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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时间循环

作者:霁溟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井口吞噬了那两个身影,也仿佛吞噬了靳司宸所有的光和热。


    他维持着半个身子探入井口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灵魂的石雕。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曾触碰过裴妄之衣角的虚无感,眼前反复回放着裴妄之后脑撞击到井壁,又继而坠入黑暗的那一幕,慢动作般一帧帧碾过他的神经。


    “裴妄之!”他对着幽深的井底嘶吼,声音沙哑破碎,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绝望。


    可回应他的只有井壁传来的空洞回音,以及井下那令人心悸的水波荡漾声。


    争吵的村民被惊动,安静了下来,反应过来后纷纷赶来,手忙脚乱地打捞。


    人声嘈杂,火把的光影在靳司宸僵硬的脸上晃动,但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他的世界只剩下那片冰冷的黑暗,和那个消失在黑暗里的人。


    苏婉站在不远处,脸色也有些发白,她似乎想上前说什么,但被靳司宸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濒临崩溃还生人勿近的恐怖气息所慑,最终没敢靠近。


    周铭和雷烈也赶到了,看着井边的混乱和靳司宸的状态,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当那个孩子和裴妄之被先后捞上来时,场面一片死寂。


    孩子小小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而裴妄之……他脸色青白,双目紧闭,湿透的长发狼尾贴在额角和脸颊,后脑处有明显的撞击伤和血迹,人早已没有了呼吸。


    靳司宸的目光死死地锁在裴妄之毫无生气的脸上,心脏像是被钝器反复捶打,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一步步走过去,脚步踉跄,推开试图阻拦的村民,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极其轻颤地碰了碰裴妄之冰冷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如同他此刻的心。


    上一次循环,他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去,心如沉石。


    而这一次,看着裴妄之毫无声息地躺在那里,他感觉自己的某一部分也跟着死去了,那种恐慌和无力感,远比任何枪林弹雨都更令人崩溃。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无力感,即使是在枪林弹雨的特种任务中,面对再强大的敌人,他也始终保持着冷静和掌控。


    可此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他心里想要拼命守护的人,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消失。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一种毁天灭地的暴戾情绪在胸腔里冲撞,却又无处发泄。


    夜晚,靳司宸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被简韵岚和陆书炀强行拉回了木屋。


    他坐在角落的阴影里,一言不发,周身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悲恸和死寂,简韵岚和陆书炀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也难受得紧,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宸哥……”陆书炀张了张嘴,声音干涩。


    靳司宸没有回应,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盘旋,那就是时间回溯,一定要回溯。


    他在心里打着赌,一个用绝望和希望交织的赌局,他赌这个诡异的副本,不会允许这样偏离“剧本”的死亡持续存在,他赌明天醒来,一切会再次重置。


    他赌……他还能再见到那个活生生的、会瞪他、会骂他、会别扭的裴妄之。


    这个念头成了支撑他度过这漫长黑夜的唯一支柱。


    可这一天的夜晚像是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他的神经。


    裴妄之坠井前那双因惊愕而睁大的眼睛,后脑撞击的闷响,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这些画面如同噩梦般不断在靳司宸的脑海里循环播放。


    他紧紧攥着拳,指甲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才能让他保持一丝清醒,不至于被彻底吞噬,内心只有那一个疯狂的念头在盘旋:今晚过后,一切……就都能回溯了。


    ……


    意识回归的瞬间,靳司宸首先感受到的是怀中熟悉的温热触感,以及鼻尖萦绕着柠檬草混合着阳光的味道——那是裴妄之身上独有的香味,让他心安的气息。


    他猛地睁开眼。


    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冠洒下,身下是略带潮湿的石板地,他依旧保持着环抱的姿势,而他怀里,裴妄之正安静地蜷缩着,呼吸平稳,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颈侧,裴妄之的脸颊甚至因为熟睡而泛着淡淡的红晕。


    那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靳司宸,那种从地狱被拉回人间的剧烈情绪冲击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控制不住地将手臂收紧再收紧,仿佛要将怀中的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裴妄之动了动,眉头微蹙,发出一声带着痛苦的抽气声,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裴妄之感受到自己的后脑勺传来一阵清晰的痛感,并不剧烈,却无比真实。


    更让他心悸的是,喉咙和鼻腔里仿佛还残留着那种被冰冷的井水淹没的窒息感,那种肺部空气被挤压,脑海中意识被抽离的恐怖感觉,如此真切,绝不像是单纯的噩梦。


    裴妄之看着周遭眼熟的环境愣怔一瞬:我还活着?可是……那种死亡的感觉……


    裴妄之的眼神还有些茫然,然而下一秒对上了靳司宸近在咫尺,充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


    那里面有未散尽的恐慌,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有深沉到化不开的担忧……


    这一次,裴妄之没有像前两次那样立刻炸毛推开他。


    或许是那真实的“死亡体验”让他心有余悸,或许是靳司宸眼中那毫不掩饰,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切触动了他内心深处从未被人触碰过的角落,他只是愣愣地看着靳司宸,一时间忘了反应。


    “你……”裴妄之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最终只是别扭地移开视线,嘟囔了一句:“……抱这么紧干嘛,勒死了。”语气里却少了以往的尖锐,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或许是依赖?


    靳司宸感受到他没有立刻推开自己,心中微微一颤,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情绪弥漫开来,他稍稍放松了手臂,却没有完全松开,低声道:“……没事就好。”


    这时,简韵岚和陆书炀也醒了过来。


    简韵岚看着依旧“黏”在一起的两人,尤其是裴妄之这次罕见的没有立刻动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戏谑,她伸了个懒腰,调侃道:“哟,醒啦?你俩别抱了,每次都这样,一醒来就见你俩亲热,这狗粮我都快吃吐了。考虑一下我们这些单身人士的感受行不行?”


    裴妄之像是被踩了尾巴,脸颊瞬间涨红,猛地从靳司宸怀里挣脱出来,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又扯到后脑的伤处,他恶声恶气地否认:“谁、谁跟他亲热了!你眼睛瞎了吧!这是意外!意外懂不懂!”


    然而,那微微加速的心跳和耳根未褪的红晕却出卖了他。


    靳司宸看着他那副色厉内荏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很快被凝重取代,他轻咳一声,将话题引回正事:“好了,说正事。我们又回到了起点。”


    陆书炀看着周围环境,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还以为妄之你……”他的话没说下去,但意思大家都懂。


    靳司宸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目光锐利地扫过这片熟悉的林空地和远处的村庄轮廓,沉声道:“这不仅仅是时间回溯,我更倾向于认为,我们陷入了一个时间循环。”


    “时间循环?”裴妄之揉着后脑勺,皱眉重复。


    “对,”靳司宸点头,“回溯听起来像是时间倒流,一切重置,如果是简单的时间回溯,那受到我们的影响,结局肯定是会改变的,但我们所有人有重新回到了第一天。而且,你们注意到没有,村民的行为、语言,甚至细微的表情,都和我们‘第一次’到来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改变,仿佛被设定好的程序。”


    他顿了顿,继续阐述他的观点:“改变的只有我们这些‘外来者’。我们带着记忆,试图去影响、去改变,但结果,就像你们看到的,无论我们怎么努力,最终似乎都会以一种不可抗拒的方式,被拉回‘既定’的轨道上。


    “第一次那个孩子死了,时间被回溯了,而这一次……结局似乎又会以某种方式被‘修正’,回到这个固定的节点。这更像是一个被设定好的、不断重复的‘剧本’,而我们,是其中试图挣扎却似乎无法改变结局的演员。”


    裴妄之脑中灵光一闪,结合自己感受到的死亡烙印和靳司宸的描述,他猛地抬起头:“这听起来像是……命定悖论的一种变体!”


    “命定悖论?”陆书炀一脸茫然地看着众人。


    裴妄之虽然烦躁,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语速很快:“简单说,就是你的行为本身,成了导致结果发生的原因。比如,你回到过去想阻止一场灾难,但你的阻止行为本身,恰恰就是引发那场灾难的关键。我们现在的处境类似——我们知道了‘预言’,于是去阻止,但我们的阻止行为,反而阴差阳错地促成了‘预言’的实现,甚至引发了更糟的后果。”


    “而这个循环的核心悖论就在于:‘因’与‘果’形成了一个无法打破的闭环。我们的一切努力,都只是在填充这个闭环的过程,确保‘果’的必然发生。村民的‘预言’之所以精准,不是因为他们能预知未来,而是因为他们‘知道’已经发生过的‘过去’,我们现在的行为,正在成为那个‘过去’。”裴妄之补充道。


    陆书炀听得目瞪口呆,脑子绕成了一团浆糊:“等等等等……妄之,你说慢点,什么因果闭环?什么过去未来的?我咋越听越糊涂了?”


    简韵岚倒是明白了,她嫌弃地看了陆书炀一眼。


    但她还是用更直白的方式解释道:“笨!你就把这当成一个已经被剧透了并且无法更改结局的电影剧本,我们是演员,村民是知道剧本的观众。我们拼命想改戏,结果不管我们怎么改戏,导演也就是副本的规则,总会用各种方式,让剧情绕回到那个固定的结局,我们折腾来折腾去,其实都是在按剧本演。”


    陆书炀恍然大悟:“哦!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嘛!就是说咱们再怎么蹦跶,也逃不过剧本的安排呗?”


    “可以这么理解。”靳司宸点头,脸色凝重:“而且,这个‘剧本’,很可能就是那本《祭典日志》,它记录着固定不变的‘过去’,而我们现在,就活在这个‘过去’里。”


    几人心情沉重地再次“走流程”,下山,进村,听着村长一模一样的欢迎词,被安排到与前两次循环里的同一间木屋。


    裴妄之躺在那干草铺好的床上,后脑的隐痛和那窒息般的濒死感依旧如影随形。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第二次那种感觉了,他烦躁地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手里揪着身下的草垫,有些微微愣神,但他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


    他思索着:时间循环……命定悖论……一切都与时间有关,而在这个循环里,唯一明确与时间产生直接关联的实体,似乎就是那本神秘的《祭典日志》,它记录过去,定义现在,束缚未来,靳司宸也认为它是最关键的线索……


    这时,简韵岚和陆书炀表示他们出去守夜,让靳司宸和裴妄之先休息,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靳司宸看着裴妄之略显苍白的脸色和不时蹙眉揉后脑的小动作,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了过去。


    裴妄之正想着日志的事情,感觉到阴影笼罩下来,一抬头,就见靳司宸站在床边。


    “还疼?”靳司宸低声问,语气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


    裴妄之愣了一下,没好气地说:“废话!你后脑勺磕一下试试?”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却感觉到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极其轻柔地插入了他的发丝间,小心翼翼地避开发根,用指腹轻轻揉按着他后脑勺疼痛的位置。


    那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和温柔,与靳司宸平日里冷硬的模样截然不同。


    “嘶——”裴妄之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猛地缩了一下:“你干嘛?!谋杀队友啊?!”


    他看着裴妄之微微泛红的耳尖,心中微软,手上的动作放得更加轻柔,低声道:“这里没有药,只能先这样缓解一下,你感觉怎么样?除了后脑,哪里还不舒服?”


    面对靳司宸如此直白的关心,裴妄之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他习惯了别人的厌恶和恐惧或者利用,却很少有人,不,或者说从未有人对他有过如此纯粹的关心,只是因为他这个人而流露出这样的担忧和照顾,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甚至……有点慌乱。


    他别扭地转回头,闷声闷气地说:“……死不了。”


    他感受着后脑勺那持续传来带着安抚意味的温热触感,裴妄之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放松了些许,他闭上眼,将脸埋进粗糙的枕头里,掩住了自己脸上那复杂难言的表情。


    面对靳司宸直白而笨拙的关心,他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心里莫名有些慌乱,却又不讨厌这样的关心。


    木屋外,夜色渐深,而困住他们的时间循环,以及那本决定着一切的《祭典日志》,依旧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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