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他和张秀才订亲后,惶恐不安深觉得配不上他。
外加上田晚星一直在家哭闹,对他误解抱怨越来越深,他便和养母说不想嫁,只想招个上门赘婿,给养父母养老。
他的退让并没维持好他奢望的亲情。
一次在后山中撞见田晚星和张秀才苟合。
这事情太过违背伦理纲常,除了“难堪害怕”、“烂在肚子里”的反应,居然觉得连日来的负担重任终于解脱了。
可他听见田晚星得意洋洋地说,“他傻的很,小乞丐还想奢望家人亲情,我爹娘平日哄着他好好干活,自小收养他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忠心不二,撵不走打不跑的家仆。”
“他还想找个上门女婿,他有什么资格招男人入赘瓜分我家的田产,一辈子就打光棍等着给爹娘养老送终。”
禾田听到这里顿时只觉得晴天霹雳。
他不信,他要跑回家问爹娘。
他六神无主走时摔了一脚。
不远处不知天地为何物的两人顿时惊吓惶恐,慌忙中张秀才披上衣袍,急忙好声安抚他,说是照样迎娶他,只要他在,田晚星永远就是做小的。
这话彻底激怒田晚星,惊恐过后怒气上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竟然趁他不注意用石头砸了他脑袋,最后他被抛尸悬崖。
他的尸体在崖下腐烂受蛇虫鸟啄,他心有怨气死后魂魄不消。
他不信爹娘会这样对他,就算是真没有几分感情,但是好歹也养了他**年。朝夕相处的柔声笑语怎么会骗人,装得了一天,怎么可能装得了这么些年?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暴尸荒野,不给他收尸?
一定是田晚星害怕出事,把他的死扯谎骗过去了。
等他飘回家里,红绸灯笼高高挂,田晚星喜服衬得他娇媚动人,养母拉着他的手泪眼婆娑,塞了十几两的体己银子。
养母还叮嘱田晚星脾气收敛些,还可惜把他打死了,养了快十年好不容易正是干活的年纪,就这么死了。
禾边听到这话,只觉得再死了一次,魂魄都碎成了两半。
他做鬼也飘不远,或许是生前执念是要有个温情的家,他只能在田家村附近游荡。以前被蒙蔽的实情,做鬼后看得一清二楚。
养母出门在外一脸悲苦,逢人就念叨他身世可怜,不是享福的人,好好养大成人眼看就过上好日子了,竟然死了。
旁人一般会附和上一句“这孩子福薄合该是个命苦的,自小被辗转发卖,最后被你买来过好日子,好不容易有个家了,结果年纪轻轻就去了”,见养母眼泪又花花的流,又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别再为他伤心坏了身子”。
等养母抹了抹假惺惺的泪水回到家里,便撕破那张温柔悲痛的假面,耷拉吊着一张脸,骂他不得好死,留这么多农活忙不过来,后悔当年买了自己。
还说这么些年吃的米饭穿的衣服还不如买头牛,牛听话还不会闹出幺蛾子。
原来他不是被捡来的,是被买来的。
他七岁前被卖了好几户人家,受不住折磨偷偷跑出来要跳河自尽,被好心的张氏夫妇拦住,他们同情他的遭遇,摸着他的脑袋说,要是不嫌弃会给他一个家。
他们牵着他血糊糊的手,会落泪说心疼,会给他买糖吃,也给他穿新衣服,还会拉着他的手给小小的田晚星说这是哥哥,今后要爱护哥哥。
他那时候只觉得一定是老天爷开眼了,见他实在可怜便让他遇到心善的好人。
他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个夫妇,努力做一个懂事听话的好儿子,照顾弟弟的好哥哥。
一切过往如走马灯在脑海闪现。
他短短的十几年,期盼的温馨不过是啃食他骨血的坟墓。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到底哪里错了?
做鬼的十几年里他日思夜想,终于明白了——错就错在他自轻自贱,像个乞丐一样到处讨好脸。
他恨自己蠢笨、愚昧、怯弱,可要是连他自己都恨自己,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喜欢他了。
没人在乎他的死,他自己在乎。
没人在乎他,他自己在乎。
……
张氏听见院子里田晚星发疯似的吵闹,早已习以为常,反正田晚星从来都不会吃亏的。
她先把鸡汤藏田晚星屋里,才慢悠悠的出门看情况。
这一看,就看到禾边躺在地上昏迷着,田晚星还在一旁喋喋不休的委屈撒气。
这孩子,真是的。
张氏走近拉着田晚星低声斜眼道,“一个未出阁的哥儿为了哥哥的未婚夫婿又争又吵的,被旁人听见了这名声还得了,尤其是隔壁唐天骄乱嚼舌根子。”
田晚星一听没忌讳,反而自恃美貌更恼火道,“本来就是我的,都是禾边抢了去偷了去,娘你不帮我是就算了,还帮禾边,到底谁才是亲生的。”
张氏急了,怎么这孩子没随她一点精明,肚子里的心事什么都往外倒。
幸好禾边是个木讷宽厚老实的,不会往心里去。
张氏见禾边眼皮子微动,连忙弯腰扶他起来,见禾边眼神涣散懵懵的呆滞,温声道,“禾边你可算醒了,担心死娘了,都是你把弟弟宠坏了,这脾气暴躁的很,我已经骂过他了。”
禾边闻声下意识往下张氏,是一张额头饱满,脸颊鼓掌的大圆脸,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很少下地干农活,家里男人宠着,没有糟心的婆媳关系,一家之主的神气养人,虽然是布裙,但上面也刺绣了几朵菊花。
脸上常年带着笑,总是夸他勤快能干,一个小哥儿比他爹干活还麻溜,为了她这句夸赞,禾边是豁出了命干。
他最后没了命,竟然没一个收尸,倒是人人惧怕的傻子给他一个入土为安。
想起以前,禾边麻木空洞的眼底微光闪烁,紧抿着苍白干涸的唇角顿了顿,才低声愧疚道,“娘,不怪弟弟,弟弟小多疼疼他是应该的,娘也私下总是给我说弟弟是我八字命好带来的,说我是我们家的福星,说弟弟是娘上辈子的讨债鬼,所以要让着点弟弟,我都懂的。”
张氏听到前面还很欣慰,一听后面脸色渐渐僵硬,还没等她制止,田晚星气得脸色铁青,又要扬手打禾边,张氏连忙拉扯。
田晚星自小就是娇宠长大的少爷脾性,性子早就惯坏了,哪里忍得了这些骑在他头上的话。
在他看来亲子和养子打架,劝和本就是一种偏心。
自小本就对禾边不满,外加上个月张氏给禾边订了秀才家后,怨气更是厉害。
就连村里人见他都是为他可惜不解,旁人都关心自己的后半生,他娘却把金疙瘩推给了外人。
所以他想的外人其实是他自己吗?
田晚星越想越委屈,对张氏大声吼道,“娘,还说你不偏心!把这么好的亲事说给一个外人,他今后穿金戴银天天吃大米饭吃肉,完全不顾我这个亲儿子的死活,就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你不认我这个亲儿子,我也不认你这个亲娘了!”
这连吼带怒的责问,吓得院子里的鸡鸭都缩脖子呆住了。
“啪!”
张氏抖着手扇了儿子一耳光。
田晚星不可置信的捂着脸,瞪圆的眼睛霎时充满了绝望的泪水,紧捏着拳头。
“娘,你居然为了禾边打我!”
“我磕着碰着一下你都担心得不得了,从小到大都没打过我,现在到我婚配的年纪你开始打我!我不要脸的吗?”
“我要告诉爹爹!”
张氏脸上的从容再也挂不住了,果真老话说的不错,惯子如杀子,她怎么会千辛万苦养出这么个蠢货来。
一种深深的无力袭来,全身的血液汇聚在手腕上,手指颤颤指着田晚星话,嘴角欲说又抖。
禾边也瞪大了眼,眼底的惊讶快意差点露出,他飞快捂着脸一副受惊藏头的模样,和斜对面呆滞的鸭子,大眼瞪小眼。
禾边只捂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又遇到冲突习惯缩头躲藏,明明做鬼的几十年里他的执念就是报仇。
这是很好的机会。
禾边立马站在两人中间,颤颤巍巍张开双臂背对田晚星,面对张氏道,“娘,不要打弟弟,求求你不要打弟弟,都是我没带好弟弟,要打就打我吧。”
田晚星气得立马拉扯禾边的肩膀要打他,张氏装模作样得拉架,这两人疏于劳作四肢没禾边敏捷。
三人拉拉扯扯中,禾边趁机狠狠踩了两人好几脚。
田晚星疼得眼冒金星,怒火中烧,抬手就朝禾边打去,禾边一个弯腰闪躲,这下安静的出奇,只剩张氏捂着脸目瞪口呆了。
那“啪”的声可真是响。
看着张氏肉眼肿胀起来的左脸,禾边都忍不住摸了摸下脸,顺便捂住忍不住扬起的嘴角。
田晚星呆怔一下,而后抖着嘴角,眼里有些懊恼后怕,竟转身就要走。
张氏怒不可遏破口凶道,“你今天踏出这个家门,你以后就别回来了!”
田晚星脚步一顿,禾边见状扶住张氏给她胸口顺气,一副母慈子孝的亲昵,他急忙担忧道,“弟弟,你别气头上惹得娘不高兴了,你看你打娘了,娘都没打你,娘,弟弟年纪小脾气急了点,刚刚打得疼不疼啊,你不要跟他置气,免得伤了你身体。”
这话是火星子掉油锅里,田晚星像是抓住狐狸尾巴似的,对张氏急迫证明道,“娘,你听听,他就是在拱火挑拨离间我们!显得他多懂事我多不孝的,禾边才不是你想的那样老实蠢笨,他精明的很!”
禾边震惊难受,只一双怯怯的眼睛望着张氏。
“娘,原来弟弟真的这么讨厌我,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和我闹脾气……”
张氏见禾边泪眼汪汪的定定失神模样,连忙拉着他手安慰,怒瞪田晚星。
张氏心累的很,禾边什么性子,她还不知道吗?
自小就是个怯弱到犯蠢的,这话要是田晚星来说肯定是挑拨离间不安好心,但是禾边这么说就是真这么想的。
禾边要真有小心机,何至于被晚星骑在头上欺负,被她拿捏死死的,卖力干活只为讨他欢心。
总不可能禾边晕倒醒来一次,就变了个人吧。
当下反而要稳住禾边让他别多想了。
万一蠢货开窍了就难管了。
张氏板着脸,使劲儿给田晚星眨眼暗示道,“晚星,你还不知道你错了吗!你倒是有你哥哥一半懂事,我就不用这样操心了!”
可惜田晚星气头上听不懂暗示,嚷嚷着娘不要他,他干脆死了算了,说着拔腿就往外跑。
张氏瞧着跑出院子的身影,明晃晃的晴天下面色煞白,一下子扶着额头晕目眩,禾边松开手,后退半步,张氏失了椅靠重心,噗通一声晕倒在地上了。
禾边怔怔半晌没回过神,这就气晕了?
想想也是,田晚星打了她还死犟没一点惊慌心疼懊悔,自私冷漠到了极点,张氏再疼田晚星也会心寒的。
他印象中强大厉害又包容温柔的张氏,原来也这般脆弱。
禾边陷入了短暂的游离茫然。
他伸手在阳光下晃了晃,影子也动了动。
真的重生了。
张梅林一家买他,欺他,杀他,欠他的。
他死后田家村的人还时常拿他的死塞牙口说闲话,田家村的人也欠他的。
这世上所有人都欠他的,就连这老天爷也欠他的。
所以他重生了。
前世被欺瞒被当傻子耍到最后抛尸荒野,当孤魂野鬼几十年,禾边一想到这眼里就涌起一股仇恨戾气。
他看了眼倒地的张梅林,走到一旁菜地还没来得及泼掉的粪桶旁,捡起粪桶边上的麻袋盖在张梅林脸上,而后一手拎着棍子,一手抡起粪瓢。
粪水狠狠泼在张梅林脸上身上时,晕倒的张梅林惊叫一声,但还没明白眼前怎么黑黑一片时,后脑勺一记闷棍,张梅林又痛晕死过去了。
他甚至想再敲个张氏头破血流,但这念头只一闪而逝,恶念仇恨和前世种种都隔着一层水膜似的,本心克制住了。
本朝以孝治国,为人父母能以“子骂父”这一条律法就能打板子坐牢,再加上养父身强力壮,他从哪方面都不占优势,得谨慎行动。
而这对别人是个难事,但是他好歹也做了几十年的鬼,谁家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还能怕田家村?
禾边洗漱一番,在阳光下定定晒了会儿,只觉得冰冷的手脚有些人的活气了。
而后肚子咕噜一声响起。
走进屋子里,浓郁的鸡汤香气十分霸道地钻鼻孔,禾边翕动鼻尖忍不住张嘴大吸了口。
长期吃不饱又没油水的肚子这会儿没了主人一贯压抑克制,像是得到鼓励似的立马咕咕造反。
他一口气咕噜咕噜喝了一大海碗,肚皮渐渐撑了起来,感觉五脏六腑都得到香喷喷的香气抚慰,一扫内心的怨毒戾气和恍若隔世的游离。
他抿了抿嘴角,舌头还意犹未尽的想喝。
原来醇正浓厚的鸡汤是这个味道。
他以前喝的都是煮了一遍又一遍的清水鸡骨头,压根没什么鸡汤味儿。
可他刚满足喝完,腹部就一阵绞痛,他捂着肚子面色逐渐冒冷汗苍白,五官痛得狰狞。
难道张梅林给鸡汤里吓药了?要毒死他?
他刚重生就又窝囊的死去了?
不甘心!
禾边疼得在地上翻来覆去打了几个滚,又小腹作痛跑去茅厕,拉了好几次,肚子拉空后终于不那么难受了,像是从阴森森的恶门关又逃了回来。
禾边心疼那鸡汤,连味道都没留住,现在嘴里只凄惨惨的苦水。
等他明天就自己杀鸡吃!
禾边心里恨张梅林怎么这么心狠,竟然想毒死他,又跑去院子给张梅林浇上两瓢他新拉出的东西。
干完这些后,他又跑去找不远处的伯娘唐天骄家。
一出好戏,怎么能少得了看官。
[垂耳兔头][垂耳兔头]要是有小伙伴在吃饭,我道歉[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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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