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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 漱玉轩小聚

作者:蓝猫为啥是灰的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春日的阳光总带着股恰到好处的暖意,不似盛夏那般灼人,也不似寒冬那般瑟缩,裹着几分初夏将至的慵懒,透过永宁宫正殿的雕花窗棂斜斜漫进来。那窗棂是前朝遗留的老物件,酸枝木上雕着“百鸟朝凤”的纹样,每只鸟儿的羽翼都刻得根根分明,阳光穿过纹样的缝隙,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投出细碎的菱形光斑,随着微风拂动窗纱,光斑也轻轻晃悠,像撒了一地的碎钻。


    楚尧歪着身子靠在临窗的软榻上,榻上铺着厚厚的波斯毛毯,踩上去软乎乎的像陷进云朵里。她赤着脚晃悠着腿,雪白色的袜尖偶尔扫过毛毯上的缠枝莲纹样,指尖勾着窗棂下悬着的玉铃绳反复绕圈。那玉铃是西域进贡的羊脂白玉所制,铃舌是细巧的赤金,被她拽得轻轻晃动,撞出一串“叮铃——叮铃——”的脆响,像山涧里的清泉滴落在青石上,生生把殿里沉滞的静气撞得七零八落。


    从西郊母亲陵前回来已有多日,那股裹着松针与新土的清寒气息,仿佛还沾在她素色的裙摆上,即便殿内四角的银丝炭炉烧得正旺,熏笼里的百合香袅袅缠绕着殿顶的藻井,也总压不住那点从骨缝里渗出来的凉意。宫墙里的日子又滑回了一成不变的老模样:天刚蒙蒙亮,羽林军统领沈恪就会准时候在演武场,陪着她练一个时辰的剑法;早膳后半个时辰,中书阁的桓文远先生便会捧着经卷前来,教她啃读《左传》,连批注都要跟几位皇子一样,用蝇头小楷写得工工整整;待到晌午,先生退去,这诺大的永宁宫就只剩满殿的空寂,连个说话的人都难找。


    楚尧倒不讨厌这些。可最熬人的,是下了课之后的空当。从前母亲还在时,晚膳后会陪着她坐在廊下摆棋谱,教她辨认院子里新开的牡丹品种,遇着月圆之夜,还会给她讲江南水乡的故事——母亲是江南人,说起故乡的乌篷船、油纸伞时,眼里总闪着温柔的光。


    如今母亲不在了,父皇被堆积如山的奏折绊在勤政殿,连一起用膳的次数都屈指可数;皇后身子弱,常年在坤宁宫静养,偶尔召她过去,也只是叮嘱些“女子当娴静”的话;弟弟才刚满五岁,身体弱需要她照顾。楚尧只能自己跟自己下棋,把棋子摆得满桌都是;翻到本前朝棋手的孤谱,能宝贝得藏在枕头底下,翻得书页边角起毛,连每个注解都背得滚瓜烂熟。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五年。从十岁母亲离世那年算起,六千多个日夜,稳当是稳当,却闷得像盖着锦缎的罐子,外面看着光鲜亮丽,内里却密不透风,连点新鲜空气都透不进来。前几日祭母出宫,隔着马车帘听见街市上货郎的叫卖声、孩童追闹的笑闹声,那股子鲜活的烟火气,现在想起来还让她心头发痒。更让她念着的,是那日街头惊鸿一瞥的盗匪闹剧——灰头土脸的匪徒、乱作一团的人群,还有那个突然从巷口冲出来的布衣青年。


    想起顾献安,楚尧的指尖忽然微微发麻。她至今记得他穿着的那件浆洗得发硬的灰布袍子,手肘处打了个整齐的青布补丁,却难掩挺拔的身形;记得他避开盗匪刀锋时的利落身法,脚下的步法诡异却精准,像风一样飘忽;更记得他亮出那枚铜印时的眼神,坦荡、坚定,带着一股不卑不亢的傲气,像寒夜里的星光,亮得晃人眼。


    “公主,晋王殿下进宫了!刚过了金水桥,往勤政殿去呢!”云岫轻手轻脚地掀帘进来,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惊了殿内的静气,可眼里却藏不住笑意——她跟着楚尧十几年,最清楚自家公主这些日子盼着啥,不就是盼着晋王兑现承诺,带她去巡防营看操练嘛。


    楚尧“嗖”地一下直起身,方才那股子慵懒劲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赤着脚就从软榻上跳下来,踩在毛毯上还没站稳,就抓着云岫的手腕往外冲:“走!快跟我去堵他!”路过门槛时,裙摆被绊了一下,差点摔个趔趄,亏得云岫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楚尧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声音里又气又喜,带着几分少女的娇嗔:“这说话不算话的家伙,可算让我等着了!”


    楚尧一路拉着云岫往勤政殿方向跑,路过御花园时,惊得几只在牡丹丛里啄食的麻雀扑棱棱飞起。负责打理御花园的老太监连忙上前行礼,刚要开口问安,就见公主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裙角扫过开得正盛的芍药花,带起几片花瓣飘落。云岫跟在后面,一边给老太监赔笑,一边气喘吁吁地喊:“公主,慢着点,小心脚下!”


    前阵子晋王拍着胸脯说要带她去巡防营看操练,她天天扒着宫墙等,结果等了快十天,连晋王的影子都没见着。楚尧早认定他是食言了,却不知道晋王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北凉那边有异动,他既要跟着兵部查粮草,又要去营里看布防,连喝口热茶的功夫都没有。这会儿刚从勤政殿汇报完工作出来,就被个黄影扑了个正着。


    “大骗子!”楚尧踮起脚尖,伸手就往晋王的胳膊上拍了一下,力道不大,更像是撒娇耍赖。


    晋王正跟兵部尚书说着话,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往后跳了半步,看清是楚尧,才松了口气,无奈地笑了:“我的小祖宗!你想吓死你三哥啊?”他走上前,伸手想揉楚尧的头发,却被她偏头躲开。晋王看着她噘着嘴的模样,越发觉得好笑:“这几日真不是故意爽约,北凉那边闹得紧,我连家都没回几趟,昨晚还是在兵部的桌子上趴了半宿。”


    “借口!都是借口!”楚尧故意扭头,把乌黑的头发甩得老高,语气里满是不依不饶,“你上次还说要带我去城外的玉泉山赏桃花,结果呢?桃花都谢了,我连花瓣都没见着!这次又说带我去巡防营,我等了十天,你再不来,我就去齐王兄的寿宴上告状!”


    晋王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别闹了。”他凑过去,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给你个好东西——你不是总念叨晚晴那丫头吗?我待会儿要去太师府见王老太师,带你一起去,去不去?”


    “去!”楚尧的嘴比脑子还快,抓着晋王的袖子就往宫门外拽,“快走快走!我好久没见晴晴了,上次她托人给我带的梅花酥,我还没跟她道谢呢!”她一边走,一边不忘叮嘱跟在后面的云岫,“快回去拿我给晚晴备的那盒苏绣帕子,还有上次父皇赏的江南蜜饯,都带上!”


    王晚晴是太师王衍的庶孙女,比楚尧小两个月,两人的缘分是从小结下的。晚晴五岁那年,跟着王太师进宫觐见,恰好撞见楚尧在御花园的假山里偷吃香糕,脸上沾得全是糕粉。楚尧本想凶她,让她不许说出去,可晚晴只是眨着圆圆的眼睛,递过来一块绣着小兔子的帕子,小声说:“姐姐,擦干净,不然嬷嬷要骂的。”从那以后,两人就成了最好的朋友,总躲在御花园的假山里分享点心,好得像一个人似的。


    后来年纪渐渐大了,楚尧被宫规管着,不能随意出宫;晚晴也到了学“女红礼教”的年纪,被府里的嬷嬷教着要“贞静持重”,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随意进宫。两人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大多是靠书信往来,偶尔晚晴托人给她带些太师府的点心,楚尧也会回赠些宫里的新奇玩意儿。楚尧光是想想晚晴软乎乎的笑脸,心里那点因为晋王食言的火气,就全消了。


    车驾很快就驶出了宫门,刚拐进御街,喧闹的市井气息就铺天盖地涌了进来。楚尧扒着车帘的缝隙往外看,眼睛都看直了。街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挑着幌子的酒馆、摆满绸缎的布庄、飘着香气的点心铺,一家挨着一家。挑着担子的小贩走在街上,嗓子里喊着“糖画捏面人——”,声音洪亮,尾音拖得老长;酒楼的伙计穿着干净的青布褂子,站在门口热情地迎客,手里的毛巾甩得“啪啪”响;街角的糖炒栗子摊前围满了人,黑褐色的栗子在铁锅里翻滚,裹着焦糖的香气,顺着风飘进车帘,甜得人心里发暖。


    楚尧看见一个穿红袄的小丫头,正拉着母亲的手,指着糖画师傅手里的勺子撒娇,要他画一只展翅的凤凰;不远处,三个半大的小子追着一只沙燕风筝跑,风筝线缠在了一起,他们也不恼,反而搂着肩膀笑作一团,商量着要一起把风筝解开;包子铺的掌柜掀开蒸笼,白茫茫的热气裹着肉馅的鲜气冲上半空,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掏出铜板买上两个,一切都鲜活得不像话。


    车驾一路往东,渐渐驶进了贵人区,御街的喧闹慢慢淡了下去,换成了朱门高户前威风凛凛的石狮,还有肃立在门口的仆役。这些府邸的院墙都修得极高,墙上爬满了青翠的爬山虎,门楣上挂着烫金的匾额,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楚尧知道,这里住的都是朝廷的重臣,太师府就在这片府邸的最深处,紧挨着国子监。


    没过多久,车驾就停在了太师府的门前。楚尧隔着车帘就看见了那扇气派的黑漆大门,两扇门上的铜环大得能当饭碗,上面雕着狰狞的兽首,透着几分庄重。门楣上“太师府”三个金漆大字,是先帝御笔亲题,笔力遒劲,在太阳底下闪着耀眼的光。管家早已带着一群仆役跪在地上迎接,见车帘掀开,连忙高声唱喏:“恭迎晋王殿下,宁安公主殿下!”


    楚尧被云岫扶下车时,就看见一个穿水绿襦裙的姑娘从月亮门里跑了出来。那襦裙是江南最新的款式,裙摆上绣着细碎的茉莉花纹,随着她的跑动轻轻飘动,像一朵盛开的绿萼梅。她的发间别着一朵新鲜的白茉莉,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露珠,衬得她的脸蛋白生生的,像刚剥壳的鸡蛋。不是王晚晴是谁?


    “尧姐姐!”王晚晴跑得裙角翻飞,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看见楚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藏了两颗星星。她快步扑过来,一把挽住楚尧的胳膊,声音脆得像黄莺叫,“我听丫鬟说你来了,激动得连棋谱都翻乱了,嬷嬷还说我没规矩呢!”


    楚尧捏了捏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指尖有些微凉,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些,眼尾微微耷拉着,像被春雨打蔫的花朵,少了几分从前的灵动。“我也想你啊,”楚尧笑着晃了晃她的胳膊,伸手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快带我去看看你上次信里说的那本孤本棋谱,还有你府上的点心——宫里的御厨最近总做甜腻的芙蓉糕,我都快吃腻了,就盼着你的梅花酥呢。”


    “早就给你备好了!”王晚晴拉着她就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我特意让厨房做了梅花酥,还有你喜欢的桂花糖藕,都是刚做好的,还热着呢。”


    太师府的庭院布置得极有章法,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往前走,两旁种着高大的玉兰树,此时正是玉兰花盛开的时节,洁白的花瓣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白毯,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玉兰香。小路的尽头是一座小拱桥,桥下的池塘里养着几尾红鲤,正摆着尾巴在水里游动,看见有人走过,就凑到岸边,像是在讨食。楚尧忍不住停下脚步,指着池塘里最大的一尾红鲤说:“你看这鱼,长得真肥,比御花园池塘里的好看多了。”


    “这是我去年生辰时,父亲特意从江南买回来的,”晚晴笑着说,“我天天让丫鬟给它们喂上好的鱼食,它们都认识我了,每次我过来,它们就会游过来。”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就是不能经常来看,嬷嬷说女孩子家总在院子里晃悠,不像样子。”


    楚尧的心轻轻揪了一下,没多说什么,只是拉着她的手,加快了脚步:“快走,我都等不及要看看那本棋谱了。”


    漱玉轩是晚晴的住处,藏在太师府的最深处,四周种满了茉莉,此时正是茉莉盛开的时节,淡淡的香气飘满了整个院子,清新雅致。轩内的布置也透着几分书卷气,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线装书,有经史子集,也有棋谱话本,书架上还摆着几个精致的瓷瓶,里面插着新鲜的花枝。窗台下放着一张古琴,琴身上刻着细密的冰裂纹,琴上搭着块绣着兰草的琴巾,看得出主人对它的爱惜。


    侍女早已端着点心走进来,摆在靠窗的小桌上。那点心是精致的梅花形酥点,外皮烤得金黄酥脆,上面还点着一点胭脂红,像一朵朵盛开的梅花。楚尧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外皮瞬间在嘴里化开,里面是流心的豆沙,甜香里裹着淡淡的桂花香,恰到好处,一点也不腻。“还是你家的点心好吃,”楚尧满足地眯起眼睛,“宫里的御厨做的,总觉得少了点味道。”


    “那是自然,”晚晴得意地扬起下巴,“这是厨房的张嬷嬷亲手做的,她以前在江南吴州当差,最会做这种江南点心。我特意跟她说了,少放些糖,就怕你觉得腻。”她一边说,一边把桌上的一本蓝布封皮的棋谱推到楚尧面前,眼里闪着兴奋的光,“你快看看这个!我上周从祖父的书房翻到的,是前朝的孤本,你看这步‘马踏连营’,我练了好几天,总觉得哪里不对,你帮我看看?”


    楚尧放下手里的点心,拿起棋谱仔细翻看。那棋谱的纸页已经有些泛黄,边角也有些磨损,看得出有些年头了。棋谱上的字迹是工整的小楷,每一步棋都画得清清楚楚,旁边还有周东桥的批注,字迹苍劲有力。翻到“马踏连营”那一页时,楚尧停下了手,指着棋盘上的落点说:“你看这里,周先生的批注写着‘弃马保车,方为上策’,你是不是舍不得丢那匹马可?”


    晚晴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总觉得马能走日,机动性强,丢了可惜,可每次走这步,都会被对方堵死路。”


    楚尧正要开口解释,晚晴突然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姐姐,我听说你前几日出宫时遇到盗匪了?快跟我说说,外面是不是像话本里写的那样,有侠客拔刀相助?”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无数的好奇,“我长这么大,除了每年去城外的相国寺进香,就没出过府门,连街是什么样都快忘了,只能从话本里看那些江湖故事。”


    楚尧的心又揪了一下。她看着晚晴满是憧憬的眼神,忽然想起自己被困在深宫的日子,那种密不透风的压抑,她比谁都清楚。晚晴虽然生在太师府,看似风光,却比她更不自由,连出门都要受嬷嬷的管束,只能靠着话本想象外面的世界。楚尧不忍让她失望,便把那日的事说得热闹些,故意添了些细节:“你是没见那些盗匪,一个个裹着灰布头巾,脸都遮得严严实实的,慌得连刀都握反了,被那侠客一脚就踹翻了,像踹翻了个稻草人似的!”


    她故意没提顾献安的名字,只说“是个身手极好的布衣大哥”,可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地想起顾献安亮铜印时的模样,想起他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的样子,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晚晴却没察觉,攥着拳头激动地喊:“好厉害!那侠客是不是像话本里写的那样,戴着帷帽,腰间佩着宝剑?他有没有说自己的名号?”


    “没有没有,”楚尧连忙掩饰,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他就是个普通的布衣百姓,应该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她转移话题,指着棋谱说,“我们还是看棋谱吧,你看这步‘马踏连营’,其实可以这样走……”


    晚晴虽然还沉浸在江湖故事里,但见楚尧说起棋谱,也连忙凑了过来,认真地听着。可没听几句,就又耷拉下肩膀,小声说:“我要是能出去看看就好了,天天在府里,除了学棋就是绣花,要么就是跟着嬷嬷学礼仪,连只野鸟都见不着。”


    楚尧看着她委屈的样子,突然想起前了什么,抓着晚晴的手,认真地说:“过几日是齐王兄的四十寿宴,他要在府里办晚宴,请了杂耍班子和歌姬,还会有很多王公贵族的小姐公子参加,热闹得很。我带你去好不好?就当我的伴儿。”


    晚晴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灯,可那光亮只持续了一瞬,就又暗了下去。她低下头,戳着桌上的棋子小声说:“可是祖父不让我去……他说女孩子家不能去那些热闹场合,抛头露面的,会‘失了体统’。”


    “我去跟王太师说!”楚尧拍着胸脯保证,语气里带着几分公主的傲气,“我就说我一个人去没意思,非要你陪我不可。祖父最敬重皇家,他总不能驳我的面子吧?”


    晚晴的脸一下子红了,紧紧抱着楚尧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尧姐姐,你真好!”


    两人正说着贴心话,晚晴突然叹了口气,犹豫了半天,才小声说:“对了,我祖母前几日去宫里,好像跟皇后娘娘提了我哥哥和你的事……”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哥那人你也知道,天天跟那些狐朋狗友去酒楼喝酒,连《论语》都背不全,脾气还不好,配不上你。”


    楚尧的手顿了顿,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棋子,心里泛起一阵寒意。


    “配不配的,哪是我们能说了算的。”楚尧轻轻叹了口气,轻声问,“那你呢?你想嫁什么样的人?”


    晚晴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像熟透的苹果,她低下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我想嫁个南方人,我听嬷嬷说,江南的男子都温文尔雅,说话轻声细语的,还会写情诗;最好是个才子,能跟我一起下棋、论诗,闲暇时还能带我去看江南的烟雨、乌篷船……”她说着,眼里泛起憧憬的光,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样的日子,“不像北方汉子,听说说话都粗声粗气的,还总喜欢舞刀弄枪。”


    楚尧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又酸又软。


    “会实现的,”楚尧拍了拍她的手,强装出笑容,“说不定哪天,就有一个江南才子上门提亲呢。”她不想打破晚晴的憧憬,哪怕那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嗯!”晚晴用力点头,仿佛楚尧的话给了她莫大的信心。她晃了晃楚尧的胳膊,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抛到脑后,“不说这个了!我们下棋吧!我学了新招,这次肯定能赢你!”


    楚尧笑着把棋罐往桌中间一推,眼里的愁绪瞬间散去:“放马过来!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晚晴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连忙摆好棋子。可她的棋艺终究还是差了些,楚尧走棋凌厉,步步为营,不到五十回合,晚晴的棋局就岌岌可危了。她看着棋盘,皱着眉头思考了半天,还是噘着嘴把手里的马棋扔回棋盘:“又输了!尧姐姐,你这脑子是不是装了整本棋谱啊?怎么每次都能赢我?”


    “是你太犹豫了,”楚尧把棋子摆回中盘,指着棋盘上的落点说,“你看这里,刚才你要是用马换我的炮,局势就反过来了;还有这步,你舍不得丢车,反而被我堵死了路。”


    晚晴托着腮点头,突然笑了:“还是尧姐姐厉害,连我祖父都说你下棋有股‘杀伐气’,不像女孩子。”


    两人聊到太阳西斜,云岫才来敲门:“公主,该回宫了。”


    晚晴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反复叮嘱:“一定要跟祖父说寿宴的事啊!”


    楚尧刚走到抄手游廊,就看见晋王和王太师并肩走来。王太师须发皆白,精神却好,眼神温润得很,看见楚尧就笑:“公主殿下在寒舍玩得还尽兴?”


    楚尧赶紧行礼,语气带着点娇憨:“太师,我想请晚晴跟我去齐王兄的寿宴,做我的伴儿,您看行不行?”


    王太师看了眼旁边一脸期待的晚晴,笑着点头:“殿下开口,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这孩子性子软,要是有失礼的地方,还望殿下多担待。”


    晚晴激动得脸都红了,悄悄在楚尧身后比了个“耶”的手势。


    坐上车驾回宫时,楚尧扒着车帘看太师府的大门越来越远。晚晴的笑、她眼里的憧憬,还有王太师温和却深不见底的眼神,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她知道,太师府看着体面,内里的规矩比皇宫还严;晚晴这一次能去寿宴,可下次呢?她终究还是要被困在这四方院子里,等着家族安排的婚事。


    车驾驶入宫门,喧闹被挡在外面。楚尧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的夕阳把宫殿染成橘红色,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绣线——那是母后前几日刚赏的苏绣,针脚细密,却暖不透心里那点发沉的慌。


    至少,她能让晚晴开心一晚。楚尧这样想着,把那点愁绪暂时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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