽熙忘了还有抄书的事。现下她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于是挑着眉笑笑。“她凭什么不抄?” “婳婳姐抄不过来了。”李桃扇道。 “不喜欢隶书。她骗你的。”林揽熙嗤笑,扭头走开了。 留下李桃扇怔怔地站在那。不喜欢隶书?那自己已经抄完了九十八遍,只剩两遍了。她咬着牙,气得头昏脑涨。这么说,李清婳骗了自己? 她用力跺了跺脚,往绿竹馆的方向走去。李清婳还在那帮夫子准备下堂课的石板。 “你不喜欢隶书吗?”祝宝荣有些诧异地问。“我记得你一向喜欢的啊。” 林揽熙笑得眉眼舒展,推了他一把道:“我把玉喉笔落在屋里了。你帮我拿回来去。” 祝宝荣跟林揽熙虽说交好,但人家毕竟是太子。太子吩咐,他哪敢不答应。却不知,这全然是林揽熙的计策。 瞧着宝荣公子走远,昌宁上前讪讪笑道:“太子爷,您这是安排了一出英雄救美啊。” 林揽熙的脸庞绽放出耀目神采。“那是自然。你瞧着吧,李家这一位,我定然要宝荣娶回去的。” “太子爷英明。”昌宁拱手。 林揽熙心情大好,便坐在凉亭里头接着喂鱼。天气炎热,那鱼却很精神,在里头欢畅淋漓地游来游去。 他懒懒扔了几块鱼料进去,里头的鱼便挤破头来抢。偏有那么几条细长寡瘦的鱼只在外围晃荡,像是不知道里头有好吃的一样。 林揽熙嫌弃,随手把鱼料丢在那几条笨鱼的脑袋上。笨鱼被这么一砸,方才张嘴去接。 他换了个姿势坐着,余光忽然瞥见昌宁在旁笑着看自己喂鱼,一时不由得气恼道:“糊涂,你怎么不去瞧着?” 昌宁一怔。“爷,奴才去瞧什么?” “糊涂东西。”林揽熙骂了一句。可转念回来,心里又觉得好笑,自己在担心什么? 但昌宁已经明白了,早已利落地跑向绿竹馆。 他脚步快,进门的时候正好听见里头的动静。 先是李桃扇把一摞纸撂在了李清婳的桌上,然后瞪着眼问道:“婳婳姐,刚才我去问过林公子,他说他根本不喜欢隶书。婳婳姐,你骗我做什么?这些东西我不是都白抄了?” 李清婳正拿着石笔在石板上写字,听她如此说,不由得怔住了。“我没骗你啊。”她的语气软糯轻柔。 李桃扇被她的语气感染,语调降下来不少:“你没骗我,难道人家骗我吗?没有这个必要吧。婳婳姐,我一直以为咱们姐妹关系极好。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撒谎!我要告诉伯母,告诉大伯!” 李清婳也被她说得有几分气恼,娇着嗓子道:“我从来不骗人的!” 后门矮子松旁站着的祝宝荣听到这,早已握紧了拳头。他最烦这种公主脾气的人!更别提是欺负自己喜欢的姑娘。 于是他几步走到绿竹馆里,蹙着眉头道:“你们吵什么?” 李桃扇见是林揽熙身边的人,不由得气焰矮了不少。“我们姐妹的事,与这位公子无关。” 李清婳抬眸瞧了瞧祝宝荣。见他一脸眉清目秀,心里倒生了几分信任。 而祝宝荣被这一眼瞧得心都化了,当即冲着李桃扇道:“方才的事我都听见了。这位姑娘没有说谎,林公子的确曾经酷爱隶书,只是这些日子才转了心性。姑娘不必因为这点小事咄咄逼人吧,反正这东西抄完,也是交给夫子的。” “这……”李桃扇觉得祝宝荣说得有道理。再说,她也想给他一个面子。于是点点头道:“我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担心我们李家女儿的信用罢了。既然姐姐没有撒谎,妹妹就放心了。多谢这位公子出来解释了。” 说完这句话,她礼数周全地朝着二人告别。 祝宝荣瞧瞧李清婳,心里愈发爱恋。可面上礼数也不失,听她柔声道了谢,便恋恋不舍地退了出去。 所谓一见钟情,再见便是深陷。祝宝荣打定主意,非娶这位姑娘不可。 昌宁赶在祝宝荣前头回来传话,听说祝宝荣竟然就出面解释了一下,却没收拾那李桃扇,林揽熙有些不满意。“传出话去,就说我喜欢楷书。” “那李家二房这一位,还不得重新抄啊?”昌宁嘿嘿一笑,却见太子爷神色不好。他立刻反应过来,骂道:“就得让她重新抄,让她知道个教训。这种欺负人的东西,太子爷您应该再狠一些的。” “那就告诉她,夫子说了,要抄三百遍。”林揽熙毫不犹豫道。 三百遍……昌宁对李家二房的小姐有一丝同情。估计她这几天都不用想着睡觉的事了。啧,也是活该,谁叫她愿意巴结太子爷呢。 祝宝荣拎了玉喉笔回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朝着林揽熙笑道:“太子爷,您太子妃的事。可有定论了?”他虽然喜欢李清婳,但也知道不能跟太子抢人的道理。 林揽熙摆摆手,“除了李家,旁人谁都不要紧。” “除了李家?”祝宝荣长得清秀玉面,颇显富贵公子的神姿。 “嗯。”林揽熙看着他,调笑道:“怎么,你瞧中李家的姑娘了?” 祝宝荣嘿然一笑,也不否认,却只是道:“太子爷万不可乱说。宝荣是男儿,可以不在意名声。可李家姑娘何等清白,万不敢亵渎。” 昌宁朝着太子爷挤眼。林揽熙也十分满意祝宝荣的谨慎,颔首道:“老爷子忧心你的婚事已久,要是真能早早定下来,也是好事。” 祝宝荣正有此意。他打算回头就跟娘亲说,让娘亲去李家府上提亲。越快越好。 三日后,祝国公府上。正厅上首坐着神威尚在的国公爷,旁边的雍容妇人自是国公夫人崔氏。祝宝荣是他们的老来子,更是唯一的嫡子,自然宠得厉害。 “李家也不是不可啊。”国公爷把手里的乌木烟袋杆放在桌上,眯起眼睛老神在在道。崔氏早为儿子的婚事愁坏了,如今儿子难得松口,她忙不迭道:“我跟太傅夫人素来有走动,知道太傅府上治家严谨,连庶女都规矩知礼,更何况嫡女了。” 国公爷睁开眼。“你们娘两的意思是,要娶李家大房的女儿?胡闹么不是。” “爹,您这话什么意思?”祝宝荣不明白。 国公爷嗤笑。“我虽不在朝堂,可也能猜得几分皇帝的意思。那太傅家的嫡女,十之八九是要许太子的。宝荣我儿,咱们祝府有今日之显赫,凭的就是能猜度帝心。你若真心仪李家,便娶左都御史家的那一位。着你娘好好上眼瞧瞧,娶妻娶贤!” 说完这句话,国公爷便离了正厅,自找弟兄们吃酒去。 留下崔氏心疼儿子,哄道:“据说李家二房的女儿长得也不差。” 祝宝荣嗤笑:“前两日太子爷让我到惠光书院伴读,儿子也得以一睹那李家二房女儿的芳容,真真是艳丽。可也真真是嚣张跋扈。儿子心疼娘亲,还不打算娶个母老虎回来。” 说完,他撩起衣袍,扭头入了宫。他得找林揽熙问个明白。这事,不能就这么罢了。《 》 14、第 14 章 崔氏到底是心疼儿子。恰好又赶上左都御史府要办赏花宴。崔氏原本也不怎么跟这种靠着长兄起家的人来往,可既然儿子心在李家,她便打算去赴宴,正巧也瞧瞧这李家两位女儿到底什么样。 再说这左都御史府,其实金静萍从丈夫升官后就一直想办一回宴席,好好出一出这些年靠着兄嫂提携的憋闷。可丈夫去年才刚刚擢升,便被长兄和贵妃娘娘叮嘱不可做出头鸟,这办宴席的事就又耽误下来。 直到今年,兄嫂想着桃扇往后要嫁给太子,这才松口让她跟那些贵胄人家多多来往。于是便有了今日的宴席。 为此,李家还特意向惠光书院告了一日的假,让李清婳和李桃扇在宴席上露面。这倒是李清婳及笄后头一回赴宴。 左都御史府不大。虽然小丫鬟故意领着崔氏绕了段路进园子,可崔氏当家多年,还是很快就判断出了这府邸的大小。连国公府的五分之一都比不上。 崔氏暗自摇摇头。 崔氏坐为座上宾,受到了金静萍的热情款待。崔氏暗暗打量着,但见金静萍一身朱砂色牡丹金玉富贵文的长衣,耳边又坠着紫玉镶明珠的簪子,恨不得把富贵写在脸上,心里就有些瞧不上眼。 反倒是看向太傅夫人徐安怡,心下才喜欢不少。炎炎夏日,人家一袭绿衣,头上也不失贵气地簪着宝玉,这才叫清爽。于是她还是跟徐氏话说得多一些。 “府上的孩子们呢?岁数大了,看不着年轻人,总觉得不热闹。”崔氏笑笑道。 徐氏正要说孩子们在后头陪着外祖母说话,便见金静萍插言道:“哎呀,我也说叫孩子们出来热闹热闹的。这样吧,我让人去叫。” 她有意想在大伙面前炫耀一番。她这辈子最得意的,就是生了一个容貌艳丽又大方的女儿。兄嫂虽然比自己强,可那李清婳却是个胆小怯懦的,跟桃扇根本没法比。 于是,两个姑娘被叫到了人前。李桃扇今日选了一件鹅黄绣白玉兰长裙,又用了金玉步摇簪,与金氏一个路子,极是艳丽,可也失了些庄重。 而李清婳则是织金飞鸟染花裙,腰系兰色如意丝涤,简单的单螺髻上饰着几朵金镶玉鬓花,瞧着如江南柳,如画中仙。 崔氏一眼就看中了。国公爷也好,她也罢,全都是武将家里出身。也是因此,她极喜欢那种不声不语的小姑娘,温温柔柔的,多好。李桃扇那样艳丽的,倒像是不入流的妾。 徐氏也觉得李桃扇今日的打扮有些过火。但她没说什么,有人替婳婳在前头吸引大伙的议论,这是好事。婳婳最胆小了。 金氏难得有这样出风头的日子,又听众人都夸着李桃扇,一时心里热热的,索性吩咐李桃扇亲自给各位夫人奉熟水。 李桃扇的规矩是宫里人教的,可不会出错。至于李清婳,金氏知道她胆小,索性什么都不说让大伙瞧着她拘谨地站在那。不是更好? 李桃扇也有意彰显自己,便穿着高底鞋游走于贵妇之间,亲自替她们奉熟水。 却不知,夫人们面上奉承,心里都在嘲笑这母女二人。谁家的姑娘不是贵养的,哪有让姑娘亲自出来奉熟水的道理。 金氏还没想通,是李桃扇的乳娘从后头急忙奔出来,贴在她耳边说上几句,她才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可这会,已经有夫人忍不住拿帕子捂着嘴偷笑了。 李清婳见李桃扇的脸红得跟地毯上的番红花似的,便暗里推了推自己的娘亲。 这个动作恰好被崔氏看见。她心里就更喜欢了。这是让自己娘亲帮忙解围呢!真是个好孩子。可惜,崔氏越喜欢,心里的遗憾就越浓。听说太子爷脾气古怪又自闭,要是这么好的孩子嫁过去,真是可惜了。 恰在这会,有小丫鬟从外头走进来,凑到崔氏跟前。 “不是让你守着轿子?”崔氏立眉。 小丫鬟便凑到崔氏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崔氏立刻喜道:“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小丫鬟连连点头。“是国公爷身边的人亲自来传的话,绝对不会有假。国公爷说了,太子亲自找他恳谈,说断然不娶太傅嫡女。国公爷便让您今日跟太傅夫人透个话,瞧瞧意思呢。” “这真是太好了。”崔氏低低抚掌,打发走小丫鬟,又瞧了一眼果然在帮忙解围的徐氏,忙不迭站起身道:“我去更衣,徐夫人?” 徐氏跟她一向有来往,此刻点点头道:“我陪夫人过去,正好咱们赏赏花。您没来过,不知道这府里哪的花最好。” 跟聪明人说话很简单,崔氏满意地携了她的手。 另一边的金氏暗恨自己插不进去,又瞧着李桃扇红着脸站在这,更恨自己糊涂,赶紧打发道:“你去园子里瞧瞧,那花树下头的宴席备好没有。若是备好了,一会咱们就过去用午膳。” 李桃扇忙不迭地答应,急忙忙便往园子的方向走。身后的妈妈咬着牙嘀咕道:“姑娘啊姑娘,您今日是迷了眼了,还是心眼飞了?您做什么不好,非要听夫人话去倒熟水,那些丫鬟是做什么吃得?您这样,真是叫那起子人笑话死了。” 李桃扇被骂得眼泪汪汪。她其实方才也觉得不妥来着,可哪想到自家娘亲会害自己。她心里后悔极了,怪不得伯父伯母总嫌弃爹娘,她今日算是见识了。 她越想越难受,索性快走了几步,摆脱了妈妈,自己往园子里去。 园子中央的凉亭里,难得凉风习习。崔氏心头舒畅,握了徐氏的手道:“咱们姐妹也认识不少年了,倒是头一回见到你家清婳。那孩子真是个通透人。” 徐氏心里一动,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婳婳心思纯善。只可惜,胆子小了些。” “胆小不要紧,只要找个明事理的婆家,往后也不愁没有好日子过。”崔氏的眼眸亮亮的,像是在暗示什么。 徐氏假装看不懂,心里却也百转千回。国公府的公子她也听铭洲说起过,最是好脾气的。难得的是崔氏心肠也好,年年头一个开粥棚施馒头。 崔氏见徐氏渐渐眼神里的思绪多了,便暗猜她也有几分动心,于是笑笑道:“我家那猴儿也该收收心了,虽说眼下没有功名,但最是性情好。若真能得个知心知意的人,往后也一定奋起读书,不会委屈了媳妇的。” “孩子们说小不小,这些事咱们也不好擅专。”徐氏不打算直接拒绝。虽说她之前一直觉得婳婳嫁给明洲是好事,可近来她总觉得那孩子毛毛躁躁的,所以这事要再思量思量。 既然没有直接拒绝,可见有把人娶到手的希望。崔氏十分欢喜,又拉着徐氏说上几句闲话,便回了席上。 这功夫,李桃扇从树后面闪身出来,阴沉着脸跟身边的妈妈道:“妈妈您听见没有,国公府的人都看上婳婳姐了呢。” 妈妈喘着粗气,摆摆手道:“姑娘别想那些。国公府再好,还能越过太子府吗?” 李桃扇点点头,却又咬着牙道:“我只是不明白,我比李清婳差在哪了?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喜欢她呢?就因为她是太傅家的?而我只是左都御史家的?” “眼下谁过得好都不要紧。姑娘,要紧的是往后谁过得好。”她老目灼灼,点醒了李桃扇。 另一边的徐氏回了李府。她没跟婳婳念叨这事,只跟自家丈夫嘀咕起来。 李诚业闻言就有些诧异。“不是你说婳婳喜欢铭洲的吗?” “是啊。”徐氏觉得跟男人说话真费劲。“可你最近没看出来吗?铭洲那孩子总是过来,又毛毛躁躁的,一点都不沉稳。他跟你在书房里头说话,你可曾瞧出来什么没有?” 李诚业想了想。徐铭洲还在读书,来了最多问个礼就走,二人实在没什么话好说,于是便坦诚地摇了摇头。 徐氏不满意道:“你们男人心不细,可我觉得不对劲。婳婳倒是还那样,可我总觉得铭洲那孩子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似的,有时候毛躁,有时候小心翼翼的,我也说不好怎么回事。” “那你的意思,又相中国公府了?” “那倒也不是。”徐氏坦言。“国公府虽然还不错,但婳婳那孩子胆小啊。要是不嫁个知根知底的人,肯定以后会拘束的。” 李诚业弄不明白了。“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徐氏拉着丈夫道:“我的意思是,先放出风去,看看明洲那孩子什么反应。你想想,虽然铭洲和婳婳一道长大,可到底什么事都没经历过不是?我那哥嫂也罢了,要紧的是铭洲那孩子的脾气,我总摸不透。这事放出去,看看铭洲还能不能跟婳婳好好说话。要是不能,可见是脾气不好的,你说呢?” 李诚业不太乐意。这不符合他的为官之道。可他想起徐铭洲的父亲之前在殿前失仪,跟一个门生吵起来的事,不由得点头道:“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唯有困境,唯有遇事,方能看出君子之态来。” “那,你要怎么放出风去?这事可事关婳婳的名誉。”李诚业有些担忧。 徐氏想起今日在大树后头看见的鹅黄衣角,嗤笑道:“你放心,我早有主意。”《 》 15、第 15 章 左都御史府,徐铭洲前来取之前送给李桃扇的诗集。徐铭洲也把金静萍叫姑母,但此姑母非彼姑母。金静萍可比徐氏好对付多了。 徐铭洲只要回回备上厚礼,就不难见到李桃扇。说起这件事,倒不是金静萍不在意李桃扇跟太子的婚事,而是她觉得自家表哥不必太过避讳。更何况,她也知道徐铭洲将来是要娶李清婳的。 而越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她越是乐意看见徐铭洲跟自家女儿往来。就好像这样,就能让李清婳她们一家三口难受似的。 二人自然不会在李桃扇的小院见面,而是在园子里头说话。李桃扇戴着赤金镶紫英石的发箍,耳上是柳叶金耳环,十分明媚讨喜。 瞧见李桃扇,徐铭洲眼前一亮。他不得不承认,他喜欢李桃扇这样艳若牡丹的姑娘。有时候他甚至会想,要是李桃扇是徐氏的女儿,那该有多好。 “给妹妹带了上好的庐山云雾,妹妹可要尝尝?”徐铭洲温润的声音如玉击。 李桃扇略撇撇嘴。“上回的螃蟹我可没吃着。” 听见她吃味,徐铭洲莫名有些高兴,声音里带了些雀跃道:“螃蟹寒凉,女子不宜吃。倒是云雾茶,清肝明目是极好的。” “婳婳姐可有了?”李桃扇的柳叶眉轻挑,眼里皆是醋意。她不喜欢徐铭洲,但喜欢徐铭洲喜欢自己。 “不曾送去。”徐铭洲笑。 李桃扇稍稍满意,在秋千上晃荡了一下,梅花月牙缎的鞋子点在地上,叫人联想到里头的纤纤玉足。“表哥往后可少来吧,你是要娶太傅嫡女的人,总来我们御史府,可不是那么回事。” 徐铭洲心里又酸又涩道:“妹妹明知道我心有所属,娶婳婳也是家里人逼迫,并非我的本意。” 想起林揽熙整日缠着李清婳的样子,李桃扇对眼下的这一幕很是满意。她李清婳也有得不到的人呢。 不过,李桃扇不打算在徐铭洲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林揽熙主动派了小厮跟她说,让她帮忙抄三百遍《劝学》,她才刚抄了一百多遍而已。 虽然这两天累得眼圈都青了,可至少跟林揽熙更进一步了不是?而且她发现,近来林揽熙似乎都没怎么跟李清婳说话。她觉得这是好事。 想到这,她看向眼前的翩翩公子,开口道:“表哥,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告诉你。是婳婳姐的事。” “你说便是。”徐铭洲心里忽然有些发虚。 李桃扇深吸了一口气才道:“那天,我听见祝国公夫人跟伯母说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婳婳姐嫁进国公府……” “什么?”徐铭洲顿时血气上涌。徐家虽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可跟如日中天的太傅府却是比不得。他即便深深喜欢李桃扇,却也从来没想过不娶李清婳!因为李清婳是他往后仕途中十分重要的人物。 “姑母答应了?”徐铭洲阴沉着脸问。 李桃扇见他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心里便有些不舒服。可想想这事估计能挑拨徐家跟李家的关系,也就放弃了这点不舒坦,爽利答道:“伯母没同意,可也没拒绝。” “怎可如此!”徐铭洲十分愤慨。 瞧着徐铭洲急得满地转悠,李桃扇心头暗笑。谁不是捡着高枝飞呢。那国公府家的大门,可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我看表哥也不好直接去问伯母,倒不如先问问婳婳姐?”李桃扇出主意。 徐铭洲深觉有理,连连点头,一时不由得步伐错乱地走出去。可走了两步却又回头,神色复杂地看向李桃扇。 李桃扇觉得,大概徐铭洲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将来要高嫁太子的事儿。这可怜人没准还觉得自己一心迷恋他呢。 她心头冷笑,却故作苦笑,冲着徐铭洲摆摆手。徐铭洲的扇子在手心凿了凿,到底还是咬牙走了出去。 而李桃扇都要笑出声来了。她觉得徐铭洲跟李清婳还真是有些般配的。 都挺蠢的。 徐铭洲的确不敢直接去太傅府了。这些日子他跑得很勤了。 于是他守在李清婳常去的书坊回太傅府的必经之路上。然而,他连续花了三个下午守在那,都一直没守到人。 大夏天的,他几乎要热出痱子了。 直到第四天,徐铭洲才终于瞧见了李清婳所乘的那顶玉绿顶马车。他吩咐小厮上前拦住马车,自己一个箭步冲到了马车上。 李清婳像受惊的雀儿,一瞬间慌了神。可看见是徐铭洲,她眼里才有了惊喜。不过,李清婳很是知礼。“这样不妥,表哥,有什么事你先下马车,咱们回府再说吧。” “我只想问你。”徐铭洲咬着牙,不复从前温柔。“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要嫁进祝国公府?” 李清婳心里一颤,莫名有些手软脚软。身边的丫鬟早被徐铭洲撵下马车,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声音又抖又软道:“表哥,没有的事儿。” “你别想瞒我,我都知道了。”徐铭洲一拳砸在马车上,连前头的马都有些受惊。 李清婳更是浑身一抖。她从来没见过徐铭洲这幅冰冷的样子。 即便是林揽熙那个瘟神一样的人物,也没让李清婳如此害怕过。 大概是越温柔的人,忽然变了脸,越让人难以接受。 “表哥……”李清婳几乎已经带着哭腔。她的身子紧紧贴在马车上,微凉的木头让她的身子抖得更厉害。 徐铭洲忽然醒过神来。不成,不成,他不能这么对李清婳。他攥紧拳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婳婳,你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对不起你。”李清婳的一双鹿眸噙着十足的泪水,几乎能将人吞没。“表哥,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嫁进什么祝国公府的。你下马车吧……男女七岁不同席的……” 她的声音嗫嚅却又娇软,让徐铭洲渐渐平和下来。他还想安慰李清婳几句,又害怕适得其反,于是好言好语道:“行,婳婳别怕,表哥下马车了。表哥相信你,国公府的事,就当我没提过吧。” 徐铭洲失魂落魄地下了马车,却发现跟前站立的丫鬟并非平常跟着李清婳的燕儿,而是姑母身边的汀兰。他心里一紧,僵着脸笑道:“怎么是汀兰姑娘在这。” 汀兰的眼神审视而温和,与那徐氏简直如出一辙。“今日燕儿姑娘身子不适,夫人特意让我陪着姑娘。铭州公子找姑娘可有急事,方才瞧着慌慌张张的。” 徐铭洲一时脑子乱得很,方才的事也不知汀兰听见多少,更不知婳婳回府会如何跟姑母说。他在心里暗暗后悔,怎么如此按捺不住,竟直接逼问人家。 思来想去,他从怀中摸了张银票出来,塞进汀兰的手里道:“汀兰姑娘劳累,这点银子请姑娘留着喝茶用。今日我不过是来跟婳婳说些读书的事,没甚好传的。” “明白。”汀兰毫不犹豫地接过银票,又斩钉截铁地答应下来。 徐铭洲这才安了心,又拿了一张银票暗暗塞过去,问道:“婳婳表妹的婚事?” 汀兰摇头自作不知。徐铭洲便暗自攥了拳头,不敢再多问。 这事,汀兰扭头就告诉了徐氏。又把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了桌上。 徐氏看都没看,“你拿着吧。” 汀兰早习惯徐氏对银钱的漠然。何况眼下她也担心大小姐的事,眉眼里的愁色丝毫不比徐氏少。“平时看着铭洲公子斯文有礼,怎么今日这般冒失?是不是太紧张咱们婳婳小姐了?可见是把咱们婳婳放在心上的。” “若真是放在心上,会吓着她吗?”徐氏啪得一声撂下手里的冰碗,气恼道:“婳婳今日跟我说了不到两句话就回院子里了,眼圈也红了。他徐铭洲凭什么这么欺负我们婳婳,当我是没脾气的吗?” 汀兰暗暗想果真夫人是将姑娘看作命根子的,连自己娘家人的面子都不打算给。不过话说回来,也的确是那铭洲公子有些出格了。不过是两句风言风语罢了。 “夫人打算怎么想?要不要找机会给您娘家兄嫂透个话?”汀兰道。 徐氏眼里有怒火,可却理智得很。“我哥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若是事闹大了,他们那一家人做出什么糊涂事来,到时候坏了婳婳的清誉就不妥了。倒不如我们暗里给婳婳寻摸着知根底的好夫婿,明里说我舍不得婳婳,要多留几年。到时候等我们跟旁的人家都落定了,再另行告知徐家不迟。左右铭洲也不大,也不会耽误他的功夫。” “夫人想得都对。”汀兰点点头。“只是因为今日这么一件事就说铭洲公子并非良人,实在也有些急躁了。不如您再瞧瞧看。” “没什么可看的。我们李家不缺这么个闯人马车的夫婿。”徐氏干脆利落。“对了,这事不必告知婳婳,等我找个机会,慢慢再跟她说。” 其实李清婳也觉得今日的铭洲表哥很是陌生。在她的印象中,徐铭洲其实从来没对她发过脾气。不过,更准确的说,从小到大很少有人对李清婳发过脾气。 “燕儿,你说,一个人什么时候会发脾气呢?”李清婳的双臂交叠放在榻上的小桌案上,白皙的脸蛋躺在自己的臂弯里,眨着大眼睛问。《 》 16、第 16 章 燕儿很快道:“生气的时候呀。” “那为什么一个从来不生气的人,会忽然生气呢?会不会是因为他在乎的东西,忽然不见了呢?”李清婳的双眸写着疑惑。 “嗯,有可能吧。”燕儿还不知道李清婳说得是徐铭洲。此刻,她正端着一碟切好的西瓜走过来,上头斜插着一根银签子。 李清婳恹恹拿签子戳了一块西瓜吃了,香甜的汁水入口,可她的心里依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虽然胆小,可她并不傻。她敏锐地觉得,似乎今日看见的徐铭洲才是真正的徐铭洲。 可难道这样,她就不喜欢表哥了吗?李清婳自认做不到。她从十岁就开始喜欢他,几乎已经喜欢了整整六年了。 燕儿坐在李清婳对面,正替她缝制过年用来赏人的香囊。李清婳的东西个个精致,那些小丫鬟们是做不得的。 她也起了兴致,抬眸看向李清婳道:“小姐,有谁跟你发过脾气吗?” 李清婳的香腮吃得鼓鼓的,眼里却有些黯然。发脾气?除了今天。大概之前苏琳琅发过,夫子也曾发过一次,不过那是为自己好。再有,再有就是林公子? 她说不好林公子那算不算发脾气,似乎他的性格本来就是如此。 李清婳虽然害怕他,也不喜欢他。可不得不承认,他很真实,也很勇敢。那是一种让李清婳很羡慕的勇敢。因为这种勇敢,所以他给人以一种活得自由恣意的感觉。 李清婳从来没体会过那种感觉。用徐氏的话说,她生来就懂事。 “小姐?你的脸怎么红了?”燕儿有些惊讶地问。 “没有啊。”李清婳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觉得的确有些热,便又咬了一口凉凉的西瓜。待到脸色重新变得白皙时,她又想到了祝国公府的事。 她那天听赖舒玉念叨过,隔壁青松馆新来的那位公子,与林揽熙交好的那一位,便是祝国公府上的祝宝荣。 也是那日为自己和李桃扇争辩的那个人。 她与那位祝公子,也就这一面之缘吧。表哥怎么会误会自己跟祝公子呢?李清婳想不明白,但一想到表哥那目眦欲裂的样子,她的心里就一抖。 因着心里有事,再加上贪凉多吃了几口西瓜,李清婳几乎一夜没怎么睡好,早上起来的时候眼圈已经肿了。 “姑娘哭过了?”燕儿后知后觉问道。 李清婳摆摆手,“好端端的我哭什么,不过是没睡好罢了。” 燕儿有些担忧地看看她,但李清婳坚持说没事,便照旧往惠光书院去。她在路上想,今年九月的时候她就能跟铭洲表哥一起去国子学府读书了。或许到那时,一切误会就都迎刃而解了。 这样一想,她的心里才松快不少。 进了门,赖舒玉正跟李桃扇站在一处。瞧见李清婳,赖舒玉招招手,带着明媚笑意道:“婳婳,桃扇说要跟你换个座位呢。她已经去求过夫子,夫子也答应了。” “真的?”李清婳的脸上难掩喜悦。坐到第一排,一直是她的愿望。 李桃扇没想到李清婳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她还打算叫赖舒玉帮忙讲情呢,现在看来都不用了。“婳婳姐,那咱们现在就换吗?” “换吧,我的东西大多都在书袋里,搬一搬桌案上的东西就好了。”李清婳爽快道。 一袭紧身长裙的李桃扇笑得眉眼舒展。她要坐到林揽熙前头了。以后林揽熙是不是就不会盯着李清婳,而改为盯着自己了。 她一想到这,心就跳得厉害。总觉得太子妃的位置距离自己已经不远了。 瞧见两个身影来回搬来搬去,林揽熙起初并没有反应。直到李清婳要搬走最后一摞书,他才猛然醒悟过来似的,淡淡问道:“你们府上答应祝国公家的求亲了?” 李清婳的脸登时变得通红又赧然。“你胡说!才没有什么,什么求亲的事。”她都没听说过,这不是毁人清誉吗! 林揽熙总是受不了她的吴侬软语。明明是骂人胡说的话,偏偏她一说出来,娇嗔无比。只怕宫里最会撒娇的妃嫔也比不过。 不过,瞧着她脸颊火红,林揽熙觉得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看来,李家的决心不过如此。 他替宝荣高兴。 李清婳不敢再多听林揽熙的话,逃似的离开了座位,搬到了前头。 林揽熙前面的人便变成了李桃扇。 “林公子好。我帮您抄的三百份《劝学》还剩几十遍就好了。”李桃扇的眼下盖着厚厚的脂粉,掩饰她彻夜熬夜的痕迹。好在年轻,容貌又艳丽,总算瑕不掩瑜。 可林揽熙头都没抬。 李桃扇尴尬地坐在那,一时不知该转过去,还是还等他回话。她不明白,方才她还看见林揽熙跟李清婳说话的,怎么到了自己这,就半句话都没有了呢。 这样让她以后怎么当太子妃? 李桃扇等了半天也不见林揽熙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好忿忿地转过头去。 尹夫子讲得依然是《礼记》。林揽熙从小到大几乎已经听了七八遍。他懒散地伸了伸腰肢,很快陷入沉沉的梦乡。 可李桃扇似乎有意表现自己的勤学好问似的。一节课也不知答了多少个夫子问。林揽熙只听得耳边的蝉鸣与她的声音交杂,聒噪不已。再加上前头的玫瑰椅时不时被前拉后扯。 他一脚踹在了椅子上头。 李桃扇的胸口刚好重重撞在桌案上。 林揽熙自小见到了宫女邀宠,因此从来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这一脚着实有力,李桃扇已经被撞出眼泪来。 她不敢相信地回头看去。林揽熙的双眼依旧魅惑无比,但他的眼神却带着凉意。 李桃扇想寻求一个解释,可那人似乎连开口的意思都没有,只有一个淡漠的眼神。里头写满了厌恶。 李桃扇如遭雷击一样僵在那。她从小到大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更没被那个公子如此厌弃过。她看得出来,这眼神,几乎跟她平时看那些叫花子的眼神是一样的。 林公子三个字被梗在唇边,迟迟不敢叫出来。 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什么了?难道就因为自己跟李清婳换了个座位?李桃扇死死咬着自己的牙根,为什么普天之下的男人,都被她李清婳迷得神魂颠倒! 李桃扇捂着胸口,把脸埋在书里,足足哭了一堂课。 可惜尹夫子眼神不佳,只能看见学生高高举手,却看不着美人落泪。 下堂课是琴艺课。李桃扇失魂落魄地走在人堆里。 瞧着李清婳跟赖舒玉有说有笑的样子,她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挤开了三四个人,凑到李清婳旁边,阴郁道:“婳婳姐,我听说表哥要跟你退亲了呀。” 望着李清婳如遭雷击地站在那,李桃扇觉得爽极。连胸口的疼痛似乎都好了一些。 赖舒玉咬着牙,盯着李桃扇的脸道:“你胡乱编排什么!安的什么心?堂堂的闺中小姐,把什么求亲退亲的事挂在嘴上,你不觉得羞耻吗?” 赖舒玉的声音并不小,很快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过来,李桃扇顿时脸颊绯红,赶紧撇清道:“我说婳婳姐,又没说我自己。” “管别人闲事就更恶心了,李家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二房的孩子说的算!”赖舒玉丝毫不让。 大伙知道赖舒玉人好,此刻多数都站到赖舒玉这边。 …… 鲤鱼池旁。李清婳捧着手里的青瓷鱼料碗,呆呆站在那。 蓝天碧水里映着亭角的脊兽,下头的红色栏杆旁,站着着烟粉色宽袖收腰长裙的少女。两根束发丝带垂在她的耳后,光滑白皙的皮肤上挂着斑斑泪痕。 这一幕撞入眼帘时,昌宁差点撞到自家主子的身上。好好走路,谁知道前头那人会忽然停下来。 昌宁只见自家主子的目光深陷在远处那位少女身上,便了然了。果然是好看,真好看。他随主子赏画多年,也没见过这样的美人。 林揽熙想得跟昌宁不一样。 他在想,李清婳大概是真的很喜欢自己啊。一定是得知要嫁给宝荣之后,李清婳为了不能嫁给自己而伤心。 林揽熙叹了一口气,眼神却久久移不开。他觉得似乎自己应该跟李清婳把话说明白。可这话怎么说呢?林揽熙有些困扰。以前的宫女贵女都没这么深情啊。 罢了。为了宝荣,他不能坐视不理。 湖里的鲤鱼从来不是成双成对的。一向都是一群一群的。偶有那么一条孤零零的,不知是跟不上鱼群,还是已经被鱼群所抛弃。 李清婳把鱼料单独扔向那只离群的鱼。 却听得身边猛然响起一道低沉声音。“心情不好?” 李清婳讶异地抬起双眸,比湖水更波光粼粼的双眼让林揽熙心头一堵。 他也站到栏杆旁,颀长的身子衬得李清婳十分精致乖巧。 感受到他不像平时那么怪脾气,李清婳渐渐收了警惕,把手里的鱼料碗递给他,软嫩的嘴唇轻启:“林公子,要,要喂鱼吗?” 林揽熙摇摇头,将双手都拄在了栏杆上。 李清婳收回细软的胳膊,目不斜视地往向那条离群的鱼。因她有一会没扔鱼料给鱼群,鱼群现在早已游远。那条跟不上大伙的小鱼儿便也奋力往鱼群的方向追去。 她下意识道:“跟不上就别追了,这边又不是没有鱼料。” 林揽熙不看她,却淡淡道:“子非鱼。” “子亦非予。”李清婳答。 林揽熙被逗笑,终于正色看她,却是道:“有时候,父母的话往往是很有道理的。你要相信,李大人与李夫人的决定,一定是最适合你的。” 他知道她聪明,一定能听懂。 但徐氏此刻什么都没跟李清婳说,李清婳的确一头雾水。但林揽熙如此正色地关心自己,让她心里莫名觉得有些温暖,于是点点头道:“我知道的。” 林揽熙似乎松了一口气。“知道就好。” 李清婳却抬眸反问:“林公子平时很听父母的话吗?” …… 林揽熙有点僵住。《 》 17、第 17 章 李清婳笑笑,如三春雨后,忽然艳阳开。林揽熙看着她,一时语塞。 “我猜林公子不是会听父母话的人。”李清婳别过脸,清丽的颜色上重新染上一层淡淡的忧伤。“但我很羡慕林公子。” “羡慕?我?”林揽熙觉得自己头一回跟她好好说话。更准确的说,他头一回能跟一位女子好好说话。 “是啊。”李清婳望着鲤鱼池的方向长舒了一口气。天闷闷的,好像要下雨了,她没带伞,打算等燕儿送来,于是索性继续道:“林公子是我见过的,最勇敢,也活得最恣意的人。我能感觉到,似乎什么事对公子来说都不是要紧事。这种自由,很让人羡慕,不是吗?” 大概是愁肠在心,李清婳难得胆大地说了这么多话。 天愈发阴沉,似乎在一瞬间便从蓝变灰。李清婳一向很害怕下雨天,但瞧见林揽熙背靠栏杆站着,侧影高大而笃定。她的不安也渐渐变少了。 但外头的学子越来越少,李清婳唯恐再传出是非来被表哥误会,便借口说要准备琴艺课,赶紧离了亭子。 外头的天已经雾蒙蒙的。林揽熙望了望她的背影。 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他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祝宝荣很快喜滋滋地抱着伞过来,嘴唇似乎连合拢都难。“爷,我娘亲去跟徐夫人说了亲事,徐夫人并未拒绝呢。” “只是不拒绝,就高兴成这样?”林揽熙笑笑。 “是啊。多亏你特意来了一趟,要不然我爹可不能同意我们家与太傅府上攀亲的事儿。”祝宝荣乐得美滋滋的。 可昌宁却忽然指了指他的身后。 林揽熙与祝宝荣齐齐回头望去。 只见李清婳正眼圈微红地看向祝宝荣。林揽熙这才注意到,桌案上有一本被风吹开的摘记。她大概是回来取那本摘记的。 祝宝荣怔了怔,眼底却依然有欢喜。他上前小心翼翼地拂落摘记上刚刚被吹上的一片叶子,又亲自给她打开一把伞遮在她头上,才笑道:“下雨了,姑娘快回琴室去,外头风冷得很。” 可李清婳人小力气大,一把拂落了他的伞,语气软糯却又竭尽全力道:“祝公子,婳婳心有所托,不敢攀附国公府。万往祝公子海涵,往后断不要提起此事了。否则,否则婳婳将以死证清白。” 谁也没想到李清婳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祝宝荣的脸色几乎在一瞬间变得惨白。他心疼又难受,一时没缓过来,半晌才望着李清婳的双眸,一字一句道:“是宝荣冒犯了。” 李清婳似乎长舒了一口气似的,冲着他恭恭敬敬地行了拜礼,又将摘记拿回手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亭子。 林揽熙揉了揉眉心。他方才是没把话说清楚吗?她怎么如此执拗。 终于噼里啪啦下起雨来,檐角的水珠如帘幕,将林揽熙几人围在里头。地上的伞被吧嗒吧嗒的雨水抽打着,不时又被风一吹,无力地翻个身。 祝宝荣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转过头来,苦笑道:“白劳动太子爷跑一趟了。” 林揽熙心有愧疚,安慰道:“不过见了一面,也不是什么心上人。” 祝宝荣点头称是,却又道:“可也不知怎的,我真是喜欢极了这姑娘。头一回瞧见就喜欢,眼下更是放不下。太子爷您也知道,宝荣从没跟您念叨过哪个姑娘。” 这是实话。昌宁也只是因为宝荣曾经念叨过几句诗词里头的温柔姑娘,才斗胆猜他会喜欢李家嫡女。 林揽熙拍拍他的肩膀,对兄弟深感愧疚。 “我还是回国子学府吧。”祝宝荣望着鲤鱼池里头的一个个水涡叹道。 林揽熙没吭声。 夏日的雨来得也快,去得也快。第二堂课上完,外头已经雨过天晴。李清婳早早上了马车,决心回家问一问娘亲有关国公府的事。可马车在行了一半便被挡住。 车夫蹙蹙眉,冲着燕儿道:“燕儿姑娘,前头这马车瞧着来路不凡。咱们让一让吧。” 燕儿好脾气,掀开轿帘看了一眼,果然见那马车富贵琳琅,似乎车顶都是镶金的。便点头道:“自然要让一让的。这条路窄,我们先拐到旁边的巷子去,等他们过去再说。” 于是车夫牵着辔头,将马车赶到了巷子里。那巷子僻静幽深,倒是一个人没有。 燕儿好热闹,下去瞧对面的马车里到底是什么人。李清婳捧着书坐着,忽然马车前头的帘子一掀,一位魅惑少年钻了近来。 “你别怕,我说两句就走。”林揽熙坐在她对面。 李清婳不解地看向他,他尽力不与那双清丽双眸对视。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可能娶你。你最好不要抱有什么幻想了。”林揽熙的语气慵懒却又坚定。 李清婳的脸顿时一红,甩着手里的书到他身上,愤然道:“你无礼!” 林揽熙一把按住她的手,双眸死死锁定她的脸,上挑的眼尾带着无尽的嚣张。“我没跟你玩笑。李清婳,你们李府的人最好都离我远一些。我这辈子,最烦一个李字。” 可上午他还慢声细语地劝自己听父母的话。李清婳觉得这人简直有病。她用力挣开他的手,但他力气太大,根本挣脱不开。 李清婳又羞又急,眼里不知不觉便又噙了眼泪。 林揽熙这才惊觉自己按住的是位姑娘的手,慌张间松开,身子向后靠去。 谁知外头忽然响起爆竹声,那马受惊,向前迅速一奔。林揽熙的头重重磕在马车上。 竟是晕了过去。 李清婳咬着嘴唇,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等到车夫赶紧制住马,燕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上马车时,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李清婳的帕子垫在一位华美少年的后脑勺处,那少年显然已经不省人事。 “小姐?!”燕儿惊呼。 泪珠情不自禁地往下淌,李清婳望着手帕上的一滩血,委屈又害怕道:“燕儿,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别怕!”燕儿深吸了几口气。“先救人,先救人。不不不,先,先别动,先别动。” 她很快握住李清婳的手道:“小姐,我记得咱们府上的白妈妈儿子摔倒的时候,白妈妈说过一句,她说,只要头流血,就说明脑子不会摔坏,只是皮外伤而已。您别怕,您先说说,这位林公子是怎么上了咱们的马车的。” 她压根就没远走,却没看见这人什么时候上马车的。 李清婳的手帕还垫在他的头下。她蹙着眉,捂着胸口,学着燕儿的样子深吸了几口气,才开口道:“燕儿,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我清白不保。” “对,连车夫都不能知道。”燕儿放低了声音。“那咱们要去医馆吗?” “你去医馆买些伤药。然后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等他醒过来便是。我想大概不要紧的。他不再流血了。”李清婳看着手帕上的鲜血没有再扩大。 “好。”燕儿迅速布置了一番,而后让李清婳不要动,自己则去附近的医馆买伤药。 车夫以为李清婳要吃什么点心之类的,倒也不着急,跟李清婳说了一声,便自去买茶。如此,车子前后只剩下二人。 李清婳看向林揽熙。 即便在睡梦中,他那上挑的眼尾依然是嚣张跋扈的气质。可他的眉心紧紧蹙着,像是痛苦,又像是有愁事在心里。 李清婳第一次对林揽熙的身份产生了好奇。她忽然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即便不赴宴席,李清婳也知道,盛京城里数得上身份的林府只有一个。可他家建府不久,夫妻两膝下的孩子连十岁都不足。 林揽熙睁眼的时候,瞧见的便是那一双百般难描的清丽双眸。他暗自骂了一句什么,便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随手把沾了血的帕子扔到一边。他厌恶地看着手上的鲜血,颇有些烦躁。 “你自己撞的。”李清婳迅速撇清。 看着她乖巧躲在角落的样子,林揽熙暗觉好笑,但生生忍住了,冷着脸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李清婳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学着他的样子,斩钉截铁道:“除了铭洲表哥,我不会嫁给任何人的!” “铭洲表哥?”你还真能扯。林揽熙嗤笑。欲盖弥彰。 “另外,林公子请放下,以后我们李家的人也会离你远远的。我下个月就要去国子学府读书了,一定不碍着公子的眼。”李清婳又道。 “我会信?”林揽熙觉得她这谎撒得没意思。即便是真去了,大概也是以退为进。 外头渐渐有一些声响,似乎是有人因为店小二的帐算得不对而吵了起来。林揽熙蹙蹙眉,掀起轿帘一角,见左右无人,方道:“今日的话,你记住便是。往后不可再对不住宝荣了,我今日是为他才来得这一遭。” 说罢这句话,他飞速地跃下马车,消失在巷子尾。 李清婳顺着他的背影看去,似乎巷子尾忽然多了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但她看不太清,不确定林揽熙是不是上了那辆马车。《 》 18、第 18 章 如此折腾了一圈,等到回到府里,已经是快午睡的时辰了。徐氏困得恹恹的,却还是坐在厅里候着她。 瞧见女儿进门,她才多了些精神。“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跟舒玉多说了一会话。”李清婳的声音有些虚。 燕儿在旁边腹诽,这大概是姑娘头一回说谎。她侧眸去看,果然见她的耳根红红的。 “过来,让娘亲瞧瞧。”徐氏伸开手。李清婳高兴地凑过去,却摆摆手让下人们都退出去。 “有事?”徐氏有些诧异。 “想问问娘亲国公府的事。”李清婳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连脖颈都红了。 徐氏暗骂李桃扇嘴松得跟裙子似的,嘴上却哄道:“婳婳年纪还小,娘亲觉得我们可以暂时不想这些事。娘亲知道你的心意,可咱们也得慢慢瞧着,总不能把这么好的女儿急忙忙地拱手送出去,对不对?国公府那你也不必管,娘亲不会松口的。有什么事,咱们都过几年再说。” 李清婳这才安下心,却又想起铭洲表哥那日发的火气,心里不免又有些惴惴。再想想桃扇早上那句话,她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吧。 徐氏早听汀兰说过徐铭洲那日的鲁莽,本打算让婳婳也看清他的真面目,可此刻见婳婳这么难受,她又舍不得,连声哄道:“凡事要往前看。你今日深以为困扰的事,如果放在往后的日子里去回想,往往会觉得很不必要。婳婳觉得娘亲说得对吗?” “有时候,父母的话,往往是很有道理的。” 林揽熙的话莫名回响在脑海。李清婳重重点了点头。旋即她又抬眸道:“娘亲,去国子学府读书的事,不会有变动吧。” 即便心里不想让她去,可徐氏也不舍得让女儿再次失望,于是点点头道:“你姑母给你准备了最好的文房四宝,等到下个月,咱们就去。这些日子,你好好跟书院的人告个别,啊。” “只是舍不得舒玉,旁的都不打紧。”李清婳笑笑。 “舒玉娘亲也跟母亲说了,你若是不去惠光书院,她也不打算去了。舒玉年岁比你大,到了该嫁人的时候了。到时候,你们自然有的是一起玩的时候。”徐氏搂着女儿念叨。 掐着手指算算日子,其实距离离开惠光书院的日子也只剩十几天而已。李清婳到底有些舍不得,决心这些日子为绿竹馆的同学们准备一些礼物,以作离别之意。 跟李清婳一样要走的,还有祝宝荣。只不过他明日就要走,根本不打算多呆一天了。 熬了一夜没睡之后,祝宝荣决定跟李清婳作别。 本想给李清婳准备一幅画,后来想着她那日口口声声说自己心有所托的坚定,于是又放下了念头。 祝宝荣最后空着手进了绿竹馆。 李清婳与李桃扇二人此刻正背对着门口准备着下堂课要用的石板。因为尹夫子知道李清婳要走,所以特意让她教李桃扇如何准备石板。 李桃扇本也不喜欢这些事,但瞧着如今绿竹馆的贵女们个个摘记做得极认真,读书也更起劲,似乎都想在林揽熙面前一争风头,她哪里还舍得推辞这大好的机会。 觑着比自己稍矮了一点的李清婳,李桃扇心里愈发得意,忽然起了兴致,把身子靠在石板上,挑衅道:“婳婳姐,昨儿我瞧见有位公子上了你的马车……” 咯噔。李清婳手里的石笔一滑,画出一道长长的白印。 李桃扇吃吃笑道:“姐姐怕什么呀,我又没看清那位公子是谁。不过,我敢肯定是位公子。婳婳姐,是铭洲表哥吗?” 她的眼里三分不屑,七分调笑。 李清婳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无比。她万万没想到,林揽熙那样小心,却还是被人瞧见了。她咬着银牙,好不容易劝自己别怕,又勉强道:“桃扇你别胡说。” 李桃扇被她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可笑着笑着却连连咳了数声。自从上次胸口撞到桌角后,她的胸口便一直不怎么舒服。可她不敢跟家里人说,更不敢抱怨林揽熙,只能暗自忍着。 这样咳了一会,她的脸色也不怎么好了,索性撂下手里的石笔,不屑道:“我不在意是谁上了你的马车,左右不是表哥,就是什么祝公子。不过,我要你发誓,以后去了国子学府也好,不去也好,都不准再跟林公子说半句话。否则,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伯母。” 后头的话,祝宝荣不打算再听,扭头跟小厮吩咐了几句,小厮很快碎步跑远。片刻后,祝宝荣与昌宁一道进了绿竹馆。 昌宁福了一福身,笑道:“桃扇姑娘,我家公子请您到亭子里叙话。” 亭子宽敞又通透,不是什么隐秘之处。即便偶有男女在那停留,也没人会在意。 李桃扇的眼里顿时闪过惊喜。“真的?” 昌宁道不敢欺瞒。 李桃扇便愈发雀跃,耳边的红宝石坠子晃了又晃,方才稳当下来道:“我这就过去,你先回话便是。” 她扭头跟李清婳不知说了句什么,而后便迈着欢喜的步子向外走去。自然没忘了跟祝宝荣问礼,可惜祝宝荣只是厌恶地蹙蹙眉,连话都没说。 见她远走,祝宝荣才站在距离李清婳足足五尺有余的地方,轻声道:“清婳姑娘,宝荣特来辞行。” 李清婳点点头,不打算多话。祝宝荣见她疏离客气,不由得苦笑道:“清婳姑娘放心,宝荣不是纠缠的人。往后只愿姑娘平安顺遂。” 说罢这句话,他身姿朗然地往外走去。 临了,又想起什么,扭头道:“对了,方才桃扇姑娘所言一事,姑娘不必在意。林公子已亲自与她相商,她定不敢再泄露此事。” 说完这话,祝宝荣似有不舍地看了李清婳一眼。 李清婳自觉不能太过失礼,终于鼓起勇气道:“祝公子。” 祝宝荣立刻停下脚步,侧耳听着她软糯的声音。 李清婳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柔柔道:“清婳愿祝公子早日觅得良缘。还有林公子,您二位都是好人。” 在盛京城的这些年,祝宝荣很少听见有人用好人来夸赞别人。因为这个好字太过笼统了。可李清婳说得认认真真的,让人信服。 他唇边抿了一丝笑,大步走出了绿竹馆。 而另一边,林揽熙正蹙眉看向亭子一侧的李桃扇。 李桃扇知道自己在被审视着,心里紧张而又局促,幸好还记得平素里妈妈教的那些规矩,索性垂着手站着,总是挑不出错的。 可林揽熙的目光里实在半点暖意都寻不出来。她站着站着,不由自主地便慌了神。 半晌,才听见对面的公子懒懒喂着鱼料道:“昨儿是我上了太傅府上的马车。” 李桃扇顿时如遭雷击。她的确见那人衣裳华贵,但脚步却也极快,根本看不清脸。李桃扇怎么也想不到,那人竟是堂堂太子爷。 难道,他真的喜欢李清婳?李清婳酸得牙疼。她从小到大见过的这几位翩翩公子,却都跟李清婳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这让她怎么能不嫉妒。 她很想问林揽熙为什么要去李清婳的马车?他到底想做什么?是不是喜欢李清婳?这一大堆问题在看见林揽熙眼底的冷漠时,被生生咽下去。 李桃扇注意到林揽熙一直在喂一只瘦小的离群小鱼。 她心里莫名不舒服,蹙着眉斗胆道:“公子,所谓物竞天择,此鱼即便喂了,也不会活太久。倒不如您瞧瞧那边一水的红尾孔雀鱼,那才值得一喂。” 林揽熙的手稍稍一顿,但很快又扔了一把鱼料给那只小鱼。丝毫不把李桃扇的话放在耳中。 最让人难堪的打脸就是漠视。 李桃扇还想再说些什么,昌宁已经知趣地拦在前头,笑着对李桃扇道:“姑娘请吧,眼瞧着就要上课了。” 李桃扇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林揽熙。那傲然的身躯,那蛊惑人心的眉眼,从来都不会让自己靠近一次。 随着昌宁一道离开了亭子,李桃扇叹口气,正要打发了昌宁,便听人家语气和顺道:“传林公子的话,此事若再有旁人得知,就是姑娘的错。到时候,姑娘是瞎是哑,您自己选一条路便是。” “什,什么。”李桃扇几乎要站不住。从小到大,她何曾听见过这种重话。是瞎还是哑,这两样哪个听着都让人心颤。她不过就是吓唬了李清婳一下,至于要如此威胁自己吗? 李桃扇心里越想越恐慌,却也渐渐寻思过味来。大概也是这些日子见林揽熙与李清婳相处得还算好的缘故,她真是忘了这位太子爷的声名。 但现在李桃扇想起来了,林揽熙从来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要不然也不会连皇帝都拿他没办法。 “我……我知道了。”李桃扇战战兢兢地答应下来,却又不死心地追问道:“昌宁,你们家主子是不是真的喜欢李清婳?” 说着话,她在袖口里摸了摸,只有几两碎银子,实在给不出手,便从胳膊上褪下缠丝镯子递过去。 但昌宁连眼皮都没抬。宫里好东西多了去了,太子爷天天赏,他又岂会为一个女儿家用的镯子动心,于是皮笑肉不笑,摊手道:“这事奴才也不知道,还想让姑娘指点一二呢。” 李桃扇尴尬地笑笑,将镯子重新收回去又道:“那太子爷以前也曾对哪位姑娘这般上心吗?” 宫里的人口风没有不严的,昌宁笑着走远没吱声,可心里也真的开始泛起了嘀咕。是啊,太子爷何曾对哪位姑娘这般上心呢?看来自己往后真不该多嘴了。幸亏这宝荣公子的事没成,要不然太子爷真有后悔的那一天,该如何是好?《 》 19、第 19 章 座位换了之后,似乎李清婳与林揽熙的交集就少了很多。但她坐在第一排,林揽熙每次上课一抬头就能看见那修长白皙的脖颈,让人浮想联翩。 他索性连头都不爱抬了。 好在这些日子宫里的李贵妃总算消停,林揽熙对李家的厌恶也就没再增加。不过李清婳三言两语打发了宝荣,可见李家依然志在太子妃之位。 林揽熙觉得,总有一天李清婳会再想些什么法子勾.引自己的。到时候,他定不能再留情,一定要让她知道些厉害。 至于李桃扇,她这些日子倒是消停了许多,大概是因为被林揽熙踹了一脚,又被昌宁警告过一次的缘故。 但暗里的手脚却依然不少。 一日,左都御史府上,徐铭洲早已能轻车熟路地找到小花园。虽然御史府远比不上太傅府阔气华丽,但里头藏着自己喜欢的人,徐铭洲眼下倒也不嫌弃。 李桃扇喜欢在秋千上绣花。她的手艺好,绣出来的纹样往往栩栩如生。尤其喜欢绣凤凰。 徐铭洲进门便瞧见爬着夕颜花的红漆秋千上坐着身穿淡粉色交领锦衣的少女,头发松散地挽起,上头插着一根蝴蝶振翅的吊钗,美得不可方物。 “铭洲表哥。”李桃扇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弯弯的,很是讨喜。 徐铭洲连日来的倦怠与担忧在这一刻一扫而空,笑道:“也不怕大太阳晒着。” 李桃扇知礼地站起身,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摇头道:“无妨,呆一会就要回去读书了。” 说着,她眼里忽然带了几分愧疚道:“表哥,上回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跟你说起国公府与婳婳的亲事的。” “怎能怪你呢?谁能料想姑母说话颠三倒四的。”徐铭洲苦笑道。 “后来如何了?”李桃扇追问。 徐铭洲眼里依然有些忧虑。“姑母未曾与家母说起这事,这些日子我也未敢再去叨扰,倒是不知以后如何。”他还是很在意跟太傅家的这门亲事的。 “我看表哥也不必太过担忧了。”李桃扇忍着心里的不快道。 “为何如此说?”徐铭洲不解。 李桃扇笑笑道:“表哥不是要去国子学府读书了吗?之前贵妃召见我和婳婳姐的时候,临走时也念叨过一嘴,说要婳婳姐准备九月时也去国子学府读书。这些日子在惠光书院里,我瞧着赖舒玉时常黏着婳婳姐说舍不得,想来这事并无变数。既然无变数,可见伯母还是念着表哥与婳婳姐的这门亲的。要不然好端端的,谁家的女儿要特特送到宫里去读书呢?” 听她如此细致又温柔地替自己分析局势,徐铭洲只觉这些日子一直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渐渐落定。再加上内心感动,一时不由得情意绵绵地望向李桃扇道:“桃扇表妹一心为我,表哥将来必不会辜负桃扇表妹。” 李桃扇不打算嫁给他,却真心希望他在以后娶了李清婳的日子里还能整日记挂自己。于是垂头赧然道:“表哥高兴便是。” 有这样一位知疼知热又明艳娇媚的少女喜欢自己,徐铭洲只觉得太傅家的事都不怎么要紧了。于是又关心了数句,这才恋恋不舍地往外走。 待徐铭洲离开,不知在哪呆了半天的妈妈冒出来,盯着李桃扇的脸道:“老奴竟是不知,姑娘将来到底是要做徐家夫人,还是要做太子妃?” 一句话臊得李桃扇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不过片刻她就反应过来,冷着脸道:“妈妈倒是懂规矩,开始学小丫鬟听壁脚了?” “若是不听,怎知道姑娘胆大如厮。”妈妈是做过宫女的人,何惧这点嘲讽。 可李桃扇又怎会让一个妈妈得意,当即脸色更冷,嗤笑道:“说几句话又能怎样,妈妈何必如此拘泥小节。往后也请妈妈记着,不要动不动给我什么脸色看,我是这府里头的嫡女,未来是什么身份更未可知,您可要谨慎些了。” 几句话教训得妈妈哑口无言,李桃扇心里才有些痛快。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她心里虚得很。林揽熙真的会娶自己吗?李桃扇越来越不相信了。 坐在他前面也有十几天了,可林揽熙一句话都没跟自己说过。甚至有的时候根本不来书院。她每回都特意做了摘记给他,但跟那些贵女们的摘记一样,最后全都魂归了绿竹馆的渣斗。 李桃扇渐渐失去信心。不过,她还有一点点希望。或许,等到李清婳走了,就好了。 眼瞧着便是八月末,夜晚已经有些见凉。白日里倒是还热得很。 李清婳着一袭淡绿紧身及地裙,不施粉黛,却也是雪肤花貌。不必描绘,杏眼明仁已是沁了水般的潋滟。 “给你的。”李清婳歪在赖舒玉身边,从身后拿出来一支嵌明玉赤金金簪放在赖舒玉手里。“你从前最喜欢的,现在舍得给你了。” 赖舒玉呀的一声,挤眉弄眼道:“你疯了?这样贵重的东西,也好送人?” “我要走了,总得给你留个念想。”李清婳不舍地瘪着嘴道。 赖舒玉见状也舍不得,拉了她的手道:“咱们两个往后还能再见着的,你走了我也不打算读下去了。不过,我可不打算像你这样,人人都送些什么。” “是娘亲说的。东西没有人心值钱。再说都是些小玩意呀。” “小玩意?”赖舒玉气得咬牙切齿。“别以为我没看着,光是珍珠圆簪你就送出去七八支,虽说是粉珍珠,可也值四五两银子啊。还有那几盒苏芳木的胭脂,青雀头黛,我的天,你没瞧见那几个家中境遇寻常的姑娘眼睛都放光了吗?” 李清婳没注意,却有些小心谨慎道:“那我这样做,不对吗?不是说,礼多人不怪?” “那倒也是。”赖舒玉点点头。“至少往后大家都会卖你个好。对了,夫子那送了什么?” 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李清婳从景泰蓝三足象鼻烟炉说到紫檀木香案,又从海棠刺绣屏风说到汉白玉镇纸的时候,赖舒玉还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对了。”赖舒玉忽然想到一件事,按着李清婳的胳膊道:“那位林公子,你也送了?”她很好奇,毕竟在绿竹馆里头,林揽熙是收礼最多的人。可他也是唯一一个把所有礼物都扔进渣斗的人。 李清婳会是个例外? 没想到,李清婳赧然地看向赖舒玉。“本来不想送的,可这样厚此薄彼,总是不好的。所以才来找你,你陪我一道送去,成吗?” “怪不得要送我这么贵的礼物。”赖舒玉假装不高兴,但实在舍不得看李清婳那副恳求的样子,装不了多一会便道:“罢了,我就成全你这一回吧。走,我陪你去后头。” 瞧见李清婳向自己走过来的那一刻,林揽熙便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猜想不错。果真李家是不会放过太子妃之位的。 他倒想看看,这次会玩出什么花样来。 李桃扇正佯装整理书袋,本想借机跟林揽熙说些什么,却没想到林揽熙忽然神色认真起来。她有些诧异,以为是他要跟自己说话,没想到李清婳已经走到了自己身侧。 李桃扇心里顿时一堵。又是因为李清婳吗? 赖舒玉大大方方地笑着,又看向林揽熙道:“林公子,婳婳要去国子学府读书了,明日就不来了。她给大伙都准备了礼物,还望林公子也收下。” 赖舒玉跟他说话远比对其他公子客气。但李清婳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林揽熙不好相处的缘故。她笑着从书袋里摸出自己的最后一份礼物。 她是精致的人,每样礼物都用绸缎包了,外头瞧不出是什么。 林揽熙淡淡看她。 微晕红潮一线,拂向桃腮红。 他的手握紧了桌角。 李清婳同样看着他。只见他唇边噙着奇怪的笑意,眼角上挑,不描而黑的眼线愈发增添了他双眸间的魅惑。 她的心漏掉一拍。 而旁边的李桃扇也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个人。她很想知道,李清婳到底送了什么礼物。毕竟从眼下看,李清婳的确是个细心的人,她送给每个人的礼物都是按照大家的喜好来的。而且既不失礼,也不显得小家子气。特别是那几位公子的礼物,挑的极合规矩。当然,李桃扇更好奇的是,林揽熙到底会不会收下这份礼物。 他可是从来没收下过礼物的人啊。 李桃扇不动声色地盯着。 淡绿色的水袖盖着,自然看不见她的雪肌。可也能感受到那锦衣下头的纤细柔弱。林揽熙的目光略加停留,便重新回到了她的脸颊上。 他想知道,李家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难道送个礼物,就能让自己对眼前人扭转心意了?简直可笑。 可她目光赤诚,似乎并无什么算计在里头。 林揽熙不由得揉了揉眉心。他怎么总是看不透她。《 》 20、第 20 章 “林公子?您要是不喜欢,这份礼物我就笑纳了。”赖舒玉见林揽熙迟迟没有反应,李清婳又害怕得厉害,便主动找了台阶给婳婳下。 于是赖舒玉大大方方地几下打开了李清婳手里的绸缎。李清婳连拦都没拦。 于是,李桃扇一脸诧异地看见,赖舒玉的手上静静躺着一根书带。那书带与平素的不同,似乎是加了特殊的丝线绣成的,摸着很是坚硬。 “婳婳?”赖舒玉惊讶地问。 李清婳略略有些紧张,却还是解释道:“我想着林公子可能喜欢,喜欢划书带。所以,特意给他缝了一个划不破的书带。” 她承认自己有赌气的成分在里头。毕竟从小到大,她从没见过像林揽熙这种瘟神般的人。 而赖舒玉在这会却被李清婳逗得哈哈大笑,又将那书带随手撂在林揽熙的桌案上,捧腹道:“林公子,看来这礼物我可不能代您收了。” 林揽熙的脸一片铁青。 李清婳唯恐他再生气,赶紧又补道:“其实划书带也不是什么毛病,不过是有时候心情不好,想找些东西泄愤罢了。这书带结实又坚硬……” 在林揽熙恼火的眼神里,李清婳默默闭上了嘴。 “别人的都是珍宝玉器,就我的是这个?”林揽熙终于开了口,语气却嘲讽得厉害。他的两根手指拎起书带,很想用力的扔进渣斗里。 可那书带上细密的针脚,那淡青的颜色,还有余光里她白皙如雪的脸庞,都让他下不去手。 李清婳也不想再跟他多说,赶紧扯着赖舒玉的袖子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林揽熙的眉蹙得愈发紧。就这?这就完了?真的要走?不可能吧。他依然不信。以退为进这一招,他在兵法上见得多了。最多过上一两天,见自己没有反应,李家肯定又要乖乖把人送回来的。 林揽熙懒懒把书带随手扔到桌案的另一边。到时候就再把这根书带还回去。他可不想跟李家扯上什么关系。 坐在前头的李桃扇默默看着那根躺在林揽熙桌案上的书带,却是恨得牙都痒了。他真的要留着吗?真的不是忘了扔吗? 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她的胸口早就不疼了。也正因如此,她渐渐觉得那些事都是过去时了。至少这几天以来,林揽熙虽然不跟她开口,但也从来没给她脸色看。 有时候夫子走过来,她还会小声把睡觉的林揽熙唤醒。 他应该是对自己心存感谢的吧。 想到这,李桃扇抻了抻裙裾,将上头的百蝶图舒展开,柔声笑道:“林公子,我上堂课又替你做了份摘记,是用隶书写的。” 她苦苦练了一月的隶书。 看着林揽熙没动静,李桃扇愈发大胆,试探地把摘记放在他的桌案上。又借着摘记的遮挡,用小指暗里用力,试图将那根书带拂落到地上。 但她还没等碰上那根书带,她的玫瑰椅便被什么掀翻了。 李桃扇重重跌落在地上。两页摘记随之在空中打个旋,然而落在了四脚朝天的椅子上。 “呀,桃扇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前后很快有人反应过来,一边扶着李桃扇,一边帮她把椅子重新正过来。“好端端的,怎么摔了?” 李桃扇未来得及遮掩,便听那低哑嗓音冷冷道:“忍你很久了。” 被喜欢的人厌恶,是件让人心痛的事。 李桃扇望着那双魅惑却与自己半点干系都没有的双眼,只觉得胸口又重新隐隐作痛起来。泪水在眼圈里晃了几圈,终于不甘心地落下来。 而旁边的贵女见她招惹了林揽熙,也有些不耐烦道:“桃扇,你安分些吧。如今绿竹馆的贵女们都不像你这样了。” 她语气里的嫌弃让李桃扇无地自容。 “我又没做错什么。”李桃扇固执地站起身,望着林揽熙走出绿竹馆的背影,恹恹道。 那位贵女便嗤笑一声道:“林公子来了多久了,大伙都死心了,就你还痴心妄想着。我看要是清婳不走,或许还有些盼头。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这位贵女也是曾经对太子妃之位心有所盼的人,所以眼下说话多少也有些激愤。李桃扇冷冷甩开她的手,不耐烦道:“用不着你教训我。” 那位贵女动了动嘴唇,但想到李桃扇毕竟是李家二房的孩子。左都御史的面子不要紧,但太傅的面子可不敢不给。于是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顺势偃旗息鼓了。 在惠光书院的最后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李清婳带走了桌案和茶室里的所有东西,像是没来过一样,消失在了书院。 连赖舒玉也紧跟着就不去了。绿竹馆一时空了两个座位。 因着舍不得小姐妹,赖舒玉当天是跟着李清婳一道回的太傅府。一瞧见赖舒玉,徐氏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上前便嗔道:“多少日子不来了?是不是嫌姨母唠叨?” “哪能呢。”赖舒玉大大方方的性子很是讨喜。“以后书院见不着婳婳了,少不得要天天来缠着姨母的。” “姨母去给你们准备爱吃的点心。”徐氏捏了捏赖舒玉的鼻子,笑道。 李清婳扭头嗔道:“娘亲就喜欢你,都不管我了。” “得了吧,谁不知道太傅家的大小姐是从小宠到大的。”赖舒玉躺到小院里的摇椅上,晃晃荡荡念叨:“这回你算是得偿所愿了。估摸着,也该嫁了吧。” “嫁不嫁的,你怎么好挂在嘴边。”李清婳害羞地嗔道。不过一想到能与铭洲表哥在一起读书,她是真的很高兴。虽然依旧对上次的事心怀戚戚,但她相信表哥不是那样表里不一的人。上次最多也就是一时情绪激愤罢了。 而另一边,李桃扇正被娘亲金静萍念叨着。 “你总说太子不喜欢你是因为李清婳的缘故。这回好了,李清婳走了,你要是还抓不住太子的心,就不是我生的女儿!”金静萍戴着整套蓝翠宝石头面,显得十分华贵雍容。其实她的运气极好,李家男人似乎个个都很宠爱妻子,李诚业如此,李诚葛也不是例外。所以哪怕她什么本事都没有,但也牢牢拥有着自家男人的心。 李桃扇听见太子两个字就觉得难受,不由得道:“姑母都说了太子妃之位肯定是我的,我还争个什么劲儿啊?娘亲,我也不想在惠光书院读书了。” “混账!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女儿。你以为太子妃之位给了你,你就一定能当上皇后吗?太子有正妃,自然也有侧妃,连侍妾都不计其数。到时候你不得宠,侧妃和侍妾自然有可乘之机。立不立后,立谁为后,都是太子将来一句话的事。一个不得宠的太子妃,未必能将后位拿捏住。” 说完这番话,金静萍看着李桃扇脸色黯然,又舍不得女儿,便爱怜地拉着她道:“桃扇啊,你跟婳婳不一样。婳婳是生来享福的命,你是生来就要争的命。” “凭什么我们的命不一样。”李桃扇被娘亲的这句本是安慰的话惹恼,眼里不知不觉便带了些委屈。 金静萍长叹一口气。“娘亲虽然不聪明,可也有上进之心。桃扇,咱们仰仗太傅府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你看娘亲的头面好不好看?你可知道,徐氏的妆匣里光是这样的头面就有二三十副啊。你只有当上太子妃,当上皇后,才能让咱们御史府也能过上光鲜的日子。” “可我不成的。娘亲,太子根本不喜欢我,他连看都不看我。”李桃扇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怎么会不喜欢你。”金静萍用锦帕替她擦掉泪水,望着女儿艳丽的面庞道:“自小人家就夸,咱们家桃扇生得容貌绝艳,是盛京城里的第一美人。她李清婳可曾有过这样的名头?你瞧她那副样子,不过就胜在有些江南的味道罢了,与你又怎么比。” 在娘亲的安慰下,李桃扇渐渐有了些底气。金静萍把她留在府里最阔绰平整的亭子里,让她思量御史府与太傅府究竟差在哪里。李桃扇望着那寻常的花木假山,想起太傅府随处便是从南方运来的贵重玉兰,心里便隐隐有些酸。 爹娘怎么想,她可以先不管。可她眼下已经明白,要是这辈子一直过得比李清婳差,那她真的忍不了。 午后,李桃扇拿出一块贵妃姑母所赠的料子,亲手缝了一个书袋。她读书不好,但女红却从来都不差。 次日一早,李桃扇故意像李清婳一样把书袋挂在了椅背上,又把玫瑰椅故意向后挪了挪。她一脸期待地从早上等到了第一堂课,又从第一堂课等到了第二天习字课。 可自始至终,林揽熙连头都没抬。 她借着捡东西的空隙,趁机看了林揽熙一眼,发现他竟然在看着李清婳的桌案发呆。可那分明已经是空荡荡一片了啊。 她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 21、第 21 章 林揽熙压根什么都没想。只是懒洋洋在惠光书院又混过一天,晚上便回了自己的太子府。 太子府是皇宫之外最华贵的府邸无疑。原本是一位老侯爷所有,后来因罪充公后,帝后亲自督促修缮,是为林揽熙弱冠后所用。 府里楼阁交错,雕梁画栋,以楠木为主,汉白玉为辅。林揽熙常在多福轩居住,因喜欢前头那架长了三百多年的藤萝。 “玉喉笔呢?”林揽熙正要提笔写字,才恍惚想起似乎已两日不见钟爱的玉喉笔。那只笔通体白玉,触手生温,上头刻着一条麟龙,是他自小用到大的。 昌宁闻言顿时一慌。主子是念旧的人,若是丢了玉喉笔可就糟了。 他慌张地开始四处寻觅。林揽熙也十分烦躁地掀开桌上那几本书去瞧。忙乱之中,连桌上的红漆海棠花托盘也被掀翻在地。 昌宁瞧着林揽熙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的脸,愈发心惊胆战。他不敢疏忽,连那汝窑天青色的花觚都寻了,可就是找不到。 昌宁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忽然瞧见紫檀桌案上的书袋,赶紧提醒道:“主子,会不会在您的书带里?” 林揽熙伸手便去抖落那绣着仙鹤腾云纹样的书袋。昌宁从来不知那书袋里有什么东西,他最多只往外头的夹层放一些点心罢了。 林揽熙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所以那书袋沉沉的,很久都没有收拾过。 谁也没料想,这一抖,书带里头的东西尽数掉了下来。果然那支通体绿意的玉喉笔在里头。然而还没完,一本本书接二连三地继续落下来,到最后掉出来的竟是两三根书带。 昌宁瞧着尽是姑娘所用的绸缎式样,便赶紧垂下头来。 紫檀座的珐琅兽耳炉里,熏香才刚燃尽。昌宁一动不动地站着,感受到轩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沉寂起来。 “出去。” “什么。”昌宁没反应过来,可很快感受到轩内气氛更低沉,他赶紧一溜烟退了出去。 林揽熙坐在云龙捧寿坐褥的圈椅里,呆呆望着桌案上躺着的几根书带发怔。他根本不记得这些东西是怎么跑进自己的书袋里的。 可让他意外的是,现在看着这一根根书带,他竟然都能想起彼时的场景来。鸦青色绣白梅的那一根,是他第一次划坏的。绣夕颜花的那一根,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真凶而划。第三根大概是她在前头讲学的时候自己划的。 至于第四根,却是那李清婳走的时候送给自己的。 但总的来说,不过是一堆破玩意罢了。林揽熙不明白,方才看见这些东西的时候,他为什么忽然觉得心里极不舒坦。 许是因为找不到玉喉笔而焦躁吧。林揽熙想通了,便随手把那些书带扔到一边,然后揉了揉眉心,感慨一下自己的记性可真是不赖,竟然连每根书带的来历都记得。 怪不得这些年自己读书读得这么好。现下面对翰林院的那些大儒,他都不畏。 不多时昌宁拎了晚膳进门,瞧见林揽熙已经脸色如常地写字,旁边的宣纸堆了厚厚一摞,不由得一边摆了菜肴一边开口道:“太子爷,眼瞧着您也十□□了,论起肚子里的墨水来,奴才看哪位夫子也比不上您,更别提皇子们了。可您呢,非要跟陛下较劲,宁可读书也不愿意入朝,这样下去,这……” “这太子之位也要不保了,是不是?”林揽熙语气淡然地替他把剩下的话不全。 昌宁不敢接这茬,只是继续嘀咕道:“奴才也是为您好,总不能真像陛下说得那样,一直读书,读到您想明白为止吧。” “老头子年富力强,我跟他争什么。”林揽熙语气漠然。 “奴才倒是觉得,陛下巴不得您跟他争一争呢。当初的事,说到底是贵妃的错,又不干陛下的事。您何苦呢?再说了,皇后娘娘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瞧见您这样啊。” 林揽熙没有回答。昌宁也不敢再多说了,只是默默拿银针试过菜肴,又收拾起方才被弄得乱七八糟的书来。 林揽熙不喜欢丫鬟侍候,所以太子府的丫鬟素来近不得主子身,更别提进主子的居室。 林揽熙的紫檀桌案十分巨大,眼下那几根书带正躺在桌案一角。昌宁想随手扔进渣斗里,却忽然觉得不对劲。 他想起之前瞧见过李清婳抱着书袋的场景。那这些东西,莫不是李姑娘的?昌宁默默看着林揽熙的背影。这位小祖宗都干了什么缺德事啊?! 腹诽归腹诽,昌宁想起林揽熙在看见这些书带那一刻的神情,决定还是不要擅自动这些的好,于是默默绕过这几根书带,继续收拾旁的东西。 这一日相安无事地过去。但似乎像是巧合似的,昌宁发现多福轩里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出现。之后是两页楷书的摘记。 那楷书写得清秀端丽,一瞧就出自女子之手。昌宁蹙蹙眉,本以为是院里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丫鬟又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正打算拿出去质问的时候,却被林揽熙将手里的两页纸夺了回去。 “爷?”昌宁有些懵。 “出去。”林揽熙如昨日一般摆摆手。 “得嘞。”昌宁感受到他的情绪忽然又低沉下来,赶紧答应着溜出去。 屋里,林揽熙一人望着那两页摘记,沉沉地闭上了双眼。她双手递上摘记的模样似乎在一瞬间就跃入了脑海。 像是林中灵动而易受惊的小鹿。 林揽熙的唇边噙了一丝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笑意。可他又旋即想起来,这只小鹿早已不知跑到哪个林子去了。 他蹙蹙眉。难道李家真的不打算把人送回来吗?这都已经三日了。他莫名觉得哪里不舒坦,像是心痒,又像是被钝刀子刺进肉里。 林揽熙不明白自己在担忧什么。担心李清婳?胡扯,她虽然胆小,可却精得很。否则这等聪慧又貌美的姑娘,在书院里一定会成为被众人嫉恨的人物。但她偏偏讨喜得很,可见是机灵的。 林揽熙想想,又笑了。聪慧?貌美?他甚至不明白这些词是怎么从自己的脑袋里钻出来,用以形容她的。该是蠢笨,瘦小才对。 他忽而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一慌,赶紧将那两页摘记拂到一边。 想她做什么,李家的妖孽。 李清婳走后的第四日。夫子在前头提到孤陋而寡闻。睡梦中的林揽熙忽然有些恍惚,他似乎想起谁背过这句话来着。 绵软的声音在耳畔莫名响起来。林揽熙蹙蹙眉,发觉自己的目光又盯在李清婳的座位上了。李桃扇无意中回头,恰好又把这一幕收在了眼底。 她有些恼火地看着李清婳空下的座位,死死咬住了嘴唇。太子爷不会真的在记挂婳婳姐吧,她不敢想,也不敢信。 好在再一回头时,林揽熙已经恹恹睡去。 绿竹馆外,祝宝荣正等着林揽熙下学,坐在马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昌宁说着话。“近来太子爷如何?” 昌宁撇撇嘴。“不瞒宝荣公子,爷最近不太对劲啊。昨晚我在守夜的时候,发现爷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时不时还要骂一句什么狐狸精,祸国殃民之类的话。可最近李贵妃并未招惹咱们爷啊,您说咱们爷是不是中了邪了,我要不要找个法师来驱魔啊?” 祝宝荣听完也有些犯愁,叹气道:“太子爷心怀社稷,真是深以李家为恨啊。” …… “主子,该起了。”几日后,昌宁蹙着眉头,站在万字不断头的楠木榻前,低声唤道。他有些纳闷,这位小祖宗虽然恣意懒散,却从来不是懒床的人。今儿倒是有些稀奇。 昌宁一边纳闷一边掀开帘帐又唤了一句,却发现原来里头的人早醒了,正没精打采地坐在榻上发呆。 昌宁扑哧笑了。“爷怎么眼圈都黑了?” 连往日傲慢的眼尾今日都有些耷拉。 林揽熙骂他一句找死。 昌宁不再应声,心里却有些纳闷。其实林揽熙虽说看似难缠,实则好伺候得很,很少有像这几日这般,动不动就要发脾气的时候。 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昌宁想不通,懒懒摆手吩咐下人们送上早膳。 氤氲的甜香味很快传到鼻子里。林揽熙蹙蹙眉。 昌宁赶紧往桌案上瞧,嗯,没有林揽熙一向厌恶的桂花味,他放了心。 可林揽熙的眉头依然舒展不开,直到他看见桌子上的一碟栗子糕。他想起来上回闻到这个香味是什么时候了。是李清婳饿肚子的那一天。 想起那个妖孽,林揽熙莫名没了食欲,随手抿了几口熟水,便要昌宁去告假。不去书院了,心烦。昌宁惹不起这位祖宗,一边去告了假,一边找人求宝荣公子前来看看这位祖宗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宝荣来的时候,林揽熙正望着桌案上的书带发呆。其实这些日子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是时不时就会想到李清婳那张羞煞春华的面容。《 》 22、第 22 章 特别是最后一次见她的场景,简直像是刻在脑海里一般。 他甚至怀疑最后那根书带上有什么南方来的巫.蛊之术。可他细细检查了,确实只是一根普通的书带而已。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林揽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见不着她,会这么难受? 再说,若真是李家以退为进,现在不应该赶紧把人送回书院吗?林揽熙每堂课都盯着门口,盼着那清丽的面庞出现。 林揽熙不知道是李家疯了,还是自己疯了。让堂堂太子惦记一个小姑娘?李家真是混了头了,李诚业真不是个东西。 “太子爷?”祝宝荣瞧见林揽熙,富贵宝气的脸上带着喜人的笑意。他是能想开的,早就不惦记李清婳了,却不知道太子爷眼下陷进去了。 “你怎么来了?”林揽熙懒懒收起面前的书,“走,去御射台。” “心情不好?”祝宝荣知道他的脾气。一贯烦躁了就要去御射台使使力气。 “没有。”林揽熙不承认。可转瞬又看了一眼祝宝荣,见他面容愈发俊俏,便道:“你娘亲给你说亲事了?” 祝宝荣毫不避讳道:“是,是忠勇将军家的孙女,听说虽是武将家的,但却温和得很。而且几回诗会都有才名。” “不错。”林揽熙对忠勇将军印象很深,此人纯厚善良,想必门风不错。但他很快又想起李清婳,便又道:“太傅府那,可是彻底回绝了?” “清婳姑娘把话都说到那个份上,我又怎么会做违背她心意的事。不过听说她马上就要到国子学府读书了,我便来求你给我寻摸个官职,让我提早避开她才好。” “那是国公爷的事。”林揽熙不好擅专。 “得了,我爹那性子,我得挨多少骂,才能让他张一回嘴?”祝宝荣挑眉撇嘴。可实际上,他来找林揽熙,却是与祝国公一道商议的结果。 抱住太子爷的大腿,将来才有国公府的前途。自然这些事,宝荣不说,林揽熙也明白。 “我也要问过老头子再说。”林揽熙算是答应了。 祝宝荣放下心来,又想起李清婳的事,不由得笑道:“跟你说个有趣的。那位清婳姑娘,我跟她辞行的时候,你猜她说什么?” “说什么?”林揽熙很快问。 “说咱们两个都是好人。”祝宝荣笑笑道:“这事说不清哪里好笑,可我真没见过这样心思简单的姑娘。胆子又小,简直是生来让人护着的命。” 说罢,他又撞了撞林揽熙的肩膀。“你怎么就没瞧上呢?我爹后来说,太子妃的位置,陛下还是属意李家,幸亏我当初没把事闹大。” 林揽熙笑着摇摇头,一如既往地说道:“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娶李家人为妃。更何况,她有什么值得喜欢的,笨得厉害。” 祝宝荣看着林揽熙神色平淡地说出这句话,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林揽熙很快搭上他的肩膀,一道往御射台去了。 御射台恢弘大气,一向专供皇帝所用,自然太子爷也用得。 林揽熙胳膊上缠着织锦护臂,手上带着白玉扳指,身后的箭囊已经空了不少,而面前的靶子的红心上插着不少箭矢。 祝宝荣的力气不大,特意让人把靶子向前移了三十米,这才勉强与林揽熙打个平手。 俊美无俦的脸上微微泛着汗珠,林揽熙一向傲慢懒散的眼眸在御射台上变得杀气蒸腾,与祝宝荣的翩翩模样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只见他伸手用力一拉,弓箭顿时被扯到极致,微微颤抖的弓弦似乎也畏惧他的威严。 偏偏在这会,身后有个御射台的小宫女捧着熟水,娇滴滴唤了一句:“太子爷,您喝水。” 林揽熙的手一松,那箭矢飞也出去,竟晃晃悠悠落在了箭靶旁边的地上。 与此同时,旁边响起祝宝荣的声音。“李清婳?”他诧异地回过头去,只见小宫女虽然长得娇小精致,却并不是那位江南美人。 只是声音像极。 “呀。”小宫女见箭矢歪了,娇滴滴喊了一声。 祝宝荣越发觉得这声音像李清婳,于是抬眸便看向林揽熙,本以为二人念叨几句也就罢了。没想到林揽熙竟好像有火气一般,冷冷道:“抬头。” 小宫女许是早有人授意,不慌也不乱,稳稳抬起脸来大大方方让太子爷看。但祝宝荣还是瞧见她喉头用力咽了咽,到底还是紧张。 “爷喜欢就领回太子府去。御射台不是什么好地方,这样好的姑娘别在这雨打风吹的了。”祝宝荣笑道。如今他屋里也有两个通房了,但似乎太子爷一直还素着,他自认作为兄弟,得给太子爷铺一些台阶。 那小宫女也有些欢喜,竟是微微抖着双睫,水灵灵的一双眼情意绵绵道:“太子爷……” 半是试探半是引.诱。 这声音太像李清婳,以至于祝宝荣都皱了皱眉。不过,李清婳可从来没这般撒过娇。 几乎已经笃定林揽熙会把此女收入囊中了,祝宝荣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儿,说给太子爷听听。” “回公子的话,奴叫春宁。”小宫女垂下眼眸,终于有些脸红。 可她低下头的一瞬,却又慌张地抬起头来,而后指着林揽熙的手指道:“血……血……”她的脸变得扭曲而慌张,与那软糯的声音显得格格不入。 祝宝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大概是刚才失手的缘故,弓弦并未搭在林揽熙的扳指上,而是直接勾在了他的手指上,所以他的手指此刻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此刻鲜血正汩汩流出。 “太子爷……”祝宝荣蹙着眉唤道。 “不要紧。”林揽熙的声音低哑。他的目光还盯在那个宫女的脸上。 祝宝荣以为他喜欢,便叫春宁跟着一道走。可林揽熙却道:“叫她滚,滚得越远越好。” 小宫女愈发花容失色。 “凭你这幅嗓子,就该死。”林揽熙厌恶地看着她。“不要让我再说第二次,否则你没命听了。” 叫春宁的小宫女原本以为自己就要一步登天了,没想到太子竟如此讨厌自己。一时心里又委屈又害怕,再不敢多嘴,赶紧手忙脚乱地跑远,再不敢露面。 祝宝荣没有吭声。便听林揽熙继续冲着昌宁道:“回太子府,不要在这疗伤。再想着把御射台的首领太监换掉。” 他是信不着这些人了。 祝宝荣暗叹做太子也不容易,也就放下了对春宁的同情,取了块帕子替林揽熙按住伤口,随他一道回了太子府。 之后,祝宝荣亲自去请御医。昌宁则取了多福轩的药箱来,暂时先替林揽熙止血。可药箱一打开,上头竟放着一块沾满血的锦帕。锦帕上绣着海棠花纹样,一瞧便是姑娘所用。 昌宁才要动手拿开,便听林揽熙幽幽道:“你出去吧。” “太子爷,还没敷药……” “我自己来。”林揽熙摆摆手。 昌宁不放心,但也不敢废话,一步两回头地走出去,便也去找御医。而林揽熙坐在云龙捧寿坐褥的圈椅里,神色恹然。 若不是看见这块锦帕,他都已经忘了那日在她的马车里撞破头的事。也因此事丢人,所以他自取了药箱上药,并未告诉昌宁。大概这块帕子就是那时落在里头的。 林揽熙望着锦帕上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又看着自己手上深深的口子,颓然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现在不得不承认,他是因为看不见她,而感到难过。这些日子的纠结,痛苦,全都是因为几日没看见她。 这种近乎中.蛊一般的滋味并不好受。 而且林揽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垂头看着那块锦帕,他渐渐想起那日的事。许是因为撞到头的缘故,他回府之后很多事都记不得。但现在他才想起来,他晕过去之后,似乎是有温热的一只手拿帕子垫在了自己的头上。 出于止血的缘故,她许久都没有松开。 他还想起那日她焦急的眼神。 …… “祸害!”林揽熙终于绷不住,高声扬天骂道。 外头的昌宁听得一头雾水。谁?怎么了? 没等他合计明白,里头已经传来林揽熙的声音。“昌宁。” “在。”昌宁有些担忧地走进去,却见林揽熙一脸自暴自弃的神情。 “你去查,太傅府长女李清婳,是不是已经去了国子学府?此事由谁经手,为何要去。”说罢这些话,林揽熙痛苦地揉了揉眉心。《 》 23、第 23 章 清婳姑娘?昌宁终于有些醒悟了。从书带到锦帕,从摘记到狐狸精,原来说得都是李清婳一人而已。 这回昌宁不担心了,他甚至十分高兴。天可怜见,吃了十多年素的主子终于开窍了,而且还喜欢上的是一位天仙般的姑娘。 不过,瞧瞧太子爷这幅像是要把人捉回来活吃了的架势,昌宁很怀疑能不能他把这位姑娘娶到手。 但至少太子爷对姑娘感兴趣了!昌宁重新兴奋起来,他再也不用防备着太子爷整日跟祝公子厮混,再也不用担心皇帝不时就要自己拎着脑袋过去问话了! 昌宁摩拳擦掌,将神色恹恹的林揽熙抛在脑后,兴奋不已地冲向了国子学府。 然而,半个时辰之后,昌宁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回了太子府。 “说。”林揽熙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一双魅惑的双眸射出凌厉的光。 昌宁这才瞧出来,这些日子不见,林揽熙已经瘦了一圈了。他有些心疼,开口劝道:“爷,普天之下的女人您喜欢谁不成,为何要喜欢那么个黄豆芽似的姑娘。您不知道……” 林揽熙受了伤的手丢了一个瓷瓶出去。“别废话。” 昌宁无奈,把打听来的消息一个字一个字说了出来。“清婳姑娘已经在国子学府读了三日的书,定然是不会回惠光书院了。” 林揽熙看似镇定,实际上双手一用力,绑着药纱的手又开始渗出血来。 “据说清婳姑娘是为了自家表哥去的国子学府。” 不可能。林揽熙嗤笑。 “据说清婳姑娘当初去惠光书院,也是为了她的表哥。是徐府的那一位,叫什么来着,对了,徐铭洲。” “哪来的谣传。”林揽熙一拳砸在桌子上。 昌宁刚想说这可不是谣传,他这点打听人的功夫还是有的。可对上林揽熙一双妖冶狠戾的双眼时,他顿时不吭声了。 你说是谣传就是谣传吧。 昌宁闷声退了出去。 林揽熙望着桌上清秀端丽的两页摘记,伸手轻轻抚摸着。可很快,他又把那两页摘记迅速地团成一团,直直扔进了渣斗里。 不就是个女人吗?他是堂堂的大盛太子,竟然会被一个女人折磨成这样?说出去真是笑话。林揽熙将书带也拎起来,伸手同样扔进了渣斗里。 那徐家公子他也曾见过的,说是烂泥扶不上墙也不为过,读书读了几年了,连个廪生都没考中,有什么能耐。 堂堂太傅家的女儿,竟然喜欢这种人。 林揽熙自觉配不上自己。 想到这,林揽熙觉得胸口的一块大石头似乎放下了不少,吩咐昌宁留下祝宝荣一道用了晚膳,又用了不少梅子酒,便打算把这事放下了。 自然,祝宝荣眼明心亮,看出了什么,却也没戳破。他现在已经明白了,有些人,不是自己该惦记的。 不过,他想起那个叫春宁的宫女。要是能把她娶回府里,倒也是件好事。可回想起林揽熙今日对那宫女的态度,祝宝荣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找事的好。 大半天的功夫很快过去。 夜晚的多福轩变得静谧无比。昌宁打发守夜的太监去接手,亲自在外头守了一会,待听见里头醉酒的人微微有鼾声,一颗心才落定。 他就说,太子爷怎么可能跟一个得不到的女人过不去。 然而这个念头,在半个时辰之后,就被昌宁放弃了。 每晚,昌宁都会进去给林揽熙换几回熟水,以防小祖宗夜里渴了要用的。这一日也不例外,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照例往榻上一瞥。 往日都能看见小祖宗睡得香甜。可今日却见榻上坐着黑乎乎的一团,还有一双在月光下瞪得浑圆的双眼,没有往日的魅惑,只剩下一片空洞。 “我的爷!”昌宁被吓了个趔趄。半晌才反应过来,那个黑乎乎的东西是披着锦被的林揽熙。他一抹头上的冷汗,叹气道:“爷,您这是闹腾什么呢?渴了?” 万字不断头的楠木榻上,林揽熙的声音幽幽的。“摆驾,我要去太傅府。” …… “爷。”昌宁哭丧着脸。看来太子爷还没放下这位李姑娘呢。 “快点。” 昌宁一脸诧异。“太子爷您没跟奴才开玩笑,眼下这时辰,您要去太傅府?您,您去了说什么啊?” “就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要走。”林揽熙在黑暗中磨着牙,不知道还以为是太子府闹老鼠。 “奴才都给您打听过了呀。” “我要听她说!” “那咱们明日再去?眼下这时辰出门实在不方便。您且安心睡,那清婳姑娘又跑不了,是不是?”昌宁劝道。 好说歹说,总说榻上的人又重新躺了回去。昌宁擦了擦头上的汗,替这位祖宗把刚端来的熟水倒好,便见那人又腾得一下蹿起来,拍着床榻道:“昌宁你说,你若是姑娘,是嫁本王,还是嫁那位徐家公子?” “自然是太子爷您呢!” “没错,普天之下,哪有比得上本王的人。更没有人不会惦记太子妃的位置。”林揽熙来了精神。“所以啊,昌宁,你打听的消息定然是假的!什么表哥,全都是李家编出来的假话!我就知道,李家为了这个太子妃之位,什么计谋都用上了。” 熬到这个份上,昌宁也没什么精神跟他争辩真真假假了,索性垂着头,低声打了个哈欠,然后对啊对啊说了几声。 这样敷衍着,林揽熙竟真的消停下来。 昌宁趁机溜了出去。能躲一日算一日吧。 好在,醒了之后的林揽熙恢复了从前太子爷的散漫,并没有再纡尊降贵地提出什么去太傅府的事。以至于昌宁甚至怀疑昨晚那事是自己的幻觉。 很快到了惠光书院。其实与林揽熙同龄的几位皇子如今都已经进入了朝堂,而他却一直不愿意参入到政事之中。皇帝气他没出息,索性罚他在各大书院读书,算是见识世面。 李桃扇依然坐在林揽熙的前头。这些日子她也多多少少看出来了,似乎李清婳走了之后,林揽熙对书院的兴趣愈发寡淡了。自然,这不代表林揽熙的学问退步。他依然是那个能时不时与夫子切政论事,让夫子露出惊艳目光的人。 晃了晃手里的香菊软烟罗扇,李桃扇下定决心要在今日跟林揽熙把一些话说明白。她想成为太子妃,就必须要亲手替他拔掉他的心里的那个人。 趁着绿竹馆内的人到的不多,李桃扇把赖舒玉叫了过来。她本来想直接说给林揽熙听的,但娘亲说那样不妥,让她委婉行事。 于是,她把主意打到了赖舒玉头上。其实赖舒玉早已不在这读书了,这两日之所以过来,是因为府中亲妹要过来读书,她才勉强过来陪两日。 瞧见是她叫自己,赖舒玉脸上的神情就淡淡的,懒懒走过来道:“有事?” 因为林揽熙就在后头坐着,所以李桃扇忍着她这幅高高在上的样子,笑道:“没事,这些日子我一直想去婳婳姐那看看,可惜没抽出空来。所以想问问你,婳婳姐跟铭洲表哥这些日子如何?一起在国子学府读书,可还好?” “那你抽空自己去问问不就成了。”赖舒玉不耐烦道。 李桃扇心里早被气死了,可面上还得装作温柔的样子,继续道:“我这不是关心姐姐吗?毕竟姐姐与表哥的婚事也近了,我心里为他们高兴。” 她的声音不小,周围的人几乎都能听见。 赖舒玉到这会已经知道李桃扇想干什么了,赶紧喝止道:“你别胡说啊!婳婳跟那位徐公子清清白白的,什么事都没有。什么婚事不婚事的,你也是堂堂左都御史家的女儿,就不知道害臊吗?” 李桃扇被她说得有几分无地自容,可林揽熙在后头听着,她不得不继续争辩道:“你知道什么!婳婳姐跟铭洲表哥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咱们等着恭喜便是。婳婳姐可算是心愿得偿了!” “你!我撕烂你的嘴!”赖舒玉虽然跟李清婳平时也把徐铭洲挂在嘴边上,可那是两个人私下谈起。谁会大庭广众把这种事宣之于口。 李桃扇躲也不躲。侍候自己的妈妈说过,男人都会疼女人,特别是受欺负的女人。 于是,赖舒玉一个耳光打在了李桃扇的脸上。赖家可不会怕一个区区左都御史。 李桃扇哪里想到赖舒玉这么大力气,一时只觉得眼冒金星,口冒腥味。更可恨的是,等她眼泪巴巴地看向林揽熙时,才发现身后的人早就不见了。 只有桌案上躺着一根折成两段的雕龙玉笔。 李桃扇又慌又委屈。 赖舒玉一眼看破,带着一种贱人活该的目光,走出了绿竹馆。 周围的人也没人愿意过来安慰李桃扇。一来是赖舒玉人缘不错,二来是这事很明显是李桃扇嘴欠。 李桃扇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另一边,林揽熙从凉亭里抓住了正在喂鱼的昌宁,吩咐他安排人备马。 “去哪?” “国子学府。”《 》 24、第 24 章 “上回您把国子学府的古籍书烧了好几本,您还记得这事吗?”虽然烧完之后,林揽熙用事实证明,他都背会了。 可还是把那群翰林院的大儒气得够呛。皇帝这才一怒之下让他去外头读书的。 “回去看看而已。” 真的吗?我不信。昌宁看着林揽熙的神情,严重怀疑要是此时此刻给他一把刀,他就能杀人。 “您这回别把玉喉笔丢了。”昌宁好心好意提醒着。毕竟书袋被丢在绿竹馆,他没带出来。 这么一问,便见林揽熙的眼底更加猩红了。“折了。” “折了?”昌宁又痛惜又诧异。那一根玉喉笔通体都是绿意,是上佳的一块玉雕琢而成。即便是在皇宫里头,也是不可多寻的珍宝。“是哪位学子不开眼弄断的?” “我自己,掰断的。”林揽熙没好气道。 昌宁讪讪不敢应声了,心里却暗自叹口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这清婳姑娘怎么就多了个该死不死的表哥呢? 林揽熙入宫,不过一枚腰牌的事。 国子学府因有几个外臣家的儿女都在里头读书,所以离宫门也不远。而且活动范围基本就局限在国子学府所占的那块宫室,并不允许外出。 里头不过两间学室,一间名唤雪沁馆,一间名唤天德馆。其中皇子皇女均在天德馆,而外臣们的儿女便在雪沁馆。 林揽熙进门的时候,恰好听见木铎之声。接着,便见到雪沁馆的学子三三两两往茶室走。林揽熙不动声色地站在竹林一侧望着那边的场景,而昌宁则一脸警惕地盯着自家主子。 虽然不知道刚才在绿竹馆发生了什么,但昌宁感受得出来,林揽熙的情绪前所未有的低沉。而按照多年侍候的经验,这位爷情绪不好的时候,通常都有很惨烈的事会发生。 雪沁馆那边,李清婳正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外走去。再也不用担心有人划书包带,每日都能看见表哥温润的笑意,她觉得从来都没这么幸福过。 当然,李清婳不会得意忘形。相反,因为这是在宫中,所以李清婳愈发注意自己与表哥的名节,从来不会在私下与他多说一句话。 反倒是徐铭洲隐隐有些不安,因此特意在门口等了她一会。见她出门,便清了清喉咙迎上去,也十分客气道:“表妹,家母托我转告姑母,明日请到家中一叙。” 到底是心心念念的人。这样温柔的声音入耳,李清婳的脸忍不住就红了。 这一幕刚好落在林揽熙的眼里。 喀嚓。 昌宁瞧见原本林揽熙扶着的那根拇指粗细的竹子此刻已经拦腰折断。 …… 昌宁终于知道那根玉喉笔是怎么断的了。大概就跟眼下的这根竹子没什么区别。 自家的主子自己侍候。昌宁望天一眼,重新鼓起勇气劝道:“爷,陛下不是要封李家女儿为太子妃吗?您求陛下早日下旨不就成了。” “你傻吗?”林揽熙一脸恨意,拳头攥得死死的道:“李家的人把李清婳送到国子学府,又把那个什么桃留在惠光书院,你看不懂什么意思?” 其实与其说是在骂昌宁,倒不如说是在骂他自己。 昌宁想了一下道:“意思是说,李家真的要让那位桃扇姑娘当太子妃?” “老头子早该知道了。”林揽熙终于弄明白了。自始至终,李家也好,李清婳也好,根本就没有成为太子妃的打算。 全是他自作多情。 林揽熙想起李清婳方才脸颊泛红的样子,愈发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她在自己面前也曾有这幅样子,可林揽熙现在想想,那不叫害羞,似乎说成害怕更合适一些。 可方才呢?方才她那满脸娇羞的笑意,简直跟青楼里的头牌似的。林揽熙气得一脚又踹折了几根碧绿的翠竹。 旁边翰林院的大儒路过瞧见,不由得叹气又摇头。孺子就是不可教也。 昌宁一路小心侍候着,只觉得林揽熙的情绪几乎就在爆炸的边缘。可偏偏他又极好地控制着,让人愈发战战兢兢。 之后,林揽熙一进门就把自己锁在了多福轩,任何人不得打扰。 昌宁起初还老实守着。可后来见林揽熙连续两日连膳都不用了,心里便不放心,悄摸摸在窗纸上戳了个洞去瞧,只见堂堂的太子爷坐在渣斗旁边,手里扯着几根书带,竟然跟丢了魂似的。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小太监昌宁不太懂。他只知道清婳姑娘挺好看的,不过人家很明显对太子爷没什么兴趣。 要是自己的话肯定就放弃了。 可这位小祖宗显然不是这种人。昌宁很了解他。这位祖宗是那种一旦对什么事动了心思,就一定会做到极致的人。 果不其然,在闷了两日之后,林揽熙伸着懒腰走出门来,神色笃定而淡然。 “爷要去哪?”昌宁跟上去。 林揽熙高高大大的身影映在窗上,唇畔挂着一丝让人发凉的笑意。“跟老头子请旨,回国子学府读书!” 从小到大,林揽熙想做什么事,几乎从来都不会失败。一方面是他固执坚持,另一方面则是他聪慧过人的缘故。 昌宁站在廊前看着林揽熙认真思索的神情,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小祖宗动了心思,只怕这位李姑娘也抗不了多久。 他深深为李姑娘的未来担心。 林揽熙在午后入了宫。坐在御书房批折子的皇帝听说儿子来了,眼里先是一喜,可随即想到他每次来时的焦躁与偏执,又有些不乐。 “又不是请安的日子,他来做什么?”皇帝冷冷撂下笔,随手合上桌案上的折子。虽然有点不高兴,可一看见大殿中央站立着的英姿勃发,俊美无俦的少年,他又觉得欣慰。 果然是自己的儿子才能长成这样的好模样。 其实林揽熙在进门之前,还对皇帝抱有一些偏见。可在进门的一刹那,他却猛然想起李清婳的一句话。“你很听父母的话吗?” 他怔了怔,又想起自己劝人家的话。“父母大多是为子女好的。” 抬眸正好瞧见老头子鬓边有些斑白的头发,还有想笑却硬板着脸的神情。林揽熙忽然觉得,再纠结于过去的一些事,没有意义。自己能劝别人,为什么不能劝劝自己呢? 有时候,长大往往是一瞬间的事。而且大多时候,便是眼下这样,这种不经意的瞬间。 于是,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奚落地问贵妃何在,更没有说旁的混账话。 皇帝赵平胤的眼里噙了一丝意外。 “儿臣想回国子学府读书。”林揽熙的声音平和,却不失天子骄子的不卑不亢。 赵平胤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这是林揽熙自皇后死后,头一回主动提出要求。 他有些慌乱,又有些欣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林揽熙迎上皇帝的目光,忽然觉得有些别扭。他一直以为皇帝心里只有贵妃的儿子。可眼下,老头子眼里的高兴不像是装的。 他垂下眼眸,微微上挑的眼角显得十分贵气。“父皇有什么条件,只管说。总之,儿臣必须要回去。” 赵平胤手上硕大的翠玉扳指轻轻扣了扣桌面,余光瞥见那一堆奏折,忽然起了兴致。“来,就这些奏折。你给朕批明白,批明白就能回去。” 林揽熙的眉头蹙了蹙。他极厌恶政事。“非要这样么?” 皇帝却适时撂下句有威慑力的话。“不想批就罢了。朕看惠光书院极好。” 林揽熙想想国子学府里头那个娇羞的笑意,终于按捺不住,大踏步走到皇帝御用的紫檀木书案前头。那紫檀桌案色如犀角,静穆沉古,说是寸木寸金也不为过。 皇帝难掩嘴角的笑意,笑着起身,又点了点桌案上的奏折正色道:“此为国事,更与众百姓性命相干,万不可含糊。” “知道知道。”林揽熙坐在龙椅上,提起朱笔之前,暗骂了一句李清婳。要不是为着那个混账没良心的妖孽,他也不会坐在这干这种烦心事。 等回头去了国子学府,他定然要让她知道些厉害。 皇帝不放心,左右走了一圈,自然有太监早已奉了更大更宽敞的龙椅过来,可他也不想坐。儿子难得上进,他又高兴又觉得不对劲。 但林揽熙把话说在了前头。“父皇可别指望去问昌宁到底怎么回事,儿臣的事自己会料理好。那小子牙后头可是塞了毒.药的。” 赵平胤一惊,重重往林揽熙脑袋上凿了一下。“那可是从小跟你到大的小太监。” “所以才要塞毒.药。”林揽熙见皇帝吃瘪,很是得意。 “孽障。”赵平胤动了动嘴唇,却没骂出声。毕竟儿子好不容易被自己激发出了胜负心,他可不想再看见原来那个十脚也踹不出个好屁的林揽熙。 嘴上骂着,心里到底不放心。赵平胤才一坐下便又站了起来,觑着林揽熙一笔一笔在奏折上勾画。《 》 25、第 25 章 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姓赵,天生就是个帝王的料子。再加之学问好,通史书,所以对好几本奏折的处理都极为妥当。 只有一本,里头奏得是衡州钦差借放粮之机,贪污赈灾银钱一千两之事。林揽熙批了个召回衡州钦差,着吏部审案。 “这不对。”赵平胤随手拉过奏折,笑道:“眼下是赈灾的节骨眼,你把人召回来,谁去接那烂摊子?” 林揽熙撂下手里的笔,嘲讽笑道:“那这么说,就该放着不管。” “正是要放着不管。”赵平胤看着儿子,神情严肃。“治大国不易,治人更不易。你眉毛胡子一把抓,则人心不稳。人心不稳,国将乱矣。” 放着不管?林揽熙摇摇头。他做不到。 赵平胤见他不改,不免有些不乐,便提起赵揽辰道:“你这一点就不如辰儿,辰儿最是懂事了。” 林揽熙撂下笔。“父皇既然觉得辰儿那么好,为何不让辰儿做太子?” “你……” 不知怎的,眼瞧着二人又要恢复往日剑拔弩张的局面,林揽熙莫名想到祝宝荣说起的那句话,李清婳说你是个好人。 他心里一紧,竟改了神色对皇帝道:“或许,儿臣也是想好好做个太子的,父皇觉得呢?” 赵平胤吃惊地坐回龙椅上,望着林揽熙一拱手,大踏步地消失了在了御书房。 桌案上一摞整整齐齐的奏折,雄健浑厚的隶书批画,都在表明,太子,一直是个好太子。 出了御书房的门,林揽熙迫不及待地赶往惠光书院。既然要走,总得跟尹夫子说一声。他让昌宁准备了几对精致干净的上用水晶片,又随手拎了一个紫檀木底座的羊脂玉佛手,便上了马车。 正巧赶上了下学的时辰。 “林公子,要,要走?”尹夫子笑得胡子都抖了。太子爷虽然是一等一的好学生,可上课睡觉,下课惹事,也真是难伺候啊。 他恨不得帮忙收拾东西。 昌宁笑着说不用,又把给他准备的礼物递过去。 瞧见那硕大的羊脂玉佛手时,尹夫子连眼镜片都差点吓掉了。这是谢师礼吗?也,也太贵重了些。 尹夫子倒是赧然了。说实话,林揽熙自从来了惠光书院,其实真没学到什么。毕竟以他的学识来看,自己根本不配教。 旁边的学子看着那羊脂玉佛手,不由得都露出了垂涎的目光。果然,太子就是太子。 李桃扇却在这会跳了出来,挤过尹夫子道:“林公子您要去哪?” 众人都以为林揽熙不会理她,没想到他竟真的停下手里的动作回道:“去国子学府啊。” 他的语气轻巧而淡然,像是在说什么理所应当的事。 而李桃扇则在这一刻像是炸毛的刺猬一般,粉拳一把砸在了林揽熙的桌案上。 喧哗的众人立刻安静下来,齐齐看向她。连尹夫子亦是挑眉。 林揽熙的动作没停,可眼底的漠然却表明了他的态度。 “我……”李桃扇收回拳头,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血丝从上头渗出来,方才鼓足勇气开口道:“林公子,您是真的……” 喜欢那个贱人吗!! 她在心里大声喊,却连问出口的胆子都没有。而林揽熙也没理她,扭头冲着尹夫子作别,便匆忙地上了马车。 自然,昌宁没忘记替他给大伙送礼物。每人一摞澄心堂纸,薄如卵膜,光洁如玉,市价已逾几十两。 李桃扇迈着长腿跑出去,可那金碧辉煌的马车一骑绝尘,追都追不上。她不甘心地死命跺着脚,似乎那马车就是远去的太子妃之位一般。 赖舒玉领着小妹不知何时走过来,幽幽道:“看来,还是我们婳婳招人喜欢。” 李桃扇含恨瞪了她一眼,却没勇气还击。上回她被赖舒玉打了一个耳光后,父母亲不但没帮自己的忙,反而痛骂了自己一顿,还说赖家不好惹。她一怒之下去了宫里找姑母,可姑母也只是赐了药,却什么都没说。 李桃扇快气死了。 赖舒玉心满意足地走了。不过,太子爷要真是为了婳婳才回去国子学府,那她真有点担心婳婳呢。 被赖舒玉担心着的李清婳并不知道那个瘟神就要杀回来了。眼下,她正为夫子留下的一道术数题发愁。 说实话,她现在越来越发现,读书是件很快乐的事。 似乎不仅仅是为了表哥了。 太子回国子学府的消息很快传开,自然左都御史府也不例外。 “你说,会不会是大哥知道太子爷要回国子学府,所以才提前让婳婳过去?”李桃扇的娘亲,也就是左都御史府的正室夫人金静萍猜测道。 年过四旬的李诚葛摇了摇头。“大哥不是那样的人。再说要真是那样,徐氏又怎么会让她娘家的那位徐大公子也跟过去,这不是惹乱子么?你莫要胡乱猜测,贵妃娘娘金口玉言,还能诓你不成?” “可眼下桃扇都找不到太子爷的影儿了。”金静萍的美目里现出一丝焦急。“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既然都同意了桃扇做太子妃,怎么就不能早些下旨呢?害得咱们天天提心吊胆的。” “慎言!”李诚葛觑着院内还有洒扫丫头不时走过,不由得嗔怪道。 金静萍瞪了他一眼。李诚葛语气便软下来,叹道:“既然太子爷已经走了,就别让桃扇再跟过去了。做生意的人常说,上赶子不是买卖。” “你这话就糊涂。”金静萍冷冷道:“你知道桃扇回来跟我说什么吗?她说,太子爷很可能是奔着李清婳去的。这要是真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大哥不会同意的。”李诚葛话音未落,便又听见金静萍冷哼一声。 “你大哥不会同意?你也太小瞧人家了。他能从布衣走到太傅这一步,靠的是什么?不就是当年抱紧了皇帝这棵大树吗?如今他是成了人物了,才说什么让婳婳嫁个知根底的人这种话。可万一这只是他的诡计呢?让咱们桃扇当出头鸟,到时候让婳婳嫁过去享福,你敢保证他没有这个心眼?你这么多年都争不过他,就是因为缺他这份心眼!” “应该不会吧。”李诚葛也犹豫了。 金静萍见他神色有些木然,语气便重新和缓下来道:“老爷,您得为桃扇这孩子想想,也得为咱们小李府想想。屈居人下的日子难道真这么好过?大哥若真是疼咱们,为什么让咱们住这样小的宅子,怎么不说把我们接到太傅府呢?所以啊,求人不如求己。这太子妃之位,必须得是咱们桃扇的。” “既如此,那就让桃扇也去国子学府读书。贵妃娘娘那……”李诚葛又有些纠结。 “贵妃娘娘那,就说外头纷传李家厚此薄彼,只让婳婳入宫读书,却不让咱们桃扇去。为她名声着想,不如让桃扇也过去呆些日子。”金静萍显然是早就已经想好了。 “就这么办。”李诚葛拍板道。 金静萍满意地冲着丈夫笑笑,之后便到后院去找女儿说话。李桃扇如今在惠光书院被众人冷落,连带着在盛京城里的名声都不怎么好,她愈发苦恼起来。 金静萍见女儿愁眉苦脸的样子,便有些不高兴。“我就从来没见过李清婳这样。那孩子虽然胆小,可每回都高高兴兴的,不像你这么臊眉耷拉眼的。” 李桃扇哼了一声道:“母亲如今也夸她好了?” “不是夸她好,是你真得学着点她那一套。你瞧瞧你如今在书院,是不是把人都得罪透了?刚开始你还念叨那几位公子如何如何委婉示好?可现在呢?”金静萍的语气不无嗔怪。 李桃扇从小被夸到大的,此刻听见这些话不由得有些受不住,眼圈一红就要哭。没想到金静萍却道:“你这样就对了。女孩子就要娇弱些,多掉些眼泪也不怕,才能招人疼。那太子爷的脾性我也打听了,都说是不吃明艳主动那一套的,你明白吗?” 李桃扇点点头。 “这回去国子学府,你就当重新与太子认识一遍。你那好友曹雪柔不是也在那吗?曹家也惦记太子妃之位呢,你让她当个出头鸟,你只管在旁边安静些,明白吗?”金静萍又嘱咐道。 “我能去国子学府了?”李桃扇眼里闪过惊喜,随即又有些黯然道:“可娘亲,我只有雪柔一个好朋友了。这样好吗?” “我刚才说得很明白了,曹家也惦记着太子妃之位,你听不懂吗?”金静萍今日花了太多功夫跟这父女两浪费口舌,不免有些不耐烦。 “我知道了,娘亲。”李桃扇不再抹眼泪,娇艳如花的脸颊上重新带了些意气。 次日皇宫里,才侍候皇帝离开的李贵妃正蹙着眉头听下人回话。她还未来得及梳洗,只用一根红宝石金步摇簪住头发,却依然足够高贵美艳。 “金氏真这么说的?”她懒懒撂下手里的莲子粥。那粥散着氤氲热气,里头放着血燕。《 》 26、第 26 章 “咱们的人是这样传回来的,不会有假。”贴身丫鬟垂头道。 “哼。”李贵妃冷冷哼了一声。“要不是大哥舍不得婳婳,这事还轮不到他们小李府。她们倒是有出息,不念我跟大哥的好也就罢了,还恶意揣度人心,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您的意思是,不让桃扇姑娘进国子学府了?”丫鬟蹙眉。 “不,要她进。”李贵妃的手指点了点不远处的一道蒸蛋,丫鬟立刻奉上。“今日陛下来已经说了,太子似乎有什么心上人了,咱们李府恐怕要暂时退让一下。既然如此,就由得他们折腾去吧。若是真丢了人,倒也是好事。李家如今声望显赫,是该出些糟心事,免得被人惦记。” 国子学府的太子爷并不知道自己换个读书的地方会被这么多人在意着。眼下,他刚把东西搬到了自己的茶室里。 昌宁劝他用些点心再去上课不迟,可林揽熙哪坐得住。自从李清婳走了之后,他一直没见过这人。而这人又像是给他下了蛊似的,整日在他脑海里转。 林揽熙从前在书里看过一句相思蚀骨。如今他算是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可他也不明白,那个又蠢又笨的姑娘有什么好的。 可即便他想不通,他也违逆不了自己内心那强大的意愿。一个又一个的意愿。 离开惠光书院,来到国子学府。见她,今天就要见到她。 理智还在,但心拦不住。林揽熙不喜欢这种超乎自己把控的感觉,但他自认无能为力。在把自己关在多福轩的两天里,他就已经宣告臣服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林揽熙走到了雪沁馆的门口。李清婳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他的心一瞬间收紧了。 那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一张脸。 如江南水乡里最温婉动人的佳人。如壮丽山河图里最温婉的一抹霞色。 林揽熙的心在一瞬间软下来。所有的烦躁几乎在此刻一扫而空了。 然而,看向跟她说话的那个人时,太子爷只觉得一股火气涌上来。 其实这是李清婳来了国子学府后第二次与徐铭洲说话。因为徐氏拒绝了兄嫂的邀请,所以让婳婳转告一下。 婳婳不明白娘亲为何忽然对表哥一家有些冷淡,可她相信娘亲有娘亲的道理,于是正柔柔跟徐铭洲解释着。 自从那日吓着李清婳之后,徐铭洲很明显地感觉到徐氏对自己的态度冷淡下来。他一边后悔自己不敢如此急躁,一边又怪徐氏半点机会都不肯给自己留。带着这样的念头,他对李清婳愈发温柔了。 徐铭洲生得一幅翩翩公子的模样,加上手中折扇轻摇,笑意款款待人,更显得公子如玉。李清婳红着耳尖跟他说话,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徐铭洲见状才安下心。到底这个表妹是心悦于自己的。带着几分得意,徐铭洲问道:“对了,婳婳表妹,我之前给你带的孙淼的诗集,你可看完了?有没有新作?” 李清婳咬咬粉嫩的唇珠,略失望地摇摇头道:“孙淼的诗风旷达,我学不来。” “那不要紧。表哥可以教你。”徐铭洲微微一笑。 可他的笑意很快戛然而止。因为他瞧见一位眉眼如魅的华美少年正朝自己走来。 李清婳眼里很快闪过惊慌,竟躲到徐铭洲的身后,鹿眸里带着怯意道:“林,林公子怎么也来了?” “林公子?”徐铭洲恍然大悟,这位大概就是父亲曾跟自己提过的太子。他记得父亲说过太子喜欢微服的身份,不喜欢别人又跪又拜的。何况周围人都没动,徐铭洲便也不敢贸然问礼,只是有些诧异地看向林揽熙。 这位林公子不是在惠光书院读书吗?怎么来了这? 咦?他眼睛怎么红了?徐铭洲终于意识到,这位太子爷好像心情不太好。 何止是心情不好。林揽熙简直要被李清婳气死了。看着她跟个小鹌鹑似的躲在徐铭洲后头,林揽熙恨不得拽着衣领给她领出来。 他是个什么东西?你当他是个好人?林揽熙瞪了徐铭洲一眼,又瞧着李清婳磨牙。 李清婳更害怕了,伸手扯了扯徐铭洲的袖子。“表哥,你送我去茶室吧。” 还敢上手?林揽熙气得一把扯过徐铭洲。 他虽然年岁不大,却自小跟着将军习武,因此身材健硕,根本不是普通的文弱公子能比得了的。因此他不过稍稍用力,徐铭洲就已经趔趄似的被扯到了一边。 离李清婳足有五尺。 “表哥!”李清婳的嗓音依然那么软糯,林揽熙听着心痒。可她眼里只有徐铭洲,林揽熙又觉得烦躁。 徐铭洲正不知是哪里得罪了林揽熙,忽然瞧见太子爷微微上挑的眼尾和那盛满李清婳的眼神,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徐铭洲正想着要不要躲出去的时候,李清婳忽然展开双臂站到了自己身前。“林公子,您在惠光书院的时候就恃强凌弱,如今到了国子学府还要如此吗?这可是天子脚下,连皇子皇女尚且要规矩做事,您以为自己是什么人?” 林揽熙蹙蹙眉。我是什么人?天子脚下,我不更应该如此吗?等等。她不知道我的身份? 林揽熙看向徐铭洲。 徐铭洲看出他的疑问,不敢不答,便点了点头。徐氏跟他念叨过这事。 林揽熙忽然就笑了,笑得无比嘲讽。他一直以为李清婳为的是太子妃之位,没想到她竟然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果然,全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林揽熙的牙根咬得死死的。李清婳,很好,李家,很好!他记住了。 可再一抬眸,望着李清婳纤瘦却仙姿缥缈的气质,看着她护着徐铭洲的紧张,看着她眼里挥之不去的畏惧。 泼天的恼火全都化作了无奈,深深的无奈。 而李清婳看着林揽熙猩红的双眼,却是充满了陌生。她总觉得自己已经认识他了,可好像又从来未曾认识过。 林揽熙的拳头攥得死死的,胳膊上青筋遒劲。他恨不得现在就痛打徐铭洲一顿,可李清婳站在那,像是当初保护自己一样保护着徐铭洲,让林揽熙的胳膊沉得如石头一般,根本抬不起来。 堂堂的太子爷,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觉得窝火,觉得憋屈。觉得什么权势威严,在一个小女子面前,根本毫无用武之地。 甚至连太子爷的头衔都是个笑话。人家压根都不知晓。 像是重重的一拳砸在棉花上。林揽熙被李清婳搅得整个人都乱了。 而周遭的旁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太子爷似乎心情极是不好。故而众人只敢远远地瞧着,连靠近听个声都不敢。 不过,这不妨碍众人用欣赏绝色的眼神看着林揽熙。他的双眸实在太过魅惑。 “我要是李清婳,一定陷在那双凤眸里了。” “我看徐公子也有点自愧不如了。” “不过,林公子怎么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陛下不准他回来读书吗?” “不会是为了这位李府嫡女吧?” “好像,不是,没有可能啊。”一位贵女看着林揽熙猩红而傲慢的双眸直勾勾地锁在李清婳的脸上,半是羡慕,半是嫉恨道。 瞧着李清婳那双剪水双眸里微微泛着泪花,林揽熙恨不得将人一把扯过来哄着。可她眼里的畏惧与疏离,让林揽熙动弹不得。 他咬着牙,何止眼底一片猩红,简直连嘴里都快泛出血腥味了。 “主子。”昌宁适时打破了僵局。 林揽熙用鼻子嗯了一声,眼神渐渐聚拢到徐铭洲身上。 那微微上挑的眼尾能写尽魅惑,自然也能写尽冷意。 徐铭洲只觉得浑身一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可林揽熙只厌憎地看了他一眼,就重新把目光全都交给了李清婳。徐铭洲看得一清二楚,那眼神里带着浓烈的强取豪夺的意味。 在他面前,婳婳就好像待宰的羔羊一般。 他想干什么?徐铭洲的血莫名有些热了,自己不能眼睁睁看着婳婳表妹被这种人毁掉,更不能让婳婳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 27-30 ? 第 27 章 可这样的感觉也只有一瞬间罢了。那是太子啊, 那是未来的帝王啊。徐铭洲自视没有那个勇气与魄力与这位天子骄子匹敌。 他有些慌了。这样的慌张不自觉地又变成情绪冲着李清婳发泄出来。“不必多说了,你先回去吧。”站在李府的马车前,徐铭洲蹙着眉头说道。 “表哥。”婳婳难过得很, 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嗫嚅着求助似的望向徐铭洲。 可徐铭洲满脑子想的都是林揽熙那充满厌憎的一眼。他现在只有一个感觉,他完了, 他被太子盯上了。 燕儿瞧不过去, 可她也不懂得怎么敲打别人, 只是一心一意护着李清婳道:“瞧着姑娘脸色不好,可是让什么吓着了?” 自家姑娘最胆小了。燕儿不乐意地看了徐铭洲一眼。要你这大男人有什么用, 在天子脚下还让姑娘吓着了。 “没事的。”婳婳连连摆手,唯恐燕儿的话再让徐铭洲不痛快。可她心里真的好难受啊,林揽熙莫名其妙的情绪, 徐铭洲忽然的疏离, 让她的眼圈已经红得不成样子。 徐铭洲总算抬眸看了李清婳一眼。可他很快又撂下眼皮,淡淡道:“婳婳表妹早些回府休息吧,我今日还有事,就不多陪了。” 他心里的确有些埋怨李清婳。要不是她,太子也不会恨上自己。 徐铭洲温雅的背影消失在李清婳水润的双眸里。 另一边, 曹雪柔正抱肩站在廊下,身子被一棵百年松遮住。她是九门提督曹利德膝下嫡女。“方才她们说话, 你听清楚没有?” “嗯。”小丫鬟答应。 曹雪柔便嗤笑一声。“都说太子爷是为了这一位才回国子学府的, 我怎么就不信呢。瞧着说话慢声细语的, 能有什么本事。走, 过去聊聊。” 曹家一门三子, 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个女儿, 自然是曹家的心肝。她自小受父母和三位兄长疼爱, 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委屈。再加上她心仪太子已久。所以此刻,她眼里的挑衅之色溢于言表。 小丫鬟也没拦着。虽说太傅府如日中天,但曹家世代为官,根本不是这种靠着摸爬滚打一路走上来的官员可比拟的。于是,她托着自家姑娘的手往前走。 可她的身子才刚挪动半步,便被一人挡住。那人着宝蓝色步步高升纹样的直裰,是贵的不得了的缎子,父亲平日穿得也不过如此。 曹雪柔还没等开口,便见那人模样是笑着的,可眼里都是冷意。“这位姑娘要往哪去?” “我……”她的手指才刚要往李清婳的方向的指去,便见那人脸上的笑意越来越不对劲。 曹雪柔不傻,立刻心头一凛答道:“我要回馆里读书了。” “是,那奴才也让开了。”那人很满意这个答复,扭头离开了廊下。 留下曹雪柔吓得一身冷汗。这奴才可不是旁人,而是太子爷跟前的昌宁啊。他做什么要拦着自己为难李清婳,难道……曹雪柔不敢想。 另一边,昌宁警告过曹雪柔,便往外走。其实林揽熙倒是没嘱咐过自己要刻意照顾李清婳,可他太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气了。这位李姑娘要是不受委屈也罢了,要是受点委屈,只怕那位祖宗能把房顶给掀了。 为求安生,为了不挨陛下的板子,昌宁决定多费心思,护好这位未来的太子妃。至于那位徐公子,昌宁蹙蹙眉,还是交给太子爷吧。 离了国子学府的林揽熙毫不犹豫地去了御书房。 皇帝并无意外的神色,但眼里显然十分欣喜。“怎么,有事要求朕?” 林揽熙蹙蹙眉,上挑的眼尾难掩心烦的痕迹。“儿子想做国子学府的夫子。” “怎么?凭你太子的身份,到了国子学府还不足以横着走?”皇帝的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满眼都是自己的儿子。 林揽熙揉揉眉心。想起身边的人回报的消息,据说李家这位清婳姑娘不谙世事,的确根本不知太子爷的身份。 他无奈地叹口气。现在就怕自己怕成这样,要是知道自己太子的身份,只怕该退学了。他也是没法子啊。 瞧着林揽熙愁闷的样子,皇帝更加高兴。知难才可求进。 “奏折,连批十天。还有这两个案子,给我查明白。”赵平胤也不再多问,毫不犹豫说道。 林揽熙几乎怀疑这老头子是故意的。他蹙着眉看了皇帝一眼。 赵平胤摆摆手道:“你那奴才牙里都塞了药,朕还不打算要他的命。”言外之意是他可没多嘴多舌地打听什么。 林揽熙也知道老头子心眼多,这种手段根本瞒不过他,索性坦白道:“儿子有了心上人。父皇要是还对儿子有几分良心,便别多管,别多问,更别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塞给儿子。” 赵平胤难得听林揽熙跟自己说了这么多话,一时不免有些高兴,连他话里的顶撞都不计较了。又听着他有心上人,更是喜上眉梢道:“跟父皇多说说?” 林揽熙微微敛目。 赵平胤讪讪地不打听了,重新板起脸道:“这些奏折今日都要发回去的,你要快一些。” 林揽熙看着厚如小山的奏折,十分怀疑老头子是故意给自己留的。他有些厌烦,可一想到李清婳认认真真读书的样子,便又来了劲。 不当上夫子,肯定制不服那个妖孽。 林揽熙奋笔疾书起来。 无所事事的赵平胤心满意足地离了御书房,去跟李贵妃逛园子。御花园风景如画,太子得力能干,皇帝觉得心情格外舒畅。 “陛下不好奇太子喜欢什么人?”李贵妃笑笑,拈了旁边一朵贵气的海棠花。可海棠花没有她漂亮,连皇帝都摇摇头。 “也猜得一二。”赵平胤笑笑,却没点破。 李贵妃不知道这父子两打得什么哑谜,毕竟国子学府里头的贵女不少,甚至连邻国的一些公主都有。 赵平胤拍了拍李贵妃的手,长叹道:“说实话,不管为了什么,那孩子如今能跟朕好好说话,朕已经知足了。朕要你当宠妃,要他恨你,也只不过是为了激他走这一步罢了。没曾想,他自己倒先想通了。” 李贵妃笑笑,“那我们家的桃扇,陛下就别惦记她当儿媳妇了。”她不是不想成全二哥一家,只是二嫂的心思她已经看穿了,这种人,她不想惯着。而且李桃扇在惠光书院做了什么,她还是有所耳闻的。 “朕是想着,李家的女儿做不成正妃,侧妃……” 皇帝的话说了一半便被李贵妃拦住。“太子好不容易有了心上人,您就着急给塞侧妃过去,这不是故意让孩子寒心吗?” 其实侧妃之位对李家倒是无不可。但李贵妃担心以李桃扇的性格,嫁到太子府会生事,会给自己捅娄子。要是那样,还不如找个好人家为人正室,免得将来惹自己心烦。 李贵妃想得很明白。 皇帝一向觉得李贵妃想事周全,当即便答应了。 这会的李桃扇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姑母放弃了,正跟惠光书院的人辞行,准备往国子学府去呢。 她也想像李清婳一样准备一些贵重的礼物,可娘亲一共只给了她三十两银子。她又从压岁钱里头摸出十几个金瓜子,凑到一起,这才置办出了一份不算寒酸的礼物。贵女们拿到的是蜜蜡石珠花,公子们得的则是黄花梨木镇纸。 谁都不是指望着这些东西发家致富的,所以这些玩意并没有李桃扇意料之中的那样,得到大家的感谢。 还是赖舒玉懒洋洋地指出来,当初大家之所以喜欢婳婳的礼物,是因为婳婳的礼物是根据每个人的喜好挑的,其实与贵重不贵重没关系。 李桃扇闻言看着自己手里这千篇一律的礼物,便有些讪讪的,好在几位公子待她还算客气,总算博回了几分面子。 第二日一早,李桃扇迫不及待地去了国子学府。可她的马车还没等出门口,便已经被上门的徐铭洲拦住。 金氏本是想送李桃扇出门的,没想到在门口看见了徐铭洲,眼底便有些不耐烦。虽然徐铭洲回回都不空着手来,可金氏也不至于眼皮浅到这种地步。毕竟,太子妃之位才是李桃扇的归宿。 眼前的这一位呢,虽然生得一幅好皮囊,可连个廪生都考不上。据说徐府还曾托人给安排过官职,可惜这一位眼高于顶,竟没瞧上。 金氏唇边的笑意客气而疏离,决心敲打他一番。然而还没等她开口,李桃扇已经站到自己跟前客气道:“娘亲,是婳婳姐的事。” 一听跟李清婳有关,金氏便蹙了蹙眉道:“府内说话吧。” 徐铭洲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随着金氏一道进了门。他也不知自己如今是犯了什么错了,怎么在这一家两家都这么不受欢迎。 他心里愈发不痛快。早晚要考上功名做高官,把这些世俗之辈踩在脚下。 徐铭洲不知道的是,李桃扇其实这些日子对他也有些厌烦了。人都有崇拜强者的心理,更何况李桃扇天天接触的是贵气逼人,睥睨天下的太子爷林揽熙。 她渐渐觉得徐铭洲的温润如玉不过是没出息的表现。不过,想到李清婳依然心仪徐铭洲,李桃扇还是决定要跟徐铭洲保持来往。 “表哥是不是这些日子没有休息好?一会我让玉儿给你拿些人参补补身子吧。表哥正是读书的时候,可别累坏了。”李桃扇语气轻柔又体贴。 在氤氲的香气与心仪女子的关心里,徐铭洲眉眼渐渐舒展开来。他笑着说了几句,便切入正题道:“今日我来,其实是有件事要问问表妹。” “桃扇知无不答。”李桃扇从善如流地笑笑,依然是那幅娇媚的模样。 徐铭洲略一沉吟,才要开口,却又瞧了一眼桃扇旁边的玉儿。李桃扇心里好生不耐烦,淡淡摆手对玉儿道:“我想吃荔枝了,拿一点过来吧。” “鲜的那筐本来就没多少,老爷夫人这般分下来,现下已经没了。”玉儿是个实诚的。所以常常让李桃扇下不来台。 李桃扇有些尴尬又有些气恼,暗里咬牙道:“那你沏一壶荔枝熟水来。” 荔枝熟水用干荔枝即可,并不难得,玉儿总算下去了。 徐铭洲见状赶紧帮忙开解道:“听母亲念叨说,今年岭南进贡的荔枝不过百余筐,大小李府能得上一筐,已经是上上荣宠了。” 李桃扇的脸色稍稍好些,可想到这些荔枝是伯母派人送来的,心里又不舒坦起来。据说李府从贵妃那得了足足五筐。才分了自己一筐而已。 她心里不乐意,却也没表现在脸上,继续与徐铭洲道:“表哥有什么事,不如说说看。” 徐铭洲嗯了一声抬眸道:“这事不太好问出口,可桃扇你聪明伶俐,咱们又是自己人,表哥也不愿藏着掖着。我是想问一问,关于婳婳的亲事,表妹可有耳闻?” 李桃扇莫名觉得心里不舒服,眉心微微收紧道:“表哥这话何意?” 徐铭洲不好再隐瞒,索性叹气道:“如今姑母跟我也生疏了,事事不愿意交心。我也是没法子,才出此下策来问问你,毕竟你一向伶俐。也罢,我索性把话说开。桃扇,我想问你,李家对太子妃之位,可有盼头?” 李桃扇盯紧了徐铭洲的脸。这里的李家自然指的是太傅府。她料想,一定是太子爷回到国子学府后,徐铭洲发现了他与李清婳的一些说不清的关系,这才有此一问。 几个念头在心里翻滚过一圈,李桃扇的手紧紧抓了桌角,语气却和缓下来道:“表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徐铭洲怔了怔。 李桃扇略一沉吟,继续道:“伯母疼爱婳婳姐,表哥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年咱们都是一处玩到大的,伯母宠得婳婳姐几乎连管家的本事都没有,将来摆明了也是要娇娇贵贵养着的。” 说到这,她心头有些酸。 可看着徐铭洲听得入神,她还是继续道:“那些对太子妃之位有意的人家,可不是像伯母这般养孩子的呢。” 徐铭洲眼前一亮。 “这话我点到为止,表哥也不要多想了。要紧的是表哥自己的前程。如今放眼满朝文武,哪个有太傅大人势盛呢?若能成为太傅大人的快婿,那自然前途也大大的不一般。我与表哥从小青梅竹马,才多说这么一句啊。”李桃扇入情入理地分析着。 看着徐铭洲的脸色依然沉郁,李桃扇心里暗骂了一句没出息,嘴里却只能继续安慰道:“读书也好,当官也罢,亦或者是旁的什么,其实都不是一帆风顺的事。可男子汉大丈夫想要有所为,总要胆子大一些,总要豁出去试一试的。前怕狼后怕虎,将来也不过是泯然众人罢了。更何况这件事,要紧的是婳婳姐。旁人怎么想,都不要紧,不是吗?” 言外之意是,你不必过分畏惧太子,总要争一争的。 说到这,瞧着徐铭洲眼里渐渐凝结了志气,李桃扇才松了一口气道:“我也是这些日子话本子看多了,表哥别在意。” “哪里,表妹一语点醒梦中人。”徐铭洲双手一抱。 李桃扇看他不似作假,这才放下心来。她庆幸自己多跟徐铭洲说了这一番话,要不然徐铭洲若是轻易放弃了李清婳,那只怕自己距离太子妃之位更加遥遥无期了。 眼门前,徐铭洲继续慨叹道:“我也是没法子了才来找你说说话。我娘亲不管这些事,清婳更是不谙世事的,其他人我又不便多言,只有桃扇表妹是跟我一条心的,又明理懂事,我才频频来叨扰。” 听他说李清婳不谙世事,李桃扇不知为何方才好不容易消弭的酸意又重新泛起。若是能选,谁不愿意做那个不谙世事的姑娘?懂事明理?不过是因为没法子罢了。 自己倒是真想过上不必操心,不必懂事的日子呢。 “对了桃扇表妹。”徐铭洲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那玉佩是十分稀罕的黄玉,被雕琢成小兔子的模样。“这是送你的,前些日子投壶赢的,据说也值小一百两。” 李桃扇本不想要。虽然御史府小了些,也没有太傅府那般阔气,可自从爹爹擢升御史以来,的确珠宝首饰这些东西再没有缺过。 可那玉实在美得很,色如糖浆,莹润光泽。李桃扇没忍住就伸出了手。 见她接着,徐铭洲便笑道:“好好收着,表哥不会亏待桃扇的。” 李桃扇闻言莫名有些不舒坦。可徐铭洲的笑意更浓了,像是压根根本没考虑过李桃扇也有成为太子妃的可能似的,十分暧昧道:“再等等表哥,可别忙着嫁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 要不是打算留着他勾住李清婳,李桃扇真恨不得把那块玉佩扔到徐铭洲的脸上。他这是拿自己当什么了?卖身的娼妓吗? 望着徐铭洲的背影,李桃扇忽而有些后悔。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何妈妈总要自己避着此人,要自己不要与外男多来往了。 她厌憎地把那块玉丢给身边的小丫鬟,气恼地坐回椅子上,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与李清婳明明都姓李,为何境遇之差如此之大呢。 另一边,林揽熙坐在茶室里头,对面坐着几位翰林院的大儒。国子学府的夫子不是随便想当就能当的,除了皇帝许可外,还得有这些夫子们的一致认可。 瞧着林揽熙发怔,国子学府的府首崔肃清了清喉咙道:“太子爷,要是您心里没底,不如先去惠光书院做夫子试试看。” 旁边的老者立刻帮腔道:“是啊,太子爷。惠光书院的门槛可比咱们这低多了。” 林揽熙懒懒看了眼前的众人一眼。 而后在众人一脸怀疑的神情里,他随手抻平矜贵的衣袍,眉眼放肆而魅惑道:“诸位多虑了。本王不过是在犹豫做哪门课的夫子比较好罢了。” …… 崔肃闻言蹙了蹙眉头。太子爷纸上谈兵,于国可不是件好事。他有点犯愁,但还是吩咐人搬了架贵重的瑶琴过来。 国子学府的用度一向不俗,这瑶琴为黑红双漆,上刻梅花断纹,又有先帝亲自所书的“大音希声”四个龙飞凤舞的字。 崔肃指了指瑶琴道:“太子爷。” “叫我林公子。” “林公子。”崔肃很好地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指着一位黑发飘飘的男子继续道:“这位是咱们国子学府的琴艺夫子,名唤陈耿,是咱们大盛数一数二的琴师。太子您不必胜过他,只需与他旗鼓相当,便可做咱们学府的琴艺夫子了,可好?” “嗯。”林揽熙答应了一声。 便见那黑发飘逸的男子闭上双目坐在了琴边。 林揽熙好整以暇地听着。昌宁在旁边慢悠悠倒了盏熟水。 本以为听到的是什么高山流水之类的清雅曲子,却没想到这位陈夫子,竟然别出心裁的弹了一首江南春夜。 …… 从听见这个曲子开始,林揽熙便想骂人。 是故意的吗?这曲调奢软靡醉,让他霎时满脑子全是那个妖孽。 旁边几位夫子不知道林揽熙在想什么,但见他神色不好,心里都有些高兴。“瞧见没有,这肯定是弹不过陈夫子。” “没错没错,你看太子爷耳朵都急红了,肯定是自愧不如。”“哎呀本来就弹不过,你们也不想想,人家是将来的帝王,这些事做得好不好又能怎样。”“消声!消声!” 趁着琴音不小,众人一时议论纷纷。 而这会的林揽熙饮尽了杯中的熟水,正用力揉着自己的眉心。他在想,眼下这个时辰,是不是李清婳已经开始上课了? 一想到她那副柔糯的嗓音,林揽熙莫名就心跳剧烈起来。“人呢?”他暗骂。 昌宁听了曲子就知道是在说谁,无奈摊手道:“今儿无课,据说是买绸缎去了。” …… 林揽熙心里窝火坏了。为了她,自己辛辛苦苦批了两天奏折,又熬夜查了两个案子,今天还特意起了大早过来参加什么夫子试,结果人家非但没来,竟然还在高高兴兴买绸缎呢?有没有良心了? 恨得咬牙切齿的林揽熙偏偏又一点法子都没有,只好瞪着昌宁骂:“你找人盯着没有?她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啊?挨欺负怎么办啊?拿你命来偿啊?” “爷……”昌宁满脸无奈。 “行了行了。”林揽熙知道这么盯着人也不是个事。“那你叫人去盯着姓徐的。他要是靠近那个小畜生半步,直接叫他爹去大牢里捞人吧。” 这么说完几句话,那边一曲已经终了。在场的夫子们纷纷击掌赞叹,甚至还有人说自己仿佛看见了江南之景。 然后众人的目光就集中到了林揽熙的脸上。 大伙这才发现,太子爷气得眼角都红了。 “林公子,您请吧。”陈耿让开瑶琴。 林揽熙拎着衣袍走过去,神色如常。 众人个个垂手而立,神色比方才恭敬了不少。虽说不想让太子爷留下来当夫子,但基本的尊敬还是不能少的。 一双修长的手指落在琴弦上。出手,便是大弦嘈嘈如急雨。 “是《战令》。”陈耿立刻解释道。“此谱是为即将行军之人所奏,清冽高亢,情绪愤然。” 其实不消陈耿多解释,在场的夫子们也听出来了。他们虽非内里的翘首,可也算是闻弦音的行家。林揽熙一出手,众人立刻就显出讶异来。 像《战令》这样的曲子很考验弹奏者的功力。一则要长时间高强度的弹奏,二则要投入大量的情绪,方能感染别人。 林揽熙都做到了。琴声是传递情绪最好的工具。 嘈嘈切切错杂弹之间,所有人似乎都感受到了战场上那种一触即发的低沉气氛。时而战鼓阵阵,时而有厮杀呐喊之声。直到最后,是凄凉婉转的尾音,写尽了征战的荡气回肠,似呜咽,似慨叹。 余音绕梁,茶室里一片宁静,这些没上过战场,一辈子卖弄文笔的夫子们都沉默了。他们谁也不明白,林揽熙从哪里来的这争斗搏杀的浓烈情绪。 林揽熙修长的双手抚在琴弦上,像是在抚慰受惊的琴弦。他的鬓角带着微微的汗意,但神色却是酣畅淋漓的痛快。 “有些生疏了。”他自己并不太满意。 但对众人来说已经足够惊艳了。他们终于意识到,太子多年侵染在书房学府里头,并非是朽木一根,而是一块始终在雕琢自己的美玉。 “太子练了多久?”陈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忍不住问道。 林揽熙淡淡一笑。练了多久?学了多久就练了多久啊。他虽然不喜政事,但身为一名皇子,该学的东西他一样没落下,只要做了的事一定就会做好。 陈耿听完林揽熙的回答,一时有些静默,随即看着众夫子道:“太子,不,林公子的琴艺远在我之上。各位同僚,依我看,天德馆那头……” 林揽熙很快摆摆手。“我只教雪沁馆。” 谁都知道天德馆的油水远厚于雪沁馆。所以陈耿此刻脸上立刻露出感恩的神色来,太子可真是位宅心仁厚的大好人啊。 他们哪知道,其实是人家是另有所图。接着,深藏功与名的太子爷心情舒畅地出了茶室。 而另一边的李清婳此刻正跟赖舒玉在一处挑着绸缎。这绸缎坊因料子华贵,所以时常接待一些贵女,故而便把二楼开辟出来,单独为贵女们选料子所用。此间熟水齐全,点心周到,又没任何人叨扰,只需要小丫鬟记住主子们所选的料子便可。 两个小丫鬟远远站着,李清婳与赖舒玉一边挑着缎子一边说起林揽熙也到了国子学府的事。赖舒玉随手举了一块酒红洒金的绸缎往李清婳肩上比了比,心里却想着林揽熙为何无故回国子学府的事。她真的觉得,林揽熙十有八九是为了婳婳回去的。 可瞧着李清婳一脸不谙世事的模样,赖舒玉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坐下来抿了一口菊花熟水问道:“婳婳,你真觉得林公子那么吓人吗?你怕他做什么?” 李清婳抿抿唇,白皙的脸颊上柳眉颦颦,沉吟半晌方坐下来道:“其实林公子是个好人。” “那你为什么怕他?”赖舒玉倒不是想替林揽熙说合,只是觉得跟徐铭洲比起来,林揽熙要强太多了。 “总觉得……”李清婳细长白嫩的手指在桌上画着圈。“总觉得他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发脾气就发脾气,想打人就打人……”想起自己无辜受害的书包带,李清婳到现在还觉得委屈。 林揽熙怎么想,赖舒玉其实也摸不透,更因涉及帝王家,所以没再多问,便又提起徐铭洲来。“去了国子学府,徐公子待你可还好?” “他好像不喜欢林公子。”李清婳直言道。“在林公子面前,他唯唯诺诺的。一出了门,又冲我发脾气。” 赖舒玉知道李清婳只是胆小,从来都不笨不傻的。徐铭洲什么样,其实李清婳看得很明白,只是从小青梅竹马的情意一直都在,所以她选择性地看不见徐铭洲的错处。 “婳婳。”赖舒玉从旁边拽过两块缎子。一块是酒红色洒金的料子,一块是鹅黄色并蒂牡丹的料子。“你喜欢哪个?” 李清婳毫不犹豫地点了点鹅黄色的绸缎。 “这就对了。”赖舒玉笑笑。“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像现在这样。自己喜欢什么,就选择什么,对吗?” 李清婳眨着水灵灵的眼眸,用力地点点头。 赖舒玉心疼地拉着她的手,贴心道:“不过你遇到什么事也别太愁了,你是顺风顺水的人,什么事别自己折腾自己,高高兴兴就成了。” “是啊,我也想通了。那天表哥对我发脾气,回去我就想,要是他以后总这样对我发脾气,我可怎么着?”李清婳托着腮认真道:“我想我是没法子的。从小到大我很少见过别人发脾气,即便偶尔有,那人也都被爹娘收拾了,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 赖舒玉听得很明白。徐铭洲再这么折腾几回,跟婳婳这点情意真的就败光了。反倒是林揽熙,那人看着不好相处,其实很对婳婳的路子。 “别想了。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去国子学府也不全然是为了徐铭洲。”赖舒玉劝道。 说起这事,果然李清婳眼里又绽放出神采。“你不知道,国子学府的夫子教得与咱们夫子全然不同呢。怪不得人家都说国子学府是天下学子之所盼,真真是不一样的。光说那……” 赖舒玉懒懒打了一个哈欠。不行,婳婳这个爱读书的劲儿,她真是理解不了。还是挑料子吧。 李清婳最后选了一块官绿色的潞绸,还有一块荔枝红绣缠枝葡萄的锦缎。两块锦缎都极衬她的肤色,缎坊会做好成衣后送到太傅府。 这就是她秋来的新衣裳了。李清婳心满意足地回了府邸。不过回府之后她才发现,贵妃姑母早已让宫中的尚衣局裁制了两套新衣裳给自己。 一套是芙蓉色宽袖上衣配茶色螺纹裙,另一套则是蹙金暗花攒菊纹的交领收腰长裙,最适合秋季不过。 “明日有琴艺课,姑娘还是穿这套交领收腰的裙子更方便些。”燕儿摸着那件攒菊纹长裙光滑的质地,十分喜欢道。 “嗯。”李清婳很喜欢琴艺课。琴艺课的陈夫子虽然是天德馆的夫子,只是暂代雪琴馆的课,但是他的琴艺功底深厚,而且喜欢江南曲风,正投李清婳的心意。 次日一早,李清婳高高兴兴地入了宫。徐铭洲坐在她的身后,见她进门,唇畔噙了一丝笑意,将手上的一本曲谱递过去。“我新买的,这堂课或许用得到。” 可李清婳只是客气地看了一眼书皮,便笑答道:“我已经买到了。” 徐铭洲心里一慌,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然而,李清婳已经抻着裙裾乖巧坐下来,像是根本看不见他一样。徐铭洲的手僵在空中,盯着李清婳的背影,不知自己到底错在了什么地方。她生气了?可她从来没生过气啊。她凭什么生自己的气。 李清婳并没有生气。她只是不喜欢表哥两幅面孔的样子。一日温柔,一日疏离,好没意思。可她不得不承认,在看见徐铭洲眼底的失望的那一刻,她的心还是有些难过的。 她想自己大概还是喜欢表哥的,只是渐渐在他身上,她越来越找不到从前那个熠熠发光的人了。 李清婳坐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笔直的细腰显出她认真读书的态度来。这堂是琴艺课,她要去琴艺室了。 这几日在国子学府她也结识了新的朋友,正是忠勇将军柳成怀家的孙女柳知意。她性子温柔,跟李清婳有相似之处。但实际上是个胆大有主意的人,跟李清婳又并不像。 琴艺室并没有固定的座位,柳知意已经替李清婳占了第一排的座位,正对着夫子。进门瞧见夫子还没来,李清婳疾行了几步,笑着冲柳知意道了谢。 “别客气,一会把贵妃娘娘赏的点心分我点,就成啦。”柳知意狡黠笑笑。她与赖舒玉也是好友,当初也是赖舒玉把婳婳介绍给她的。结果她一见就喜欢上了温柔似水的婳婳。用她的话说,婳婳是真温柔,她只不过是披了温柔的皮罢了。 “你今日穿得可真好看呀。”柳知意忍不住夸道。 可不是好看么。李清婳今日着交领收腰长裙,微微露出胸前的一抹白皙,发髻是她最爱的单螺髻,上面只插着一根金镶玉喜在眼前的簪子,简单而不失柔美,如画中娇娥,云鬓黛眉,明眸皓齿。 这份远超凡俗的美足以让国子学府里的几位公子瞠目不已。 接下来进门的是曹雪柔和李桃扇。国子学府的夫子不会理谁是新来的这种事,除非来的人身份足够贵重。李桃扇自然够不上,所以没有人帮忙介绍,她便找到自己的好友曹雪柔,让她把自己介绍给相熟的几人,一一问礼。 曹雪柔注意到,自始至终,徐铭洲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一身桃红烟罗鲛纱裙的李桃扇。她便笑着推了推她的胳膊,拉她在第二排坐下道:“你今日真是光彩夺目呀。” 李桃扇也知自己生得貌美,随手捋了捋鬓角的发丝,笑道:“别这么说,咱们来国子学府都是为了读书的。” 说完话,她的目光正好看见了正在与柳知意翻开曲谱的李清婳,便指了指她,冲着曹雪柔道:“那是我姐姐,你可熟识了?” 曹雪柔想起之前因她碰壁,便用鼻子哼了一声,却没有答话。李桃扇正要再问,门口却走进一位华美少年。与在国子学府时的打扮不同,他一改从前轻致简贵的衣着,着一件暗黑红滚边菖蒲纹光面杭绸,手握玉骨扇,眉眼沉稳而贵气自生,望之如好风南来,让人心生依赖。 说是像夫子,他又比寻常夫子不知多了多少矜贵气度与魅惑。说是像贵公子,他的气质却沉稳大气,胸襟挺括。 曹雪柔与李桃扇一眼陷进去,久久不知该说些什么。反倒是定了亲的柳知意比较镇定,推了推旁边的李清婳道:“这是新夫子。” 新?夫?子? 李清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林揽熙怎么能是夫子。不,不可能的。她原本挺直的脊背紧紧靠在了椅背上,心里一阵慌张。 雪琴馆里的人与惠光书院不同,这里的人有一些是见过太子的。不过,没等他们想清楚眼前这是怎么回事,林揽熙已经走到前头,大笔一挥,写下林夫子三个字。 他的身材远比所有夫子都高大,所以此刻写起字来连胳膊都不用多抬。他另一只手握着玉骨扇背在身后,愈发显得腰背颀长,身姿挺拔。 那是文弱书生所比不了的男子气度。 李桃扇咬着通红的嘴唇,目光沉沉陷进他的背影里。 “在雪沁馆,叫我林夫子就成了。”林揽熙懒懒扔掉手里的石笔,目光噙着警告,扫了众人一圈。他还不想让自己太子的身份吓着李清婳。 不过,他的目光的确在最后毫不掩饰地落在了李清婳的身上。她早已把头沉下去了,可林揽熙依然能看清她鸦羽般乌黑的睫毛,抖得让人心颤。 他压住内心的波澜,用那副低哑的嗓音,头一个点到了她的名字。“李清婳,告诉本夫子,你们的琴谱学到多少页了?” 众目睽睽之下,李清婳咬着嘴唇,用手一下下翻开琴谱。 ? 第 28 章 “学到《秋雁歌》。”李清婳想起自己临走时送林揽熙的礼物, 抿着唇连头都不敢抬了。她要早知道会在国子学府遇上他,断然不会送出那样故意宣示不满的礼物。 听着她的软语,林揽熙只觉得琴室生香, 唇边淡淡噙了笑意,在李清婳对面的琴椅上坐下来,懒懒翻开琴谱。 瞧着他翻书的架势, 实在不像是个夫子, 倒是更像从前那个在后头只知道打瞌睡的学生。李清婳不由自主地蹙蹙眉。 但林揽熙却是一幅旁若无人之态, 懒懒翻了几页,便像是对琴谱没什么兴趣似的, 随手一拨,便把琴谱重新合上,之后又道:“不急着往下学, 本夫子要先考考你们的琴识与琴艺。” 他这样一说, 在场众人不免都有些紧张。毕竟,太子亲自出题的考试,谁都没经历过。 国子学府的琴室宽敞明阔。林揽熙在里头走了两圈。 每回走到李清婳跟前的时候,她都觉得十分紧张。忍不住想回头看看自己的书袋是否还安好。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国子学府好端端的为何会让一位学子来当夫子?难道真是因为他学得特别好?可是李清婳记得在惠光书院的时候, 他的琴艺并不出彩。 还是他的身份特别?李清婳想起来,自己从前似乎跟母亲提过, 盛京城里的林家并不该有适龄的公子入学。母亲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李清婳想不起来了。 就在她这么走神的功夫, 忽然感到头上被什么轻轻扣了一下。然后, 那熟悉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不许走神。” …… 李清婳以为自己会害怕的, 可她发现那声音与寻常夫子的严肃凌冽浑然不同, 更与他从前的冷漠疏离不同。 像是浸染了几分宠溺的意思, 让李清婳觉得像被家中长辈叮咛一般。她抿着唇, 小脑袋缩了缩,赶紧地挺直了腰板。 林揽熙望着她乌黑的发丝,用琴谱挡住唇边的笑意。 曹雪柔在旁边蹙着眉头看着,心里膈应坏了。李桃扇也难受,不过现在学聪明了,凑到曹雪柔身边低声道:“你听说没有,有人说林公子是为了我家婳婳姐回来的呢。” 这话说完,李桃扇都要听见曹雪柔磨牙的声音了。果然,这一位也是喜欢太子爷的主儿。李桃扇盼着她能跟李清婳对上,到时候自己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就成了。 李桃扇有点高兴。但没人关注她走没走神。 林揽熙已经拿着玉骨指向了徐铭洲。“来来来,就你吧,说说四大名琴都有什么。” 徐铭洲长身玉立,一袭白衫显得风度翩翩。可他其实局促极了。徐府虽然富庶,但与上位者的接触并不多,他一想到眼前的这一位是太子爷,心里就一个劲儿地打鼓。 好在林揽熙的问题并不难,徐铭洲毫不犹豫地答了出来。 但林揽熙没有夸奖的话,反而蹙着眉又扔了一道题给他。“来,讲讲鞭师曹三百之旧事。” 徐铭洲心里疑惑,蹙眉反问:“什么曹三百?” “他怎么连曹三百都不知道?”柳知意冲着李清婳嘀咕。李清婳心里也有些惊讶。琴乃四艺之首,更有君子养德于琴的说法,所以盛京贵胄人家皆以学琴为要事。而提起学琴,自然要学琴识。曹三百的事,算是里头的一件趣事,几乎人人知晓。 不过,李清婳也没想太多,或许是表哥学过,又忘了吧。 林揽熙依然神态淡然,继续幽幽道:“那说说孔仲尼弹琴而歌解危于困厄吧。” 徐铭洲继续词穷。 …… 林揽熙再问。“六忌七不弹?” 徐铭洲的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硬着头皮道:“林夫子,学生勤于实操,疏忽了琴理,是学生的错。” 柳知意喜欢聊天,拉着李清婳道:“婳婳,你表哥有点丢人了啊,这么简单的事,连我那幼弟都能掰扯半天呢。” 连李清婳其实也意外。一个答不上,可以说是忘了。那两个,三个呢? 这会,林揽熙在旁做出一脸痛心的样子,毫不心疼地拿玉骨扇敲着桌案叹道:“琴者,禁也。所以禁止于邪,以正人心也。你身为大盛学子,将来也是要考取功名的,可你虚有其表,连最基本的琴理都不知,实在让人笑话。” 一句句话说得义正词严,皆是出自师者慈心,臊得徐铭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在场的学子也没有偏帮他说话的,因为林揽熙的考题其实真的不难,他们都能说得上来。 而这会的李清婳则想起每回徐铭洲在自己面前那幅学富五车,睥睨天下书生的样子。她觉得有些可笑。自己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徐铭洲自知丢了大人,一时有些情急,想想林揽熙不过凭着自己太子的身份才成了夫子,哪里有什么真本事,或许还不如自己,于是便脱口争辩道:“夫子自然博学,可殊不知光说不练假把式的道理。学生虽然琴理差了一些,但琴艺却始终没疏忽过……” “哦?”林揽熙起了兴致。 徐铭洲心里莫名一慌。太子爷的神情太过笃定,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又跳进了一个陷阱。他想拍大腿。 不过林揽熙很快让他安了心。但见眼前人一双深邃如星的双眸懒散骄矜,语气更是混不在意道:“没有夫子跟学生较量的道理。” 徐铭洲稍稍放心。 林揽熙却一指稳稳当当坐着的李清婳,“就让她跟你较量一下吧。我在旁指点她一两下,也就成了。” “我?”李清婳的墨色瞳孔微微放大,红唇轻轻张开,满脸写着茫然。 可林揽熙毫不犹豫地点着头。“对,就是你。” …… 众目睽睽之下,李清婳脸色一赧。她的琴艺算是上佳的水平,之前在惠光书院也好,陈夫子教她的时候也好,都曾让李清婳当众演奏过,所以其实她不觉得有多为难。 只是要与铭洲表哥较量,让她心里有些不舒坦。她听过铭洲表哥的弹奏,其实算不得多好。要是铭洲表哥输了,岂不是更难堪。 “你不比,可还有旁人呢。”柳知意人如其名,一下子觉察到李清婳的想法,适时提醒道。 李清婳顿时反应过来。是啊,若是自己弹,或许还能卖几个空子,让表哥的琴艺衬得更好一些。想到这,她轻轻颔首,将护甲一点点缠在自己的指尖。 周围的人难得见人斗琴,都屏气凝神地瞧着座位上的二人。李清婳的琴是贵妃姑母赏下的梧桐木古琴,虽不是四大名琴之一的焦尾,但其声如飞瀑连珠,十分入耳。徐铭洲用得则是之前徐氏送给他的梓木琴,其声悠悠,颇有古音。 皆是上品。 有人提议合奏,但很快被林揽熙否决了。理由是合奏难分上下。 于是二人分奏两曲。徐铭洲选的是自己最拿手的《雁落平沙》。此曲借大雁抒远志,既有书生意气,又有遗士心胸,是文人的首选。 李清婳不知该奏什么,索性决定先听徐铭洲奏完再说。 九月之初,天气依然炎热。好在因为林揽熙在,所以国子学府的冰一下子多了起来。外头是长松翠竹,浓翠蔽日,房里是四角的硕大冰鉴各自散着凉气,上头还盖着些青槐嫩叶,用以让房间变得清香。 在这样氛围下赏琴是件美事。然而徐铭洲似乎有些急躁了。大概是急于把方才丢失的面子挽回,又大约是这些日子疏于练习,他竟接连弹错了三个音。 连李桃扇都听不下去,用手指揉了揉耳朵看着曹雪柔道:“你觉不觉得琴声有点迟滞?” 曹雪柔在国子学府呆了两三年了,毫不犹豫点头道:“不知迟滞,而且手生的很。你不是说这位表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有名的才子吗?” “可能是醉心诗书,忽略了琴艺吧。他们毕竟是要考状元的人呢。”李桃扇好心替他说了几句话。 然而曹雪柔却不屑地撇撇嘴。 一曲终了,林揽熙淡淡抿着熟水,什么都没说,只是唇边始终挂着玩味的笑。而后,他的目光聚焦到了李清婳的身上。 见她神情之中带着些担忧,林揽熙咬咬牙。他本可以把徐铭洲逐出国子学府的,身为太子,这点事简直不在话下。可这小妖孽胆小脾气大,他怕到时候她因此恨上自己,到时候反倒因小失大。 投鼠忌器啊。林揽熙觉得烦。 但这不代表他会无所作为。相反,他盯上的人,基本上下场都很惨。 “婳婳要弹什么?”因她手指已经缠了护甲,柳知意便帮忙翻起琴谱。李清婳还想再挑挑,旁边已经响起李桃扇的声音。“我记得当初姑母入宫之前,教过咱们一首《阳关三叠》。”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可李清婳挺着笔直的细腰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就它吧。”她心忧林揽熙,正打算挑一首不太熟的曲子。自然也不能太过丢人,而《阳关三叠》是三个月前在惠光书院曾练过一旬的曲目,大概也不会太差。 李桃扇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满目都是震惊。 “那不是你最擅长的曲子?”曹雪柔推了推李桃扇道。 “是啊。”李桃扇咬咬牙。她本想要是李清婳推辞,她就借机上去替她弹奏的。林揽熙既然能教琴艺,肯定是喜欢琴艺出众的女子的。没想到李清婳压根连机会都不给自己。 而且李清婳这回弹完,她下次肯定不能再弹《阳关三叠》了,要不然肯定会被大伙说是学李清婳的。 李桃扇觉得心烦,自己还不如不多话了。 这会,李清婳的手已经搭在了琴弦上。她的手指细长而白皙,与古朴的瑶琴相得益彰。 窗外翠竹摇曳,远处柳枝轻摆。旷然的琴室里,凉风和畅,铜炉点着松香。在这样的环境里,李清婳的琴声一出,所有人的心都立刻静了下来。 这是一首送别曲。可李清婳演奏得却含而不露,哀而不伤,颇有倚柳诉相思,浅吟复低唱的柔美。 林揽熙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他在宫中听过很多曲子,却多是靡靡之音。像这样的送别曲,他只听过一次,也只奏过一次。那是在母后过世的日子里。 之后,再听此曲,他连靠近都不忍。 然而今日,似乎李清婳给了他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阳关三叠》。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的悲伤,却多了些空山新雨后的平畅。没有梦醒泪沾衣的愁闷,却多了些愿君多平安的淡然。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首曲子里。直到徐铭洲不合时宜地轻咳了一声。 琴音顿时一紧。李清婳这才想起,她习惯性地按照对的谱子在弹,忘了留一些错漏在里头,给表哥找回面子。 可徐铭洲的提醒也太过明显了些。她有些不乐。其实他不提醒,自己也是有这个心思在里头的。 不过,李清婳还是故意弹错了一个音。虽然不怎么明显。 站在琴室后头的林揽熙却在这一瞬猛地睁开了双眸。他十分不满地看向徐铭洲,怪他故意咳嗽,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可他很快发现,李清婳又错了一个音。 两个,三个。 林揽熙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他明白了,李清婳是故意的。 故意弹错音其实是件不容易的事。何况这又是一首不简单的曲子。李清婳白皙的面颊上渗出微微的汗珠,连鬓边的碎发也散出来一缕。可那一缕黑发为她增添了更多的柔美,一张侧颜几乎美得惊心动魄。 她不知自己已经是别人眼里的风景,正在伺机弹另外的错处。可她的手指才刚要触碰到错误的琴弦上,便见暗黑红滚边的宽袖贴上自己的蹙金暗花水袖。颜色极搭。 她没等反应过来,便见那只手轻拢慢捻,已经将正确的琴音弹奏出来,而且巧妙地掩饰住了李清婳弹错的那个音。 李清婳的脸颊顿时变得滚烫起来。那黑色的绸缎华丽矜贵,却比不上那手上的玉扳指。他的大手衬得李清婳的手很是精致小巧。 如是更为紧张,以至于她额头上的汗珠越发多了,身子也渐渐热起来。这样的急躁心思,又怎么能弹出优美的琴音?李清婳觉得自己的错处越来越多了。 可那暗黑红滚边的宽袖没有移开的意思,而且那骨节鲜明的手上下翻飞,以不亚于陈夫子的速度一次次掩饰住她的错处,将这曲《阳关三叠》弹出了些男人的粗放与达观。 李清婳忍不住抬眸看向他的那张脸。 自下向上的角度,却丝毫不损他的棱角。甚至因为这角度,让他双眼里的魅惑更浓了。感受到她的目光,林揽熙的眼神从琴弦上移到了她的脸上。 二人这样,隔空对视着。 她微红的脸颊如诱人的春光。 他魅惑的双眼如引人沉溺的流沙。 二人不由自主地停下手里的动作。 琴音戛然而止。而后,便是木铎之声响起。 没人知道二人为何停下,众人只以为是下课的木铎之声才让二人停下的。而二人这般默契的弹奏的确谱出了一首极为精妙的曲子。 雪沁馆内响起一片雷鸣般的抚掌之声。 李清婳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头重新埋下,去整理方才被翻乱的琴谱。而林揽熙却一脸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懒懒点着众人道:“这堂课教你们两件事。一是学琴听欲静虑,不得逐声色。这第二嘛……” 他淡淡看了一眼徐铭洲。“蓄琴欲要九德具备,无收庸才。” 徐铭洲知道是在敲打自己,死命攥紧了拳头。 好在今日所有人都已经被林揽熙的技艺所惊着,没人在意徐铭洲那从头红到脖子根的羞臊,齐声站起来回道:“学生受教了。” 李清婳也跟着站起来。她不得不承认,林揽熙的琴艺的确高超。而他那句不得逐声色,更让李清婳觉得惭愧。 读书学琴,是立德之事。自己显然不该帮铭洲表哥的。李清婳暗自后悔。幸好,林揽熙在一旁帮扶着,总算让自己的那首曲子没有越错越多。 不过,李清婳还是很担心表哥的心情。她故意慢走了几步,等到徐铭洲慢吞吞收拾完东西,才路过他的座位,轻声问道:“表哥没事吧?” 徐铭洲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可她的琴声那么美,他很难不认为她是故意的。而且林揽熙一点点教她弹琴,更让徐铭洲感受到了背叛。 他蹙着眉。“下学后我去府上给姑母问安。” 李清婳很意外他语气里的严肃,却还是点点头乖巧说了声道:“好。” “走吧。”柳知意拉着李清婳,不愿意两个人在一块多聊。同赖舒玉一样,她也不喜欢徐铭洲。 李清婳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可徐铭洲似乎很是生气的样子,此刻正一把将琴谱摔在地上。 她吓得低呼了一声。但徐铭洲很快抬起头来看她,像是怕自己看见这一幕似的。她赶紧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扭过头来。但方才那戾气横生的一幕,到底是映在心底了。 谁也没注意,另一边的李桃扇正拉着曹雪柔往林揽熙茶室的方向走去。“你别推了,先告诉我,你要让我去哪?”曹雪柔问。 李桃扇黠然笑道:“你上课盯着林夫子看,以为我没看出来吗?” 曹雪柔的脸色有些羞赧,细长的眉眼弯弯的,笑道:“你别胡说。” 李桃扇心里瞧不起她这幅样子,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道:“七忌六不弹我也忘了,咱们让林夫子讲讲,可好?” 曹雪柔的眼前一亮。贵女们成群结队地询问夫子琴识,的确是寻常的。可她想起自己上回被昌宁提点的事,心里又有些打鼓。 李桃扇有意撺掇,又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担忧,于是慢下脚步,也不着急,一幅谈心的样子道:“咱们两个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我也不想瞒着你,之前贵妃姑母已经跟我谈过太子妃的事。” “贵妃娘娘怎么说?”曹雪柔问道。曹家也有人在宫中为妃,可论起受宠来,实在比不过这位贵妃娘娘。 “姑母说,李家自然是要出一位太子妃的。”李桃扇故意迟疑了一下,又叹道:“姑母虽然没有明说,可我也知道,十有八九是婳婳姐。以我这身份,又怎么够得着那么高的位置。不过,姑母还说了,既然要娶,定然不会只娶一位太子妃,侧妃怎么着也要娶两位。所以,我自然是不成了,可你就不同了。若是你能趁着眼下的机会争一争,将来侧妃的位置也不差啊。再说你也看见了,我婳婳姐的性情温柔,不争不抢的。将来她若为正妃,根本压不住你的。” 一句句蛊惑人心的话说出来,曹雪柔又怎能不动心。一想到将来成为太子妃高高在上的模样,她心里就欢喜极了。就说当今圣上吧,皇后娘娘过世后,他再未立过皇后,却把所有宠爱都给了李贵妃。 所以其实侧妃还是正妃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先迈进太子府那道门。 “我回去跟父兄商量一下吧。”曹雪柔从小被宠到大,所以也比较依赖父亲和兄长。 “是得商量商量。”李桃扇赞同道。“不过这两日太子爷刚来,肯定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你在这读书时间久,过去问问能不能帮忙也是好的。代夫子不是还没选出来吗?” 按照书院的规矩,每位夫子都会选出一位学生做代夫子,帮忙准备课前石板之类的。 “也是。”曹雪柔很是动心,长长的睫毛眨了眨,骨相鲜明的脸颊上泛起笑意。“那你帮我望风?我去夫子的茶室看看。” “那是自然了。”李桃扇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她的姿容娇媚,肌肤雪嫩,与曹雪柔这种偏硬朗的长相不同。 曹雪柔有些嫉妒她的美貌,却又感念她的好,最终还是道:“桃扇你放心,我若是成了太子妃,将来也必定不会亏待你的。” “嗯。”李桃扇笑着推了她一把,目送着曹雪柔进了茶室,脸色迅速地冷下来。她就是想试试,林揽熙现在还容不容得下别的女人。 片刻之后,曹雪柔臊眉耷拉眼地走了回来,看见李桃扇就埋怨道:“就怨你,说什么让我去林公子茶室的话,我连门都没进去,就被两个小厮拦下来了。” “那你怕什么?”李桃扇嫌弃道。 “我怕什么?我当然不怕,可我被搜身了!他们怀疑我要暗害林夫子。”曹雪柔想起自己刚才被小厮找来的丫鬟上下其手搜身,就觉得犯恶心。那些丫鬟的手粗糙得很,谁知道是干什么脏活的。 李桃扇心想果然林揽熙的茶室不是随便进的,面上赶紧做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安慰道:“对不起啊,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跟你也没关系。”曹雪柔还算给自己的好友面子,“下堂课我不上了,我要回府换衣裳。你帮我看着点,要是林公子跟你婳婳姐说话,你就告诉我一声。” “嗯,你放心吧。”李桃扇点头答应下来。 其实,林揽熙此刻并不在茶室里头。他正忙着去查皇帝交下来的两个案子。头一个比较容易,眼下已经查完了,另一个比较难,他得亲自去审一审。 大夏天的,本该在府邸里养尊处优的太子爷奔走出了一身汗。瞧着刚刚被润湿的锦帕,林揽熙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这是造的什么孽,怎么就喜欢上李清婳这个妖孽了呢。 自己从刑部到国子学府,这几日来来回回折腾七八趟了。人家倒好,还在那为表哥伤心呢。林揽熙气得只想骂人。 不过一想到今日与她共谱一曲的情形,林揽熙唇边又挂了些笑意。 然而,他又抓狂了。自己这一会生气一会笑,简直跟疯子一样。算了算了,不想了,还是审案吧。自己的姑娘自己慢慢追。 没人知道林揽熙在马车里想什么,他们看见的便是一脸沉稳,眼角微挑的矜贵男子。刑部侍郎有些讶异,上回他看见林揽熙的时候,记得他还是位华美少年的样子。可今天看来,他似乎已长大成人,渐渐有了帝王相。 刑部侍郎收回了之前对太子爷的不信任,恭恭敬敬地把人请进了门里。林揽熙没想到皇帝要自己查的,竟然是李诚业。 “有人状告太傅大人私设刑堂,营私枉法。”刑部侍郎双手呈上卷案。林揽熙接过来,来回翻看了半天。他喜欢李清婳,以至于很久都没想过李家的事了。 可他依然坚信李家与先皇后之死有莫大的关联。 “就这么点?”林揽熙诧异问道。 “您还想要多少?”刑部侍郎苦笑。这罪名要是真的,足够把李家扳倒了。 “呵,怎么不得有个‘和珅跌倒嘉庆吃饱’的说法。”林揽熙嘲讽道。 “太傅大人大概不是这种人。”刑部侍郎斗胆道。林揽熙嗤笑一声,却没有说话。李诚业要不是这种人,谁是这种人? 不过,他的确有些犯愁。要是自己真的查出李诚业的罪状,那李清婳……他揉了揉眉心。果然美人惑国啊。他竟然开始因为李清婳考虑手下留情的事了。 林揽熙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乱七八糟的念头,准备审案。彼时的太傅府,并不知晓这一份奏本的存在。 九月的太傅府富丽恢弘。可那一草一木都是李诚业辛苦挣来的,没有半点见不得人的入账。再加上徐氏嫁过来的时候,心疼她的祖母几乎把所有积蓄都给了她。徐氏用心操持,自然能将府里的本钱越滚越多。 而徐铭洲的父亲,也就是徐氏的兄长却远不及她。徐家重男又子女众多,所以把徐氏送到了老太太处抚养,而一心培养徐家的几位男孩,其中犹以徐铭洲之父徐安慎为首。 谁也没料到,老太太心眼多,手里不仅暗自握着大把的银子,更替亲孙女相中了彼时还只是五品官员的李诚业。如是,徐氏嫁了过来,一步步成为了太傅夫人。好在那徐安慎性情不错,自小跟这位妹妹相处得也好,所以一直往来至今。 但此刻,徐安慎的妻子,也就是徐铭洲的母亲卢氏坐在太傅府里,还是忍不住念叨这位小姑子命好。那时的事她也知道,谁能想到整日朴素的老太太竟能掏出那么多的嫁妆来,更想不到老太太眼光如此独到。 眼下瞧着盘子里头从西域运来的蜜瓜,看着后头多宝阁上头御赐的西洋钟,都是徐府如今难以比拟的富贵。卢氏咬了一口蜜瓜,甜味在一瞬间变成了酸味。 徐氏此刻还未过来,倒不是她故意怠慢,而是贵妃娘娘派了人来传旨送东西,她且得亲自应付一会。 而此刻,徐铭洲已经去了李清婳的小院。她的小院一向都是一时一景。眼下是盛夏,院里摆了宽口大缸,里头种着荷花,几尾小鱼在里头游来游去,平添许多情致。 李清婳坐在葡萄藤下头读书,一袭白裙,如刚下凡的仙子。徐铭洲也知道她生得好看,但不知为何,他总是更喜欢李桃扇那种知风情的女子。 但一想到昨日琴艺课上的情景,徐铭洲又十分恼火。自己虽然更喜欢桃扇,但却从来没做过对不起李清婳的事,可她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自己下不来台,更跟林揽熙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徐铭洲深感被背叛。 “燕儿,我给婳婳带了些西瓜来,你拿到井里湃一湃可好?”徐铭洲看着多余的小丫鬟。 燕儿刚想说姑娘这些日子不能吃凉的,可见徐铭洲眼里并无什么耐心,便偃旗息鼓地答应了一声,走出了小院。留下几个看门和洒扫的丫鬟远远守着,并不碍事。 燕儿扭头去找徐氏告状。这位表公子让姑娘吃凉西瓜! 李清婳看着远处站着的徐铭洲,总觉得跟半年前,跟一年前的心境都不一样了。许是渐渐长大懂事的缘故,印象中博闻强记,张口便是诗词歌赋的表哥现在越来越多地让自己失望。连他温润如玉的性格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但此刻他站在那,李清婳依然觉得是从前在书中所看见过的翩翩少年的模样。她的心念微动,不自觉便含了与从前一样的微笑,轻柔道:“表哥,那天其实你的琴弹得很好,只是……” 徐铭洲不明白她好端端的说这个干什么,是要故意羞辱自己吗?他不太高兴,打断道:“你别说了。” 李清婳的话说了半截便被打断,喉头不由得一哽。她撂下手里的书,温温柔柔唤道:“表哥,你生气了吗?” “表哥自然不会生你的气。”徐铭洲如是说,可他的语气却是“我很生气”的语气。 李清婳双手交叠,两根拇指把白嫩的手背揉得通红,一脸懊悔道:“我当时不该选《阳关三叠》的,我应该,应该选一首没学过的曲子。这样的话就不会……” “你以后别再去国子学府读书了。”徐铭洲又一次打断了李清婳的话。 “什么?”李清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双明媚水灵的鹿眸看向徐铭洲那张有些扭曲的面庞。 徐铭洲见她犹豫,唇边挂了一丝冷笑道:“你我从小青梅竹马,婳婳表妹这点要求难道都做不到吗?再说,表妹难道不是因为我才去国子学府读书的吗?” “是,是啊。”李清婳结结巴巴的,有些手足无措。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在家请夫子也好,回到惠光书院也好,怎么都好,总之就是不要在国子学府读书了。” 李清婳想在徐铭洲的脸上找到开玩笑的痕迹,但她找不出来。徐铭洲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 这会,燕儿端着切好的西瓜进了门。一块块粉沙瓤的西瓜上找不到一颗黑色的籽。 一共两碗。两碗的温度都是一致的,并没有冒着什么凉气,也没有冰块在下头镇着。徐铭洲有些不耐烦地接过其中一碗递给李清婳,眼眸看着燕儿道:“不是说让你拿井水湃一湃吗?” 燕儿看着李清婳神色恹恹的样子,毫不犹豫道:“姑娘没说。”你说的算怎么回事。 “你。”徐铭洲不敢相信。 燕儿却福了一福道:“前头夫人在寻公子了。” “母亲找我?”徐铭洲撂下手里的西瓜碗,看了一眼李清婳道:“婳婳,表哥相信你,不管在哪,你都能读好书的。” 说完这句话,他大踏步走出了小院。燕儿瞪了他的背影一眼,哄着李清婳道:“夫人在花园等您呢。贵妃娘娘送来了好看的九连环,还有您最喜欢的话本。” “我不去啦。”李清婳的语气轻轻地,像是失去了些力气,简单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后,她道:“你去跟母亲学一遍刚才的事,就说我明白母亲为何会与徐家淡了来往了。再告诉母亲,我想一个人静静,成吗?” “夫人会担心的。”燕儿道。 “我总要长大啊,难道你想让母亲一辈子为我代劳吗?”李清婳笑笑,明眸皓齿如画中仙女一般:“你放心,我不会轻易被表哥的话说服。不过我也要想清楚,到底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燕儿见她眼里并没有之前被徐铭洲的话所困扰的难过,这才放下心来去找夫人回话。这边宫里来的天使刚走,燕儿过去问了礼,便说起了方才的事。 徐氏细细听了半天,脸色便从温和变成了恼怒。“他一个姓徐的,想管我们家婳婳的事?”她从来都不是软柿子。太傅府家大业大,不仅是李诚业的功劳,更有她的手笔。 “夫人……”燕儿有些焦急。“姑娘都说了,这事她自己会处理的,您万万别让姑娘为难啊。” 看了一眼燕儿,徐氏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拿这事去跟徐家说。想要收拾他们还不容易吗?欺负婳婳,我真是给徐家脸了。我姓徐又怎么样,喊我一声姑母又怎么样,我从小到大没吃过他们一粒米,不过是看在有血缘的份上给他们点面子罢了。那卢氏算个什么东西,一盘子蜜瓜撂在那,半炷香就见了底。这等子眼皮子浅的玩意,我高兴时拿她当个兄嫂,不高兴时给我提鞋都不配!” 徐氏骂够了,起身准备往前头正厅去会会卢氏。正好遇上李诚业回来,燕儿又把事学了一遍,便听徐氏道:“你别拦我啊,我生气了。” 李诚业长眉一立,竟比徐氏看着还生气。“你这话说的,我拦你做什么?我还怕你念在都姓徐的份上,饶了那个畜生呢。” “我又不傻。”徐氏哼了一声。“你去把这些话本给婳婳送去。当爹的有点当爹的样,别总不管孩子。我去正厅教训教训那两个不知死活的娘两。” “嗯。”李诚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在外头叱咤风云的太傅大人,在家里常常像现在这样被夫人指使得团团转。 正厅里头,穿着青缎掐花对襟外裳的卢氏正在跟徐铭洲念叨:“你每回过来,徐氏都这么晾着你吗?她眼里还有没有兄嫂了。铭洲啊,这可不行啊。婳婳眼里只有你,你得借着她的力,把整个李家都拿住!” ? 第 29 章 但卢氏很快闭上了嘴, 因为徐氏步伐匆匆,颇有些来势汹汹的架势。刚才还一本正经教训徐铭洲的卢氏忽然就觉得气焰矮了半截,自觉惹不起这位小姑子。于是她把方才的埋怨全都压下去, 换上了笑脸。“大热天的,你走这么快,也不怕中暑。” 徐铭洲也随之起身问礼。 徐氏淡淡说没事, 坐在她旁边, 瞧着果然两碗水果都见了底, 便招手让丫鬟过来,慢悠悠嗔道:“怎么盘子都空成这样了, 也不知道补上?” 徐氏待下人一向亲和,除了指桑骂槐的时候。丫鬟是自己人,当然明白徐氏的意思, 垂头不吭声, 心里却笑话着卢氏。没有谁的贵女或者夫人去旁人家做客的时候,会把盘子里的点心瓜果吃得一粒不剩,连她们几个丫鬟私下吃酒的时候都刻意留神这一点。 果然卢氏脸色有些讪讪的,颇有点下不来台。她方才的确有些过分逞口舌之欲了,一口气竟然把两个盘子的水果都吃光了。可那蜜瓜实在太甜了, 跟自己带过来的几颗西瓜简直天差地别。 不过卢氏也没往心里去,只以为徐氏骂了一句也就过去了。毕竟只是两盘水果的事。 卢氏想错了。徐铭洲要是没招惹李清婳, 徐氏自然好说话。可现在他屡次三番给婳婳不痛快, 徐氏一点都不会忍着。 打发了小丫鬟下去重新布置冷盘, 徐氏看向卢氏继续指桑骂槐:“让嫂子笑话了, 是我治家不严。可你说说, 我真是纳闷, 留这些丫鬟在这有什么用呢?长了眼睛不知道看, 长了嘴巴却只知道吃,光见往她们身上搭粮食,却不见做些好活计出来。最要紧的,是自己该看好的东西都看不住。” 卢氏听到这,那脸都要绿了。长了眼睛不知道看那句还好说,可后头那一句又一句的,怎么听上去那么不对劲呢?她很想问问,你真是在骂小丫鬟吗?确定不是在骂我?该看好的东西看不住?卢氏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这些日子徐氏对自己一直淡淡的,她就觉得是儿子做错了什么事。 徐铭洲这会也听出徐氏心情不好,可他看看那两盘只剩汁水的水果,对自家母亲也有几分嫌弃。罢了,说几句就说几句吧。 徐氏见徐铭洲一点没有替母亲争辩的意思,越发瞧不起这一家人,语气更加淡然道:“不提这些不高兴的事了。我有要紧事与嫂嫂说。” 卢氏顶着臊红的一张脸,赔笑道:“妹妹有事直说便是。” 徐氏嗯了一声,并没有像平常一样热络,而是公事公办的语气道:“不知道哥哥嫂嫂是不是忘了,当初你们置办现在这个徐府新宅子的时候,因手里银子不足,所以从钱庄借了大概七千两银子,由我做了中人,这笔银子至今都没还上。从前的钱庄掌柜看在我的面子上一直没提这事,但如今那钱庄背后的主顾犯事,这钱庄已经被收归府尹所管。原本我替兄嫂还上也无妨的,可府尹说若是欠了公家债,将来三代儿孙都是不得科考的。” ……徐铭洲惊讶而不满意地看向自己的母亲。还有这事? 卢氏不敢抬头看自己的儿子,嗫嚅道:“之前不是说了妹妹帮忙……” “我自然也想帮忙。可即使中人还钱,那府尹还是会判兄嫂为欠债不还,到时候还是会耽误铭洲科考。哦,对了,照理今年8月就该还的,这么说来今年年底的科考,铭洲是去不上了。”徐氏平平淡淡地说出了这个让徐铭洲难以接受的消息。 耽误这一此机会,就意味着他至少要到明年年底才能参加下次科考。也就是说,他还得再过一年寒窗苦读的日子。更何况,对于贵家公子来说,一向是越早考上功名越好的。徐铭洲恼火地看向自己的母亲,不明白她为什么欠了银子还要每天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再仔细想想自己每回拎着什么螃蟹等物来姑母府上的时候,姑母那十分复杂的眼神。徐铭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卢氏看着儿子生气的眼神,暗恨这位小姑子怎么忽然改了主意。之前明明说好的要帮自己还债的。不过她窝火归窝火,其实拿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姑子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说李诚业,那李贵妃尚且宠着这小姑子呢。 可想到要让自己拿八千两银子出来,卢氏实在有点肉疼,只好哭穷道:“妹妹啊,你也知道,你哥哥现在在朝堂上的年俸就那么点,现在全靠我的嫁妆维持徐府的光鲜呢。” 徐氏看了卢氏的青缎衣裳一眼,没吭声。“嫂嫂说得也是啊。”徐氏咬咬牙,“那这样吧,我就跟府尹说你们拿不出钱来,然后让府尹通融通融。” “那,那多丢人。”卢氏嗫嚅道。“不如……” “不如我们回去凑钱便是。咱们徐府虽然不济,但八千两银子也是能凑的出来的。”徐铭洲不想让徐氏看不起自己,更不想把这事闹到府尹处。真若那样,自己在国子学府还怎么读书。 卢氏看着徐铭洲,心道儿子你是不是不知道八千两是多少银子?都快赶上你娶个媳妇的聘礼了。 卢氏下定决心,决定再求徐氏通融通融,可这会小丫鬟已经捧着两碗蜜瓜回来了。身后的小丫鬟还拎着一筐,里头装着三四个同样的网纹蜜瓜。 “我也帮不上别的忙。嫂子喜欢吃瓜,就多拿一些走吧。贵妃娘娘送来的东西我还没收拾完,就不多陪了。”徐氏说完话,扭头便走了。 身后的卢氏差点被气晕过去。自然,她没有什么脸面再拿那蜜瓜了,因为那小丫鬟手劲大,把筐放下的时候,好像把那瓜都摔裂了。她怀疑小丫鬟是故意的,却不好再质问人家。 之后,母子两个一起上了马车。 徐铭洲看着卢氏一身绫罗绸缎,就压不住自己的火气。“母亲怎么欠了银子也不告诉我?” 卢氏就带着哭腔反击:“我都快忘了有这回事了。当时,当时你姑母明明说过帮我还的,谁知道她说话这么不算数,转头就不承认了。不对,你是不是惹着你姑母了?她今日像换了个人似的,你看不出来吗?” 徐铭洲没心思安慰自己的母亲,反而语出嘲讽道:“母亲方才不是还说要我拿住李家吗?您方才连大气都不敢出,还指望儿子拿住这样的人家?” 卢氏一怔。她这才意识到,徐氏抬举自己的时候,或许自己摆些嫂子的架子还可。可人家正经发起脾气的时候,自己也只能哄着罢了。这样一想,她越发觉得窝火。再一想要让自己出八千两银子,她就觉得肉疼。 而徐铭洲虽然嘴上硬气,其实心里也不舒坦。不过,他真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之前的事姑母早就不计较了。今日,今日他只不过就是跟婳婳掉了脸子,让她不要去国子学府读书而已。姑母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难为徐家吧。说到底也是一家人啊。 徐铭洲想不明白,但他知道姑母是真的生气了,大概还是因为母亲做错了什么,而不是自己。他有些犯愁,这样下去,只怕自己跟婳婳的亲事都会受牵连。徐铭洲的心七上八下的。他必须得娶到婳婳啊,要是娶不到婳婳,那往后可怎么遭。 再想想那八千两银子,娘亲肯定是拿不出来的,到时候父亲指不定又要跟娘亲提什么休妻的事。哎,这日子怎么就这么难过呢。徐铭洲越发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人人都为难自己。 如是,母子两个一个哭一个悔,回家又忙着筹银子,一时徐府闹得不成样子。 另一边的徐氏出完了气,觉得心里舒服多了。虽然她没有跟婳婳提起徐铭洲的事,但听完燕儿转述的婳婳之言,她觉得很欣慰。徐氏也相信,婳婳一定能彻底想明白。 她没有去打扰女儿,而是让她一个人静静。不过为了让她开心,徐氏还是把贵妃送来的绸缎还有小玩意都送了过去。 自然,徐氏也发现了。从前贵妃送来的东西一向都是两份,李清婳一份,李桃扇一份。可这些日子只有婳婳的那一份,贵妃连提李桃扇都没提。徐氏觉得不对劲,但丈夫说贵妃娘娘自有她的用意,徐氏也就没多管。 因为徐氏心情不好,所以李诚业午后带她去后花园放了风筝。李清婳自然也一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便把那些不高兴的事都抛在了脑后。 第二日,林揽熙换了一袭颜色同样庄重的墨绿色刻丝锦衣,步伐稳健地进了琴艺室。昌宁跟在他身后念叨了半天,求这位爷用了早膳再上课不迟,毕竟昨晚在刑部熬了一夜。 可林揽熙那脚步跟生了风似的,把昌宁远远甩在了后头。 雪沁馆里,曹雪柔和李桃扇坐在相近的两把琴椅上。一个着粉底白烟罗的长裙,亭亭玉立,四肢纤细。另一个着蜜合色透纱闪银桔纹束衣,美臀细腰,风姿绰约。 二人眼底都有所期待。但李桃扇并未像曹雪柔一般明显,她听了娘亲的话,把功夫都下在了背人处。这不,昨晚苦练了一夜的琴艺。 而曹雪柔就不同了。她昨晚与父亲还有三位兄长商量过之后,得到了父兄的全力支持。今早,曹家几位男人特意来了一趟,跟府首打了招呼后,便将琴艺里学子们用的琴全都换成了簇新的。 当然,这并不是曹家的真正目的。因为她们做的另外一件事是把夫子所用的琴椅和琴桌全都换了。现在摆在最前头的琴桌是紫檀边的,里头用水养了几尾红鲤,再在上面盖上水晶面。这样弹琴的时候就能瞧见下头鱼戏水藻的景色,美极雅极。(参考《考盘余事》) 这只是讨好林夫子的一桩小事罢了。要紧的是,这水晶面的开启之法只有曹雪柔才知道。曹父特意嘱咐她每日亲自来给红鲤换水喂食,借此与林夫子熟络。这样既不失贵女身份,又不会被人议论。 所以眼下曹雪柔很是激动地坐在那,等着林揽熙进门时看见这琴桌惊喜的神情。而李桃扇也做好准备了,只等着林夫子提问,她就第一个举手。 “哎,你婳婳姐怎么没来啊?”曹雪柔忽然看见李清婳的位置上空着,便问李桃扇。 李桃扇看了一眼,想到昨日徐铭洲有些怒气冲冲的场景,不由得吃吃笑道:“或许有人不让她来了呢。” “谁不让她来了?”曹雪柔追问。 “哎呀你别问了。她不来就不来呗。”李桃扇挺直腰板,将手上的护甲慢慢缠好。曹雪柔嗯了一声,也不打算多管了。眼下,她希望前头那个价值千两银子的琴桌能排上用场。 半炷香不到的功夫,一位打着哈欠的夫子走进来雪沁馆的琴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然后一幅大失所望的神情。 喜欢散头发的陈耿又打了个哈欠。他今日本没课的,就在一刻钟之前,却被林夫子身边的小厮唤醒,说是请他替林夫子上一堂课。 谁敢不替太子爷上课呢。所以陈耿拖着还没睡醒的身子来了。 李桃扇眼里的失望几乎跟吃不上饭的灾民似的。曹雪柔也有些恼火,那这琴桌不是白准备了吗? 当然不是。陈耿一眼便相中了眼前的琴桌。方才的睡眼惺忪被此刻的惊喜所取代。“这,这是琴桌?这是琴桌?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般精致的琴桌!” 在他声声赞叹里,曹雪柔烦得咬牙切齿。这不是给你准备的!! 然而,不等曹雪柔拦着,陈耿已经坐在那,开始抚琴了。那琴桌的确不错,每次抚的时候,振动会传到水里,水里的鱼儿便会随之游动,景色美轮美奂。 陈耿抱着琴桌不舍得撒手。直到这堂课下课,他得知这个琴桌是学生府上特意捐给国子学府所用的,便更高兴了。 他决定去找府首谈一谈,把这个琴桌搬到天德馆去。毕竟之前昌宁跟他说过,林揽熙的用具非同一般,只用自己用惯了的东西。 于是,半个时辰之后,曹雪柔眼睁睁看着陈耿指使两个小厮把琴桌抬走了。 她倒是想拦着,可总不能冲上去说这个琴桌是单独给林夫子准备的吧。那自己的心思岂不成了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 一千两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曹雪柔的脸阴得都快滴出水来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让陈夫子代为授课啊?” 李桃扇在旁边瞥了一眼李清婳的桌子,忽然起了个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的想法。“林夫子,不会是去找婳婳姐了吧?” 说完这句话,她觉得自己酸得牙疼。 出了国子学府的大门,林揽熙才发现自己并不知该往何处去。他倒是想去太傅府,可一想到会吓着她,他自觉还不舍得。 昨儿还在刑部里杀伐果断的太子爷站在宫墙根下,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意思。昌宁守在后头,嘿嘿笑道:“爷,您怎么刚当上夫子头一日就把人吓跑了呢?” 林揽熙一个巴掌扇在昌宁的脑袋上,咬牙道:“胡说。”可他真有些慌了。他想不出要是李清婳从此不来书院,自己该如何做才好。 他本以为自己能够掌控这段感情,可方才一进门,瞧见李清婳不在座位上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段感情早已掌控在那个妖孽的手上。 林揽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发了昌宁道:“我要一个人出宫转转。” 昌宁不担心林揽熙的安全,太子府有两三个影卫一直在暗中护着他。更何况以林揽熙的性格,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 其实出了宫门,林揽熙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只不过是四处走走,散散心罢了。 盛京城繁华似锦,处处都是国泰民安的景象。林揽熙看着那卖包子的腰身比笼屉还圆润,一时竟觉得老头子的治下还不错。 不过他很快就有些嫌吵,不知不觉便转到一条宽敞清净的大街上去。 就在这会,两个还没有他半个身子高的两个小孩从一条巷子里冲了出来。前头的小姑娘长得跟豆芽似的,梳着双垂髻。虽然只一个照面,可林揽熙能瞧得出来,小姑娘被欺负的眼圈都红了。 她一边跑还一边委屈巴巴地喊着,“你欺负人,你欺负人……” 林揽熙再看后头的那一个男孩,却是比那小姑娘整整高了一头,衣裳也更贵气些,宝蓝底绣着团花,腰上还坠着一块美玉。他此刻正嬉皮笑脸的,似乎觉得拿人取乐是件高兴的事。 太子爷看不下去了,一把抓住了宝蓝锦衣小男孩的辫子。 小男孩吃痛哎呦一声,又使劲挣巴了几下,可林揽熙力气太大,他那几下完全是无力的挣扎。 小男孩不高兴了,一抹额头上的汗珠,指着林揽熙的鼻子骂:“你欺负小孩儿!”而这会,那黄豆芽也不跑了,正站在不远处默默看着。 太子爷闻言,跟他较上了劲。“我怎么欺负你了。” “你扯我辫子,现在还没松开呢!”小男孩才不管他什么身份,两腿一张就坐在地上了,像是要讹人似的。 林揽熙被逗得哭笑不得,却还是有些薄怒道:“那你欺负她,你怎么不说?” “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小男孩梗着脖子不承认。 林揽熙看向黄豆芽。那黄豆芽果然委屈,指着小男孩说他抢了自己的糖人,还,还…… “还什么?”林揽熙还想追问呢,那小黄豆芽却跑没影了。 锦衣男孩目送着黄豆芽离开,这才扭头不乐意地瞪了林揽熙一眼道:“我没欺负她!” 林揽熙松开手,静静等他解释。那锦衣男孩扯下腰间的美玉,瘪着嘴道:“我是想拿她的糖人换我的这块美玉。” 太子爷清清嗓子,正打算给小男孩上一节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课,却很快被小男孩的下句话惊着了。 “我们换了这两样东西,就相当于定了亲了。我要她给我当媳妇儿,我喜欢她,我才没欺负她呢。”说完这番话,锦衣男孩又一抹额头上的汗珠,瞪着林揽熙道:“你懂什么!” …… 林揽熙摸了摸鼻子,另一只手随之一松。 锦衣男孩顿时把辫子抽回来,迈开腿就要跑。可跑了两步,他又不甘心,扭过头看着林揽熙道:“我们学堂里的男孩都是这样的,喜欢谁,就爱缠着谁。这不叫欺负,这就是喜欢。我看你一定是没喜欢过别人的。” …… 林揽熙一脚踹在了锦衣男孩的屁股上。你才没喜欢过别人呢。 锦衣男孩有点生气,可摸摸屁股一点都不疼,又见林揽熙长得人高马大的,就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我不跟你说了,你什么都不懂。” 说罢,他把那块美玉放在胸口擦了擦,赶紧去追那小豆芽去了。 留下林揽熙若有所思的站在那。 九月的微风带着些许温热,他往阴凉处走了走,才发现自己竟已经站在了惠光书院的门口。书院的门大敞四开,可里头却没有之前的喧闹。 林揽熙算算日子,才想起来是恰逢惠光书院夫子们休沐,所以学子们也都没来上课。难得这样清净,他索性走进去散心。 其实离开惠光书院并没有很久。可那些与李清婳前后排而坐的日子似乎又像是已经过去很久了。 林揽熙不知不觉便回到了绿竹馆。不知怎的,他坐在那的时候,想起来的竟不是李清婳,而是方才那锦衣男孩所说的话。 喜欢谁,就爱缠着谁。这不叫欺负,这就是喜欢。 这么说,自己从一开始就喜欢李清婳?不可能的事。林揽熙暗自咆哮,自己不可能还不如一个孩子聪明。 不过等他看见李清婳的玫瑰椅上被自己的刀划出来的印记时,他彻底僵住了。 李清婳和赖舒玉是在半个时辰之前到惠光书院门前的。她今日跟国子学府告了假,特意拉着赖舒玉出来散心。二人本来约了一间茶馆听话本,但李清婳出门之前临时想起还有一本从惠光书院时书阁借的书没还,所以先拐过来还书。 李清婳还没等下马车呢,刚下马车的赖舒玉就扯着她的胳膊重新回到了马车里头。 “怎么了?”婳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赖舒玉嘴里的点心还没嚼完,顾不上说话,所以直接掀开了马车上的帷裳,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位华美男子。因为如今的衣着打扮更沉稳,所以林揽熙身上的少年气已经渐渐褪去,如今更多的是身为男人的坚毅与贵气。 不过,他的举动显然不怎么像个人。 李清婳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一把扯住了一个小男孩的辫子。那小男孩疼得直叫唤。 …… “这林公子真是个畜生啊。”赖舒玉咽下点心,抿了一口熟水后忍不住骂道。“连个小孩子也不放过。” “他是林夫子了。”李清婳认认真真地纠正道。这件事她刚才跟赖舒玉念叨过一次。不过,得承认,他的举动的确一点也不像个夫子。 赖舒玉看着李清婳这样正经,忽然意识到婳婳至今都不知道林揽熙的身份。她一边感叹李家瞒得也太好了,一边忍不住道:“婳婳,其实有件事,我觉得……” 她话还没说完呢,便见到不远处的华美少年一脚踢在了那锦衣男孩的身上。 “太过分了!”赖舒玉气得忘了刚才要说的事,从马车里的小几子上又取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道。 李清婳的眉头蹙得紧紧的,咬了咬嘴唇,忽然看向赖舒玉道:“舒玉,要不咱们先别还书了……” 她觉得这个人好像连良心都没有。这样的人,自己惹不起。 “不怕他!”赖舒玉来了精神,两只手拍了拍,抖掉上头的点心末。又用一只手抓住婳婳的袖子道:“走,咱们就这么进去。我倒要看看,他能踢孩子,还敢踢咱们两个吗?”太子爷也不该如此狂妄的! “舒玉你别。”李清婳觉得害怕。“我不敢……” “服了你了。”赖舒玉叹气,又看了一眼林揽熙,见他已经进了门,忽然灵机一动道:“这样,你跟在我后头进去。我先进去望风,我估摸着他肯定要是绿竹馆,或者是夫子的茶室之类的地方,时书阁是在相反的方向,我只要盯紧了,肯定遇不上。这样行吧……” 李清婳还有点犹豫,赖舒玉却一把将书抢了过去。“干脆我帮你还吧,你在马车上等我。这样也不耽误功夫。” 说着话,赖舒玉已经下了马车。 李清婳刚开始还舒了一口气,可她很快就想到,要是林夫子今天心情不好,冲着舒玉发火可怎么办?自己岂不是把舒玉往火坑里推吗? 不行,不能遮掩。李清婳咬咬牙追了上去。 令人松了一口气的是,李清婳追上赖舒玉的时候,并未瞧见那道墨绿色的身影。赖舒玉也没瞧见,便指了指时书阁的方向道:“走吧。” “嗯。”李清婳点点头。她今日穿着一件云雁纹宽滚边的对襟长衣,下着桃红百褶裙,走起路来如桃花仙子一般。 时书阁里的小厮简单翻看了一下李清婳还回来的书,便请她放回乙字号书架上。这是惠光书院的规矩,李清婳也不意外,点点头答应了,便携着赖舒玉的手往里走。 赖舒玉还记得刚才的那一幕,忍不住嘀咕道:“婳婳你说,那位林公子到底为什么要踢那个孩子啊,那孩子多可怜啊。” “林夫子心太坏了。”李清婳一边找着乙字号书架,一边认真道。 “就是。”赖舒玉忽然看了李清婳一眼。她想问问林揽熙到底是不是为了她回的国子学府。不过赖舒玉觉得即使问了,婳婳也不知道。可能还会更害怕。 还是算了。徐铭洲已经够让她头疼的了,还是别添乱了。 李清婳没看见赖舒玉的神情,她正忙着在乙字号书架上找到戊列。 “婳婳。”赖舒玉忽然脸色一变。 “怎么了?” “点心吃多了。”赖舒玉有点不好意思。“你在这等我吧,我要去更衣,去更衣。” 李清婳无奈地摇摇头,拜拜手道:“那你快去吧,我在这等你。” 赖舒玉没等她说完话就已经跑开了。李清婳便又回过头,蹲下身去找戊列。她一边找还在一边想方才被林揽熙踢了一脚的孩子,也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样了。 “林夫子的心真是太坏了。”李清婳忍不住再次低声感叹。 然后,她就看见本该刻着戊字的地方被墨绿色的绸缎挡住。她抬起头,一道慵懒的目光此刻正餍足地将她收在眼底。 李清婳吧一声坐在了地上。 完了。 林揽熙都恨得咬牙切齿了,怎么还多了一个背后说人坏话的毛病?可一瞧见李清婳那怯懦的模样,加上水灵灵的一双眼眸,登时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起来。”林揽熙咬牙道。地上凉你不知道啊。 李清婳双手拄着地面稍稍用力,起了身,却是啪一声又靠在了书架后头的墙面上。本想往后躲来着,忘了后头没有路。 林揽熙看了看她沾了灰的十根纤纤手指,气恼道:“你怕什么。” 李清婳越害怕,声音就越软糯生娇。“没,没什么……问林夫子的安……” 她不说,林揽熙都忘了自己是个夫子。他清清喉咙,又将衣袍抻平,重新看向李清婳道:“你方才说谁的心坏了?” 李清婳看着林揽熙微微上挑的眼尾,感觉到一阵缺氧,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见她的脸颊红得跟宝石一样,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林揽熙又急又气,不由得凑过去半是解释半是气愤道:“那个孩子欺负别人,我才出手教训一二。什么就心坏了?我是那种莫名其妙欺负小孩子的人吗?” 你不是吗?李清婳想问。可他的声音低哑,温热的气息几乎扑面而来,自己的一双眼眸又被他的视线深深裹挟着,一点都动弹不得。她越发不自在,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 林揽熙看着她渗出血丝的粉唇,心下一痒,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调整了呼吸道:“你为什么不去上课?” 李清婳迟疑。 林揽熙便摆出夫子的架势。“答夫子话。” “我……”李清婳不太会撒谎,又出于对夫子的尊敬,便直言道:“表哥说不让我去国子学府读书了。” 听见这个答案,林揽熙竟莫名平静下来。至少,她不是为了躲着自己才不去的。他的心里有些松快。 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消失。林揽熙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尽量不让她的身子贴紧冰冷的墙面,而后方才悠悠然开口道:“李清婳,你这辈子原来是为了你表哥而活啊。” “当然不是的。”李清婳下意识地反驳道。可她反驳完,便见林揽熙一双魅惑的目光带着审视意味地看向自己。 她垂下头,鸦羽般的睫毛轻抖,贝齿却渐渐从粉唇上松开。 见她放松下来,林揽熙越发沉稳,牵着小妖孽的思路继续道:“那既然不是为了他而活,那就是为了自己而活了?” 李清婳乖乖点头。 林揽熙笑笑,“如果只考虑自己,你想想你去国子学府为了什么?” 似乎这一刻他真的像一个夫子。李清婳越发放松下来,认真答道:“我去国子学府是为了读书的。我喜欢读书。国子学府里头夫子讲学另辟蹊径,针砭时事,是惠光书院里头学不到的视野……” 林揽熙没再说下去,只是静静听着。这样的时光弥足珍贵。林揽熙回头想想,他从前竟很少与她这样静下心说说话。 唯一的那一次,还是在惠光书院喂鱼的时候。 其实也不必林揽熙再说什么。李清婳自己说完,便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的人生,从来不是为了徐铭洲而活。去国子学府读书,虽说曾经是为了徐铭洲,但其实更多的也是为了自己。 她喜欢读书。 想到这,李清婳的心情轻快了许多,复抬眸看向林揽熙,见他俊美的脸庞上带着难得的沉静,一双魅惑世人的双眼也懒懒锁在地面上。婳婳觉得可能他的心情也不好。 于是投桃报李地问道:“夫子今日分明有课,怎么也没去国子学府?” 因她关心自己,林揽熙的唇边带了丝雀跃。可又因她根本看不出自己的心意,林揽熙气得咬咬牙。但那双鹿眸眨巴眨巴的,林揽熙最后还是投了降,随口编道:“有人说我的琴弹得不好。” 李清婳的眼神却忽然变得认真起来。她看着林揽熙的双眸,一字一句地用一口吴侬软语道:“林夫子,您是我见过琴艺最为精湛的人。如果有谁觉得您不好,那一定是他不对。” …… 日光洒在厚重的书架上,青泥墙上只有疏落的光斑。她站在眼前,一袭桃晕锦衣,双眸微微泛着同样的娇俏红,眼里湿漉漉的,一本正经地用世间最软的一把嗓子夸自己好。 林揽熙不可把持地陷了进去。 他终于明白,那欺负黄豆芽的男孩说得没错。欺负就是喜欢。他从看见李清婳的第一眼,大概就喜欢上了。 哪怕此刻李清婳正在用眼里的无辜与淡然告诉自己,她对自己毫无情愫。林揽熙觉得这也不要紧。对她,自己有的是耐心。 还有冲动。眼前的场景让林揽熙觉得内心隐隐搏动着一股强烈的欲.望。那微微泛着血丝的粉唇,那湿漉漉的双眼,那软玉生香的人,都像美酒一样吸引着自己。连日来的忙碌,奔波于学府与刑部之间的疲惫,似乎都已经被冲淡。 林揽熙不得不承认,她是解乏的良药。 外头不适时地传来赖舒玉的声音。林揽熙蹙蹙眉,身子立时离她远了一些,又抬起胳膊摆摆手,用有些嘶哑的声音道:“别哄我,走吧。” 再不走,他不知自己要做出什么事来。 “林夫子,您的嗓子?”李清婳觉得不对劲,多问了一句。可一抬眸瞧上那双魅惑而思.欲的眼神,她立刻就慌了,忙不迭福了一福,从他的身侧逃开。 那小兔子一般机灵娇俏的身影,让身后的林揽熙哑然失笑。她这么好,自己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呢。要是重头来过,他定然不会像那个锦衣少年一样,那么欺负她了。 片刻后,林揽熙回了太子府,昌宁正候在门口。 小祖宗似有餍足的神情很是与往常不同,昌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看什么。”林揽熙显然心情不错。 昌宁如实道:“看您好像刚逮住老鼠的大猫。” …… 林揽熙一脚踹了上去。 昌宁习以为常地揉了揉并不太疼的屁股,双肩一耸道:“爷,您得入宫一趟,陛下知道您今儿没去授课,似乎不太高兴。” “授不授课跟他有什么关子。老头子大概是心疼李贵妃,打算问一问李家的事。”林揽熙懒懒换了一身衣裳。 “您通透。”昌宁附和道。 林揽熙这回没骂他,反而想起李家这个案子。其实事情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但他不相信李家这么干净。他想去太傅府亲自看一眼。 可这个念头一出,他又觉得不成。毕竟李清婳还不知自己的身份。说起这事来,他其实也很佩服李家,竟能把这事瞒得丝毫不漏。看来真是没有让李清婳做太子妃的打算啊。 ? 第 30 章 林揽熙奉旨入了宫。 御书房的桌案上依旧摆着一盏浓茶。光是闻那茶香就知道, 饮下这一杯,连午觉也不用歇了。 林揽熙蹙蹙眉,见到书案上摆着高高的一叠奏折, 再瞧着难掩疲惫的帝王,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丝不忍。 他又想起昨日在长街上看到楼台迤丽,彩旗如林的场景, 国泰民安四个字一时涌上了心间。或许老头子从来就不容易。 林揽熙叫了声父皇。皇帝立刻眼含惊喜地抬起头, 没有帝王的威风赫赫, 只有身为父亲的高兴。不过很快,他眼里含了一层薄怒道:“既不授课, 亦不查案,你倒是潇洒。” “李家的案子我不想查了。”林揽熙如实道。“国子学府的课,儿臣不会再疏忽了。” 可皇帝并不在意授不授课的事, 他盯着林揽熙与自己有几分肖似的面庞, 蹙眉问道:“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不想查李家的案子了?” 林揽熙未吭声。 “你不查,朕就叫揽辰去查。”皇帝一如既往的抬出贵妃之子。倒不是膝下再无旁的皇子,而是另有顾虑。 “他才十几岁。”林揽熙质疑道。 “有刑部的人帮衬着,也不要紧。先帝爷十六岁便登基了。”皇帝淡淡一哂。 “李贵妃本就姓李, 她儿子自然会偏帮着李家。”林揽熙不能答应,他好不容易抓住李家的把柄。 皇帝似乎早有预料, 唇边挂着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看向林揽熙道:“既然你不查, 又何必管着朕让谁去查呢。朕能信得着的儿子不多, 李家的身份又不同寻常, 着手让刑部去查也不妥, 就只有让揽辰试一试。” 林揽熙不吭声了。 皇帝见状继续旁敲侧击道:“李家这案子也不是小事。私设刑堂, 营私枉法, 哪一条不是能扳倒李家的大罪啊。要这诉状是真的,那李诚业这官,也真是做到头了……” “儿臣继续查便是了。”林揽熙明知是计,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皇帝很满意,又敲了敲桌上的奏折,然后笑着离了书房。 …… 林揽熙这才明白,原来那杯浓茶是给自己留的。亏他还心疼了老头子一刻钟,敢情该心疼的是自己。 出了御书房的皇帝照例往贵妃处去。其实他喜欢跟李贵妃呆着,并非外界所传的因为李贵妃容色娇艳,更多的是因为李贵妃行事通透,心思旷达。 听说皇帝让林揽熙去查有人状告李家之事,李贵妃一点惊慌的没有,只是懒洋洋嗔道:“要是我二哥,或许真该查一查。可大哥一家,很是不必。” “正因不必,才要查。”在贵妃有些不解的眼神里,皇帝淡然笑笑,没做过多解释。 李贵妃也没多问,但觉得父子两个眼下相处比从前好了不少,也替皇帝高兴,便随口说起这事。“太子这些日子都没在挑臣妾的刺儿呢。” 皇帝笑笑:“朕说过,朕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你放心吧,那孩子慢慢就能想通了。眼下又批奏折又查案,比从前不知长进了多少。” “天下果真无不疼孩子的父母。太子稍稍长进,陛下就高兴成这样,连脾气都不跟那孩子发了,多好。”贵妃笑着又说了几句。 皇帝呆了不多时便走了,小丫鬟这才来报,说是御史夫人领着桃扇姑娘在外等了许久了。 自从上回李贵妃听丫鬟传了金静萍私下议论自己的话之后,她再没召见过二人。此刻二人贸然前来,她也有点不待见,于是懒懒问他们怎么来了。 “您忘了?过两日是桃扇姑娘十八岁的生辰。您去年说过的,要她们到时提前进宫来,您帮忙提前谋划谋划办宴的事。”贴身丫鬟机灵又周到,从无遗漏。 “也好。正好把话说开。”李贵妃扶了扶发髻上的点翠金簪,又把丫鬟送来的晚膳菜目简单瞧了一眼,拿手指点了点道:“把西湖醋鱼和三鲜鸭子换了,加一道水晶虾仁,一道玉笋蕨菜吧,这两日又热起来了,我想吃些清淡的。” 小丫鬟恭恭敬敬地点头答应,又问要不要留御史夫人用膳,李贵妃毫不犹豫就拒绝了。她之所以更喜欢大嫂徐氏,就是因为二人都是喜恶分明的人,而且说话做事从不藏着掖着。 不喜欢的人干嘛要多来往呢?李贵妃坐在美人榻上慢悠悠吃起梅干来。 在侧殿等得肚子都空了的李桃扇拈起一块点心吃起来。金静萍也饿,但屋里小丫鬟守着,她总不能跟女儿一块吃,显得太没教养了些,于是又抿了一口蜜枣熟水。 一块点心还没吃完,正殿已经来人传话,金静萍赶紧扯着李桃扇往正殿去。待进门时,便瞧见小姑子一如既往地雍容华贵,稳稳当当坐在那乌木鎏金宝象缠枝的美人榻上,享尽福气。 金静萍有些羡慕。其实多年之前,她的父母也动过送她入宫的念头,可那时候皇后还在,帝后感情极佳,她觉得做妃嫔到底没有做正室痛快,便嫁给了李诚葛。李诚葛对自己倒是百依百顺,只是二人仰仗着兄嫂,手里的银钱也总是短缺,这让她觉得美中不足。 但眼下情形不一样了。桃扇生得千娇百媚,成了她如今最大的筹码。只要嫁得好,她往后不愁在小姑子和长嫂面前争一口气。 这样一想,金静萍脸上不自觉便挂了些得意,但还没等她开口客气,李贵妃已经笑道:“方才月颜要是不说,本宫都忘了桃扇要过生辰了。” 金静萍心想贵妃少不得又要赏些东西,于是笑笑道:“是啊,这是十八岁的生辰,不同以往可以随意哄弄的。”按照大盛的规矩,姑娘到了十八岁,便可谈婚论嫁了。 然而李贵妃坐着没动弹,身边的小丫鬟也懒懒打着扇儿,并没有赏赐什么东西的意思。金静萍心里更激动了,贵妃莫不是想与自己谈让桃扇当太子妃的事吧。这事可比什么赏赐都重要。 李桃扇心里也很高兴。她想要是能现在下旨封自己为太子妃,那她就能更光明正大地与林揽熙来往。而林揽熙也不会再惦记着李清婳了。 至于曹雪柔,李桃扇倒不在意她会不会成为侧妃。 看着金静萍母女两个心念转动的样子,李贵妃暗自叹了口气。她总觉得二哥一家人都毛毛躁躁的,又总把心思放在银子权位这些虚妄之物上,却从来不懂得珍惜,更不懂得感恩。 把好好的孩子都教坏了。李贵妃蹙蹙眉,屏退了左右道:“嫂子既然来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太子爷的婚事另有指派了,嫂子早生给桃扇谋划才是。” 金静萍的脸色顿时一凝。李桃扇被月颜丫鬟领到了屏风后头吃点心,却也能听见这边的动静,此刻闻言也是一慌,连手里的点心掉到裙子上都没注意到。 半晌,金氏才把情绪稳下来,试探道:“娘娘之前不是说……” “之前是陛下的主意,现在也是陛下的安排。我们为人臣,又能说什么呢?”李贵妃笑着把盘里的梅干推过去。 金氏饿着肚子,再加上心里焦灼,哪有心思吃梅干,强撑着笑脸道:“话是这么说。可如今时间这么赶,上哪给桃扇再去找一位门户相当的夫婿呀。倒不如您在陛下面前再好好说说,咱们桃扇生得这模样,这性子,做个太子妃还不是绰绰有余吗?” 李贵妃把玩着手里的玉滚,笑吟吟道:“瞧你说得,婳婳还没寻着合适的人家呢,桃扇一个做妹妹的,着什么急。” 金氏脸色一沉。她嫁进小李府多年,早已知道这位贵妃小姑子的脾性。此刻听她的话风便知道此事无可转圜了。 气氛一时凝下来。但李贵妃又怎会因为小小的金氏而耽误自己的心情,她正想着今日的虾仁应该会很新鲜,毕竟是大哥特意派人从渝州想法子运来的。 屏风后头的李桃扇不知道娘亲什么心思,只听见李贵妃的话说得那么死,心里不由得一阵绝望。她想冲出去,可月颜很快又递给了她一块点心,脸上的笑意明媚,却不容许她放肆。 李桃扇不敢在宫里生事,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娘亲身上。 可金氏实在不知该怎么说。她其实没什么本事,全靠李诚葛宠着罢了。赧然半晌,金氏启齿道:“娘娘,实在不行,做一个侧妃也成啊。” 李贵妃看看金氏那风韵犹存的脸,笑笑:“要是现在二哥娶一个侧房,嫂子觉得她有没有好日子过?”这是真心话,李贵妃自视也是诚心诚意为李桃扇好。 金氏不吭声了。 李桃扇忍不下去,终于从屏风后头钻出来,一双狐狸眼微微泛着红晕道:“贵妃姑母,说到底,您是不是要让婳婳姐当太子妃?” 李贵妃自打成了贵妃后,就很少有人敢这样质问她了。皇太后不理世事,皇帝又是个好脾气的,她真是半点委屈都受不着。 这话一出,整个大殿都静了下来,只有外头几只夏末的知了没精打采地叫了几声。 金氏瞪着李桃扇,李桃扇后悔自己慌不择言。月颜丫鬟在旁边觑着李贵妃,怕她发脾气。 但李贵妃什么都没说。她只是笑着,一口一口抿尽了杯中的熟水。 金氏与李桃扇望着她冰冷华丽的珠翠,吓得一身冷汗。 这样无声的威胁最是可怕。 以至于母女二人好不容易从佑华宫出门,金氏便狠狠地捶向了李桃扇。“你这个死丫头,你知不知道那是贵妃娘娘,是现在整个大盛朝除了太后以外最尊贵的女人,你是哪根筋搭错了,你敢去质问人家。” 李桃扇被捶得胳膊吃痛,蹙着眉死死挺着道:“不问一问,怎么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 金氏被她这句话说得莫名冷静下来,深深吸了几口气看向李清婳道:“这么说,你姑母真的想让婳婳当太子妃?要是那样的话,你可真是无望了。” “不会的。”李桃扇用力驳斥道。“只要我还在国子学府一日,我就不会放弃。” 金氏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她的志气感染,不由得握了她的手道;“咱们娘两今日的委屈,桃扇你一定要记住了。等成了太子妃,成了皇后的那一日,一定要让你姑母后悔。” 李桃扇嗯了一声答应下来,但眉头却迟迟舒展不开。她莫名觉得自己此刻剩下的,似乎只有这一腔志气了。 金氏跟女儿说完这番话,也有些头痛。她不觉得太子妃一事是皇帝的主意,总觉得是这位贵妃小姑子在背后搞鬼。可她也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惹着了这位小姑子。 太傅府没有徐府的鸡飞狗跳,也没有小李府的机关算尽,而是一如往常地宁静平和。 早膳时分,李诚业用了几口便已去上朝。留下徐氏和李清婳娘两慢慢说话。徐氏是江南人,满口的江南语味怎么也改不过来,再加上外祖母从前随着她们一道住,所以婳婳便也如出一辙。 此刻,徐氏梳着百合髻,神色柔美,语气款款。“婳婳多吃点,这鸡丝粥是府里的厨娘特意起早给你熬的。” 炎炎夏日,只有起早杀鸡取腿肉才新鲜,自然厨娘是花了心思的。 婳婳撒着娇笑:“那新年的时候,娘亲替我给厨娘几块金锭吧。” “好。”徐氏笑着往她碗里又夹了一块脆青瓜。李清婳吃饭细嚼慢咽的,细长的脖颈微微前探,也是一幅温婉的画。 徐氏爱怜地摸着她一头乌黑的头发,问道:“今儿可要去读书吗?” “要去了。”李清婳点点头,用丝帕轻轻在嘴上按了按,抬眸道:“不过娘亲,我有件事想问您。” 徐氏见她眼神闪亮而正式,便也撂下筷子,摆摆手命丫鬟们都出去,才柔声道:“婳婳说吧,娘亲永远站在你这边呢。” 李清婳抿着唇笑笑,拉了徐氏的手道:“娘,您告诉我,铭洲表哥为什么不让我在国子学府读书呢?” 徐氏有些心疼,又欣慰这孩子想通了,一时心里更软,叹了口气道:“婳婳,或许是娘亲做的不对,有件事不该瞒你的。” “什么?”李清婳有些讶异地看向徐氏。徐氏摩挲着她的手道:“你与铭洲那孩子算是青梅竹马,之前娘亲也有意让你嫁给他。可他越长越毛躁,性子也不如从前温和,这你也看在眼里。” 李清婳闻言便低垂了头,如含苞待放的白牡丹,引人爱怜。徐氏见她赧然,赶紧换了话茬道:“其实娘亲没给过徐家准话,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可铭洲那孩子上了心,见你身边有外男就觉得不舒坦,所以才怂恿你别在那读书。” “外男?”李清婳不明白。 徐氏点点头道:“那位教琴艺的林夫子。” “可他是夫子啊。”李清婳觉得可笑。 “之前不与婳婳一道读书了吗?”徐氏笑笑。 “可……”李清婳依然不明白。 徐氏继续道:“婳婳就没想过,一个人怎么能前儿还是学生,今儿就成了夫子。再说,你不是问过我,林家什么时候有这个年岁的男子了?” “是啊。”李清婳乖巧地点了点头。徐氏便继续道:“林揽熙,其实姓赵,是当朝的太子。之所以自称是林,是因为他自己主意大,只肯随先皇后的姓氏。陛下也就刻意纵着。” 李清婳恍然大悟似的,身子轻轻落在了椅背上。从前的很多不理解此刻终于得到了解释。怪不得那些贵女们会一心喜欢林揽熙,连心高气傲的李桃扇也不能免俗。怪不得众人对他都很客气。怪不得赖舒玉几次欲说还休。 也怪不得,他身上总带着天生的矜贵气质。 “所以铭洲表哥觉得……”李清婳说不下去。她觉得可笑,铭洲表哥的想法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不管别人怎样觉得,要紧的是婳婳开心。你姑母说,太子改做夫子是因为皇帝有意磨炼他的缘故,并不是像你表哥想的那样,单独因为什么人。所以你不必听他的那些浑话。婳婳啊,爹娘没太大本事,但保你一生喜乐还是可以的。所以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别在意旁人。”徐氏唯恐她紧张害怕,赶紧开解道。 没想到一向胆小的李清婳此刻竟甜甜笑起来,拉着徐氏的胳膊道:“爹娘没太大本事吗?这话要是让别人听见,会说娘亲贪心不足的。” 徐氏意外于李清婳愈发开朗的性子,捏了她的鼻子笑道:“娘亲还以为你会害怕太子,又担心你过分把铭洲的话当回事。” “不会了。”李清婳把头埋在徐氏的怀里,柔柔一笑。前日在时书阁遇上林揽熙,他的提点不无道理。人,是要为自己而活的吧。 她对这位太子有些许感恩。 望着女儿愈发娇嫩的容颜,徐氏也有些担忧,她也想早些把婳婳的婚事定下来。可这孩子和这样的性子,的确不能勉强。 所以还是慢慢来吧。 “其实娘亲也觉得,要是不去国子学府读书,会好一些。”徐氏虽说支持李清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李清婳直起身,梨花般清丽容色上,带着几分不情愿。“可我喜欢读书啊。话本也好,诗书也好,都让我觉得高兴。读一首豪放派诗词的时候,我能感受到诗人的旷达胸襟,婉约派能让我看见江南烟波。还有写字,让人心静。娘亲,国子学府是天下学子都向往的学馆,我想留下。” 她水润的双眸闪着别样的神采。徐氏心疼又喜欢,毫不犹豫道:“那就留下。不要紧的,娘亲说了,只要婳婳高兴就好。” “娘亲放心吧,我不会再惹出事来了。我觉得我的琴艺不算太差,剩下的其实也就是多练练的事。所以,往后的琴艺课,我不打算再去了,您觉得这样好不好?”李清婳觉得这样铭洲表哥就不会再误会什么了。再说,她也的确不想跟林揽熙,哦不,是跟太子爷有什么瓜葛。 “这倒是个好主意。”徐氏很是赞同。 太子那样的人物,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徐氏与李清婳脑海里闪过的是同样的念头。 林揽熙如常进了琴室,没让陈耿再帮忙。因为他今早已经瞧见了,李清婳背着翡翠烟罗书袋进了雪沁馆。 林揽熙的唇边带了淡淡的笑意。果然李清婳是能想通的,想必是自己在惠光书院时说的话起了作用。 然而在进了琴室后,林揽熙的脸色显而易见地垮下来。李清婳的座位并没有人。 他看向徐铭洲。徐铭洲握紧拳头,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显得不那么畏惧。说实话,他对婳婳的举动还是很满意的。虽然并不确定林揽熙是为了李清婳才来的国子学府,但婳婳现在知道避嫌,那就是好事。 另一边,一股火气却涌上林揽熙的心头。他不明白,李清婳为什么如此把这个徐铭洲当回事。更不明白为何李清婳要如此躲着自己。 自己就这么令人厌恶吗?林揽熙烦得厉害。早知道当初就不欺负她了。 揉了揉眉心坐在自己的琴椅上,林揽熙半点上课的心思都没有。他恨不得把李清婳拎过来问问,到底为什么不肯继续学琴。可坐在那,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再去见她的勇气了。 怕她躲得更远。 林揽熙的心像刀割似的难受。“学琴吧。”他恹恹缠了护甲,将一双骨节鲜明而白皙的手轻轻放在琴弦上。 他谱了一首《蜀道难》。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千年前的人,莫名道出了他的心事。 幽幽明暗,难以逃脱。丝丝柔柔,却是一道铺天盖地的大网,让他无力挣扎。手指翻飞间,林揽熙知道自己后悔了。 如果从一开始,他就善待她,或许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想起自己刚进绿竹馆时的场景,一双湿漉漉的双眸在后头望着自己,让他的视线无法逃离。 他想起李清婳那双手递给自己两页摘记时的场景,想起她伸出手掌请夫子责罚的场景,想起抱着书袋的场景,想起她护在自己面前的场景,想起她的手垫在自己头后的温度。 他甚至懊悔昨日不该轻易放开她。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他自视为了她已经做出了很多努力了。前所未有的努力。但在她那,这些努力却好像依然不值一提。甚至,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样努力着。 林揽熙觉得自己的心一阵抽痛。 雪沁馆的琴室距离雪沁馆其实并不远。再加上九月的门窗四开。那艰涩而苦闷的琴声很快传进了李清婳的耳中。 她正握着小狼毫温习昨日的功课。乌黑的云鬓被梳成单螺髻,腰身笔直,侧颜如画。李清婳能听出弹琴之人弹得是《蜀道难》这一曲。 夫子们大多已为翰林院的高官,很少会奏出这样烦闷慨叹的曲子。李清婳不由自主地停下手里的笔,任由那琴声完整地传进自己的耳中。 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是用琴音发出的慨叹。 李清婳讶异于自己真的能通过琴音听出曲中意,也讶异于弹琴之人能把自己的心意如此赤诚地传递出来。 这样的琴艺真是让人叹服啊。李清婳有些后悔自己为了徐铭洲而错过这样的琴艺课。她想林揽熙,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人。读书,琴艺,对世事的洞察与练达。 若他不那么可怕,就好了。 一曲《蜀道难》终了,林揽熙依然没什么授课的意思,懒懒往石板上写了几个字,便要众人各自练习。 徐铭洲上一回在琴艺上丢了人,这次倒是愈发用心。轮到他的时候,倒也按照曲谱奏得有七八分味道。 而轮到曹雪柔的时候,她的手指却被琴弦割伤了。她本就琴艺不加,方才缠护甲时也是随手哄弄的,没想到弹了几下,手就真的被割伤了。 不用想,林夫子肯定不会管这种事。曹雪柔又有见血就晕的毛病,故而她不敢低头看滴出来的鲜血,又怕自己出去会晕,只能冲着李桃扇哀求道:“桃扇,你扶我出去好不好,我叫丫鬟找些绢布来止血。” 李桃扇本想答应的,可眼看着就要轮到自己弹奏了。为了今日崭露头角,她这两日可是一直在勤学苦练的。她不想放弃在林揽熙面前展示自己的大好时机。 于是她蹙了蹙眉头,有点不耐烦道:“雪柔,你再等等吧,马上就轮到我了。要不你先跟夫子说,自己出去,反正丫鬟们都在茶室,也不太远。” “我……”曹雪柔之前就晕过一次,所以她想找个人扶着。“伤口还挺深的。” 李桃扇一边为自己即将弹奏曲子而紧张,一边尽量让自己显得有耐心道:“雪柔,弹琴的时候被划伤也是避免不了的,很正常,你不要太小题大做了。等我一下,也就一炷香。” 曹雪柔蹙蹙眉,看着李桃扇那副跃跃欲试的神情,心里忽然明白了些什么。“我还是自己去吧。”她不再指望李桃扇。 至于其他人?曹雪柔来了国子学府后就没怎么交过朋友。而她之所以跟李桃扇交好,也是因为李桃扇之前一直很捧着自己的缘故。 但今日,她对李桃扇有些失望了。 曹雪柔用帕子盖住受伤的手指,一个人举手离开了琴室,又去茶室找到了小丫鬟。小丫鬟慌忙去寻干净的药草绢布去了。 曹雪柔叹着气在茶室等。 那么巧,国子学府里包扎用的药草绢布用光了。小丫鬟匆忙过来回个话,又往外头跑去。 “我们姑娘的马车上有药草绢布。”在茶室里等李清婳的燕儿听见小丫鬟来回话,忽然开口道。还是上回林揽熙用剩下的呢。 曹雪柔看了她一眼,认出是李清婳的丫鬟,没吭声。燕儿瘪瘪嘴,可见她脸色惨白,手指又一个劲儿地滴着血,决定还是出去找一下绢布。 她先去找李清婳说了这件事。正好赶上木铎之声响起,李清婳走出了雪沁馆。 “那个绢布太宽,大概需要剪一下。这样,我去取纱布,你先让馆里的小厮把剪子烧一下,然后让曹姑娘在茶室等我。”李清婳毫不犹豫说道。 燕儿答应下来。 坐在茶室里,曹雪柔气得牙疼。小丫鬟不中用,也不知去哪找绢布了。馆里的小厮又都不知道在忙什么,她叫了三四回都不答应。 更可气的是,分明都下课了,可李桃扇依然没过来看自己一眼。曹雪柔不知道自己交得这是什么朋友。 她无力的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把窗户开得更大,让更多的风吹进来,散了散身上的热气。她能感受到,手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虽然不多,但依然很疼。 就在这会,身后忽然传来轻轻柔柔的声音。“曹姑娘?” 曹雪柔回眸。便见一位清丽得如山水画一般的少女站在自己的身后,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头是缠在一处的药草绢布。 她一袭草绿色鸾尾裙,发髻上只簪着一块碧玉,如一抹夏风。 “你来干什么?”曹雪柔把受伤的手指往后藏了一下。才不要让她看笑话。 李清婳淡淡笑笑,坐在茶室里的软垫上,借着燕儿端来的水盆浣了手,而后又取过剪刀,认认真真地把绢布剪成缠在手指上的大小。 “我刚学琴的时候,也被划伤过一次。那伤口很深,要是不用带药草的绢布,一定不会轻易痊愈。”说着话,李清婳昂起小脸,冲着曹雪柔道:“喏,裁好了,需要我帮忙缠好吗?你的丫鬟还没回来吧。” 她的声音那么温柔,让曹雪柔有些不舒坦。她别别扭扭地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到底还是放低了声音道:“我自己来吧。” 话是这么说,可其实她并不敢看自己的伤口,唯恐晕了过去。只能昂着脸,用另一只手试探性地去缠。 “我来吧。”李清婳看不下去,从她手里接过绢布,轻轻替她把药草放好,又把绢布一圈圈缠在了手指上。 曹雪柔本想呼痛来着,可她的手指冰冰凉凉的,动作又轻柔,其实一点都不疼。甚至这种被人细致照顾的感觉还挺好的。 “好啦。”李清婳的绢布是白色的。她还在上头打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这样看上去一点都不丑。 本想挑剔几句的曹雪柔左看右看,怎么也挑不出毛病来,最后忍不住说了声谢谢。 这会,上完课的李桃扇终于走了进来。她看见的是背对着自己的李清婳,所以只以为是小丫鬟,上前便脱口道:“雪柔你没事吧,我方才下课找雪沁馆的小厮问了,他们说没有绢布了,不如我请医士过来吧。” “不用了。有人帮我缠好了。曹雪柔指了指李清婳。 李桃扇的脸色一沉。“是婳婳姐啊。” 曹雪柔嗯了一声,故意又冲李清婳说了声谢谢。清婳赧然笑着说不要紧的。 李桃扇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曹雪柔不应该视李清婳为死敌吗?这样相处和睦是怎么回事啊?她气得牙痒,恨曹雪柔是棵墙头草,又恨李清婳见缝就钻。 她跺了一下脚,脸红红的离开了茶室。 窗外恰好路过看见这一幕的昌宁挠了挠脑袋。他记得曹雪柔之前还想跟李姑娘作对来着,鸡儿怎么这般和睦了。 果然,成了太监也不懂女人的心。昌宁回去跟林揽熙念叨了一嘴。林揽熙虽然什么都没说,倒是十分认真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 昌宁在他有下一个念头之前,赶紧换了话题道:“爷,李家的案子您还没查完。” “得去李府一趟。”林揽熙摘下美玉扳指,随手撂在桌子上。 “趁着清婳姑娘不在的时候去吗?”昌宁道。 想起那日她在时书阁时胆小怯懦的模样,林揽熙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很快,他又把念头转回来。“我手伤了,从她要绢布去,让她裁好。”他的语气哀怨而烦闷。 “您得了。”昌宁打击道:“人家连琴艺课都不上呢,还能管您手的事?” 林揽熙好一阵窝火。 昌宁继续道:“偏偏这琴艺夫子您还得继续当着。要不然更见不到人家了。爷,今儿的奏折批了吗?” 林揽熙一脚踢在了他的屁股上。 造的什么孽啊。 小太监都会插科打诨,但昌宁办起事来也不差,细细说了徐府如今在凑银子的事,又道:“那徐公子的祖父原本是奉国将军,其父而今也是四品官员,照理说不至于把日子过成这样,怎么连八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呢。” 林揽熙听了一会并未吭声,半晌方懒散一笑道:“花架子罢了。”说完,他想起前儿看过的奏折,心里渐渐生了个念头。 两三日之后,刑部那边一切安排妥当,林揽熙便决意亲自去一趟李府。刑部侍郎毫不犹豫,一边命文书准备应当,一边问道:“林公子,咱们带多少人马过去?” 林揽熙略略立眉。刑部侍郎立刻解释道:“这是惯有的规矩。刑部查案,人马越多越好。一则是为了安全,二则是为了敲山震虎。” “我只需两个文书。”林揽熙的手指点了点。刑部侍郎一怔,便躬身道:“那臣也少带些人马,十名兵士便罢了。” 林揽熙想到李清婳那幅战兢怯懦的样子,心里一阵不舒坦,可思来想去,觉得这些人已再无可削减的可能,便只能作罢。 他蹙着眉叹气。自己已经喜欢她到了这种程度了吗?连公事都不能公办了。《 》 30-35 ? 第 31 章 两个月之前, 李府的一位马倌吃醉酒摔倒在马厩里,第二日一早起来便已没了气息。照理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府尹领人在尸检时却发现他身上带着许多细长的划痕, 便把此事告知了这位马倌的儿子。马倌的儿子与儿媳便认定父亲是受了李府的虐待而死。 缘由是之前这位马倌曾因养死一匹李太傅心爱的马匹而被李太傅斥责了一顿。 这事被一些眼红李诚业的大臣知晓,便递了奏折状告李诚业私设刑堂,营私枉法。碍着李诚业的太傅身份, 刑部不好出面, 所以皇帝才让林揽熙查此案。自然, 皇帝也有更深一层的安排在里头。 林揽熙经手此事不足半个月,其实已经把事情查得七七八八, 只是他总觉得李诚业不是个没缝的蛋,所以才特意来李府走一趟。 一来探探虚实,二来看看还能不能有其他发现。 说实话, 李府比林揽熙想得还要干净。一草一木也好, 珍宝玉器也罢,那徐氏竟都能拿出账簿来一一说出来源,连府里每月赚得多少银子,有多少开销,都分文不落的记在上头。 刑部的人查了半晌也查不出究竟, 林揽熙便把注意力又放到马倌这个案子上来。他先是去了一趟马厩,然后又把与马倌有来往的人都叫到正厅问话。这事本可在刑部做, 但林揽熙为敲打李家, 特意在李府做。 …… 李清婳把上课要用的一本书落在了家里。等到回府的时候, 已见所有人都站在院里, 正厅门口更是站在两位身材高大手持佩刀的兵士。 她心里一惊。 徐氏瞧见她进门, 赶紧上前道:“婳婳?” “我把书忘在家里了。娘亲, 这是怎么了?”李清婳指了指院内众人。 徐氏倒没有担心的意思, 只是怕她害怕,特意慢下语气道:“太子领着刑部的人来查之前那位马倌的事。你不必担心,因你爹是朝廷大员才有这般大的阵势,其实咱们清者自清,由得他们查去。” 李清婳点点头,才发现那正厅的门大开着,像是里头的人并不在意外头的人是否听见。林揽熙着一件深瑰紫色素面杭绸锦衣,眉眼不怒自威,贵气天成。在他下首跪着的,则是府里的厨娘,亦是那马倌的妻子孙氏。亦是晨起杀鸡为李清婳特意做鸡丝粥的那一位。 孙氏之前已去过刑部一趟,可彼时的刑部官员却也没让她感到眼下这般紧张畏惧。她近乎是抖若筛糠地答着林揽熙的话。 偏偏林揽熙似乎觉得她并不老实,语气越发肃然。那孙氏的头紧紧贴着地面,越发不知所措了。 李清婳有些担心,反问徐氏道:“孙厨娘会是坏人吗?” “不会。”徐氏凭着直觉道。 李清婳也觉得不会。 可林揽熙似乎并不做如此想。李清婳远远看着,但见他忽然拍案而起,眉眼浸染着刑部的人都有的一种煞气。她甚至能听清他说的话。 “你若再不老实,全家都活不得了。”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低哑,只是此刻多了明晃晃的威胁在里头,与从前一道读书的少年简直是天壤之别,更与那位琴艺夫子截然不同。 李清婳从来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一面。那孙厨娘口口声声喊着自己说的是实话,又咣咣在地上磕着头,把额头都要磕烂了。 但林揽熙依然不肯罢休。他声音里的嘲讽更浓,对孙氏的耐心也愈发少了。 孙氏惶恐地恨不得缩成一团。 李清婳很是心疼孙氏,毕竟是在府里呆了几十年的厨娘。李清婳小时候就喜欢读书,这位厨娘每回都要给她特意去寻对眼睛好的一些食疗方子来。 “娘亲。”李清婳的眉眼显得担忧而急躁。这样下去,岂不是出人命了吗? “太子查案,我们不可干涉。”徐氏柔声劝道。李府规矩并不小,此刻所有下人都在园子里垂手低头站着,并无人敢多看里头的动静或者听主子说话。 “可是……”李清婳看着在里头依然使劲磕着头的孙氏,心里不免愈发不舒坦。孙氏这般良善的人,太子究竟想从她口中得知什么?难道怀疑是她动手脚害死了那位马倌? “我……”李清婳很想凑近过去安慰孙氏几句。可门口站着刑部的人,一脸铁面无私的模样,让李清婳发自内心的害怕。 偏巧这会,正厅内的两位兵士将孙氏压了出来。林揽熙抱着肩一脸慵懒地跟在后头,笑意里带着沁人骨髓的凉意。“苏大人,这位厨娘很不老实啊。” 苏大人正是与林揽熙一道来的刑部侍郎。他心里其实并不赞同林揽熙的说法。这厨娘虽是那马倌的妻子,可她并不知晓那日的事,与那日的事也没有半点干系。苏大人不明白太子爷为什么要揪着这个人不放。 不过,太子的面还是要给的。他微微一福身道:“既然如此,那就加大刑吧。”刑具他也带了一些。 林揽熙正要启唇,忽然听到院内不远处软糯柔美的一道声音。“娘亲……” 他心里一紧,抬眸向远处望去,果然见那小妖孽此刻一脸怯懦地站在徐氏跟前,湿漉漉的双眸正噙着担忧望向那位厨娘,又间或用那畏惧的眼神看自己一眼。 林揽熙暗里咬牙。坏了,这下坏了,自己的身份恐怕瞒不住了。 可案子还在眼前呢。林揽熙啪得一声拍了一下惊堂木,努力让自己回过神来。可没想到,那边的李清婳吓得浑身一抖,湿漉漉的双眼里愈发紧张。 …… 林揽熙好生无奈。他想劝人把家眷都请回去,可若是请走李清婳,自然李大人与徐氏也要走。那敲山震虎的意义何在?杀鸡儆猴的意义何在? 林揽熙叹口气,重新轻轻拍了一下惊堂木,语气凛然逼.问道:“孙氏!你还不从实招来?” 他刻意不去看李清婳。但余光却不自觉往她的方向去。果然,这语气也够她怕的,竟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林揽熙气得咬牙。案子不能不查,可要是查个案子把她吓坏了,不更是得不偿失吗?罢了罢了,林揽熙彻底无奈了,连语气都软下来了。 接着,孙厨娘便听见方才还气急败坏的审案大人忽然变得温柔起来。“孙氏啊,你真想让一家几口都替你丈夫陪葬吗?” 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吓人的话。 孙厨娘怔怔看向林揽熙。 林揽熙有意无意地看向李清婳。她此刻的目光正紧紧锁在孙厨娘的脸上,里头写满了担忧。她显然觉得孙厨娘是无辜的,可她又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打断公差办案,不多嘴不舍。 她只是在用自己的目光关注着,担心着。那一幅足以让山河逊色的美人面,脸上染着淡淡的哀愁时,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把她那份哀愁抹去。 林揽熙暗骂了一句该死。他觉得自己不能再逼这位厨娘了,否则李清婳一定会怨恨自己。 那就得让这个案子查得更复杂了。林揽熙揉了揉眉心,摆摆手嘱咐兵士几句,而后又把那马倌的儿子儿媳都叫到厅内。 不远处的徐氏有些不乐意,蹙着眉看向李诚业道:“太子爷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宋大虎(马倌)自己吃醉酒死的吗?到底要查什么?” 李诚业没有徐氏的埋怨。相反,他觉得林揽熙是对的。那孙厨娘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正常的妻子死了丈夫,一定不会只说这一句话。 李诚业觉得这位少年太子是个眼光敏锐的人。而且他查案的时候那副认真细致的模样,也让李诚业对他的观感好了不少。 不像是从前陛下口中那个孤傲自闭的人。相反,李诚业在他身上看到了年少时皇帝的影子。 如此又等了很久,兵士不知从何处找了荆条来放在了厅内。 林揽熙不忍她在远处站着,索性命李大人领着家眷在厅内一道听审。又特意赐了座。 李清婳远远冲着林揽熙福了一福,是拜见贵人的礼数。林揽熙心里一跳,知道大概是李家已经向她说起自己的身份。 他一时心里有些乱,不知她是不是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越发疏远自己。头一回的,林揽熙竟然觉得太子的名头会成为自己的负累。 可纸包不住火。这件事她早晚都要知道,自己总不能一辈子都拿夫子的身份对她。林揽熙觉得,她此刻知道或许比晚些知道更好。 自己就能更真诚地面对她了。 李清婳并不知道林揽熙此刻的心思并未用在审案上。她只是看着地上的荆条有些不解。而且,她实在担心孙厨娘。 好在,林揽熙要等的东西已经等来了。 只见他不慌不忙,从地上捡起了一根荆条,慢悠悠道:“苏大人,你说说这荆条吧。” 刑部侍郎立刻毫不犹豫道:“此荆条正是宋大虎身上遍布伤痕的理由。他醉酒后因神志不清而倒在马厩里的荆条之上,所以才导致身有伤痕。而这荆条的来处,按照我们之前查得的结果,正是宋大虎因养死好马被李大人斥责后,蓄意找来喂马的刺荆。因李大人斥责,所以他怀恨在心,特意用刺荆混入草料喂马,以此让马匹舌胃皆伤,暴毙而死。” 说罢这句话,刑部侍郎看了一眼宋大虎的儿子宋有仁。宋有仁哼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这不是应该结案了吗?”燕儿冲着李清婳小声嘀咕了一句。李清婳没吭声,但心里也有疑惑。 林揽熙略略颔首,见李清婳神色不似方才紧张,语气也渐渐变得自然起来。“可这荆条却是山上才能生长出来的。” 刑部侍郎有些不解。 林揽熙继续笑道:“方才你们去李府的后院查过,后院紧连着一片林地。那林地之中便有不少荆条,此为野荆树。而眼下这荆条,也就是马厩里的荆条,却是山地间才生长的高山荆。而这高山荆,至少要去盛京城北十里路之外的地方才能摘得。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既然宋大虎想要找荆树,为何要舍近求远呢?” 结合着眼前摆着的两种荆条,众人不得不承认林揽熙说得是对的。 林揽熙站在厅内,颀长的身子加上矜贵的气度足以让所有人的视线根本脱离不开他。李清婳远远望着,只觉得他说话有理有据。 “还有,如果宋大虎真要拿荆条喂马,那为何要一次弄来这么多荆条,明晃晃地摆在马厩里呢?岂不是惹人怀疑吗?”林揽熙继续道。 刑部侍郎反应过来,追问道:“太子爷这么说,这荆条不是宋大虎找进来的,而是别人?” “没错。”林揽熙扫了面如土色的孙厨娘一眼。 “那就奇怪了。这荆条,除了负荆请罪,还能有什么用啊?”刑部侍郎一脸不解。 “所以就要问孙厨娘了。”林揽熙笑笑,眼神看似扫向众人,实际上却是关切地看了李清婳一眼。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孙厨娘还是那句话。 林揽熙点点头。“这件事不知道也就算了。那你该解释解释,为何在宋大虎出事之前,你一直在外头大肆宣扬,说你丈夫养死了太傅大人的爱马,太傅大人十分恼火之事呢?” “我……”孙厨娘一阵词穷。 林揽熙的神色显得十分轻松,似乎案情已经要水落石出了。“还有,在案发前的几日,你还特意找了一位文书,询问若是奴才被主人家拷打,官府该如何治罪于主人家?莫不是,你要用这荆条让宋大虎受伤,然后陷害太傅大人?” 看着孙厨娘不开口,林揽熙笑道:“你不说也不要紧。但看这荆条,你可知它为何有些泛蓝?” 没人能答得出来。林揽熙自己答道:“书上有云,高山荆遇矾,则泛蓝。” 孙厨娘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无比。而后,她的情绪忽然崩溃下来,原本还咬死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忽然指着宋有仁哭道:“我养了个什么儿子啊!!我对不起李家,对不起老爷,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小姐啊。” 后来,在孙厨娘一字一句的泣述里,众人才知晓事情的经过。原来那荆条是宋有仁特意从外头弄进来的,因为他不知道府里后山有荆条。彼时孙厨娘问他为何运来这些东西,宋有仁说是让父亲用这些荆条把身子弄伤,然后他好借机诬告李太傅私设刑堂。孙厨娘不肯,宋有仁便让自己的媳妇苦苦相劝,说不过图些银子罢了。 孙厨娘一时糊涂答应下来,又让宋大虎吃醉酒,自己好用荆条给他身子弄伤,没想到他吃酒过多,自己才刚下手抽了一下,宋大虎就没了气息。 为着这事,孙厨娘后悔不已。偏偏李太傅又给了她厚厚的抚恤银子,让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可为保住儿子性命,她也只能把这事瞒下来,又想法让人以为那荆条是宋大虎自己搬回来的。 谁能想到,太子爷不仅发现了荆条不对劲,还找到了荆条泛蓝的理由。宋有仁正是做白矾生意的,所以在搬荆条的过程中不自觉沾上了。 这样一出荒唐的闹剧让所有人瞠目结舌。宋有仁夫妻两个被押送官府治罪,自然不归刑部所管。而孙厨娘则是给徐氏二人磕了几个头,才肯走。李清婳虽然依然有些同情,可一想到她曾经想诬告自己的父亲,便对孙厨娘也没什么可说的。 而这会,其实所有人心里对林揽熙都是生了几分佩服的。谁也没想到,太子爷心细如发又知识渊博,竟然通过几根荆条就查出了罪魁祸首。 刑部侍郎佩服得五体投地,举着荆条看了半天,只见上头的蓝意微乎其微,便愈发赞叹。第一他根本不知道一个小小的荆条还能变蓝,二则即使告诉自己,他也未必能找到啊。 太子爷这么多年的书的确不是白读的。 李诚业也十分佩服。他之前一直以为太子真像皇帝口中说得那样,整日在书院混日子。但今日他的确对太子改观了。“多谢太子替臣洗清冤屈。” 林揽熙摆摆手。“李大人清者自清。再说,即使此事为真,也不会撼动李大人的位置,不是吗?” 二人的声音低低的,没有旁人能听见。李诚业脸色一变,感知到林揽熙的敌意,却也没有吭声。他也听贵妃念叨过,太子不过是替先皇后不平罢了。 其实是出于一片孝心。李诚业没有在意。 而徐氏也领着李清婳过来拜谢林揽熙。林揽熙看了看李清婳,见她眼底是真的写着谢意,心情才好了不少。还以为她会因此而惧怕自己。 李清婳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好听。“多谢太子。还是,多谢林夫子?” 她的眼里难得没有抗拒。 林揽熙喜得心花怒放,唇边几乎就要漾起笑容。可徐氏夫妇二人在旁,他便忍住了,努力用淡然的语气道:“分内之事罢了。” 徐氏和李诚业在这会被礼部侍郎叫走。此处便只剩下林揽熙与李清婳二人。 “你的琴艺不学了?”林揽熙再问。 李清婳点点头。“自觉琴艺尚可,不敢再占用夫子辰光。” 林揽熙蹙蹙眉,“那往后再有案子可怎么好?” 李清婳不解地看向林揽熙。林揽熙淡淡笑笑,眼底永不餍足地望着她,语气低哑道:“你不学琴艺,往后再有李府的案子,本王可难保不会犯糊涂。” “你……”李清婳气得直跺脚。 “你学不学?”林揽熙看似威胁,实际上心里却十分没有底气。甚至连声音也愈发嘶哑。他太怕她拒绝了,也怕她看出自己在她面前,实则外强中干。 “我……”李清婳蹙蹙眉,心里犹豫又忐忑。“我想想。” 这样的答案已经是意料之外了。林揽熙愈发高兴,却把笑意深深藏在眼角,而后领着刑部的人离开了李府。 送走这一干人等的徐氏过来握住李清婳的手,娘两一起往李清婳的院子走。徐氏一边走一边嘀咕起林揽熙的事。“婳婳,这位太子爷可比娘亲想得厉害多了。” 李清婳想起他让自己回去学琴艺的事,一时有些犹豫。和喜欢读书一样,她其实挺喜欢学琴的,但总要顾及徐铭洲的心情,而且她也不想总跟林揽熙这种性情古怪的人相处。 徐氏以为李清婳害怕了,没再提起方才的事,而是问道:“婳婳,今日的时辰已经不早了,你第一堂课已经耽误了,第二堂课也别去了吧。” 李清婳摇摇头。“娘亲,我还是想去。” 徐氏蹙蹙眉道:“我听说铭洲那孩子这些日子诗文做得都不好,在盛京城里的声望大不如前。”言外之意是,婳婳很是不必为了他为去读书。 李清婳却继续摇头道:“娘亲您方才瞧见太子断案时的模样了吗?” 徐氏点点头,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李清婳笑笑道:“娘,我觉得太子爷断案时胸有成竹的样子很是让人钦佩。我想,我是您的女儿,将来总要照顾您和父亲呀。所以我不能一直这么胆小下去,我想多多锤炼自己,让自己的胆子变得大一些。” “这跟读书有什么关系?”徐氏追问。 李清婳笑笑。“酒壮怂人胆,读书也是啊。读书会让女儿变得更加有底气。而且,女儿喜欢读书。从前读书的初心是什么都不要紧。但眼下,读书真的是件快乐的事。娘亲,您不知道那种心情。每次遇到什么不解的字儿,或是难解的术数题,一点点思索后解出来的那一刻,真的很让人满足啊。” 徐氏被李清婳说得点了点头。其实她也觉得女儿这样胆小不是什么好事,要是读书真的能让她的胆子变得大一些,那真是件好事啊。 想想太子不过二十几岁,就比那些刑部眼光毒辣的老臣都厉害,徐氏也真的有些羡慕。于是她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读下去吧。娘亲还是那句话,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清婳笑着点点头,又想起方才人群之中笃定贵气的林揽熙。与自己相比,他似乎是个很有力量的人。 过了一会,卢氏来还钱了。对于徐府来说,凑齐八千两银子虽然有些难,但也不至于耗费太多时日。其实是先行挪用了徐铭洲将来成婚时的聘礼。为此,徐安慎狠狠骂了卢氏一通。 一进门,卢氏便先往四处探头探脑的,小丫鬟没吭声,但在请徐氏的时候还是告诉了徐氏一声。徐氏一听就知道,卢氏是看热闹来了。 可惜她来晚了,而且也没有热闹可看。 徐氏收了银子,当面派人把银子送到了官府,又取回了那张借银文书。 卢氏看着正厅里小丫鬟还在收拾着,便知道传言不假,的确是有刑部的人进了李府。她清清喉咙,故意安慰道:“方才听说刑部来人了?妹夫没什么事吧?” “没事,刑部侍郎查案罢了。为表对诚业的看重,是太子亲自过来帮诚业洗清的冤屈。”徐氏故意这么说。 卢氏果然有些嫉妒,“太子爷还来了啊?” “是啊,这不是怕冤枉我们诚业吗?”徐氏不以为意地笑笑。 卢氏尴尬笑笑,心里却有些酸。她连太子什么样都没见过呢,太子却上赶着来为李府洗脱冤屈。哎,这位小姑子真是命好啊,一点委屈都没受过。 “你都不知道,外头的话传的可难听了,我怕你心里不舒坦,特意拿了些宽心的补药来给你吃。”卢氏又道。她等着徐氏来问外头传的是什么话。 可徐氏问都不问就道:“吃那些东西做什么呀。穿着那些人穿不起的绫罗绸缎,吃着他们这辈子也买不起的点心瓜果,我又何必在意她们的想法呢?嫂嫂你也是,别总听他们说的闲话,有那功夫赶紧让铭洲考个功名吧,要不然诚业有些扶持他一把,都不成呢。” 即便是权贵之子,也得有些功名在身,才能让家中安派官职。从前的祝宝荣便是三甲传胪。 卢氏被戳中了软肋,心里一阵窝火。因为这八千两银子,徐铭洲至少要明年才能参加科举。那孩子还得再苦学一年的功夫。为此,徐安慎气坏了,一顿骂自己是无知妇人。 他以为自己早把那银子还清了。 一肚子苦水的卢氏看热闹不成,便打算再问问李清婳的亲事。徐氏知道卢氏的脾气,不给她个准话肯定是不成的。 “其实铭洲的学问一直都很好,在盛京城里也有诗名。前年第一回参加科举,不过是因为吃坏了东西所以没考好。这一回参加府试,一定能一举得个解元。到时候国试和殿试,肯定都不差,往后前途也一片大好。那孩子毕竟机灵,不像是那种只知道死读书的孩子。” 卢氏使劲夸耀着徐铭洲。太傅府地位高不可攀,她不敢因为八千两银子的事怪罪徐氏,相反更希望能成为李家的女婿。 但徐氏这回给了准话。“我们家婳婳喜欢读书,什么时候读够了书,什么时候再嫁人,我估摸着铭洲也等不起,索性这门亲事还是罢了。” “罢了?说罢就罢了?”卢氏瞪大双眼。“这,这怎么能行呢?那从前你说得那些话……” “哪些话?”徐氏轻轻笑着。 卢氏一句话都想不起来。她看着徐氏睿智清丽的脸庞,忽然明白,人家从来都没说过要让李清婳嫁给铭洲,只不过是顺着自己的话随口应付罢了。 比如卢氏说这两个孩子真配,徐氏就说是啊。卢氏说将来要是能让铭洲娶婳婳就好了,徐氏说没错。 …… 卢氏气得牙痒痒。可她不敢把人家怎么样,讲道理又说不过徐氏,于是便只能说好话。可好话说得口干舌燥了,徐氏依然一脸无动于衷地在那吃着点心。 气得卢氏心口窝都疼了。“将来铭洲也是要做朝廷官员的人,你好歹是做姑母的……” “先做上朝廷官员再说吧。” 如此几个来回下来,卢氏算是彻底没法子了。她气鼓鼓地告了辞,回府把事情都学给了徐铭洲,然后告诉他,自己尽力了。 …… 徐铭洲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另一边的林揽熙也回了皇宫,向皇帝简单说了李家马倌之死案。然而皇帝也不怎么在意,简单听了几句便道:“这事不要紧,你查明白就成了。朕另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 说罢,他沉吟了一下,又继续道:“这事还是贵妃提出来的。” 林揽熙听见贵妃二字脸色就不太好,但还是听着皇帝继续说了下去。 皇帝的脸上带着自然的笑意。“前两日贵妃从朕要话本子看,朕问她为何,她说娘家孩子喜欢……” “好像是太傅家的长女。”皇帝见林揽熙眼里有些兴致,慢悠悠继续道:“朕是想着,这些好人家的女儿既然已经读了书,那总不能白读。既然男子可科举,不如也设一门女子科举。自然了,考中的也不必授予什么官职,只需要赏个诰命,或者发些银子便罢了。要紧的是借此举,要天下之人都读书知礼,明晓是非,广开读书风气,化文明,扬国威。” 虽然不喜欢跟李贵妃有关的事,但林揽熙不得不承认这事其实是个好主意。要紧的是,李清婳一定会喜欢。 林揽熙甚至能想象她兴高采烈地捧着书苦读的模样。 “儿臣觉得此举极好。”林揽熙毫不犹豫道。 皇帝更高兴了。想想原来这个儿子可是连半点政事都不关心的,但眼下却能与自己议论国事了。老怀欣慰啊。 “儿臣可亲自主持这第一年的女子科举,以示帝王对此事的重视。自然这事不能急,就以明年六月开考最佳,与男子一样,分府试,国试与殿试三场。府试取前一百,国试取前五十,殿试取前十,头名授乡主,月俸十银……” 看着林揽熙滔滔不绝的样子,皇帝觉得自己江山后继有人了。 女子科举之事很快传遍了大盛的每一个角落,连雪沁馆里的贵女们也都热络地聊起这件事。李清婳昨儿听说这事后就开心的一夜没有睡好。就好像很多男子考取功名不是为了做官,只是证明自己学有所成一样,李清婳不在意那些名誉,只希望能证明自己的书没有白读。 但其他人想到的就不止这么简单了。府试和国试也就罢了,但凡能进入殿试的女子,就意味进入了皇帝的视野,成为了真正的名门贵女。这样的好事无论对于女子本身,还是家族来说,都十分紧要。更别提那些贫苦人家的女儿,或许更能借此机会改变自己和族人的命运。 甚至有人还觉得,皇帝让太子爷亲自主持女子科举,没准是有从中选太子妃的意思。李桃扇就是这样想的。她觉得林揽熙喜欢李清婳不假,可皇帝没准还会从中选太子侧妃。所以只要自己能入殿试,将来胜算还是很大的。 柳知意倒是不在意,拉着李清婳道:“我都定亲了,就不考了。怎么着也得考虑祝家的面子。” 李清婳早知她与祝宝荣定了亲,也不意外,点点头道:“舒玉也不考啦。” “你替我们两个就行了。到时候要是真入了殿试,我们两个替你摆酒。”柳知意笑着说。但其实说实话,她觉得婳婳入殿试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毕竟大盛共有十三府,加起来就是一千三百多人。要是从这一千三百多人中再成为前十,简直比中状元还难。 但是她还是很支持婳婳的。“对了婳婳,殿试里除了考卷外,还有一门女艺,你想选什么?” 李清婳有点犹豫。她其实比较擅长绣工和琴艺,所以这两样哪个都可以。但父亲说既要读书又要练绣工,对眼睛不大好,所以她还是更倾向于琴艺。 “我也觉得你应该练琴。上回你的琴弹得多好啊。”柳知意毫不犹豫道。“这样你还能多省些功夫出来读书,毕竟绣活可比练琴费时间多了。” “你说得也是。”李清婳点点头。这么说,自己还是要去上琴艺课?她有点犹豫,但很快这点犹豫便被自己打发掉了。 自己跟母亲说了,不想再这么胆小了。自己得勇敢一些,去面对畏惧的人或场面。至于表哥的想法,自己也不该在意了。 “走吧,我们去上琴艺课。”李清婳下了决心。 林揽熙知道李清婳一定会到的。从皇帝下了旨意的那一刻,林揽熙就知道以她爱读书的性子,不会错过女子科举。就好像一个喜欢看戏的人,一定不会错过一场梨园宴。 但在李清婳进门的那一刻,徐铭洲的脸色却是一沉。他知道徐氏不同意自己与婳婳表妹的婚事了,但他觉得事情不是没有转机,毕竟婳婳心里还是很在意自己的。 但此刻,看见李清婳依然不顾自己的心意回了琴室,他就觉得烦。李桃扇在旁边添油加醋笑笑,故意路过徐铭洲的座位道:“铭洲表哥,看来婳婳姐现在也有自己的主意了。” 她之前就听说了徐铭洲不让婳婳学琴的事。 “要是你与婳婳姐的亲事不成,表哥,你不如试着走一走太子的门路呢!”李桃扇又道。她说得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在国子学府里头,除了想当太子妃的贵女们,还有很多指望抱住太子的大腿在仕途上攀升的公子哥儿。 徐铭洲有一瞬间的动心了。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跟那些公子似乎不太一样。太子从来的第一天就对自己充满了敌意与厌恶。 大概是李清婳的缘故。徐铭洲不傻。他现在走回头路根本来不及了,只能牢牢地把李清婳抓在手里。 作者有话说: 走一章剧情~~推一下进度,哈哈,铭洲快要下线了,然后林揽熙要加快脚步了,就这样 ? 第 32 章 然而徐铭洲还没等走过去跟李清婳说话, 林揽熙已经大踏步地走进来,那眼尾写满矜傲,淡淡瞧了徐铭洲一眼。 徐铭洲顿时没了底气, 心里一虚。 “这节课学《风雅》。”林揽熙的声音低哑,语气轻快。因为他已经看见李清婳坐在琴椅上。她正认认真真地在给琴弦调音。几日没来,琴弦自然有些松。 很多贵女学得都比从前更认真。但林揽熙从不会单独指点某个人, 一向都是自由练习的。除了李清婳之外。 “方才这一段, 李清婳, 你来弹奏一遍。”林揽熙教完一段,便把双手抚在琴弦上, 冲着李清婳说道。 李桃扇在后头恨得要死。太子爷每回都只找李清婳一个人弹奏,好像她们都是空气似的。李桃扇整日来了就是傻坐着,这让她觉得自己每日都是在浪费光阴。 曹雪柔却并没有之前那么不喜欢李清婳。自从她单独给自己包扎了伤口之后, 她就已经不再对李清婳冷嘲热讽了。 《风雅》是特别难的曲目, 李清婳只见林揽熙的手指翻飞,却根本达不到那么熟练。而她也知道,这还只是《风雅》里面最简单的一部分。 李清婳在弹奏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想凭自己的琴艺,不会太好,大概也不会太差。于是她把手指放在了琴弦上, 但她才刚弹出三个音,便被林揽熙叫停。 “不成。快了。”林揽熙的眉头紧蹙。 李清婳微微点头, 又重头再弹奏一遍。这一次, 她弹奏的速度更快了一些, 但很快又被林揽熙叫停。 “还是不对。你的手指不够用力, 声音总是虚浮着。”林揽熙依然不满意。 李桃扇在旁边看得有点高兴了。她觉得李清婳很可能是得罪林揽熙了。 李清婳的脸有些泛红, 但也知道林揽熙的话说得并非没有道理, 于是她又重新弹奏了一遍。这一次, 隔着护甲,她也能感受到琴弦的力量。她觉得这一回应该是没问题了。 然而,在弹奏了大约几息的功夫之后,林揽熙那低哑而不满的声音再次响起在琴室里。“这里就不该用力了。你看那曲谱,此处正是墨客失意的时候,该当轻拢慢捻才好。” 这会,学室内的众人已经出现了低语声。李桃扇更是忍不住推了推曹雪柔的胳膊道:“雪柔,你看林公子是不是故意在找清婳的毛病啊?” 曹雪柔见她眼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神情,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厌恶。自己怎么跟这样的人交好呢?自己也曾这样吗? 她陷入了沉思。 林揽熙的目光虽然看似游离,但其实时不时就会看一眼李清婳。此刻瞧见李清婳的脸红得跟宝石一般,双眸轻轻抖动,就知道她是有些难过了。 林揽熙只觉得心里一阵不舒坦,又急又无奈。可他必须要这样,不这样做,就没办法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了。 他强挺着对她的心疼,继续硬着语气道:“不许停,继续弹。” 柳知意蹙着秀眉,有些担心李清婳。但李清婳从小就是个要强的人,既然知道是自己错,她虽然难过,但并不会放弃。 于是,柳知意便见到李清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重新把手指放到了琴弦上。 哪怕是林揽熙,此刻也不得不承认,李清婳学琴天资聪颖。《风雅》这一首几乎是最难的曲子,自己稍稍点拨,她就已经比大部分人强上许多了。但林揽熙还是尽力露出不满意的神情,美目低垂,轻轻摇着头。 在众人耳中,这分明已经是一首近乎完美的曲目了。徐铭洲死死盯着林揽熙的一张脸,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说他喜欢李清婳,可眼下这分明是为难。说他不喜欢李清婳,可林揽熙眼里又只有李清婳一个人。 徐铭洲嫉妒又烦躁。婳婳表妹怎么就这么听林公子的话呢?她不是一向有自己的主意,连自己的话都不听吗? 整整一堂课的时间,林揽熙都在纠正李清婳的错处。自然了,他美其名曰,这是所有初学者都容易犯的错误,李清婳不过是个示范,所有人都该对镜自照。 直到下课,李清婳终于抬起头说了一句学生受教了。林揽熙看似无意地扫向她的脸庞,见她双眸果然已经微红,林揽熙悔得心痛,却又不得已,继续道:“李清婳,一会到我的茶室来,带着你的琴谱。” 显然是要加课的意思。 李桃扇在旁边忍不住凑过去问道;“婳婳姐,你怎么得罪林夫子啦?” “这叫得罪啊?你们小李府把夫子授课叫做得罪啊?那你怎么不得罪林夫子试试看呢?让他也单独教教你。你不知道这一堂课下来我们婳婳琴艺精进了多少,你呢?还是那点子能耐。” …… 柳知意看上去温柔,但实际上发起火来一点不比赖舒玉差,甚至比赖舒玉还要更得理不让人。果然这番话说完,李桃扇的脸已经比李清婳还红了。 徐铭洲在一旁听得不顺耳,想走过去替李桃扇争辩几句,但一瞧李清婳在那,还是压制住了。他决定走过去关心一下婳婳。 “婳婳,要不我陪你一道过去,我正好有些琴谱上不明白的地方要问。”徐铭洲关切道。 李清婳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动,但又觉得这样不妥。柳知意却一眼看透徐铭洲的心思,笑笑道:“那正好啊,要不然我还打算陪婳婳一道过去。既然这样,徐公子你陪婳婳去吧。” “啊?好,好啊。”徐铭洲没想到柳知意竟然替李清婳答应下来。自己本想客气一下的,他自认还没有胆子敢跟太子做对。 不过,徐铭洲蹙蹙眉头,好像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他觉得有点骑虎难下。 李桃扇嫌弃他没能耐,却还是出言给他个台阶道:“这样不妥吧,林夫子指名让婳婳姐一个人过去啊。夫子的茶室可不是随便进的,咱们不能不守规矩。” “那倒也是。”徐铭洲很快把话接了过来。“那这样吧,婳婳,我在回廊等你。” 柳知意意味深长地笑笑,看了婳婳一眼,意思是你瞧见没有。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李清婳如今对徐铭洲的期望本也不高。更何况,一个能把案子查得明明白白的人,李清婳不觉得他像从前那样可怕了。 林揽熙是一个真诚的人。 至少,比铭洲表哥更真诚。 “我一会就回来。”李清婳冲着柳知意道。柳知意笑着点点头,说自己会在回廊等她。 李桃扇看着李清婳的背影,死死咬着嘴唇。不管怎么嘴硬,她其实真羡慕死李清婳了。她甚至觉得,只要李清婳现在说想当太子妃,那太子一定会十六抬大轿把她娶回去的。而自己呢,明明进了国子学府,可与太子的来往却比从前更少了。 太子甚至从来都不正眼看自己一眼。李桃扇真不明白自己差在哪里。扭过头看见柳知意一脸淡笑,李桃扇觉得有些尴尬,哼了一声道:“林夫子不教我,不也没教你吗?有什么好高兴的。” “我不想学啊。你很想学,我看出来了。”柳知意呵呵一笑。气得李桃扇要冒烟了。平时曹雪柔都能过来帮忙说几句话的,可今天曹雪柔懒懒不动弹,李桃扇失道寡助,就更没劲头跟柳知意较劲了 另一边,李清婳进了林揽熙的茶室。令她讶异的是,那茶室淡雅而温馨,并没有天子的高不可攀。绕过紫檀木镜心屏风,便是宽敞的房间。当中一个紫铜香炉,靠墙是黄梨木雕花案椅,墙上悬着十二把泥金真丝竹扇,靠窗是一架真正的焦尾古琴。 林揽熙此刻正坐在古琴旁,微微闭着双目,往日眼眸中的跋扈与魅惑被敛起,竟有一种亲近平和之感。 李清婳呆呆站在那。恍惚间觉得,他似乎与在惠光书院时完全不一样了。从前他不过是个少年,但现在他似乎已经像个大人一样,让人觉得踏实。 想起他在李府断案时的场景,李清婳便愈发佩服。站在人群中侃侃而谈,让所有人为之叹服,是一种很厉害的本事呀。 就在这会,林揽熙忽然睁开了双眸,瞧见门前怯懦的少女。他的唇瓣不自觉向上微微扯动,但很快又收敛起,摆摆手道:“坐下。” 李清婳微微颔首,走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她很意外的发现,自己并没有之前那么畏惧他了。 但林揽熙并未跟她说话,只是把护甲缠好,而后抚起了琴。依然是那曲《风雅》,可与方才课上的那一曲完全不同。 如果说课上的林揽熙琴艺纯熟,那么此刻的林揽熙便是与琴融为了一体。李清婳呆呆看着他,终于明白为何他对自己的琴艺如此的不满意,也明白了原来平时授课的他还尚未倾尽全力。 此刻的林揽熙与昨日断案的林揽熙一样,似乎都在熠熠发光。他骨节鲜明的手指在琴弦上翻转跳跃,将一曲《风雅》弹奏得如泣如诉。 李清婳仿佛看见了一位文人从寒窗苦读到一举成名天下知,再到最后失意落魄,幽居草屋的波澜一生。她的心随着他的琴声,随着这位文人的命运而起伏着。 最后,是重重的尾音,是那位文人在临死之前的沉重叹息,是对彼时权贵的不满,是对自己一生故事的回味。 李清婳彻底呆住了。 林揽熙亦是要好久才能从情绪中抽离出来。如他曾说过的那样,弹琴,是一件极耗费情绪的事。但为了她,这一切都值得。 抬眸看见李清婳呆呆傻傻的样子,林揽熙忍不住想笑。 李清婳也不吝夸奖,一双眼闪着星星,“林夫子可真厉害啊。” “是吧。”林揽熙颇为得意,心里比吃了蜜糖还要甜。“你想学?” 李清婳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正中林揽熙的下怀。“为了明年的考试?” “嗯。”李清婳再次点点头。 “嗯。”林揽熙心里对老头子生了几分感激,甚至对李贵妃也有些感激,随后尽量装出淡然的样子道:“那这样吧,以后每堂琴艺课之后你都来茶室,我单独教你半个时辰。” “真的吗?”李清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那样的话,其他人?” “我是看你天资聪颖才肯教你。你要是不想学,便罢了。”林揽熙摆出嫌弃的样子。可一颗心却提得老高,唯恐李清婳拒绝。 他可再想不出旁的法子了。为了眼前的小妖孽,林揽熙不知判了多少奏折,查了多少案子。为着自己主持女子科举一事,皇帝说既然如此,为显公平,便连男子科举也一道主持。另外,有关科举的折子和案子,都要林揽熙管。 …… 林揽熙觉得追个媳妇真不容易。 好在在读书学琴之事上,李清婳总不会让人失望。“既然夫子抬爱,清婳一定勤加练习。”李清婳信誓旦旦地表着决心。 林揽熙满怀安慰,决定回去给老头子好好磕个头,脸上却神色平淡道:“来吧,先用块点心,时辰尚早。” 李清婳想起自己曾在他面前饿肚子的事……脸色一阵赧然。 林揽熙却恍若想不起来,淡淡抿了口熟水。这日子真好过啊,即便想到晚上还有一堆奏折等着自己。 外头,李桃扇故意从茶室门口走了一圈。林揽熙的茶室一向外人不得进,又有屏风挡在门口,所以正常看不着什么。但李桃扇故意找了角度,还是能瞧见屋里李清婳坐在那吃点心的场景。 那点心自然也不是寻常的点心。李桃扇记得那五色点心是御膳房今年研制的新品,一口下去,能吃着五种不同的味道。她上回在李贵妃的佑华殿曾经吃着过一回,可也只有一块而已。那点心精致难得,又要用蟹籽作为主料,很是贵重。 李桃扇咽了咽口水,嫉妒地跟身边的曹雪柔道:“你看见没有?我那婳婳姐在林夫子的茶室里吃点心呢。她怎么那么大脸啊,那是夫子的点心。” 曹雪柔没有以往那么言辞犀利,而是平淡道:“夫子要教她学琴,饿了吃些点心也不是什么大事啊。我之前也在陈夫子那用过茶水的。” “你怎么……”李桃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曹雪柔并没有多说什么。说实话,那日李清婳给自己缠绢布的场景让自己印象太深了。她也在那一刻明白了为什么李清婳才来国子学府不久,就能够被大家喜欢。 那样温柔善良的姑娘谁不喜欢呢?为什么非要活得咄咄逼人呢?曹雪柔觉得从前的自己做得不对。当然了,对于林揽熙,她还是没放下。只是曹雪柔觉得,先要成为一个自己喜欢自己的人,才能被别人喜欢吧。 所以她不想再像李桃扇那样什么都要计较几句了。 李桃扇跟她话不投机,便去找徐铭洲了。徐铭洲果然跟柳知意都在等李清婳,只是二人站得距离很远,说话都听不清的距离。 李桃扇走过去,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林夫子是真的很把婳婳姐当回事。表哥,你要放弃了吗?” 一句话正中徐铭洲的心坎。他蹙眉摇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李桃扇抬眸道:“表哥不知道婳婳姐最大的长处是什么吗?” 徐铭洲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李桃扇看着不远处柳知意蹙着眉,笑笑道:“婳婳姐最大的长处也是她最大的短处,就是心软。表哥,你现在就得抓住这一点,让婳婳姐知道你的难处,你的痛苦。到时候她肯定就会心回意转了。至于我伯父伯母那,表哥实在不必担心,她们一向都最听婳婳姐的了。” “我明白了。”徐铭洲慢慢点了点头,又听李桃扇继续说着。 “表哥要抓紧跟婳婳姐把婚事定下来。你想,要是明年六月是女子科举,婳婳姐真得了什么头名,而表哥你却要等到明年九月才能进行府试,到时候岂不是落在婳婳姐的后头了。那,很多事就来不及了吧。” “多谢桃扇表妹了。”徐铭洲立刻醒悟过来。 李桃扇笑笑,却一边往远走一边在心里想。头名哪就那么好得了,李清婳读书再好,却恐怕连殿试那一步都到不了。毕竟整个大盛能参加科举的女子加起来,不知有多少万人。 昨儿母亲还说没准李清婳能考上,李桃扇当时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要是科举那么容易,就不会有那么多读书人考到五六十岁也考不上了。 她甚至跟母亲打赌,要是李清婳能考上,那自己以后看见李清婳就跪着走路。金静萍没读过那么多书,一听这话倒也赞同了。的确,哪那么好考,李清婳虽然的确读了很多书,但据说都是为了徐铭洲读得,存的是少女心思,哪能真正往脑子里去。 这样一想,金静萍觉得,李桃扇进入殿试的机会或许还比李清婳大一些。毕竟之前李桃扇的诗名还算不错。 林揽熙的茶室里,幽幽的琴声响起。这一回是李清婳在弹奏,依然是那曲《风雅》。林揽熙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心里的担忧一下胜过一下。 按照这小妖孽的聪慧劲儿,只怕自己晚上除了批奏折之外,还得再加两个时辰练琴。不过,林揽熙依然心里舒坦,大不了一夜不睡。 “这里错了个音。”林揽熙站在李清婳的面前,总能准确的找到她弹错的地方,哪怕是在弦音最嘈杂之处。 李清婳学得愈发认真。她学琴十年,不得不承认从未见过像林揽熙这样琴艺精湛的夫子。能被这样的夫子教着,是自己的幸运。 望着李清婳那张清丽如水的面庞,林揽熙几度平了平自己的呼吸。夏末的燥热明明已经被茶室里的冰压住,但林揽熙却依然觉得身子滚烫。 待望向李清婳时,他才忽然明白。大概滚烫的不是自己的身子,而是被她撩拨的心。 她纤白的脖颈露出一截,乌黑的鬓间散下几缕碎发,粉白的指甲,修长的手指,甚至连她手上的翠玉镯都显得那么赏心悦目。 林揽熙立在她的身侧,玉白色的锦衣与她浅绿色的长裙相衬,显得清爽而和谐。 直到李清婳忽然弹错了一个弦,林揽熙忍不住上前帮她修正,没想到她没反应过来,两个人的手指轻轻贴在了一起。 李清婳如触电一般弹开,脸色有些泛红,眼底也有些不知所措的慌张。琴声便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打破了茶室里平静淡雅的氛围。 “夫子……”李清婳的声音软糯而轻柔,听得林揽熙身子一软。他不得不用五根手指一把撑住了桌案。 “学琴要心静。”林揽熙一脸不耐烦。可心底却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李清婳被他的平静镇住,反觉得是自己多想,一时不由得有些赧然。夫子是如常指点,不过是无意中碰触到了自己的手指罢了。 李清婳觉得自己要是因此再害羞下去反而显得小家子气。 毕竟林揽熙一脸义正严词的模样。 于是,李清婳的手重新抚上了琴弦,悠悠流转的琴音再次响彻在茶室内。 而她并没有注意到,另一边的林揽熙却是慢慢走到了茶室的门口,冲着守在外头的昌宁语气淡然道:“把茶室里的冰都撤了吧。” 昌宁一脸诧异地看向林揽熙:“您不是一向怕热的吗?” 林揽熙没吭声,脑海里想得却只有她那冰冷柔软的手指。 昌宁也明白过来什么,福了一福便命小厮来把冰块挪走。茶室里便忽然热了不少。林揽熙取过一把玉骨扇,淡淡摇起来。 李清婳并没有感知到茶室里的温度有什么变化。她学了半个时辰之后,便继续上下一堂课。林揽熙下一堂没有课,守在茶室里懒懒看着面前的焦尾发呆。 昌宁一脸无奈地走过来,看着自家主子道:“爷,您不该回去看奏折吗?” …… 林揽熙点点头,又揉了揉眉心道:“再把之前我学过的那些曲谱全都拿出来,还有那些古籍,都要。” “爷,您那琴艺还要学啊?您是要靠琴艺状元啊?”昌宁的嘴皮子一向很跟得上。 林揽熙叹口气,嗔道:“你懂什么。” “奴才自然是不懂的。奴才就觉得,爷可真够辛苦的。”昌宁如实道。就这样,还连清婳姑娘一个笑脸都没得来呢。 昌宁对自家主子深表同情。 如此学了几日之后,李清婳忽然发现徐铭洲没来。她原本还没在意,是李桃扇走过来提醒她的。“婳婳姐,你没发现铭洲表哥没来吗?” 李清婳这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已经渐渐变得没那么在意了。 但眼下李桃扇提起来,李清婳的眼里还是有些担忧的。柳知意便劝了她几句,没想到第二日第三日,徐铭洲还是没来。 李清婳便在回府之后问了徐氏一嘴。 不问则已,一问徐氏倒有些犹豫。“这事前天我就知晓了,铭洲那孩子病了。” “表哥病了?什么病呀?病得重不重呀?”李清婳柔柔问道。 对着一脸关切的女儿,徐氏有些矛盾,但最后还是坦诚道:“你舅母说请了最好的大夫,那大夫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道是心病,开了些宽心的方子吃了。” 徐氏虽然如今不喜欢徐铭洲,但毕竟是徐家的孩子,要是真是因为自己而得了什么郁郁之症,那徐氏多少还是会在意一些的。不过,她没想把婳婳牵扯进来。 “表哥大概是为了不能参加今年的科举而难过吧。”李清婳知道了徐府欠债的事。娘亲没有帮徐府还钱,李清婳觉得是对的,毕竟那是徐府自己的债务,她们没有帮忙的义务。 “大概是吧。娘亲会派人送一些人参去的,婳婳就不必担心了。要是徐府需要找御医,你爹爹也会帮忙的。”徐氏又温柔说道。 李清婳还没等回答,一身品青色鹤纹官服的李诚业已经走了进来,正好听见二人的最后一句话,便张口问道:“你们是在说铭洲那孩子的事吗?” 徐氏点点头。“你饿了吗?要不要现在就传午膳?还是先喝点熟水,稳一稳。” 妻子温柔的声音让李诚业眉眼间的戾气散去不少,他摆摆手道:“不必了。你带着婳婳,现在就去看看铭洲那孩子吧。” “我送些人参就行了吧,不必亲自去探望吧。且不说铭洲是个晚辈,再说铭洲到底年轻,多多少沉重的心思,只要能想得开,身子也能很快恢复过来的。”说白了,徐氏就是不想去,更不想带婳婳去蹚徐家的浑水。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了,也不会进一家门。 但李诚业今日却格外坚持,甚至眉宇间没有平时对妻子的和气,像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一样。“你还是去吧。” 听他语气严肃,徐氏有些不高兴嗔道:“你回来对我板着脸,话又不说明白……” 李诚业拿自家媳妇没法子,笑了笑,又过去捏了捏李清婳的小脸,继续道:“你听为夫的,且去便是。带不带东西都不要紧,只要你带着婳婳去了便是了。” 徐氏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她听李诚业如此坚持,再加上语气如此严肃,便知道自己必须要带婳婳去一趟。 “婳婳你去换件衣裳,一会跟娘亲去你表哥那。什么东西都不要带,娘亲会准备好的。”徐氏吩咐道。 去徐府吗?李清婳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了。见铭洲表哥?李清婳不知为何,已经不那么期待了。 但既然铭洲表哥病了,那去看看也是应该的。李清婳点点头,回到自己的院子换了一身青缎子珍珠扣对襟长裙,头上也简单簪了几颗东珠,便随着徐氏一道出了门。 徐府不算小,毕竟是之前花了两三万两银子置办来的。李清婳和徐氏在正厅坐了一会,正觉得有些不耐烦,便见小丫鬟过来恭敬解释道:“太傅夫人,我们夫人一直在照顾公子,方才刚陪着公子用完药,更衣之后就出来拜见。” “不急。”徐氏依然不明白丈夫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来一趟。但既来之而安之,徐氏抿了一口熟水,坐在那等着。 她对于这座府邸的记忆并不多,因为后来祖母搬出了这座府邸,去了城外的庄子住。美其名曰是颐养天年,实际上却是看不惯徐府这幅重男轻女的做派。 李清婳坐在徐氏身边,虽然也对徐府有些好奇,但却没有探头探脑地多看,只是不时简单打量一下。 卢氏来的时候神色有一瞬间的慌张,但很快便满脸都是笑意。“妹妹可算是来了,婳婳也来了,铭洲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这样直白的态度让徐氏不高兴,但念在孩子病了的份上,她没计较,淡淡道:“我给铭洲带来了一些药材,也不知道能用上哪样,索性一样捡了一些。” 卢氏看了一眼,便知道那药材也是宫里李贵妃赏的。外头市面上可买不到那么粗的人参,都要长成人型了。 她心里高兴又羡慕,叹了一口气道:“其实铭洲那孩子也是想不开。他啊,心里惦记婳婳……” 李清婳早已垂下头去,神色不明。徐氏适时清了清喉咙道:“话不能这么说。虽然是亲戚家,可铭洲是个懂事知礼的孩子……” 卢氏脸色有些讪讪,换了话题道:“你们用了午膳没有,我这就传话下去,让下人安排午膳。我记得婳婳喜欢吃甜的。” 李清婳记得小时候舅母就是这样,什么都可着自己的口味来。她一直以为舅母很喜欢自己,但后来她发现,舅母其实是刻意在迎合自己。因为有一次外头纷传李太傅贪污赈灾银子,那会舅母对自己的态度便不是很客气。 李清婳从那时就知道了,舅母对自己好,是因为自己是太傅的女儿。但李清婳自认,为了徐铭洲可以不在意这一点。可渐渐地,她发现徐铭洲也并非印象中的温润公子。 于是二人就像现在这样,关系疏远起来。 徐氏也不打算多留,摆摆手道:“不必了,诚业等着我回去一道用午膳呢。” 小姑子与太傅感情好,卢氏老早就知道。这也是她羡慕小姑子的理由之一。徐安慎从来不会像太傅对小姑子一样对自己。徐安慎深受徐老将军的影响,认为女子不过是传宗接代,掌管中馈的人罢了。 “那好吧。”卢氏领头,带着徐氏和李清婳往后院走。徐铭洲自己住了一间院子,名唤望月轩,是自己亲自书好后刻上去的。 看着那尚算看得过眼的三个字,徐氏蹙蹙眉。卢氏却以为徐氏在欣赏徐铭洲的字迹,在旁吹嘘道:“我是看不懂的,不过府上之前来过几位名家,都说这字不赖。” 徐氏笑了笑。 二人不好进徐铭洲的卧房,便到正房去等着。徐铭洲虽然病着,但总算走路是不耽误的,只是脸色一片惨白,与从前想必有几分弱不禁风的样子。 瞧见李清婳,徐铭洲立刻便有些心痛似的,一幅想靠近却又不敢的模样,低哑着声音道:“婳婳表妹也来了。” 李清婳在外头面前不太爱说话,淡淡点点头。徐氏便接过话茬道:“好端端,怎么病了呢?铭洲,你是为了今年不能科举的事吗?” “有一些吧。”徐铭洲不好说已经不在意这事了。 “那我就得说说你了,你要是因为这事上火,那不是让你娘亲难堪吗?你娘亲又不是不故意不还银子的,之前你娘亲跟我说是忘了。”徐氏道。 卢氏的脸色有些尴尬,好在徐铭洲摇摇头。“其实也不全然是因为这事。铭洲只不过是……”他不好明说,看了李清婳一眼。 徐氏烦得厉害。心道你要是喜欢婳婳,早干嘛去了?跟婳婳又发脾气又不让她去国子学府读书的,这一件件办得都是什么事啊。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徐铭洲的话撂在了那,当做听不见。 卢氏赶紧替徐铭洲又把话圆过来,继续道:“妹妹也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知道这孩子什么脾气。他啊,认准了一条道就要走到黑的,谁拦着都不行。你也瞧见了,这其实么多大点事,可这孩子就急成了这样。哎,我也劝了他好几回了,可他就是不听。我看啊,这样下去都要出人命了,这哪行啊。” 瞧着徐氏还有心情喝熟水,卢氏有些按捺不住道:“我说他姑母啊,你也不舍得眼睁睁看着我们徐家的独苗活不下去吧。” 到这会,徐氏已经窝了一肚子的火气。她是想明白了,原来卢氏这母子两个是合起伙来想拿徐铭洲的性命要挟自己。 她打算把徐安慎叫出来问问,他这个当哥哥的到底什么意思。是真不在府里,还是藏着不露面。 可还没等徐氏开口呢,便有小丫鬟匆匆忙忙跑进来道:“夫人,夫人,不好了。外头京兆尹大人带着兵士过来了,说是要查查府里有没有窝藏罪犯。” 作者有话说: 我错了,哈哈哈,这章没让徐铭洲下线,下一章吧下一章,一定能下线了,大家可以猜猜是怎么下线的,猜中有奖嘿嘿 ? 第 33 章 这些日子盛京城里来了一伙山贼, 官府刚剿杀了一半就没了动静,所以近来常常会查。但这种事,几乎不会查到权贵人家。因为权贵人家几乎都有自己的护院, 不会让山贼贸然进入。 “京兆尹?小小的京兆尹也能上咱们府上逞威风了?”卢氏有意哄徐氏高兴,又继续道:“他怕是不知道太傅夫人也在这吧。” 然而徐氏却没有卢氏想的那般生气。相反,她想起了李诚业坚持让自己来徐府的事。她觉得京兆尹的到来或许和李诚业让自己来着有关系。 于是, 她毫不犹豫道:“我们出去看看吧。”说完, 她扭头看了一眼李清婳。她本想让她在屋里等着, 可一想到徐铭洲那副样子,她实在不放心。算了, 还是一道出去吧。 不过没等徐氏说话,李清婳就自己开口了。“娘亲,我们出去看看吧。京兆尹大人既然来了, 肯定是有要事的, 没准咱们能帮到舅母呢。” …… 卢氏想瞪一眼李清婳,还想问问她这话什么意思。可徐氏没给她这个机会,领着婳婳便回了前院正厅。 果然似乎京兆尹瞧见太傅夫人并不意外。“臣奉命来查一查府里有无窝藏罪犯。徐夫人,请你把府上所有人口都叫出来,我们要一一按照画像核对。” 卢氏脸色一白, 随即僵硬笑道:“这,这女子们就不必核对了吧。” “夫人见谅。而今流入盛京城的这伙山贼里面有数名女飞贼, 所以女子也要核查一番。”京兆尹并不给面子。 卢氏不乐意了, 掐起腰反问:“我冒昧问问这位大人, 是只有我们徐府这一家受了核查, 还是家家户户都要核查呢?您也瞧见了, 太傅夫人还在这呢。太傅夫人要是受惊了, 我看你们怎么跟太傅大人交待!” 她以为靠着徐氏就能吓住京兆尹。然后徐氏却在旁老神在在道:“我胆子没那么小。作为官眷, 我们理所应当支持官府查案。只不过,你得命人搬来椅子和藤伞。” 婳婳那么白,可不能晒着了。 卢氏气得心里一股火,却不敢冲徐氏发飙,只好又冲京兆尹道:“大人,您还未回答民女的话。” 京兆尹看了半天也看明白了,徐氏是正一品诰命,惹不得。可徐氏没有替徐府出面的意思,这位卢氏没有诰命在身,不过是一介布衣罢了。要不是看在徐安慎的面子上,自己甚至不必理会她。 京兆尹决定还是按照那个人的安排行事,于是懒懒摆摆手道:“这位夫人,本官没有答你话的必要。本官只能告诉你,本官是奉旨办案,并未逾矩。好了,请夫人把府中所有人丁都请来吧。” 卢氏的脸气得一阵哄一阵白,最后又变成了惨白色。她的眼里不知为何闪着些心虚。徐氏有点不解。 卢氏转过头来安排人为徐氏拿软椅和藤伞。又借着这个空跟徐氏道:“妹妹,你说今日这事要是传出去,多丢徐府的人啊。你跟这位大人说说,适可而止吧,啊?进来了,就当查过了吧,你说呢?” 徐氏现下几乎已经能肯定卢氏心里有鬼了。既然如此,自己又怎会轻易纵了她,于是故意呀了一声道:“咱们是官眷,也是臣民。人家京兆尹大人都说了是奉旨办事,咱们要是违逆人家的意思,那不就是抗旨吗?抗旨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李清婳用小声答道:“舅母,抗旨是会掉脑袋的。” …… 用你说。卢氏没忍住,咬了咬牙。 徐氏便替京兆尹亲自催起来。“你要是再不快些,真要掉脑袋了啊。” 卢氏眼里一惊,终于一跺脚,吩咐身后的丫鬟把府上所有人丁都叫出来。而后,她亲自拿了一把团扇,过去给徐氏扇风。 给徐氏扇得有点冷。徐氏便摆摆手让她也坐那。可卢氏似乎根本就坐不住。 “大哥今日不回府?”徐氏问。卢氏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徐氏不吭声了。她还以为卢氏是因为徐安慎在府里却不出面而尴尬,但眼下看来,似乎另外有事。她把婳婳拉得距离自己近了一些,问婳婳热不热。 婳婳摇了摇头。 徐氏放下心,又见京兆尹虽然带来的兵士多,但进院的不过两三个,一颗心就更落定了。人少,婳婳不会太害怕的。 很快,府里的人都站在了院子里,排成几排。徐氏大致看了一眼,徐府的人并不算少,加上妾室等人,怎么着也得有三四十人。不过,这些妾室穿得远不及卢氏光鲜,除了里头有一位,好像穿了一抹艳红? 不过那人一闪就过去了,徐氏也没看太清,便没有多想。 京兆尹安排了兵士照着画像逐个核对。无论男女,看得都十分仔细,不过也没有耗费太多功夫,每人几息的时间也就够了。直到一位姿容明艳的少女走上前来。只见她生就一张笑脸,不笑也有笑意在脸上,乖巧又通透的模样,穿得也是不俗,一袭盘金彩绣的锦衣,牡丹髻上坠着白玉响铃簪,耳上是闪耀的红宝石,手上懒懒戴着祖母绿圆珠手串。 徐氏暗自讶异,这样的一身打扮几乎要上百两银子了。以徐府如今的出入,是断断养不起这样贵重的姑娘的。 果然京兆尹眼光也毒辣,摆摆手命兵士退到一边,而后指着这位姑娘对卢氏道:“夫人,这位姑娘是何身份?”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卢氏的脸上,卢氏顿时紧张不已,似乎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安放了。“她,她是府里的妾室。” “什么时候娶的妾室,谁的妾室,是良民还是奴婢,户籍何在?亲眷是谁?”京兆尹神色肃然,一个个问题逼问下去,让卢氏的脸愈发垮下去。 她看了一眼徐氏。 徐氏有点纳闷。看我做什么? 京兆尹见她不答,有些不乐,摆摆手道:“既然夫人不说,这位,这位妾室,我们就只能带回衙门候审了。” “夫人!”少女显然有些焦急,抬眉便质问道:“您答应了我爹会照顾好我的。” 卢氏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徐氏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徐铭洲神色也有些不对。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但没等自己开口问,那位少女便自己答道:“回大人的话,民女是徐府嫡长子徐铭洲的妾室,数日前成婚,户籍在扬州,我父亲是江南四大盐商之一卢德水手下的大掌柜,夫人那有我父亲留下的文书,上头盖着江南盐印。” “原来如此。”京兆尹点了点头,又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画像,继续道:“嗯,细看确实不同,方才是本官看错了。好了,卢府的人丁都已经核查过,本官就不打扰了。” 说完这句话,干完大事的京兆尹大人深藏功与名,毫不犹豫地领着兵士离开了徐府。留下徐铭洲和卢氏一脸愧疚地看向徐氏和李清婳。 徐氏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婳婳。然而,李清婳清丽的面庞上并没有她想象之中的痛苦和难过。更多的,似乎只是失望。 眼门前,卢氏的解释响在耳边。“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好人家哪有先纳妾后娶妻的,最多也只是个通房丫鬟罢了。可这孩子的身份,哎,身份倒是寻常,但是……” “但是有厚厚的嫁妆。”徐氏心里有数。她早就听说,盐商是皇帝的钱袋子。盐商手底下的掌柜自然也能赚得盆满钵满。只不过她不明白,按照这位姑娘的家世,嫁一位更好的人家也不是不成。 大盛风气开化,即便是商贾,也不会太过没有地位。 “这孩子,是,是那位掌柜的私生闺女。不过,疼得像眼珠子一样,而且从小也是好好养大的,你也瞧见了,她脾气好,性格也温柔,跟谁都能合得来。”说着话,卢氏还特意看了李清婳一眼。但李清婳此刻似乎正醉心于腰间的兰色如意丝绦。 徐氏心头冷笑,想这卢氏果然是不跳黄河不死心,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指望自己能让婳婳嫁给徐铭洲? 她懒懒直起腰,拉着婳婳的手道:“走吧,舅母还有事要忙,以后咱们就别来叨扰了。年节时再见便是了。” 言外之意是,除非年节,否则别让我见到你。 卢氏脸色一慌,上前想拉徐氏,却被狠狠瞪了一眼。她气得恼火,正要开口,却听徐铭洲那位新妾开口道:“这位便是铭洲公子的表妹吗?真标致啊,要是以后能跟我一道在府里就好了。” 徐氏只看了她一眼,便让卢氏把人拉下去学规矩了。而且还派了小丫鬟跟着。 那新妾还没等反应过来呢,便被两个婆子死死按住了脑袋。她拼命喊徐铭洲,但徐铭洲纹丝不动。 这位新妾这才明白,自己掉进了狼窝里。 “你别生气……”卢氏还想说些什么,但徐氏已经抬腿往外走了。她自视已经给够兄嫂的面子了。 卢氏气得磨着牙根喊:“要不是因为你不帮我还钱,我至于娶这样的人入府吗?你是安慎的亲妹妹,家大业大,手指头松一些,八千两银子就出来了。你凭什么不帮忙?” 徐氏站住脚步,看了一眼婳婳。“瞧见了吗?” 婳婳紧贴着徐氏,有些害怕,但她想起自己不能总是像现在这样。她想像林揽熙那样,做一个掷地有声的人。 于是她点点头,尽量抬高声音道:“女儿看见了。” “看见了就好,以后没这个亲戚了。”徐氏哼了一声。 婳婳看了一眼徐铭洲。其实她最失望的,是方才那位女子呼救的时候,徐铭洲连头都没抬,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娘亲和自己。 她终于意识到,比起自己,徐铭洲更像是暖房里的一朵花。一旦遇到半点波折,就立刻会情绪失控。遇到点困难,就会躲得像缩头乌龟一样。 李清婳又看了一眼徐铭洲。不得不承认,即使在病中,他也姿容如春风。可他空有一副皮囊,并不能担起任何事。 徐铭洲的头一直低垂着。他没想到这事这么快便被徐氏母女二人发现了。其实当时自己也跟母亲义正词严地反抗过,但母亲说,要是不娶此女,府中的日子便比现在惨淡两三倍不止。但若娶了此女,那么那八千两银子不但很快就会还上,而且还能让府里的日子比现在阔绰。 徐铭洲质问要是婳婳表妹知道了怎么办。母亲说只要嫁过来才会知道,否则这就是个秘密。毕竟只是一房小妾,连酒席都不必摆,只一家人开了两桌宴,绝不会传出去任何风声。 思虑到母亲也不容易,徐铭洲最终答应了,还亲自去找了父亲,说是自己喜欢这位扬州女子,这才娶进门来。 但眼下,看着李清婳如出水芙蓉般的站在那,徐铭洲是真的后悔了。如果自己可以再忍一忍困顿的日子,真的用自己的聘礼把买宅子的债补上,或许眼下就不会有这种局面了。 他的心里一阵抽痛,觉得自己失去的不仅是婳婳,还有太傅府这棵大树。这么一想,眼眶不由得有些热,徐铭洲上前走了一步,柔声道:“婳婳,是表哥对不住你。” 徐氏特意看了一眼婳婳,见婳婳神色并没有什么改变。 “姑母,铭洲也对不住李家。这件事,的确是铭洲糊涂了。可姑母您也知道,父母感情原本就不佳,此事出了之后父亲对母亲更是责骂不已。铭洲为人子,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受委屈,便只好出此下策,娶了这名扬州女子为妾。不过铭洲其实心里并不喜欢她,不过是留在府里养着罢了。铭洲的一颗心,从童年时到现在,始终都没有改变过。” “不过,事情已经出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铭洲自知罪孽深重,不知如何悔改。既然如此,便让铭洲终身不娶。即便以后走入朝堂,也以守护李家为责,绝不有二心。”徐铭洲说得深情款款,连李清婳身后的燕儿都有些动心。 偏在这会,方才被两个婆子拉下去立规矩的扬州女子忽然又冲出来,一张笑脸此刻带着薄怒道:“你胡说!什么终身不娶,你之前还跟我念叨喜欢什么小李府的桃扇姑娘呢!” “住嘴!”卢氏立刻喝止,又冲着旁边的婆子使使眼色。两个婆子立刻便拿手里的帕子去堵那扬州女子的嘴。可此女来回挣扎间,又说了几句。“你说将来要娶什么婳婳表妹为正妻,还要娶桃扇表妹为妾,让我想明白!我想不明白,我爹把我交给你们徐府,不是让我受委屈的。” …… 就连徐府的下人听到这番话,都觉得不对劲。公子这是要把李家两位姐妹都娶来?公子当自己是什么人?皇帝也不好这么做事吧,这也太狂妄了。 下人们靠着墙根站着,但却是一脸看热闹的神情,有的已经忍不住吃吃笑起来。这也太热闹了,夫人和公子这事办的,真是绝了。 徐氏的脸色亦是不好看,原来她觉得就当没有这门亲戚了,可眼下这番话,气得脸都有些红了。这徐铭洲拿婳婳当什么人了? 不过,她虽然生气,但是更担心婳婳的感受,于是赶紧侧过头去看婳婳。其实不光是她,徐铭洲也又惊又悔地看着李清婳。他虽然没想到自己新娶的妾室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添了这么多乱子,不过他觉得以李清婳的性格,生气肯定是会生气的,但应该不至于从此就彻底不喜欢自己了。 二人毕竟青梅竹马那么多年,自己也对婳婳好了那么多年。 但下一刻从李清婳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徐铭洲彻底惊呆了。 一向性情软糯的婳婳,此刻看着徐府一团乱麻的景象,竟认认真真地说出一番入情入理的话。她是看着徐氏说的,并没有针对徐铭洲或者卢氏的意思。 “娘亲,徐府毕竟是您的娘家,以这样的家风,若不严加整治,将来迟早要闹出事端来。到时候徐府怎样都跟我们没关系,但要是影响您的名声就不美了。您应该跟舅父说,要么把这些人都关起来狠狠禁足几载,要么就让舅父出一份文书,证明您已经与徐府毫无瓜葛。” 一阵风吹来,让众人的神智都清醒了许多。卢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脸呆滞地看着李清婳。徐铭洲则是捂着胸口,似乎又有些难受的样子。他的脸色惨白惨白的,看着李清婳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 “婳婳表妹?”徐铭洲觉得自己听错了,几乎想掏掏耳朵。 只有徐氏带着欣喜看向婳婳。她之前一直就担心婳婳胆小又心软,将来撑不起大局来。但现在她发现,或许是自己从前低估婳婳了。更准确的说,是婳婳如今的确进益了。 徐氏很高兴,看着婳婳低声问她心里真的不会难过吗?李清婳摇了摇头。她不傻,徐铭洲的心昭然若揭,自己要是再为了他难受,那真是一点都不值得。 徐氏脸上便带了些笑意,十分赞同地冲着李清婳道:“就照婳婳说的办。不过即便你舅父出了文书,人家也不会信。倒不如让你舅父把人关起来一年半载的,让她们长长记性。走,咱们回府。” 李清婳点点头,耳边的月牙蓝宝石随之晃动,美得不可方物。 徐铭洲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一阵强烈的悔恨涌上心头。卢氏拍着大腿,在院里嚎了起来。 李清婳在下台阶的时候脚软了一下,燕儿一把将人扶住了。徐氏见状不由得有些心疼,拍着女儿的手道:“傻孩子,你要是难受就说出来,娘亲懂你的心思。”毕竟是喜欢了数年的人。 李清婳微微摇头,脸上虽然渗出几滴汗珠,但是难掩自豪的神情。“娘亲,我喜欢今日从容的自己,不喜欢从前那个胆小怯懦的自己。” 徐氏看了她一眼,觉得婳婳的书没有白读。国子学府还是不一样的。 但徐氏并不知道,李清婳方才脑子里想的,全是林揽熙那日断案时的场景。她在尽力像他一样,从容不迫。除了父母之外,那是自己见过的唯一一个什么都不惧怕的人。 “婳婳今日受惊了,娘亲一会回府亲自下厨,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炙鱼片,再做一道龙井虾仁,还有蟹籽酱。”徐氏对婳婳的宠溺从来都不会少。李清婳点点头,笑着对娘亲说谢谢。 后来的事李清婳根本没有再问,徐氏也没告诉她。徐安慎亲自来了一趟李府,与徐氏一道商议徐府的事。徐氏什么都没说,只是要他清白做事,严谨治家,求实做人。 徐安慎不傻。徐氏说完这几句话,他就已经知道儿子和夫人错在什么地方了。他答应以后不会再让卢氏管家,更不会让她出门。至于徐铭洲,国子学府也不必再去,在府里苦读便是了。 而之后,徐氏也问了李诚业,是不是他早就知晓什么,才特意让自己领着婳婳去徐府。李诚业嗯了一声,说徐铭洲新娶的那房妾室已经来盛京城许久了,好几位年轻官员家里都被媒婆问过几次,没想到最后竟然被铭洲那孩子娶了。 对于这件事,最为震惊的是李桃扇。当金静萍把徐府近来发生的事跟她说了一遍,李桃扇简直不敢相信。 “这么说,徐府和李府彻底分崩离析了?”李桃扇有点烦躁。这样一来,徐铭洲就不能吊着李清婳,而自己也不能借徐铭洲拿捏李清婳了。 “你伯母手段不俗,传出来的话没多少,但大致是这样的。因为卢氏给铭洲娶了个小妾,所以李府绝不会把婳婳嫁过去了,两家的关系也没从前那么好。”因为事不关己,所以金静萍的语气十分轻快。 “好端端的,他娶小妾做什么?”李桃扇咬着牙道。 “谁知道呢,反正跟咱们没关系。”金静萍剥了一粒葡萄吃。 “怎么没关系?没了徐铭洲,谁缠着李清婳?伯母要是真想把婳婳姐嫁给太子怎么办?”李桃扇说道。 金静萍这才一怔。她忘了这一茬了。现在李桃扇提起来她才反应过来,李清婳现在可是名花无主了…… “太子爷现在都给李清婳单独授课了,谁知道怎么回事。”李桃扇别别扭扭说着。 金静萍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心里也是很不明白,为何女儿生得这般娇艳,可太子爷却一眼不看。那李清婳整日畏首畏尾的,偏偏太子爷还真放在心上了。 “我看眼下,你还是得在这次女子科举中多费些心思。皇帝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太子适龄的时候提起女子科举一事,没准真是要为太子选妃呢。哎,可惜宫里贵妃娘娘那什么话都传不出来了,要不然咱们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一提起读书,李桃扇就觉得头疼。不过她也知道,对自己来说,眼下的路可能只有这一条了。只有在女子科举中进入殿试一轮,才能有所指望。 她又一次羡慕起李清婳来。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太子的喜欢,这种滋味多美好啊。如果自己是李清婳,现在一定会主动跟太子示好,然后早日成为太子妃,将来再稳稳当当地成为一国之母,过上人上人的日子。 还考什么女子科举。 李清婳却不这么想。她有种预感,只要努力完成女子科举的事,那自己一定会变得更加自信胆大,也会更有能力照顾身边的人。 从小到大,她受了别人太多的关爱。为什么不能把这种关爱也还回去呢?李清婳也想在遇到事的时候大胆地站出来,替爹娘,替舒玉她们说话。 到那时,日子一定与现在还不一样。 所以此刻,李清婳坐在房间里,认认真真地捧着一本书在读。她已经安排好了,每日下午用一个时辰练琴,剩下的时间便可以读书。这样两不耽误。 燕儿把房间弄得亮亮堂堂的,连硕大的镜心屏风都用上了。除了在旁边一个劲儿地打瞌睡外,算是十分合格的小丫鬟了。 今日从林夫子的茶室出来前,林夫子还给了李清婳一本琴谱。这本琴谱据说是前朝一位女琴师留下的,她游走乡间江湖,写下了这样一本与宫廷的靡靡之风浑然不同的琴谱。 李清婳试了几曲,虽然弹得并不熟练,但是别有一番疏朗旷达之意。她很是喜欢,所以此刻,原本该是读书的时辰,她还沉浸在曲谱里头。 这本曲谱虽然精妙,但是里头还有一些晦涩难懂之处。比如说有的符号,她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李清婳自然不舍得在这样贵重的琴谱上圈圈画画,所以便另外拿了纸笔把自己不理解的地方记录下来。 她打算在后天琴艺课的时候去问问林夫子。 听说李清婳都快戊时了还没睡,徐氏领人端着桂圆银耳羹来了一趟,但看李清婳学得太认真了,又没忍心打扰,把银耳羹交给了燕儿,便又走了出去。 回到卧房里,徐氏跟李诚业念叨:“这孩子为了女子科举一事也太辛苦了些。上午去国子学府还不够,下午又要练琴,晚上还得读书。她身子骨本来就单薄,这样下去不是累坏了吗?” 听见这话,正在更衣的李诚业也有些心疼,拈着胡须叹道:“要不你领着孩子没事出去散散心,别总窝在府里了。” “光是散心也不成吧。”徐氏卸下簪环,换上一件粉红折枝的寝衣,脸上的脂粉已经褪去,眼角微微有些细纹,但依然是不俗的江南美人,李诚业上前亲手帮她梳头。 夫妻两依然惦记婳婳的身子。李诚业梳着妻子乌黑的鬓发,忽然道:“那琴艺不是要等到殿试时才要考教吗?你说现在学起来,是不是有些早啊?” 徐氏也没想到这一节,点点头道:“你说得也有些道理。府试是明年六月,国试是明年七月,殿试是明年八月。这样说来,殿试是最末的,也就是说,这琴艺是最不要紧的。婳婳要等到府试和国试过了,再抓紧研习也可。”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徐氏的美目泛起光彩,愈发增添了整个人的柔美。“等过两天休沐我就跟婳婳好好说一说,让她先不学琴了,或者说,一旬练个七八日的琴就成了,先把心思放在读书上。” “嗯,这样最好。”李诚业也十分赞同。 徐氏有些高兴地拉着丈夫坐下来,又道:“对了诚业,太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单独给婳婳授课啊?会不会……” 李诚业摆了摆手。“你想多了,贵妃娘娘旁敲侧击问了,皇帝说是他为了考教太子授课本事……”说到这,他自己有些不信了。好好的太子,考教什么授课的本事啊。 李诚业又犹豫了一会,开口道:“但,贵妃娘娘不会害我们,她要我们不必多管,一切随缘。婳婳那孩子自有她的福气。” 徐氏听完也沉吟一会,但她对小姑子还是很有信心的。当初入宫,李贵妃不过是一介贵人,而今不过十几年便走到了贵妃的位置,自然是因为聪慧过人。既然小姑子这么说,那自己就信她。 不过,自己可以不管太子爷单独授课的事,但不能不管婳婳的身体。她还是决定过两日就跟婳婳商量,先不学琴了。 另一边的林揽熙并不知道李府两位未来的岳丈和岳母正合计着一件对自己追妻不利的大事,他正听昌宁回报徐府之事。 身为太子爷,想打听这点小事,还不在话下。 …… 这一晚,昌宁不但听见了小祖宗久违的鼾声,甚至在梦里还笑了两下。第二日祝宝荣来的时候,林揽熙也是眉眼含笑,连听说他把一件差事办砸了都没生气。这会,祝宝荣已经得了林揽熙从皇帝请得的实缺儿,太常寺丞。 隔日早,林揽熙如常去了琴室。如今国子学府里头众人愈发向学,让林揽熙觉得皇帝提出女子科举一事的确意义匪浅。 琴艺课后,李清婳如约进了林揽熙的茶室,捧着手里厚厚的七八张纸。这些纸上都用娟秀的楷书写着她对于那本琴谱的问题。 林揽熙简单翻开几眼,也不由得慨叹她的用心。既然这样,这堂课索性不练琴,先把这本琴谱看懂再说。 从第一页开始,林揽熙认认真真讲着。李清婳认认真真听着。 她的一双手托在微尖的下巴上,水盈盈的双眸上乌黑的睫毛抖动着,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微微的光泽。这样的一张脸让林揽熙不时就要出神,然后便要低下头来才看一眼那张纸才能收回心神。 但李清婳并不知晓林揽熙的心思。她正努力去理解从林揽熙嘴里说出来的那些明明就是人话,但听上去却为什么怎么都听不懂的话。 分明只是一本琴谱而已……但里头却又太多李清婳不懂的东西了。不得不说,这位女琴师旁征博引,博古通今,实在是太让人……困了。 李清婳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皮合上。可昨晚熬到了接近亥时,实在是有些睡不够,自己今天晨起都是被燕儿拽起来的。 于是林揽熙一个没留神的功夫,李清婳的双手没托住下巴,她的头便沉沉地歪下去,然后整个身子都随之歪下去。 林揽熙咬着牙站起身,一双大手像托起一只小鹌鹑一样扶起了李清婳。 在下坠的那一刻其实李清婳就醒了。忽然失重的感觉让她的头脑一下子变得清醒了许多,睁开眼时,便见到一双欲勾还休的魅惑双眸正把自己藏在眼底。 仿佛自己还被扶了一把。李清婳有些恍惚,但看林揽熙神色自若,又觉得大概他不会扶自己。脸色便有些羞赧,李清婳微微低垂了头,有些嗫嚅道:“昨日学得太晚了……” 林揽熙又气又心疼,简直不知拿她怎么办好。自己累了都不知道?累坏了怎么好?他一股脑的问题想丢出来质问她,但其实话到嘴边又心软,变成了一句:“今儿歇歇吧。” …… 李清婳点点头,红着脸开始收拾桌上的几页纸。却被林揽熙的大手按住。“放下。” 素齿粉唇的少女清眸流盼,有些不解。 林揽熙无奈地解释道:“我帮你把这些问题的答案写下来,你回去慢慢看便是。否则,大抵你也是记不住的。” “那夫子太辛苦了。”李清婳白皙的脸庞耀若春华,加上一双剪水双眸里流淌出的自然而然的关心,让林揽熙心里一阵滚烫。 “无妨。”他的嗓音低哑了一些。 李清婳咬咬唇,忽然清喉娇啭,义正词严道:“学生绝不辜负夫子的辛苦,定会摘得前名,以慰夫子辛劳。” 林揽熙的唇畔再也忍不住,泛起浓浓的笑意。 亲自送了李清婳出门的昌宁扭过头来,便见主子又是一脸餍足地坐在黄花梨木圈椅上。他忍不住上前,替主子高兴道:“爷,您有没有觉得,清婳姑娘比从前开朗不少?” “是吗?”林揽熙笑骂:“会说话你就多说几句,让你家爷再高兴高兴。” 两日之后,李清婳又迎来了休沐的日子。徐氏还没等跟她说把学琴的事放放,赖舒玉和柳知意便找了过来,说是要与婳婳一道出门置办胭脂水粉。 徐氏自然高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除了让燕儿跟着,还带了四五个家丁。路上,赖舒玉说起柳知意的婚事,据说祝国公家里已经开始筹备了,问她是不是就要成亲了。 柳知意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开口是温柔的声音,但话里话外都很不好惹。“以后要是祝宝荣敢欺负我,我就回来找你们读书,到时候你们可别嫌弃我嫁过人。” 赖舒玉推着她笑:“谁敢招惹你,脾气大得很。”李清婳反倒说赖舒玉,“我觉得知意这样挺好的。” “就是。”柳知意眼里有几分得意。 姐妹几人说说笑笑,终于把李清婳读书的疲惫赶去不少。路上,几人又陪着李清婳去了趟书坊,没想到在那碰上了曹雪柔。 一袭粉橙对襟梅花裙的曹雪柔在看见三人的那一刻,不知为何脸色有些古怪。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日九千的一天,骄傲脸 ? 第 34 章 因为曹雪柔这些日子都没怎么跟李清婳过不去, 所以柳知意对她也算客气,点点头便当是问过礼了。 但曹雪柔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从身后的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盒子, 轻轻递给了柳知意道:“听说你要嫁人了,往后大概就不来国子学府了。我们好歹同窗一场,我刚才特意给你找了份礼物, 你瞧瞧喜不喜欢?” 虽然有点吃惊, 但柳知意还是把盒子接过来了。因为曹雪柔的神情很是真诚。 扒拉开盒子的暗扣, 只见红色绒缎上头静静躺着一枚羊脂色的白玉孔雀簪。柳知意最喜欢孔雀了,这份礼物她不得不承认很贴心。 抬眸对上曹雪柔一脸的期待, 柳知意点点头道:“多谢了。” 如云开雾散似的,曹雪柔脸上挂上满足的笑意。“你喜欢就好,我就不白挑。从前我有时候爱逞口舌之快, 你们别介意。” “没事, 都过去了。”柳知意大方道。 曹雪柔心里越发热热的。她现在才知道,做一个嚣张跋扈的姑娘,除了惹人厌烦之外,一点好处都没有。但是要是做一个善良热心的姑娘,那么周围人的态度也会相应改变。 她忍不住看了李清婳一眼, 小声道:“婳婳,我想再跟你说一次谢谢。” “谢我?”李清婳不解, 看了一眼柳知意, 柳知意笑笑。 “对啊, 那天你帮我缠药草,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可我想了很多。我想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跟你做朋友, 而我却每日只能领着小丫鬟在书院里, 跟你那个妹妹倒是还行,可每回在一起都是说大家的闲话,好没意思啊。”曹雪柔说出了自己这些日子的想法,感觉心里痛快极了。 李清婳也没从前那么胆子小,她冲着曹雪柔点点头笑了笑。 曹雪柔再次道了谢,又见三人好得像亲姐妹一样,眼里便有些羡慕。但她也知道,自己从前对李清婳态度不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得到她们的原谅的,于是又说了几句便告退了。但她的心情还是很好的。 她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将来一定会有更多朋友的。父兄们说得对,他们会尽己所能宠着自己,但自己也要学会长进。 李清婳几人在外头逛了小半天,最后赖舒玉吵着累,所以几人便各自散去了。回府正好赶上用午膳,李清婳便随着徐氏一块。 九月已经过去大半,暑热渐渐散去,桌案上摆着的也是精致可口的饭菜。碧梗粥,水晶虾饺,桃仁山鸡丁,烧青笋,还有几碟小菜。 瞧着李清婳用的香甜,徐氏笑了笑,给她又夹了一个剔透的虾饺到碗里,柔声道:“婳婳,娘亲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嗯。”李清婳很懂礼数地撂下手里的筷子,但徐氏又让她继续吃,而后温柔道:“婳婳,娘亲觉得你现在这样既读书又学琴实在有些辛苦,或许你可以换个法子。” “换个法子?”李清婳又一次撂下手里的筷子。 徐氏点点头。“对啊,娘亲觉得你可以先专心读书,准备府试和国试。一旦这两样过了,再认真准备殿试也不迟。要不然你现在一心二用,反倒两样都没学周全。更要紧的是,你的身子也吃不消,不是吗?” 李清婳想了一下,觉得徐氏说的也有道理,点点头道:“娘亲说的,女儿之前也考虑过。不过我怕到时候再学来不及,所以不敢生疏。” 说着话,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但很快用帕子将嘴捂住。 不过,母女两个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李清婳有些赧然道:“娘亲说得是,我先把学琴的事停一停吧,正好明天跟林夫子说一声。读书要紧。要是府试和国试都没过,那我也不必想什么殿试的事呀。” 母女两个就这么说好了,先把琴艺的事放一放。 第二日一早,李清婳去了国子学府。她今日没有琴艺课,但因为之前跟林夫子约好了两堂课中间的半个时辰过去学琴,所以还是要去林揽熙的茶室。 不过因为她昨天已经跟娘亲说好暂时把琴艺放一放,所以她今日不是来学琴的,而是打算跟林夫子也说一声,这些日子先专心读书,等到府试和国试都过了,再刻苦练习琴艺。这样林夫子也不至于太过辛苦。 一进门,她就把这个想法跟林揽熙说了。 林揽熙刚命昌宁把冰块都拿走,此刻正额间带着汗珠坐在那候着她。冷不丁听见这么一番话,不由得眉头紧蹙起来。 李清婳说完才感觉到有点后悔,她可是前几日刚答应林夫子要好好学琴的。这样是不是有些对不住林夫子啊,李清婳的眉头也紧锁起来,想着自己要不要收回这个念头。 林揽熙本有些不乐意,可抬眸瞧见李清婳眼圈有些发青,嘴唇也不似从前水润粉嫩,心里的火气便淡了下去。又想想她前日打瞌睡的样子,方才的火气便更消失殆尽,而全然变成了对她的心疼。毕竟女子科举之事有自己的私心在里头。 林揽熙不舍得再看她,又故作淡然地将手里的数页纸全都递过去,撵人离开道:“拿回去看吧,你的那些问题,都帮你写明白了。” 李清婳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去,简单翻看了两页。 越看越不对劲。 李清婳的表情从感动到认真,再到疑惑,再到局促。 …… 林揽熙蹙蹙眉,一双魅惑的双眸懒懒瞥了她一眼,而后一把将自己写完的那摞纸抢过来。 …… 许是因为近来草书帖子临摹得太多,林揽熙的这几页纸都是用草书写的。 草书的最大特点就是,只有写得人能看懂。有时候兴致起来,连写的人都未必能看懂。林揽熙抓起一页纸看了几眼,自己倒是能看懂,不过显然这个小妖孽是看不懂的。 他不由得咬着牙,嫌弃将那摞纸全都扔进了渣斗里。反而是李清婳一脸心疼地过去捡,语气如常软糯道:“我能看得懂的,我能看懂的。夫子您别生气……实在看不懂的地方,我问问父亲便是了。” 她的语气越急促,越让林揽熙心疼。他一边埋怨自己如此粗心,一边狠狠将人拉起来。“不许捡!” 渣斗里都是不干净的东西。脏了手怎么办。 可李清婳实在舍不得,毕竟那一摞纸实在算不得薄了。而且李清婳还记得昨日林夫子对其中的许多问题也说尚且存疑,可今日那上头每一个问题都写着清清楚楚的答案。再瞧瞧林夫子眼圈的淡青,便知道夫子昨夜为了自己没有睡好。 这么好的夫子,自己怎么能辜负。别说草书了,就是甲骨文,自己也得读下来。李清婳细嫩的胳膊恋恋不舍地抓着渣斗的沿儿。 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眸让林揽熙觉得自己仿佛把她怎么样了似的,不由得咬牙切齿道:“行了行了,别捡了。既然不学,就先放放。” 李清婳以为他不高兴,手不由得一松。渣斗咯噔一声落回地上,茶室里的气氛忽然静谧下来。九月已是天高云淡,连茶室内都显得空阔不少。 李清婳垂眸看着地面,轻轻咬了咬嘴唇,开口道:“林夫子,我一定会顺利考过府试和国试的,到时候一定好好跟您学琴。即便考不过,我,我也不会对不起您。” 林揽熙心头的火气被她的吴侬软语彻底浇灭。他甚至觉得,要是她拿这副嗓子让自己去杀人放火,自己也是肯的。 “好。”林揽熙没再说什么旁的话,只是哑着嗓子答应下来。他相信李清婳一定能考过。 李清婳冲着林揽熙深深拜了一礼,那是学生对夫子所行的最重的一种谢礼。 林揽熙望着她纤细的腰身弯下,看着她耳后两缕俏皮的碎发,心里忽然产生浓浓的不舍。要是能把她一直留在这,该有多好。 李清婳很快走出了茶室。林揽熙坐在那发了一会呆,便吩咐昌宁过来磨墨。昌宁锁着眉头问道:“爷,您就这么着了?” “怎么着了。”林揽熙果然烦闷,语气依然不痛快。 昌宁叹口气道:“距离国试还有小一年的功夫呢,要是到时候再学琴,清婳姑娘指不定就忘了您呢。” 林揽熙咬牙切齿地踹了昌宁一脚。“你以为你家主子傻啊。”林揽熙早已想好了,无论李清婳逃到哪,自己都要追上的。 “既然她不想学琴了,那本夫子就屈屈才,去教旁的。”女子科举只比男子科举少了一项政论,其余的算术和文才两项都是一样的。林揽熙自视自己这几样学得都不差。 昌宁却有些忧心。“陛下那能乐意吗?” 林揽熙稍稍犹豫了一下,但很快无奈道:“那你还能想出别的法子?” “奴才,可想不出来了。”昌宁一边磨墨一边擦汗,心想着这才九月末就不让用冰了,这位爷可真是害人不浅。 林揽熙搂起袖子,捡起狼毫笔,照着李清婳昨儿留下的几页问题,重新奋笔疾书起来。 下一堂是书法课。虽然科举考试不会直接地考教书法功底,但毫无疑问,书法写得好的人,一定得到优上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所以这堂课谁都不会缺席。 李桃扇兴致勃勃地抱着新买的狼毫笔进了学室,瞧见李清婳也坐在那,正埋头练着一手的楷书,不由得蹙蹙眉。自己不打算练楷书,还是练隶书比较好。 她坐到了曹雪柔的身边,曹雪柔也在练楷书。李桃扇没吭声,只是把自己的纸分给了曹雪柔几张,那是之前贵妃姑母赏下来的上用宣纸,价格并不便宜。 曹雪柔笑着说了句谢谢,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拉着李桃扇说东说西。李桃扇心里莫名有些不舒坦,拉着曹雪柔道:“雪柔,你还因为上回我没陪你去找绢布的事生气啊?我那不是想帮你多学点东西,怕你回来跟不上吗?” 曹雪柔盯着李桃扇的脸:“你也喜欢林夫子,对不对?” 李桃扇怔了怔,僵硬道:“你在说什么啊。” “桃扇,你就不能真诚一点吗?我三哥跟我说,之前在惠光书院的时候,他就听说过你缠着林夫子的事了。”曹雪柔说道。她的三哥因为喜好武功,而不好读书,所以父亲没安排他进国子学府,而是让他在惠光书院的红梅馆读书。曹雪柔之前还不信,但从自己受伤那事开始,她就发现李桃扇的确很在意林夫子。 曹雪柔觉得这不是朋友应该做的事,也觉得李桃扇有些虚伪。她回府跟父兄讲了这件事,父兄都说让自己跟她少些来往。 “我……”李桃扇词穷了。她早就发现曹雪柔对自己的态度大不如前,但没想到曹雪柔连这一点都发现了。她觉得娘亲让自己利用曹雪柔跟李清婳做对的事也不太现实了。 于是李桃扇什么都没说,扭头转过去学习了。没有朋友就没有,大不了自己一个人在这苦读。反正坚持到明年六月便是府试的时候了,到时候自己一定要拔得头筹,让所有人为之侧目。 李桃扇暗中握了握拳头。母亲说了,只要自己能考过李清婳,最好再考进殿试,那她就有底气去找贵妃姑母说让自己当太子妃的事。母亲还说,她手里有贵妃姑母的把柄,这把柄,是李诚业都不知道的要紧事。 似乎光明距离自己一点点近了。最多,最多就是小一年的功夫。李桃扇看了李清婳一眼,听说她以后都不去找林夫子学琴了。想必是林夫子对她的耐心也到头了吧。 李桃扇怀着高兴的心情,埋头苦写了一堂课。但没想到下课之前,书法夫子举起了李清婳的楷书挂在了前头,要众人像李清婳学习笔法严整,清秀有古风。 众人便纷纷到前头去围观李清婳的楷书。柳知意头一个点头道:“婳婳的楷书的确不一样,写出了一种温婉而有力的风格。” 另一人道:“是啊婳婳,你刚来学府的时候,写得还没这么好呢,是不是回府整日练习啊?” “夫子不是说了,书法以勤为要义。”柳知意知道婳婳不太敢在人多的时候开口,于是替她回答。 大伙便连连点头。李桃扇低头看了看自己写的字,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比李清婳差啊。凭什么夫子只关照她一个人?难道是因为知道林揽熙在意她,所以特意要讨好林揽熙。 这人的心都脏透了。李桃扇忍不住走过去,语气淡然道:“婳婳姐的字的确写得很好,但可惜……” “可惜什么?”有位贵女追问。 李桃扇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主考官不喜欢啊。我跟你们说个秘密吧,这件事一定不能外传。” “你快说。”有人催道。“主考官不是林夫子吗?他为什么会不喜欢楷书?” 有人追问,李桃扇的脸上有几分得意,她故意压低了声音,把几位平时还算不错的人拉到身边道:“我之前在惠光书院读过书,跟林夫子是前后座,你们不知道吧?” “这么厉害啊。” “那怎么林夫子并不关照你啊?按理说你们曾是同窗,应该十分热络才对吧。”有人质疑。 李桃扇看了那人一眼,瘪瘪嘴道:“你懂什么?这叫避嫌。难道你去了考场,林夫子会承认他教过你吗?那让盛京城以外的那些州府来的姑娘们怎么想?” “那倒也是。” 李桃扇挑了挑嘴角继续道:“所以啊,我知道很多林夫子的事。他这个人啊,不喜欢中规中矩的楷书,喜欢的是……” “是什么呀,你快说呀。”有人推着李桃扇。连曹雪柔也站在不远处静静听着。 “林夫子喜欢隶书。”李桃扇没忍住,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真的假的啊?我们在琴艺课上看见林夫子在石板上写的字,好像都是草书吧。”“对啊,我记得也是,好像林夫子没写过隶书。”“桃扇,你记清楚没有啊?” “我好心好意告诉你们,你们怎么还不信呢。”李桃扇气得掐着腰,又拎起了自己刚写过的一沓纸道:“林夫子要不喜欢,我至于这么练吗?” “可是主持女子科举未必意味着林夫子就是主考官啊。”不知谁又说了一句。“对啊,林夫子自己也是夫子,肯定要避嫌的吧。” 李桃扇气得跺脚。“你们懂什么,主持科举,肯定就是主考官。他不过是教授琴艺罢了,有必要避嫌吗?我没骗你们,林夫子之前在国子学府写字抄摘记,用的全都是隶书,我怎么会记错。你们,你们要是不信,就去问问林夫子,他要是不喜欢隶书,我就把这摞纸吃下去!” “嘘嘘嘘,别吵别吵,林夫子跟前的人过来了。”要是旁的夫子身边的小厮,那这群贵女公子们看都不会看一眼,可来的是林公子跟前的小厮,谁都知道那是有头脸的人物,就好像林公子授课时学室内永远鸦雀无声一声,此刻学室也忽然安静了不少。 很多在收拾书袋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尽量保持肃静。 因为李桃扇刚在背后议论过林夫子,所以此刻这一堆人有点心虚,个个都不敢抬眼去看昌宁。李桃扇也不明白昌宁在这个时候来这做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昌宁走到了李清婳跟前。“李姑娘,您是琴室的代夫子,所以林夫子让奴才把这些琴谱注解交给您。以后夫子若是不在,就由姑娘教授上面的内容即可。” 其实就是李清婳昨日提出的那些问题,林揽熙又重新写了一份而已。为免众人说闲话,昌宁才如此说。林揽熙则有要事先走了。 李清婳道了句多谢。 “那好像是楷书。”曹雪柔见昌宁走了,便说道。她这句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方才围在李桃扇周围的几个人全都冲了过来,从婳婳要那摞纸,说是要看一眼。 李清婳一向不藏着掖着,很快把一摞纸都分了出去。 那是太子的笔迹啊。所有人立刻疯了一般地争相传看。在他们彼此的争执间,李清婳无意中看了几眼,她这才发现,林夫子所写的内容与之前给自己那一份草书其实是一样的。 只不过,他用的是楷书。是楷书,而不是他素喜欢的隶书。 李清婳怔住了。一堂课有大半个时辰,而那摞纸并不薄。李清婳猜想,他大概是足足写了一节课,才把这些重新誊写完。而且用的还是他并不太常用的楷书。 更准确的说,是他之前说很是不喜欢的楷书。 林夫子奋笔疾书的样子似乎浮现在眼前了,他傲然的眉眼,骨节鲜明的手指,李清婳都能想象得出来。说不感动是假的,身为夫子,能做到林夫子这个份上,大概真的是师者仁心了。 李清婳觉得自己得更加努力,才能对得起如此尽心的夫子。她要做林夫子最出类拔萃的学生。 “婳婳你怎么了?”柳知意见她发呆,上前问道。 “没事。”李清婳摇摇头,鼓起勇气提醒大家千万不要弄坏了。柳知意在旁边干脆道:“好了好啦,你们看完了干脆就还回来吧,别让婳婳着急。” 众人都心疼婳婳胆小的性格,听见这话便把那摞纸还给了婳婳。不过,有人在这会却看着李桃扇答:“桃扇,你不是说林夫子从来都用隶书写字吗?你看清楚没有,婳婳手里的那摞纸可是楷书。” “我……”李桃扇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脸上渐渐有些下不来台。“可能是换了笔法吧。” “既然不确定,为什么还要信誓旦旦地说林夫子只喜欢隶书,又当成秘密告诉我们?”有贵女质疑道。“桃扇姑娘往后还是实在一些的好。”“是啊,别用这种谎言让我们领你的情,成吗?” 虽说众人不至于让她真的吃了那摞纸,但语气里的嫌弃也是自然流淌出来,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更重要的是,李桃扇心里酸得厉害。她记得清清楚楚,林揽熙不喜欢楷书,李清婳才喜欢楷书。 而现在,连喜好都要随着她改变了是吗?李桃扇捂着脸觉得牙疼。她都不学琴了,怎么林夫子还要对她这么好?难道看不出来,她根本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吗? 没人在意李桃扇的心情,所有人都打算再好好连连楷书。而这会的林揽熙已经入了宫去拜见皇帝。他怀疑老头子其实早就知道自己喜欢李清婳的事,但老头子没戳破,他也乐得再装一装。 路上,好不容易撵上来的昌宁一个劲儿地墨迹。“那算术夫子和文夫子可太累了,现在这琴艺课一旬不过五六堂课,可那文夫子,您可知道,一旬基本上日日都有课。再说了,陛下肯定还得趁机给您出难题……” 这些事林揽熙何尝不知道。 “倒不如您求陛下直接下旨赐婚得了。”昌宁拍着脑门说,没想到前头正大踏步走路的太子爷忽然停下脚步。 “爷……”昌宁抬眸看去。 “本王要是看上旁人,大概也就求老头子赐婚了。偏偏瞧中的是她。”林揽熙仰头看天叹气。“要是她不乐意,即便赐了婚,我又怎么能高兴得起来呢。” 想想从前欺负她的场景,林揽熙想起一句古话。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也。 带着这样的心思,林揽熙进门拜见了皇帝。皇帝的神色没有之前轻松,显然是被什么事烦扰着。待听得林揽熙说想在国子学府做算术夫子的时候,他的眉眼略沉了一下。 林揽熙还是很了解老头子的性格的。没等他开口,林揽熙便自己道:“父皇因为什么事烦扰,儿臣或许能帮上忙。如今距离科举之事尚远,倒不甚忙碌。” 皇帝微微颔首,命身边的大太监将手里的奏折递过去。“赶在入冬之前,要是能把这件事办好,你便去做你想做的夫子。若办不好,国子学府也不用呆了。记着,这件事朕只交给你一人去做,不会再交给第二人。” 林揽熙接过奏折,眉心蹙起,久久未散开。反倒是皇帝,待交出这件事后,竟有如释重负的意思。 身边的大太监伺机侍候着点心热茶,又命丫鬟替皇帝打着扇,这才细着嗓子道:“太子爷到底年轻,陛下何不派人帮衬一二?” “朕,对自己的儿子有信心。”皇帝将手上戴着的扳指懒懒扔到紫檀桌案上,闭上双眼往龙椅上靠了靠,慨叹道:“李家啊,果真是旺我大盛的。” 太傅府上,赖舒玉和柳知意把家里不用的一些书都给李清婳送了过来。“知道你要考状元,特意把这些都给你送来了。我和知意左右是用不上的。”二人都不打算参加这次女子科举。 李清婳笑着说了谢谢,又让燕儿赶紧端点心出来给两个人吃。燕儿实在,顺带拎了满满一小筐蜜橘过来,柳知意笑说燕儿一定是把橘子树砍了。 “对了。”赖舒玉嘴里咬着一瓣橘子,忽然有点心情不好。“你们听说没有,福州那边因为今年大涝淹了不少田地和屋设,当地府尹又不中用,以至于数千灾民已经涌进盛京城来了。先头的大概有近百人,如今已在四处乞讨了。” 赖舒玉这么一说,柳知意也吃不下去,叹气道:“我也听说了,按理说朝廷应该开始想办法了吧。这些人要是真的都涌入盛京城,那盛京城肯定要乱起来的,而且那些灾民也未必能活下去啊。” “我爹说了,过些日子上头肯定要咱们这些人家轮流开粥棚的。”赖舒玉又道。柳知意闻言也点点头,“没错,回回都是这样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清婳撂下手里的橘子,呐呐道:“开粥棚吗?那不会有更多的人来吗?” ……太傅府的晚膳上,李诚业和徐氏议论的也是这件事。徐氏问李诚业朝廷打算怎么做,李诚业说皇帝自有安排。 二人正说着,李清婳忽然撂下筷子道:“爹,娘,我想去看看那些灾民,成吗?” 徐氏和李诚业对视一眼,徐氏先道:“不用读书吗?”李诚业也问:“看他们做什么?” “赖舒玉说,朝廷一定会让我们轮流开粥棚的,可我想知道,开粥棚真的有用吗?”李清婳说着,自己便陷入了思考。 徐氏说开粥棚怎么会没用,李诚业却摆摆手打断她:“既然你让孩子读了书,就别怪孩子如今心思多。她想看就看,一则是了解百姓疾苦,不是什么坏事。二则,从前这种情况的确要开粥棚的,让婳婳先去看看也好。她只有自己看过,才知道开粥棚真的有用。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不是吗?” “嗯。”徐氏被李诚业说服了,但还是嘱咐他一定要给婳婳带着最好的护院,最多的人手过去。李诚业颔首答应下来。 灾民聚集的地方距离惠光书院不远。为此,书院已经停了课,又在书院门口设了粥棚供给那些妇孺们。 皇帝交给林揽熙办的也正是此事。林揽熙万万没想到的是,仅仅几百灾民就给盛京城里的百姓造成了那么大的恐慌。他上一次来时还十分热闹的街巷竟然一瞬间冷清下来,许多商铺为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关了门,许多百姓也都闭门不出,一时连叫卖声都听不到了。 盛京城尚且如此,林揽熙不敢想福州会是什么样。他站在远处望着,那灾民连日赶路,身上的衣衫已是破败不堪,头发亦是乱成一团,有几位病重的,此刻正歪在墙根底下,身边倒着两三个破碗,并一根走路用的粗树枝。 “爷,看来这事您得抓紧了。”昌宁也看不下去,命身后的人去买馒头买熟水,给这些灾民发放。 林揽熙神色沉重地点点头。昌宁继续道:“前几日闹灾荒,陛下下令让盛京城中的富贵人家轮流施粥。这些人想必也是机灵了,没等陛下下令,就已经开始施粥了。”说着话,他点了点头远处灾民聚集的最多的地方。因为那里有一所废弃的庙宇,府尹原本打算将其修成书坊,但还没来得及,便成了此刻灾民们暂时落脚的地方。 而那些贵人们便在庙宇门前的空地上施粥。京兆尹许是得了招呼,此刻正在帮忙安排地方,倒是顺序井然,无人捣乱。 昌宁过去跟京兆尹说了几句话,不多时拿到了一份名册回来,上头记录着这些日子有哪些人家已经开始施粥,施粥多少。林揽熙蹙着眉翻开,却忽然发现上头并没有太傅府。 “就这么多?”林揽熙觉得不应该。即便李诚业不在意这些虚名,以李清婳那个性子,定然是要出来施粥的。 “就这么多。”昌宁知道林揽熙在找谁,方才已经跟京兆尹问过,此刻便答道:“京兆尹大人也觉得奇怪,怎么太傅府迟迟没有动静,于是京兆尹大人派人去提醒了一下,结果……” “什么?”林揽熙不耐烦。 “结果太傅府上说是清婳姑娘的意思,还说银子不该花在此处。”昌宁也不懂。抠门和吝啬都得有个限度。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不花银子,什么时候花?眼下盛京城里的贵人可都是攀比似的,唯恐谁施的粥少,那就是没名声,没面子。 虽然心里疑惑,但林揽熙并没有多想。许是她在想旨意下来再说吧。 回了太子府的林揽熙自知事情不能再耽搁,便立刻颁了几条太子令出来。其一,选命钦差大臣,携国库赈灾钱粮前去福州赈灾。其二,在盛京城内广募赈灾钱粮,不限多少,用以施粥棚,建屋舍。其三,免福州赋税两年。 几条太子令颁下去,收效迅速。三天之后,京兆尹处很快便收到了近万两银子,粮食一千余担。然而这里头,依然没有太傅府上所捐。 “父亲母亲,咱们多买几十担粮食施粥吧。”李桃扇也听说了太傅府没捐粮的事,赶紧跟李诚葛和金静萍二人商量。 “大哥跟你说了没有?为什么在这么要紧的节骨眼上还不捐粮啊?”金静萍问李诚葛。李诚业这个当哥哥的还算讲究,对李诚葛很少藏着掖着。 “说了,大哥说是婳婳的主意。还说婳婳一直在翻着什么古书之类的。你还不知道大哥那人吗,疼孩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什么都听婳婳的。我看这事,大哥做得不对,朝堂上下多少人都盯着呢。”李诚葛又看了一眼李桃扇:“桃扇,你这些日子一直在施粥,为什么还嫌不够?” 李桃扇的眼里有几分得意,看着父亲道:“今日我与娘亲在外头施粥的时候,京兆尹大人过来了,还跟我说了好几句话呢。女儿趁机问京兆尹大人关于施粥捐粮名册的事,京兆尹大人说眼下咱们家排在前十位里头呢。” “你把这些年攒下的体己银子全都捐了,娘亲又足足填了一倍,自然要排在前头。”金静萍说这话的时候还在肉痛,可丈夫和桃扇都主张多捐一些,她就硬着头皮答应了。 “爹,娘,我记得外祖母跟我说过,说之前在闹饥荒的时候涌出来捐粮捐银子最多的那批官宦人家,最后宫里都有个说法呢。”剩下的话,李桃扇有些不好意思说了。但金静萍很快反应过来,眼睛一亮道:“诚葛!” 李诚葛微微点头。“家中有公子的,是赏官,赏封号。家中有姑娘的,则是入宫为妃,或是指给哪位皇子。” “既然都已经排在前十里头,那争一争也不妨事。”金静萍摆摆手让屋里的小丫鬟拿来账本,算计了一会,忍着心疼道:“咱们干脆再出一千五百两银子吧,眼下就能拿出这么多了。” 李桃扇十分高兴,明艳的脸庞上泛着微微的红。“娘亲,不光要出银子,而且咱们还要与众不同。别人都是把粥棚设在城内,我们干脆设在城外。这样那些进不了城的人也能喝到粥。咱们远是远了些,可不要紧,眼下正是博一个好名声的时候啊。” “咱们桃扇可真聪明伶俐。”金静萍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李诚葛,“瞧瞧我生的女儿。” 李诚葛笑笑:“谁都知道是你生的,随你,跟你一样聪明,行了吧。”他们李家一向疼爱妻子,李诚葛也不例外。 隔日,也是盛京城出现灾民的第七日。林揽熙忽然觉得不对劲,因为京兆尹报上来的募捐钱粮数越来越多,可每天依然有不少灾民在街上吵着饿,求人施舍饭菜。 皇帝那头逼得也越来越紧,整日要林揽熙过去回话,要他从快解决福州灾民之事。可林揽熙自认该做的都已经做到了,偏不知问题出在哪。 昌宁进门送午膳的时候,才发现林揽熙连早膳都没吃,他把自己埋在一堆奏折里,唇紧紧抿着,原本慵懒矜贵的眉眼此刻显得格外焦灼。 “爷。”昌宁心疼地喊了一句。“您好歹吃些东西,那些灾民还能喝上粥呢。” 林揽熙不耐烦地摆摆手。昌宁无奈地叹一口气,却又听林揽熙高声问道:“李家还是没有动静吗?” 昌宁知道林揽熙惦记这事,所以每次京兆尹送来的名册他都会留神看一眼,此刻便点头道:“是,李家还没动静。” 林揽熙的眉心皱得紧紧的,华美的面庞写上几分不解。昌宁在旁边嘀咕着:“按理说也不应该啊,您说这清婳姑娘平时心肠挺好的啊,怎么遇上这么大的事,却是横挡竖拦着的呢?这李大人也不对劲啊,这么大的事,就由着府里的千金小姑娘胡闹?” “你才胡闹呢。”林揽熙咬咬牙道:“她在哪呢?” “今日在惠光书院,似乎是在找什么书。”昌宁答道。这两日街上局面混乱,雪沁馆便也停了课。 “惠光书院?”林揽熙脸色顿时一变。“混账,那是什么地方?出事了你管?” 昌宁一怔,随后想起来,惠光书院门口因为有一座破庙,所以是灾民的聚集之所。他脸色顿时也变得惨白,结巴道:“爷,爷,那李府应该也有护院吧。” “你觉得护院能拼过那些不要命的灾民?”林揽熙脸色铁青,语气冷得厉害。 昌宁不敢说话,又见林揽熙急忙忙地在更衣,便赶紧吩咐人去备马车。 惠光书院的门前果然乱作一团。林揽熙又气又恨,一会骂李家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她出门,一会又骂这些贵人们施粥也不知道分散开些,把所有人都聚在了一处。 不过,等他进了惠光书院,瞧见李清婳站在那时,又忽然变得好好的了。 昌宁知趣地退了出去。 ? 第 35 章 不出意料, 林揽熙在时书阁找到了李清婳。她一袭藕荷色缠枝莲花纱裙,乌黑的单螺髻衬得肌肤如白瓷一般,眉目如画, 腰身如柳。 “林夫子?”李清婳瞧见他,眼底并无之前的畏惧,只是有些诧异。那鹿眸微张的样子, 被林揽熙盛在眼底, 让他的心渐渐平和下来。 可平和过后, 他又忍不住靠近李清婳。那是来自喜欢之人的强烈吸引。 时书阁的小厮早就随着其他人去看守惠光书院的大门,所以此刻并无旁人在阁内。林揽熙步步逼近, 站到了李清婳的身边。 “林夫子……”李清婳用象牙齿签夹在自己刚看过的那一页里,而后对上了林揽熙的双眸。“不,太子爷, 我有事要与您说。” 因为相处日久, 所以李清婳对林揽熙已经不那么畏惧。但此刻,她是想对太子爷说话,而不是对林夫子说话,所以她的声音还是有一丝颤抖的。那颤抖的声音配上她的吴侬软语,便显得越发柔软可欺。 “你先说说, 为什么拦着李大人捐粮捐银?”林揽熙语气低哑地向前走了一步。李清婳下意识退去,结果又靠在了墙上。 这个场景倒像是似曾相识。 “我……”李清婳其实是有一肚子话可说的, 但林揽熙这样步步逼近, 反让她渐渐怯懦起来。她紧紧握起拳头, 鼻尖也渗出微微的汗珠。 而这一切落在林揽熙的眼里, 便只剩下诱人了。林揽熙不得不承认, 他从小到大见过的女子无数, 但不知为何, 只有李清婳能勾起他心底的欲.望。她香嫩的唇,她乌黑的发,她娇软的声音,甚至连她耳边的红宝石亦是迷人的。 林揽熙想吻上去。数日来的焦灼与痛苦似乎加深了这种来自内心的冲动。 为了她,林揽熙可以彻夜批奏折,可以连日查案子,可以把从前拒绝的政事一样样接过来。只要能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像此刻这样。林揽熙头一回对一个女人产生了占有的欲望。他想吻她,想把她抱在怀里,想这辈子都不许她再挣扎出去。 垂头看她,只见她水润乌黑的双瞳此刻噙了一丝畏惧,粉唇轻张,呐呐不知所何语。林揽熙只觉得火气上脑,恨不得将她按在墙上,深深地吻上去,尝尝她齿间的滋味儿。 她的不解,她的紧张,都成了诱人的捻子,足以勾起天雷地火。 林揽熙死死地攥紧了拳头。他不想控制自己心底的想法了,可他又怕。怕自己会把人吓跑,怕她从今以后再也不想见到自己。 林揽熙回想起当初她从惠光书院离开时的滋味。真不好受啊。那种痛苦的感觉袭来,让林揽熙放弃了吻她的念头。 不是不喜欢,而是因为太喜欢。正因太喜欢,所以才要围而困之,才要让她一点一点走到自己的手心里。 于是,正紧张地连头发丝都要立起来的李清婳忽然看见林揽熙的身子在距离自己三寸的位置停了下来。 而后,是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从自己的云鬓上抚过,之后,他似乎从自己的头上拿掉了什么东西。 李清婳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许是头上沾了什么东西,人家林夫子是过来帮忙的。她的气息渐渐平复过来,原本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也稳稳落在肚子里。 不过,他温热而清香的气息似乎并没有散去。李清婳的脸颊红红的,又忽然想到林揽熙不该忙于赈灾吗? 她便问道:“林夫子,对了,您怎么会来这?” 林揽熙的手指点了点她手里的书。“和你一样,来找书。” 李清婳点点头,很快了然。“国子学府的书虽然大多贵重,但却没有惠光书院的书这般既能容纳九流,针砭时事,又有各朝通史,囊括古今。” 说到这,她蹙蹙眉,想起外头的灾民,不敢再耽误功夫,向前走了几步。 林揽熙看着她,点点头道:“说吧,为什么不让李大人捐银捐粮。” “因为……”李清婳鼓足勇气。“因为现在大家都在盛京城里或者是城门口施粥,这样是不对的……” 一句话推翻了大盛有史以来广筹钱粮于城中救灾的赈灾之法。 然而林揽熙的脸上没有半点的不快。这甚至出乎了李清婳的意料。这件事毕竟是他主管。李清婳以为自己贸然指出他的错处,这位脾气古怪的太子会不高兴。 然而,林揽熙此刻的语气平和得很,甚至眼神里还有鼓励李清婳的意思。“说得有道理,你继续说。” 这态度与当时李清婳跟李诚业讲起此事时,李诚业的态度如出一辙。 李清婳更有底气了,她一边兴致勃勃地翻开手里的书,一边正色道:“不知道林夫子有没有发现,如今盛京城里的灾民越来越多了。” 分明是在谈要紧事,但林揽熙依然放不下眼底的宠溺,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李清婳继续道:“其实这些都是不对的,林夫子。我们自以为在此处提供庇护,提供食粮,是为这些灾民好。其实并没有,他们的日子依然困顿,依然有数以千计的人从福州赶往盛京,以期饱腹。他们在路上风餐露宿,不知饿死多少,累死多少。” 说到这,二人的神色都肃然下来。 “那你的意思是?”林揽熙问。 “没有人不想回家。林夫子,对吗?”李清婳看着林揽熙魅惑的双眸。曾经的同窗,此刻的夫子,李清婳觉得他日渐高大,日益可靠。 林揽熙点头。李清婳继续道:“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让他们都到盛京城来。我们能供他们一时的粥,可供不了一辈子。等到灾情褪去,他们还是要辛辛苦苦地回到福州,或者在盛京城里艰难求生。” 说着,她指了指书中的一段话。“夫子您看,每回周边府州灾情之后,盛京城里都会多上数百乞丐。这些乞丐大多是无家可回之人。” “接着说。”林揽熙觉得自己的思路渐渐明晰起来。 “所以我们不该在盛京城内施粥,而是应该在城外施粥。从城外设粥棚,再向福州方向而设。距离福州越近,粥棚越多,距离盛京城越近,粥棚越少,这样才能让福州之人渐渐返乡,而不是困于盛京。像现在这样,盛京城门口起了一堆粥棚,就好像明晃晃地在吸引那些灾民都到城里来。”李清婳越说越有勇气,连声音都大了一些。 林揽熙也被说得愈发赞同,继续道:“没错。所以广募而得的银粮应该与朝廷的赈灾银粮一样送往福州,而不是聚于盛京。” 李清婳很高兴自己的主意能被认同,继续点头道:“嗯,灾荒出现,我们应该救灾,而不是让灾民出来受苦。总不能让百姓一遇到灾荒就来盛京城要饭。” “不仅如此。”林揽熙道:“为绝灾荒祸源,还要严加治理福河。” …… 二人越说越投机。林揽熙这才发现,原来李清婳的书都没有白读。她胆小不爱说话,但在此刻,却提出了连那些大臣们都没想到的法子。 李清婳这才发现,原来林揽熙真的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割人书带的华美少年。身为夫子,他倾心倾力,尽师者之能。作为太子,他关切政事,关爱子民,担着旁人所不愿担的重任。 正经事说完,时辰早已不早。二人心里记挂着灾民,便一道往外头走。却没想到,这会惠光书院的门口已经乱作一团。 “怎么回事?”林揽熙蹙眉问守在外头的昌宁。昌宁拍着大腿道:“听说是小李府的那位桃扇姑娘,平时都是放白粥的,今日不知是怎么着,竟然做了些肉丝粥,说是要给妇孺们补身子。可旁的灾民不乐意,就闹起来了。现在门口乱着,爷,您不能出去。” “不出去,人会越来越多的。”林揽熙看得很明白。这里有肉丝粥的消息要是传出去,那么只怕盛京城里的灾民都会涌过来。 李清婳站在他身后,小声叹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啊,桃扇妹妹怎么不明白呢。” 林揽熙意外而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跟我一道出去吧。留在这更危险。” “可是……”李清婳有点犹豫。她的护院和燕儿都不见了。 昌宁明白李清婳所想,立刻苦笑道:“清婳姑娘,燕儿姑娘心肠实在太好了。她刚才见到有妇孺被踩伤,便领着李府那些护院上去帮忙了,奴才想拦都没来得及。” 嗯,很像燕儿能做出来的事。李清婳一阵无奈。不过,要是自己在那,大概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些妇孺被踩伤吧。她能理解燕儿。 “走吧。一会人会越来越多。”林揽熙道。昌宁亦是附和着。“外头虽然乱,但每隔三步都有爷的暗卫在,此刻出去也不妨事。若是一会人多起来,只怕暗卫们也护不住爷和清婳姑娘了。” 李清婳点点头,跟着林揽熙往外头走去,昌宁则按照林揽熙的眼色,跟在了她的后头。 外头的场面比想象的还要乱。门前,是早已被挤塌的粥棚,连熬粥的大锅都已经倾覆了。那些妇孺们躲在角落里哭泣,身子骨尚好的灾民则在抢小李府带来的一些尚未来得及切的肉和白米。不远处,一众灾民似乎已经瞧见了这里的肉,这一股脑地涌过来。 耳边有哀嚎声和呼痛声,还有抢夺声。 李清婳原本胆子就小,此刻更是已经吓呆了。她站在那不知所措,被这幅从没见过的场面镇住,如同误入狼群的小羊一样。 这是一个真正的世界,是一个远离贵胄宫廷的虚荣与浮华的世界。在这里,只有吃饱饭三个字。所有人都在为了这三个字而战,几乎要拼上自己的性命。 “清婳。”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与众不同的声音。李清婳带着泛红的眼圈抬眸望去,只见从前只会欺负人的林揽熙此刻像一个真正的夫子一样,伸着手,把所有的关切都给了自己。 “把手给我,我会带你出去的。”他的语气平和而笃定,与从前那个睥睨世间的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外头的争抢声,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在这一瞬间显得没那么可怕。李清婳咬咬牙,刚把手指尖伸过去,那双手便已经紧紧把她的手藏在手心里。而后,她看见的是他挺括的背影。 回想起那时的场景,李清婳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周围,只看着脚下的路。但她印象很深的是,林夫子的手温热而有力。 李清婳更不会知道,这一幕被李桃扇看在了眼里。从施了第一碗肉粥之后,她就发现事情不对劲了。原本在别的粥棚的灾民一股脑地涌过来,几乎把那群妇孺冲散。有的人站出来控制场面,但不知被谁用粥碗狠狠拍在了脑袋上。 之后,便是愈发控制不住的场面。那些灾民如蜜蜂一样涌了过来。小李府的护院还算忠心,护在了李桃扇的前头,簇拥着她平安逃到了街角一间铺子的二楼上。那间铺子是小李府的产业,之后便把大门紧锁,再也没让人进去。 彼时的李桃扇抿着熟水看着外头的场景,恰好瞧见李清婳的手被林揽熙紧紧握在手里。她立刻失手摔掉了手里的杯盏,熟水立刻撒在了裙子上。 她被烫得一跳,赶紧扯着裙裾喊玉儿,玉儿急忙奔过来,一脸心疼地帮她检查伤口又更衣。半晌折腾下来,等李桃扇再想去窗口看时,外头已经没了二人的身影。 可她确定自己没看错。李清婳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徐铭洲,结果转眼便把铭洲表哥锁在府里苦读了。又装出不喜欢太子的清高样子,结果呢,还不是跟着他满街跑。 真有她的啊。李桃扇冷笑。 这会的李桃扇还在生李清婳的气,却不知道自己干了多蠢的事儿。 另一边的林揽熙把李清婳送回了李府,而燕儿也和那些护院们同时赶了回来。得知李清婳没事,燕儿的一颗心才落下。之后,没等徐氏说话,她便自己回院子里跪着了。 徐氏也没顾上惩罚燕儿,光想着检查李清婳身上是否受伤了。自然,她也没忘了向林揽熙道谢。 不过,李清婳心情不差,因为林揽熙临走前跟她说,她的主意极好,定能排上用场。 “娘亲,我真的没事。”李清婳笑着窝进徐氏的怀里。“而且,女儿今天觉得,自己的书都没有白读,果真是有用的。” 徐氏不舍得跟婳婳发脾气,但叮嘱她下回万不可这样了。之后,出去找婳婳的李诚业也回了府。见到婳婳平安无事,他竟一口气饮尽了两盏熟水。 “城门外闹起来了。”李诚业关心了妻女两句,便说出了这句话。 小李府的粥棚一共分两处,一处是李桃扇领着几位庶弟庶妹在惠光书院门口施肉粥。另一处便是金静萍于城门外施白粥。因为城门外毕竟不安全,所以像金静萍这样施粥的贵人并没有几位,又因金静萍带的白米尤其多,所以她这边最为热闹。 李诚葛原本在御史府做事,没想到有位官员说惠光书院门口闹开了。李诚葛顿时心忧女儿,赶紧问是缘何闹开的? 那位官员嗤笑一声答道:“也不知是哪个糊涂的,竟然在惠光书院门口施肉粥。这粥少僧多,能不闹起来吗?” 李诚葛闻言一怔,正想痛骂此人愚蠢,却忽然想到早上临出门前,听见桃扇问了厨娘一句,府中还有多少猪肉可用。那厨娘答说冰窖里藏着三五十斤。 李诚葛顿时觉得不对劲。施舍肉粥的,不会是桃扇吧?他又急又忧,一时血气上涌,赶紧命人备马往惠光书院去。 等他到时,林揽熙早已出兵镇压完毕,李桃扇正从铺子里的二楼下来,瞧见爹爹到了,眼里十分高兴。“爹,我没事的,您是不是担心我啊?” 李诚葛见她没事,放了一半的心,但很快又一把抓着她的胳膊道:“你施舍肉粥了?” “对啊。”李桃扇抱怨道:“爹你不知道,这群人……” 她的话还没等说完,李诚葛便已经气得一把将她推到一边。李桃扇的脸顿时一红,跺着脚喊:“爹,你这是干什么?弟弟妹妹都看着呢。” 李诚葛气得捂着牙根,指着自己的其他几位儿女道:“你们难道都这么糊涂?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了?” 几位儿女彼此看了看,谁也没吭声。 李诚葛火冒三丈道:“我问你们话呢。知不知道错哪了?” “爹!”李桃扇死死蹙着眉头,裹紧了身上的一件披风。“我有什么错啊,是那群灾民不像样子,我分明是想给那些妇孺补身子的,他们偏偏过来抢。” “妇孺?你看看,那些妇孺因为你被连累成什么模样了?你瞧瞧!”李诚葛指了指官兵镇压后,一直躲在角落里的妇孺。有的孩子在喊娘亲,有的女子被踩断了手脚,还有一些老者,干脆已经晕死过去。 李桃扇心里也不痛快,结巴道:“那,那也是那些灾民不识好歹,分明身强体壮,却还要过来抢夺肉粥。” 这会,李诚葛家中的一位庶子开口道:“爹爹,儿子觉得大姐做得不对。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姐姐把肉粥带到了这里,那些喝白粥的自然心中不平,所以难免会产生争执。” 总算还有一位不算蠢的孩子,李诚葛觉得有些安慰,随即又指着李桃扇道:“你听见没有?” “女儿知道了。”李桃扇不耐烦地嗯了一声,又嘀咕道:“发这么大火气干什么呀,娘亲也知道这事,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再说了,我一会找些医士过来帮忙看病不就成了,不会闹出事来的。” “不会闹出事?”李诚葛气得胡子又抖起来。“你也不想想,朝廷的人马都被惊动了?怎么不会闹出事,没准你爹的官帽都得被你连累得摘下去!” 还在担心在庶弟妹们面前失去面子的李桃扇的脸色一白。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气爹爹,还有他的一番话,让李桃扇意识到,或许自己真的错了。 她又想起林揽熙。他不会有什么事吧,要是他有什么事,那事情就更大了。“爹,现在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李桃扇有些六神无主。 李诚葛看着那边的官兵,瞧出是京兆尹手下的人,叹了口气道:“希望这事只有京兆尹大人知道。京兆尹大人与你伯父交好,要是你伯父出面,没准这事还能压下来。” 事与愿违。李诚葛还没过去跟京兆尹攀谈,就有一骑前来报信,说是城门口出事了。李诚葛脱口便问城门口出事,与本大人何干? 没想到来人竟冷哼一声道:“贵夫人惹出来的事端,难道与李大人无干?”说完这句话,那人便驱马离去。李诚葛不敢再耽误,赶紧跟了上去。 这一夜,折腾得实在辛苦。原来,并非所有灾民都打算往盛京城来。毕竟,有许多人只是路过盛京城,打算去往其他地方投奔亲戚的。可没想到,金静萍在盛京城门口大肆放粥,这就好比是暗夜里的烛火一般,顿时引来了不知多少灾民。原本去投奔亲戚的那些人,此刻也过来蹭一碗粥喝。 这样一整日下来,临近傍晚这一会,城门外竟然已经聚集了数以千计的灾民。金静萍所带的米自然不够,于是便打算撤了粥棚离开,不想那些灾民以为不再放粥了,一时又闹起来。 彼时也在场的林揽熙愈发意识到李清婳的话是对的。这回的洪灾不同以往,受连累的灾民太多,所以不能用从前的法子了。 他连夜调了人手,从盛京城外十里处开始,往福州方向,分设粥棚数十处。这一回,太傅府有了动静,足足捐粮三千担。之后,李清婳又用自己的体己银子添了五百担。 这样让粥棚分散开的法子很快缓解了盛京城外的局面。不少人得知福州方向有粥棚,便都动了回乡的念头。林揽熙又让众人放出风去,说是朝廷的钱粮不日将在福州发放,如此,回乡的人便更多了。 而小李府这边,金静萍好不容易被人搭救下来,早已是吓掉了半条命。可她看见李诚葛还没等哭呢,李诚葛便怒气冲冲道:“瞧你们母女两个干得好事!” 头一回被李诚葛吆喝的金静萍又气又恼,指着他道:“你跟我发什么脾气。当初说在城外开设粥棚时,你不也同意了吗?” 李诚葛被这句话说得哑口无言,只好又拎了李桃扇到前面道:“那我总没让你们娘两施肉粥吧?这回号,城里出了一伙事,城外出了一伙事,全都是我们小李府惹出来的。你说,后日你让我怎么去上朝?怎么跟皇帝交待。” 金静萍这才知道,那肉粥棚也出事了。“这么说,咱们小李府丢大人了?”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惨白的。 “她们怎么这么丢人!”宫里头,李贵妃气得一把将手里的软枕摔了出去。她没有摔什么花瓶茶盏的习惯,那些东西太金贵了。 “娘娘别生气。您之前就跟陛下说清楚了,小李府的事跟您不挨着,跟太傅府也不挨着。他们丢人,只管丢去。”月颜一边随手捡了软枕让小丫鬟拿下去洗,一边道。 “那也不成。”李贵妃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又看着月颜道:“这些日子是不能过去了,陛下和太子正忙着福州赈灾一事。你想着,等事情差不多了,我过去找陛下求情吧。倒是不必饶了小李府,要紧的是别连累了大哥。” “嗯。”小丫鬟点头答应下来。 转眼便是十月末了,距离盛京城闹灾民一事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这些日子里,林揽熙几乎忙得身子连床榻都不沾,更别提去国子学府上课了。 李贵妃瞧着事情差不多,知道皇帝定是要旧事重提,把赈灾这段日子里所有官员的举止行径拿出来说事的,所以赶在这之前便亲自去了趟御书房。其他妃嫔自然进不了这种地方,但李贵妃自有自己的本事在。 不过令她有些吃惊的是,提起这事,皇帝似乎并没有发太大的火气。相反,赵平胤竟有些高兴。 “陛下不生御史府的气?”李贵妃连二哥都不想叫了,轻轻撂下手里的食盒,从里头端出一盏参茶来。 “你恐怕还不知道这回赈灾的大功臣是哪一位。”皇帝撂下手里的折子。上头是林揽熙工整严正的笔迹,竟丝毫不逊于那些书法名家。 “是哪一位?”李贵妃还并不知道。大哥不怎么跟他议论政事,再说近来都忙着赈灾。 “是太傅府的嫡女,你最疼的那个小清婳。”皇帝语气轻快笑道。 “婳婳?”李贵妃诧异地瞪大眼睛。皇帝端着参茶抿了一口,笑道:“正是。来,你坐下,瞧瞧这奏折……” 皇帝已经看过,李贵妃没什么好推辞的,有些不敢相信地接过来,看了半晌不由得也笑得:“臣妾想听听,陛下要赏婳婳些什么?” “自然是要赏的,而且要厚赏。”皇帝毫不犹豫道:“只不过,赈灾一事,里头牵扯的官员太多。有些是好心办坏事,有些人是尽心尽力却还没办好事,还有的便是你二哥之流,纵容家人办蠢事。” 李贵妃没吭声。 皇帝继续道:“可无论如何,这一回赈灾之事,让朕看见了咱们大盛满朝文武上下一心,同心同德做好一件事的勤勉与忠诚。所以,你家清婳小丫头要赏,但是不能张扬的赏。你二哥家的妻女要罚,但也不能明目张胆的罚,你可懂朕的意思?” 李贵妃毫不犹豫点点头。懂不懂也不重要,皇帝怎么说,自己怎么听就是了。 “所以朕要安排你回府省亲,一并替朕颁下赏罚旨意。至于赏什么,朕要亲自挑,不能亏待了那丫头。” 李贵妃注意到,皇帝提起李清婳的时候,似乎很是熟悉。她心里有些疑问,不由得抬眸问道:“陛下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臣妾?” 皇帝夸她聪明,却又不说破,只道:“等你出宫回来,咱们再谈此事。对了,你回府省亲为表荣耀,让揽熙做亲使官吧。” “太子?” 林揽熙在接到旨意的那一刻,同样不解。但他犹豫了一瞬还是答应下来,因为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李清婳了。 “老头子只有这一道旨意?没说旁的?”林揽熙觉得不对劲。 “没旁的啊。”昌宁见林揽熙脸色一沉,忽然明白过来,笑道:“您是觉得应该给清婳姑娘赏赐吧。爷,您宽心呐,陛下心里一定有数的。” “他要是有数,就不会拖这么久了。”林揽熙沉吟片刻,又笑道:“对了,皇祖母不是说想听故事了吗?走,昌宁,咱们给皇祖母讲故事去。” “爷,您不会是想……”昌宁心底滑过一个念头。 林揽熙没应声,昌宁便跟在这位祖宗身后去了慈仁宫。半炷香之后,昌宁便听见了这位小祖宗给太后娘娘讲起了话本。 话本的名字大约是什么少女献计救百姓之类的。昌宁没太听清楚。 但他却清楚地看见,林揽熙从慈仁宫出来的时候,心满意足地拎着一张太后懿旨。昌宁趁着把太后懿旨旨收起来的空认真看了,只见上头全是褒奖李清婳的话,还赏了许多慈仁宫积年的宝贝。 …… 果然是为清婳姑娘讨赏去了。昌宁觉得自家主子真没出息。 为了给李清婳一个惊喜,林揽熙让昌宁将太后懿旨转交给了贵妃,由她在省亲时亲自宣读。 省亲安排在了十一月底。也是在这个时节,林揽熙终于将福州灾民全部安顿好,又将兴修河堤水坝之事交托给了心腹之人。这也就意味着,他往后终于能以文夫子的身份去国子学府教书了。 农历十月二十日早,李清婳早早被燕儿唤醒,内着一件丹碧纱纹锦衣,外罩菊纹浅金掐丝软袍,又戴了整套点翠首饰,迎接贵妃姑母的到来。 李桃扇一家三口也早早奉命赶来了,此刻正从外头往里走。李桃扇穿得倒是得体,只外头那件苏绣百花滚金褂便金光闪闪的,更别提头上名贵华丽的金簪。 可她神色有些恹恹的,总觉得不太对劲。“娘亲,上回的事,真的就这么过去了吗?真的没人会治咱们的罪了吗?” “肯定不会有事了。要是有事,早就该有事了,会等到现在吗?我看就是你爹小题大做,无论如何,咱们都是一片好心去赈灾,又不是办什么坏事,凭什么要罚咱们。”金静萍不耐烦道。 “可是……”李桃扇想起了这些日子在国子学府听到的话。 “不知道是谁,竟然蠢得在惠光书院门口施舍肉粥?你们知不知道,就因为这肉粥害了多少人?那些抢不上的妇孺就罢了,后来光是朝廷派出去镇压的兵士就死伤了七八个,更别提那些灾民了。哎,我哥哥也受伤了呢。” “你那算什么,还有更蠢的,据说有人去了盛京城门口施粥!”“盛京城门口?去那干吗?当靶子吗?”“就是当靶子啊,你不知道,原本我娘亲是在门口给那些实在走不动路的老弱妇孺施粥,一共也就七八碗,发完就走了。谁知道,那会来了位妇人,好大的阵势啊,带着数百担米过去,你说说,那灾民还不疯抢?” 李桃扇听到这,便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她庆幸所有贵妇女子都没有抛头露面,而是戴着有头纱的帷帽,这样谁也看不清彼此。所以,大伙最多是骂蠢,却不知道是谁蠢。 “好啦,你也别想了。桃扇啊,听说太子爷是亲使官,一会肯定也要来太傅府上歇着的,你机灵点,听见没有?”金静萍嘱咐道。 李桃扇啊了一声,可心里却依然七上八下的。她就是觉得不对劲,明明做错了事,却没人惩罚自己,这怎么可能呢。连爹爹都说,这日子过得提心吊胆的。 李桃扇没了往日欣赏太傅府里风景的心情,步伐沉重地走进了门。然而,即便她自以为没有心情,却也被那排场震撼了。 不知多少从宫里来的人,此刻井然有序的在太傅府上准备着。她们步伐整齐划一,眉目低垂,全构成了一幅绝美的仕女图。 李桃扇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宫里的世界,真的大不一样啊。可她旋即又自卑起来,自己做了那么傻的事,还能成为太子妃吗? 她看向正厅里端坐着的李清婳。要是自己能跟她换换,该有多好啊。 厅内的徐氏同样瞧见了李桃扇几人。李诚业带着李诚葛去书房说话,把正厅留给了妯娌两个,还有两个孩子。 徐氏觉得跟金静萍没什么话可说。小李府办的事,瞒得了旁人,瞒不住整日都在清点粥棚的京兆尹。京兆尹又早已把这些事都交待给了李诚业。 李诚业把自家弟弟狠狠骂了一顿。徐氏却依然不能原谅小李府的行径。因为据京兆尹大人说,他当时苦劝金氏许久,可金氏却怀疑他是要抢自家的风头。 …… 徐氏这才意识到这位妯娌原来这么蠢。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要把太子对贵妃的心结解开~~哈哈哈,我都替林揽熙累,追个媳妇过五关斩六将的呢《 》 35-40 ? 第 36 章 金锦萍进门便看出徐氏的脸色有些不耐烦。这位嫂子就是这样的人, 有什么都挂在脸上。她便有些不乐意,故意拉着桃扇笑吟吟坐下,又故意跟徐氏攀谈道:“贵妃娘娘什么时辰到?” “巳时初到。”徐氏淡淡道。 “可要留宿一日?明日什么时候走?”金静萍又问。徐氏微微颔首:“遵陛下旨意, 明日未时起驾回宫。” “贵妃娘娘真是受宠,这都多少年没听说妃嫔省亲的事了?”金锦萍自己念叨着。她不禁又有些神往起来,要是桃扇成了太子妃, 或许自己也能有这么荣耀的一日, 何必像今天这样要巴结着太傅府。 徐氏懒得跟金氏废话, 扭头问丫鬟是否已经派人去国子学府替婳婳告假,小丫鬟答了。她才放下心看着婳婳道:“婳婳啊, 就当是歇一歇。你贵妃姑母难得回来一次,今儿就别抱着书本了。” 李清婳娇柔答是。桃扇便在旁边笑道:“婳婳姐是不是在忙着准备国子学府的初试啊?哎呀,其实很没有必要的。婳婳姐你不知道, 这种学府内的初试都极简单, 不会难住咱们的。” “初试?”李清婳不解地看向李桃扇。 李桃扇有些惊讶又有些得意。“婳婳姐你不知道啊?夫子们那么疼你,怎么没跟你说呢?” 有徐氏在这,又岂会让人欺负了婳婳。她没等婳婳反应过来,便冷哼道:“那桃扇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李桃扇一怔。其实她也是昨日才听夫子说的。而昨日正好李清婳也要帮忙筹备贵妃省亲一事,所以没有去国子学府。 看着她脸色讪讪的, 徐氏就猜中了是这么回事。金静萍还不想得罪徐氏,赶紧劝道:“桃扇, 你既然知道了, 就把这事跟你婳婳姐说说, 被让婳婳一头雾水的。” 李桃扇哦了一声, 继续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府首说, 只有能通过初试, 才能以国子学府的名义去参加女子科举。若是没通过的话, 便只能以散生的名义参考。” 这两者可是大不一样的。所谓散生大多是自学的,而以知名学府的名义参考,则在殿试中会更受尊重。 “这种考试大多不会太难。”徐氏出言道。之前男子科举考试时,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先例。 “不会太难,也不会太简单吧。毕竟在国子学府读书的都是饱读诗书的贵女公子。说句实话,我觉得这回初试,像婳婳和桃扇这种之前一直在惠光书院读书的学子并不占什么上风,毕竟两处学馆教的东西都不同。所谓亲其师信其道,自然一师一道。婳婳桃扇啊,你们还是得用些心才行啊。”金静萍劝道。 她这么一说,桃扇还好,李清婳的脸色便显得有些紧张了。不过,她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李清婳了,她很快便把这阵担忧克服了过去。她要对自己有信心。 徐氏见婳婳神色还好,眉眼便也松快不少,淡然道:“夫子常常夸奖婳婳,一场初试对我们婳婳来说,还不算什么。” “我们桃扇也是。”金静萍听不出这是徐氏安慰婳婳的话,只以为是在跟自己炫耀清婳读书好,便不甘示弱道:“桃扇之前在府里也是请苏州大家教过的,底子原本就不差。如今又整日抱着书本苦读,简直是奔着那女状元去的。” “那不叫状元。”徐氏淡淡的。“女子科举的头名没那么难听,叫丹冠。” ……金锦萍有些下不来台,讪讪笑了笑,还想说什么,徐氏已经没耐心听了,摆摆手打断道:“等初试过去,自然就知道谁学得更好些,现在说这些没什么用。” 金静萍不敢得罪徐氏,又想起上回入宫莫名惹了贵妃不痛快,便又赔笑道:“嫂嫂,一会贵妃娘娘要是来了,你多少帮衬我们桃扇一些。桃扇这孩子没有婳婳跟贵妃娘娘那么亲热,其实心思都一样的,都很在意这位姑母呢。” 徐氏敷衍地点点头。 众人等了一会便是巳时初,贵妃娘娘的仪仗到了太傅府门口。所有人都出去跪迎,李贵妃不愿意摆架子,懒懒敷衍几句便进了正厅一道叙话。太子作为亲使官,则在李府另行安排了住处,并不会打扰贵妃一家团聚。 自然,进了正厅要先办正事。李贵妃说有圣旨宣读,所有人便立刻跪了下来。李桃扇脸色有些惨白,金锦萍趁机低声安慰道:“你这孩子在怕什么啊?就是赏些东西罢了,回府省亲都是这样的。” 李桃扇依然觉得不对劲。她刚才朝着贵妃问安的时候,贵妃连眼皮都没抬。而李清婳问安的时候,贵妃是亲手把她扶起来的。 李贵妃手里握着三张圣旨,一时竟不知先读哪个。不过她想了想,婳婳胆子小,还是先让婳婳高兴一下比较好。 于是她把皇帝的圣旨拿出来,一字一句宣读着。因为这圣旨只在李府宣读,所以皇帝的夸耀极其直白,大肆夸赞了李清婳的聪慧善良,心怀仁爱,之后便是厚厚的赏赐。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皇帝的赏赐共有两大箱。李贵妃很有耐心地一样样念出来,月颜便指使着那些小丫鬟一件件摆出来让大伙看。倒不是刻意炫耀,而是有清点的意思在里头。 金静萍母女两个望着满室的金碧辉煌,方知天家富贵为何物。 “各色蜀锦十五匹,八宝攥珠飞燕钗,白玉寿字钗,赤金扁钗……乌木雕花刺绣屏风,玉兰鹦鹉鎏金瓶,掐丝珐琅兽耳炉,天工巧的胭脂,刺木香菱的折扇……”李贵妃念着念着,自己都觉得不对劲了,皇帝这赏赐实在太多了。 她心里隐隐有了个念头,决定回去之后找皇帝问一问。不过说实话,其实论起婳婳所提的主意来,这些赏赐并不算太厚。因为婳婳提出的是一条长久的赈灾之法,对百姓的益处十分之大。 徐氏看着这些赏赐,心想着看来往后自己连嫁妆都不用给婳婳准备了。李清婳也有些惊讶,但贵妃姑母念完了圣旨便说这是她该得的,又认认真真地夸了她一通。 李清婳还不至于推辞。谁不喜欢这么精致的玩意呢。 而金静萍则推了推李桃扇道:“她给赈灾一事出主意的事,你知道吗?”李桃扇失神地摇摇头,不过她很快想起来那日在惠光书院门口林揽熙领着李清婳的场景,忽然回过神道:“或许是真的。娘,这么好的主意,她是怎么想出来的啊?” 金静萍被身边的丈夫拽了拽,示意她别念叨,旁边的宫人已经看了她好几眼了。金静萍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心里念叨着或许皇帝只是看在李贵妃受宠的份上才赏李清婳的。这样说来,自己家也应该被赏啊。 事后她曾算计过一次,因为赈灾,她一共花出去小三千两银子呢。不过,只要皇帝能赏桃扇几样东西,那就一定能回本。金静萍掐着手指头算,既然李清婳是贵妃大哥家的孩子,而桃扇是二哥家的孩子,这样的话,怎么着桃扇也能拿到李清婳一半的赏赐。 虽然少了点,但也十分体面了。她眼里有些期待。 李桃扇并没有像金氏想得那么多。她只是很羡慕李清婳而已。她想,一定是伯父李诚业想出了什么好主意,然后说是清婳想出来的,这样既不显得伯父比太子聪明,又能拉近婳婳姐和太子的距离。 她真羡慕李清婳能有这么厉害的爹。自己或许就差在这吧。李桃扇叹了一口气。她又想起之前自己和娘亲犯下的错事。既然贵妃姑母提起了婳婳姐在赈灾时提出的主意,那是不是自己和娘亲的过错也会…… 李桃扇的心里顿时打起鼓来。 然而,李清婳的赏赐还没完。李贵妃又双手举起一道懿旨,那懿旨的颜色与圣旨不同,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不是皇后懿旨便是太后懿旨。而今又没有皇后,那就是……太后。 李诚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后不理世事多年,怎么会忽然下一道懿旨呢?金静萍也不敢相信,难道是给太子赐婚的旨意?那会不会是桃扇?很有可能啊,要不然为什么皇帝会忽然赏赐给清婳那么多东西,一定是为了安抚太傅府。 李桃扇还不知道自己的娘亲能想到这么荒谬的事。她正望着那旨意发呆。 等到李贵妃念出来,大伙才知道这张懿旨又是对婳婳的奖赏。而皇太后拿出来的宝贝比皇帝便少了许多,但也更精致难得。光那一件玉垂扇的步摇便是所有人都没见过的金贵。 李桃扇眼睁睁看着李贵妃给李清婳别在了头上,气得眼睛都直了。 就这会,李贵妃又拿出了第三道旨意。这道旨意倒也是有耐心,从李桃扇施肉粥之罪,到金静萍在城外施粥且不听劝阻之罪,全都说得明明白白。 而从念出这道旨意的那一刻起,李桃扇母女两个的脸色便黑如锅底。特别是金静萍,她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的事还能被提起来。 “褫夺李诚葛正二品官职,降为正三品给事中。李府金氏五年内不得与任何官眷往来。李府嫡女桃扇,念起年幼,罚银三千。” “不,不得与官眷往来?这是什么意思?”金静萍问。当着贵妃的面,李诚葛也不必在乎什么面子,苦笑道:“意思是唯恐你再生事端。” 他好不容易爬上正二品的官职,没想到竟然毁在了这娘两的手上。李诚葛觉得自己对妻子的疼爱是不是有些过火了,竟然把她纵得如此之蠢。 李桃扇倒是幸免于不与官眷来往这一条,可有一个不得与官眷来往的母亲,谁还肯理会自己呢?她不敢想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还能去国子学府吗? 没人在意李桃扇母女两个想什么,李贵妃很快拉着婳婳说起话来。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的少了些,明日补上。最近剧情走得有点多,没办法,得把这些交待了,之后就是继续谈恋爱了,大概下章或者下下章的样子 ? 第 37 章 即便小李府在今日受尽了羞辱, 但贵妃是回府省亲的,谁也不敢给贵妃添堵。所以李诚葛一家三人接了旨后还得强撑笑脸,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坐在那陪着贵妃说闲话。虽然说金静萍不能与官眷往来,但至少这两日不能扫贵妃娘娘的兴致。 直到李贵妃累了说要歇歇,众人才各自散开。李桃扇便随着金静萍进了园子说话。一进去, 李桃扇的脸就绷不住了, 拉着金静萍哭道:“娘亲, 这可怎么办啊,爹爹被贬官, 以后您不能与官眷往来了,陛下怎么这么罚得这么狠。” 金静萍也赞同李桃扇的话,可这话不能宣之于口。她只能叹气道:“娘亲也觉得咱们错不至此。可陛下, 哎, 肯定是你贵妃姑母没在陛下面前说咱们的好话。你说同样是长兄,怎么贵妃娘娘就如此偏袒你伯父一家呢?” “那咱们该怎么办啊?还有办法求陛下挽回旨意吗?我刚才看见爹爹可气坏了。”李桃扇愁眉苦脸道。 “挽回旨意是不可能了。”金静萍苦笑。“陛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更何况是圣旨。桃扇啊,这回小李府可真是抬不起头来了。虽说贵妃是私下宣旨,众人不知缘由, 但很快久会发现你爹被贬官,娘亲不能与官眷往来的事。桃扇啊, 娘亲这辈子算是不成了, 即便过了这几年, 往后也会被戳着脊梁骨笑话的。” “娘亲不会的。”李桃扇摇着头。 “桃扇, 你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娘亲也不要紧, 要紧的是你。你的前程还能拼一拼的。只要你能在女子科举中获得那丹冠之誉, 爹娘还有小李府的名声都是可以挽回的。”金静萍道。 “丹冠之誉吗?”李桃扇之前的目标只是进殿试而已, 没想到现在娘亲竟然要求自己得到头名。她觉得有些没有底气。可一想想李府现在的场面,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会,母女二人在园子里头发现了太子爷与昌宁二人。金静萍顿时想到什么,推了一把李桃扇道:“娘亲想法子给那个小太监叫走,你去跟太子爷说说话。” 李桃扇想起林揽熙之前对自己的态度,有些赧然道:“娘,我不敢。” “想想你婳婳姐今日收到的赏赐。难道你不想要吗?只要嫁给太子爷,那一切就都是你的了。你这孩子怎么如今也前怕狼后怕虎了?”金静萍说完这句话便把她扔下,而后亲自过去叫昌宁。 正巧这会昌宁正跟林揽熙说明日辰时回宫的事,金静萍这会的脑子转的倒是快,她想起之前徐氏说的明明是未时回宫。为何亲使官又说是辰时呢? 两方时辰竟不一样? 天家规矩森严,又怎会犯这样的过失?金静萍觉得不对劲。她又试探了几句昌宁,发现昌宁说的斩钉截铁。 那么说就是李贵妃记错了时辰。 金静萍知道李贵妃与太子不睦,准确的说,是太子一直憎恨李贵妃。这么说,要是二人为着这时辰一事争执起来…… 这是一个报复李贵妃的好机会啊。金静萍十分动心,于是她故意跟昌宁道:“方才贵妃娘娘提了一嘴,问明日太子爷预备什么时辰走,怕耽误太子爷的要紧事。” 昌宁颔首,瞧见林揽熙点点头,便道:“奴才亲自去给贵妃娘娘回话吧。明日是辰时后回宫。”毕竟亲使官是太子之责。 金静萍便笑着在前头引路,然后避过了李桃扇所在的方向。 李桃扇硬着头皮往林揽熙的方向走去。“给太子爷问安。”李桃扇看着那位容貌华美的男子,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太子爷的身份本就已经足够贵重了,偏偏他又生得这样一副魅惑的模样,加上此刻玩世不恭的模样,简直是所有少女的心头好。 林揽熙看了李桃扇一眼,蹙蹙眉。他在太子府清净惯了,所有小丫鬟都知道他的脾性,半点不敢靠近他。 但此刻是在李府。林揽熙淡淡嗤笑。“李府的人好没家教。” 李桃扇脸色一红,赧然道:“我,我只是路过这里,恰好遇上了太子爷。” 林揽熙哦了一声,诘问道:“你娘亲没教过你避嫌吗?” “我……”李桃扇咬碎银牙,心想这要是李清婳在这,林揽熙是不是就不会这般冷淡了。她鼓足勇气,看着林揽熙随口找话题道:“照理是该避嫌的。可这片园子是婳婳姐最喜欢的园子,之前总听婳婳姐念叨。今日我难得来一次,便不想错过,所以连太子爷在这也顾不得了。” 林揽熙一眼看破,哦了一声道:“那你继续。” 说罢这句话,林揽熙扭头就离开了园子。 李桃扇的脸气得红一阵白一阵,最后狠狠跺了跺脚。 另一边的金静萍倒是跟昌宁聊得尚可。昌宁嘴皮子不错,即便明知金静萍往后不得与官眷往来,却也给足了她的面子。 机锋往来之间,金静萍又跟昌宁确认了一遍,知道昌宁的时辰记得真真的,她放下心来,笑道:“贵妃娘娘就在前头歇着,我就不跟公公过去了。公公您务必把时辰说清楚些,免得贵妃娘娘记错了。” “这是应该的,有劳夫人了。”昌宁心道用你领什么路啊,宫里的人如今有不少提前到的,早把太傅府上的路都摸清了。 不过,他不会替林揽熙得罪谁,于是笑着送走了金静萍,自己往李贵妃的屋子里去。李贵妃听说他是来提点时辰的,便把人叫了进来。 没等昌宁说话,李贵妃心情便十分好道:“你放心,明日未时本宫一定准时回宫,绝不会让亲使官为难。” 前朝就发生过妃嫔省亲后仗着得宠而推迟时辰的事,李贵妃不会这样。 一听是未时,昌宁的脸色一变。太子手里的这份旨意拿到的可是辰时。李贵妃即便往后拖延一刻半刻都不要紧,可娘娘一口气往后拖延了这么多,还说不会让亲使官为难?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不过昌宁何等机灵,闻言只是笑了笑,说娘娘既然记得就好,旁的便什么都没说,然后笑着走了出去。 那么巧,金静萍又等在门口。“方才忘了问,太子爷喜欢用什么茶?我去让嫂嫂准备。” 昌宁看她一眼,觉得此妇人未免太过愚蠢了。太子用什么茶,一定府里早就有准备,又会现在来问。即便真的是问,也不会遣她来。 心中嘲笑,面上昌宁淡淡道:“太子爷喜欢老君眉。” “我记下了。”金静萍笑笑,又道:“不知公公可与娘娘吧时辰说明白了?” 昌宁故意低声抱怨道:“哎呀说起这事可真是多亏夫人提醒了。偏偏奴才说过了,但贵妃娘娘竟不肯在辰时走,非要未时出门,这可怎么好?这要是让太子爷知道了,还不打断奴才的腿啊。” 金静萍闻言唇角微微上挑,不动声色道:“贵妃娘娘思念家人也是有的,太子爷贵为亲使官,若是不急,稍候片刻也就是了。不过要是真觉得不妥,还是太子爷亲自给贵妃娘娘指明了好,要不然惹恼陛下,反倒不美。更何况,公公也不用夹在中间受气不是?” 金静萍蠢就蠢在,她以为昌宁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然而,能被选出在太子爷跟前侍候的人,那是宫中数千个小太监之中挑出来的人精儿,哪有看不懂的事,哪有看不透的人? 所以此刻昌宁几乎已经明白金静萍在折腾什么了。他只是觉得好笑,分明这一位也是李家人,若是真把贵妃扳倒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莫不是为着赈灾受罚一事,嫉恨上了贵妃娘娘? 昌宁暗里摇头,面上附和了几句,便告辞去找太子了。 金静萍认定太子一会定然会过来质问贵妃,所以便打算去贵妃那等着看热闹。贵妃这会也并未歇下,不过是不愿意见那么多人罢了,此刻正拉着婳婳和徐氏说家常话。听说金静萍来了,几人对视一眼,徐氏先道:“要不我把人撵出去吧。” 李贵妃摆摆手。“我正好要敲打她一番,来就来吧。” 金静萍进了门问过礼,瞧见李贵妃脸色不妙,才想起自己刚被圣旨罚过的事。她脸色有些涨红,脱口道:“贵妃娘娘,罪妇知错了。” 李贵妃没叫起。她只好继续跪着。 李清婳看了一眼,也没吭声。想起那日在惠光书院门前看见的场景,她不打算为这种人求饶的。 半晌,瞧着金静萍身形晃动,李贵妃方道:“若你真是一番好意,办错事了,皇上也不必如此恼怒了。可你们小李府沽名钓誉,分明是借此赈灾机会扬自家名声,这就很是不该。” 金静萍想辩解一二,但李贵妃的眼神格外通透,似乎一瞬间就把她心底的念头全都看穿了。她哪里知道,其实是自家丈夫跟长兄毫不犹豫地袒露了心扉。 不过,金静萍心里并不难受。她正隐隐期待着太子爷跟李贵妃争执起来。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太子爷不喜欢李家,尤其不喜欢这位李贵妃。 一会有她的好果子吃。金静萍盼着。 上首的几人不知道金静萍作何念头,说罢了正经事,便又聊起婳婳近来读书的事,而把金静萍晾在一边。 虽说是不叫跪了,但这样晾着也实在尴尬。金静萍大觉难受。 好在这会,门外丫鬟过来传话,说是太子跟前的昌宁公公到了。 怎么不是太子亲自来?金静萍有点失望。不过只要双方能吵起来,那也成了。太子一定是派昌宁来传什么训斥之话的。 然而,昌宁却让金静萍更加失望。人家非但不是来传什么太子不乐意的事,相反,他是来解释双方圣旨之事。 “太子爷说了,陛下给您的旨意上写的是未时回宫,但给太子爷的旨意上写的却是辰时回宫。太子爷让您自己看着办,不必理会陛下旨意。”这话,昌宁是战战兢兢回的,也就这位小祖宗能冒出这样的话来。 金静萍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位太子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陛下?”李贵妃艳丽的容貌上有些不解。“时辰竟然不一样吗?怎么可能呢?” 昌宁笑笑道:“原本奴才不该在中间传话的,而且这话是太子爷的猜测,并未让奴才传。但娘娘既然好奇,奴才斗胆说一句。太子爷说,陛下是有意如此。他想让太子爷明白,有些误会便是如此产生的。也就是说,陛下想告诉太子爷,关于过去的事,都是他误会您了。” 李贵妃沉吟片刻,想着皇帝也的确能干出这种事,不由得又气又笑道:“这父子两啊,我还真是拿他们没法子。罢了,那就明日辰时走。反正我总能见着兄嫂还有孩子们,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是,如此最是妥当了。”昌宁恭恭敬敬地退下去。 临了,他没忘了冲着金静萍颔首。 金静萍被吓得浑身一抖,唯恐他说出刚才自己在中间挑拨的事来。然而昌宁只是刻意敲打她一下罢了。 等到昌宁走后,金静萍喘了几口气才让心神定下来。她偷偷恨恨地看了李贵妃一眼,不明白太子爷今日为何不跟她较劲了。什么误会不误会的,分明是她夺了先皇后的宠。 她心底失望又费解。想到自己方才还跪了那么久,愈发觉得自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李贵妃见金静萍脸色不好,以为是跪累了,也懒得看她,索性便把人打发了出去。金静萍闷闷地走了。 屋里,留下徐氏婳婳与贵妃三人继续说话。徐氏把眼前李贵妃素日喜欢的梅子酒递过去一盏,淡淡道:“太子爷难得对娘娘这样好。这要是换了旁的亲使官,怕是早过来问了。” 提起林揽熙,李清婳的身子动了动。 李贵妃望着府里一如自己嫁人前熟悉的布局,感念徐氏的贴心,笑笑道:“其实揽熙那孩子不坏。”说完,她又看向婳婳,“是吧婳婳?林夫子平日在国子学府如何?” 李清婳想起他给自己写的两页摘记,想起他特意给自己留点心,想起他单独给自己授课,清丽的面庞上便带了一层淡淡的赞赏道:“林夫子是不错的人。” 徐氏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婳婳。她记得之前婳婳不是这样评价林揽熙的。她又与李贵妃对视一眼,只见李贵妃狡黠地眨眨眼。 徐氏没开口。李贵妃便拉着婳婳继续道:“你也知道,太子与姑母之间有一些误会。你愿不愿意替姑母解开这些误会呢?” 婳婳一怔,随即想到自己之前听过的一些传闻,说姑母在宫里十分受宠,唯一不舒心的地方便是林夫子每回见到姑母都会冷嘲热讽的。可是姑母分明是很好的人啊,林夫子也不坏。 皓齿星眸的美人点点头,毫不犹豫道:“姑母,我愿意替姑母解开这些误会。” 李贵妃毫不意外地点点头,慢慢与李清婳说起了自己从入宫之后到现在成为贵妃的所有事。徐氏在一旁并不打扰,只是默默的听着。她从来都不知道,小姑子在宫中受过这么多委屈,吃过这么多苦。她看似光鲜华丽的一生,实际上也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婳婳听得认认真真的,一会星眸中噙着一汪泪水,一会又笑出声来。这样足足一个下午,李贵妃讲完了所有故事。 而婳婳则毫不犹豫地去找了林揽熙,借着李贵妃送东西的名头。 徐氏望着婳婳的背影,心疼地拉了小姑子的手道:“这些事,娘娘怎么不早跟太子爷说清楚呢?害得您受了这么多委屈。” “因为时机未到。陛下只有他养儿子的法子,你只看如今太子爷越来越出息,就知道或许真正了解太子爷的,真的只有咱们这位皇上。”李贵妃道。 徐氏渐渐会意,点头道:“所以陛下让太子爷当亲使官不是没有理由的。两道旨意的时辰不同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嗯。”李贵妃赞叹徐氏的聪慧。“现在是时候解开我与太子的误会了。” “那婳婳……” 李贵妃看了徐氏一眼。 …… 心里装着沉甸甸的贵妃往事,李清婳在太傅府的亭子里找到了林揽熙。那亭子四周环湖,红柱碧瓦,风光通透,凉爽宜人,是叙话的好地方。 李清婳从远处看着林揽熙,越发觉得他的气质沉稳。李清婳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跟从前那个划自己书带的林揽熙简直是天壤之别。 瞧见李清婳过来,望着湖内游鱼的林揽熙毫不迟疑地转过身来。他的眼神魅惑而撩人,却依旧不自知。 李清婳站到他身边不远不近的地方,保持着不会被人非议的距离,又足够能听清对方的话。 而待李清婳看清林揽熙是在喂湖中一只瘦小的鱼时,她不禁也笑了。如春光清新鲜丽。 二人都想起当初在惠光书院喂鱼时的场景来。 “夫子还记得吗?当初您跟我说,父母的话一定是为我们好的。”李清婳淡淡道。 林揽熙嗯了一声。他讶异她还记得,那是几个月之前的事了。 “那夫子真的是这样想的吗?陛下和先皇后曾对您说的话,您觉得是不是为您好呢?”李清婳忽然转过头去,用一双鹿眸看着林揽熙。 那鹿眸像是森林中灵气所化,让人心神荡漾。林揽熙不得不垂下头去,半晌才道:“大概是吧。” “那陛下可曾说过,贵妃娘娘是个好人?”他低着头,李清婳不得不把头侧得更多才能看见他的双眸。 他的双眸生得那样美,让李清婳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粉唇。而这会,李清婳也发现,这些日子的林揽熙比从前瘦了不少,棱角更是比之前鲜明了很多。 “贵妃让你来的?” 华美的男人忽然蹙起眉头,惊得李清婳往后退了半步。 她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又重新抬起下巴,柔声道:“姑母问我想不想来,我说想。” 就这么一句话,就让林揽熙的火气平复了很多。他发现自己甚至有些高兴,因她不是被迫而来,多少算是她主动来的吧。 李清婳见他未散出那种生人勿进的气质来,渐渐放下心,又道:“我方才的话,夫子还没回答。” …… 胆子真是大了啊。林揽熙看着她。想她从前还不敢跟自己说话,现在都学会质问了。果然是被自己惯出来了。 可又能怎么办。她一张口,林揽熙什么都想答。恨不得把国库里有多少银子都直接告诉人家。 “老头子说,贵妃是好人。”林揽熙幽幽道。 “老……头……子?”李清婳很艰难地重复了一遍。 “好吧。”林揽熙被迫改了称呼。“我父皇。” “唔。”李清婳忽然眼里有了狡黠的光芒。“我给你讲个故事,成吗?林夫子。” 林揽熙心头有小鹿雀跃着。别说讲一个故事了,讲三天三夜都成啊。可他还是装作镇定的样子,深沉地点了点头。 婳婳唇边微微笑,取了鱼料喂那只瘦小的鱼,道:“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姑母还没入宫。那时候家中办了宴席,不知是谁家的一个孩子淘气,爬到了树上。他的脚踩断了一根树枝,所以身子也歪下来,好不容易抓着一根粗粗的枝干,就在上面晃荡。大伙听见呼救声赶来,可那都是一群贵妇,谁也不敢上前接着。只有几个小丫鬟被主子推出来顶事,却也犹犹豫豫的,哪有胆子上前接人,那树毕竟不高。一个没接好,断胳膊断腿都是可能的呀。”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用一双鹿眸看向林揽熙道:“林夫子,您知道最后是谁救了人吗?” “贵妃。”林揽熙答。 李清婳点点头。“是啊,我现在还记得姑母从人堆里一个箭步跑出来的场景。那个孩子跟她非亲非故啊,可她却毫不犹豫地冲上前了。最后,她的胳膊被擦伤了一大块,但孩子在她怀里却什么事都没有。” 见林揽熙不动声色,李清婳继续道:“连一个陌生孩子都愿意救的人,一定不会做恶事。所以夫子,姑母到底做了什么,让您如此厌烦呢?” 已经许久没人问过自己这件事了。以至于林揽熙已经觉得,这仇恨是自己在折磨自己。但事实不是。 他清楚的记得很多事。 “母后第一次重病之时,老头子选了李贵妃入宫……后来母后病愈后,李贵妃依然得宠,有时候甚至老头子放下母后不管,也要陪着李贵妃。再后来,李贵妃提携李诚业成了太傅,门生遍布整个盛京城……直到母亲过世那日,李贵妃还缠着老头子,不肯叫他去看母后最后一眼。我清楚地记得,母后喊了父皇的名字。” 林揽熙说了很多很多。他以为李清婳会打断自己,在自己指责李贵妃的时候,或者是在自己明确地表示对李诚葛不满的时候。然后李清婳没有,她静得如同湖水一般,只是不时嗯一声,给他带去一些肯定与安慰。 没有外界的压力,在这样的氛围下,林揽熙头一次对别人敞开了心扉。从母亲的好,到母亲曾经做过的那些事。 李清婳静静听着。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位丝毫不逊色于贵妃姑母的善良而优雅的女子。她在同一日听了两位女子的故事。两个都同样被爱着,也因此学会了爱别人。 那么巧,这两位女子其实是好友。她伸出手,把贵妃姑母给自己的一小半块玉环递出去。“夫子还记得这个吗?” 林揽熙蹙蹙眉接过去,认出那是母亲的遗物。 但没等他开口,李清婳已经自己说道:“没错。这是皇后娘娘留下的。有意思的是,这块玉环一共有三块。一块给了您,一块给了陛下,还有一块给了我姑母。” 林揽熙看着那大小,知道她说得并非假话。“所以说,在皇后娘娘眼里,贵妃娘娘其实是和您,和陛下同样重要的人啊。您知道吗?贵妃娘娘所救的那个孩子其实不是旁人,正是皇后娘娘膝下的亲侄儿,那是皇后娘娘娘家的嫡子。从那件事开始,皇后娘娘便记住了贵妃娘娘。之后,更是亲手操办了选妃之事,把我姑母选进了宫中。您不知道的是,那个时候,皇后娘娘便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得,也陪不了您与陛下许久。” 男人怔在了夕阳之中。夕阳为他的棱角镀上了一层金边,让他的气质愈发华美。 “之后,皇后娘娘考验了我姑母很多次,直到证明我姑母的确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再之后,皇后娘娘便把自己重病的事交待给了我姑母。她要姑母答应他三件事,第一是要照顾好陛下和您。为做到这一点,我姑母必须要向她证明,我姑母有夺宠的本事。甚至,有宠冠六宫的本事。第二是要她不许任何人成为皇后,如果有人做了皇后,姑母必须要想法子除掉那人。这第三,便是不许让陛下看见她的遗容。她希望陛下记住的,是她最美的样子。” “母后……”林揽熙不敢相信这三件事都是自己的母亲提出来的。第一件也罢了,第二件他便不敢信,母后曾是那么温柔的人。而第三件,则是让自己过往的恨变得毫无意义。 李清婳不想讨论对错,不想议论是非。在她眼里,两位女人同样值得尊敬。“夫子那么聪明,不会想不明白这几点吧。” 林揽熙点点头,一双眼看着夕阳,乌黑深邃的瞳孔里藏着一抹秋霞色。不许别人成为皇后,是为了保住自己儿子的地位。不许陛下看见遗容,则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爱情。 她宁可让父皇怀念她一辈子,也不愿意让父皇看见她容颜衰败的样子。林揽熙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 “还有呢。”林揽熙看出李清婳的话没说完。 李清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惜,皇后娘娘只看出了我姑母是个好人,却没看出来我姑母是一位没有野心,心胸旷达的人。我姑母不想争宠,更不想在先皇后死后害死什么下一任的皇后。可我姑母又不想辜负皇后娘娘。所以,我姑母把事情说给了陛下听。据说,陛下听了之后,默默垂泪而说不出话来。再之后,陛下让姑母答应皇后娘娘的一切要求,便与姑母一起,演了许多次戏给皇后娘娘看。” “呵。”林揽熙是冷笑的语气,但面容里只有哀伤,并没有嘲讽。 “爱一个人,就是要给她,她想要的。”李清婳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涨得红红的,夕阳一照,愈发显得娇俏明媚。她不想说,但这是贵妃姑母提到的很重要的话。她说,陛下便是因为这句话而愿意答应先皇后的所有请求。也正因如此,陛下至今都没有立后,并且往后也不会立后。 夕阳坠到了远处一座白塔的后头,霞光显得愈发柔美。林揽熙不再说话,也没了丢鱼料的心思。 而李清婳也知道他需要很多时间消化这些事,于是便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地在一旁站立着。至于林揽熙所说的父亲是因为贵妃姑母才成为太傅。这一点,她想其实自己不需要解释,以林揽熙的聪慧也能看得明白。 二人这样静静地站着。李桃扇在旁边盯了许久,眼瞧着太阳就要落山了,她终于忍不住,笑着上前问道:“给太子爷问安。太子爷和婳婳姐在聊什么?” “什么都没聊。” “什么都没聊。” 二人十分默契地回答。这不仅是他们两个的秘密,更是两个女人的秘密。是两个值得尊重的大盛王朝身份最贵重的两个女人的秘密。 李桃扇的脸顿时一白。她意识到,这两个人之间,自己是真的半点都融不进去了。就好像她们两个被包裹在柔软的结界里,而自己无论怎么努力,也打不破那道结界。 林揽熙不会跟李桃扇多说一句话,冲着李清婳笑笑,扭头便回了自己的落脚之处。李清婳也不想让李桃扇多问,所以很快便走到桃扇面前说了句要回去歇息了,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去找贵妃姑母说话。 她跟姑母一向亲得很。此刻一见着姑母便窝进了她的怀里,松了一口气似的道:“可把我累坏了。” 李贵妃被逗得哈哈大笑,拽着月颜道:“赶紧着,可把我们宝贝婳婳累坏了,快给咱们婳婳捶捶腿。” 月颜上前凑热闹,主仆三人一时笑作一团。可笑罢之后,李清婳却展开手心,把手心中那一小块玉环露出来道:“姑母,夫子,不,太子说这块玉环他不要了,说是作为谢礼送给我了。我完璧归赵,还给您吧。” 李贵妃对心里的猜测越发笃定,摇摇头笑道:“婳婳啊,有些东西该是你的,你是推不出去的。万般皆是命啊。” 瞧着李清婳一脸不解,李贵妃摸着她的头道:“不过,婳婳的命是好命。姑母不会看错的。” 李清婳昂着小脸一笑,说姑母也是好命呢。 当朝贵妃,又怎会不是好命呢。她几乎已经是大盛最贵重的女子了。 另一边,李桃扇摔摔打打地进了金静萍的屋子。因为贵妃回府,所以徐氏单独给她们一家人也安排了客房,留宿一晚。金静萍听说婳婳跟林揽熙聊了许久,哼了一声道:“你瞧见没有,太傅家如今也不要脸了。” “娘亲,您别说那些没用的了,您只说,女儿现在该怎么办啊。”李桃扇委屈道。 金静萍闻言,看了看花容月貌的女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法子,你只能好好读书,在这回的女子科举中考得丹冠,或许能得陛下的青眼吧。” 一听丹冠二字,李桃扇就觉得头疼。从前还是要自己进殿试,现在就变成了要考得丹冠了。 她怎么活得这么累啊。 娘亲犹在耳边念叨个不听,李桃扇根本听不进去了,捂着耳朵跑出了房间。 与此同时,皇帝正领着跟前的大太监在一份空白的纸张上动手脚。“不对不对,不能这么写,这么写显得不够有威胁。这样,就写若不许我部公主嫁太子为妃,当亲提五万兵,夺尔盛国,杀尔……” 大太监吓得手都抖了,“陛,陛下,奴才不敢这么写啊。” 皇帝一脚踹上去。“混账,你不敢写,让朕自己写?朕要是自己写,那小子该认出朕的笔迹了。” “您,您这是何苦啊。”大太监不解道。 “你懂什么。”若不经受些考验,他怎知自己的心意真假,是否长久?皇帝自视对这个儿子还是了解的。 大太监长叹了一声。回部头领早在两三年前就归降大盛了,也不知这一招,能不能瞒过太子爷。 然后皇帝做事又岂会有遗漏。上到大将军,下到户部的一些银钱使,皇帝早已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只等林揽熙送贵妃省亲回来,便是一招大棋。 作者有话说: 抱歉,昨天更少了。今天是婳婳cos知音大姐姐的一天,哈哈 ? 第 38 章 国子学府早在灾民褪去后的几日便如常授课了。因林揽熙忙于赈灾, 所以一直由陈耿代为教授雪沁馆的琴艺课。 李清婳时而会去上一节琴艺课,以免琴艺生疏。但多数时候,她都是待在雪沁馆里捧着书读。而像她这样的贵女公子们都不在少数。特别是那些即将参加明年科举的公子们, 更是很少去上琴艺这种锦上添花的课的。 这会,李桃扇也没去上琴艺课。倒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正在收拾东西, 准备离开这儿。她一度以为贵妃娘娘是在太傅府宣旨, 这旨意最多也只有李家人知道罢了。然而, 她大大低估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句话的意味。 因皇帝刻意低调宣旨,所以那罪名的确是没传出去, 不过李诚业被贬官的事却是摆在面上的。而金氏接连拒绝了好几位官眷的宴席邀请,也让大伙猜度出一二。更有一些聪明的,已经将赈灾之时那发放肉粥和故意在城门口大肆施粥的事与小李府联系到了一起。 所以李桃扇每次来读书都会被人指指点点的。她受不了这种折磨了。最后以至于连曹雪柔也过来问她, 你娘亲怎么不来我们府上呢? 李桃扇这才知道, 原来在盛京城里,皇帝的一道责罚是足以压垮一座府邸的。好在,国子学府的府首倒是没说什么。毕竟,官场沉浮,人家见得多了, 不至于因此跟一个孩子过不去。 但李桃扇自己受不了那些眼光,便跟夫子告了假, 说是要回府暂休一段时日。她打算回府好好请一位夫子单独授课, 等到初试的日子再回到国子学府来, 一展头角。 她要赢得初试的第一名, 让那些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人只有羡慕的份儿。 与此同时, 林揽熙正一脸忌恨地坐在自己的茶室里, 望着眼前的一张回部来书发怔。就在今早, 他刚刚从御书房回来。眼看着老头子愁得满脸困苦的样子,指着这张文书道:“熙儿啊,朕实在是没法子了。你瞧瞧,这可如何是好啊?因福州赈灾一事,国库如今空虚得很,现银现粮都不剩甚多,断然支撑不了与回部的苦战。” 接着,是大将军出面。他倒是愿意一战,只不过是绘声绘色地描绘了回部如今的兵强马壮,以及回部如今取得了多少临近邦.国的支持。到最后,他重重地叹了一句,若是坚持苦战,只怕,只怕我大盛,国命危矣。 这样的话,若非是事实,哪位臣子也不敢擅讲。 之后,户部工部都冒出来说话。总之就是三个字,战,必败。 到最后,御书房只剩了两个人。皇帝蹙着眉头,看着林揽熙道:“熙儿啊,要不你就委屈一下吧。娶回部公主为太子妃,也是权宜之计。等过两年我大盛国力回复,你亦可废妃再娶,或是干脆将人送回去。” 林揽熙懒懒嗤笑了一声。“原来天子也要受人威胁吗?父皇未免太没有出息了。” 赵平胤差点就要拍着桌案说你老子早就把回部给铲平了。可惜,他想着儿子的终身大事,还是装出十分痛苦的样子,慨叹道:“父皇但凡有别的法子,也不想用你的婚事来做文章了。可惜啊,身为太子,就是要承担起为国的使命来。此刻不过是让你娶妻罢了,往后若是要你的命,只要能保住大盛,你也要乖乖送过去。为臣民的帝王,便是如此。” …… 林揽熙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从听见圣旨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逃不过去。万般皆是命。他不过是想尽己所能,挣扎一番罢了。 他喜欢李清婳,但的确不能做到,为了她,弃千万百姓的性命于不顾。那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该做的事。 更何况,若是李清婳也心悦自己,林揽熙自认是要拼个天翻地覆的。偏偏那小姑娘眼里如今好不容易没了表哥,却只想着读书,并没有半点男女情爱之心。既如此,自己又何必给她强加不快呢。 这样一句句劝着自己,可林揽熙依然觉得自己的心像在火上煎一般,只有痛苦,无尽的痛苦。他这辈子都没喜欢过一个姑娘。 目光空洞的林揽熙站在御书房的台阶下,只觉得浑身的气力全被抽干了。他恹恹地,嗤笑道:“父皇要不要考虑换个太子啊。” 赵平胤眉心一动,把早已准备好的一肚子话说出来。“回部兵强马壮不说,也早把咱们大盛的底细摸清了。此刻换太子,只怕回部那些人不答应。他们要的是公主成为太子妃,是两国永远交好。此刻换一位旁的太子,他们必然会怀疑咱们朝堂动荡,蓄意设计……” 林揽熙觉得自己就好像秋后的蚂蚱一样。明知无用,却还是要挣扎一番。他声嘶力竭地嗯了一声,把大太监手里一直举着的文书接了过来。 老头子眼里终于有了些心疼,长叹一口气道:“朕虽不知你喜欢哪位姑娘,但也知此女在国子学府。既然你赈灾有功,往后又即将娶回部之公主为妃,那朕便许你在那做最后几个月的文夫子。也算,也算朕对得住你了。” 林揽熙还想说什么,但抬眸瞧见赵平胤此刻昂着头,似乎眼里蓄了一汪泪水,他觉得自己的喉头一堵,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天子尚且如此,自己一个区区太子又能如何。 林揽熙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御书房。昌宁什么都不知道,便上来喊恭喜,问他是不是能做国子学府的文夫子了。 林揽熙唇边苦笑。是啊,能做文夫子了,可自己实在半点都高兴不起来。他把旨意扔给昌宁,昌宁的脸色也变了。 “爷。”这一句爷里没了往日的嬉笑,多了些沉重,多了些心疼。 林揽熙摆摆手。“无妨。我好歹还能陪清婳一段时日。最好能送她入殿试。到时,她的名声,性格,地位都会远胜如今。那时再嫁人,她一定不会再受人欺负了。” 昌宁只听自家主子的声音越来越轻,话里的意思却又越来越沉重。 “爷。”昌宁又喊了一句。“您娶了回部的公主为正妃,大不了娶李姑娘为侧妃呗。哪怕是太子侧妃,也比旁人不知尊贵了多少呢。您要是再多疼她一些,那谁敢小瞧李姑娘不是。” 昌宁说着话,抬眸往林揽熙的脸上看去。他从未见过主子这般无力而憔悴的神情。而他也并未听见小祖宗的回答,只是听林揽熙似乎是用那低哑的嗓音嘲笑了句什么。 昌宁不懂。 林揽熙却很明白。 当你深深喜欢一个人时,是不可能让她受一点委屈的。侧妃?连正妃都怕她嫌弃啊。 林揽熙坐在茶室里,命昌宁把文夫子要用的书全都拿了过来。他要让她成为丹冠,成为举国无人不知的丹冠。那时,无论他们李家选了谁做夫婿,都不会欺辱她半分。 “去上课。”林揽熙叹了口气,从文夫子要用的书里拎出来一本。他头一回庆幸自己从前不曾惫懒,多年苦读总算有些用处。 大盛的男子科举主要考算术与文才两样。其中文才的考题又有两道,一为论时事,二为制定题目做诗词歌赋中的一种。女子科举亦同。至于什么四书五经之类的,皇帝不喜死记硬背,主张在论时事里头引经据典,此为上乘。 林揽熙倒也赞成老头子对科举的改进。 林揽熙即将进门的那一刻,恰好碰上李桃扇拎了书袋准备出门去。“林?林夫子?”李桃扇万万没想到她以为已经不再教授琴艺课的林夫子竟然重新出现在了国子学府。 她注意到他的手里拎了一本文夫子所用的书。再加上,他踩着木铎之声进雪沁馆。李桃扇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睛微微放大道:“林夫子您是要来这教文才吗?” 她不想走了! 林揽熙蹙蹙眉,因她挡住了自己的路。身后的府首很快解释道:“林夫子,这位学子告了一月的假,暂时不会留在这读书了。月末初试才会回来。” 李桃扇赶紧把书袋藏在身后,“啊,这个,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昌宁知道主子一向不喜欢这位姑娘,赶紧顺势道:“那奴才送这位姑娘出去便是。府首大人,辛苦您代为介绍。” “应该的,应该的。”府首垂头答应。 而后,在李桃扇一脸怨念与后悔的目光里,林揽熙进了雪沁馆的门。府首立在一旁介绍道:“这位是我们雪沁馆的新夫子,大家想必也认识。往后就这位林夫子代从前的岳夫子授课。” 说罢这句话,府首冲着林揽熙一笑,扭头离开了雪沁馆。雪沁馆内,众人无不讶异地看着上首风度翩然的林揽熙。 当初入学的时候,谁也想不到能得当朝太子爷亲自教授琴艺课。现在,谁也想不到,太子爷不教琴艺了,却改教文才了。 然而,文才毕竟是一门十分重要的科目。虽然能得太子爷教授是好事,可大伙还是有些怀疑他是否能教好。 林揽熙也不打算拿这么多人的前程开玩笑。他喜欢李清婳,要教好李清婳,不代表着不会好好授课。所以在一进门,他便随意点了几人,让这几人任意出一些考题。然而,他不经思索地便能说出答案。 如此不出半节课,众人便已经被林揽熙折服了。自然,里头也包括李清婳。李清婳从前在惠光书院的时候便知道他读书好,却没想到,已经可以达到夫子的程度。 她的美目里噙了一丝惊讶。 然而林揽熙的心却忽然抽痛起来。他能陪她的日子不多了啊。他咬着牙,在提出第一个问题的时候便叫出了李清婳的名字。 文夫子提问是经常的事。李清婳现在的性格也比从前胆大了许多,她昂身玉立,奶白色的外袍衬得整个人更加雪肌红润。她一字一句答了林揽熙的话。 林揽熙隐忍着,决心把她当做平常的学生一样对待。毕竟从今以后,她与自己毫无干系了。自己唯一的使命便是让她成为丹冠。 权当自己是一名真正的夫子吧。林揽熙自认自己做得到。于是在她答了自己的问题后,林揽熙淡淡地摇了摇头。“不对,都不对。” “不对吗?”李清婳抬眸看向林揽熙。用她那一双湿漉漉的眸子。 方才还决定以后要以铁石心肠对待她的林揽熙在这一瞬间便陷了进去。 他吸了一口凉气,暗骂自己怎么可能抵御得了她啊。此刻,他对情感的压制完全是没有意义的,什么回部,什么百姓,什么战事,在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陪着她吧,看着她吧,这辈子就这么守着她吧。这一个个念头像是雨后的春笋一般在心头用力滋长,让林揽熙死死地攥住了自己的拳头。 这她娘的夫子可真是折磨人。林揽熙将卷在手里的书本捏得狼狈不堪。他蹙着眉,干脆不看她了,尽力用不耐烦地语气道:“下课去我茶室,我单独给你讲你错在什么地方。没空在课上跟你浪费时辰。” 的确是浪费时辰。林揽熙光是调整自己的气息就用了许久。这样下去,这堂课还怎么上。他总不能真的把这么多学子的前程不当回事吧。 林揽熙暗骂老头子造孽。 然而李清婳从来没被夫子用这样重的话说过。她清清楚楚地在林揽熙眼里看见了不耐烦。她也不知道,那其实是他对他自己的不耐烦。 不自觉的,李清婳的眼圈有些微红,喉头也不自觉哽咽了一声。但她很快用翻书的声音掩饰住了,并无旁人听见。 除了,站在前头的林揽熙。 她坐在第一排。 然而林揽熙很怀疑,即便她不坐在第一排,自己也能清晰地看见和听见有关她的一切。眼瞧着她的脖颈微微耸动了一下,林揽熙便立刻慌了起来。他回想起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大概是让她误会了。 废物。林揽熙暗骂自己连句话都说不明白。好在这会,众人正在思索他刚留下的一道题目,并未察觉到林揽熙的动静。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纵容自己的脚步走到她的身边,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低低道:“我的话,不是那个意思。” …… 林夫子在向自己解释?李清婳昂着脖子抬头看见他,但见他的眼尾微微上挑,眼底噙着十分的柔和与耐心。 李清婳莫名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她不喜欢这样胆小的自己。 “没,没事的。”李清婳声如蚊讷,白皙的脸颊上肌肤雪腻,像温润的白玉,引人尝.吮。 林揽熙别过脸不去看她,将手指在她的书上点了几处道:“你看这。从这几处就能看出来,你方才所引论的据典是不对的。你仔细想想,一会去我茶室,再答一遍。” 李清婳早已习惯林揽熙是位负责任的夫子,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不过,等林揽熙的手指移开她的书本,她便发现,自己刚才光看着那双大手上鲜明的指节和白皙的肌肤了,根本没记住他点了哪几处。 李清婳为自己的不认真愧疚不已。她咬了咬嘴唇,又尽力回忆了一下,可还是没想出来。林夫子点的太快了。 她有些泄气地扭头看了看林夫子的背影,他此刻正在指点一位公子的答案。自己总不能把人叫过来再点一遍吧,那才真是浪费别人的时辰了。 李清婳赧然地吹下头,决定努力把这页书全都重新读一遍。这会,柳知意已经不再来国子学府读书了。不光是她,很多不打算参加女子科举的人都已经不再来了。所以如今雪沁馆里变得空荡不少。至于天德馆的那些公主们,她们才不会自降尊贵地参加这种考试,所以据说那边的读书氛围倒是很轻松。 林揽熙在这一堂课并未在去李清婳的身边。因为他很惊讶的发现,雪沁馆里的这些学子读书用起功来,半点都不比外头那些苦读的学子查。他们并不因为自己身份比寻常人贵重便因此自视甚高。 这样的学子,让他不能懈怠。这些公子,也都将是大盛的肱股之臣。而这些贵女们,将来也不会差。 林揽熙想起这些年,从读书科举到选贤任能都是太傅李诚业在主持。如此看来,他倒的确有些本事。 等到回了茶室,李清婳恰好已经跟了进来。林揽熙摆摆手,示意她坐下说话。如果说所有人都在努力的话,那李清婳无疑是其中最努力的那一个。不过一堂课的功夫,她的书本上就已经记满了。 “知道自己方才的答案错在哪了吗?”林揽熙问。 李清婳坐在幽香阵阵的茶室里,忽然觉得身上披着锦袍有些热。不过她很好的忍住了,正色道:“错在,不该用镜花水月的典故,以佛论诗。” “还有呢?”林揽熙微微蹙眉。这不是自己刚才给她指出来的地方。 李清婳便又用吴侬软语试探道:“还有,不该用谢臻论诗的话。” “还有呢?”他继续追问。 李清婳便有些茫然了。因实在没记住他方才指点的是什么,所以自己只能把一页书苦读了几遍。偏偏这页书提到的典故太多,让她一时有些对不上号。 林揽熙追问的声音倒是不急迫,可李清婳很少遇到被夫子质问的时候,这让她有点紧张。她一紧张,便迫切地去翻书。 西洋钟的声音滴滴当当,熏香又引得人醉。紧裹着的袍子束在领口,让李清婳越发觉得起了一身的细汗。 林揽熙的心神从眼前的书本上抽离,这才发现眼前的少女已经是满脸涨得通红了。他尽量告诉自己,除了读书一事,李清婳跟自己毫无关系。 从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自己将来太子妃的位置属于回部的一个陌生女子。 可他的呼吸却依然不由自主地变得不平静。他根本做不到不管她。林揽熙无奈着走到她身边,一把扯开她所披着的外袍上的抽带。 “才十月。”林揽熙不耐道。他本是随手的举动,毕竟常人都会在外袍下面穿着常服。之所以穿着外袍,不过是为了御寒罢了。 他浑然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然而李清婳却呀的一声。 林揽熙低头去看时,这才发现她这件衣裳大概是特制的。她的外袍与她里面的锦衣是连在一起的,二者用的是同一条带子。 所以林揽熙方才随手这么一拉,实际上是把她领口的带子也拉开了。白皙的脖颈下面,是同样的白皙。 林揽熙看一眼便移开脸。 而李清婳也背过身去,赶紧重新把外袍上的带子系好。这件衣裳是燕儿亲手做的,非说是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创举……李清婳恨不得揍燕儿一顿。 等到林揽熙再看见李清婳时,她的脸几乎像那日的晚霞一样红。最可怕的是,那双原本就湿漉漉的眼眸里,此刻噙着满满的一汪水。 在林揽熙看来,那简直是满满的欲.惑。该死。他没控制住自己的反应。 他咬着牙转过身去。心里一个劲儿地纳闷,自己为什么一看见这个小妖孽就什么都控制不住呢?从前那么多宫女贵女,他连看都没看过一眼。 林揽熙觉得烦躁,又怕她跑掉,便咬着牙道:“本夫子不是故意的。” 李清婳捂着领口,一幅柔弱可欺的模样,恨也不是,埋怨也不是,噘着嘴坐在那,一时委屈的不得了。 “我错了还不成吗。”林揽熙的神色恢复过来,重新坐到她身边的圈椅上。堂堂的太子爷,头一回给人家道歉。 话说完,他觉得这场景怎么不对劲。好像有些熟悉似的。 几个月前,她站起身,软言细语道:“林公子,我错了,不该误会你的。” 此刻,是自己在这,好言好语地哄着人家。 果然是掉了个个。 李清婳也知他不是故意,却依然觉得心里委屈。虽说里头穿了小衣,可她依然,依然觉得不是滋味,觉得羞臊而难过。 林揽熙心头慨叹。他想,大概要是自己真的与那回部公主成了婚,只要这小姑娘撒撒娇,自己也肯定会魂不守舍地跟着她后头转吧。 眼门前,看她这幅样子,林揽熙半点法子都没有。他能调兵遣将镇压数千灾民,能上战杀敌,能舌战群臣,却依然摆弄不了这个小姑娘。 “李清婳。”林揽熙的声音低哑而魅惑。 李清婳蓦然抬首,一不留神便掉进他那双深邃的眼底,然后彻底陷了进去。他坐在那,却依然胸膛挺括,腰背笔直,简直是李清婳见过的最英俊神武的男人。 更重要的是,他似乎从一出现,便成了自己甩不掉的人。 李清婳觉得脸色继续涨红,红得像锦袍上绣着的牡丹花一样。 “林夫子,您,您能不跟别人说吗?”李清婳鼓起勇气道。那一双鹿眸里藏着一半灵气,另一半则成了乞求。 拜她提醒,林揽熙眼前又出现了那雪白的肌肤和一件粉嫩的小衣。 “林夫子。”李清婳又求了一句。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吴侬软语很适合求人。林揽熙觉得,其实只要她张口,就一定是无往而不利的。 “好。”林揽熙答应下来。 李清婳似乎微微放了心,肩膀都松快了一些,又把目光聚焦到眼前的书本上,然后有些哀怜地再次看向林揽熙。“夫子,夫子刚才点得太快了,我没记住……” 林揽熙拎起自己在私库里重新翻出来的一根白玉笔,无可奈何地替她把刚才的几处一一圈好,心里盼着她可别再哭了。若是她再哭,只怕自己就真的要千里走单骑,把那回部的首领连同公主全都杀死了。 “你把你的答案写下来吧。”圈完几处,林揽熙把手里的白玉笔扔给她,然后又随手递给她几张白鹿纸。 没想到李清婳默默把白鹿纸放到一边,然后从自己的书下抽出了几页花帘纸。白鹿纸太贵重了,她不舍得用。 林揽熙被磨得半点脾气都没有,站在一旁索性替她磨了几下墨。 ? 第 39 章 眼瞧着就是初试的时候了, 没想到雪沁馆里竟来了一位郡主。这是大盛为数不多的两位异姓王之一的豫王周平岑之女,名唤周南霜。虽说亲父便是异姓王,但因任皇帝钦差时犯下过错, 所以并不受宫中贵人,特别是太后待见。 为此,周南霜决意参加女子科举。她从小读书极好, 自认定能拔得头筹。不过, 因为天德馆里头的公主郡主们都不打算参加女子科举, 所以周南霜便搬到了雪沁馆来。而她来的第一日,正是雪沁馆初试的那一日。 这次初试, 除了李清婳,李桃扇和曹雪柔也在。 在进门之前,李清婳觉得有点紧张。但林揽熙已经等在门口了。她瞧见林揽熙, 不自觉便想起这些日子他教自己读书的场景, 底气也渐渐多了一些。 “害怕吗?”林揽熙就站在雪沁馆的门口,似乎眼里根本看不见其他学子。李清婳之前也觉得奇怪,但贵妃姑母说,这是皇帝给林揽熙的一场考试。只有林揽熙教出一位能够入殿试的学子,才证明林揽熙的学问合格, 往后皇帝才可放心让他脱离书院,进入朝堂。 李清婳意识到, 原来自己的身上也背负着夫子的前途。 “不害怕。”李清婳露出淡淡的笑意。林揽熙嗯了一声陪她从门外往雪沁馆走, 重新把她近来的几点错误说了一遍, 然后又从袖口里摸出一根通体绿意的笔来。 他如今用的是白玉笔, 不过昌宁一直在帮忙寻摸着他之前喜欢的那种玉喉笔, 没想到还真叫寻着了。此笔触手生温, 用起来十分舒服。林揽熙想把笔送给李清婳。 “这是?”李清婳觉得有些面熟。似乎是他之前常用的, 但又有些不一样。因为上头并非盘龙纹样,而是腾云的仙鹤。 “借你的。不过,只要过了初试,便是你的了。”林揽熙笑笑。“毕竟当初你从惠光书院走的时候送了我礼物,到现在我都没还。” 想起自己当初送给他的书带,李清婳的脸色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还是接下了这根玉喉笔,既然是夫子的心意,自己便收着。往后再送同样贵重的回礼便是。李清婳自认手里还是有几样能拿得出手的宝贝的。 为示公正,这回的题目是国子学府的府首亲自拟的,旁人都不知晓。就连主考,也是天德馆那些无事的夫子过来任的。 李清婳进了雪沁馆的门,便见里头的桌椅全都加了围挡,桌上放着干干净净的宣纸和墨水。她吸了一口气,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把刚才的玉喉笔还有自己要用的其它东西拿了出来。 这会,周南霜大大方方地从门口走了进来。紧跟着,瘦了一圈的李桃扇也走了进来。周南霜是第一日来,所以并不知道该坐在哪。她之前在天德馆,按照身份只能坐在最后一排。但现在到了雪沁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这里身份最尊贵的。 她的心情好了不少。自己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样捧着那些公主们了。而且在这,自己还可以摆摆郡主的架子。毕竟,这些人的身上都是没有什么封号封位的。 于是周南霜相中了李清婳的位置。那可是第一排。她走过去正要开口,便看见李清婳的手里拎着一根玉喉笔。这种笔本就不多,周南霜看了一眼便想起来,她之前在太子那看见过一样的。 高高瘦瘦的周南霜蹙了蹙眉,没提换座的事,而是笑道:“这位同学,你的这支笔太漂亮了。” “自然漂亮。那是林夫子送的,旁人可轻易不会有。”李桃扇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便冷冷道。她没看清上头的纹路,还以为是林揽熙之前断了的那根修好后送给了李清婳。 旁边的曹雪柔见李桃扇还是这样阴阳怪气便十分不喜欢,坐在那边硬硬地替李清婳怼了她一句道:“何必拈酸吃醋的。婳婳学业好又肯吃苦,林夫子给些奖赏也是应当的啊。” 李桃扇瞪着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自己不过一个月没来,曹雪柔就已经彻底被策反了?难道她不喜欢林夫子了? 曹雪柔没再理会李桃扇。她早已不打算跟她做朋友了。 而另一边的周南霜则吸了一口气,心里有些不痛快,看向李清婳道:“不知姑娘姓名?” “我叫李清婳。”婳婳站起身问礼。 “原来是太傅大人家的女儿。怪不得能得林夫子青眼,连玉喉笔都拿到了。”周南霜笑笑。 李清婳有些诧异地看向她,心道我没有见过你呀。周南霜得意笑笑。“我就是记忆好,每次别人跟我提过一句两句的事我都记得。之前参加宴席的时候听人提起过你的名字,所以我就记住了。” “厉害。”李清婳由衷赞了一句。周南霜却以为她是在讽刺自己,不由得起了劲头道:“这么说你是觉得你更聪明喽?” “我不是这个意思呀。”婳婳说话一向就这般吴侬软语,周南霜却越发以为她是故意这样放慢语调,不由得更加精神十足道:“不如咱们来比一场。就看这一场初试谁考得更好,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什么叫厉害了。” 看着李清婳怔住,周南霜越发觉得这是自己在雪沁馆声名远播的好时机。她在天德馆苦学而得不到夫子的重视,但到了雪沁馆,自己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了。李清婳就当自己的第一块垫脚石吧。 木铎之声恰好在这会响起。周南霜冲着李清婳一挑眉,眼神踅摸了一个空座,便迅速道:“就这么说定了,你好好考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头一名的位置,我可是不会让的。” 夫子从外头走进来,所有人立刻安静下来,等着夫子发放今日的考题。周南霜见夫子是天德馆来的,心里还高兴了一下。不过很快,那拉着脸的夫子就向她证明了,果然夫子们眼里还是只有天家的皇子皇女,根本不把周南霜这种异姓王的女儿放在眼里。 不过,似乎李清婳是个例外。夫子发放考题的时候,婳婳习惯性地低声说了句劳动夫子了。 那拉着脸的夫子见小姑娘长得清清秀秀的,声音又好听,忍不住就笑了。 这让周南霜越发感觉嫉妒。她发誓自己必须要考个头名,来震惊雪沁馆,震惊天德馆的这群势利之人。 两堂课的奋笔疾书下来,所有人都觉得手腕疼。考卷被夫子带走了,那些座位间的格挡也很快被小厮们拆除了。 这会,李清婳一边往外面走,一边听见同学们议论起考题来。头一个说话的是李桃扇,她对这回的文才一科中的策论题不满。“这题出的也太有意思了。回部以开战为条件,要挟太子娶回部公主,竟然要我们针对这件事提出自己的想法和意见?这有什么可提的,肯定要答应啊。” “那你就错了。”周南霜在后头声音利落道。 “郡主。”李桃扇刚才已经经人指点,知道了她的身份,此刻恭恭敬敬问了礼。其实原本能跟郡主在同一处读书是件很荣耀的事。可因为有了林揽熙这么个太子爷当夫子,所以大伙已经见怪不怪了。 “恩。”周南霜觉得这种不用整天跪拜别人,而只需接受别人问礼的感觉特别美妙,于是她打算指点李桃扇两句。“其实越是这样的题,越是难。出题人一定不想听见那些满口仁义道德,为国为民的话,所以我们需要另辟蹊径才行。” “不,不替为国为民吗?”李桃扇脸色一白。可自己就是这样写的啊,她甚至引用了不少过去的据典,还自以为自己说得很有道理,没想到竟然被周南霜三言两语否认了。 “肯定不能那样写。那是世人都知道的道理,无需我们去写。”周南霜拿着帕子掩住嘴唇轻轻咳了一声,美目流转道:“既然都考完了,我多说几句也不要紧。我写的题目是太子亦为民。所谓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如此,为何遇到事情,便舍太子而保百姓呢。” “这样写未免…”曹雪柔蹙蹙眉却没有多说。她想起来,太子爷如今正在学府里做夫子,那没准也亲自批阅考卷。要真是那样的话,凭借周南霜这种另辟蹊径的角度,一定会名列前茅的。 李桃扇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由得喟叹道:“果然夫子说得对,书是永远读不完的,只有学会随机应变才成。这回看来我是栽了。” “那倒也不一定啊。”周南霜反而过来安慰她。“如果你写得好,即便观点跟大家都相同,也能出彩的。不过,肯定不会有我的名次靠前就是了。” “郡主果然聪慧。”李桃扇讪讪道。 这样不知不觉,周南霜身边已经有很多人簇拥着了。她忍不住就存了挑衅的意思,笑吟吟看着前头的李清婳道:“那个,太傅家的小丫头,你写的是什么题目呀,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李清婳怔了怔,心里忽然有些害怕。 李桃扇猜到她一定腿软,笑着帮腔道:“是啊婳婳姐,你别走啊,过来跟我们一起说说话。” 站在拐角的林揽熙听见动静,不由得蹙蹙眉。他原是打算去府首的茶室帮忙批阅考卷的。而这会的李清婳也瞧见了林揽熙。但因为是在拐角处,所以后头的周南霜几人并不知道林揽熙在这。 林揽熙与李清婳对视了一眼。林揽熙蹙着眉头,很是担忧的样子。他真不知道,像李清婳这样胆小,以后要是没人护着可怎么成。 然而,就在他无奈地冲着她招手,示意她别怕,自己会处理的功夫,李清婳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冲着后头道:“想知道我写的是什么题目,就跟上吧。”’ 说罢这句话,李清婳便疾行了几步,走到目瞪口呆的林揽熙跟前,然后顶着那张清丽得不可方物的脸,冲着林揽熙狡黠一笑道:“林夫子,就看您的啦。” 说完这句话,李清婳钻进了林揽熙的茶室。这些日子因为天天过去接受林揽熙的私下授课,她早已如出入无人之境般。 而林揽熙,则是呆呆怔怔地站在那,神色欣喜。他也说不好,到底是因为她的胆子变大了而高兴,还是因为她如今深深地信任自己而高兴。 总之太子爷林揽熙,很满意,被他欺负过的小姑娘现在终于懂事了,终于学会仗势欺人了。 昌宁在旁边看得呵呵冷笑。这就是典型的,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爱情使人昏庸啊,昌宁望天感叹。 而林揽熙则板着脸站在那,迎上来一群笑得花枝乱颤的少女。昌宁其实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主子是怎么做到把所有耐心都分给李姑娘,而对其他女子的态度就永远一板一眼,像真正的太子爷一样。 比如此时此刻。那位周郡主一边走过来一边笑着:“这位清婳姑娘既然会读书,照理不应该胆子这么小呀。不是说,读书使人气高胆大吗?看来这句话是不灵的。” 话音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那一刻戛然而止,然后周郡主的脸色便突然变得惨白。“林,林夫子好。” 几人声音不齐地问了安,之后便互相拉扯着往外走。林揽熙却并未吭声,只是摆摆手让昌宁上前,自己则回茶室陪李清婳去了。 昌宁走到前头,决心好好敲打这群人一番。怎么都这个局面了,还看不出来我们家主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吗?是蠢还是笨? 他无奈地看着几个人,果然见到李桃扇在里头,心里就明白大半。于是懒懒揣摩着林揽熙的意思道:“传林夫子的话,请各位姑娘们在这站上一个时辰,想一想为什么不友同好,言辞咄咄。” “是。”周南霜死死蹙紧了眉头,忽然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林揽熙的逆鳞上。原来雪沁馆也不是能让自己横着走的地方,她暗暗后悔不该如此猖狂的。 而李桃扇借力打力的心愿再次落空,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她真的没机会成为太子妃了吗?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婳婳姐成为太子妃吗?不,她做不到。 茶室里头,熟水的香气氤氲。然而李清婳其实还是坐不住的,她躲在屏风后头一直静静听着外头的动静。然而似乎只听见了周南霜的声音,并未听见林揽熙开口。她便有些按捺不住,于是便探出头去看。 这一幕恰好被林揽熙瞧见。镶白玉的紫檀木屏风后头忽然钻出来一个小脑袋,云鬓乌黑,美目顾盼…… 然而似乎未料到一探出头便能见到有人进门,她下意识地往后躲闪去,未曾想脚下又一崴……林揽熙慌张伸出手去接,只感受到软香暖玉一般的人扑在自己的怀里。 ? 第 40 章 他的心顿时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然后,该有的反应一样没少。 毕竟,一个素了二十一年的男人, 很难在这样的场景下保持镇定。 林揽熙这才知道,这个十九岁的少女并非看上去那样清瘦。 李清婳的脸果然又通红了。她羞赧地从林揽熙怀中挣脱出来,迅速往外头跑去。林揽熙被她搅得喝了两口凉茶才冷静下来。 若非有回部的公主之事, 林揽熙真觉得他这就打算上门提亲了。 初试的结果不出三日就出来了。一张大红榜正好贴在雪沁馆的门前。在府中休息了两日的学子都在这一日赶来看自己的名次。 “哎哎哎, 快走快走, 初试已将发榜了。”“听夫子昨儿念叨,说是头名的策论写得极佳, 角度清奇,与男子之科举有截然不同之风采。”“真想看看。” 一群人簇拥着往门前去。而这会,李桃扇也随着周南霜一起从茶室走了出去。她听见这群人的议论, 不由得看向周南霜道:“看来这头名说的一定是郡主您了。这几日以来, 只有您提出了一个与旁人都不同的角度。” “那当然了。”周南霜很是得意。她早就看出这科举考试的把戏了,那些考官见多了考卷,就喜欢新奇而别致的观点。 “府上一定高兴,会给您什么奖赏吗?”李桃扇问。周南霜点点头道:“父王说要是我能考中头名,便给我买一座我喜欢的庄子, 多大都成,到时候可以把我喜欢的猫儿鹿儿都养着。” “一座庄子啊。”李桃扇很羡慕。虽然小李府也有几座庄子, 可惜娘亲十分看中那的收成, 根本不许自己插手半点。 她轻轻叹了口气, 道:“我倒是不敢奢求什么庄子, 只希望自己能考进前三名就好了。这样或许爹娘都能高兴一些。” 提起娘亲, 周南霜想起来李桃扇的娘是不许与官眷往来的。这事刚开始还瞒得住, 但后来知道真相的人就越来愈多了。她因此有些瞧不起李桃扇, 不过看在她性情还算不错的份上,便没有吭声,而是安慰了几句。 “按照你跟我说的答案来看,你虽然是从一个比较寻常的角度答的题,但是却旁征博引,用了很多经典,我看至少是中甲。” 考卷等级分甲乙丙,每种又分上中下。 “真的吗?”李桃扇的脸上有些高兴。这些日子在家读书读得她都要吐了,要是再不见什么成效,她都想放弃了。直到现在,她才有那么一点佩服李清婳。据之前燕儿说,她抱着书就能读上一天。 简直不是人。李桃扇摇摇头。二人这会已经快走到了那大红榜的跟前,不过眼下那块人很多,二人根本挤不过去。 李桃扇急得想从人堆里钻过去,但周南霜却不着急。“红榜就在那,又飞不了。”其实她想的是只要大伙看完了,就会回来恭喜自己的。那样不是比自己过去看显得矜持么? 所以她在廊下的栏杆上浅浅坐着。正好赶上李清婳被柳知意簇拥着走过来。柳知意本已经不来这读书了,今日是特意来看婳婳的名次的。 看见李清婳走过来,周南霜想起那日她故意引自己撞上林夫子的事,不由得有些不高兴。不过这一回她学得很聪明,先是私下看了看,见左右无人,而后才笑道:“清婳姑娘,你考了第几名呀?” 李清婳淡淡笑了笑,摆摆手道:“不过是一次小考罢了,第几名都不要紧的。” 周南霜的唇边便现出淡淡的不屑的笑容。一般这么说的,通常考得都不大好。她抖了抖裙裾,脖子不自觉微微伸长,笑道:“我来了这几日也听说了,清婳姑娘是学得最好的。我娘亲还要我好好跟你学着呢。” “郡主谬赞了。”李清婳知道她的话并非真心,简单答应了一句便拉着柳知意往外走。却在这回被后头的人叫住。“考头名的,要请客吃点心呢!” 周南霜见那人远远冲这边招手,不由得笑道:“点心算什么,回头我装几盒烤鹿肉我们来吃。”李桃扇眼里毫不意外地恭喜道:“果然郡主姐姐得了头名啊。” 然而这会叫人的那位姑娘却一脸诧异的模样。“郡主并未得头名呀。” 一句话说得周南霜脸色一冷,真正如自己的名字一般。 “你不是叫考头名的过来吃点心吗?”李桃扇反问。 那位姑娘点了点李清婳。“我说的是婳婳啊。”说完,她不理解地耸耸肩,笑着走到李清婳和柳知意的身边,说说笑笑地走了。 而周南霜依然阴沉着脸。这一回,到时不用李桃扇着急了,她步伐匆匆地走到红榜前,拨开了几堆人,果然见上头第一个名字是李清婳的,后头还写着上甲。再往下,才是自己的名字。 只差了一名而已。周南霜紧紧握紧了拳头。“怎么可能呢?这么简单的问题,也只有这两种观点啊,要么是娶,要么是不娶,她还能写出什么花来?” 而旁边的李桃扇比周南霜还不如。因为她看见自己的名字远在第十一名。距离前三名足足差了八个人!而这会,她再看一看,发现第一名竟然是李清婳,不由得气得死死咬住了牙。 “一定是林夫子从中照拂了!” “你说什么?”周南霜问。 “我说……”李桃扇有些犹豫,但一想到李清婳什么都比自己强,自己苦读一个月却还比不过她,心里更加难受,索性豁出去道:“婳婳姐虽然是雪沁馆的前几名,但不至于超过郡主您吧。要知道天德馆的夫子一定是比雪沁馆强百倍的。所以啊,我觉得应该是林夫子故意照拂她了,她的考卷未必答得出上甲的水平。” 周南霜听出李桃扇挑拨的语气,也知道她不是省油的灯。可她也的确很是怀疑。毕竟这个题目想写出新意太难了。 除非有人刻意放水。 “要不我替郡主去问问夫子吧。”李桃扇假意要走。周南霜赶紧伸手拦住她道:“不用你去。你去了,倒显得我心虚似的。我自己去,我倒要看看,李清婳的考卷到底强在哪?” 不多时,府首茶室的房门被周南霜叩响。府首给了豫王面子,让她进了门。这会,周南霜才发现原来茶室里坐着三四位夫子,甚至包括林揽熙。 这样也好,人多了,自然不好徇私。周南霜清了清喉咙,看向府首道:“学生请问夫子,李清婳的考卷为什么等级要远高于我呢?我不相信她能写出什么新奇的文章来。” “你觉得你写的新奇?”府首见惯了皇子皇女,自然不把一个小小的郡主放在眼里。 ……周南霜被怼得脸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道:“我问遍了整个雪沁馆,所有人都说写的是建议太子娶回部公主,出于爱国护民之心。而我则认为太子……” 可惜,周南霜的话还没落下,便被夫子摆摆手打住。“不必说你的文章,我们几位老头子还不至于头晕眼花记不住。你自己瞧吧。” 自有小厮把李清婳的考卷奉上。 周南霜不屑地接过去,却没想到竟在考卷上看见了一种角度与众人都不相同的观点。而且,那一手的蝇头小楷写得也十分漂亮。 林揽熙也起了好奇。他帮忙批了算术的考卷,却没看见文才这一科。 “她写的是什么?”一直连头都没抬的林揽熙忽然问府首。那府首拈着胡须,咯咯笑道:“这小丫头真是聪明极了。她是从那回部公主的角度去写的。她写了彼时文成公主入藏之时,将我们的种子、菜蔬、药材、茶叶等带过去之事,直言之后藏族之繁荣。她在文中写,既回部公主不得不服上命,或许可成为回部与大盛之促进者,带回部之产,学盛朝之民风开化……总之啊,这才是我们在女子科举中想看见的东西。至于太子娶不娶……这不过就是个引题罢了,何必正视呢。” 题目是皇帝钦定的,所以众夫子并不知道林揽熙真的要娶回部公主之事,还以为只是到考题而已。 耳边听着府首的夸赞之语还在继续,周南霜的脸色格外地好看。 另一位夫子也点点头道:“正是啊。这位清婳同学的结语写得也有意思。她言,既改不得命,不如思量如何让事情更好,做于别人更有益之事。” “这样的朴素,可比那些蓄意附庸风雅,或是操心政事之流要强多了……”说罢这句话,府首意有所指地看看周南霜。“郡主,你可明白了?可心服口服?” 周南霜很想说不服,但无论是那字迹也好,结构也好,的确都是上乘之作。她在天德馆唯一比别人强的地方,就这么简单地被一个李清婳碾压了。 她咬紧了牙关,后悔自己来自取其辱。夫子就是夫子,果然是不会徇私的。她恹恹告罪,灰头土脸地走了出去。 而另一边的林揽熙此刻却若有所思地接过李清婳的考卷。她的楷书如她的人一般,是江南烟雨的清丽与流畅,望之赏心悦目。 而在那一字一句的诚恳策论里,林揽熙也渐渐明白了为何自己喜欢上李清婳。因为比起爱自己,她是一个懂得爱别人的人。 她所有的温柔与善良,都是为了让身边的人得到爱。正如她从别人身上所得到的那样。 林揽熙心头大动,一阵失神后便抱着那张考卷一路奔向了御书房。 瞧见儿子匆匆忙忙地进来,赵平胤并不意外,他摆摆手示意他起身,问道:“何事啊?” “儿臣有话要说。”林揽熙吸了一口气,双目赤诚,是赵平胤很少见过的正经。他摆摆手示意众人都推下去,而后走到他身边,亲自扶他起了身,方道:“说吧。今日朕是你的父亲,不是皇帝。” 林揽熙苦笑着,往日玩世不恭的眼神里只剩下庄重。“父皇,儿臣喜欢太傅府的嫡女李清婳,喜欢到已经决定这辈子只娶她一人为王妃,此生不再纳妾。然而,江山危急,百姓危难,儿臣不敢不从。” 说到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住心里所有的无奈与痛苦:“儿臣愿意娶回部公主为妻,只不过父皇要答应儿臣,往后,无论太傅家嫡女喜欢何人,父皇都要亲自赐婚。而且,要赐李清婳免罪金牌,赐李府铁券丹书,赐李清婳宫中最得力的丫鬟与婆子。若有必要,最好父皇再赐李府随时调动御医之权……” 林揽熙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双原本魅惑世人的双眸,此刻几乎是猩红的。 皇帝心疼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爽朗大笑起来。 林揽熙一脸费解地看向自家亲爹。亲爹笑了半天,听见外头传来大太监的动静,好歹想起来自己是皇上,才收了收道:“熙儿啊,父皇也有事要跟你说。” “说吧。”林揽熙一番真挚的恳求被老头子笑了半天,心里十分不痛快。 “其实那奏折是假的。你父皇还有点本事,几年前回部就已经降服了。”赵平胤脸上颇有得色。 …… 林揽熙觉得窝了一肚子火。有这么耍儿子的爹?? 赵平胤也知道儿子脾气不好惹,很快又叹了口气道:“父皇也是没法子。总觉得以你的性格,只怕这辈子也不把这事说破。再者,熙儿啊,其实这件事,父皇只想告诉你一个道理。” 他略略沉吟,见林揽熙不搭茬,只好自己干巴巴道:“熙儿,父皇想告诉你,要是真正喜欢一个人,不是自私地想着自己喜欢就要占有,而是要成全她所想的,是满足她想要的,是让她快乐地活着。就像……” 赵平胤话说了一半,情绪也忽然阴沉下来,不复方才那样爽朗。 林揽熙听见老头子沉沉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就像父皇曾经对你母后做的那样。当初我也曾自以为是地按照朕的方式去疼爱她。可后来,她背着朕跟贵妃说了那么多事,嘱咐了那么多,朕才渐渐明白,爱一个人,在乎一个人,不是自私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是要尊重她的心愿。想必李贵妃也把当年的那些事都跟你提过了。按照你娘亲的意愿,朕向她证明了,朕能够照顾好自己,朕会宠爱贵妃。在之后,朕也没忘记她说的每一句话。哪怕群臣再反对,朕也不打算再立后,更不会让任何人威胁你的位置……” 这大概是父子两个最沉重,也是最剖心的一次对话。林揽熙句句认真听着,没像从前那样反驳,也没像从前那样浑然不往心里去。 赵平胤还在继续说着。华贵的帝冠并不能挡住他鬓角的一片花白。“朕自认能够做好天子,天子并不难做。可朕却害怕自己做不好父亲,特别是你母后走了之后。朕小时候是那个被放弃了的皇子,所以未曾读过太多书,只有小太监胡乱教我认了字。也因此,朕没什么本事,只能用一些杂七杂八的法子去教你一些道理。借着贵妃与揽辰逼着你勤学苦读,借着你喜欢这位小姑娘让你对政事上了心。熙儿啊,你做的比朕想得还要好。你选的人也比朕想得还要好。” “父皇真是矫情。”林揽熙嗤笑一句,可不止怎地,眼圈却更加红了。 “朕知道你喜欢李清婳,朕也跟贵妃说过这事了。熙儿啊,喜欢一个人不容易,你娘亲走得早,父皇这些年从来没忘记过她。只有失去过,才懂得珍惜。而朕,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失去。李家那,贵妃能做主。朕这,只要你高兴,娶一个就娶一个,只要她能给朕生个孙子,朕也不在意。要紧的是,那小姑娘怎么想,朕可听说,那小姑娘看着胆小,其实很有主意。所以啊,这路,你还要慢慢走。” 似乎母亲是天下所有父子之间的一座桥。自从母后死了之后,林揽熙和无数丧母的孩子一样,几乎就很少听见父亲的心声,更不愿意把自己的心声袒露给父亲。 而今天,林揽熙不得不承认,老头子对自己的爱,从来就不比母后对自己的少。只是年少的他被怨恨迷住了双眼,不愿意承认罢了。 “父皇啊。”林揽熙的嗓音有些低哑。 “哎。”赵平胤答应一声。 “儿臣多谢父皇了。”林揽熙语气淡然,但却是近几年来前所未有的真诚与动情。 老头子一点没有皇帝的矜持,笑着拿大手拍了拍林揽熙挺括的肩膀。“行了,去吧,好好把那位小姑娘娶到太子府。朕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眼神还算好,那个小姑娘,是能帮你稳固江山的。若是需要朕和贵妃,我们都能帮你。只不过,你不可因此疏忽了政事。” “儿臣记住了。”林揽熙冲着赵平胤真诚地拜了拜,又道:“父皇,等儿臣问过清婳的心意,就请您赐婚吧。” 赵平胤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他其实可急着抱孙子了! 作者有话说: 要复工啦,可能以后更新时间大概在晚上9.10点,也可能更晚一点哦《 》 40-45 ? 第 41 章 “太子爷呢?”祝宝荣站在多福轩门口等得不耐烦, 催着昌宁问道。昌宁苦笑道:“宝荣公子,爷在批奏折,一向是忙不完不出门的。” “可我有要紧事找他。”祝宝荣跺着脚。 “您再等等便是。”昌宁好脾气道。 祝宝荣裹着一件暗红披风, 衬得越发眉清目秀。“看来你们主仆二人还都不知道。要不然也不会坐得如此稳当。” “您这话是何意?”昌宁没懂。 祝宝荣呵呵一声道:“你只看我如何一句话把你们爷叫出来便是。” “那不会。奴才上回传陛下的旨意都没把爷叫出来呢。咱们这位爷啊……”昌宁的话音还没落,祝宝荣便扯开嗓子喊道:“太子爷,今儿拿到的消息, 徐府那位嫡长子铭洲中了状元了, 陛下任命他为翰林院编修, 暂代国子学府的府首一职。” “徐铭洲?不可能啊。”昌宁正诧异着。 而这会,多福轩的门啪嗒一声被推开, 然后林揽熙蹙着眉走出来:“你说的是真的?” “现下人已经在国子学府了。”祝宝荣没想到林揽熙的神情比想象的更加严肃。他只知道林揽熙是喜欢上了李清婳,却不知道他如此把她当回事。 林揽熙咬咬牙,骂了一句混账。又看向昌宁道:“这事本王如何不知?”昌宁一怔, 可林揽熙自己也想明白了, 今年的科举自己一直都没管,而这些日子又一直忙着办老头子交下来的差事,或是陪李清婳读书。 倒是出了个漏网之鱼。 “原来的府首呢?”林揽熙问。祝宝荣有些讶异:“上个月就已经向上头递了告老的折子了,毕竟年岁不小,身子总病怏怏的。今日既然那位铭洲大人去了, 他应该收拾铺盖归乡了吧。您不是在那做夫子,怎么竟浑不知?” 昌宁在这会插言道:“咱们爷何曾在意这些小事。不过话说回来, 之前徐夫人想了法子不让这位铭洲公子参加今年的科考。看来徐府并没有把徐夫人的话当回事, 偷偷还是让铭洲公子去了。这位铭洲公子倒也是给长脸, 竟然高中了状元。” “殿试……哼, 老头子也真是糊涂了。”林揽熙烦躁地转动着手里的扳指, 一想到李清婳在那, 就有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去国子学府!” “不批折子了?”祝宝荣说笑着,却也紧紧跟了上去。昌宁有些惊讶地看他。他无奈地摊摊手。“之前跟柳家那位嫡女坦白了我之前的那些混账事,知意姑娘生了气,我得去哄哄。” ……怪不得非要勾着太子爷一道去呢。 昌宁拿这两位没法子,屁颠屁颠跟在了后头。 而另一边的国子学府里头,李清婳也没想到能在这再次见到徐铭洲。 那是正在上算术课的时候,徐铭洲一身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小厮。算术夫子显然因为授课被打断而有些不耐烦,不过他还是给足了徐铭洲面子。 “无事无事,我不过是随处走走罢了。”徐铭洲笑吟吟地摆摆手,又望着坐在雪沁馆的众人道:“旧地重游,果然滋味不同。” 身后的夫子点头道:“是啊,听说徐大人前几个月还在此读书,而两三个月后便高中了状元,实在是天资聪颖,并非凡人啊。” “哈哈哈哈。”徐铭洲恣意地笑了笑,浑然不提这些日子吃了多少苦头,只是看着下头的众人道:“眼瞧着就是女子科举的时候了,明年又是科举之时,在座各位都要用心读书才是。本府首等着你们与我一道做同仁的时候。” 虽然算术夫子觉得这位新府首有些猖狂,但这些贵女们与公子们还是很羡慕的。毕竟这位新府首的确是年轻有为。而且长得也仪表堂堂。 旁边的李桃扇讶异又激动地看着徐铭洲。她万万没想到,这位表哥竟然能在这样的困境下考中状元!她忘了之前对徐铭洲的嫌弃,有些与有荣焉的感觉,冲着左右低声道:“这位是我的表哥呢。” “你表哥?”有位贵女眼里果然有些羡慕。“真是厉害啊。这么年轻就中了状元,做了府首了。” “是啊。”李桃扇冲着徐铭洲招了招手,但是徐铭洲却并没有理会她。 “真是你表哥吗?”旁边的贵女有些嘲讽的意思。李桃扇一阵尴尬,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可能是不方便跟我打招呼吧。” 然而下一刻,徐铭洲却笑笑,看着算术夫子道:“这位夫子,本官的表妹也在此间读书。今日既然来了,受家母所托,有些书本要转交。不如请夫子先准片刻的假。” “那是自然的。”算术夫子答应下来。 而雪沁馆里的众人都有些好奇。李桃扇则挺直了腰板。她就知道,凭借自己跟铭洲表哥的情义,表哥此刻最想见的人一定是自己。 “是你吗?”旁边的贵女有些好奇地问。李桃扇抻了抻裙裾,点头笑道:“自然是啊。”表哥只怕已经恨透了李清婳,又怎么会承认这个表妹呢。 她的膝盖一曲,便要站起来。而李清婳则连头都没抬,她也觉得徐铭洲应该是奔着李桃扇来的。 没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身官服,面如冠玉的徐铭洲点了点李清婳。“表妹。” 李清婳的脸登时红了。 李桃扇则弯着膝盖,死死咬住了嘴唇。他竟然还没忘了李清婳! 不得已,李清婳跟着徐铭洲进了茶室。而进了茶室的徐铭洲似乎一下子便成为了另一个人。他两手展开,让李清婳看着自己的官服道:“如何?婳婳,表哥今日是不是大大长了你的颜面?” 李清婳蹙着眉,想不通究竟是徐铭洲变了,还是他一直就这样。她往后退了一步,眉眼低垂,不打算吭声。 好在茶室的门开着。他总算还知道些分寸。 见到李清婳依然谨小慎微的样子,徐铭洲清了清喉咙,神智渐渐从膨胀中清醒过来,笑道:“婳婳表妹,当初的事,是表哥不对。可表哥也真的付出了代价。你瞧……” 他掀开袖子,手臂上是斑斑驳驳的伤痕。 李清婳吓得又往后退了一步,像是看疯子一样看了一眼徐铭洲。 徐铭洲赤着胳膊道:“你可知这几个月,我过得是什么日子?从你和姑母离开的那日起,爹爹就想尽法子让我参加科举,又命我务必在这一回考出成绩来给家中撑颜面。我娘则被爹爹送入书房,用以监督我。” 说着,他嗤笑一声。“这两个人真是疯了。你瞧我手上的伤痕,全然是我爹娘亲手划下的。每回我累了,倦了,便用小刀刻下一道。所以啊,表妹,你以为表哥的状元身份是如何来的,是我这些日子不眠不休换来的,是我拿命换来的!” 他越说情绪越激动。伴随着那挥舞的手臂,斑驳的伤痕像是一条条活起来的虫子一样,让李清婳看得恶心又难受。 好在,徐铭洲说话之间,袖子渐渐落了下来。 “表妹,你放心,过去的事我也不会怨恨你。毕竟,是我对不起在先。而且,哈哈,要是没有姑母如此逼迫,大概我也不会一举得个状元啊。”徐铭洲神色愈发得意。 李清婳蹙蹙眉,如月色般的容颜不惹一点尘埃,她有些紧张,却又鼓起勇气道:“府首见谅,学生要去读书了。” 李清婳的疏离与淡漠让徐铭洲有一瞬间的恼火。不过他嘴角很快重新挂上笑意。“婳婳表妹,你真打算一直耽误太子爷吗?” 李清婳的脚步立刻停住。 徐铭洲的声音如毒蛇般尾随而来。“婳婳表妹,你以为太子爷为什么要过来做夫子?不过是因为从前在国子学府的时候欺负过你,觉得有所亏欠罢了。可你知道人家太子爷一日要忙多少政事吗?你知道你占用了太子爷多少时辰吗?婳婳表妹,姑母和姑父不忍心告诉你,但表哥不想看着你被蒙在鼓里。你知道外头如何纷传你与太子爷的关系吗?都说你是攀附皇族之辈呢。”徐铭洲的声音温柔却又句句敲击着李清婳的心。 李清婳的背影纤美,粉拳紧握。 徐铭洲上前走了几步,继续轻声道:“婳婳表妹,如果你想考女子科举,表哥帮你最合适不过了,何必要求外人。说实话,其实表哥来这做官,完全是为了你。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一起放风筝的场景吗?那风筝被树枝刮住,我一点点爬到树上……” 仗着李清婳胆子小,徐铭洲想一点点走到她的身边,一句句话劝中她的心。然而今日的婳婳,绝非从前的婳婳。 这是国子学府的头名。 是太子爷最骄傲的学生。 她转过身,眉眼里是徐铭洲从未见过的坚定。“府首大人,学生告辞了。” “站住。我是府首,李清婳,你还当我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是的徐铭洲吗?”徐铭洲拦住了李清婳的去路,周身的气度浑然变得威严起来。数月的苦读,一朝的得势,让徐铭洲身上的温润浑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狠意与决绝。 李清婳的脚有些软,但她的一双鹿眸却并没有退缩的意思。她说话依然是吴侬软语,但却有了些温柔的力气。 “在我眼里,你远不如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是的铭洲表哥。”她一字一句,说出了这句从前永远说不出来的充满攻击的话,惊得徐铭洲脸色大变。 而说罢这句话,李清婳扭头便离开了茶室。 徐铭洲怔在那,气的一把摔了手边的杯盏。这会,外头恰好传来李桃扇的声音。“表哥?” 她倒是叫的亲切。徐铭洲暗想。可经过数月读书之苦的徐铭洲此刻已经越发明白,虽然自己已经得了翰林院编撰的职位,可这不过是正六品罢了。代府首一职便更是捡漏了。所以,要想真的入陛下的法眼,唯有靠住太傅府这棵大树。 既如此,少不得要置个人私情于不顾了。再说,若是李桃扇自己过来,他还能解释一番。可偏偏她身边还有另外的贵女。在雪沁馆,一位表妹是正常,若是有两位表妹在这,只怕人家觉得自己不是来做府首的,而是来认妹妹的。 于声名大大不利。 于是徐铭洲硬下心肠,摆摆手道:“虽然你我也是亲戚,但我真正的表妹不过婳婳一人。桃扇,你既然身为国子学府的学子,还是叫我府首吧。” 作者有话说: 铭洲上线,然后也就两三章就彻底下线啦~出来主要推动一下婳婳和太子的感情 ? 第 42 章 旁边陪着李桃扇的贵女不由得嗤笑一声, 低低道:“这就是你说的表哥吗?” 徐铭洲耳朵极灵,此刻听见这句话,心里已经猜得三分。他有些替李桃扇出头, 但又恐以后真的再跟李桃扇纠缠不清,索性摆摆手冷着脸道:“这是府首茶室,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有事找你们夫子去。不可再过来生是非了。” “呵。”那贵女不以为意地笑笑, 抱着肩扭头便往外走。李桃扇的脸却是红一阵白一阵, 说不清是什么颜色。她不明白徐铭洲怎么忽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对自己半点耐心都没有了不说,反而对李清婳越发上心了。 看着徐铭洲故作老成的样子, 李桃扇咬咬牙道:“表哥这是什么意思?当上状元就不认我们这些亲戚了?只在意太傅府一家的心意?” 被喜欢的姑娘讽刺,是一件心里极其憋闷的事。可徐铭洲瞧见外头的人来人往,想起之前小李府的一些恶名, 便硬生生忍住了心里的那份温柔, 朗声唤来了门口的小厮。“把这位学子带出去,让雪沁馆的夫子严加管教!” “是。”小厮答应了一声,然后冲着李桃扇道:“请吧。” 李桃扇又气恼又难堪,恶狠狠说了一句我记住你了,便扭头离开了茶室。留下徐铭洲闭上双眼沉沉靠在椅背上。 父亲说得对, 自己眼下,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大盛尚公主的男人做不得高官, 自己想要出息, 最好的法子便是把李清婳娶到手。虽说太子看上去是个劲敌, 可像这种龙之娇子, 不过都是一时兴起罢了。 林揽熙到的时候, 李清婳已经从徐铭洲的茶室出来。瞧见林揽熙, 她没有往日的笑意, 反而眼里有一层淡淡的哀伤。 祝宝荣很明显地感觉到林揽熙一瞬间便心疼地炸了毛。他赶紧趁机开溜,去找柳知意解释。这两天,柳知意似乎也是在府中无事,所以时不时来国子学府点个卯。 “到我茶室来。”林揽熙低低丢下这一句,便往茶室走去。在外人眼里,林揽熙与李清婳是与其他夫子学子的关系无二。倒是像李桃扇这种人才能看出一二来。 李清婳望着林揽熙越发健括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她能准确的感知到,这种情愫是不舍。 因为徐铭洲的话,她多少萌生了一些退意。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像徐铭洲说的那样,是因为觉得心有亏欠才来教自己的。不过,她倒是知道,林夫子的确如今忙得很。从昌宁偶尔一句的问话中,她能猜得出来。 脚步有些迟滞地进了林揽熙的茶室,李清婳如常坐在林揽熙的对面。林揽熙心疼又窝火,摆摆手示意昌宁把徐铭洲扣了,便看着李清婳道:“昨儿的书可温过了?” 李清婳乖乖点着头。但眼底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伤感。 林揽熙的眼尾上挑,跋扈而嚣张的容貌在此刻显得妖美撩人。可他却小心翼翼地对待她,唯恐再给她增添一抹不乐。 于是把所有蓄意都演成不经意的样子,淡淡问道:“是累着了?还是被什么人气着了?” 李清婳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索性抬眸问道:“林夫子,您能告诉我,您到底为何愿意教我吗?论起聪明才智,雪沁馆里胜过我的大有人在。说起勤奋谨勉,那些考科举为了做官的公子亦是上上人选。您即便真的想跟陛下证明什么,也不必选我的。” 大概从教上她的那一刻起,林揽熙就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他有时候会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但有时又会莫名的不希望这一天来临。 这会已经是第二堂课的时辰,外头在一瞬间变得安静下来,如落雪无声。此刻起了些风,昌宁索性关上了茶室的门。房内愈发静谧,只余炉中香气袅袅,熏得人眼热心迷。 李清婳一双秋水剪瞳般的双眸里映着林揽熙那张撩拨人心的华美面庞。不知为何,她忽然一瞬间呼吸急促起来。 那是她很久都没有遇到过的紧张感。 “夫子……”李清婳的声音变得如御书房的点心一样,一戳便透着心里的软。 林揽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侧。 李清婳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想逃离这奇怪的气氛。但右手已经被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拉住。 他的大手紧紧裹着李清婳的小手。 李清婳愈发赧然了,一边死命地拧巴,一边哀求道:“夫子您别闹。我要去上课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问了。” 她从来都不傻。此刻,她已经敏锐地觉察到什么了。只是这种微妙的感觉让人陌生而紧张,她下意识想要躲避。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李清婳觉得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但没有什么压抑和不舒服的感觉。相反,身子里似乎出现了一种暖流,让她不自觉地想停下脚步,想让手一直被他的手温暖着,甚至想听听他说些什么。 这不该是一位贵女该做的事。从前学过的礼仪在脑子里晃过几圈,让李清婳挣扎而又纠结。于是她一张口,声音便更柔媚。 “夫子,您松开我,好夫子……” 李清婳越求,林揽熙抓得越紧。 “你说我为什么教你啊。”林揽熙略带挑衅的问。他的唇靠近她的脸颊。 李清婳的脸是那种雪肌一般的白软,让林揽熙恨不得一口气吻上去。但她眼里含着一汪泪水,又让林揽熙不忍心。 强烈的占有欲终于被她的惊慌所打败。林揽熙咬牙忍了心里的火,将人压到椅背上问:“李清婳,本夫子在问你,你说,我为什么教你?” 李清婳怎么可能答得出口。 可林揽熙逼得愈发紧。“只要你说出来,你便回去上课。若是说不出来……”林揽熙那双嚣张的凤眸更近,更撩拨人心。 李清婳意外地并不厌烦,反而一颗心简直像是有一头鹿在里面乱撞。她垂下头不敢再看那双凤眸。 那不是凤眸,简直是诱惑人的毒.药。 让她深陷在里面。 闭上眼也忘不了。 “说吧。”林揽熙的唇在距离她的脸颊还有一寸的距离时停下。温热的气息便拂过她脸颊上微乎其微的绒毛。 李清婳重新抬起晶莹的鹿眸。 灿若银河。 林揽熙的喉头用力耸动了一下。他的神情,好像根本不知自己的下一刻会吻在哪里。 “快说,我为什么教你。答出来便走。”林揽熙微微侧头,轻轻用手托住了她的头,不让她再有向后躲的机会。 好在,沦为囊中之物的李清婳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岌岌可危。 “我答便是。我答便是。”她慌张地用手指抵在他的胸前。隔着华丽的绸衣,她似乎能感受到他挺括的胸膛,还有一颗剧烈而澎湃的心脏。 还有他的气息。如迷.药一般清甜。 李清婳深深吸了一口气,可双手双脚更加酸软。她不敢再看,不敢再碰,不敢再躲,只好微微侧着头,眼里看着他腰间的一枚猛虎美玉,低声道:“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林揽熙的声音像是没有耐心,却又像是引人的钩子。 “因为夫子您……”李清婳觉得自己说不出口,眼里的一汪泪水越来越多,似乎下一刻便有珍珠要迸出来。 林揽熙舍不得,却又忍不住,心底的渴望让他咬着牙,冷声追问:“因为夫子我怎样?” “因为夫子您喜欢……”吴侬软语能把人的心都说化了。 “喜欢什么!”林揽熙的手微微用力,身子也更近。 李清婳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软成一摊烂泥。她破罐破摔似的,带着哀怜而极致赧然的语气道:“喜欢我……” “连起来呢?”林揽熙的眼底有迫切的餍足。 “因为夫子您喜欢我。”李清婳说完这句话便再也不肯抬起眼眸来,豆大的泪花也终于忍不住,啪嗒啪嗒落下来。 好在,林揽熙终于肯撒开手了。他扯过旁边的椅子坐到她身边,像是欣赏似的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淡然道:“是啊,李清婳,我喜欢你。你的一切我都喜欢。” 李清婳的脸红得极致,反而渐渐褪去了,变成了春日桃花一般的娇粉色。她不敢抬眸,死死抓着手里的帕子,不时抹一抹眼泪。 虽然她也不知自己哭些什么。 “别哭了,成吗?”林揽熙没了方才的嚣张,语气重新温柔下来。“是夫子错了。但我林揽熙喜欢你,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你记住了吗?” 李清婳不肯理他。林揽熙便陪着她静静坐着。 而另一边的昌宁却没困住徐铭洲。因为他已经入了徐府。今年因为手头事杂,所以李诚业并未过问科举之事。没想到反而给了徐铭洲可乘之机。 而徐氏更是没想到,亲哥哥也敢骗自己。 ? 第 43 章 眼瞧着徐铭洲一身官袍, 眉眼得意又嚣张,徐氏心里的几分讶异变成了厌烦。从最初的翩翩少年到此刻的口蜜腹剑,徐氏万万没想到自家侄儿会变成这样。 但徐铭洲很满意徐氏眼里的诧异。用父亲的话说, 苦读便是为了今日的扬眉吐气。“虽说我如今不过是六品编修,不过既然中了状元,前程自然不会太差。父母说我有今日全拜姑母所赐, 故而铭洲前来问候姑母。” 问候还是炫耀, 徐氏看得出来。说句实话, 即便徐家做得再过分,徐氏也念在是自己娘家的份上盼着他们好起来。但今日徐铭洲的这幅做派, 让徐氏觉得自己仅存的那点善念很是没有必要。 于是她抿了一口菊花熟水,淡然道:“你要庆幸你是我侄儿,要不然以你这正六品的身份, 还真进不得太傅府的门呢。” 徐铭洲知道这位姑母牙尖嘴利, 此刻不由得有一阵羞臊。自己身上的官服,比起太傅的那一套,的确是逊色太多了。不过好在,自己还年轻。 徐铭洲很快调节了心态,重新看向徐氏道:“姑母, 从前的事都是铭洲的过错。您大人有大量,便别再与侄儿计较了。那位扬州女子已经被侄儿送到庄子上去, 再也不会出现在盛京城李。而侄儿之所以考状元, 也是为了履行当初的承诺, 好好守护李家。” “我们李家差你一个小小的编修去守着?”徐氏毫不留情。 徐铭洲的脸色好看极了。但他并没有把情绪流淌出来, 而是十分依然虔诚的模样。“太傅府如日中天, 又有贵妃娘娘从中护佑, 自然是不需铭洲守着。不过婳婳表妹那……想必姑母也明白, 婳婳表妹有心思未必肯说出来。我与她是青梅竹马,从小的情谊绝非常人可比。婳婳表妹的性子又内敛温柔,嫁到旁人家要是受了委屈,岂不是您也心疼?我们徐府虽然如今不如太傅府声名在外,可毕竟是姑母您最知根底的人,我父母更是一向顺您的心意……” 一句句话说下来,徐氏差点就要信了。不过想想徐府办出来的这些事,徐氏冷笑道:“我让你好生禁足,参加明年的科举,可你们听都不听。这样的人家,我能跟你们办事?” “科举一事实在是侥幸。不过,我与母亲确实都已知错了。姑母,铭洲敢在此保证,从今以后徐府不会再出现任何一位妾室或是通房。若是不成,连那些丫鬟铭洲亦是可以遣散。只要婳婳表妹高兴,没什么不能应允之事。”徐铭洲垂头抱手,倒是十分诚恳的模样。 徐氏也没打断,只是等他都说完了,才懒懒问一句。“不知侄儿可曾听过,说是狗改不得吃五谷轮回之物的毛病?” …… 徐铭洲脸色大变,几乎是噙着冰霜之气,他瞪了徐氏一眼。 “装不下去了?”徐氏呵呵直笑。 “不是……”徐铭洲浑身一凛,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然而,徐氏的耐心已经彻底没了。她厌烦地摆摆手道:“孩子啊,姑母也算从小看着你长大,却没想到你现在变成了这样两面三刀的人。你也知道,我容不得这样的人,婳婳更是早就忘了什么表哥不表哥的。再有,婳婳如今的那位夫子,你不是不认识。” 徐氏话说一半,不打算再继续说下去。她对徐府的敲打,点到为止就行了。 看着徐氏的背影,徐铭洲的心里百转千回。徐氏的话什么意思?难道太傅府已经默认太子与李清婳的事了?他心头一阵冷笑,原来这徐氏到底是个爱慕荣华的主儿。还说什么自己变成了两面三刀的人,分明是她嫌弃自己官职低微,仰慕那太子爷的贵重身份。 可难道真要自己与太子爷争婳婳吗?徐铭洲自认还没这个胆子。不过,事情也不能这样想。以太子爷的身份,又怎么会瞧上一个性情软弱又胆小如鼠的李清婳呢? 要是说瞧中了桃扇表妹或许还更可能些。大概还是李家在后头使了什么手段。 徐铭洲不再迟疑,扭头回了徐府,与父母商量此事。 而另一边的徐氏则心事重重地进了李诚业的书房。这书房一向不许外人进,但妻子女儿是例外。 瞧见徐氏进来,李诚业立刻撂了手里的笔。“怎么了?铭洲那孩子让你不痛快了?” “他能给我什么不痛快。我是在想,贵妃娘娘说的事,咱们真要照办吗?”徐氏微微撅着嘴。 李诚业心疼媳妇,哄着她坐下道:“不是要你照办,只是要你不管。贵妃的意思,是婳婳自有她的命数,也有她自己的主意。” “可我到底不放心啊。那是太子啊,要是以后真嫁过去,婳婳受委屈可怎么办啊?你我都帮不上忙,连话都说不上。”徐氏有些烦躁地甩甩袖子,浑然不像当家做主的女主人。 李诚业拉着椅子坐在她跟前,摇头道:“你这话说得不对。难道婳婳嫁给旁人,就不会受委屈了吗?要紧的是那孩子自己怎么想。而且,咱们管得越多,婳婳就越会像从前那样,胆小,什么都怕。现在咱们什么都不管,你没觉得婳婳越来越出息了吗?” “那倒是。那天我让婳婳听府里的婆子回话,有几个奴才做错事,她倒是处理的有章有法。”徐氏的语气缓和下来。 “这就是了。婳婳是有福气的孩子。而且,太子为了她能去做夫子,可见是十分上心的。”李诚业又道。 “那倒是。”徐氏答应了一句,又不依不饶道:“可你再想想,要是以后太子爷更进一步,那六宫难道能空着吗?到时候,到时候婳婳那孩子要是能有先皇后的福气倒是还好。要是没有,只怕要被那深宫六院给活吃了的……” 徐氏的声音越说越难受,渐渐有了哭腔。李诚业一边拿了帕子,一边慨叹道:“太子不是那样的人。我虽然与他交集不多,然也知道,太子府至今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事。就连那些丫鬟,也都进不得多福轩的门。” “谁能保证以后呢?要是找个小官嫁了,以你我的身份,还能压制得住。到时候别的不说,一辈子守着婳婳一个还是成的。可若是嫁给了太子,哼,有权位的男人,哪有一个干干净净的。”徐氏瞪了一眼李诚业。 李诚业犟不过,便叹了一口气道:“过两日我去找太子谈谈吧。” “那还是算了。我还是先去找贵妃娘娘说说。”徐氏担心太子会为难丈夫,摆摆手道。 李诚业道了句也好。这事便先这么放下了。 而国子学府里的李清婳此刻已经回了雪沁馆。幸亏林揽熙有事被急召回宫,要不然她只怕自己还在他的茶室里头被缠着。 瞧见李清婳的脸颊挂着桃粉色,柳知意有些诧异道:“婳婳,你是不是穿多了?瞧你热得脸都红了。” “没。”李清婳摆摆手,心里依然有小鹿在四下奔走。不过她还记得方才祝宝荣来把柳知意叫走了,于是问道:“方才宝荣公子找你什么事?” 柳知意闻言撇撇嘴道:“上回跟你说得那些事,还记得吗?虽然他把两位通房都送走了,可我心里还是不舒坦。娘亲说大户人家都是如此,可我觉得不痛快。倒是难为他,一趟趟想法子来寻我,哄我高兴。” 这种事不好多说,李清婳也猜得祝宝荣的性格。 “算了,既然都定下来的事,我也不能怎么样。婳婳,等过了正月我就要嫁过去了。娘亲说我这些日子不能再出门了,免得惹出是非来。你呢?真要继续参加女子科举吗?”柳知意问。 李清婳点点头。“是啊。”可话说完,她自己也有些茫然。要是继续参加女子科举的话,林夫子该怎么办呢?她觉得自己有很多事还没想好。 好在次日,林揽熙依然忙于朝政,并未前来。倒是昌宁,不知为何一直懒洋洋地在雪沁馆的暖阁里打着哈欠。 雪沁馆里暖意融融,浑然没有十一月的清冷。李清婳走进门来,周南霜抬了抬头便又重新低下,面无表情。自从上回被李清婳占据了头名的位置后,她就一直是这种埋头苦读,不理世事的状态。 李桃扇也抬眸看了李清婳一眼。见她又穿了一套新衣,里面是苏绣百花滚金褂,外头是白底绿萼梅的披风,连鞋子上都嵌着细小的玉石,是旁人所不能及的华贵。她不由得扼腕赞叹。“太傅府还真是富庶。” 坐在旁边的周南霜便又抬眸看了一眼。她倒是能穿得起这样的衣裳,可是因为身材瘦高,所以并不好看。连娘亲都说,她穿这样的衣裳就好像把衣裳挂在了竹竿上似的。 周南霜咬了咬牙,继续用功读书。李桃扇见状也不敢再招惹李清婳。这些日子她早已明白了,林揽熙对李清婳的情谊,不是旁人能比的。更何况现在又多了一位徐铭洲做府首。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鬼迷心窍,简直与疯子无二。 如此无事发生,两堂课很快过去了。众人三三两两出了学府,徐铭洲却在这时出现在了雪沁馆的门外,拦住了李清婳的脚步。 …… 昌宁赶到御书房门前的时候,恰好遇上林揽熙走出门来。不知从何时起,他不羁的神色越来越少地被看见,而抿唇肃然的一面愈发多了。 “爷。”昌宁神色紧张地走过去。 “怎么了?”林揽熙的眉心动了动,微微上挑的眼角染上些急躁。“李清婳有事?” ? 第 44 章 “爷, 我打了个盹……然后,然后就……”昌宁做错了事,说起话结结巴巴, 急坏了林揽熙。他扯着昌宁的领口,将人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快说, 到底怎么回事。” “那燕儿姑娘说, 说是午后下了学, 清婳姑娘没回茶室,她便去寻了一圈, 也没找到清婳姑娘的踪影。燕儿姑娘现下已经回了李府去找了。”昌宁也急,一双脚左右来回跺着。 “马车呢?” “马车还在国子学府外头。您也知道,那国子学府在咱们皇宫的一角, 所以是另外开门的。只有天德馆才与宫内相连, 可天德馆那边门禁森严,外人不得入内的。所以若是清婳姑娘走了,一定是从国子学府的门走的。可偏偏马车还在外头,她总不能是走出去的吧。” “国子学府里头,也有人能把马车带进来。” “只有府首大人和您才能带马车进去啊, 那国子学府的马厩小极了……”说到这,昌宁也明白了。“您是说, 是府首大人给清婳姑娘带走了?他, 他这是不要命了?” “昨日不是叫你派人盯着……” “府里的暗卫都被您派出去了, 今日才能回来。奴才昨日让手底下几个人跟了一圈, 今日, 今日还没来得及派人……”谁能想到他真的能干出这种不要命的事啊, 昌宁又悔又急, 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大耳光。 林揽熙脑子的一根弦绷得紧紧的,他一把扯下腰间的玉环递给昌宁:“等暗卫回来已经来不及了。我亲自回太子府带些人手出来,你拿着玉环去找皇祖母,让皇祖母派些人手给我。” “陛下不是在这?”昌宁不解。 “老头子的人手被人盯得太紧。一旦真有什么事传出去,清婳的名节便会受损。皇祖母整日颐养天年,没人会在意她的宫里多什么人或是少什么人。你快去,晚了就提头来找我。” 昌宁很少见到自家主子这样恶狠狠的模样,却又为他如此忙乱之中还能想着清婳姑娘的名节而惊讶。他甚至觉得,即便清婳姑娘名节受损,以自家主子现在这幅状态,也不会厌弃了她。 昌宁不敢再多想,两条腿死命捣腾起来。而林揽熙则带着人手先跑了一趟京兆尹处。京兆尹瞧见太子爷,十分意外。 “徐府有多少个庄子,赶紧把名册拿给我。”林揽熙连马都没下,死死拽着缰绳问道。他身后尘土飞扬,不知跑得有多快。 京兆尹怔了怔神,赶紧命刚进门的小厮跑出来,而后双手递过去一张纸道:“方才太傅府刚刚来人问过,徐府的庄子都在这了。” “所有人名下的都在这?徐夫人的,还有那位,有个什么扬州女子的。她爹爹临走,不可能不给她留些产业。” “您怎么知道?徐府那位通房……”京兆尹话说了一半,便见到林揽熙眼里几乎已经急躁得出了杀气,他不敢再犹豫,赶紧亲自回去翻到了那位通房名下的庄子。幸亏方才太傅府来人寻过,要不然万万不能找得这么快。 京兆尹屁颠屁颠地把名册递过去,林揽熙看了几遍,便把名册重新扔回去道:“传太子令,把徐府围了,任何人不得出。” “是。”京兆尹立刻俯首答应。 林揽熙的马鞭在空中一卷,很快便又是一阵尘土飞扬。 身后的太子府侍卫长跟上去,问林揽熙要往何处去。 “太傅府一定已经查过徐府。要是人在徐府,他们定不会来这讨要庄子的名册。所以现下人一定不在盛京城里,而在周边的庄子里。太傅府索要的是徐府的庄子,可见他们已经派人去搜。现下只有那位通房的庄子被漏下,咱们便往那边去。” 侍卫长与身后的几人彼此交换了眼神,很快明白过来。主子要的是人无事,而并非一定要做那个救美的英雄。 李清婳最先看见的是徐铭洲的娘亲卢氏。她穿得比从前华贵许多,只是人瘦了一圈。瞧见李清婳醒了,她两手交叠放在膝上,笑吟吟道:“婳婳你醒了?晚上想吃些什么,舅母着人给你做。对了,你爱吃海味是不是?今儿正巧有上好的甜虾。” “我为什么会在这?”李清婳的眼里很是防备,并没有答卢氏的话。 卢氏呵呵一笑,“不是你说想跟你表哥来庄子上看看吗?” “来庄上看看?”李清婳忽然一慌。她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进了府首的茶室,而后抿了一口茶。 “我要回太傅府。”李清婳想抬起双腿,然后那双腿根本半点力气都没有。她能动的,此刻也只有嘴唇罢了。 “明早自然会送你回去的。”卢氏毫不犹豫道。 “我今日就要回去。”李清婳坚持。卢氏抿了抿鬓角的碎发,笑着拎起身边的一壶熟水往她的杯盏里倒去。待倒得一半,她方道:“婳婳,舅母知道你是个聪明的。既然是个聪明的,为什么不能让事情变得简单一些呢?你现在想一想,除了听话,你还有什么路可走呢?” 卢氏眼里的疯狂让李清婳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什么危险的境地。她不敢相信,从小对自己百般宠爱的舅母此刻眼里毫无感情,更不敢相信是青梅竹马的徐铭洲将自己领到了这里。 透过窗纸,能看出外头的天已经渐渐擦黑。这样说,自己已经在这里躺了一个下午了。她想起身,却依然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卢氏一脸看热闹的神情坐在旁边。 李清婳顿时明白了这母子二人的主意。 慌张漫山遍野般袭来。她死死咬住嘴唇,眼里很快泛出晶莹的泪珠。“舅母……” “你别求我,求我也没用。”卢氏摆摆手。她从小就看不上李清婳这种怯懦胆小的样子,强迫自己忍了这么多年,她可不想再忍下去了。外头恰好传来一位小厮的声音,卢氏便不耐烦地走了出去,留下李清婳一个人在房间里。 她没忘了把门紧紧锁好。 听着门锁的声音,李清婳的心渐渐变得冰凉。是啊,与这种人谈感情是没用的。只怕从自己和娘亲罚她们禁足的那时起,她们就盼着这一日了吧。 房间内没有点一盏烛火,身下的软榻也是冰冷的。李清婳仰面躺在榻上,看着上头寻常的纱缎,忽然意识到,徐铭洲其实从来都没喜欢过自己。 泪珠从她的雪肌上滑下来,落在乌黑的发丝间,如一颗晶莹的珍珠。珍珠从温热变得冰冷,只需要一瞬间的功夫。 李清婳想,娘亲大概要急坏了。父亲也要急坏了。甚至连燕儿也会急得直哭。然后呢?他们会发现自己吗?如果不会的话,事情会朝着哪一步发展去呢? 李清婳不敢想。可卢氏的话其实说得很明白了。徐家,是打算把生米煮成熟饭。然后借此要挟太傅府,把自己嫁给徐铭洲。 真有趣。她们大概不知道娘亲的脾气。可这招,的确胜算很大。李清婳不敢想,今晚,会是一个怎样的夜晚。 自己甚至连动弹都不能。 与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无异。 她惶恐而又恶心,痛苦而又无力。她想高声喊叫,但卢氏既然不堵自己的嘴,可见庄子里全然是徐府的人手,喊叫一定无用。她想寻把刀子来,可现在只有指尖能动弹一二,旁的地方依然是酸麻的。 眼泪简直要淌成一条河了。她不知道,此时此刻除了哭,还能做些什么。她的脑子已经转不得了。 便在这会,外头传来徐铭洲的声音。“婳婳表妹,咱们用晚膳,可好?” 不需要李清婳回答似的,徐铭洲已经拎了食盒走进来。他似乎比昨日显得和煦了一些,有了些从前少年温润如玉的影子,但依然让李清婳觉得恶心。 “我娘亲不会放过你的。”李清婳的眼里依然噙着一汪泪水。 徐铭洲不慌不忙地把手里的食盒掀开,端出里头的两个青花瓷盘,一盘是鲜嫩的甜虾,另一盘则是白灼菜心。另有一碗粳米。他唇边挂着轻快的笑意,坐下来缓缓将甜虾剥开,慢慢道:“不会放过我,却也不会杀了我,到最后还是得让你嫁给我,对吗?” 李清婳语塞。 “你以为我就不委屈吗?”徐铭洲慨叹道。“婳婳啊,你不会看不出来,我喜欢桃扇胜过喜欢你吧。” 李清婳没吭声,但借着燃起的烛光,她总算能在屋内找一找剪子等物。头上的簪环早已不见了,她一头乌黑的秀发此刻是散在肩膀上的。 徐铭洲却继续叹道:“要是你能与桃扇换一换,该有多圆满。罢了,不想了。婳婳,表哥既然决定娶你,自然不会让你难过,往后也不会再提起桃扇的事了。以后,咱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对不对?”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将虾仁整齐地摆在那一碗粳米上,又夹了几筷子菜心同样撂在上头,借着才坐到李清婳跟前。 瞧了瞧李清婳的脸,他像是有些不满意似的,将举起来的筷子又放下。“清婳,其实你也可以试试浓艳一些的妆容,或许会更好看一些。今日,也算是咱们的好日子。” “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好日子。”李清婳微微别过脸,声音低微而畏惧。不过,她发觉身子已经比之前好了一些,似乎药劲渐渐褪去了。她估摸着,要是能再撑一会,自己就能完全好起来。 “你觉不觉得都不要紧了。”徐铭洲把虾仁送到她粉嫩的唇边,但李清婳没张嘴,他便又被东西撂下了。 “不吃也好。”徐铭洲笑笑,依然不满意她的妆容,摆着手道:“一会我叫人来给你重新上妆。” 颀长的人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了李清婳一眼,冷哼道:“婳婳表妹,我为了你,也真是豁出去了。若是我没猜错,太傅府现在已经把徐府翻个底朝天了。不过,这都不要紧,明日,一切就尘埃落定了。太傅府也好,太子也好,谁都奈何不了你我。” ? 第 45 章 徐铭洲锁了门出去, 李清婳便试探地动了动手脚。虽然依然十分软麻,但至少能动了。她双手撑着床榻,使劲全身力气将双脚移向地面。她方才已经看到了, 不远处的桌案上有一根烛台。只要拔掉蜡烛,那烛台上的尖锐部分便能当刀子用。 成不成,也只能赌这一把了。 折腾半晌, 李清婳的双脚终于落在地面上, 她努力地站起身, 却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因身子不稳,她的眉角刚好撞在了椅子上。 “嘶。”李清婳疼得一把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眉心紧紧蹙起,方才在眼里转了几圈的眼泪顺势从眼尾滑落。 她用力地敲了敲自己的腿,希望能借此让它快点苏醒过来。可那腿似乎跟灌了铅似的, 无论如何都不能抬起来走半步。 她还要留神听着外头的动静。 十一月末, 冰冷的地面上散着华丽的裙摆。然而裙摆之上,却是一个紧紧咬着牙根的少女。无论如何,不能放弃。李清婳想起自己的父亲母亲。她不能成为他们的耻辱。 不顾地面的脏冷,李清婳用手撑住前方的地面,拖着自己的身体向前移动。 一寸又一寸。 外头似乎还有卢氏的吵嚷声, 一句一句像鬼魅一般缠着李清婳。她努力不去想眼下自己的境况,把注意力全都聚焦在那根烛台上。 那是救命稻草。只要能抓住它, 就有一搏的余地。李清婳用尽全身力气, 又向前移动了半步。 这会, 她的身子已经又冷又热。冷的是与地面接触的那部分, 简直是侵入骨髓的冰凉。热得则是上半身, 药劲加上用力的缘故, 让她的鬓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眼前还有七八步的距离, 身后距离床榻不过一步之遥。而这会,距离徐铭洲出门,已经很久了。她的内心隐隐有些绝望,眼泪不由自主地噼里啪啦落下来,可心底却依然告诉自己要坚持。 她不能坐以待毙。 不知为何,她的眼前浮现出来的是林揽熙。她不想让他失望。更不想……李清婳摇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到一边。 然而下一刻,外头忽然传来徐铭洲的声音。因为太过紧张和恐惧,所以她并没有听见他说了些什么。但的的确确是他的声音无异。 李清婳心里的绝望越来越浓。以眼下的局面看,她根本不可能拿到烛台了。甚至,连触柱而死都做不到。 她努力拖着身子,无力而痛苦地靠在了桌案下头。冰冷的理石桌案让她的身子浑然一凛,粉嫩的嘴唇此刻已经微微泛出血丝来。 大概这辈子也就如此了。她抱着自己的肩膀,沉沉闭上了双眼。 大门被几下打开,沉重的脚步走进门来,直奔榻上而去。但很快,那人又转过头来。 李清婳感受到自己已经被目光锁定了。她哀戚而无力地睁开双眼,却在这一刻看见了一个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林揽熙。 他眉眼里噙着化不去的心疼,微微上挑的眼尾竟也有几分敛然。“李清婳。”他低哑的声音靠近,然后便把她接到了自己的臂弯里。 李清婳的情绪在一瞬间变得复杂而难以收敛。她几乎是苦笑并存地张开了口。“夫子啊……” 一句话,让林揽熙魂牵梦绕的一颗心变得七零八碎。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没事了,没事了,我在,我在。” 房内没有烛光。月色借着窗户洒进来。然而屋内却没有了方才的清冷与哀戚。 李清婳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啜泣不停,嘴里嘟嘟囔囔地全是委屈的话。他任由她靠着,一双大手在她的背上摩挲着。 不怕了。李清婳觉得一点都不怕了。身子依然是软的,脚更是软的。她走不得路,只能软趴趴地靠在他身上。 但她就是不怕了。她甚至有了一些底气。 一些让她可以尽情地释放方才的委屈与畏惧的底气。 林揽熙的声音低哑,华美的脸庞在月色下显得愈发贵气。然而在她这,他的贵气全然化作了宠溺。 外头的吵嚷声打断了李清婳。婳婳红着眼圈抬起头来,微微噘起的嘴唇轻启,“林夫子,外头怎么了?” 林揽熙冷冷嗤笑。“侍卫将这的人都捆了,正要送到慎刑司发落。” “慎刑司?”李清婳不明白为什么是慎刑司。那是宫里的罪人才要去的地方。 林揽熙嗯了一声解释道:“若是送去了京兆尹那,事情就闹大了。只有送到慎刑司,我才能把事情悄无声息地压下去。” 说着,他又看向李清婳。“同样的道理,你现在不能回府。我会找人去给你爹娘报平安,但你不能回去。你今晚先去太子府暂住,明日宫门一开,我便将你送到皇祖母那。然后对外说是皇祖母派人召见你,因太过喜爱你,所以留宿一晚,明白吗?” 这是最好的选择。李清婳很明白。 “太后娘娘会愿意出面帮我吗?”李清婳的眼圈微红,配上湿漉漉的双眼,便是绝美。这样的一张脸,在林揽熙眼里,只要她想提什么要求,几乎都是无往而不利的。 “会的。”林揽熙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又一点点扶着她走到门口。“我要你看着他们,让他们跟你道歉,让他们悔不该当初。” 借着他的力气,李清婳觉得酸软的腿总算能勉强走动了。她一步一步,将方才艰难爬过的地方踩过去,直到站到了门前。 这一刻,她才发现,徐铭洲不是没有准备。除了一些正常的护院之外,似乎他还雇了一些旁的人手。 徐铭洲和卢氏跪在最中央。看见李清婳出门,昌宁上前拿掉了他们嘴里的布。 “婳婳,婳婳,你说话啊,是你愿意陪铭洲一起来的,对不对?铭洲没做错什么,是不是?”卢氏一开口便叫李清婳的名字,与方才的趾高气扬完全不同。 她们实在没想到,人竟然来的这样快。更没想到,太子真的会亲自出马。本以为最多是李诚业带些人手,她们还特意在其他几个庄子故意安排了些假象。 “铭洲,铭洲,你再劝劝婳婳,你再跟太子爷求求情。你是状元啊,你是新科状元,太子爷爷不会把你怎么样的,铭洲!”卢氏冲着徐铭洲喊道。 可徐铭洲的脸上什么神情都没有。“败军之将,没什么好说的。” “你非要让她上妆!还要上什么艳丽的妆!要是没这事,眼下,眼下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卢氏情绪忽然崩溃起来,然后开始嚎啕痛哭。 徐铭洲何尝不知道是因为上妆耽误了大事。他心里其实早已开始后悔了。彼时要李清婳上妆,是为了让她跟李桃扇更像一些。万万没想到,正是这微不足道的一个决定,却导致自己满盘皆输。 “别喊了。错不在我。”徐铭洲的声音掩盖住卢氏的声音。他的腮帮崩得紧紧的,用怨恨的眼神看向林揽熙。 事情全都毁在这位太子身上。否则以李诚业此刻的忙乱,一时半会都寻不到这里来。可他心里再恨,嘴上也不敢说,只能将头重重磕在地上,求饶道:“太子爷,是我糊涂了,是我猪油蒙了心。可我,我跟婳婳是青梅竹马,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与婳婳是真心实意的,求太子爷成全。您大人有大量,您能选的姑娘千千万,又何必与我争婳婳呢。” 昌宁一个耳光抽向徐铭洲,很快打得他眼冒金星说不出话来。 “让你道歉,让你说这些废话了吗?” 昨儿的新科状元,今日便成了阶下囚。徐铭洲心里一百个不甘,他瞪了昌宁一眼,但昌宁很快让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境地。 几轮巴掌抽下来,卢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徐铭洲也不敢再说那些浑话了。他一个劲地跪在地上磕着头,求着饶。 “有话你们到慎刑司说去。”昌宁懒懒道。 “慎刑司?”徐铭洲以为林揽熙发过火也就罢了。“那,那种地方,进了就出不来。我,我是正六品的朝廷命官,我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呢。” “太子爷送你去,你还怕自己去不成?”昌宁嗤笑。 徐铭洲的脸色彻底白下来。“不不不,我不去,我不去。” 身后的卢氏紧跟着喊。“我也不去,我也不去。” 但那些侍卫没给二人继续磕头求饶的机会。 待到最后,李清婳只能听见二人微弱的喊声。“婳婳我错了。”“婳婳我对不住你。”“婳婳,你跟太子爷求饶,舅母知错了。”“李清婳!” …… 方才酸麻的身体终于渐渐恢复了直觉。但微微发肿的双眼和粉红的眼圈证明了她方才受过多大的委屈。 林揽熙陪着李清婳坐上了马车,一路无话地将人带进了太子府。昌宁亲自去李府回话,既要让李大人与夫人安心,又嘱咐他们必须要继续寻人,否则更容易惹人生疑。 李清婳头一次来太子府,才知道原来太傅府的富贵根本算不得什么。即便是夜晚,也处处生着精致的羊角灯,照耀着红瓦青砖,十分透亮。《 》 45-50 ? 第 46 章 进了房间, 李清婳便见两位小丫鬟笑意盈盈地福了一福。“我们是特意从前院被拨过来侍候姑娘的。姑娘别慌,您瞧瞧四处可熨帖?” 李清婳侧眸打量,见这房间通透而温暖, 地上铺着波斯地毯,旁边的鹤嘴香炉里点着鹅梨帐中香,是最香甜的气息。往里走是红漆云母石事事如意的架子床, 旁边又有可以歇息的小炕, 上头铺着厚厚的软垫。正中央则是一套楠木嵌螺钿的桌椅, 上头摆着两三盘热腾腾的饭菜。 小丫鬟又领她到牙雕去百病的屏风后头瞧,她这才发觉那铜箍木桶里已经盛满带着玫瑰花瓣的热水。 “你们早知道我要来?”李清婳轻声问。 小丫鬟见她如此温柔, 眼圈又红得粉嫩,早就心疼坏了,声音也柔和起来道:“奴婢们也不知道。太子爷从来不让咱们到这院来的, 一向都是小太监们在侍候。今儿是昌宁公公说叫咱们候着有姑娘来, 咱们才敢到这院来,也就半个时辰前的事。” 看来是昌宁提前派人回府传了话。 小丫鬟们虽然周到,但显然对这屋子也很生疏。不过几个人总算侍候得明白,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替李清婳用了膳, 又梳洗完毕,最后寻了件梨花白素锦的衣裳给她。 “这衣裳是府里从前办宴席时给宫里的公主备下的。公主没穿过, 姑娘穿起来倒是合身。您的衣裳簪环也别急, 我们拿下去好生洗一洗, 再连夜烘一烘, 明早管保姑娘又漂漂亮亮的了。”小丫鬟说完这些话, 便听到外头有昌宁的声音。 她出去一问, 很快又回来道:“太子说请您去书房坐一坐, 问您愿不愿意动弹。” 长夜漫漫,左右也不想睡,李清婳很想见一见林揽熙,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小丫鬟便领着她往多福轩去了。 “等我片刻。”林揽熙亲自把她接进来,淡淡道。李清婳见他的桌案上摆着厚厚的奏折,心里暗自有些后悔。这样重要的地方,大概是不该来的。 但他混不在意,见她坐稳后便坐回椅子上,将今日要批的最后几本奏折批完。国事从来不得拖延,拖延一日,往往就有后患无穷。 多福轩内既不太冷,也不太热,恰到好处的温度让李清婳呆得很舒服。想起今日的这些事,她并不困,只是有些惦记爹娘。但想到昌宁办事稳妥,她也就放了心。 如此,她坐下的这一会,竟是今日久违的轻松。 林揽熙抬起眼眸的时候,李清婳正聚精会神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块玉蝉。那是林揽熙随手把玩后放在桌上的,因为雕刻得栩栩如生,所以他很是喜欢了一阵。 不过眼前,什么玉蝉都比得过她呢?一身梨花白素锦的衣裳,衬得她的肌肤越发雪白。乌黑的睫毛下是水润的双眸,褪去所有铅华后,那双眼更撩人。 最难得是她似乎刚刚沐浴过,云鬓轻湿,脸颊上微微泛着一抹红。林揽熙坐到她身边,跋扈矜贵的神情浑然不见,只有一片温柔。“今日是不是吓着了?” 李清婳乖乖点头,又眨巴着鹿眸道:“幸亏林夫子您及时出现。您怎么知道我在那?” “猜的。”林揽熙浑然没提他在到小枣庄之前,已经足足跑了五个庄子,连马匹都已经吃不住。身边的那些侍卫也是苦苦撑着。徐铭洲显然已是有所准备,那小枣庄并非那位扬州女子名下的产业,而是另属他人。林揽熙之所以能过去,完全是误打误撞。 李清婳没再过问,林揽熙要是没有些本事,也称不得是太子爷。 “可受什么委屈了?”林揽熙又问。 李清婳对上他那双勾人的双眸,不由得有些赧然,随后摇摇头道:“并未。只不过我忘了我是怎么从国子学府到的小枣庄了。我只记得我喝了一盏徐铭洲茶室里的熟水。” “我的人在小枣庄搜出了一些迷.药,大概是熟水里被下了迷药。”林揽熙淡然回答。 李清婳哦了一声点点头,忽然觉得嘴唇干巴巴的,便抿了一口眼前热热的姜汤。可姜汤刚入口,林揽熙的一双美目便凑过来,语气低哑道:“你不想跟我说说,为何要去徐铭洲的茶室吗?” “我……”李清婳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林揽熙幽幽转着手里的扳指,侧脸对着她,上挑的眼尾正好展露无疑。那眼神里,尽是贪婪的占有与嚣张。“昨日刚刚不欢而散,今日叫你,你又要过去?” 李清婳轻轻用贝齿咬住嘴唇,却被他的手一把扭开。“不许再咬了。再咬嘴唇都裂了。”这是假话,她的嘴唇虽然常常被咬着,但却很是粉嫩水润。 可她依旧没吭声。 林揽熙急不可耐地离她更近,带着些威逼利诱的神色,语气低哑问道:“说实话,你是不是还喜欢徐铭洲?” “不,不是的。”李清婳连连摆着手,眼里水汪汪。 “那是什么?”林揽熙不解。 “是……”李清婳慌张地扯住衣角,又低下头。 林揽熙托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继续不肯放松道:“是什么?你说?” 这距离近的,李清婳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被吞入口中。她的脸涨得粉红,因为下巴轻抬,所以一双眼从圆润变得有些狭长,又因狭长所以带着十足的魅惑。 “是什么?”林揽熙的声音响在耳畔。“喜欢他就直说,我放了他也未尝不可。”林揽熙忍着心疼道。 “不是……”李清婳微微侧头,用侧脸对着林揽熙。那侧脸弧线完美,肌肤雪嫩,亦是诱人。“是,是因为徐铭洲说……” 林揽熙没有追问,等她说完。 然而,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是林揽熙万万没有想到的答案。 “徐铭洲说,是林夫子你要找我。” 林夫子。 要找我。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像三月的春风吹进他的耳中,将他的心撩拨得不能自已。他再也忍不住,猛然凑过去,用自己的唇找到了她的唇,然后用力吻着。 李清婳似乎嘤咛一声,然后很快囫囵着唤他的名字。“林夫子啊……” 林揽熙慵懒应着,吻得却愈发热烈,几乎要将李清婳的神智全都抽走。 何止是神智。李清婳觉得白日里那种腿软手软的感觉再一次袭来了。与之一道袭来的,还有几乎要被小鹿撞破的心脏,还有身体里一阵阵热流。 她很想抗拒,但胳膊抬不起来。她很想说不要,但嘴唇被堵得死死的。他的吻那么绵长而热烈,是李清婳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的舌在她的齿间游走,像是要尝遍她口中每一寸的滋味。李清婳被吻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脸颊绯红,耳尖绯红,甚至连眼尾也要红了。 可他不肯放开。李清婳终于抬起了手,但却又很快被他紧紧抓在手心里。 李清婳从来不懂得被人吻是这种滋味。但她却明白了,他很喜欢自己,很喜欢,很喜欢。 李清婳用另一只手推在了他的胸口。林揽熙恐她害怕,这才恋恋不舍地从她的唇边移开。而这会,她的唇已经变得颜色更加粉嫩水润。 “过几日皇祖母还有一道懿旨,为你我赐婚。” 李清婳觉得他的语气不像是在跟自己商量,更像是在告知自己。她想争辩,但他的吻便又铺天盖地地袭来了。而且这一次更热烈,索取得更深更多。 李清婳只觉得脑中嗡得一声,随后便是一片空白。然后身子再次软得毫无力气,像是任由人宰割的鱼肉。 好在,他很快便移开了。 “你答不答应?”林揽熙问。 他的声音在耳边,唇就更近了,几乎那气息已经将自己紧紧包裹住。李清婳很是怀疑,如果自己不答应,他还会继续吻下去。 可真的要答应吗?李清婳又有些犹豫。 林揽熙不会给她拒绝的机会,却也不会让她心存疑虑。“我终身不会再娶旁人了。哪怕往后我成为大盛的帝王。” 这句话是真的惊着了李清婳。她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可林揽熙眼里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只有你一个。李清婳,我不需要旁人了。” 李清婳的样子显得呆呆的。可林揽熙爱极了。 “好好睡吧。我叫人送你回去。”林揽熙揉揉她的秀发。李清婳嗯了一声,心跳依然很快,所以连话都不想说,跟着小丫鬟便逃离了多福轩。 小丫鬟恭恭敬敬的走在她身后,心里有些欢喜。往后府里会多一位太子妃吗?这位太子妃看上去真是好相处啊,要是能留在府里该多好。 李清婳不知道小丫鬟在想些什么。直到躺在榻上,她的心里依然敲着鼓。她甚至不敢回想方才的场景,只要一想,那种被温热的唇吸.吮.着的感觉便会再次袭来。 她侧身躺在华丽的锦被上,脚下的两三个汤捂子让她的身体半点都不觉得寒冷。李清婳在想,真的要嫁给林夫子吗?他可是自己的夫子啊。 然而,李清婳不得不承认,她没有半点抗拒。她的心里,甚至是隐隐期待着的。 第二日一早,李桃扇连国子学府都没去,便随着金静萍去了太傅府。虽然金静萍不得与官眷往来,但徐氏这勉强算是个例外。毕竟是实在亲戚,皇帝也管不着。 “娘亲,婳婳姐真的一夜未归吗?”李桃扇有些激动。她昨日是见到徐铭洲把人带走的,这样说来,只怕好事已经成了。 ? 第 47 章 金静萍的嘴角也忍不住咧开。“是啊, 昨儿太傅府找了一夜的人。咱们府里的人手也被你爹爹带走了,你爹今早传来消息,说是还没动静。徐府那边也奇怪, 里头除了奴才什么人都没有了。你说说,这事还有什么想不通的。桃扇啊,你得恭喜你姐姐啊。” “那是自然的。”李桃扇觉得徐铭洲极有魄力, 甚至原谅了他不跟自己说话一事。只要除了李清婳这个劲敌, 自己距离太子妃的位置就更近了。或许李家为了笼络太子, 还会直接让自己做太子妃呢。到时候,自己的前程简直不可限量。 “不过你可别表露出来。一会见了你伯母, 你得做出慌张着急的样子。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实在不行,哭一哭也是好的。”金静萍嘱咐道。 “娘亲放心吧,我都明白。”李桃扇止不住笑了一会, 这才装作敛然的样子, 随着金静萍一道进了太傅府。 然而这会,其实徐氏心里早就不慌了。她相信一位能将赈灾之事处理得无一处错漏的太子,这回也能照顾好婳婳,更能处理好这件事。 不过,该装的慌张还是要装的。徐氏穿着昨日的衣裳, 戴着昨日的簪环,养足了精神, 却装作一夜没睡的样子, 迎接上了众人。来的自然不止金静萍一家, 有一些与徐氏交好的夫人此刻也到了。 此刻, 众人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徐氏佯装哭得什么心思都没有, 实际上每句话都认真听着。 “我看这事与徐府有关系。你们听说没有, 徐府现在唱着空城计, 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别胡说,徐府是徐府的事,婳婳可能是去哪位贵女家留宿了,没准一会就回来了。”“就是啊,咱们都是好人家的儿女,可别说那些不干不净的话。” 金静萍心头冷笑,笑徐氏倒是好人缘,竟有这么多人替她遮掩。不过她不打算在这里搅和什么,毕竟其实大伙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而李桃扇则站在徐氏跟前,不时倒倒水递递帕子什么的。 “还有什么地方没找过没有?”金静萍见众人安静下来,便拉着府里的管家问。“婳婳平时交好的那些贵女家,还有国子学府的藏书阁,对了,还有惠光书院,没准婳婳在那熬夜读书了?” 管家沉着脸叹气道:“回夫人的话,都去过了,也都查过了。” “这就奇了,好好的人怎么就不见了呢?那车夫可盘问过了?难道守在国子学府的门前,也没见着?” “说是没见着。”管家又道。 “燕儿呢?”金静萍刨根问底。 “燕儿一直在茶室等着,往常也是如此。可姑娘并未去茶室。” 金静萍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又看向李桃扇道:“桃扇啊,你知不知道什么地方是婳婳喜欢去的?” 本也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李桃扇生了落井下石的心,竟咬咬唇道:“伯父和父亲不是已经去过徐府了吗?那徐府的庄子也查过了吗?女儿曾在书院看过徐大人不止一次找婳婳姐说话呢。” 这一句话,算是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又拉回了徐府。金静萍有些不满意李桃扇的擅自做主,可女儿话都说了,她也只能打圆场问徐氏道:“嫂子,那徐府的庄子可查过了?” 其实暗里是查了的,但徐氏又怎会露怯,摇摇头道:“若是有可能,婳婳去徐府拜见长辈是寻常事。可婳婳断不会跟铭洲去什么徐府的庄子上,所以不必去查。” “可是徐府没人,不是吗?”李桃扇看着徐氏反问。 徐氏心头冷笑,一眼看透了李桃扇。而李桃扇也被这看似哀伤,实则警告的眼神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被自家娘亲暗里扶了一把。 既然女儿都已经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金静萍决定再添一把火。“既然如此,咱们要不要去徐府的那些庄子查一查?或许不是婳婳有心,可若是徐大人有意领着婳婳去了庄子上,那也未可知吧。” “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好端端的敢打太傅家女儿的主意?”很快有人驳斥道。 “就是啊。那位徐大人可是新科状元,人家没准带着家人一道出门逛庄子了呢。这两日正是休沐的日子,府中无人也是寻常的。”又有人道。 徐氏人缘好,几乎所有人都在帮她说话。只有最早提出徐府之事的那位贵妇,此刻站在金静萍这边道:“这年头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大有人在,不得不防啊。” 李桃扇见事情并未朝自己想像的方向发展,便知道这群人是不见黄河不死心。不过她也不慌,因为她知道,徐铭洲既然能做出这件事来,就一定还有后招。没准一会就亲自把人送回来了呢。她也不急,决心坐在这等着。 徐氏也没驱逐。她自有她的主意。 半个时辰之后,点心上过两轮,外头的护院不停地来回报着信,说是哪哪都没找到姑娘。徐氏哭得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李桃扇唇边的笑意却几乎藏也藏不住。 但在这会,管家匆匆忙忙地从外头跑进来,垂头道:“各位夫人,宫里来人了,请各位一道出去接旨。” “或许是贵妃娘娘惦记婳婳吧。”金静萍叹了一口气。 “来人自称是慈仁宫里的人。”管家道。 “太后娘娘的人?”众人惊呼一声。谁不知道,太后娘娘不理世事多年了。也不知是什么大事值得这位主儿出山。莫不是惦记李清婳?莫不是要派出一些人手来帮忙? 众人皆在思忖,到底是太傅的面子这样大,还是贵妃娘娘的面子这样大。这样想着,但谁的脚步都不敢停,一个紧跟着一个走到了外头。 来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姑姑。她面容含笑,见了徐氏等人浅浅颔首,随后便直接道:“奴婢是来替太后娘娘传话的。诸位夫人有所不知,昨儿太后娘娘去国子学府看小公主读书,谁料正好碰上了太傅府上的清婳姑娘。清婳姑娘聪明可人,太后一见便喜欢上了,昨日拉着叙话又用晚膳的,竟然都忘了时辰。等奴婢反应过来的时候,宫门已经下钥了。所以这一夜,只怕夫人担惊受怕了。” 虽然早知道没事,但徐氏听见这番话,心才真的彻底放下。她万万没想到,太子竟然能请动太后娘娘出面。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了。因为若是换了贵妃之类的人物出面,都不足以压下徐府那头的事端。唯有太后出面,才不会引起众人的怀疑。 她一时有些激动,连连对姑姑致谢。姑姑摆摆手道:“现下人还在陪着太后娘娘用早膳呢,太后娘娘准备了厚厚的赏赐,一会就随着姑娘一道送过来。” “多谢太后娘娘了。”徐氏喜不自胜。 身后的众人亦是多数都长舒了一口气。只有金静萍目瞪口呆地站在最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桃扇更是死死掐住了自己的手指。“娘亲……” 金静萍的脑子转了又转,不多时便掐住李桃扇的手腕道:“昨日太子可知晓此事?他昨日在不在书院里。” “这,这女儿不知道啊。”李桃扇摇摇头。“会是太子帮忙吗?他,他为了李清婳,竟然费了这么大的功夫?” “看见没有,这才叫福大命大啊。”金锦萍脸色一灰。随后她想起自己和李桃扇方才一唱一和的样子,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 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这下好了,彻底把徐氏得罪了。 前头说了一会话,那姑姑却没有走的意思,笑吟吟从身后小丫鬟所举的匣子里摸出一张懿旨,朗声道:“传太后娘娘懿旨。” 众人立刻相继跪下。 “太后娘娘有旨,太傅府李清婳蕙质名门,聪颖柔嘉,性情良善,端以待人,太后甚喜。今太子正适婚娶之时,值李清婳待字闺中,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李府清婳许给太子为正妃,另择良辰吉日完婚。”说罢这句话,那姑姑喜得眉眼都散开,笑道:“快接旨吧,另有人去给李大人宣旨呢。” 徐氏又惊又讶,虽然也知会有这事,但却没想到此事来得如此突然又早。她不由得怀疑,太子到底与婳婳经历了什么。婳婳会不会不乐意呢? 然这样的疑惑并没有存在多久,那位姑姑便凑到徐氏身边低声道:“太子请奴婢转告夫人,清婳姑娘已知此事,现正安稳用着早膳。另外,太子爷还有句不得昭告天下,却须让夫人知晓的话。” “什么?”徐氏柔美的脸上一阵困惑。 “太子爷说,终身不会再娶,通房亦然。”那姑姑一句话,惊得徐氏险些把手里的圣旨掉落在地上。幸亏被姑姑一把手托住,而后苦笑道:“太后娘娘起初不让奴婢传这句话,可太子爷很是坚持,连陛下都请过来了,娘娘也就没什么说头了。” 徐氏的脸上从惊讶变成了感动,随后又一点点显得郑重。“我明白太子的心思了。”她沉沉点点头,又想起姑姑方才点到为止的那一句,清婳姑娘已知此事,现正安稳用着早膳。她心头愈发放松,一颗心再没什么好惦记的。 然而身后的李桃扇却在这一刻彻底抓狂了。她死死晃动着金氏的手道:“娘亲,您听见了吗?您听见了吗?太子爷要娶李清婳了。太子爷疯了吗?她都不一定跟徐铭洲做了什么了!” 金静萍诧异地看了李桃扇一眼,不明白这孩子怎么懂得这么多,可心里也一阵堵得慌道:“坏了坏了,这事这么仓促,看来是没有住转圜之机了。” “怎么没有!娘亲,婳婳姐性子那么软弱,嫁过去肯定需要人相帮的。”李桃扇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发髻上的鎏金步摇轻轻晃动。 金静萍看着女儿艳红的唇,娇嫩的容色,忽然有了个主意。 ? 第 48 章 原本众人是来帮忙分担忧愁的, 没想到最后变成了过来道喜的。说不羡慕是假的,太子妃,将来便是板上钉钉的皇后。这样的尊贵, 是所有贵女们都不能及的。众人有的是真替她高兴,有的是羡慕,而像金静萍之流, 便只剩妒忌了。 人往高处走, 可有些人越走越高, 自己只能看着。金静萍不甘心地站在人堆最后头,与李桃扇嘀嘀咕咕。 然而徐氏又岂会放过了她, 隔着众人笑吟吟看了金静萍一眼,便道:“之前陛下下旨,不许弟妹与官眷往来。今日弟妹来我这与这些官眷说了好些话, 这是抗旨不成?” 金静萍的脸色顿时一白。她光想着过来看热闹, 忘了这边还有许多贵人的事了。李桃扇赶紧在旁边替娘亲遮掩道:“娘亲没与各位官眷说话,方才的话全都是与伯母您说的。” “哦,原来如此。”徐氏神色冷淡道:“这么说,我不算是官眷了?” 旁边有奉承的人就笑:“您自然是官眷了。往后婳婳成了太子妃,您就是无上尊贵的官眷。” 金静萍更觉得臊得慌了, 她扯了扯衣角,觉得有些待不下去, 便道:“既如此, 我先走了, 先走了。” 徐氏冷哼了一声没再理她。至于李桃扇, 她还有事, 不想走。可不知哪位贵妇抓住了刚才的话题。“这位桃扇姑娘方才不是说清婳在徐府的庄子里吗?现在倒不这么认为了?” “我, 我也是病急乱投医。” “有你这么乱投医的吗?你这是把我们姑娘往火坑里推, 你安的什么心?”燕儿这会缓过来了,不哭了,指着李桃扇的脸质问。 众贵妇不好直接说一位小姑娘的不是,但心里却也明白。这位桃扇姑娘心眼不好,将来可是万万娶不得的。 李桃扇感受到了众人厌恶的眼神。 她心里一阵窝火。索性跟着金静萍一道走了。 徐氏嘱咐管家不准她们再上门,也就懒得再理她们。谁曾想,二人竟直接去找了李诚业。当晚,李诚业回到府里,先跟徐氏说了说婳婳的事,而后就问道:“是你让金氏母女二人去找我的?” “不是啊。她们找你做什么?”徐氏坐在镜子前,将耳畔的珍珠耳铛摘下来,诧异道。李诚业哼了一声道:“她们说,婳婳性子软弱,嫁给太子一定会被欺负的。所以让我同意,请太子娶桃扇为侧妃。还说桃扇一定会照顾好婳婳的。” “你信了?”徐氏腾得一下站起来。李诚业赶紧把她按回椅子上,笑道:“你急什么?我怎么会信那种浑话。这两个人也是疯了,竟然有胆子求到我这。” “现下人在哪?”徐氏气得要去找她们。李诚业摆摆手道:“已经进了慎刑司了。” “你送去的?”徐氏不敢相信。倒不是心疼那母女二人,而是唯恐对李诚业的官声不利。李诚业摆摆手道:“不是我,是太子。” “太子?”徐氏不耐烦,推着他道:“你一口气说完行不行。” 李诚业颔首,咽了一口茶水,眉眼间颇有些欣慰道:“太子今儿邀我一道说话,因政务繁忙,索性我们就在马车上聊了一会。正好赶上那不知眉眼高低的母女拦了我的马车,太子在里头听见了,便毫不犹豫地叫身边人把二人捆了送进慎刑司了,说是在里头呆上一旬再出来。” “那可要扒层皮才能出来了。太子倒是够狠心。”徐氏笑笑,又道:“太子找你什么事?” “还不是说今日的事。再说,太子想娶婳婳,总要跟我这丈人好好交待一番吧。”李诚业眉眼舒展。说实话,太子比他想得要好太多了。他不仅把今日之事细细地与自己分说明白,更把往后的一些事都说在了前头。 李诚业一一与徐氏说了,徐氏听完也很感动。 “婳婳睡下了?”李诚业问。徐氏点点头。“睡下了,我亲自哄睡的。这孩子被吓坏了,我真没想到,哥哥一家竟然如此过分。” “太子替咱们出气了。你哥哥被贬为庶民,卢氏跟徐铭洲在慎刑司里一时半会都出不来。今日我还特意去看了看,现下只有进气没出气,看见我只剩下求饶了。” “这还差不多。”徐氏捂着胸口后怕。“幸亏太子及时赶到,要不然,我真不敢想婳婳会被这一家人怎么样。” “婳婳吉人自有天佑。”李诚业安慰道。“瞧着这样子,太子对婳婳也不会差。今日金氏想让李桃扇做太子侧妃一事,太子似乎着人宣扬了出去,又点明了是自己亲自将人送去慎刑司的。这一招干脆利落,又有杀鸡儆猴的意思,我估摸着谁都不敢再打太子侧妃的主意了。” “这样最好。”徐氏毫不犹豫道。她卸下所有簪环,将头发挽成百合髻,懒懒在李诚业身边躺下,长叹道:“希望婳婳是真心喜欢太子,而不是因为感激太子救了她吧。” “你问过婳婳的意思了?”李诚业问。 徐氏点点头道:“问了,婳婳说她还有些事没想清楚,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且安心吧。”李诚业拍了拍徐氏的手。“婳婳是有主意的孩子。” 李清婳的确是有主意的人。所以她第二日依然打算去国子学府。不过她起早先随母亲入慎刑司探望了一下徐铭洲和卢氏。这是徐氏昨晚特意向贵妃求来的旨意,带着婳婳特意去出一口恶气。 婳婳对这事不怎么抗拒。如今的徐铭洲在她眼里,连一摊烂泥都不如。徐氏给她选了太后娘娘赏的红宝石和合二仙簪,配了一件金红羽缎的斗篷,眼尾扫上些胭脂,便在往日的清丽里增添了不少娇艳。 得知是未来的太子妃前来,慎刑司的总管恨不得把脸贴在地上将人请进来。而卢氏则在李清婳一进门的那一刻就开始哀求。 慎刑司的日子生不如死。 “妹妹,我知错了我知错了。你让婳婳去求求太子爷,放了我们好不好?安慎呢,安慎不会不管我的……”卢氏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哀求着。 “这会知道后悔了?当初打婳婳主意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有今日?”徐氏冷笑。 “我以为,以为婳婳还是喜欢铭洲的。以为你们不会来得这样快。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该打婳婳的主意了。妹妹,好妹妹,你求求安慎,让他带我出去,成吗?” “拜你们娘两所赐,哥哥已经成了庶人,没有官职在身了。”徐氏道。 “什么?”卢氏的脸一白。怪不得,怪不得自己撑了一夜都没有等来安慎的动静。她捂住了胸口,又指向徐氏:“你,你好狠的心,那是你的亲哥哥!” “抱歉,我只能保证我自己好好活着,保证不了旁人。”徐氏看着卢氏糟了不少罪,总算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却没注意到,这会的李清婳自己走到了一位正在舂米的男人身边。原本温润如玉的男人此刻已经被磋磨得没了人形,凌乱的发丝随意在散在耳后,肩膀上是扛重物勒出来的绳印,已经将衣裳磨破,连里头的皮肉也有些红肿。 感受到身后有人,他猛然回过头,猩红的双眼吓了李清婳一跳。然而,他并没有如卢氏一般说些什么哀求的话,只是又回过头继续舂米。 “你后悔了吗?”李清婳忽然开口问。“若是你一早就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娶了桃扇,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徐铭洲的眼神空洞,心如死灰。他知道,复起的机会再也没有了。 李清婳厌憎地别过脸,拎着斗篷往外走去。 却听见身后徐铭洲忽然问道:“你不喜欢太子,对吗?你心里还有我的。” “错了。”李清婳的声音轻柔却有力。 “哪句话错了?”徐铭洲的声音恹恹地。 “哪句话都错了。”李清婳再没回头。 为着她,柳知意特意又回国子学府读了一日书。瞧见李清婳进门,她便迫不及待地凑过去问:“舒玉非要我过来问你,真要当太子妃吗?” 李清婳今天就是想来找林揽熙说个清楚的。“我再想想吧。” …… “你知道大伙有多羡慕你吗?你还要再想想,天佛爷,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昨儿那消息传出去,只怕那瓷器店的老板要乐开花了。” “怎么说?”梳着挽月髻的李清婳微微侧头看向她,金红羽缎的斗篷衬得她的面容多了几分娇艳。 “好些人嫉妒得要把府里的瓷瓶摔碎了呗。”柳知意耸耸肩,逗笑了李清婳。 然而柳知意说得并没错。李清婳现在几乎成了国子学府里人人关注的对象。连天德馆那边也来了几位公主,佯装路过似的瞄了李清婳几眼。 更别提那些暗中觊觎林揽熙的贵女们了。曹雪柔很艰难地说了句恭喜你,之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而周南霜则有些高兴地问她是不是要放弃女子科举了。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周南霜不满意地瘪了瘪嘴,冲着李清婳同样艰难地道了句恭喜。 第一堂课过后,李清婳如常进了林揽熙的茶室。似乎知道她要来,林揽熙的桌案上撂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梅花茶。 ? 第 49 章 进门先瞧见的是他那张跋扈俊逸的脸。李清婳依然记得当初与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一双勾人的眼眸,只消一眼,便能让人深深陷入其中。 太子的身份加上这样的一张华美面庞, 让他近乎能拥有全天下所有姑娘的欢心。可偏偏他从来都不曾把别人放在眼里。 “林夫子?”李清婳试探地叫了一句。他抬眸,示意她坐下来,浑然不因昨天吻了她而觉得不自在。 反倒是李清婳, 一瞧见林揽熙, 心里便有一头小鹿在乱撞, 又紧张又忐忑的。 偏偏林揽熙还要逗她,微微上挑的眼尾带着魅惑, 凑到她跟前道:“你答应的,往后你就是太子妃了。” 李清婳被他说得脸颊一红,微微瘪着嘴, 像是有些委屈。 本是要逗她, 然而林揽熙很快发现经不起逗的是自己。她嘴一瘪,林揽熙心里就一慌,唯恐她下句话就要说出什么不嫁不嫁的话来。 林揽熙无奈地又哄人开心。“你不想答应,我就去找皇祖母收回旨意。”这话说起来容易,可林揽熙有多难受, 只有他自己知道。 李清婳蹙蹙眉,吸了一口气让心里平静下来, 而后才试探问道:“对夫子而言, 成婚与否, 是件可以收回的事吗?” 她今日来便是想问这个。她能确定自己的心意了, 但有些话, 要先说明白。她胆小, 但这一年下来, 也渐渐变得有勇气了。 林揽熙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严肃的话来。他撂下手里的玉蝉,坐在她跟前,将乌金暖炉递给她,方道:“从我决定回到国子学府的那一刻,在我心里,这件事就是件不可收回的事。之所以说可以找皇祖母收回旨意,全然是因为不想让你受委屈。” 说着,他轻轻吁了一口气。“你给我讲过母后的故事,父皇同样也给我上过同样的一堂课。李清婳,我已经明白,我喜欢你,是要给你你想要的,而不是我想要的。所以,对你而言,这件事依然是件可以收回的事。” 他说着话,眉心一跳。那是一种心脏被割裂的感觉。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清婳的声音低低柔柔,却一句话抚平了林揽熙心里的畏惧。 他有了底气。 温热的气息渐渐贴近。“所以呢?” 她粉润的唇珠就在眼前,一双沁了水的鹿眸更是欲勾还休。林揽熙忍不住,将唇压在了她的唇上。 这是一种只要尝过便欲罢不能的滋味。林揽熙觉得他能吻她三天三夜。 她不时的嘤咛之声让林揽熙的吻愈发热切。李清婳紧紧靠在椅背上,身子僵直却又酸软,双眸微微泛红,耳尖皆是粉的。 “林夫子……这里……是学府,是国……子学……府。”她的声音如蚊呐一般,借着呼吸的空当,方能说出一两个字眼。 可林揽熙舍不得停下来。他想尝遍她唇上每一种滋味。软舌,皓齿,香.津。 “林夫子……我……不要……”李清婳用手指推在他的胸口。白嫩的指尖感受到他的胸膛,不由得脸色更红。 好在林揽熙总算舍得把人放开,轻轻一点她的唇,眉眼带着永不餍足的神色。 李清婳红着脸,用两根手指将它推远,方才搅动着手里的帕子道:“我有事要问你。” 金红的斗蓬衬得她的小脸如出水芙蓉一般,盈盈一点潮红的唇,更是春色万千。林揽熙觉得无论她说什么,自己都会答应。 可李清婳并不能很自如地把喜欢不喜欢的话说出口。她胸口的小鹿顺着嗓子眼跃跃欲试,这让她的声音变得极不稳当,原本的吴侬软语也就因此多了些撩人的颤意。 “我……想不明白。”她半晌才说出这一句来。 换别人早已失去耐心,但在林揽熙眼里,似乎她连犹豫都是惹人爱怜的。“想不明白什么?”他问。 “要是……”李清婳抿抿唇,眼里的慌张显而易见。 “要是什么?”林揽熙最看不得她那鸦羽般的睫毛轻轻抖动的样子,像是眼里一层层盖上江南烟波。 李清婳望着眼前的玉蝉,忽然多了几分勇气,将玉蝉轻轻推到他跟前,咬着唇道:“夫子会一直喜欢这玉蝉吗?要是有一日不喜欢了,将它丢在哪里呢?” 林揽熙一瞬间便懂了她的意思。他心头有升腾而来的欢喜。 眼前人是心上人。亦是已经将自己装在心里的人。 “夫子……”李清婳的声音变得温柔而又低美。“我胆子小,虽然现在比从前好,可我知道,若有一日我被丢弃的时候,依然会伤心得说不出话来。您是太子,将来是天子。我今日尚且紧张畏惧,往后大概更不敢跟您质问什么。所以,我想现在把话问明白。” 她的一双美目紧紧锁着林揽熙,如绚烂而美丽的烟火。“夫子,您能回答我吗?” 林揽熙觉得,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外头下了雪,学子们纷纷出来看雪,一时吵吵嚷嚷。而林揽熙的茶室靠着一座宁静的竹林,推开窗便能瞧见雪落在竹林的场景。稀疏的枝叶与白雪最配,最是静雅。 林揽熙的沉默让李清婳心里有些微酸。然而他低哑的声音很快在耳边响起。“我不明白。” “什么?” “如果我现在都抵御不了你,将来又怎么能抵御的了?” 与其说是在回答李清婳的问题,倒不如说他是在反问自己。林揽熙望向她。“李清婳,如果真的谈到丢弃,也不会是我,永远不会是我。” 他至今都记得她当初从惠光书院时离开的决绝。那种失去的感觉袭来,让他将人牢牢锁在了椅背上。 她依然是李家的妖孽。 但他彻底投降了。 外头的雪飘飘洒洒,不时落在窗上,被茶室内的暖意融化。林揽熙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响在李清婳的耳边。“下月我与大哥要带兵去西壤了。” 李清婳诧异地抬头看向他。她知道他口中的大哥指的是徐妃所生的皇长子赵揽庭。 “大盛的规矩,太子必须要带几回兵,打几回胜仗。这样子孙才能牢记,我们的江山是从马背上得来的。大哥会与我同去,他之前曾随大将军一道出征,算是行伍之人。” 林揽熙的神情并没有李清婳这么沉重。“早的话,大概年关时就能回来。晚一些,只怕要春来了。这些日子,你还可以再犹豫犹豫。若是后悔,我自有法子让皇祖母收回懿旨。若是不放心往后的日子,我会去太傅府上亲自向太傅大人承诺。若是……” 然而李清婳没让他说下去。“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回,轮到林揽熙面有惊诧地看向她。 李清婳抿抿唇,抬眸回望林揽熙。他眼尾的上挑实在好看极了,是她从来都抵御不了的诱惑。“我喜欢林夫子。” …… 林揽熙的心里如烟火绽开。 外头的雪依然飘飘洒洒,而林揽熙的唇陷在她的唇上,一刻都不肯停歇。 李清婳的手轻轻松开又合拢,最后一点一点,鼓足勇气,拽住了他腰间的禁步。 等到走出林揽熙的茶室时,李清婳的唇已然微微有些发红。可这份红只增添了她的妩媚,并不让脸庞逊色一分。 她靠在廊下赏雪,莫名不想去上课。她终于明白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也明白了被一个人喜欢的感觉。不需要像从前对徐铭洲那样,小心翼翼地去讨好,更不会患得患失。 婚事被定在了次年六月初。这道旨意下发的时候,林揽熙已经踏上了去西壤的路。李清婳依然在国子学府读书,只是缺了林夫子。 她依然要参加女子科举。婚事是婚事,自己想做的事也不能耽误。周南霜看见她连续数日出现在国子学府,又轻轻松松夺了这月的头名,心里愈发不舒坦。 “成了太子妃,还要读书吗?”坐在茶室里,周南霜看见李清婳过来,故意语出讽刺道。 李清婳微微蹙了蹙眉,并未开口。茶室内的众人在旁边看着,私下议论几句。周南霜却以为众人在嘲笑自己,不由得恼羞成怒道:“太子妃了不起啊。往祖上数一数,谁家没出过一两个太子妃?又不是当了皇后了。” “你家出过?”李清婳拈了一块点心吃了,笑笑问。她虽然依然有些紧张,但至少没有从前那么胆子小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周南霜顿时语塞。她还想再说什么,但周围的贵女如今都很向着李清婳。毕竟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 所以即便周南霜有个郡主的身份,大家也不把她放在眼里了。不过众人也没有直接出面怼她,只是笑着围过来跟李清婳说话,然后把她撂在了一边。 周南霜气得咬咬牙。自从李桃扇不来后,她在国子学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为的不显得太过落寞,她坐到了曹雪柔跟前。曹雪柔如今倒是不跟李清婳较劲,可一想到李清婳要成为太子妃,她心里还是很难受的。要说从前还有跟李清婳做朋友的心思,现在也没有了。 “你们曹家也不差,怎么连个太子侧妃的位置都混不上。”周南霜语气不善道。 曹雪柔蹙蹙眉。父兄何尝没有想过法子,只不过太子前两天刚把李桃扇送进慎刑司,她实在不敢了。再说,太子爷眼瞧着跟李清婳情深义重,自己横插进去,也未必就有什么好结果。 ? 第 50 章 放学后, 李清婳如常从国子学府走出来。她身上穿着太后娘娘近来赏赐的一件荔枝锦斗篷,风毛细腻,颜色鲜亮。周南霜上马车之前看了她一眼, 便蹙着眉问跟前的婆子。“那是什么料子?” 婆子是宫里出来的人,慧眼如炬道:“这是荔枝锦,是蜀中那边很难得的缎子。这种缎子色白如荔枝肉, 轻盈又保暖, 是最舒服不过的料子了。” “我也想要一件。要是我府试能考得头名, 能求娘亲给我弄一身来吗?”周南霜一向都是用自己的成绩来换母亲赏些什么。 “大概是不成的。”那婆子摇摇头。“这荔枝锦本身不难得,但因为太后喜欢, 所以只供太后娘娘一人用着。除非太后赏,否则旁人是拿不到的。” 所以说,这一身衣裳, 不仅体现着李清婳如今的地位, 更是太后娘娘送的一件护身符。周南霜羡慕了一会,遗憾地扭头钻进了马车里。果然太子妃就是不一样的。 而另一边的李桃扇母女二人也恰好从宫中的慎刑司被放出来。二人穿得衣衫破旧,远远瞧见李清婳一身鲜亮的衣裳,晃得李桃扇眼睛一晕。然后她拉了拉同样形容枯槁的金氏道:“娘亲,那是婳婳姐吗?” 金氏咬咬牙道:“不是她还能是谁。” 李桃扇这会已经没了羡慕李清婳的心思, 晃着摇摇欲坠的身子道:“娘亲,爹怎么没来接咱们啊?咱们能不能坐马车回去啊?” 金氏又心疼女儿, 又很李诚葛绝情, 哼了一声道:“咱们在慎刑司呆了这么久, 你爹可曾来看过一眼吗?他肯定觉得咱们娘两给他丢了大人了。” “那也不能怨咱们啊, 娘亲。谁能想到当时太子竟然屈尊进了伯父的马车, 说出去谁信啊?娘亲您也是的, 话说得那么直接。” “行了行了, 现在说那些有用吗?这会你我都彻底成了盛京城里的笑话了,指不定被人怎么戳脊梁骨呢。娘亲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名声,算是毁于一旦了。最可怜的是女儿你,往后可要怎么嫁人啊。” 说起这些,李桃扇也心里一阵绝望。她这些日子在慎刑司干的脏活累活尚不算什么,最让她觉得难受的便是外头众人的看法。她简直不敢想旁人是如何看待此时的小李府的。可能就是个笑话吧。 如今的自己,只怕连进太子府当丫鬟的资格都没有了。李桃扇想到这,赶紧把头上的帷帽往上拽了拽,唯恐国子学府有人看见自己。 好不容易回了小李府,李诚葛连见这娘两的意思都没有,一个人闷在书房里,连面都不露。金静萍头一回受到丈夫这样的冷待,顿时起了一阵心火,加上在慎刑司连日受苦,因此不出半日就病得起不来榻来。 好处是,李诚葛总算心软了,亲自给送了两回药。 而另一边的徐府里头,李清婳正读着书。徐氏带着人送了冰糖燕窝过来。“娘。”李清婳看见徐氏就伸出双手来,求徐氏哄一哄。 徐氏笑着嗔怪她没大没小,却高兴地贴在她身边坐着,一边命人把燕窝送过来,一边劝道:“不过一个女子科举罢了,那是给没门路的女儿家准备的。咱们婳婳要风得风,何必跟着吃这份辛苦。” “我倒不觉得是辛苦,只是想看看自己读书的本事到底怎么样。娘亲,说实话,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读书是件容易的事了。很多东西都是一通百通的。”李清婳舀了一勺燕窝用了,唇边噙笑道。 “你高兴就好。”徐氏拿她没办法,捡起她读的书翻开了几页,觉得实在眼花缭乱,便又放下来。这会,便听自家女儿小心翼翼问道:“娘亲,爹爹近来有没有说过什么?” “说什么?”徐氏问。 “说,说西壤那头的事。”李清婳有些不好意思。 徐氏呵呵笑了一会,便让小丫鬟捧了一封信出来道:“这是太子托人送来的。娘亲还没看,你瞧瞧吧。若是回信,娘亲着人备马。不过,边疆混乱,这信恐丢了,故而不要谈什么紧要之事。” “嗯。”李清婳欢喜地点点头,撂下了手里的那只白玉笔。 出于徐氏所说的缘故,林揽熙的信里同样没说什么紧要的事。但他会写自己的一日三餐,会写夜里睡了几个时辰。之后便是同样的话,问问李清婳吃了多少,长了几两肉,甚至连近日请没请医士都会问一问。 这些话比什么都让人安心。李清婳的唇边挂着淡淡的笑。燕儿在旁边侍候,笑着道:“姑娘现在真是胆大了。从前见到太子爷就吓得什么似的。” “他还是很吓人啊。你不记得上回他查那件案子的时候了吗?”李清婳瘪瘪嘴。“没见过这么吓人的人。” “人家是太子爷。姑娘呀,太子爷要是没些脾气,将来又怎么当帝王呢?”燕儿说道。 “能平安回来就好。西壤那边不是什么好地方。”李清婳有些忧心。燕儿很快安慰道:“皇帝既然让太子爷过去,肯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的。别的不说,就说洛亲王,那可是已经去过三四次战场的人,而且回回都是胜仗。有这样的人做副将,太子爷又怎么会有事。” “你不知道,打不了胜仗,可就当不成太子了。”李清婳轻轻道。 “奴婢那日听老爷夫人念叨这事了。老爷说太子在这个节骨眼上选择出征,怕也是为了您。毕竟若是婚后再出征,到时候真的废太子另选,您心里也不舒服。如今刚把婚事订好,此刻出征,大概也是给您个交待。”燕儿帮李清婳收拾了桌案,准备呈晚膳。 李清婳怔了怔。她还真没想到这一点。“可是以皇帝和太后娘娘对林揽熙的宠爱,又怎么会废太子呢?” “这是大盛的传统,姑娘。我听府里的妈妈说,先皇之前的那一位,就是因为吃了败仗才没登上帝位的。” 李清婳撂下手里的汤匙,眼神柔柔的。 宫门前,昌宁叫住了刚出门的李诚业。“太傅大人请留步。” “公公有事?”李诚业敛眉停下脚步,认出他是太子跟前的昌宁。 “太傅大人可知道,徐府公子此刻人在慎刑司。”昌宁抬眸问。 李诚业拈须颔首,眼神里有些不明就里。 昌宁点头道:“人是太子爷送进去的,原本只是想困着,没曾想他嘴巴不干净。” “嘴巴不干净?” “是。那位徐府公子说,他的状元虽是苦读而来,但也有您给他泄题的缘故在里头。他说的倒是真真的,说您给送了他一本孙淼的诗集,里头有一首诗被圈出来了。他是照着那首诗准备的策论内容,这才高中。” “胡说!”李诚业一甩官服的长袖,眉目敛然,尽显上位者的气度。 好在昌宁见惯了,笑笑道:“太子爷知道这是胡说八道的话,一本诗集罢了,考完后圈出来也是有的。然而这事一点点查下去,才发现那位徐府公子的同窗有不少都在科考前看过那圈了诗的诗集。那些人事后也很不解,怎么这么巧?太傅大人,这事对太傅府可极为不利,陛下已经命刑部在查了。” 李诚业沉吟了一会,忽然抬眸道:“太子爷信我?”若是不信的话,不必让昌宁过来提前告知自己。 “您是未来太子妃的父亲。太子爷既然相信太子妃,定然也相信您。”这话不是林揽熙说的,是昌宁自己想到的。 “请公公回禀太子,微臣会将此事查个明白,不会让太傅府陷入旁人的诬告之中。”李诚业毫不犹豫道。 “如是最好。”昌宁颔首离开了。 远离宫门口的李诚业蹙紧了眉头。这个徐铭洲当真是不要命了,连太傅府也敢攀扯。许久没有遭遇不顺心事的李诚业有些摩拳擦掌的意思。 不过,他还是得先回府问问徐氏的意思。在得知徐氏已经不在意徐铭洲一家的死活后,他才动手查起了这件事。 所谓孙淼的那本诗集,的确进过太傅府。正是徐铭洲之前曾送给李清婳的那一本。不过有趣的是,此人的书本之所以难得,是因为发售极少,又一本贵达十两银,所以基本上卖出去的每一本都能查到是谁所买,书本的字号是什么。 李诚业就着这一点向下查去。 然后在半个月后,他去了一趟刑部。这会的徐铭洲已经从慎刑司出来,被关进了刑部的大牢里。 他整个人瘦得皮包骨,精气神也大不如前,身上更是不知有多少伤。不过在看见李诚业的时候,他眼里还是有些得意。“怎么样?凭借我一己之力扳倒了太傅府,姑父大人,您没料到吧?” 刑部侍郎站在李诚业身后,不敢吭声。李诚业抖着衣袍坐下,徐徐道:“你当真以为,你能动得了我?就凭你那点小把戏?” 徐铭洲的心里咯噔一声,这才瞧出来李诚业依然穿着官袍。而他身后的刑部侍郎也是小心伺候着。这么说,太傅府竟然没受牵连?不可能的。 “那本孙淼的诗集是你借李清婳的手还给我的,上头分明圈出来今年的考题。李诚业,是你漏题给我,我才成了新科状元的!”徐铭洲双手紧紧抓住地上的茅草,却无力站起身。 “笑话。”李诚业拈着胡须。“我家婳婳的确给过你孙淼的诗集,不过那是因为你执意赠她,而她不屑要而已。而且,你的确是提前拿到了考题,可漏题的人却不是我。” “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徐铭洲眼神有些闪躲。 “你已经算是聪明了。”李诚业朗声道。“能早早留下这一步棋,只等今日再发作。可惜,你棋错了一着。” “哪里错了?”徐铭洲不理解。 “这回的科举虽然是本官负责出题,可之后一应具体的事,本官毫不知晓。若非如此,也不会选你这种人渣进殿试。” “我不明白。” “那本官就让你死个明白。”李诚业眼里含着不耐烦的杀意。“本官共出了三卷考题交由主考。之后是由主考从三卷考题之中抽取一卷作为真正的试题。所以说,知道最终考题的,其实是主考,而非本官。所以,要是本官有意漏题,定会给你圈出三首诗来。然而,你能拿出来的只有那一首,这说明什么?说明是那一位主考漏题,而非本官。” “三卷?”徐铭洲心里一慌。他从来不知考题共有三卷。 “那主考余大人此刻已经交待了。徐铭洲,他可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呢。方才本官路过,还听见那余某人大骂你是个蠢货。”刑部侍郎在旁冷笑道。 “……”徐铭洲觉得头晕目眩的。 刑部侍郎的话还在耳边继续响着。“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徐铭洲,你如今犯下的是贿赂朝廷官员,扰乱科举,买卖考题,诬陷朝廷命官。唔,对了,那位余大人还说是你以他家人的性命相要挟,他才不得不收下你的银子。这样一来,罪上加罪,只怕你们徐府满门都保不住性命了……” 徐铭洲的脸色一片惨白,心里彻底崩溃下来。“他胡说,他胡说!分明是他,是他与我那妾室的父亲交好。我那妾室之父,为了让我考中状元,特意花了三万两银子给他,求他泄露考题于我……不对,不对,之前那位余大人分明说过,他只管主考,并不管考题的……而且,若他真主管考题,又怎会只卖我那一道策论题……不对不对……” 徐铭洲摇着头,忽然双目清明地看向李诚业。“你骗我!” “没错。”李诚业点点头,笑道:“这是最简单的法子了。可惜啊,你读书虽多,脑子却生得笨。” 方才的话,不过是李诚业与刑部侍郎用的激将法罢了。 徐铭洲懊悔地捂住了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李诚业,我说错了,是你,是你给我的考题……” “晚了。”刑部侍郎摆摆手,示意身后的人可以去把那姓余的捉拿归案了。 徐铭洲啊的一声仰天长啸,又死命摇着面前的木栅,“李诚业,我不服!我是新科状元,你们谁敢动我,谁敢动我。我不过只买了一道策论题而已,谁知道那姓余的还卖出去多少旁的考题!我是靠着自己苦读才考中的,我是有本事的。你们看,看我身上受了多少伤,你们懂吗?你们懂吗?李诚业,你不得好死,你们太傅府不得好死!还有李清婳,你让她嫁给太子,哈哈哈哈,以那她那副性格,早晚会失宠的,她只怕连皇后都还没当上,就被吞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李诚业,我要让你后悔,让你后悔!” “哧。”一盆冷水从天而降,隔着木栅淋在了徐铭洲的身上。这也是冬日里酷刑的一种。 他立刻浑身一抖,原本尚有些温度的衣袍变得冰冷而潮湿,身上也渐渐失去了温度,连话都说不全。 两名衙役站在跟前,手里端着空荡荡的水盆不屑一顾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只可以随时被碾死的虫子。 “这么多罪名加起来,只怕连流放都悬。”刑部侍郎撇撇嘴,毫无怜惜地摇了摇头。而后转身看着李诚业道:“徐安慎与卢氏倒是能比这一位强些,流放三千里也就是了。” 李诚业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太傅大人,请吧。”刑部侍郎恭恭敬敬地冲着李诚业道。这一位往后便是太子爷的岳丈,将来更是贵不可言。 身后的大牢里,徐铭洲拽了几根枯草盖在身上,朦朦胧胧间便发起烧来。他的嘴里呐呐地,仿佛在这一夜回到了过去。 “婳婳,我错了我错了。咱们从头再来,从头再来……” 旁边的衙役早已听惯了大牢里的人说的这种话,彼此对视一眼,嗤笑出声。《 》 50-55 ? 第 51 章 在新岁的前一天, 徐铭洲一家皆被流放。其中徐铭洲流放三千里,余下徐安慎和卢氏则被流放了一千里。反倒是那一位小妾好些,因事事一概不知, 便得了张和离书,回了江南去。 彼时的李清婳正在宫宴上。这是一年一度的大宴,皇帝广邀群臣, 而女眷们便随着后宫妃嫔同在另一间宫室中。这些女眷或为股肱之臣的妻子, 或为宫室贵人, 洋洋洒洒共有近百人。 往常的李清婳都不会参宴。然而如今她的性子大方不少,再加上总要再继续磨炼一番, 为着明年的殿试做准备,所以她也去了。 太后将李清婳的位置设在了近处,又特意挨着李贵妃, 未免她拘谨。 周南霜也在宴席上, 旁边挨着自己的娘亲。“您瞧,那一位就是太子妃。她跟女儿都在国子学府,性格可闷了呢。” “你都读书这么久,怎么嘴上还没有个遮掩。什么叫性子可闷了,那叫文静。”周南霜的娘亲豫王妃林氏嗔怪道。 周南霜不乐意地瘪瘪嘴, 看着李清婳一身洒金翠蓝的衣裳,不由得有些羡慕她的皮肤白皙, 连这样的衣裳都衬得起来。 “对了, 听说太子去国子学府是为了她?”林氏问道。 周南霜嗯了一声道:“或许是吧。不过女儿倒是觉得, 她能得太子的喜欢, 可不一定能得太后和皇帝的喜欢呢。” “这话怎么说?” “女儿听说太子为了她不肯娶侧妃呢。您想啊, 一般太子成婚, 都是要既娶侧妃, 又娶正妃的。这样才能为皇室开枝散叶不是。可太子为了她不肯娶侧妃,您说太后娘娘和陛下能高兴吗?” “这倒是。”林氏点点头。要是自己的儿子说这辈子只肯娶一个,那自己肯定也不高兴。将心比心,她觉得太后肯定也不乐意。眼下自己的儿子正要成年,正是等着皇帝封赏位置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得半点让皇帝和高兴的事才行。 于是她有意观察着太后的脸色。 太后这边则是得了皇帝的授意,要对曹家示好。因为这一回,曹家派出了两位公子为副将,随太子出征。 所以太后亲自把曹雪柔叫到前头去问话。话不过三两句,曹雪柔也心里明白太后的用意。不过是意在安抚父母罢了。因此她也没觉得有多荣耀,规规矩矩说几句便回到了座位上。 然而这边林氏却心念一动,主动提起了太子大婚的话题。“这日子过得真快。妾身记得从前在宫里住的时候,太子还未降生。” 林氏小时候是被宫里一位妃嫔养过的,所以在宫里住过一段日子。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时不时就要拿出来讲讲。 太后眯着眼往这边看了看,见她穿得还算得体,身边的周南霜也还算规矩,便点点头道:“豫王妃当初进宫的时候,皇后还是太子妃吧。” “是啊。臣妾还记得,那时候皇后娘娘是太子妃,陈妃娘娘是太子侧妃,还有苏贵人和雍贵人,当时都已经侍候太子了。”林氏笑笑道。 “嗯。”太后点点头,夸了一句林氏好记性。 林氏扭了扭手上的琉璃戒指,抬眸看向李清婳道:“如今太子爷也要娶太子妃了,真是件喜事。不过,恕妾身多嘴,太后娘娘您偏心呢。” “这话怎么说?”太后娘娘撂下即将送入口中的一块梅子饼问道。 “当初陛下为太子时,太后娘娘您给陛下娶了正妃一,侧妃一,侍妾二。而如今咱们这位太子,只有一位正妃,显得倒是可怜巴巴的。”林氏以为自己正中太后下怀。 太后娘娘闻言有些不舒坦,而后赶紧看了一眼李清婳。她可是记得真真的,这位宝贝孙子当时说得明明白白,要是让他多娶一个,那这辈子都别打算看见他娶妻生子了。 所以她虽然希望孙子替皇家开枝散叶,但更在意的是孙子的想法。熙儿既然在意李清婳,那她这坐祖母的肯定也能帮忙照拂着。 所以她此刻并不开心。然而没等自己开口,林氏的话音竟然又响起来了。 “妾身看着曹家姑娘容色妍丽又乖巧文静,大概与太傅嫡女也相处得来。太后娘娘恕妾身冒昧,妾身真是想替曹家姑娘做个媒呢。” 这话一出,曹家倒是很心动。周南霜也有点高兴,只要能让李清婳不痛快,那谁嫁给太子,她是不在意的。 不过,太后倒是有些下不来台了。她本想堵上林氏的嘴,可偏偏她把曹家这位姑娘推出来了。要是旁人还好说,眼下曹家可是正在为熙儿办事的。要是自己寒了曹家的心,那对战事却是无益。 太后一时没主意了。她虽然贵为太后,但一生享福,可不会拿什么主意。 林氏见太后不应声,却以为自己说到太后心坎里去了。赶紧继续笑道:“未来的太子妃也不会计较的。妾身听说太傅府的家教最好了,是不是啊,清婳姑娘?” 她歪着头看向李清婳,笃定李清婳不会在这种场面下选择做一名妒妇。 周南霜同样用打量的眼神看着李清婳。但见她虽然面上依然笑着,可手里的帕子却已经捏得紧紧的。周南霜心头大笑,李清婳果然依然胆小。 李贵妃看着下头的动静,心头暗嘲林氏蠢笨。看不出人眼色也就罢了,竟然还敢给未过门的太子妃上眼药,这不是妥妥的质疑皇家吗? 她示意李清婳不必搭理。 “娘亲,她不敢答话的。她胆子小,就那样。”周南霜低声对自己的母亲道。林氏嗯了一声,小心抬眸看了一眼太后,见她正看着曹雪柔,心里不由得愈发笃定自己这事没办错。至少太后肯定是喜欢曹家这位姑娘的。 而曹家这姑娘论起身份来,也的确堪为太子妃。只不过,这曹夫人怎么没动静呢?林氏看向曹雪柔的母亲,只见她依然呆板地坐在那,心里不由得有点烦躁。 这人真是不识抬举。 她吸了一口气又想,自己是替太后解心颐,又不是为了曹家。罢了,林氏扭头又笑着看向太后,耳边的蓝宝石轻轻晃动着。“太后娘娘,看来咱们这位未来的太子妃也没什么不乐意的,您的意思呢?” 太后收回心神。虽然正值用人之际,但曹家两位公子不过是副将罢了。比起来,她更在意自家孙子的心情,于是摆摆手道:“你这话真是糊涂了。” 林氏脸色一僵。 李贵妃顺势便接过话茬,皮笑肉不笑道:“豫王妃啊,不知是不是我们清婳哪里得罪了你啊?” “这,这话从何说起啊。”太后不同意,她就已经慌了。李贵妃这虎视眈眈的问话,更让她觉得没主意了。 “不知道从何说起吗?那豫王妃膝下的女儿什么时候嫁人啊,本宫会从宫里拨两个调.教好的丫鬟过去做陪嫁,不知豫王妃高不高兴?” 林氏看着李贵妃那张美艳的脸,心里一时害怕又后悔。自己是不是光顾着太后,得罪林贵妃了?这一位可是有名的不好惹。不过,太后娘娘似乎并不喜欢她,应该能替自己说话吧。 林氏求助式地看向太后。结果太后竟然也笑道:“熙儿那孩子跟我说了,可不能让婳婳受委屈的。什么侧妃不侧妃的,哀家老了,才不管那些事呢。” 虽然没直接说,但太后的意思也是摆明了,娶太子侧妃就是给李清婳委屈受。 林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说,太后竟然对曹家那位姑娘没有兴趣,是自己想多了?她愈发后悔起来,自己这嘴不该这么冒失的。 李贵妃又瞪了林氏一眼。林氏赶紧小心赔笑。 可贵妃的脾气哪里是这么好惹的。她看着林氏继续道:“豫王妃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个主意的啊?你是闲着没事,非要给人做媒吗?” “不是的。”林氏赔着笑脸,心里尴尬极了。她没想到李贵妃竟然半点面子都不给自己。她不敢解释,也不敢说自己不闲,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笑道:“只不过是看着曹家这位姑娘太懂事,太招人疼了而已。” 旁边的周南霜见娘亲尴尬,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她一边羡慕李清婳竟然能得到太后和李贵妃两方的欢心,一边又替娘亲不甘。 这会,曹雪柔的娘亲战战兢兢起了身。既然事关自己的女儿,她觉得自己还是站起来说句话比较好。“其实我们雪柔跟未来太子妃关系还算不错的。” “娘亲!”曹雪柔在旁边扯了扯自家娘亲的袖子。 曹雪柔的娘亲回眸,给了她一个此时不争更待何时的眼神。曹雪柔一怔,这才想起自家两位哥哥都跟着太子在战场上杀敌呢。太后能不给豫王妃面子,不至于不给自家面子吧。 再说,她现在跟李清婳也算不错的。 ? 第 52 章 太后和李贵妃都想替李清婳出头。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 李清婳柔柔地开了口。 “雪柔与我同在国子学府读书,自然是好友。所以往后雪柔的亲事,还望姑母和太后娘娘照拂一二。”李清婳的声音清和软嫩, 是那些贵妇们比不得的娇弱。但她话里的意思却也很明白,她不许曹雪柔打太子妃的念头。 李清婳说完这句话,其实心里也很紧张。她从来没在这种宴席上如此大大方方的说过话。但她也明白, 往后自己是太子妃。这样的日子少不了。 不过, 席上众人可没人看出李清婳的紧张。相反, 曹家夫人立刻凛然了。这位未来太子妃上有太后贵妃照拂,如今又摆明了并非一味好性, 她哪里还敢多提什么,当即赶紧把话拉了回来,小心翼翼地哄了李清婳几句。 李清婳并未往心里去, 只是觉得做腻了, 于是跟贵妃姑母打了个招呼,便出门去更衣。李贵妃身边的丫鬟亲自领着,自然不会出岔子。 直到半路,不知是哪来的一位小太监叫走了那位丫鬟,李清婳一回神便发觉自己一人孤零零在路上了。她有些诧异, 正要抬腿往回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李清婳。” 她抬眸望去, 只见傍晚的夕阳照耀下, 一位身穿银色铠甲的华美男子正站在波光荡漾的御湖畔望着自己。他眉眼跋扈又嚣张, 抬着胳膊摆摆手。 李清婳一颗心轻轻跃动着, 走到他的身边。“林夫子……” “叫我林揽熙。”林揽熙的声音带着些边疆的风霜之气, 低哑之中尽是疲惫。因为想让她在新岁时分看见自己, 所以林揽熙是一路策马奔腾而回。 李清婳嗯了一声, 还没等继续说话。便听林揽熙又道:“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李清婳一怔。 林揽熙叹道:“那曹家打的什么主意?你看不明白?这样的人要是不让他们吃些苦头,将来还是会耽误你开心过日子。” “我说了呀。”李清婳委委屈屈道。 林揽熙拿她没法子,叹气道:“罢了,是我没跟皇祖母说明白。你放心,往后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李清婳嗯了一声,随后又乖乖巧巧地跟着林揽熙沿着湖畔走。 林揽熙不吭声,她也不吭声。 快走到湖边的宫墙旁,林揽熙终于又忍不住。“李清婳,你就没旁的可说的?” 李清婳才刚要问出口的话顿时吞了回去,有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林揽熙对上那双水灵灵的脾气,方才的火气顿时褪下去一半,无奈又气恼道:“你就不能说想我了?” 李清婳背对着宫墙,霞光撒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衬得整个人像一幅温婉的画一般。林揽熙的脾气更淡了,无力叹道:“你不想我也不要紧,我实在是想你了。” 何止是想了。林揽熙深知觉得要是自己再看不见她,几乎已经快疯魔了。他拼命让自己的思绪陷在战场上,这才能让时间过得快一些。 他与她坐在宫墙下的石凳上,轻轻喟叹。“大概这辈子就这样了,拿你半点法子都没有。” 可李清婳的声音轻柔又娇嗔。“林夫子,我没说不想你呀。” 林揽熙那双魅惑的双眼有几分意外地看向她,又听她继续说道:“现在,我可以安安心心地嫁给你了,对吗?” 林揽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初那个被自己厌烦的李家妖孽,现在像毒.药似的勾着自己的心。 他把她的手放在手心里。 之后的时光变得愈发平淡。因为大婚之前不得见面,所以李清婳再没见过林揽熙。而因为待嫁的身份,她再去国子学府读书也不太适宜,故而把夫子请到了家中教导。 即便成婚,她也不想耽误女子科举。 很快便是六月。在李贵妃的亲自主持之下,太子大婚处处体面周全。 从前很少有人进过太子府,自然也不知道太子府的富贵。柳知意与赖舒玉一路相携,一边感叹那精致的亭台楼阁,一边念叨婳婳的福气。很少有人能一生顺遂,但婳婳就是这种。生在太傅府,大盛最尊贵的女子是她的姑母,如今又嫁给了太子。 赖舒玉想起当初林揽熙初到惠光书院的时候,那时候他眼高于顶,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但李清婳除外。不知怎的,二人总能牵扯到一起去。现在看来,大概就是缘分吧。 两个人对席面不感兴趣,便去李清婳所在的新房里陪着。本以为里头会有很多人,没想到进去才发现,只有一个燕儿陪着。 “宫中那些亲眷呢?不是该过来闹新娘子吗?”柳知意诧异地问。她想起自己成婚的时候,那时候祝家的女眷几乎都到了,虽然都是些官眷人家,可说起话来还是荤素不忌,像是终于找到了什么发泄的地方似的,闹得她坐也不是,笑也不是,一张脸在盖头下面几乎红成了晚霞。 但此刻李清婳显然待得很自在。桌案上摆着宫中最诱人的点心,旁边是一壶玫瑰熟水。她显然已经用过半块,上头还剩了一半。 “谁能想到太子爷这么细心呢?”赖舒玉感叹。太子府安排得这样妥帖,一定是因为主子背后嘱咐的缘故。 赖舒玉要等九月才成婚,还不懂人事,她眼下在意的是近来最烦心的管家之事。娘亲让她从此刻学会管家,说这样婚后才不会被欺负。 所以她巴在李清婳身边,说了几句便绕到管家的事上去。“婳婳,太子爷说没说让你管家的事啊?你不发愁吗?太子府这样大的家业,可要怎么管啊?又要顾及与宫里的来往,又得打点与大臣的关系……我想想就头大。” “你别吓唬婳婳,人家今儿是新婚之夜呢。”柳知意推着她。 “敢情你家婆母眉毛胡子一把抓,什么都替你操.完了心。”赖舒玉嗔道。 “其实也不是好事。”柳知意慨叹。“你不知道,说是什么都替我操.完了心,可也未眠操心太过。连我一季穿的几套衣裳都替我选好了,问都没过问我一句,更别提让我选了。那颜色样子老气得不成样子,根本穿不出去。罢了罢了,今儿是婳婳的好日子,可别说这些不高兴的。” 李清婳头上蒙着薄薄的一层锦绣红纱,似江南烟雨被强加了一层霞光,别有一番滋味。她不觉得柳知意二人说的事情有多要紧。之前昌宁曾经来太傅府传过话,太子特意从宫里请了自幼哺育自己的姑姑来打理太子府的事,不需要李清婳操心。 李清婳既然想去参加女子科举,那只管去便好。 这样的安排不仅让太傅府满意,更让李清婳开心。倒也不是不能管家,可那样的人生她不喜欢。眼下,她只想读书。 自然这样的话不必宣之于口。柳知意与赖舒玉的日子不开心,她又何必把自己的省心故意宣扬出去。 “婳婳,以后你成了太子妃,往后可不许不见我们。”赖舒玉撒娇道。 “我们还像从前一样,成吗?”李清婳也担心婚后的日子没有朋友的陪伴。她喜欢林揽熙,但不代表可以完全失去自己的时间。 几个人开开心心地说定了。赖舒玉才叫来外头的小丫鬟递上自己的贺礼。那是一对颜色温润的玉梳,用来梳头最合适不过。她觉得很适合婳婳一头乌黑的秀发。 柳知意则送了一柄玉如意安枕。 二人又陪了李清婳一会,外头便有人说席面已经散了。二人不好再久留,说了几句话便退了出去。留下燕儿与李清婳。 之后便是几道繁琐的礼节。十全夫人进来剪了林揽熙与李清婳的一缕头发结在一起,又有下人捧着两杯酒过来侍候着用了,屋里才又安静下来。 燕儿笑着退出去,锁上了房门。 李清婳坐在松软的床榻上,感受到林揽熙站到了她面前。可惜,眼下她顾不上他。因为从小到大都没喝过酒,今日是头一遭,所以李清婳此刻正觉得面红耳赤,一颗心扑通扑通得跳,四肢软成烂泥,半点力气都没有。 她这才想起之前姑姑提醒的一句话。那合卺酒不必尽数饮下去,只要浅尝便可。可惜,眼下说什么都晚了。 林揽熙才刚挑开那锦绣红纱,便见她闭着眼向自己靠来。她轻轻闭上的双眼如同一道弯弯的桥,落在她白皙的脸上,勾人又清丽。江南的风似乎在一瞬间吹来,林揽熙方才还想着的什么理智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婳婳。”他呢喃着搂住眼前人。 李清婳知道自己在他怀里,索性也不挣扎了,只是强挺着不睡过去。“夫子……” 林揽熙对她如此执着于这个称呼也没什么法子,懒洋洋嗯了一声,问怎么了。李清婳轻轻摆了摆头,像是要把醉意甩出去。“我不能睡。” “知道你不能睡。”林揽熙的眼底挂着一丝笑。 “不是,你不知道。”李清婳的声音温柔软糯,正是当初他所扛不住的那副嗓子。 “我跟你说。”李清婳用一口吴侬软语,配上蚊呐般的声音,一句话勾起林揽熙的醉意,让他神智有些不清。 “你说。”林揽熙闭上眼去寻她的唇。 “我不能睡。”李清婳咬咬牙,努力睁开自己微红的鹿眸,用力道:“夫子,我真的不能睡。我今儿还有一卷考题没做呢。” …… ? 第 53 章 林揽熙又惊又气, 咬牙切齿地骂她没良心,之后又一把将人捉到了怀里,脸色才总算好了一些。可李清婳还念叨着考题, 林揽熙终究听不下去,随手一扯便将床榻前的帷帐拉上,之后便一吻重重落在李清婳的唇上。 …… 第二天一早的林揽熙是被李清婳折腾醒的。不过在他醒来的一瞬间, 便感受到身边人一骨碌, 随后便没了动静。 等他恹恹睁开眼睛才发现, 她抱着自己的双膝正坐在床榻的角落里,嘴巴噘得老高, 眉眼委屈不已。“夫子欺负人!” 她的吴侬软语与昨夜一样撩人,以至于天没亮就被吵醒的林揽熙半点脾气都没有。他上半身的肌肉袒露着,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似乎充满了力量。但这力量在李清婳的面前又不值一提。 看着李清婳略略红肿的唇, 林揽熙又是心疼又是喜欢, 一时将人捉过来,恨不得再尝一尝。可李清婳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痛的,此刻被拉了一把更是窝火,一时眼泪巴巴道:“林夫子不是好人!” 成吧,你开心就好。林揽熙宠溺地将被子裹在她身上。“我不碰你了, 你再过来躺会,乖。” 李清婳抬眸见时辰尚早, 的确不是起来的时候, 瘪瘪嘴便又钻进锦被里。不过她距离林揽熙很远, 恨不得换张床榻似的。 可她身上只着一件红色金丝绣鸳鸯的小衣, 肌肤洁白如玉, 锁骨分明, 腰肢纤细。林揽熙又怎么能忍, 一把将人锁在身上,胳膊半拄着身子,一脸无赖道:“你说吧,我怎么不是好人。” “你……”李清婳想说却又难以启齿,委屈巴巴的模样像被霜打过的芙蓉一般。再一抬眸,林揽熙那双欲勾还休的双眸正在眼前,竟莫名勾起她心里的几分悸动来。她又羞又急,索性把头埋在了被子里头。 要知道大婚是这样的,她才不肯! 林揽熙望着鼓鼓的一团锦被,却怎么也掩不住笑意。笑够了却又心疼,将人从被子里捉出来尝了尝滋味道:“后悔了?” 他真怕吓着她。可又真想要她。哪怕在现在,他也觉得心头有一股难以压制的火气。说来也奇怪,这二十多年,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偏偏遇上她之后,这火气总时不时就要冒出来。 李清婳的贝齿轻轻咬上红唇,可这么一咬她才发觉,平日咬上去没什么感觉的嘴唇此刻一碰就疼。意识渐渐回归,她这才想起来,他昨日抱着自己吻了多久。她羞得眼泪都要流出来,用手轻轻捶在林揽熙的胸口道:“你得赔我。” “赔你什么?”林揽熙问。 “我攒了十几道不会的考题,你要给我讲明白。” …… 敢情这妖孽还在惦记着女子科举的事儿。林揽熙气得牙痒,将人又吻了吻,一双手也不老实起来。可到底心疼她,只听她蚊呐般的呻.吟几声,林揽熙就不好意思再干那不是人的事了。 索性起来吧。林揽熙扯着藏黑色金滚边的云纹锦袍裹在身上。“你再睡会,过一会我们一道去宫中敬茶。对了,我大哥的侧妃也在。她与一样,是昨儿抬进大哥的府里的。” “大哥?侧妃?”等李清婳反应过来的时候,林揽熙已经去了书房。他一向勤勉,时刻不例外。李清婳只好把燕儿叫进来问。好在燕儿总算中用,已经提前探得明白。 林揽熙的大哥正是赵揽庭,是皇帝从前做太子时的侧妃徐氏所生,早两年被封为了瑞王。这倒不是什么新鲜事,新鲜的是瑞王的侧妃,正是李桃扇。 瞧着李清婳惊讶得几乎能吞进去一颗小鹌鹑蛋的嘴,燕儿十分满足。不过她很快道:“不对啊,主子您嘴唇怎么肿了?是不是昨天吃什么吃坏了呀?不对不对,好像是昨日的妆太浓了的缘故。” 看着燕儿单纯的眼神,李清婳用力点了点头,然后赶紧催道:“你接着说呀。” 燕儿点点头,继续道:“昌宁说,数月前,皇帝曾遣小李大人去往西壤押送军草。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小李大人竟然把家眷也带着了。不光是桃扇姑娘,连夫人也去了。不过这都是事后才知道的,当时并没人知道。” “之后呢?” “虽然照理不该带家眷办公事,可既然小李大人将人带了过去,太子爷也吩咐人给安排了个住处。不过当晚就闹起来了,桃扇姑娘走错了地方,闯进了瑞王的帐子里。” “瑞王?”按照李清婳对李桃扇的了解,大概不会冲着一位不得宠的瑞王而去。果然下一刻燕儿就说了。“昌宁后来说,那帐子其实原本是给太子爷安排的。可太子爷说是想与兵士们住在一块。而瑞王正好嫌弃自己的帐子小,所以便住进了太子爷的帐子里头。” “据说当晚事发的时候,瑞王也很是烦躁。不过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再加上夫人一顿哭嚎,瑞王没法子,为保声名,这才同意娶桃扇姑娘为侧妃。不过据说,当时夫人瞧见从帐子里走出来的人是瑞王的时候,脸色可是好看极了。小李大人更是气坏了,据说回来之后,再没让夫人和桃扇姑娘出过门。瑞王那边更是把消息瞒得死死的,唯恐让人觉得大盛军.风不正。只说是皇帝将桃扇姑娘赐给了瑞王做侧妃。” 一股脑听见这么多事,李清婳觉得头脑有些涨。她摇摇头道:“这些都跟咱们没关系,我们要快着些,赶在午后回来,我还有好些考题没做。备水了吗?我要沐浴。” “备好了。”燕儿在侧殿给她准备了香花和干净的巾子。不过,李清婳今日没让别人侍候。她早上就瞧见了,脖颈下头好几块红印,可不能让燕儿瞧见。 她一边涨红着脸,一边认认真真地洗好身子。乌黑的发丝很快被柔滑的缎布擦干,雪白的肌肤由里到外的泛着红晕。这样沐浴后的人打扮起来,姿容更盛从前。林揽熙见着她的时候不免一惊,随即自然地牵起她的手道:“先陪我给父皇问安,老头子说什么你都不用听。之后我还要上朝,你要自己去皇祖母那。不过你别害怕,皇祖母最好说话,再说,你姑母也会陪着。” 李清婳点点头。她倒是都不害怕,只是有一点点紧张而已。但林揽熙特意请了府中的阮姑姑陪着,让她安心。 阮姑姑正是林揽熙的乳母,性子爽朗又一身本事。她陪着李清婳上了马车,笑道:“依奴婢看啊,只要太子妃笑笑,再说两句吉祥话就行了。之后的事,无非就是领赏,被夸。再不济,还有一位瑞王侧妃在那做陪衬呢,您怕什么?瑞王那事,宫里的主子到底都不高兴。要不是因为瑞王年岁不小又一直未婚,只怕一个侧妃还进不了太后娘娘的门。” 阮姑姑显然很看不上瑞王侧妃这种行径。不过她也明白,这件事要不这么办,只怕小李府还要闹下去。到时候要是攀扯上太子,只怕更麻烦。这也是皇家之所以同意李桃扇为瑞王侧妃的最重要的理由。 不过,要怪也只能怪瑞王自己。他从前不娶正妃,一则是为了不与林揽熙相争,索性不婚不生,免得为人刀俎,二则却是因为自己寻欢作乐更方便一些。谁能想到,军营里还能冒出女人来。他素了好几个月,一时又没把持住。 李桃扇的确生得比寻常人美艳百倍。 不过事发之后,瑞王还是很不乐意的。他不在乎帝位,但很在乎自己的声名。故而他对李桃扇的态度并不好,大婚那日也是随意择了一间侧殿让李桃扇住着。聘礼也只是按照寻常官眷人家的惯例给的。 从皇帝所居的宫殿出来,李清婳便进了慈安宫。慈安宫里,太后其实比李清婳更激动。毕竟这是自己的亲孙媳妇,她可太喜欢了。因为林揽熙按照岁数,早已该娶妃生子了。可这孩子偏偏没那个心思,她急了很久了。 所以李清婳一进门便受到了众人的瞩目。之后太后慈眉善目地问了几句话。李清婳一一答了,这才发现果然这位皇祖母最好说话。 这会,外头的姑姑前来传话,说是瑞王侧妃到了。李清婳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瑞王妃是李桃扇。 太后微不可见地蹙蹙眉,看了一眼李贵妃。李贵妃很快敛眉道:“诚葛二哥已经怀咎辞官,往后太后娘娘也不必太过在意这位侧妃。” 太后这才有些满意地点点头。旁边的姑姑继续道:“瑞王侧妃说,她为太后娘娘准备了自己用血抄的经书,又给贵妃娘娘准备了百家衣。” 因为李贵妃再度有孕了。 “未免太过伶俐了些。”太后立刻沉了脸。 ? 第 54 章 虽然太后明显不喜欢李桃扇, 但念在瑞王这么多年谦逊守己的份上,太后还是让李桃扇进了正殿的门。 李桃扇进门的时候心情尚好,只不过等到要拜见李清婳的时候, 她的脸色便有些沉。太子与瑞王虽然是同父所生,可身份地位却是千差万别。比如此刻,李桃扇连凤钗都用不得, 可李清婳却能大大方方的簪在发髻上。 再瞧瞧李清婳的一身蜀锦衣裳, 李桃扇心里更是窝火。她今日已经尽量挑着簇新的衣裳穿了, 可如今李府银钱单薄,瑞王那更是不肯让她管家, 所以她实在没什么银子做新衣裳。好在是进宫,瑞王总算还算细心,特意让人给她制了几件合规矩的衣裳, 只不过在国子学府时候好东西见多了, 如今的她实在瞧不上眼。 她闭上眼叹气,到底李清婳是命好的。 但李桃扇不肯认输。她既然进了慈安宫的门,若是不讨太后欢心,她又怎么肯出去。于是她硬着头皮,在李贵妃与太后说话的间隙插进去道:“皇祖母, 孙媳特意给您抄了一份经书祈福。难得的是这抄经用的纸,乃是月白寺开过光的, 难得现世呢。” “真是月白寺的纸吗?”太后双眼绽放出神采来。月白寺位于蜀地一座高山之上, 是大盛最有名却也最神秘的一座寺庙。据说此处的高僧离世时, 会有虹光现世。 “是啊, 我和娘亲费了很大心思才寻到的。”李桃扇笑着说。 太后的双手轻轻从上头抚摸过, 果然见纸张上有光华闪过, 十分不同寻常。她嘴边的笑意散开, 连声赞叹道:“好孩子,你费心了。” 李桃扇有些欣喜地道了句不敢。 李贵妃也淡淡扫了一眼那经书,随后又看了一眼婳婳,见她神情有些迟疑,便笑道:“婳婳想什么呢?” 李清婳有几分不好意思,但还是大方答道:“只是没想到月白寺的纸如此华丽而已。” 她这么一说,李贵妃便看了李桃扇一眼,果然注意到她手里的茶盏一抖,李贵妃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但还没等贵妃说话,外头已经传来林揽熙与瑞王的声音。太后神情欢喜,赶紧着人请了进来。 林揽熙进门便瞧见李清婳乖乖坐在那,一时嘴角不自觉地泛起笑意。与他相比,瑞王的神情却很是平常,恍若没见到李桃扇一般。 李桃扇冲着瑞王的笑意凝结在脸上,看着林揽熙眼里的宠溺,只觉得酸得牙疼。她想不通,林揽熙到底看中李清婳什么了。她进屋这么久,拢共才听见李清婳说出那么一句话来。 “带兵回来之后,哀家觉得熙儿越发稳重了,跟从前那个站在我身边讲故事的毛头小子真是不一样了。” 瞧着林揽熙腰间挂着的玉环,李贵妃也点头笑:“可不是,之前在国子学府读书的时候,还总把翰林院的大人气走呢。” 林揽熙闻言也不解释,只是淡淡笑而已。 而李清婳依然不怎么吭声。李桃扇见状便更想借这个闷嘴葫芦彰显自己的大方健谈,于是掩着面附和道:“正是呢。从前在惠光书院的时候,太子弟弟也很是孩子气,整日欺负姑娘们不说,连夫子也不放在眼里。” 气氛一凉。 李贵妃瞪了她一眼。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太后摩挲着佛经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李桃扇的眼神四下转转,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瑞王更是脸色黑得如锅底一般。他谨小慎微这么多年,可是从来都没敢以兄长的身份自居过一次。 然而,谁也没想到,最先发脾气的会是李清婳。 但见她柔和的眉毛浅浅挑起,声音软糯却又带着不满意道:“我也在惠光书院读过书。我怎么不觉得太子爷孩子气。再说了,太子爷欺负哪家姑娘了?欺负你了?” 林揽熙方才还想发火呢,一听李清婳这话,脸色顿时又阴转晴。这小妖孽还算有些良心,知道护着自己,他唇畔泛起浓浓的笑意。 李桃扇被怼得脸色一白。太子,的确是没欺负过自己的。 李贵妃在旁边暗暗打量着,见林揽熙在那高兴得眉飞色舞的,不由得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真是被婳婳拿得死死的了。婳婳不过替他出头说了两句话而已,就高兴成了这样? 这边李桃扇心里一慌,下意识就把求援的目光投向瑞王。然而瑞王的脸色比李清婳还冷,低沉着声音道:“王妃,你不得胡言乱语。” “我,我没有……我只是随口说说……”李桃扇变得慌慌张张的。她只是想凑凑热闹罢了,完全没想到气氛会变成这样。 太后不乐意地随手把佛经递给身边的姑姑,清了清嗓子道:“去,把瑞王妃送的佛经供到佛像前头吧。” 瑞王一怔,赶紧拦道:“皇祖母,王妃随手一抄的东西罢了,怎配供到您的香案前呢?” “这可不是随手一抄啊瑞王。”李贵妃呵呵笑着。“这是从月白寺请来的纸,有市无价,并非寻常咱们用的纸张可比。” “月白寺的纸?”瑞王上前走了半步,企图看清那位姑姑双手托着的是否真的是月白寺的纸。旁边李桃扇赶紧笑道:“是啊王爷,您忘了,我之前跟您说过的。” 瑞王没应声,又向前走了一步,腰间的美玉轻撞。 “王爷,时辰也不早了。”李桃扇倏地站起身来。“皇祖母……” “皇祖母,孙儿有罪。”瑞王打断了李桃扇的话。“皇祖母,这纸只不过是加了珍珠粉的纸,所以瞧上去光泽净滑,但此物绝非月白寺之物。月白寺僧人性.好自然,一向用得都是粗布所造的纸,又怎会用这样的奢靡之物呢。” 李贵妃呀了一声,看着李桃扇惊道:“桃扇啊,瑞王说得可是真的?可你方才怎么说这是月白寺的纸呢?” “王爷!”李桃扇眼泪巴巴地看向瑞王。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栽在自己丈夫的手里。这纸的确是加了珍珠粉的纸,但旁人却是都不知道的,只有瑞王之前看自己用过一次,她也没瞒她。 可他也不该如此戳穿自己吧。李桃扇跺着脚,一时羞愧又焦急。她并不明白,在众皇子之中,瑞王之所以能够得皇帝与太后看重至今,凭的便是这一腔真心。要是连这一点都被李桃扇破坏,那他也就没什么立足之地了。 所以此刻,瑞王的脸绷得紧紧的。不等太后发话,他已经怒目看向李桃扇:“王妃,你拿这种东西糊弄皇祖母,是何居心?” “我没有啊。”李桃扇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我只不过,只不过是想借用月白寺的名头罢了。”她带着哭腔道。 “扔了吧。”太后沉沉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皇祖母……太后娘娘,孙媳不是有心的,孙媳只是想尽孝罢了。太后娘娘,孙媳难道还不比太子妃强吗?太子妃可是什么都没送给您呢!”李桃扇在关键时刻忍不住又扯上了李清婳。 “不错。”林揽熙嘲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大哥,您的爱妃都能比肩太子妃了。” 他的声音低沉却又冰冷。 瑞王立刻浑身一凛,上前一个耳光抽在了李桃扇的脸上。“闭嘴!你今日惹出来的乱子还不够吗?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娶你为侧妃!” “是不该。”太后点了点红玉拐杖,嫌弃地看了地上的李桃扇一眼,继续冷声道:“原本该治你的罪,可我不忍心因你坏了瑞王的名声。罢了,瑞王啊,哀家明日便会为你另择正妃。到时候,若是你们夫妻二人再不能整治好瑞王府,哀家也帮不了你们了。” “孙儿领命,一切但凭皇祖母做主。”瑞王躬身跪在地上,厌恶极了身后这个美丽却又蠢笨的女人。 出了慈安宫,林揽熙领着李清婳上了马车。李清婳一碰上林揽熙的手,忽然想起昨晚那些支离破碎的旖旎场景,一时心里不由得又羞又紧张,身子赶紧往旁边靠了靠。 她可是怕了他的。 林揽熙将人捉回来,咬着牙道:“你躲什么?” “我没有!”李清婳红着脸不承认,鹿眸装得下银河一般璀璨。 林揽熙忍不得,将人锁在怀里,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李清婳,你有本事晚上也躲出去?” 李清婳抬起水盈盈的双眸宜喜宜嗔地瞪了他一眼,便噘着嘴道:“林夫子是坏人,我才不要与你同寝呢。” “李清婳,你可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太子?” 林揽熙摇摇头,一双欲勾还休的双眸将人紧紧锁在眼底道:“李清婳,你眼前的人可是你的主考。你要不要,舍身换个丹冠回来?” ? 第 55 章 直到回到瑞王府, 赵揽庭都没跟李桃扇说过一句话。李桃扇心里也慌得很,全然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最让她意外的是,赵揽庭对自己半点情谊都没有, 连月白纸的事都不肯替自己遮掩。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想要在瑞王府立足,先得哄赵揽庭开心。午后宫里的姑姑已经来过, 特意将几位待选的未来正妃的画像给自己瞧了, 美其名曰是与自己商量, 但里头敲打的意思不言而喻。更要紧的是,那几位正妃的人选要家世有家世, 要相貌有相貌,到时自己还能剩什么? 李桃扇坐在侧殿里想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要跟赵揽庭谈一谈。自己显然是已经不能跟李清婳相比了, 不过自己的日子也不能过得比她差, 否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再说了,母亲眼下因为自己被禁足在府里,父亲更是辞了官,自己要是再不争气些,只怕往后小李府的日子都没法过了。 她想了又想, 最后让丫鬟从箱笼里寻了件素淡的衣裳穿了,又挽了寻常的百合髻, 簪上两颗极简单的粉色珍珠。最要紧的是双眼的妆容, 她特意将胭脂淡淡的在眼角扫了一圈, 这样便是哭过的痕迹。 再加上她原本就生得艳丽的面庞, 她不信赵揽庭会继续生气。 “不是让你禁足吗?”赵揽庭在一看见李桃扇的那一刻便冷了脸。他是那种浓眉大眼的长相, 虽然谈不上俊逸, 但至少很有男子汉气概。李桃扇被说得身子一抖, 下意识有些害怕,不过想想往后在府里的日子,她还是斗胆道:“今日的事是妾身不对,妾身知错了。” 说出这种话的感觉并不好受。这也绝非是李桃扇在嫁人之前曾想象的那种日子。可如今的境地下,不这样做,又能怎样呢? 赵揽庭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眼圈有些泛红,心里到底有些不忍心。虽然不是自己喜欢才娶回来的女子,但至少是把自己的这辈子都交到自己手上的人。他也不好太过苛责。“知错就好,往后皇祖母那你不必过去了。在府里安生呆着,我也不会叫往后的正妃欺负了你。” 李桃扇咬咬唇,十分不甘地争辩道:“瑞王您就不想争一争吗?真的要这样屈居人下一辈子吗?” 赵揽庭的神色一僵,顿时撂下了笔,方才柔和下来的脸庞此刻又挂着冰霜之气道:“呵,我竟不知侧妃有这样大的主意?既如此,当初就该去太子的营帐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桃扇慌张地摇头。她当初发现营帐中的人不是太子后,其实有一瞬间的傻眼。不过很快她就看见了那人身上的团龙纹衣裳,她立刻意识到或许这一位便是瑞王,因此她才没喊出声,而是顺了瑞王的心意。 “我不管你什么意思。”赵揽庭的声音更冷了。“你只管记住,皇帝的儿子那么多,我之所以能平安活到现在,得了兄弟之中唯一的封号,正是因为我事事不跟太子争,处处礼让的缘故。因此,最好别让我知道你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否则,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感受到赵揽庭的火气,李桃扇立刻后悔自己又说错了话。她赶紧跪下来,抬眸求饶道:“王爷别恼,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太后娘娘她今日说了一些您的话,妾身才,才有些冲动的。” “皇祖母?她说什么?” 李桃扇见他果然在意,便安下心跪着,慢条斯理道:“妾身没进门的时候,听见太后娘娘念叨起您,言语之中似乎说您虽然踏实勤勉,但却未免太过泯然众人,也因此失了皇子的尊贵,给皇家丢颜面。” 赵揽庭的薄唇顿时抿在一起。 “太后娘娘还说,您军功虽厚,可那都是靠着几位能打仗的武将才得来的虚名,根本不值一提。”李桃扇觑着赵揽庭的神色,见他怒气已达眼底,便又重新试探道:“王爷,您真的要如此庸庸碌碌一生吗?” 赵揽庭的大手猛然捏碎了一个蓝底青花的茶盏,惊得李桃扇一抖。而后,他却抬眸盯着地上的李桃扇道:“你可知,挑拨皇室,是什么罪过?” 李桃扇拳头一紧,赶紧垂头撞地道:“妾身不敢。妾身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您是这瑞王府的天,是这瑞王府的地,妾身欺瞒您,挑拨您,对妾身自己有什么好处?” 在李桃扇的句句解释里,赵揽庭眼里的怀疑渐渐散去。的确,她没本事,也没胆子骗自己。这么说,皇祖母真的对自己不满了? 赵揽庭揉揉自己的眉心。在太子之上的长子实在不好做。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出风头便是对的,如今看来,却是让自己陷入另一种麻烦里了。“你起来吧。”他道。 李桃扇松了一口气,慢慢站起身,揉揉眼圈,走到赵揽庭身边道:“王爷您也不必焦急。您从前做得也是对的,毕竟将来太子是要登上大位的人,您太出类拔萃,一定会遭人嫉妒的。不过,咱们也不能显得太没本事了,您偶尔也要让天下之人知道知道瑞王的厉害。至于妾身,妾身也不会让您失望的。这些日子,妾身一直在准备女子科举,到时候妾身想试一试,成吗?” “你?”赵揽庭嗤笑。 李桃扇被笑得窝火,却还是忍住道:“您让妾身试试吧。妾身学了这些日子,自认已经不差了。娘亲之前给妾身找来的,可是前朝最有名的大儒。娘亲把他们夫妇都接来了,一个教我算术文才,另一个教我女红。” “若你赢了些名声又怎样?于瑞王府又有何益?”赵揽庭不屑道。 我不需要赢得什么名声,我只需要赢过太子妃就成了。李桃扇暗想。但对赵揽庭,她另有说辞。“我赢了些名声,那就是咱们瑞王府的名声呀。王爷,咱们可以不如太子府,但我们的日子也不能过得太差,更不能叫人瞧不起,不是吗?” “我看你是想赢得些名声,将来不输正妃吧?”赵揽庭觑了她一眼。但李桃扇看出,他并没有什么厌恶的意思。 她心中略略放松,点头道:“什么都瞒不过王爷。可您也知道,妾身如今父亲无官职,母亲又不得与官眷往来。这样的家世,您叫我如何与正妃比?妾身如此努力,也不过是想在正妃手底下谋些生路罢了。” “你想去便去吧。只是不得再入宫了。”赵揽庭懒懒道。“出去吧,我要静静。” “是。”李桃扇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成大半,不敢再奢求什么,连声答应下来,走出了书房。门口玉儿正候着,瞧见李桃扇出门,她赶紧凑过来。 瞧瞧玉儿穿的衣裳似乎还不如从前在小李府的时候,李桃扇一阵心疼。“等我考上丹冠就好了。到时候,王爷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宫里的那些人也会意识到,我比李清婳强。” “王爷还是不肯让咱们进私库吗?哪怕多给您些月例也行啊。”玉儿的确没想到嫁过来过得是这种日子。 “他一向谨慎惯了,唯恐我穿得太招摇,被皇家盯上。”李桃扇一边走一边不耐烦道:“果然太子跟王爷就是不一样的。你看看人家李清婳,今日穿得那件衣裳我瞧着比太后娘娘的还贵重,那裙尾的孔雀羽线据说价值百金。可人家太后娘娘就只高兴,半句不是都没说她。” 玉儿想想李清婳身边的燕儿。当初自己和燕儿都是徐氏买进府里的,分明自己更机灵些,可徐氏却留下了燕儿,而把自己送给了李桃扇。现在想想,还是燕儿有福气。 不过,李桃扇对玉儿的关心也只有一瞬,她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于是问道:“你打听明白没有?太子府真的没有再请夫子?” 玉儿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似乎是太子不许。” “那就好。这样的话,李清婳一定考不成丹冠了。”李桃扇抿抿唇。“对了,那个周南霜你也得帮我盯着。国子学府那,也就她算是个威胁了。” “嗯。” 与此同时,从宫中出来的李清婳简单用了一口午膳便进了书房。太子府极大,足以让二人各自拥有一间书房。李清婳的书房门前栽着桂花树,林揽熙的书房前则是一片翠竹。 距离女子科举的府试还有两三天,李清婳内心愈发焦急起来。她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个更大的念头,唯有在女子科举中取得头名才能更好地去做这件事。 她如今最头疼的是算术。文才这一门,她几乎已经能回回都拿到优上了。所以她这些日子一直在做算术的考题。 此刻,她正凝神望着眼前已经被勾画的乱七八糟的纸发呆。这道题实在太难了,她根本毫无头绪。正巧看见燕儿进来,她随手撂下玉笔,托着腮道:“太子爷呢?” “在前头书房呢。” 李清婳深深地吸一口气,又有点烦闷道:“之前不是说了给我请夫子到太子府的嘛。” 燕儿脸色一尴尬,吐着舌头道:“倒是请了的。可人家一听是给太子妃教书,一个两个全都不敢来了。” …… 李清婳咬咬牙。“太子妃又怎么了。” “据说是……害怕太子爷。”燕儿碎碎念道。“谁让太子爷做事那么凶了。据说在朝堂上这些日子咱们爷杀伐果断,之前跟着陛下的几位老臣因营私结党,全被咱们爷送到乡下养老去了。” 李清婳叹了一口气。她就知道是他惹的事。那这些考题,罢了,她拎起裙裾,从桌上拾起两张纸,奔着他书房的方向走去。《 》 55-60 ? 第 56 章 书房里头, 两位大臣正站在林揽熙面前回话。分明是六月,可二人的衣裳都有些发潮。因为这位太子爷从来也不露个笑脸,又每每总能以雷霆手腕治人, 浑然不讲人情。 “所以此事,微臣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办好。”一位紫衫大人试探着说道,眼里十分关注林揽熙的神情, 唯恐他露出半点不满意。 林揽熙实在对这些事不耐烦。要不是皇帝一直拿女子科举的事要挟自己, 他真是不爱管这乱七八糟的事。可现下放眼看去, 朝堂上的事竟有一半都压在自己的头上了。 …… 可想想一心筹备女子科举的李清婳,林揽熙又觉得无可奈何。自己的媳妇只能自己好好宠着, 权当为了她高兴吧。 林揽熙重新把心思回到眼前,又懒懒吩咐外头的人送些熟水过来。自从李清婳进了太子府之后,原本不能进后院的丫鬟们此刻也小半都得以进入了。但林揽熙还是习惯让太监们侍候着, 所以门外守着的都是小太监。当然, 这两日也有几个不开眼的丫鬟总想往书房转悠,让林揽熙烦躁不已。 这会,他正要与两位大臣念叨近来渝州蝗灾之事,忽然见到外头又出现一道娇丽的粉衫。林揽熙很是熟悉,那是太子府丫鬟们夏日所着的衣衫。 他蹙蹙眉, 正想说什么,竟见到那丫鬟端着熟水盘子走了进来。 林揽熙极厌恶这些人进入自己的书房。他懒懒一瞥, 便不耐烦地摆手道:“滚出去。” 外头的昌宁似乎也听见动静, 赶紧进来训道:“放肆, 这是太子爷的书房, 管事的没教过你吗?这里不可乱入。” 那小丫鬟似乎身子滞了一下, 随后便垂着头慌慌张张地跑出去。 林揽熙又是懒懒一瞥。 等等, 这身影…… 坏了, 林揽熙一脚踹在昌宁的身上。“你眼睛不好用?看不清那是谁?” 昌宁回忆了一下,傻眼道:“太……太子妃?” 林揽熙又是一脚,可这回嘴里骂的却是自己。接着,他便慌慌张张地追了出去。 留下两位大臣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太子爷不会是去追太子妃了吧?” “看上去正是如此。” “如此看来,太子爷也算通人情,并非是我们平时所看见那般。” “下官倒是听说,这位太子妃生得容貌如画,如江南美人。” “那也怪不得太子如此痴迷了。你瞧见太子爷方才紧张的样子没有?” “瞧见了。上回下官随着太子爷去西壤的时候,下官都没见过太子爷这般失神。” …… 林揽熙追到了李清婳的书房里头,这才看清楚果然李清婳今日妆容素淡,一身衣裳也与府里的丫鬟颜色相近。 他一时无奈,凑过去道:“你就不能穿得好看点?本王养不起你了啊?” 李清婳噘着嘴回眸看了他一眼。 林揽熙顿时没了脾气。“罢了,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你若高兴,一会就把宫中绣坊的人叫来再选,可好?” 说完这话,林揽熙自己都有些嫌弃自己。怎么一遇上李清婳,自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不要衣裳。”李清婳指指楠木嵌螺钿方案上的几页纸,央道:“不过就是有几道考题想让你给我讲讲罢了。” 之后,见林揽熙有些怔住,她又不好意思道:“我不知道你书房有人的,下回我不去了,成吗?” 林揽熙觉得,她这幅嗓子生来就是引诱自己的饵。她这幅可怜无辜的模样,更让林揽熙恨不得答应她所有事。 “有人也得去。下回我要是再认错你……”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却不知该如何说,只好叹道:“没有下回了。” 长春白石的盆景摆在手边,李清婳坐在青鸾牡丹团刻的紫檀椅上,比白石温润细腻的肌肤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林揽熙望着她,只觉得能在这房间呆一辈子。这样一来,也没了谈什么政事的心思,他索性让昌宁打发两位大臣出府,坐在李清婳身边,翻起那那几页蝇头小楷,瞧瞧到底是什么考题难住了她。 一道算术题,林揽熙给李清婳讲了三遍。但李清婳的脑子依然一团浆糊似的,满眼都写满了我没听懂。 “哪里没听懂?”林揽熙撂下笔问。 李清婳指了指他写下的第一行字。 “从第一行开始就没听懂?”林揽熙气得咬牙。可抬眸看她时,只见她的鹿眸流盼,虽懵懂,却更添风情。他心里的火气顿时消失殆尽,哄着人道:“这题不会,咱就不学了,乖。” “再讲一遍吧。”李清婳央着他道。她的娇音萦萦,让林揽熙庆幸自己不是真的夫子。否则,他定然是扛不住的。 “你瞧瞧时辰?”林揽熙指指外头。不知何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屋里四处都亮起了灯盏。李清婳这才想起来,二人都还没用晚膳。 可这道题……她不甘心地又看了一遍。 林揽熙舍不得她这幅样子,索性又拿起了笔,重新把那道算术题又讲了一遍。这一回,李清婳总算是听懂了。没等林揽熙说出最后几句话,她便接过话茬说完了剩下的部分,而后眼里带着希冀问道:“对吗?对吗?” “对。”林揽熙只觉得嗓子都冒烟了。 “太好了。”李清婳摇摇他的手。那温软的肌肤贴在林揽熙的手背上,让他心痒。 “夫子,你好不容易有空,不如我们都讲完,再用晚膳,可好?”李清婳托着腮问他,如柳摇花笑,娇媚自生。 “行吧。”在外头连半句话都不肯多说的林揽熙被磨得一点脾气都没有。“都讲完,还有哪道?” “不多了。”李清婳笑着,含娇细语地从旁边抽出一摞纸。 林揽熙宠溺地看了她一眼,随手接过那摞纸。然后,他翻了一页,又一页,再一页,再一页……接连翻了十三页之后,发现最后一页纸上赫然写着:第六十八题。 …… “还有六十八道题?”林揽熙气得咬牙切齿。 “你说过都要讲给我听的!”李清婳反倒比他更理直气壮。 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如江南雨前茶,清清自丽。 林揽熙的脾气被喜欢压下去,火气却彻底被勾上来。他凑近李清婳粉嫩微肿的唇,低声道:“李清婳,你当本夫子是不要钱的吗?” “不讲了,不讲了。”李清婳呢喃着向后躲去,鹿眸慌张。可她越慌张,似乎对面的人越得寸进尺。到最后,她只剩一件小衣,神智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次日一早,林揽熙还在睡梦里,便听见外头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伸手去寻,才发现不知何时旁边的妖孽已经离了床榻。 他本想再躺一会,可想起昨夜的折腾,又实在担心她的身子。无奈之下,索性起了身去瞧。待掀开帘帐,他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沐浴结束,此刻正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在读书。 林揽熙扯了一张柔缎过去,随手替她擦拭着头发,笑意浓浓道:“今儿还讲不讲了?” 他是裸着上身凑近的。一身的健硕肌肉,让李清婳只看了一眼便有些慌神。昨夜的翻云覆雨远胜前日,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玄妙,而非痛苦。 李清婳心里羞怯,却莫名又有悸动。两者夹杂,让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林揽熙似乎更喜欢,懒懒坐在她身边道:“今日本王休沐。” “我自己能想出来,不必给我讲题的。”李清婳慌慌张张地看向他。 那眉眼里的委屈与柔美,让林揽熙心疼又欢喜。可他故意板着脸,用下巴指了指桌案上的纸道:“想好了,那可有足足六十八道。” 李清婳咬咬唇。 林揽熙到底忍不住,凑上去吻了一口道:“我今儿不闹你了,可好?” 李清婳信了,眨巴着鹿眸道:“真的?” 林揽熙轻轻吻上她的额头,又低沉地嗯了一声。却没想到,李清婳竟伸着细嫩的双臂勉强将他抱住,又声音软软道:“夫子最好了。” 方才还下定决心做个好人的林揽熙咬起了牙。“李清婳,你知不知道,早上这功夫,是本王一日之中最精神的时候。” 李清婳一怔,随即便感受到似乎哪里不妥。她呀了一声,赶紧把胳膊松了下来。 二人如此闹了一早上,才吩咐燕儿传上早膳。二人一边用膳,一边指着那些李清婳不会的考题一起商量。 每讲完一道,林揽熙便给李清婳些时间让她细细思量。望着她认真的样子,林揽熙撂下手边的梗米粥,蹙眉道:“李清婳,你就这么想考上丹冠?你若喜欢,十个八个丹冠我也给得起。” “不只是考上丹冠而已。”李清婳的注意力从面前的考题转移到林揽熙的脸上。因吃了些辣,他的唇色渐深,配上一双上挑的眼尾,显得愈发蛊惑。她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方才的事,正色道:“我还有另外的一件事要做。这件事,只有成为丹冠,才能做好。” 林揽熙看着她一脸要强的样子,抿唇一笑。她真是,每种性格都长在了自己最喜欢的点上。 ? 第 57 章 转眼便到了府试的日子。起早, 林揽熙陪着她一道用了早膳,又细细嘱咐了几句,这才送她上了前往考院的马车。因是府试, 所以由各州府自行命题,林揽熙并不参与。 这一日要考两门,上午为算术, 下午为文才, 午膳只能在考院用, 不得外出。在距离考院还有数百尺的地方,马车被拦了下来, 小厮传话说是只能步行入内。李清婳点点头,命燕儿拎着自己的书袋,一道往考院走去。 那是一条比较僻静的道路, 加之李清婳来得又早, 所以路上的人并不多。她穿着一件蜜合色银丝万福素缎长裙,云鬓低垂,明眸如星,温柔又不失庄重。 但没等走多远,李清婳便瞧见前头有一位穿着玉蓝长裙的小丫鬟紧张兮兮地站在那。燕儿瞧了一眼, 便示意李清婳道:“太子妃,那好像是玉儿。” “还真是。”眼瞧着玉蓝衣裳的人走过来, 李清婳停下了脚步。“有事?” 玉儿眉眼皆是焦急, 点点头道:“问太子妃安。太子妃, 我家王妃让我在此候着, 务必转告您, 前头路上有人闹事, 您若是瞧见了, 千万不要多管,准时入考院要紧,一会衙门定会来人的。” “有人闹事?谁这么大胆子。”燕儿冲出来问。玉儿放眼打量这一位从前的旧友,见她一身芽黄色轻绸珠缎长裙,发髻上簪着半月形的珊瑚蜜蜡梳篦,手腕上更戴着一对海棠金丝镯。她不免讶异又心酸,一则羡慕李清婳对她如此大方,二来又感叹人各有命。 可偏偏燕儿又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穿戴又多贵重,但见她戴着的海棠金丝镯不断与书袋上的金扣摩擦着,就知道她压根不心疼。玉儿暗自摇头,回过神答话道:“不知是哪里来的腌臜货,凶狠得紧。咱们王妃也是怕太子妃吓着,才特意让我等在这。她方才也是机缘巧合,才得空跟我说句话。” 燕儿真诚地道了谢,李清婳也有些紧张,但想到衙门会来人,她的心便稍稍放下,从燕儿手里接过手袋,自己往前走去。 玉儿说得没错,前头果然有一位五大三粗的汉子此刻正扯着一位褐衫姑娘的衣领。那位姑娘就跟个草人似的,被他使劲拉扯着,半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一双脚在路上滑来滑去。 而那壮汉此刻站在路中间,目眦欲裂,眼底猩红,粗如人大腿的胳膊挥舞着,似乎一抬手就能把这条并不算宽的路挡得严严实实的。 李清婳停住脚步,那位身穿褐衫的姑娘似乎低低说了句什么,之后便见那男子勃然大怒起来,而后他竟一拳重重砸在了那姑娘的胸口。那姑娘哪里吃得住,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 这场景,让本就胆小的李清婳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考院楼上,刚好能把这街角的场景全都收归眼底。此刻京兆尹大人正弓着身子替李清婳捏一把汗。倒不是他多惦记李清婳,而是此刻林揽熙就站在眼前,眉头紧锁。 “这是她抽到的考题?”林揽熙咬着牙,瞪了京兆尹一眼。 京兆尹从天灵盖冷到了脚后跟,却还得硬着头皮道:“回太子爷的话,每个人在进入考院之前都会遇上不同的考题,用以考教德行。因路径不同,时辰不同,所以遇上的考题自然不同。太子妃,太子妃的确抽到的就是这道考题。臣以为,太子妃应该不会太过害怕,毕竟,毕竟……” 毕竟那是太子妃,谁敢招惹。 “那下回换你下去试试?”林揽熙又瞪了他一眼。这种考题出得简直没脑子,若真是把人吓着了,那又该如何去答接下来的两门考卷? 林揽熙越想越气,指着京兆尹道:“不会出题就别出。” 京兆尹应了声是。其实他也有些后悔了,不说太子妃,这一路来的许多都是盛京城的贵女,真要出点什么事,自己可兜不起。可他也是没法子,上头明令说是除了考教文才算术外,还得考教女子德行。他也没法子。 想到这,京兆尹开口解释道:“太子爷,其实这件事是这样的……” 他还没等说完,便见林揽熙抬起手,迅速喝止道:“闭嘴。” 京兆尹一下子把嘴闭上,而后顺着太子的目光向下看去。他能看清,太子妃似乎被吓得脸色已经惨白一片了。他又看向那位褐衫女子,见她嘴里竟然还在汩汩吐着鲜血。 换谁谁不怕啊。京兆尹后悔,这戏班子的戏,未免太好了点吧。现在,他不光替李清婳捏一把汗,更替自己的脑袋担心。这要是真把太子妃吓出个好歹,自己可没命了。 林揽熙的拳头紧紧捏着。他有心救人,但又知道,眼下看着李清婳的眼睛不只一双。此刻自己下去,无异于是让她与国试殿试无缘。 他生生忍住了,努力不去看她慌张的眉眼,局促的双手。 “这道题要怎么做才能合格?”林揽熙蹙眉问。 京兆尹结结巴巴道:“至,至少要上前劝阻那位壮汉,才能在德行考评中得优。” “你管那叫壮汉?”林揽熙咬着牙。那是巨人吧他。别说跟李清婳比了,就是跟自己手底下的暗卫比,那也是其中最凶神恶煞的一个。 “微,微臣也没想到……戏班子接活的时候,只说让微臣放心……”李清婳能不能得优,京兆尹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今年的政绩考评肯定是得不到优了。 林揽熙叹了一口气。这二楼的窗棂角度极好,他能将下头的场景一览无余。连李清婳那死死攥着手帕的小拳头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不敢想,以她那站在夫子的石台上说话都害怕的性子此刻该有多慌。 “要不,微臣去下头瞧瞧。”京兆尹试探道。 林揽熙忍着心疼摇头,没好气道:“此时下去,她的考绩自然就作废无用了。” 京兆尹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垂眸望着下头的场景。依他看,这件事大概也快结束了,因为此刻谁都瞧得出来,太子妃压根就不敢过去。“其实,在德行考绩中即使拿不到考绩,也未必就会影响太子妃的名次。毕竟,府试计较的是文才、算术和德行加在一起的总考绩。” 昌宁在旁也劝道:“正是这个理,再说,这德行一门是临时加上的,大概不少人都不会有什么好考绩,所以太子妃现在回去找人搬救兵都无妨。要紧的是,咱们太子妃别吓着就好。” 林揽熙倒不这么想。他注意到,李清婳的目光此刻正紧锁在那位受了伤的姑娘身上。她虽然害怕,可她眼底的担忧却越来越浓。 京兆尹站在一旁同样看着,蹙眉道:“此事的确是微臣的疏忽。回想上回在徐府遇上太子妃之时,臣本该思虑周全,为太子妃更换一道考题的。将心比心,若臣自幼胆小,遇上这场景大概也只敢去寻人相助。” “那倒未必。”林揽熙冷笑,指了指下头道:“你瞧。” 京兆尹的目光不过收回一瞬,此刻重新将目光移上去,这才发现原本自己认为一定会离开的太子妃竟然走到那壮汉跟前了。 那壮汉身高九尺,大臂几乎有女人的大腿那般粗细,胡子拉碴不说,眉眼也显得十分可憎。在他的对比下,太子妃几乎腰如柳枝,身如细雨。 林揽熙能看见李清婳是咽了咽口水,握紧了拳头才上前的。他心一紧,又是心疼又是喜欢。 京兆尹同样瞪大了眼睛。因为他不仅看见太子妃走上前去,而且还冲着那壮汉说了些什么。他心里一喜,赶紧上前道:“恭喜太子爷,太子妃此刻的考绩已经是优了。您放心,戏班子的班主交待得明明白白,此壮汉最多也就争辩两句就离开,决计不会让太子妃再受到半点惊吓了。” 林揽熙的脸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你确定?”他指了指下头,眼神同样一片猩红。 京兆尹赶紧往下看,结果便目瞪口呆地看见那壮汉竟然冲着李清婳挥起了拳头。虽然并不至于真的打上去,可一个挥拳头的动作加上他那显而易见地口吐莲花的神色,足以吓跑任何贵女了。 完了,这下太子妃还不吓得屁股尿流了。京兆尹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小命来。太子妃要是当众丢了人,那自己还能好? “爷,爷,您瞧!”昌宁忽然兴奋起来,指着下头道。心如死灰的京兆尹也看去,竟见到那温柔如水的太子妃此刻板着脸,伸手将那褐衫女子护在身后,一脸英姿飒爽的模样,生生将那壮汉逼退了。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京兆尹懵了。 林揽熙心疼得咬牙,指着她手里的玉喉笔道:“她把笔折断了,当成凶器威胁了那壮汉。”他一边说,一边想着李清婳此刻该有多慌。她的手还在微微的颤抖啊。 可他又忍不住替她骄傲。在方才他曾看见或听见的其他考题里,没有一个人像她做得这样好,做得这样周到。 “太子妃,太子妃是唯一一位救下了受害的姑娘的人。”京兆尹也呆住了。他想起上回在徐府看见的场景,那会的太子妃在人前拘谨又畏缩,始终拉着徐氏的手没有松开。 越是胆小的人,在这样的场景下越让人敬佩。 “太子爷,这不仅是优,得是上优吧。”昌宁一脸仰慕道。 ? 第 58 章 “正是啊。”林揽熙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考院里头, 准许考生进入的木铎之声还未响起,贵女们正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话。众人说得无非是方才遇上的场景,有人是遇上了身患能传染恶疾的病妇, 有人遇上了面容被烧毁的少年……众人这么一聊才发现,原来所有人都遇上了一道涉及德行的选择题。 周南霜刚开始还旁若无人地听着,可越听到后来心越凉。刚才她遇到的是一位即将被族人扭送到青楼卖身还赌债的姑娘。她本想管来着, 可那一伙人看上去凶神恶煞的, 实在不是省油的灯, 于是她就从路的另一侧绕开了。 现在想想,这很可能是考院出的一道考题啊。要不然好端端的, 为何会在一向僻静的考院路上遇上这幅场景呢?周南霜咬咬牙后悔起来。 李桃扇在这会也走了进来。她刚才遇上的是与李清婳同样的考题。她原本已经走过去了,但忽然发现那位姑娘嘴里吐出来的鲜血有些不对劲。她之前曾经试过血染的绣线,所以闻过鲜血的味道, 并非是那种酸甜的气味。 她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于是便佯装忘带了笔袋回去取,这才跟不远处的燕儿传了话,之后她又一人孤身过来劝了几句。她自视自己说得十分入情入理,绝对能让暗中窥探的主考满意。 所以此刻,进了门的李桃扇心里十分舒坦。特别是在听见很多人都没管遇上的闲事之后。 周南霜看着李桃扇得意, 忍不住问道:“看来王妃您是管了?” “自然要管。”李桃扇毫不犹豫道。“咱们从小饱读诗书,难道连基本的与人为善都做不到吗?” 周南霜咬咬牙, 哼道:“管不管也不要紧吧。真正算考绩的只有文才和算术, 又不会算咱们会不会帮别人的忙。” “那倒也未必吧。若是不算, 为何考院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安排这一个个场景呢?”李桃扇笑道。“我倒是听说, 之前有一年在男子科举的时候也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只不过那是在殿试之后。也是因此, 那年的新科状元才做了一日便被撤了下去。” 周南霜越听越后悔, 恨不得再重新进一遍考院。不过, 她转念想想,即便这事算作考绩,大概也不会太要紧。只要自己能在文才和算术上好好考,还是有考头名的希望的。 不过……周南霜忽然想起了李清婳。 而李桃扇也很快意识到她在想什么,笑着道:“郡主不必太过担忧,太子妃一定不会管这样的事的。” “真的吗?”周南霜眼里一喜。只要李清婳不跟自己抢,那自己就有很大的希望考得头名。 “当然是真的。”李桃扇笑道。“防备太子妃的不仅郡主一人。方才我已经提前派小丫鬟过去传话,要她不必在意路上遇上的事。” “她要是不听呢?” “她怎么会不听呢?我从小跟太子妃一起长大,再没见过比她还胆小的人了。就算嫁给太子又如何,真正遇到事的时候,她还是会六神无主。再说,你不知道那条路上的场景有多吓人……”李桃扇的红唇特意涂了艳粉色的口脂,平添许多妩媚。 “这么可怕?”周南霜听得心惊胆战。这要是换了自己,肯定也不敢上前的。她对李桃扇多了些佩服,却又担心道:“可是我认识李清婳的时候,感觉她没你说得那么胆小啊。” “你认识她再久,也没有本王妃认识她久吧。”李桃扇一改从前将周南霜视为高高在上的郡主时的语气。这种滋味让她觉得很好,她又一挑眉,拿下巴冲着门口点了点道:“你瞧,那不是来了?看看,脸都白成什么样了。” 周南霜看了一眼,果然见李清婳手里的手帕都皱成一团,一颗心也不由得放下大半。“太子妃。”她笑着走过去问礼,又道:“方才路上遇上的事,您没有管吧?我都听说了,这可真是太危险了。” 李清婳在进门之前就从褐衣女子口中得知这是一道考题了。其实论理这件事是不该说的,可褐衣少女实在不忍心李清婳继续担心下去。她都打算不参加考试,而去帮忙找医士了。 “倒是过问了一下。”李清婳的声音如琳琅珠玉。 “是吗?”周南霜吃吃一笑,反问道:“太子妃您是怎么过问的啊?” 李清婳还没等回答,考院里已经响起木铎之声。周南霜呵呵一笑,懒懒福了一福道:“希望太子妃真如您说得那样过问了一句吧,要不然可是会影响名次的呢。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件事若是没管,那文才和算术考得再好,也肯定赢不了头名了。” “也不必太过危言耸听了吧。”李清婳淡然笑笑。 周南霜的脸上泛起笑意,“太子妃,您别慌啊。我们这些人都是凡夫俗子教出来的,怎能比得过您呢。只需要太子爷稍稍授意,只怕您就能轻而易举地夺得头名吧。” 李桃扇在旁边瞪大眼睛看着,不敢相信周南霜竟然敢如此挑衅李清婳。大概是自己刚才说李清婳胆子小,所以给了她勇气吧。 不过李清婳并没有给人看笑话的机会。她的神色淡淡的,双手依然紧紧捏着帕子,声音依然轻柔,却又清晰入耳。 “一介郡主,也能质疑太子妃了吗?” 喧闹的院子随着这句话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把目光投降了周南霜。周南霜吸了一口气,立刻拿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是糊涂了,忘了李清婳已经是太子妃,还当是从前那个可以任由自己奚落的小姑娘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南霜赶紧解释。她能感受到,此刻众人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自己。她暗暗后悔。 而李清婳却不会为了这种人破坏考试的心情,在木铎之声里,她迎着众人的目光,毫不犹豫地走进了考室。 一天不快也不慢地过去。令李桃扇没想到的是,瑞王竟然亲自到考院门口接她了。李桃扇顿时觉得站在一众贵女里,面上有光。她清清喉咙走出去,当着众人的面故意问道:“王爷怎么有空亲自过来?” 没听见什么体贴的话。瑞王毕竟是个脚踏实地的人。他恭敬地冲着不远处的林揽熙抱抱手,低沉道:“本王是随太子爷一道过来的。” …… 李桃扇脸色顿时从得意变成了尴尬。不过好在瑞王总算还知道关心几句,给她找回了几分面子,“考得如何?方才听京兆尹大人说今日临时加了一道德行考题,一共只有七八人考过了?” “里头有臣妾一个呢。”李桃扇难掩自豪。她趁着众人走远,又凑到赵揽庭的耳边道:“王爷,连太子妃都没考过呢!” “不会吧。我瞧着太子爷心情尚好。”赵揽庭不敢相信。 “我骗你做什么。”李桃扇撇撇嘴。“真的!不信等过两日考绩出来了,您亲自瞧瞧便是。这一回,我一定能名列前茅。考得头名不敢说,但前三名是一定能考上的。”她这些日子可不是白读书的。 “那倒也不必,不丢人就成了。”赵揽庭点点头道。 李桃扇听出他语气里的敷衍,赶紧扯着帕子柔声道:“王爷,太后娘娘为您定下的正妃是康寿伯的孙女。这样的家世,臣妾与人家自然是争不得的。可臣妾也不服输,正如上回跟您说过的那样,他强任他强,可我也不想过得比人家差。再说,我为自己挣前程,不也是为您瑞王府抹金吗?” “你说这事我也想了。”赵揽庭看了李桃扇一眼。见她唇色艳粉,胭脂浓郁,比方才自己瞧见的太子妃不知浓艳了多少,不由蹙眉道:“你没生在帝王家,不知夺嫡的滋味。我只要保全瑞王府上下,不敢求什么超越太子的事。所以你也克制些你的比较之心,不要浓妆艳抹,不要僭越正妃,更不要轻易得罪太子妃。自然了,女子科举这事,你若有本事最好,若没本是,倒也是好事。” 一腔热血被浇了一盆冷水,李桃扇的脸色好看极了。她能看见不远处林揽熙一脸关切地跟李清婳说话的场景,还有不少太子府的人此刻都围在她边上,几乎将她宠成公主一般。而自己这呢,赵揽庭好像恨不得自己考倒数第一的样子,旁的王府的人就更是不在乎了。 她狠狠跺了跺脚,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输给李清婳。分明自己的相貌才干和胆气都比她强了数百倍。 玉儿捧着李桃扇的胳膊,心里也羡慕那边正大口大口吃点心,主子却半点不怪罪的燕儿,但面上还是要劝道:“王妃,等考绩出来的时候,大伙就知道您的厉害了。您让我传的话我都传过去了,太子妃肯定在德行考题那不如您。到时候一放榜,皇家也知道谁是好儿媳。” “对,到时候王爷也会为我高兴的。他现在只是不相信我能考好罢了。”李桃扇很有信心。 另一边的林揽熙与李清婳已经坐进了马车里。太子府的马车极大,铜骨绢顶,车辖嵌绿松石,车内更是足足能容下四五人。此刻,李清婳正兴高采烈地说着白日的考题,林揽熙微闭双眼听着,眼尾挑出极美的弧度。 “咕咕咕噜……” 林揽熙抿唇抬眸,但见她赧然地揉着小腹委屈道:“我饿了。在考院里没吃上几口午膳……” “晚上想吃什么?”林揽熙笑笑。“可以去宫里,也可以去太傅府,或者回太子府,亦或是,我带你去外头的酒楼。” 之前因为李清婳忙于读书,所以二人很少出门用膳。 “想回太傅府。”除了回门之外,李清婳还一直没回去呢。 “好,那我先让昌宁过去传话。”林揽熙毫不犹豫道。 李清婳歪着头看他一眼,但见他眉眼里温温柔柔的,心里一时喜欢,往他怀里蹭了蹭道:“林夫子怎么这么好呢。” 她的身子总是香香软软的,一凑过来,林揽熙顿觉火起。这小妖孽借口读书,已是七八日没让自己碰了。 ? 第 59 章 坐在多福轩里头, 林揽熙眼前的奏折愈发厚了。若说从前的林揽熙对政事毫无兴趣,然则此刻却不然。经过一件件事之后,他越发意识到, 一本奏折后头是无数百姓的生计,一道政令则凝聚着举国臣子的心血,样样不可忽视。 再说, 皇帝动不动就说政事繁杂, 身子不适, 总嚷嚷着要让贵妃侍疾。贵妃倒是很乐意侍疾,可回回都嚷着宫里的事没人打理, 想请太子妃出面。林揽熙听了半天也听明白了,敢情还是想让自己帮忙料理政事。 他自知推不过,索性应承下来。所以此刻多福轩里站着四五位大臣。林揽熙足足坐了一上午, 与这帮老奸巨猾也周旋了一上午。如此没等到午膳, 他觉得自己的头已经大了一圈。 “还有几位。”林揽熙眼底不耐,捏着眉心问。 “外头只有一位大臣了。”昌宁躬身道。 “传进来吧。”林揽熙叹口气。这一上午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三四盏茶都不中用。 昌宁答了一句是,很快把人请了进来。来的人倒是乖觉,脚步轻得仿佛身轻如燕。 林揽熙的目光低垂, 望着眼前的奏折。他手里是太子所用的玉玺,一印下去, 可号令千军。旁边的熏香炉里燃着他素日偏爱的草木香, 闻之如在竹林。 然而即便这室内凉爽舒适, 却也挡不住他的疲惫。“有事便奏, 别浪费时辰。”他抿唇冷声道。 然而听见的却不是大臣聒噪的声音, 而是一道轻柔的声音。“禀太子, 臣女有事要奏。” 林揽熙抬眸, 便见李清婳一袭素装,眉弯如月,唇淡如荷。此刻她手里举着一本奏折,神情自然却又严肃。 他眉眼柔和下来,忍不住笑笑,刚想告诉她别闹,却见她的睫毛微微有些颤抖,更是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林揽熙忽然意识到她是真的有要紧事要说。再瞧瞧她手里的奏折,那是寻常百姓亦可上达天听的普通折子,在官府里可凭户籍领到。 “你说吧。”林揽熙靠在椅背上,发现桌案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碗银耳雪梨羹。那雪梨被挖成圆润的小球,瞧着赏心悦目。银耳更是精挑细选,白润如小菊。 一尝之下,竟比看上去更加清甜可口,似乎还有一丝他平素喜欢的酸甜。 他一口气将雪梨羹一饮而尽,从喉头到胃的舒坦让他的心情好了许多。李清婳见他神色变好,这才柔柔说道:“府试之后便是国试,各府会选出考绩在前一百的女子赴盛京考试。可这些女子中有家境贫寒者,有族人阻碍者,如此种种,皆是困境。所以我想出川资,再请各府开通让文牒,以期不漏下一人。” 各府一百人,举国一千余人,川资大概在万两之上。林揽熙略略沉吟,便问道:“这就是你要做的大事?” “还不是。”李清婳摇摇头。 林揽熙觉得意外又有趣。他总也摸不透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但毫无疑问,她提出的这件事,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他感念她的细致,却又忍不住叹道:“这是好事,你又何必如此正式?” “因为这件事说来容易,其实并不简单。川资之数也算巨大,若不精选钦差,难免会有贪污藏私之人。还有通让文牒,这文牒要一户户相送,才能保证真的发挥作用。” 说话的功夫,李清婳已经站到林揽熙的桌案旁边,她修长嫩白的手指点在奏折上相关的文句上,声音娇柔,神色温婉。 林揽熙一时觉得,要是往后的奏折都由李清婳来念,那自己定然不会如此头疼。“过来。”他忍不住伸手。 李清婳推着他道:“我是来说正经事的。往后还有殿试,我若是不多练着胆气,定然不会取得好名次的。” “你想练胆气?”林揽熙起身将人揽住。 李清婳咬咬唇,心里又打起鼓来。她不得不承认,一被林揽熙揽住,她就什么都说不出来。说不清是胆小还是紧张局促,总之她窝火极了。偏偏林揽熙霸道得很,每回都缠着她不肯餍足。 “我不要。”李清婳用手推开他。 可她的手那样无力,在林揽熙挺括的胸膛面前,几乎如螳臂当车。 “你不要什么?说清楚,我就让你走。而且,还会答应你的折子。”林揽熙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李清婳的耳尖似乎在跟红宝石较劲,比比谁更红。“我……我……” 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林揽熙愈发不讲理了,将她的手扣在墙壁上,懒懒道:“李清婳,你要知道。川资的钦差、各府的文牒,若本王不松口……” “我不要你吻我!”李清婳鼓足勇气道。她的鹿眸上睫毛如蝴蝶振翅,抖得可爱。 “说得好。还有呢。”林揽熙的双眸锁住她的脸,眼底倒映着她的娇容。 “还有……还有不要,不要再要水了。今晚,我不想要水了……”李清婳的声音如蚊呐,如她在床榻上的声音一般。 “胆子是大了。”林揽熙忍不住肯定道。 “那你答应了?”李清婳试探地看向他。 “答应什么?”林揽熙吻上她的唇,感受到温热与柔软。更有银耳羹的香甜。 她定是偷吃了。 林揽熙迷醉在她的唇上。 李清婳被吻得神志模糊,手里却依然死死扯着自己的那本奏折。“你……答应不答应……”她问。 “今晚再说。”林揽熙轻轻在她的唇瓣上咬了一下。虽然不痛,但却让李清婳的神智在一瞬间抽离。 她软软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腰间。 虽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不过林揽熙总算效率极高。他不仅很快将川资拨了下去,也让各州府提前备好了文牒。一切都赶在放榜之前完成了。 另一边的瑞王府里,李桃扇正愁着正妃即将入府之事,以至于她都没心情准备国试了。按照皇太后的旨意,正妃会在立秋入府。而她这边,却连赵揽庭的心都没笼络上。从前刚成婚的时候,赵揽庭一旬里还能来她这七八日。可时间一长,他便故态复萌地又开始饮酒作乐,宿醉不归。 李桃扇每晚都一边读书一边等到月上梢头,连燕儿都有些熬不住。 侧殿的书房不怎么透风,李桃扇此刻吩咐人四窗都打开,却依然觉得闷闷的。这才六月初,她简直不敢想往后入了夏该怎么过。地窖里倒是屯着不少冰,可没有赵揽庭的吩咐,下人根本不会提前开窖。 毕竟照理是要7月份开始用冰的。 李桃扇只好指使小丫鬟轮番地摇扇子。 她的桌案上堆着厚厚的书本,全都是那位前朝的大儒要求她看完的篇目。她也算看明白了,这位大儒的手段无非是死记硬背。不过不得不承认,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她看的书多了,的确日渐进益。 “王妃,南霜郡主到了。”玉儿进门说道。 “她怎么来了?”李桃扇的眼珠转了转。如今嫁入皇家的她已经明白,像周南霜这种异姓王的女儿其实在宫里并不十分受宠,跟那些真正的公主可以说是天壤之别,所以她不怎么在意周南霜了。反倒是周南霜,看见她总是客客气气的。 “或许是有事吧。要是没要紧事的话,也不会来吧。”玉儿道。 李桃扇知道从来不能指望这个丫鬟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一时不由得有些无奈。可她身边又实在没有知根底的中用人手。娘亲倒是派了几位婆子过来,可娘也是省心的命,派来的人自然也只知道吃酒,全然没有心机和算计。 “给我换身衣裳,再去见她。”李桃扇说着,便见玉儿拎了一件金丝昙花的锦裙。她赶紧摇头道:“这件衣裳上回见她的时候穿过了,赶紧给我换一件。” “可是您最喜欢这件衣裳呀,而且这件衣裳也十分贵重。您瞧瞧这里头的金线……” 玉儿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她摇摇头道:“不成,不要这件。拿那件霞彩千色的鲛纱裙来。” “可那件衣裳不结实,穿不得几回的。”玉儿有些舍不得,但很快便被李桃扇瞪了一眼。她不敢再磨蹭,赶紧双手捧着衣裳送过来。 “侧妃已经准备国试了吗?”周南霜进门便笑道。她的身材细高,其实并不好看,不过渐渐懂了梳妆打扮,倒是比从前瞧着强了一些。 “郡主呢?”李桃扇反问。她跟周南霜许久没来往,摸不清她到底什么意思。不过她知道,周南霜很不喜欢李清婳。 “也就这两日就要放榜,等出了考绩再准备不迟。今儿我来不是想跟侧妃说这件事,而是想问问侧妃知不知道太子妃为各州府前百名女子出川资的事。”周南霜问道。 “她这样大方。”李桃扇嘴里嘟囔,其实并不奇怪。毕竟李清婳之前在赈灾的时候就没少干这样的事。 “是啊。所以我是来找王妃您商量的。我觉得或许是太子爷知道了什么,所以提前让太子妃做一些好事,用以彰显德行。王妃,这样的事用不上多少银子,就能博一个美名,您不想试试嘛?”周南霜怂恿道。 ? 第 60 章 “用不上多少银子?”李桃扇摇摇头。“那么多的人川资, 怎么可能用不上多少银子。人家是太子妃,拿多少银子都拿得出来,咱们跟人家又怎么比。” 周南霜没她这么酸, 她只在于自己的考绩,不想屈居人后罢了。能用银子办到的事,都不算什么事。不过她娘亲不太赞成, 觉得不应该把银子花在这种无用的地方, 所以她只好动用自己存下来的银子。而这银子她粗粗算了算, 却是还差小几千两,所以她才过来找李桃扇。 李桃扇的考绩一定没有自己好, 这样的好机会给她,不会威胁自己将来入殿试的名次。 “自然川资是一笔不少的银子。可眼下川资已经有人替咱们出过了,咱们要出的可以是另外一笔钱。比如说, 是供各处考生落脚的地方。这样的地方不必多精致, 只要有个枕头被褥就行了。这样算下来其实不用太多银子。而且我会出大头,只需要王妃你出一小部分就可以了。”周南霜劝道。 “其实我也不是拿不出银子来,只不过如今身为皇室之人,多少双眼睛都瞧着。若是太过铺张,难免有人会怀疑我们王爷。”李桃扇拿帕子按了按鼻子上的粉道。 “那倒也是。”周南霜已经懒得应对她这种谎话了。 二人的话还没等说完, 外头已经传来吵嚷的声音。下人很快过来传话,说是外头已经放榜了。因为事关王妃, 所以不少下人特意去看了看热闹。 “出考绩了?”周南霜顿时紧张起来。她几日没出门了, 没想到真就这个时候出了考绩。她捏起了手帕, 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 李桃扇同样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她已经派了得力的人手守在那, 既然已经放了榜, 那下人肯定会回来传话的。 果不其然, 没过多大一会, 已经有小丫鬟匆匆忙忙地跑进来。“恭喜王妃郡主,二位都已进入国试了。” “这不是废话吗?”周南霜嗔怪道。李桃扇也继续催:“你只说我们考了多少名?” “王妃看来很有信心的样子。”周南霜笑笑。 “那是自然的。郡主读书那么好,自然知道其中的辛苦。我努力了这么久,要是再没些回报,那就真是蠢笨了。”李桃扇不忘回了这么一句,而后又把目光转移到眼前的小丫鬟身上。“快说?!” “回王妃的话,您考了第九十七名。”小丫鬟低着头不敢看人,只敢看自己的鞋面。 “什么?”李桃扇咬咬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算上了德行考绩吗?” “是,您算术考得中良,文才考得下优,德行是中优。” 周南霜很明显地看见李桃扇的脸色一白。她心里暗自嘲笑,像这种从小未曾认真读过书的人哪里能比得过她们这些从小读到大的人。不过她眼下没时间多想。“那我呢?你可曾记住了?” “奴婢未曾记住,不过进门前在门房遇上了郡主跟前的人。那人也才从前头回来,奴婢便从他那抄得了您的考绩。” “说吧。”周南霜故作镇定,其实手心也出汗了。 “您考得第十八名。”小丫鬟道。 “才第十八名?”周南霜的指尖死死掐住了自己的手心,脸唰得红了。 小丫鬟倒是乖觉,赶紧道:“您算术考得上优,文才是上优……可惜德行是下良。” “德行德行,该死的德行!”周南霜一甩袖子,恨恨地坐回矮脚云腿椅上。她后悔当时怎么就没多管一管闲事呢。又恨那京兆尹安排的考题太过可气。 接着,二人反应过来,异口同声问道:“太子妃呢?” “太子妃?”小丫鬟怔了怔,她不记得侧妃嘱咐过要看太子妃的考绩。她一时有些紧张,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试探道:“王妃,敢问太子妃的名讳?” “李清婳!”周南霜抢白道。 “噢。”小丫鬟笃定了,昂首道:“王妃,郡主,若奴婢没记错,太子妃应该是头名。您不知道,眼下外头都在说太子妃厉害呢。您敢信吗?她的算术文才和德行考教竟然都是上优,而且主考特意把她的考卷与考绩榜一块贴在了告示上,奴婢是看不出什么的,可在那围观赞叹的人真是不少。” …… 小丫鬟浑然没意识到,眼门前的这两位脸色并不好看。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旁的丫鬟扯到一边去了。 留下周南霜咬着牙不敢相信。若论文才与算术的考绩,自己其实半点都不差啊。而另一边的李桃扇比周南霜更加难以接受现实。 说实话,她其实觉得眼下李清婳并没有自己努力。因为据自己所知,从宫里的应酬到贵人间的来往,李清婳比从前忙多了,肯定摸着书本的时候也少多了。可她偏偏就三门都得了上优。难道真的是她天资聪颖吗? 李桃扇微眯着眼,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她真的好想要一次能够超过李清婳的机会啊。不管是哪方面,只要能比她强一次就成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命好又聪明的人呢? 接着,李桃扇开始后悔自己跟赵揽庭夸下的海口了。若是比李清婳差得少也就罢了,偏偏差的是九十余名。也就是说,自己入殿试的机会简直比大海捞针还要渺茫。 李桃扇以为自己没脸见赵揽庭了。没想到当晚赵揽庭听见这事的时候,反倒有些高兴。“越不过太子妃是好事。既然这样,之后的国试也就不必去了。你好好养养身子,等到正妃入府,帮正妃打理些家事吧。” 她刚开始一听还有些高兴,可很快反应过来。赵揽庭看上去糊涂,但实际上是个聪明人。他让自己在正妃入府后帮忙打理家事,而不是此刻就开始打理家事。这就很意味深长了。 李桃扇不甘心地咽了一口气。她从丫鬟手里接过一碟什锦虾仁,柔柔放在他面前道:“自然是帮正妃打理咱们王府的。可眼下,我既然进了国试,若是不去,难免让人说些风言风语。您也知道,父皇很是在意女子科举一事,要不然也不会让太子爷亲自出面主考。既然如此,咱们身先示范,让普天女子都知道皇室亲力亲为,与民同考,不也是好事吗?” 赵揽庭沉吟了一下,随即咬了一口鲜美的虾肉点点头道:“那倒也是。反正你无论如何也考不过太子妃去,试试也无妨。” …… 李桃扇气得差点把嘴里的一口茄肉呛住。 赵揽庭没看见。或是看见了装作没看见,继续道:“眼下还能由着你折腾折腾,不枉咱们夫妻一场。不过往后等正妃入了府,你就要小心伺候着正妃,一切以正妃为先了。宠妾灭妻之事,在我赵揽庭身上永远不会发生。所以你要认清自己的地位。” 说罢这句话,他拿起手边的帕子轻轻擦了擦嘴,又拿跟前的茶水漱了口,随手将帕子往桌子上一撂道:“你继续用吧。往后不必做这么多菜,按照侧妃的位分,你一餐四个菜便足够了,不得僭越正妃。” 他一口一个正妃,让李桃扇吃得胃都拧巴了。连玉儿也有些看不过去,送走了赵揽庭后回来道:“王爷怎么如此看重正妃,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啊。” “能一样吗?那位正妃是太后娘娘选来的,据说小时候就在太后那挂了号的,年节太后都想着她。咱们这位爷,一向看皇家脸子。” “那咱们怎么办?王妃,夫人可是传话说要您想法子当上正妃的。” “我记得呢。”李桃扇不耐烦道。“你先告诉爹娘,再想法子给我凑些银子吧。再去告诉周南霜,就说她说的事我答应了。不过要她大肆宣扬一番,务必得让盛京城都知道我这个侧妃才行。” 虽然玉儿还没明白,但李桃扇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坚信如同此刻盛京城里的人都在夸赞李清婳一样,到时候人们也一定会如此夸赞自己。 而名望,正是她眼下所稀缺的东西。 另一边的太子府里,此刻李清婳也刚刚好拿到自己的考绩。“头名吗?”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教出来的学生,怎么不会是头名?”林揽熙窝火道。 李清婳的唇畔一点点泛起笑意,最后绽放出一朵耀目的花。“竟然是头名。我真是太意外了。我还以为,自己能考入国试就极好了呢。” “你也太没出息了些。”林揽熙依然嫌弃,可瞧着她高兴,唇角却忍不住扯得比她还大。不远处的昌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无奈地摇摇头。 “你怎么累成这样?”燕儿从身后的回廊绕过来,刚好遇上昌宁。 “喏。”昌宁指了指里头正用扇子努力在身后送风的林揽熙。“这位祖宗,为了让你家太子妃高兴,非要亲自回来送信。天可怜见,我坐在前头赶马车,差点被大日头晒死。” 燕儿被逗得咯咯笑。《 》 60-65 ? 第 61 章 驿馆里, 几位渝州来的应试女子正聚在一处说话。其中有人正摆弄着自己从家里带过来的布扎成的布偶,那布偶扎得活灵活现,一个能卖数十文。她便是指着这个来赚自己住宿的银子。 “你手都红了。”旁边有位身穿旧衫的女子路过的时候看了她一眼道。二人是同乡, 在这陌生的地界算是有了些情谊,见她如此辛苦,忍不住道。 “这就不错了。太子妃能为咱们出川资, 我能来盛京城看一眼, 已经是有福气了。若不然我家里还在为我如何赴京发愁呢。”布偶女子笑笑。 “那倒是。可惜像太子妃这样的好人太少了。”旧衫女子叹道。 “不少!快来快来。”一位头发被草绳绑着的少女从外头跑进来, 把几位外地来的女子都叫来一处,低声道:“你们还记得之前有一位什么侧妃给不少人安排了驿馆之事吗?” “记得。那些人可真有福气。还有一位什么郡主, 之前也安排过驿馆吧。可惜咱们来得太晚了,要不然也能赶上呢。”旧衫女子懊悔。 “你别着急啊。”草绳少女黠然一笑。“你们不知道,那位侧妃看着大方, 实际上安排的驿馆远在城郊, 而且一溜烟的土炕破铺盖,是咱们在家里都不用的那种。那些应试女子在那住了三四日,身上起了不少疹子,现下正在王府门口闹着呢。” “不要命了?敢去王府门前闹?”布偶女子捂住嘴巴。 “听说是有一位胆子大的姑娘先去的。然后王府里的人非但没有生气,而且还把人请进了王府, 让人住了下来。大伙刚开始还不信,后来见那姑娘真住的好好的, 大伙便都起了念头, 想去王府住着。你想想, 那可是王府啊。”草绳少女眼神流露出向往。她们虽然都读上了书, 但实际上都是因为自己的父兄是夫子的缘故或是其他的机缘巧合, 并非是因为家中能供得起她们读书。 “这么说, 眼下就咱们几个人没那个好福气了?旁的人要么沾郡主的光, 去了好的驿馆。再或者就是现下已经能去王府的。哎,可惜咱们几个,还要自己想发自谋住宿的银子。”旧衫女子更懊悔了。 “知足常乐吧,别这么想。我们进城那一日就看见了,在这盛京城,只要有手有脚的都能活得很好。实在不济,我们去绸缎铺子做些绣活,还能为殿试做准备呢。”布偶女子倒是想得开。 草绳少女瞥了她一眼,没有搭茬,而是看着旧衫少女道:“要不我们去试试运气?” “什么意思啊?”旧衫少女没理解。 “王府根本不记得把谁安排进了驿馆。”她有些颓然:“毕竟,咱们这些人,在人家眼里,长得都是一个样。” “你的意思是……”旧衫少女明白了,但还是有些紧张。她看了一眼布偶女子,知道她肯定不会答应,便冲着草绳少女使了使眼色。 李贵妃宫里。 犀皮圆盘里盛着小百枚桂味,个个圆润饱满,颜色红中微微泛绿。 “姑母,这也太多了。”李清婳刚刚知悉这些都是给自己的荔枝。她有点惊讶地看着李贵妃。 李贵妃哎呀一声道:“这算什么,一点荔枝罢了。一会还有一箱首饰,你都拿着。” 李清婳还没等问,李贵妃便捂着小腹道:“不是姑母大方,这些都是陛下赏的。只是不能让外人看着皇帝眼里只有太子和太子妃,所以借我的手罢了。” “陛下为什么要赏我呢?”李清婳还是不明白。她乌黑的发丝衬得脸色愈发白皙。 “他是心里有愧。”李贵妃毫不忌讳道。“你不知道,在你参加女子科举之前,陛下还念叨你是否会丢皇家的颜面,好不乐意呢。还劝太子说让你不要以太子妃的身份去考,太子没听。” “这样啊。”李清婳并不觉得吃惊和失落。毕竟,皇帝并不了解她学得如何。而事实也能够证明,的确世家大族的小姐往往学得不如那些小门小户的闺秀。 “那也不必这样奖赏我。” “这都是少的。”李贵妃懒懒翻了个白眼。“你不知道你这位皇帝公公都说了什么,私下跟我念叨的时候,说只怕你连前一百名都考不到,一个劲儿地担心丢了皇家颜面。直到发榜的时候,他还不敢信呢,最后让主考特意把你的考卷拿过去看了,这才一个劲的懊悔,说早知这样,应该大肆宣扬你参与女子科举之事。” 李清婳被逗得一笑,是与李贵妃截然相反的清丽。“其实这也是正常的。之前母亲也一直觉得我考不到前十。后来考绩出来的时候,母亲还亲自去放榜的地方瞧了呢。” “是啊,真不知你是怎么学得。”李贵妃望着自家婳婳,爱怜又喜欢。她现在明白为什么林揽熙被婳婳迷得神魂颠倒了。因为李清婳身上其实有很多林揽熙也有的长处。 比如她做事的坚持,比如她远超旁人的聪慧。 “可有好好准备国试和殿试?”李贵妃问。 李清婳点点头。“自然是有的。国试和殿试肯定更难,这些日子一定要好好努力的。” “都当了太子妃,现在也成了府试的头名,其实知难而退也是好的。”李贵妃到底也是有些担心婳婳的。她怕以婳婳的性子,若是国试或者殿试没考出好的考绩,会失落,会变得更加内向,到时候可就得不偿失了。 “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呀。”李清婳软软一笑。她喜欢现在越来越出众,越来越大胆的自己。只有这样的自己,才能真正配得上林揽熙。她上回远远瞧了一眼林揽熙在朝堂上的样子,那才是真的人中龙凤。 “好吧。”李贵妃没有再劝。她也看得出来,李清婳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婳婳了。甚至在盛京城里,她已经渐渐声名鹊起。不仅是读书好,而且心地善良。所有人都知道之前大笔的赈灾银还有这回应试女子们的川资都是李清婳出的。 “手里银子可还够?”李贵妃问。 “嗯。”李清婳点点头。“林揽熙把这些年存下来的银子都给我了。” 李贵妃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林揽熙手里的银子可是当初先皇后留下的嫁妆,即便不说价值十数万两,估计也差不多了。这么一想,眼前的婳婳可以说比自己手里银子充裕多了。 “行吧。”她舒展开胳膊靠在美人榻上。似乎因怀孕的缘故,她比从前更不在意自己的姿态。 “对了,之前你给那些没钱赴京的女子出了川资,为何之后的住宿盘缠,却不出了?难道有什么缘故在里头?”李贵妃又问。 “自然有的。”李清婳笑笑。“赶路的事谁都能将就,毕竟只有几日。可她们来了盛京城,从国试到殿试,少说也要半个月,多说也要一个半月,到时候就将就不得了。而且盛京城是处处都能赚钱的地方,连门口摆摊卖野花的都能日赚百文。可见,只要有手有脚,都能在这活下来。所以,我继续帮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你这孩子。”李贵妃虽然是嗔怪的语气,可实际上却很是赞同李清婳的话。她又念叨道:“之前听说豫王家那丫头和瑞王侧妃要管住宿盘缠的事,估计将来也闹得不成样子。” 从贵妃处出来,林揽熙已经候在外头。日光之下,他眉眼恣意,衣衫上的龙纹栩栩如生,威风凛然。 然而这幅傲慢的姿态在看见李清婳的一瞬间融化。他冲着来人伸出手,如见了光风霁月般笑道:“走,回去陪你读书。” “昨日不会的考题,你都已经教过了。我今日读就成了。”李清婳的声音比手指更柔软。 “那怎么行。”林揽熙蹙蹙眉,上调的眼尾写着狡猾。“来,我问你,“水镜则明烛须眉,平中淮,大匠取法焉,何解?” 林揽熙抿着嘴唇,眼神肃然。 李清婳一下子顿住。别说解释了,这句话她连听都没听过。她眼巴巴地把刚抽离的手指送回林揽熙的手心里,低声道:“那你再给我讲讲吧。” “这就对了。”林揽熙心满意足。“这可是男子科举前年的考题呢。” 身后的昌宁听了,不由得暗自摇了摇头。若不是昨晚他亲眼目睹林揽熙翻出了好几本又偏又难的书出来,他真就信了。 主子为了不被太子妃撵出书房,还真是……昌宁忍不住又摇了摇头。 不过林揽熙总算达成所愿,高高兴兴地坐在李清婳旁边读书。讲罢了老子的《天道》,他便坐在那批起奏折。他总觉得坐在李清婳身旁才舒服似的。 ? 第 62 章 因为李桃扇有孕, 所以瑞王向陛下求了恩典,特意让金静萍过去陪着。今日便是金静萍头一次进王府的日子。 如今李诚葛辞官不做,小李府一家的光景越发不如从前。好在手里的几间铺子尚在, 总算不至于饿着。而李桃扇也惦记亲娘,每每有了好东西便往回捎。所以此刻,金静萍一身的衣裳并不丢人。相反, 因她面容保养得好, 所以瞧上去竟有几分美艳。 她本以为女儿如今在瑞王府该混得风生水起, 没想到进了门之后才发现,那些下人似乎并不怎么拿自己当回事。直到金静萍清了清喉咙, 才有小丫鬟后知后觉地过来领人。 一路上,金静萍走走停停。入过宫的人,说实话再看瑞王府的红墙黄瓦, 说实话并不觉得有些贵气。而且这府邸是七八年前皇帝赏下来的, 那些装饰早就显得陈旧了。特别是七拐八拐还没到女儿住的地方,她就更不乐意了。 “你们眼下府里是谁管家?”金静萍一边走一边问跟前的丫鬟。她以为这些丫鬟总该是女儿的心腹。 没想到丫鬟却淡淡笑笑回道:“是咱们瑞王从前的奶娘管着呢。以后等将来的王妃入了府,便由将来的王妃管着。” “现成的王妃不用,用个奴才做什么。”金静萍嗔道。 那丫鬟心想自然是因为王爷信不过侧妃的缘故,不过她没说出来, 只是道侧妃如今养身子要紧。金静萍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却不想正巧路过两间屋子, 屋子门前正有一位姑娘在葡萄架底下梳头, 那一身的衣裳十分不起眼, 可一张脸却惊为天人。 “这是?”金锦萍问。 “这是咱们王爷和侧妃大发善心, 给那些没地方住的各州应试女子们腾出来住的地界。您瞧见的那一位, 便是潞州的头名呢。”小丫鬟信手拈来。 “这样不知根底的人就住进来, 像什么话!”金静萍摇摇头, 冲着那边嫌弃地看了一眼。 小丫鬟失笑道:“怎么是不知根底呢?夫人您有所不知,这些女子们都是饱读诗书呢。就说方才的那一位吧,那可是连我们王爷的诗都能和上的。” “她还跟你们王爷和诗?”金静萍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丫鬟自知失言,赶紧说只有那么一回罢了,可金静萍怎会善罢甘休。她方才就瞧着那女子手里用的折扇不像是女子之物,她心里一慌,扯过小丫鬟的手腕逼问道:“你还不说实话?” 等走到了李桃扇的房里,金静萍几乎已经面色煞白了。她死死咬着牙关,一进来瞧见李桃扇扶腰含笑的样子,愈发气不打一处来。“你个糊涂东西!”她挣脱身边丫鬟的手,一股脑坐在玫瑰椅上,将桌上给自己准备的山楂凉茶一饮而尽。 “娘亲这话什么意思?”李桃扇着急地摆摆手打发走了下人,胳膊护着自己的小腹坐下来,眉眼里写着困惑。 金静萍还想发火,可一瞧李桃扇的肚子,也只能把火气生生咽下去,叹道:“你这孩子怎么嫁了人就不中用了呢。我问你,这个月王爷是不是日日都回府,来过你屋子里几回?” “自从我有孕,王爷日日都回来呀。只不过……他不方便睡在我这,所以大多是看了我一眼便走了。娘亲,这样也不妥吗?”李桃扇问。 “何止是不妥。”金静萍嘴角抽动,眉眼里写着嘲讽与凄凉:“你身居后宅,难道连前院的事都不过问吗?” “王爷不让我过问。”李桃扇有些难堪。她知道自己是让娘亲失望了。 “不让你过问你就不问了?你爹爹这辈子可曾有这样的时候?府里的那两个妾室,哪个不是规规矩矩的。即便我如今落魄了,可她们也不敢欺负我半分。可你呢?王府里如今分明只有你一位侧妃,可你却连王爷的心都笼络不住,还让王爷瞧上了那些不干不净的女人。” “娘亲你在说什么啊?”李桃扇觉得胃口有些恶心,她赶紧抿了一口熟水压一压。 金静萍看着也有几分心疼,赶紧过去又替她续满熟水,随后见她脸色好了一些,这才叹道:“我的傻女儿啊,刚才那丫鬟都跟我说了,眼下全府都知道,王爷已经接连宠幸了两位乡下来的姑娘了,只等着她们参加完女子科举后便抬成妾。只瞒着你一个啊,我的傻桃扇,你怎么这么没福气啊。” 李桃扇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娘亲抹起了眼泪。“不,不会的。王爷他……”李桃扇的话说了一半,想起瑞王这些日子的确瞧着面容有些倦怠,像是夜里不足一般。而那些乡下来的应试女子,反而一个比一个神色红润。 她还以为是她们从没住过这样好的地方的缘故。 她还想起之前玉儿曾说漏嘴,说一位喜欢用草绳束发的女子忽然换了两根金丝线束发。玉儿一度怀疑是那位女子偷了谁的东西。 “你怎么就想着把这些人招进来呢?”金静萍拍着大腿感叹。“她们就像那蜜蜂见了有缝的鸡蛋似的,怎么会不往王爷身上扑啊。即便是留在府里做个丫鬟,也比她们从前过得日子强百倍吧。” 李桃扇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她终于明白当自己提议让那些女子搬离难以忍受的驿馆,而到王府来居住时,为何瑞王很痛快地同意了。也终于明白,之前周南霜来过一次后,眼神里的疑惑和嘲笑是什么意思。 “你瞧瞧人家李清婳,多聪明……”金静萍依然在拍大腿。“人家只提供川资,却半点不肯提起住宿一事。偏偏你啊,你怎么就这么争强好胜呢?没那个金刚钻,偏要揽那个瓷器活。要是咬着牙让她们在那些破驿馆住下去也好啊,非顾忌什么颜面,唯恐什么事闹大,把人都牵到自己的府里。现在好了吧,你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还没占上呢,就又要分给别人半亩。你瞧瞧人家李清婳……” “娘亲要是觉得李清婳好,怎么不去找她当女儿?!”李桃扇忽然失了耐心,嗷一嗓子喊着,吓得金静萍浑身一抖,竟住了口。 许是孕壮人胆,李桃扇继续埋怨道:“我又什么法子?我要家世没家世,要本事没本事,要不再熬些好名声出来,我在这能站稳脚跟吗?娘亲只知道要我一味厉害,一味地霸占王爷,可娘亲怎么不教教我什么好法子呢?对了,是了,娘亲您是没有法子的,因为您摊上了我爹爹这样的好丈夫。呵呵,要不是我爹爹,但凡换了个人,您也跟我一样没辙吧!” “你在说什么啊。”金静萍瘪着嘴嗔怪。 可李桃扇却不依不饶。“我知道李清婳厉害,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考头名,她所在的太子府里连个丫鬟都不准近太子的身。可我不是李清婳!我比不过她,她命好,她有福气,她遇上了林揽熙,宫里也都护着她。我怎么跟她比!我当然不甘心,可我没办法!我这辈子求的,就是比她强一次!一次而已!” “你……”金静萍提了口气,却又慢慢泄掉,变成了最无力的叹气。“你这孩子啊。” 母子两僵持了许久。半晌,李桃扇呐呐道:“我又能怎么办呢?眼下。” “眼下再把人撵出去也不妥了。外头已经在纷传你和郡主还有李清婳的好名声,你这个节骨眼撵人,简直是自讨苦吃。依我看……”金锦萍想说出个什么主意来,但脑子怎么转,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好在是没人知道的。”金锦萍半天没想出什么中用的话来,只好添了这么一句。 可纸到底包不住火。头扎草绳的少女名唤卢悦。她一向好交际。之前借机入了王府后,王府并不限制她们的行踪,所以她时不时要去书阁之类的地方转一转。这样出去的次数多了,难免会遇上旁的应试女子。 于是,瑞王府的事渐渐已经闹得盛京城里尽数知晓了。 偏偏这里头又有一位擅写话本的女子。因家境出众,她连李清婳的川资都没有。不过,她十分感念太子和太子妃二人让各地官府开具的文书。拜那文书所赐,她才能从吸人血的前夫家中逃离出来,如愿搬到了盛京。她不愁银子,因为她的话本卖得极好。 这一日曹雪柔正在书坊逛着。书坊里头摆在最前头的便是一位应试女子写得书。她随手翻了翻,半晌才看明白,里头是借故事写时事,把不少盛京城的事都写在了里头。 其实都不需要曹雪柔翻看,旁边那些人的吵嚷声就已经告诉她里头写的是什么了。 “哎,太子妃真是个好人啊。你瞧瞧,要不是太子妃,这位这么好的姑娘就不能参加府试了。” “我看的这个故事更感人。要不是太子妃想法子让府尹开出了路引,这位姑娘几乎要被人贩子活活打死了。” “哎,原本我还觉得太子妃是故意博个好名声呢。” “啧啧,你再瞧瞧这位瑞王侧妃,哎,也真是命苦啊。分明是要做好事,可惜却反倒被那些利欲熏心的女子害得府里多了好几位妾室。” “也是她自作孽吧。你们没看这本书的前头是怎么写的?人家那位郡主安排的驿馆,好歹说得过去,是人住的地方。可这一位呢,话说的好听,说安排了尽善尽美的住处,可实际上却安排在了城郊的山腰上。那地方都是骗过路人的,又脏又乱,不过就是便宜。你以为为什么她会让人住进王府里,还不是那些应试女子大张旗鼓地闹了起来,说是要告御状。” “可能她的确是手里没钱吧。” “听我家那一位说,如今瑞王未过门的正妃已经恨死她了。要不是她,瑞王府里可干净得很呢。” ? 第 63 章 李清婳从来不知瑞王府里头是什么样。她也不关心外头的日子。眼瞧着国试就要到了, 她每日都在忙着读书练字。又因府试考得不错,难免要把琴艺再捡一捡,所以每日便更忙碌了。 外头的动静她也一概不知, 但昌宁很是中用,每每都会把外面一些热闹事讲一讲,既让李清婳宽心, 也算让她偷得半日空闲。 转眼便到了国试前夕。这一回的考试比上回更加肃然, 不仅汇聚了来自大盛各地的前一百名女子, 而且考题也更晦涩。 虽然已经把明日要用的书袋检查过三四遍,可李清婳还是心有不安。她穿着一袭百花飞蝶的粉色锦衣, 赤着双足刚躺到榻上便又重新起身,走到桌案前头把书袋重新翻了一遍。 燕儿给她留了一盏蜡烛,既因她怕黑, 又因林揽熙还没回来。他被皇帝叫走了。 李清婳散着秀发重新躺回榻上, 将锦被扯到胸前。 这会,林揽熙披着月色回来,神色显然很匆忙。他一进门,脚步还未落稳,便见李清婳才刚闭上的双眼忽然睁开, 墨眸轻转,水润撩人。 林揽熙顿觉惊扰了她, 步子一轻赶紧问:“那我走?” 李清婳摇了摇头。她习惯了身边有他。 林揽熙唇边一笑, 赶紧将外衣扔下, 柔声道:“方才听昌宁说你晚膳没用多少, 我就猜到你是心里紧张。你怕什么?你是大盛的太子妃, 那些人只有给你下跪的份儿。” 其实这话并没什么用, 真正有用的是他那种浑然不在意的态度。他越不在意, 李清婳越觉得心里安定。 “我知道了。”李清婳乖巧点点头。林揽熙钻进屏风后头的木桶里沐浴更衣,之后很快与她一道躺在了榻上。 她身上似乎有桂花的香气。他轻轻揽住她的身子,将脸埋在她的发间,一天的倦意似乎在一瞬间扫去。 香香软软的人。 不过林揽熙不打算闹她。毕竟明日就要国试了。国试的考题难,也足足要坐上一天。他怎舍得让她睡不安稳。 可即便林揽熙老实,李清婳依然睡不着。她在床榻上来回翻了几个身后,敏锐地感受到了林揽熙粗重的呼吸声。他是女子科举的主考,又要预备着九月男子科举之事,所以这些日子也忙得厉害。李清婳心疼他,所以硬挺着不动弹。 可这样没睡熟的状态,一动不动很是不舒服,她只觉得胳膊都麻了。于是小心翼翼地趁着他的呼吸正浓,她赶紧轻轻转了个身。 林揽熙的呼吸忽然变轻,随即便又如常了。 她松了一口气,双眼瞪得大大的,瞧着帷帐上垂下来的金边玉珠香囊。可这样躺了一会,身子便又麻了。李清婳没法子,便打算再转个身。可恰巧,寝衣被林揽熙压住了一角。 她吁了一声,双手试探着抓起寝衣趁他呼吸的间隙抽出来。 “还是睡不着吗?”林揽熙声音低沉,语气倦然,一双大手却抬起来,轻轻拍在李清婳的背上。 他的手掌厚重,可动作却轻盈。一下一下。 李清婳被拍得有些舒服,张开嘴巴柔柔打了个呵欠。但脑子里似乎依然有一根弦紧紧绷着,让她闭不上双眼,也睡不安稳。 林揽熙拍了一会见她依然别别扭扭的,无奈道:“说什么也睡不着了?” “嗯。”李清婳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心里却很是愧疚。他明日也有要紧事去做,自己这样也实在难为他。 不过她还没等说出下一句话,便感受到身边的人迷迷糊糊起来,而后朝着自己的额头一吻。再之后,那温暖挺括的身子翻身而起,拎着外衣走出了门。 走了?李清婳心里有几分安定,却也有几分失望。他就这样走了呀。 李清婳背过身。 不过这样的失望还没等维持片刻,外头又想起脚步声。李清婳没动,很快感受到熟悉的人躺回身边。 接着,是书卷翻动的声音。 再之后,是他低哑的嗓音。“李清婳,我讲算术给你听啊。” 她经常一听算术就会睡着。 李清婳心里一暖,便听林揽熙真的捡了一道难题,一字一句地给她讲解起来。外头的蝉全被昌宁带着人捕得干干净净,只有夏夜里温热的气息。 屋内,林揽熙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像是羽毛搔在她的耳尖。李清婳本觉得这法子没用,可不知不觉间,呼吸渐沉。 次日一早,李清婳精神大好地起来,才发现林揽熙眼圈一片乌黑,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本算经。 …… 李清婳柔软的唇贴在了他的唇上。 主动的滋味很让人心悸。李清婳烧得脸红,赶紧扯着书袋逃出了房间。 留下林揽熙懒懒一笑。 国试同样在半月之内发了考绩。原本众人以为李清婳能考得府试的头名已经是倾尽全力,却没想到她在国试同样考得了头名。 别说百姓和群臣了,连皇帝都不敢相信,亲自把她的考卷拿过去瞧了半天,果然是远胜第二名。这还有什么说头?皇帝当即下令公开了李清婳的考卷,以示公平。 国试要取前五十名。因有孕疏于备考的李桃扇远远被抛在了后头,只考得第三百一十二名。而周南霜倒是厉害些,考得了第二十三名。余下的只有一位盛京贵女,剩下的全都是各地的应试女子。 值得一提的是,入住瑞王府的那位潞州才女考得第十二名。又因瑞王相求,所以太后当即下旨赐给了瑞王为妾室。 这一道旨意让有孕的李桃扇气得差点摔了一跤。 之后便是要预备殿试的事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其实就没剩什么好准备的了。皇帝不会问算术和文才的内容,更多的考得是临场策辩之智。所以李清婳反倒不像从前那么辛苦,除了练琴的时间多一些之外,倒是轻松许多。 练琴的事,自然也都由林揽熙陪着。 “我今儿下午要去惠光书院借书。”李清婳趁着往手指上缠护甲的空当,柔声说道。林揽熙嗯了一声,朗然站在窗下,一袭龙纹长衣显得贵气天成。 “今儿奏《赤壁》。”林揽熙淡淡道。 李清婳点点头,十根手指跃动在了琴弦上。 “来。”一曲作罢,林揽熙并不满意,摆摆手让她到跟前,不顾她的面红心跳,将人揽在怀里,手把手地教起来。 午睡的时间慵懒而舒坦。下午,燕儿侍候着李清婳重新上了妆,又一道送林揽熙出了门,这才不急不慢地奔着惠光书院去。 她依然喜欢从惠光书院借书,因为这里清净,书又新。 只是没想到,她今日在这碰上了李桃扇。二人都已为人妇,可衣着打扮浑然不同。李清婳挽着惊鸿髻,头戴金丝八宝攒珠簪,一身逶迤拖地的软烟罗云雾锦衣,腰肢纤细如柳,发丝蓬松如雾。李桃扇穿的却是宽松的水袖百褶流仙裙,碧霞罗的颜色,衬得她越发脸色红润。 “你来借话本?”李桃扇在问过礼之后看见燕儿手里的书,便惊呆了。李清婳看着玉儿手里的一摞策论书蹙蹙眉。 李桃扇没什么遮掩的心思,厌憎道:“王爷让我给陈蒙蒙来借书的。” 陈蒙蒙正是那位潞州才女的名字。 “怎么不是她自己来?”燕儿性格爽朗,诧异问道。 “王爷说惠光书院这还是我最为熟悉,而那陈蒙蒙,哼,王爷说她时间宝贵着呢。”李桃扇咬着牙,红艳的嘴唇几乎要增添一抹鲜血了。因为陈蒙蒙的考卷被皇帝随口赞扬了两句,所以赵揽庭更加拿她当个宝贝似的,浑然不把尚且有孕在身的自己放在眼里。 “就快考试了,你看这些东西做什么?太子爷也不管你吗?”李桃扇见她姿容几乎比从前更柔美,心里的妒火一阵大过一阵。这显然是被爱着的女人,要不然才不会这般精神。 “他管不了我。”李清婳语气轻快。她承认自己有炫耀的意思在里面,这也大概是自己这么多年来头一回炫耀什么。因为自己极不喜欢李桃扇,所以若能用这种炫耀让她以后少跟自己来往,那对自己就是百利而无一害。 可偏偏李桃扇不是这种性格。她越酸,问题便越多。“府里的事呢?你自己的衣裳用度呢?太子爷都不管你?” “不该如此吗?”李清婳笑着反问,之后再也不想理她,扭头离开了时书阁。 李桃扇望着她的背影,又看看自己的小腹,不由得悲从中来。她想,自己大概这辈子也比不过李清婳了。回头往往自己刚给陈蒙蒙借下的书,她真不知自己造的是什么孽。偏偏那个陈蒙蒙诗书皆通,为人又大气不拘小节,甚是对赵揽庭的胃口。 她只觉得自己如今在瑞王府算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只盼着将来正妃进府,能管制得了眼下越发猖獗的两位妾室吧。 李桃扇直到此刻才明白,自己这些年从娘亲那竟是什么都没学到的。 ? 第 64 章 对于一群从来没有入过朝堂的女子而言, 殿试的恢弘实在是难以想象的。光是那汉白玉的丹璧便看得人心颤。只见上面刻着九条神龙,个个威风赫赫,张牙舞爪。 站在石阶下的女子们为眼前的这一幕所震惊着, 久久回不过神来。李清婳也紧张,所以她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到屋顶的脊兽上。那是一只海马,在传说中代表着忠勇善良。 两旁宫人肃然垂手而立, 为这苍穹下最气势宏大的建筑增添了几抹庄严。李清婳站在那, 简直不敢想象上朝时的场景是什么样的。文武百官, 同色不同花纹的朝服,列于两侧, 便能决出举国大事来。 她一想想,便觉得心神颤抖。 殿试的顺序是按照进门的顺序安排的,李清婳排在中间。她能瞧见前头的女子如何战战兢兢地进去, 甚至偶尔还能听见皇帝清冷如玉掷的声音。 似乎这间大殿有能把人声聚拢的效果, 所以她听见的声音比从前见到皇帝时更加威武。更让人紧张的是,头一个女子几乎是双脚瘫软着被扶出来的。 旁边的周南霜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吓人吗?” 那女子路过二人身边,周南霜扯住她的胳膊问:“陛下问你什么了?” 女子的手指微微颤抖,双目低垂道:“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我没答上来。”说着话,她啜泣起来。“我什么都没答上来, 我白白辜负了爹娘, 也辜负了这么好的机会……” 大殿之上自然不许她大吵大嚷, 所以她很快被人带了下去。不过她带来的影响是, 周围所有人都开始担心甚至畏惧大殿里面的场景。在之前男子科举的时候, 她们也曾经听说过, 有不少男子面对皇帝时都会手软脚软, 更别提旁边还有胡须泛白的众阁老默默听着,以作等级之分。 李清婳能听见周南霜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郡主尚如此,更别提那些初入盛京城的女子。她们在看见皇城小门的时候就开始为之震撼,更别提此刻站在众大臣往日议政的地方了。 排在李清婳前头的女子进入不久后,随之有小太监把李清婳也请了进门。因知这是太子妃,所以来人不知比方才恭敬了多少倍,恨不得把腰贴在地上伺候着。 “请您在此候着,稍候会唤到您的名字。”小太监作揖道。李清婳点点头,才发觉自己站着的地方距离大殿只有一道帘帐隔着。这道帘帐是软烟罗所制,故而她能听着大殿上的一切动静,包括皇帝问的是什么考题。 她恍然明白,每个人都会提前进入大殿,正是为了听上一个人的考题,如此算作是给你提前准备的时间了。想到这,她不敢疏忽,赶紧竖着耳朵听起来。 而与此同时,隔着帘帐,大殿上坐着除了最上首的皇帝外,还有次之的林揽熙,亦还有十数位老臣。这些人手里都拿着应试女子的名册,每人都听其答而给出等级,同样以上优为佳,下劣为最差。 林揽熙坐在那,听完殿内女子的答话,随手给出了等级,便没有心情再去听那些老臣的点评,而是忍不住去寻外头的身影。隔着十分透薄的帘帐,他能瞧见她此刻正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不时还要轻轻按一按额头的汗珠。 他想起昨晚的场景。李清婳紧张得连晚膳都没吃,而且还浑浑噩噩地发起烧来。燕儿这才告诉自己,李清婳自小便有这毛病,胆小,遇上大事便会发烧。 林揽熙陪了一晚上,哄着人吃了两碗汤药,今儿早上才算勉强能爬起来。不过早膳依然没用几口。他眉心紧蹙,忍不住心疼起来。 细瞧李清婳,只见她早上还白皙的肤色此刻似乎又有些恢复了昨夜的潮红,清瘦的肩膀用力地一沉一浮,纤如细柳的腰肢旁是一双死死攥在一块的手。更要命的是,这边的声音稍微大些,她的身形便轻轻抖动一下。 林揽熙想起从前她站在惠光书院石台上讲学的场景,几乎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如今她虽然长进些,可此刻这般威严之下,大约还是胆小极了。 正在这会,大殿上的大太监喊出了下一位。许是知道这是太子妃,他的声音比方才多了些人情味。 然而林揽熙的神情并不妙,有人注意到,他的手突然抓紧了桌角。 众人哪里知道,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李清婳的步伐刚才踉跄了一下。 从前桀骜不驯的太子爷如今眼里大约只能装下太子妃一人了。林揽熙咬咬牙,忽然冷着嗓子道:“叫歇吧。” 皇帝最疼儿子,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于是除了已经考完的出了门之外,众女子都被请到了早已备好的茶室里头。毕竟殿试的时间要两日之久,中间歇上四五回都是正常的。 外头,李清婳长长吐了一口气,忍着发胀的头疼和一阵又一阵的恶心跟随宫人的指引往茶室走去。自然太子妃有太子妃的优待,她不必和那些人挤在一块,而是进了早已为她备好的御用茶室。 林揽熙早已等在那了。瞧见她进门,林揽熙似乎比她更难受,一把将人扶过来道:“还能撑得住吗?头热不热?” 她如江南烟雨下竹骨绸伞下的少女,眉眼含着阴雨天的轻愁,捂着胸口,泪珠儿在眼圈里晃荡着:“林揽熙,我怕得都恶心了。怎么办,我怕是不能考了。” 她果然慌得如当初被割了书包带子时的模样,而且有过之。 林揽熙拉着她的手坐下来,用那双这辈子没侍候过人的手给她倒了盏桂味熟水,又将眼前的什锦点心退过去,声音低柔道:“你想想,你在怕什么?” 李清婳摇摇头,“我不知道。” 太阳照进茶室的桌案上,冰扇转动,熏香幽幽。林揽熙也不急,咬了一口点心尝着还好,便又重新掰了一块递给她,见她好歹温吞吃了,心里才舒服一些,慢慢道:“有果必有因。世上从前没有无缘无故的事儿。” 李清婳抬眸看着他,嘴里轻轻嚼动,却感受不到什么滋味儿。 林揽熙继续道:“人都会害怕,但大多不会像你这样怕。若换了旁人是太子妃,只怕早就已经趾高气扬地进入大殿,恨不得横着走了。那些大臣哪个敢不给你面子,哪个敢嘲笑你,哪个敢给你出难题?就算你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也会说对对对,好好好。是不是?” 李清婳被他不急不躁的话逗笑。可这样一动,眼圈里的泪珠反而噼里啪啦落下来,惹得林揽熙心都要碎了。 他真是见不得她哭。 “可我就是怕。”李清婳咽下嘴里的点心,含颦的双眸委屈道:“我也不喜欢自己这样。从前在书院的时候,我总不喜欢帮夫子讲学,那滋味不好受极了。后来渐渐好了些,但今日不知为何,那种感觉又来了。我很慌,觉得……” “觉得什么?”林揽熙适时抓住她的话。 “觉得……”李清婳低下头,不知该如何继续说。 林揽熙将人揽在怀里,冲着她眉心轻轻吻了吻,道:“李清婳,你有故事要给我讲,对不对?” 李清婳带着微微的讶异看向他。 林揽熙轻轻尝尝她的唇,将人哄得耳尖有些红,才道:“我听着呢。李清婳,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你不会丢下我吗?”李清婳抬起下巴问。她的下颌线优雅而清晰,双眸如星辰一般。林揽熙一颗心全在她身上,半点分不出去,点点头道:“永远不会。” 他的眉眼敛起往日的所有散漫与矜贵,只有坚定。 李清婳向后坐回红木厚羽软椅上,一双白嫩纤细的手指却仍然攥着他的手。她轻轻呼了一口气,才要开口,外头便传来太监的声音:“太子爷,时辰到了。” 一句话让李清婳重新把话咽了回去。 林揽熙气得咬牙切齿,双眸里射出两道令人凛然的光。小太监自知是扰了一件要紧事,顿时吓了一个趔趄,求神拜佛地逃了出去。 可转过头来,李清婳却已经咬住了嘴唇。 林揽熙想说些什么,但瞧着她若有所思,又把话咽下,不急不催,却也不肯松开她的手。 “你就没有害怕的时候吗?”李清婳问。 林揽熙握着她的手,一双深邃的眼眸将人盛在眼底,眼尾带着不自觉的魅惑道:“李清婳,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事。人活一辈子总要遇上这样的事。然而其实怕与不怕,并非是那件事决定的,而是你的内心决定的。” 李清婳微微睁开双唇,惊讶地望着他。 林揽熙看着她,想起初见她的场景。他忍不住想,是不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注定了自己这辈子都陷在她身上。 外头催促的脚步声又传来,林揽熙见她继续思索着自己的话,忍不住打断道:“李清婳,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你胆小也好,胆大也罢,你都是我的婳婳。所以,胆小又怎么样,你丈夫有本事一辈子护着你。” “只要你开心,我就高兴了。”林揽熙问道:“你懂吗?” 看着李清婳似有犹疑,林揽熙继续道:“不过,无论如何,决定权,都在这里。”他轻轻点了点她的心脏。 李清婳感受到他的指尖的轻动与自己心脏跃动相互重叠。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章,正文部分就完结啦~后续还会有番外哦,感谢支持 ? 第 65 章 …… 有人的考题相同, 有人的考题不同。 因为轮到李清婳的时候中间歇了片刻,所以考题便要重新更换。而又因方才前头大殿并没有等二人,所以此刻在李清婳前面已经换了好几个人。 李清婳进门的时候, 听见的是皇帝的声音。“既然是南霜,那朕就不便出题了。宋爱卿,你出题吧。揽熙, 坐下听。” 林揽熙恋恋看了李清婳一眼, 方才大步走到前头坐下来, 蹙着眉听周南霜答考题。 宋茂零是翰林院的大儒。然越是大儒,出的考题反而越简单。但简单不代表考量不出女子的德行与见解。 “请郡主说说如今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宋茂零声如洪钟。 即便站在帘帐后头, 李清婳都能感受到周南霜此刻彻底呆住了。虽然之前听说过殿试的考题五花八门,上到天文地理下到算术文才,甚至还会出些对联之类的有趣题目, 可谁也想不到竟然还有这种问题。 周南霜实在想不出来眼前的这群大儒想听的答案到底是什么。一个女子, 还能有什么心愿?除了过得好点,嫁个好人,还能怎样?总不能抛头露面做买卖吧。 再说,她大小是个郡主。对了,她可以为百姓做点事!周南霜脑子里灵光一闪, 想起了自己之前做的好事,于是酝酿了片刻, 开口道:“如今我最大的心愿, 便是能为百姓做些什么!” 宋茂零拈着胡须点头, 却不再开口。而旁的大儒也低着头听着, 不时往眼前的名册上写写画画。毕竟是姑娘家, 谁也不好盯着看的。连皇帝眼前上有珠冕遮挡呢。 自觉找准了方向, 周南霜心里多了些底气, 继续道:“国试之前,我曾为不少应试女子出了住宿之资。若非有我,这些人大概要露宿街头,很可能进不得殿试,更不能为家门府邸增添荣耀。故而,臣女浅尝助人之乐,愿往后也能见难施援……” 再之后,周南霜旁征博引了一些典故,说了半炷香的功夫,直到鬓角都有了汗珠才作罢。瞧着众人的脸色还算不错,周南霜十分满意。在这巍峨的大殿之上,往日的聪慧都用出来三分都是好的。 最后,由小太监念出了她的考绩。“中优。” 周南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同时故意假装脚疼听起了后头李清婳的动静。她知道下一个便是李清婳了。 因她郡主的身份,小太监倒也没催促。左右已经考完了,不会有人怀疑什么舞弊之类的事。 谁都知道接下来要进来的正是太子妃。即便是宋茂零这种见惯世事的老臣,此刻也推了推水晶片看着即将走上来的人。 金碧辉煌的大殿,像是在一瞬间染上了江南的美。 李清婳站在那,如烟波三月的初春,如一幅传世佳画,让人心头欢喜,让人由衷欣赏。 几位老臣终于明白为何这位太子忙完政事便扎进太子府,极少出去寻乐子了。 考题还是上一道,所有人都很期待太子妃会有怎样的答案。不过在太子妃之前,周南霜和她前头的那一位用的都是同一道考题,因此大伙都已经听腻了那些什么救人于危难的话。毕竟,国之大,股肱之臣遍地,真轮不上几位姑娘出来救人。 宋茂零清了清喉咙,把刚才的考题重复了一遍。他本想叮嘱太子妃有些新意,不过瞧见帘帐后头又有下一位应试女子过来了,便住了口。 而此刻,李清婳正在垂眸换气。她的幅度极小,让人瞧不出毛病来。唯有林揽熙能看得出来,她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 努力定了定神。李清婳抬眸看了林揽熙一眼。伴随他的眼神而在脑海中响起的,是他方才说过的一番话。 其实一切都在于自己的内心。 可脑海中忽然闪过从前的一些片段。她心里便又是一阵犹疑。 站在后门处佯装揉脚的周南霜心头一喜,顿觉自己这回是稳超胜券了。 “香要燃尽。若是再答不出,便是下劣。”宋茂零再度出声提醒。 “宋大人不必徇私,时间已到。”大殿之内忽然响起林揽熙低哑却不容置疑的声音。 这么快?李清婳心里一慌,下意识地看向林揽熙,可他却正垂眸吹着杯中茶沫,并未看向自己。 李清婳死死咬住嘴唇。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样错失了殿试的好机会。 外头的周南霜雀跃着松开揉着脚踝的手指,笑道:“真蠢。” 是啊,李清婳也这样想。早在进入殿试之前,便有人曾说过,若是未在规定时间前开口作答,那么直接视作下劣。可她没想到,自己真的因为胆怯而错过了答题之机。 如此,便是下劣了? 李清婳反而觉得身子轻快起来。 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左右也是下劣了,不如便把这道考题答完吧。毕竟,这道考题其实真的问中了自己的心事。 想到这,她福了一福道:“请陛下允许臣女将此题答完。臣女如今最大的心愿是在大盛国土上遍设国学,广纳百姓读书,幼至垂髫,大之及笄,皆读其中。可占立乡府之所,有臣女一人资以束脩。” “若往后资不足,该何如?”不知哪位大臣问。 “凡从国学考中男子或女子科举者,无论往后何以谋生,每月皆要出资一份,用以修庠序,用以养师,用以置文房。”李清婳慨然答。 “资多少?”宋茂零追问。 “若谋生之收月达千两,则资二十两;若谋生之收月千文,则资二十文。如此各资其资,不以标准。”李清婳再答。 到这会,她的吴侬软语已能响彻大殿。而那些大儒也为李清婳的主意震惊着。他们意识到,这个主意,或许会改变大盛如今贵者有书读,贫者只能耕田捕鱼为生的局面。 这可是不俗的创世之举啊。 皇帝也起了兴致,继续问道:“此举意何在?于后世何干?” “陛下既然能提出女子科举,可见是愿天下人读书的。此广设国学之举虽艰,然往后利在千秋。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此乃百年后之盛景。而我大盛之国力,亦可比此时强百倍。”李清婳一字一句。 她的坚定与她方才的迟疑和蚊呐之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的话依然是吴侬软语,但此刻她的心愿却足以在大盛掀起滔天巨浪了。 之后,众人又问了其中的一些细节。原以为这不过是李清婳的一桩简单心愿,没想到后头越问越细,而李清婳的话也越答越多。 “若群民同室而读,有人志在科举,有人无志,何解?” “可设庠序学三等。其庠为基,授百家姓,授礼,授算术。其序为承,授四书五经。其学位专,授文才算数,天文地理,更可加六艺。” …… 一旁坐着的林揽熙眼里噙着淡淡的宠溺和骄傲。等到半晌,众人都问得差不多了,终于有人想起问他有什么想提的问题时,林揽熙才淡淡摆手道:“无话,上优便是。” 众人吸了一口凉气。这可是林揽熙在这坐了一上午,给出的唯一一个上优。 不过众人也不得不承认,若这样周全而完美的答案还得不到上优的话,那就没人能得了。于是,所有人都纷纷点了点头,附和林揽熙的话。 皇帝亦是拈须而笑。这个儿媳妇比自己想得还要好。 只有李清婳一人呆呆地站在大殿上,茫然听着小太监尖着嗓子喊出“上优”两个字,响彻大殿,传进每一位应试女子的耳中。 包括脸色早已变得铁青的周南霜。 “这是……”她看向林揽熙,见他眉眼淡然而潇洒,心里忽然明白过来。林揽熙所谓的时间已到,根本就是假话。 不过就是为了让自己放松下来罢了。 …… 她好气又好笑。 可皇帝眼里的柔和,众大臣的赞赏,包括林揽熙从未放开大的眼神,都让她的心里一点点安定下来。 的确,她要战胜的,只有自己的心而已。 坐在贵妃那等到了林揽熙忙完,二人牵着手一道回了太子府。惹得贵妃跟前的小丫鬟羡慕又赞叹,一个劲儿说二人蜜里调油。 可实际上,两个人一路说的都是要紧事。 夕阳照在六棱石子宫道上,二人仙姿玉貌走在一处,所有下人全都随之转过身,不敢多看一眼。林揽熙将李清婳的手紧紧握在手里,直到上了马车。 太子府距离皇宫并不远,但李清婳刚刚考完不想回去,林揽熙便吩咐昌宁将车赶到城郊的一处庄子里。那是一处能看见满天星辰的宝地。 庄子上的晚膳以鱼为主,倒是很对李清婳的胃口。她用了一小碗细米,吃光了桌上的一小根煎鱼,还有一道凉拌鱼脍。 膳后,又用了白盐漱口,方觉舒坦下来。 院内早已摆了两张摇椅,旁边垂着纱帐。为防蚊虫,又远远搁了几个香炉。刚刚擦黑的夜空中隐约有早到的星星已经擦亮眼睛。 这样的氛围简直最适合谈心。 白日未完的对话终于在此刻得以继续。《 》 【全文完】 ? 第 66 章 “父亲当初刚刚做官的时候, 母亲整日都与父亲一道忙着交际应酬,将我扔给祖母养着。那时候,徐铭洲和桃扇表妹也常与我在一处。后来有一回, 祖母丢了珍爱的多彩宝石簪子……” 林揽熙注意到,李清婳讲到这的时候,身子已经微微发抖。他坐起来, 随后扯了块毯子搭在她身上, 而后用手轻轻抚着她的背。 李清婳这才继续讲道:“我记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只记得桃扇说是我偷的, 徐铭洲站在一旁没说话。于是祖母将我关进了一见黑屋子里头。那间屋子没窗没灯,真黑啊, 我一个人在里面足足坐了一个晚上,也哭了一个晚上。” “那时你几岁了?” “大约六岁半?还是五岁半?我记不清了。可我记得那一晚的黑,记得那间屋子的冰冷, 记得那一晚上的饥饿。”李清婳叹了一口气。 林揽熙蹙着眉, 不敢想一个五六岁的姑娘那时的绝望。 “祖母性格倔强,第二日便来追问我是不是知道错了,我没拿,自然不会认错。于是她命人给我准备了些粥水,便让我继续在那间屋子里头思过。” “直到第三日。” 林揽熙的眉头几乎要印上一个川字了。 “第三日徐铭洲捧着那支簪子, 说是在鼠纹毯的下头寻着了,才算是救了我。不过, 外祖母坚信那是我藏起来的, 从那之后便时常训斥我。我一开口, 她便说错了, 我背起诗, 她笑我声音难听, 我举杯, 她说我姿势不雅……”李清婳将身子缩成一团,泪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我与父母亲说过一回,但父亲极孝顺,不忍心忤逆祖母。而且那时候,祖母的身子也不怎么好了。半年后,祖母过世,一切就更淡了。” “但委屈却是你受着。”林揽熙替她抹掉眼尾的泪痕。 李清婳不再说,只是肩膀轻轻抽动。林揽熙心里疼得攥紧拳头。他不明白,这么好的姑娘,自己当初怎么就把她欺负成那样。 她不是妖孽,她应该是一块世界上最贵重的美玉,一份珍宝。 林揽熙坐在她身边的云腿小椅上,将所有温柔都化作言语,轻声道:“往后这世上,再不会有一个给你委屈受的人了。” 我林揽熙发誓。 李清婳将头依偎在他的胳膊上,脸上的泪珠渐渐滑落,只余泪痕。 其实今日在大殿上的时候她就已经想通了。当她让所有大盛的权臣包括帝王都瞠目结舌的时候,她就已经想通了。 她李清婳的每句话都值得。 这一点,九泉之下的祖母也该明白了。 刚才还在慢声细语哄李清婳入睡的林揽熙出了门却满眼冰霜之气。在帝王之气渐浓的他的脸上,似乎那个从前的纨绔少年早已消失不见。 他三眼两语说了些自己的猜测,便冲着昌宁道:“查明白,若此事真如本王猜测的那般,你便直接杀了那徐铭洲。至于李氏,让瑞王休了,贬为庶人。” 林揽熙没李清婳那么善良单纯。好端端的多彩宝石簪子,怎么那么巧就能被徐铭洲找着?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李桃扇偷过东西后,求他隐瞒并帮忙。 殿试的考绩不出三日便出来了。正如周南霜在那日临走前所听见的那般,只有李清婳一个人拿到了包括皇帝在内所有人的上优,一举夺得了丹冠。 如中状元一般,女子丹冠实在是不俗的荣耀。虽没有游街相庆,可也几乎是与之相近的热闹了。 晨起便是阖宫家宴,太后亲自拉着李清婳的手,与她一道看戏。李贵妃坐在旁边,将胳膊环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轻笑。 各色夫人不时过来敬酒敬茶。唯一一个例外便是周南霜。这位郡主考得了殿试第十五名,虽也算是不俗,可比起李清婳来实在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她气得几乎扯坏了手里的帕子,然也无用,那日殿试的情景早已由百官散出去。她那回答因与前几位相似,而被人视作平淡。 至于瑞王侧妃,此刻连人影都没见。 这样闹腾到了傍晚时分,外头便已开始放烟花了。 周南霜眼睁睁瞧着林揽熙特意从前头的群臣宴上过来,亲自来接李清婳。太后称累不去,李贵妃也不动弹。如今群妃只剩下想头,谁也不敢去凑热闹。 周南霜这才看明白。这场烟花归根到底是给李清婳一人放的。她虽不喜男女之事,但此刻也不由得酸得牙痛。 汉白玉的石阶上,恢弘的重檐庑殿下,李清婳一袭金滚边凤尾宫装长裙,立在睥睨天下的男人身边。 在二人眼前,不仅有大盛的辉煌夜景,更有琼宇上的千重莲,万朵牡丹。随着嗖的一声响,璀璨奢靡的烟花点缀着天空,照耀着大盛的每一寸国土。 李清婳靠在林揽熙身边,一双鹿眸倒映着同样的璀璨,唇边绽开微微的笑意。 “恭喜啊,李丹冠。” “多亏了林夫子啊。”李清婳窝在他怀里撒娇。 林揽熙被她逗笑,如冰山融化在彩云之间。 然在这会,李清婳的胸口忽然轻轻起伏,接着见她红唇微张,身子向前一动。林揽熙诧异地看着她,却见她耳尖红得跟刚刚绽放的烟花似的,低声道:“殿试的时候,我就有些恶心。” 林揽熙眼里顿时绽放出狂喜。“李清婳?!”他将人死死抱住。 李清婳羞得脸颊潮红,好不容易挣开,便柔柔答应了:“嗯。” 她的吴侬细语,与林揽熙初见她时,一模一样。仿佛时光穿梭,他又回到了初见她的那一日。 一位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坐在那,遥遥一目。 让他原本要迈向红梅馆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于是鬼使神差的,他去找了尹夫子,而不是原本该去找的顾夫子。 “往后若得女儿,我一定不要她再被人欺负了去。”李清婳斩钉截铁说着,可那张脸依然温柔得如月色一般。 “我错了。我把整个大盛,都补偿给你,好不好?”林揽熙呢喃着吻向她。 他这辈子,只要她便足够了。 沉醉,沉醉,不知迷乱向何处……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自己撒花,嘿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