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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章 衔枚惊夜

作者:蓝猫为啥是灰的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齐王府的喧嚣,终究是散了。


    浓稠的夜色吞没了最后一丝车马声,只余下门前石狮旁几盏孤零零的气死风灯,在微凉的晚风里晃着昏黄的光晕,映着满地狼藉的炮竹碎屑和隐约的酒气。


    齐王楚承熠到底是实诚性子,宾客敬酒来者不拒,此刻已是烂醉如泥,魁梧的身躯几乎全压在两名健仆肩上,脑袋耷拉着,口中兀自含糊地嘟囔着“满上……再、再饮……”。那绛紫色的亲王常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透着一股英雄迟暮般的狼狈。


    晋王楚承烁亦是满面潮红,被晋王妃和一双儿女半扶半架着往外走。经过齐王身边时,他醉眼迷离地停下脚步,伸手拍了拍齐王那沉甸甸的肩膀,舌头打着卷,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皇……皇兄!你这……这就……不行了?哈哈……岁月……岁月不饶人啊!想当年……你我……嗝……在军中……三百碗……不醉……如今……这才……哪到哪……”


    晋王妃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赶忙用力拽了拽他的胳膊,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恳求:“殿下!慎言!快些回府吧!” 楚光垣和楚光城也在一旁连声劝着,几乎是生拉硬拽,才将这位还要“追忆往昔峥嵘”的父王拖向了那辆装饰华美的亲王车驾。


    齐王妃强撑着得体却难掩疲惫的笑容,将最后几位宾客送至门口。宁王楚禁楠落在最后,他看着齐王被搀扶进去那步履蹒跚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走到齐王妃身边,声音温和地叮嘱道:“承熠这孩子,太过实诚。回去多给他灌些醒酒汤,仔细伺候着。这年纪上来了,不比年轻时筋骨强健,身子要紧。”


    “多谢王叔关怀,侄媳记下了。”齐王妃感激地福了一礼,眉宇间的忧虑却化不开。


    楚尧也适时上前告辞。王晚晴本欲跟着祖父王衍和兄长王昶的车驾回府,楚尧却一把拉住了她微凉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与坚持:“晚晴,天色晚了,跟我一起,我先送你回太师府。”


    王晚晴看了看不远处祖父那辆沉穆得近乎压抑的马车,又迎上楚尧眼中清晰的关切,心头一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弱:“嗯,听尧姐姐的。” 于是,她便跟着楚尧,登上了那辆象征着皇家威仪的鸾凤车驾。云岫悄无声息地随侍在侧,细心地将车帘拢好。


    齐王府门外,最后的喧嚣也沉寂下来。石猛使劲揉了揉因长时间保持高度警戒而僵硬的肩颈,低声咕哝道:“娘的,总算完事了,站得俺老石膀子都酸了。”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关节发出咔哒的轻响,只想赶紧回营,倒在通铺上睡个天昏地暗。


    顾献安却依旧身姿挺拔如古松,目光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视着逐渐空旷、被黑暗吞噬的街道。他听到石猛的抱怨,并未回头,声音低沉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越是尾声,越易松懈。贼人若想动手,此刻正是良机。传令下去,打起精神,护送各府车驾安全离开辖区之前,一刻不得放松!”


    他的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石猛和周围几名原本有些松懈的兵卒神色一凛,立刻重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齐声低应:“是,队正!”


    夜色如墨,月光被流云遮掩,只透下些许朦胧的清辉,吝啬地洒在青石路面上。王衍的马车在前,楚尧的车驾在后,两列车马沿着宽阔的御街行驶了一段,便转入通往城东太师府的路径。这条路由齐王府西侧的一座单孔石拱桥连接,桥名“永通”,桥下河水在夜色中无声流淌,反射着零星寥落的灯火。过了桥,便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地带,左侧是幽暗的河道,水声潺潺;右侧则是一片规划整齐、但夜间人迹罕至的官家园林,林木蓊郁,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幽深。


    王衍的马车率先驶上了永通桥。桥面不算宽阔,仅容两车勉强交错。


    就在王衍的车驾刚刚驶下桥头,进入那片开阔地不过十余步的距离——


    异变,如同暗夜中骤然亮出的毒牙!


    “嗖!嗖!嗖!”


    凄厉的破空之声猛地撕裂了夜的宁静!从右侧园林茂密的林木阴影中,以及左侧河道旁摇曳的芦苇丛里,如同鬼魅般猛地蹿出二十余道黑影!这些人全身笼罩在紧身黑衣之中,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双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眼睛。他们动作迅捷如猎豹,落地几乎无声,甫一现身,便目标极其明确地直扑向王衍的马车!


    “有刺客!保护太师!” 王衍车驾旁的护卫头领肝胆俱裂,嘶声怒吼,声音因极致的惊怒而变了调。“仓啷啷——” 刀刃出鞘的摩擦声刺耳响起,王家家奴们慌忙拔刀迎敌,瞬间便与扑上来的黑衣人绞杀在一起!


    然而,王衍此番赴宴,所带护卫不过十余人,虽也是府中精选的好手,但面对这数量几乎倍之、且配合默契、招式狠辣异常的刺客,甫一交手便陷入了苦战。刺客们三人一组,进退有据,刀光闪烁间带着一股军队特有的简洁与高效,招招直奔要害!不过几个呼吸间,已有两名王家家奴惨叫着倒地,温热的鲜血泼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散发出浓重的腥气。


    “前面怎么回事?!” 楚尧的车驾刚上桥头,便听到了前方传来的激烈兵刃撞击声、嘶吼声与惨叫声。她心头一紧,猛地掀开车帘,正好看到王衍马车被围攻、护卫左支右绌的惊险一幕。


    “殿下!是太师车驾遇袭!” 陆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楚尧瞳孔骤缩,没有丝毫犹豫,对陆巡疾声道:“陆校尉,速带一半人手,前去救援太师!”


    “殿下!您的安危要紧……” 陆巡面露难色,他的职责是护卫公主周全。


    “快去!这是命令!” 楚尧语气斩钉截铁,那双平日含笑的明眸此刻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太师若有闪失,朝堂震动!我这里有护卫,快去!”


    “……遵命!” 陆巡不敢再迟疑,猛地一挥手,带着四名最为精锐的羽林卫,如猛虎下山般冲下石桥,悍然杀入战团!他们的加入,暂时稳住了岌岌可危的防线。


    前方的厮杀顿时变得更加惨烈,金铁交鸣、怒吼、濒死的哀嚎混杂在一起,在这寂静的夜空中远远传开,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弦。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


    就在楚尧全神贯注盯着前方混战,心神紧绷到极致之际——


    “咻——!”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哨音,突兀地从前方黑衣人中响起!


    哨音未落,从她们车驾的后方,石桥的另一端阴影里,以及桥下幽暗的水面旁,如同鬼魅般又悄无声息地冒出了五名黑衣人!这几人显然是被前方同伴成功拖住援兵后,执行第二波计划的奇兵!他们目标依旧明确——阻断后续增援,并试图绕过楚尧的车驾,与前方的刺客汇合,合力绞杀王衍!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楚尧这辆华贵显眼的鸾驾,但似乎接到了严令,并未将其作为首要目标。为首一人打了个凌厉的手势,五人便如蓄势待发的毒蛇,欲从车驾侧翼急速掠过。


    “保护公主!” 车驾旁剩余的四名羽林卫和公主府护卫厉声大喝,拔刀迎上,死死缠住了其中三人。


    但另外两名黑衣人身形极为滑溜,一个诡异的错步便晃过了拦截的护卫,脚尖在桥栏上猛地一蹬,竟如夜枭般腾空而起,意图直接从车驾上方飞跃而过!


    “晚晴!趴下别动!” 楚尧厉声喝道,眼中寒光迸射!常年习武磨砺出的果决心性,在此刻危机关头被彻底激发。她猛地探身,素手精准地扣住车厢内壁一处不起眼的暗格机括,“咔哒”轻响,一柄装饰精美、却寒光四溢的佩剑应声弹出——这是父皇特意为她备下以防万一的利器。


    几乎是同时,她纤细的身影如一道淡蓝色的轻烟,从车厢内疾掠而出,稳稳立于车辕之上!夜风拂动她的裙裾和鬓发,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此刻唯有冰雪般的冷静与悍勇。


    此时,一名黑衣人正从车顶上方凌空掠过。楚尧看准那稍纵即逝的时机,手腕骤然发力,长剑如毒蛇出洞,带着一点寒星,直刺那人身在半空、无从借力的腰腹空门!这一剑,去势快如闪电,角度刁钻狠辣,正是沈恪所授,专为实战搏杀的夺命招式!


    那黑衣人在空中听得下方恶风不善,心中骇然,百忙中强行拧转腰身,手中淬毒的短刀下意识向下格挡。


    “叮——!”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炸响,火星在夜色中四溅。楚尧只觉一股巨力从剑身传来,震得她虎口发麻,几乎握不住剑柄。但她咬紧牙关,剑势未尽,顺势向下狠狠一划!


    “嗤啦!” 布帛撕裂声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哼。那黑衣人腿上已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瞬间涌出。他落地时一个踉跄,又惊又怒地看向楚尧,显然万万没料到这金枝玉叶的公主,竟有如此身手和胆魄!


    另一名黑衣人见状,低吼一声,不再试图越过,转而挥动手中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弯刀,挟着凌厉的刀风,向楚尧当头劈来!意图将这个意外的“绊脚石”尽快清除。


    楚尧临危不乱,她深知自己气力远不如这些亡命之徒,绝不能硬拼。脚下步伐迅捷变幻,施展沈恪亲传的轻身功夫,向侧后方灵巧地滑开半步,那冰冷的刀锋几乎是擦着她的鼻尖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她脸颊生疼。同时,她手中长剑如影随形,不与对方硬碰,剑尖颤动,如同吐信的灵蛇,专挑其手腕、肘关节等薄弱之处攻击,剑光闪烁,灵动而致命。


    她心细如发,敏锐地察觉到这两名刺客对她似乎颇多顾忌,出手间束手束脚,凌厉的杀招到了她面前总会缓上一瞬,更多的只是想将她逼退,好尽快通过。他们不敢真的伤我…… 这个认知如同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他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有王太师!


    然而,即便如此,对方毕竟是经验老道的刺客,招式狠辣,力量悬殊。缠斗不过十余回合,楚尧便已感到气息紊乱,手臂酸软,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只能凭借精妙的身法和剑招勉力支撑,情势岌岌可危。


    就在那持弯刀的黑衣人寻得破绽,刀光再次暴涨,即将突破楚尧剑网之际——


    “贼子敢尔!”


    一声如同九天惊雷般的暴喝,猛地从桥头炸响!伴随着这声蕴含着急怒与杀气的怒吼,是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以及一道如离弦之箭般撕裂夜色、突入战场的挺拔身影!


    顾献安到了!


    他一直在密切关注各府车驾离去的情况,尤其是公主和太师这两路重中之重。前方厮杀声甫起,他心知不妙,当机立断,留下石猛带部分人警戒齐王府周边并迅速封锁相关路口,自己则亲率一队最为精锐的部下,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支援!


    人未至,那饱含愤怒与担忧的吼声已先声夺人!紧随其后的,是一道匹练般的雪亮刀光,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直取那名正对楚尧威胁最大的持弯刀黑衣人后心!


    那黑衣人听得背后恶风呼啸,劲气逼人,骇得魂飞魄散,百忙中强行拧身,将弯刀格挡于身后。


    “铛——!!”


    一声巨响,震得人耳膜发麻。那黑衣人只觉得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从刀上传来,整条手臂瞬间酸麻,短刀几乎脱手,蹬蹬蹬连退数步,方才卸去这股力道,心中骇然:“好强的劲力!”


    顾献安一招逼退强敌,身形毫不停滞,如旋风般卷入战团。他用的乃是标准的军中横刀,招式大开大阖,没有任何花哨,唯有速度、力量与精准的结合!刀光闪烁间,带着一股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惨烈杀气。


    他并不与黑衣人过多纠缠,刀锋所向,直指要害。或劈、或砍、或刺,每一刀都简洁高效,力求在最短时间内瓦解对手的战斗力。一名黑衣人挥刀斜斩,顾献安不闪不避,横刀上撩,以硬碰硬!


    “咔嚓!” 那黑衣人的刀竟被生生斩断!余势未消的刀锋在其胸前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那人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另一名黑衣人从侧面偷袭,顾献安仿佛背后长眼,一个迅捷无比的侧身旋踢,正中其手腕,骨裂声清晰可闻,短刀飞落。紧接着反手一刀,刀背重重拍在其颈侧,那人哼都没哼一声,软软倒地。


    不过呼吸之间,围攻楚尧的两名黑衣人一死一重伤,彻底失去战力!顾献安带来的巡防营兵士也如狼似虎地加入战局,与剩余的黑衣人及前方试图回援的刺客混战在一起。原本胶着的战况,因这支生力军的加入瞬间逆转!


    那为首的刺客见顾献安勇不可挡,宛若战神,己方精心策划的突袭优势已荡然无存,再缠斗下去,等到京城更多的官兵闻讯赶到,必将全军覆没。他眼中闪过一丝极端的不甘与狠厉,猛地从怀中掏出一物,奋力掷向空中!


    “咻——啪!”


    一枚赤红色的信号火箭尖啸着蹿上朦胧的夜空,猛地炸开一团微弱却无比刺目的红光,如同恶魔睁开的眼睛。


    信号发出,所有黑衣人如同接到了最高指令,毫不恋战,虚晃一招,便朝着四面八方事先规划好的路线溃散逃窜!有人如狸猫般钻入右侧幽深的园林,有人“噗通”跃入左侧冰冷的河道,有人则沿着狭窄曲折的巷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动作迅捷得惊人,路线刁钻默契,显然对这片地形了如指掌,且撤退方案经过无数次演练。


    “狗娘养的!别跑!” 石猛刚带人气喘吁吁地赶到桥头,见状气得哇哇大叫,拔出腰刀就要带人追击。


    “穷寇莫追!石猛!” 顾献安厉声喝止,他目光冰冷地扫过那些黑衣人消失的黑暗角落,如同最警惕的头狼,“地形复杂,敌暗我明,小心埋伏!清点伤亡,救治弟兄,加强四周警戒!”


    然而他终究喊晚了一步,石猛带着两名杀红了眼的士兵,已经一头扎进了旁边的巷子。


    顾献安无暇他顾,快步走到楚尧车前。见她持剑而立,呼吸略显急促,几缕乌黑的发丝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平日里莹白如玉的脸颊因方才的激斗而泛着运动后的红晕,但那一双明眸依旧清亮坚定,并无大碍。他悬到嗓子眼的心,这才重重落回实处,抱拳躬身,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劫后余生般的紧绷:“微臣救驾来迟,让殿下受惊了。”


    “殿下!您没事吧?” 这时,陆巡也提着滴血的长刀,满脸焦急地跑了回来,他身上溅了不少血点,甲胄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痕。


    楚尧目光迅速在他身上扫过,关切地问道:“受伤没有?”


    “谢殿下关心,末将无事,只是皮外伤,蹭破点儿皮。” 陆巡喘着粗气回道,“折了一个弟兄,还有两个挂了彩,好在伤得不重。”


    “伤兵立刻交给巡防营弟兄照料,” 楚尧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带着剩下的人,立刻去保护太师车驾,确保太师万无一失!”


    “殿下,这……您的安危……” 陆巡明显更担忧楚尧的处境,面露迟疑。


    “我这里自有顾队正护卫,无妨。” 楚尧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坚决,“执行命令,快去!”


    陆巡看了看一旁沉稳如山的顾献安,又看了看神色坚定的公主,终究不敢违抗,重重抱拳:“是!末将领命!” 转身便带着剩余羽林卫,迅速向王衍车驾靠拢。


    楚尧这才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将手中那柄沾了少许血迹的佩剑递给一旁脸色发白、却强自镇定的云岫。她看向顾献安,摇了摇头,唇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带着疲意的弧度:“顾队正言重了,你来得正是时候。” 她目光转向车厢内,那个蜷缩在角落、依旧瑟瑟发抖、小声啜泣的身影,声音放得极柔,“晚晴,别怕,已经没事了。”


    这时,石猛骂骂咧咧地带着人空手跑了回来,一脸晦气地汇报:“队正!他娘的!那帮杀才跑得比地里受了惊的兔子还快!对这片犄角旮旯熟得跟自家炕头似的,三拐两拐就都没影了!连根毛都没捞着!”


    顾献安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沉声下令:“石猛,你带一队人手,护送王太师车驾,务必安全送至太师府,亲眼确认太师安然入府!”


    “顾队正,” 楚尧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不必分兵了。先将太师安全送回府邸,确认无恙后,我再回宫。此刻敌踪未明,分散力量,恐为贼人所乘。”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顾献安沉静的侧脸上,语气带着一种商议,却又无比坚定,“合兵一处,一起走吧。”


    顾献安略一沉吟,觉得此言有理,便不再坚持,应道:“殿下思虑周全,深合兵法要义。如此,便依殿下之意。” 他随即转向一名腿脚伶俐的士兵,语速极快地命令,“你,速回大营,面禀周统领,详述此地遇袭经过、贼人特征及去向,请求立刻加派援手,沿路接应,并严密巡查附近所有街巷水道,搜捕可疑人等!”


    “得令!” 那士兵抱拳领命,转身如一阵风般冲向黑暗。


    队伍重新整肃,合兵一处。众人沉默地将敌我双方的尸首和伤员拖到路边,留下几名士兵看守,等待后续援军接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凝重。其余人马则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紧护卫着王衍和楚尧的两乘车驾,向着太师府的方向缓缓行去。经历了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每个人都紧握着兵器,警惕的目光如同梳篦般扫过道路两旁的任何阴影与声响。


    车厢内,楚尧轻轻揽住依旧低声啜泣、身子不住发抖的王晚晴,柔声安抚着,自己的心却一点点沉入冰冷的深渊。她撩开车帘一角,目光落在骑马护在车驾旁的那个挺拔身影上。顾献安坚毅的侧脸在灯笼摇晃的光晕中明灭不定,如同黑暗中指引方向的礁石。


    “顾队正,” 楚尧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车轮的辘辘声,“以你之见,今夜这些贼人,是何来历?”


    顾献安微微侧身,恭敬而沉稳地答道:“回殿下。观其进退有据,令行禁止,配合默契无间,招式狠辣直接,力求一击毙敌,毫无江湖草莽之气,且撤退时路线分明,效率极高……不似寻常匪类,倒更像是……经年累月、严苛训练出的军人。” 他话语含蓄,但其中蕴含的判断,却如重锤般敲在楚尧心上。


    楚尧的心像是骤然被浸入了冰窟。军人……这个判断,与她内心深处那个最不愿触及的猜想隐隐重合。是谁?究竟是谁,能动用如此规模的“军人”,在京城重地,行刺当朝太师?


    “还有一事,” 楚尧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继续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他们之前埋伏在桥头那片开阔地带,那里视野相对良好,并无太多隐蔽之处,他们是如何瞒过巡防营的反复巡查,提前设下埋伏的?”


    顾献安眉头紧锁,这也是他心中最大的疑团。他如实回答,语气凝重:“殿下明鉴。那片区域,微臣在此次寿宴安保之前,曾亲自带队,于不同时辰反复探查过多次。河道旁芦苇尚浅,难以藏匿大队人马;官家园林边缘视野相对开阔,且夜间锁闭。若要提前久藏其中而不被我巡防营察觉,几乎不可能。”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推测:“除非……他们并非提前久藏于此。而是算准了各府车驾离开齐王府的先后顺序和大致时辰,在车队经过前极短的时间内,从附近……我们日常巡查范围之外的隐秘据点,快速机动至埋伏地点。这份对巡防营巡逻规律、车队行进速度的精准把握,以及对这片地形的极致熟悉……”


    后面的话,顾献安没有再说下去。但楚尧已经完全听懂了。


    提前藏身在巡查范围之外,算准时机,快速到位……


    一股彻骨的寒意,如同毒蛇般从她的脊椎骨蜿蜒爬升,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变得冰凉。她无力地靠回柔软的车壁上,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车窗外,京城熟悉的夜景在黑暗中飞速倒退,那点点灯火此刻在她眼中,却再也映不出往日的繁华与安宁,只觉得那璀璨光影之下,是无边的暗潮涌动与森冷刺骨的杀机。


    车队安全抵达太师府。沉重的朱门早已洞开,府内灯火通明,得到消息的王府家丁、护卫如临大敌般涌出,刀剑出鞘,神色紧张。


    王晚晴下车时,双腿依旧软得如同棉花,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抓住楚尧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声音哽咽破碎:“尧姐姐……今晚……今晚要不是你……我……我真的好怕……好怕……” 她回头望了一眼祖父那辆沉寂得可怕的马车,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与深入骨髓的无助。


    楚尧用力回握了一下她冰冷汗湿的手,声音尽可能放得平稳:“都过去了,已经安全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喝碗安神汤,别再胡思乱想。” 她看着王晚晴被两名侍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步三回头地踏入那扇象征着权势与束缚的朱门,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这座看似钟鸣鼎食、鲜花着锦的太师府,内里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波涛与秘密?


    王衍在王崇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此刻发髻略显散乱,官袍上也沾染了些许尘土,但他依旧努力挺直了腰背。他轻轻推开儿子的手,独自整理了一下衣冠,步履沉稳地走到楚尧的车驾前,对着那垂下的织金车帘,深深一揖,语气沉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场生死刺杀从未发生:“老臣,拜谢公主殿下舍身相救之恩。今夜若无殿下临危不惧,仗义援手,老臣这把老骨头,恐怕就要交代在那永通桥畔了。”


    “太师言重了,” 楚尧隔着车帘,声音清晰地传出,“路见不平,尚需拔刀,何况太师乃国之柱石,岂容宵小猖獗?只是贼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在天子脚下、京城重地行刺当朝太师,此事关乎国体,定要彻查到底,严惩不贷!”


    “殿下所言极是。老臣,告退。” 王衍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在儿子和众多家丁护卫的簇拥下,转身,步履略显蹒跚却依旧维持着威仪,走进了那座深不见底的府邸。那苍老的背影在通明的灯火映照下,竟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寂与苍凉。


    送完太师,车队转向皇宫方向。


    夜色愈发深沉,长街空旷。


    楚尧对车外的顾献安道:“顾队正,刺客目标明确,是冲着太师而来。送至此处,我应当无碍了。巡防营职责已了,不必再远送,你们也辛苦了,早些回营歇息吧。”


    顾献安的声音透过车帘传来,依旧沉稳如山涧磐石,带着一种不容更改的坚持:“殿下,贼人虽暂退,但其心叵测,未必不会铤而走险。夜间路途漫长,难保没有伏兵。护送殿下安然返回宫禁,是微臣职责所在,亦是……分内之事。” 那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清晰地落入楚尧耳中。


    楚尧闻言,不再多言。分内之事…… 她于一片黑暗的车厢内,细细品味着这四个字,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心中那因刺杀、因朝局、因人心叵测而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一缕坚定的暖意,悄然融化了一丝缝隙。


    一路再无话,只有车轮单调地碾过青石路的辘辘声,以及巡防营兵士们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抵达森严宫门时,已是子夜时分。厚重的宫门在幽暗的夜色中发出沉闷的巨响,缓缓开启一道缝隙,露出里面那熟悉而又令人窒息的、被重重宫墙围困的天地。


    楚尧在云岫的搀扶下,于宫门内的阴影里驻足,回身望向宫门之外。


    顾献安依旧挺立在原地,身姿如标枪般笔直,静静地沐浴在清冷如水的月华之下。宫门内的灯火与他之间,隔着一道无形却难以逾越的鸿沟。


    “顾队正,” 她轻声道,声音在空旷的宫门洞内显得格外清晰,“今夜,多谢了。”


    顾献安在宫门外抱拳,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军礼:“此乃微臣本分。殿下安然回宫,微臣……便放心了。夜已深重,露寒霜重,请殿下速回宫歇息,保重凤体。”


    楚尧点了点头,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要将这个立于月光下、身影与忠诚都同样挺拔的身影刻入心底。随后,她毅然转身,扶着云岫的手,踏着宫门内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一步步走向那深不见底、遍布着荣华与枷锁的宫苑深处。


    那扇沉重的宫门,在她身后发出更为沉闷的、象征着隔绝的巨响,缓缓地、彻底地闭合。将门内与门外,变成了两个泾渭分明、难以相通的世界。


    顾献安直到那扇门完全严丝合缝,再也看不到那片淡黄色的衣角,听不到那细微的脚步声,才缓缓直起身。他凝望着那巍峨高耸、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蛰伏的宫墙,目光深邃如这漫漫长夜,其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京城的这潭静水,已被彻底搅浑。暗流,即将化为惊涛。


    他深吸一口子夜冰凉的空气,仿佛要将胸中的波澜尽数压下,握紧了腰间的刀柄,转身,对沉默等候的部下们沉声下令:


    “回营。”


    夜色,正浓。而这一夜衔枚惊魂所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向外扩散,终将席卷整个朝堂。


    这一章的内容,晋江的读者,尤其是追这部小说的读者会喜欢吗 ?尤其是文中大量男女主角武打的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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