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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章 营前试剑

作者:蓝猫为啥是灰的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晨光刚把巡防营北校场的点兵台染出半道金边,台下空地已经黑压压挤了数百号人。大多是裹着粗布短打的汉子,袖口裤脚都扎得紧紧的;也混着些穿青绸直裾的,腰杆挺得笔直,一看就是想靠军功搏出身的良家子。风里裹着初春的寒气,有人缩着脖子搓手,有人攥着拳头来回踱步,连呼吸都带着白气。


    顾献安站在人群靠后的地方,半旧的青布衣洗得发灰,袖口磨出了毛边,在一众或紧张或咋呼的人影里毫不起眼。但他脊梁挺得像杆枪,眼皮垂着,目光却稳稳落在点兵台上,连风刮起额前碎发都没动一下——这股沉劲儿,跟周围搓手跺脚的人格格不入。


    “都给老子安静!”点兵台上突然炸响一声吼,巡防营副将秦锋手里的马鞭往台柱上“啪”地一抽,黝黑的脸膛绷得像块铁,三角眼扫过台下,“巡防营是守皇城的,不是养闲汉的!考核就三项:弓马、力气、拳脚!三项都得乙等往上,差一项丙等,立马卷铺盖滚蛋!现在想退的,门在那边,不丢人!”


    台下静得能听见旗帜“猎猎”拍风的声儿。顾献安深吸一口凉气,肺里都凉透了,脑子却更清醒。他悄悄攥了攥拳,指节比常人粗一圈,掌心的茧子新旧叠着——那是常年握刀练出来的,硬得能磨破布。


    这条路,必须走通。


    头一项就是弓马,校场那头立着三排箭靶,红心上画的黑圈小得像铜钱。考生得从这头策马奔过去,在马背上开弓射箭。刚开场就傻了一半人——好些汉子别说骑马射箭,连马镫都踩不利索,要么揪着马鬃翻不上背,要么刚坐稳就被颠得东倒西歪,箭矢“嗖”地飞出去,要么扎在地上,要么擦着靶边飞了,引得场边兵卒哄笑,秦锋的骂声更是没停过:“废物!连马都骑不稳,回家抱孩子去!”


    “下一个,顾献安!”


    顾献安应声出列,脚步没半点迟疑。他抓着马缰翻身而上的动作没半分花哨,左脚踩镫、右腿一跨,身子一沉就坐稳了,比喝水还自然——这是他早年在边地跟驿卒学的,那时候跟着商队跑镖,骑马是保命的本事。“驾!”他手腕轻抖,缰绳勒出个小弧度,战马打了个响鼻,四蹄撒开就往前冲。


    风在耳边“呼呼”灌,马身颠簸得厉害,顾献安却像长在了马背上,腰胯跟着马的节奏轻轻起伏。五十步外的箭靶越来越近,他突然沉肩,左手稳稳托住弓身,右手三指捏着三支箭,“唰唰唰”连搭三下。


    “嗖!嗖!嗖!”


    三支箭几乎是贴着飞出去的,箭簇破空的声儿尖得刺耳。等战马冲过终点线,远处的箭靶前扬起一阵尘土——红心上,三支雕翎箭的尾羽还在“嗡嗡”颤,箭簇全扎在黑圈正中心。


    “满环!甲上!”验靶的军士扯着嗓子喊,声音都劈了。


    场边倒抽冷气的声音都齐了,连秦锋都挑了挑眉,三角眼在顾献安身上多停了两秒,手指头无意识地敲了敲马鞭。顾献安勒住马,翻身下来时脚步都没晃,只是悄悄吐了口气——刚才奔马时屏住的那口气,终于松了。


    第二项考力气,场中央摆着二石重的硬弓,得连续拉满五次;旁边还放着百斤重的石锁,要提起来稳在腰腹处,数到三才能放。一个黑塔似的汉子先上了,光着膀子,肌肉块子跟石头似的。他吼了一声,双臂一较劲,硬弓被拉得像轮满月,连拉五次,就是最后一次时额角青筋跳了跳。接着他单手抓住石锁,“嘿”地一声就举过胸口,稳了三秒才“砰”地放下,场边立马响起叫好声。


    “俺叫石猛!”汉子抹了把汗,咧嘴笑的时候露出两排白牙,眼神里全是得意,扫过人群时带着股“谁来都不好使”的劲儿。


    顾献安跟着上前,他身形比石猛瘦一圈,站在硬弓前显得有些单薄。有人在后面嘀咕:“这南方小子行不行啊?瞧着还没石猛的胳膊粗。”顾献安没理,深吸一口气,腰背先沉了沉,双手扣住弓柄,慢慢发力。硬弓“咯吱”作响,他的指节捏得泛白,鬓角沁出细汗,终于把弓拉成了满月。一次,两次,三次……五次拉完,他直起腰时气息略有些急,但没像旁人那样扶着腰喘气。


    到了石锁跟前,他没学石猛那样单手硬提,而是扎了个马步,双手扣住锁柄,低喝一声“起”,石锁被稳稳提至腰间。三秒时间不算长,可他的肩膀都在微微发抖,放下时“咚”地一声,地面都震了震。


    “石猛,甲中!顾献安,甲下!”考官喊完,石猛凑过来,拍了拍顾献安的肩膀,力道大得让顾献安晃了一下:“小子,可以啊!看着瘦,骨头里全是劲儿!”


    顾献安揉了揉被拍得发麻的肩膀,笑了笑:“石兄神力,我比不了。”


    最要命的是第三项,拳脚混战。数十人被赶到圈定的木栏里,锣声一响,谁倒地或者被打出栏外就算输,最后剩下二十人就算过。锣声刚落,圈里就乱成了一锅粥——呼喝声、拳头砸在肉上的闷响、还有人被踹得撞在围栏上“咚”地一声,连带着木栏都晃了晃。有人抱头蹲在地上装死,有人专挑软柿子捏,场面乱得像菜市场。


    顾献安没急着动手,他脚步轻快,像踩着点子似的在人群里绕。有个络腮胡见他“好欺负”,挥着拳头就砸过来,顾献安侧身一躲,胳膊肘顺势顶在对方腰眼上。络腮胡“哎哟”一声,弯腰就倒,半天没爬起来——这是他跟边军老兵学的,专打软肋,省力还管用。


    石猛那边则是另一番景象,他跟头猛虎似的,拳头抡得呼呼响,谁凑上去都被他一拳打退,要么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要么直接飞出栏外,所过之处没人敢拦。场边围观的兵卒看得过瘾,拍着巴掌喊:“石猛好样的!再来一个!”


    也有人嚼舌根:“瞧那南方小子细胳膊细腿的,怕是要被石猛拆了!”“北佬就是猛,拳头跟铁疙瘩似的!”


    没一会儿,圈里就剩下不到十个人,顾献安和石猛刚好对上了。石猛打得起劲,见顾献安身手灵活,眼睛一亮,吼了一声就冲过来,拳头带着风砸向顾献安面门——这一拳要是打实了,非得鼻青脸肿不可。


    顾献安瞳孔一缩,脚下踩着碎步往后滑,险得连石猛带起的风都刮到了脸颊。就在石猛拳头快碰到他鼻尖时,顾献安左手突然探出去,精准扣住石猛的手腕,顺势往自己身后一拉,右脚悄悄往石猛脚后跟一绊。这动作快得像闪电,石猛只觉得一股巧劲把自己往前带,下盘一虚,“砰”地一声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尘土都扬起来了。


    全场都静了,连嚼舌根的都闭了嘴。石猛趴在地上,晃了晃脑袋,好半天才翻过身来,脸涨得跟酱肘子似的,又红又紫。他瞪着顾献安,拳头捏得咯咯响,指节都泛白了。顾献安没趁机补拳,就站在原地,甚至往后退了半步,眼神干干净净的,没半点得意。


    “停!考核结束!”考官赶紧敲锣,生怕这黑汉子急眼了真打起来。


    石猛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到顾献安面前,瓮声瓮气地问:“你耍的啥妖法?俺咋就倒了?”


    “不是妖法,是巧劲。”顾献安声音平和,“石兄力气大,但出拳太猛,收不住力。要是遇到灵活点的对手,就容易被借力。”


    石猛愣了愣,挠了挠头——他虽鲁直,却不是不讲理的人。刚才那一下,确实是自己冲得太急,被对方顺着劲儿带倒的。他脸上的怒气慢慢消了,换成了一副不服气又佩服的样子,突然重重一抱拳:“俺输了!你本事比俺大!”


    顾献安赶紧拱手还礼:“承让了。”


    “你是北方人吧?”石猛突然问,“身手跟俺们北地的军汉似的。”


    “祖籍洪州,算南方人。”顾献安笑了笑。


    “南方人咋不来科举,跑来当兵?”石猛更奇了,“俺是家里穷,没读过书才来的,你看着像读过书的啊。”


    顾献安没说话,只是看了眼点兵台上的秦锋——他来当兵,不是为了搏出身,是为了那枚传家宝的忠勇印,为了祖上的冤屈。


    考核结果出来,顾献安三项全优,被编进左军第三卫。巧的是,石猛也在这一卫,还跟他睡隔壁铺。军营的日子苦得很,天不亮号角就跟催命似的,一炷香时间就得披甲持械站好队,慢了就要被教官骂。队列训练最磨人,一遍遍地转方向、齐步走,石猛总顺拐,被教官用马鞭抽了好几次,气得他直跺脚。


    顾献安就趁休息时,用胳膊肘轻轻撞他一下,嘴型比着“沉肩,迈左腿时摆右手”。石猛起初还不耐烦,试了两次发现真不拐了,之后再训练,就老往顾献安旁边凑,跟个跟屁虫似的。


    晚饭后难得休息,兵卒们大多瘫在通铺上哼哼,石猛却提着个酒坛,凑到坐在营房门口擦刀的顾献安身边,把酒坛往他面前一递:“喏,给你的。白天谢谢你教俺队列。”


    酒坛是粗陶的,还沾着泥点,里面的劣酒透着股辛辣味。顾献安抬头,看见石猛耳朵尖都红了,眼神躲闪着,一副“俺才不是特意给你买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接过酒坛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暖得身子都热了。


    “举手之劳。”他把酒坛递回去。


    石猛一屁股坐下,震得地上尘土都飞起来。他灌了一大口酒,抹了把嘴,大声说:“俺老石没读过书,就服有真本事的!你功夫好,人也不赖,比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官宦子弟强多了!以后在营里,俺罩着你!咱就是兄弟!”


    顾献安看着石猛被夕阳映红的侧脸,脸上还沾着训练时的尘土,笑容却比谁都真诚。他漂泊这么多年,见惯了世态炎凉,没想到在这冰冷的军营里,能遇到这么个直肠子的汉子。他拿起酒坛,跟石猛的酒坛重重一碰,发出“咚”的一声响。


    “好,兄弟。”


    夜色渐深,军营里静了下来,只有巡逻兵的脚步声“笃笃”响。顾献安躺在硬邦邦的通铺上,听着隔壁石猛震天的鼾声,却毫无睡意。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贴身放着半块忠勇印,冰凉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他想起了祖上的荣光,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更想起了那日官道上,鸾凤车驾里那双清亮的眼睛,带着点俏皮,又带着点好奇。


    “巡防营……”他在心里默念。他攥紧了拳头,指节的茧子硌着手心,眼里却亮得像有星子——这里不是终点,是他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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