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小可怜走上人生巅峰》 第1章 第 1 章 最近,大山脚下穷乡僻壤的田家村出了一件稀罕事。 田家村田木匠的养子禾边,因为八字好被隔壁村秀才相中了,据说都要订亲了。 村里穷,走亲戚还得借邻里好衣裳好裤子穿,提前洗澡洗头掐虱子,夏天赤脚秋天草鞋冬天破棉鞋,世世代代泥腿子,没出一个读书人。 在这样的村子,能嫁给一个秀才也是光宗耀祖了。 只是这样一门好亲事,村里人想不通,怎么就落在禾边身上,难怪说他命好哩。 村里长辈背后嘀嘀咕咕,但不会说到本人面前。不过跳蚤般的小子们年轻气盛,还没学会估顾及别人的颜面。他们骨子里就恃强凌弱,更何况那人还是一个养子一个外人。 这些背后议论长短禾边全然不知,端午临近,日头渐大雨水渐多,他一天忙得脚不沾地,秧苗插播收尾,豆子、苞谷、红薯等秋粮需要补苗除草等等。 禾边一上午锄完半亩洋芋地的杂草,想着他娘念叨着邻居家捡的菌子,又恰逢大节,便也进山碰碰运气。 “站住!那菌子和茶泡是我的,我这几天天天进山守着,谁要你摘了?” 刚发现一窝菌子的禾边惊喜一瞬,闻言背脊一僵,回头,三四个半大小子,一个个灰麻补丁短打,只到膝盖的破烂裤脚,一双双踏遍山脊深潭身经百战的黢黑赤脚。 领头的是隔房伯娘唐天骄的幺儿子,田贵,十四岁,平时呼朋引伴是出了名的山霸王。 从这无主山里摘的东西,只要被他碰见了,他就要抢。 禾边以前没和小孩子计较,碰上了给就给了,毕竟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亲戚。 他要是计较,回头伯娘还会到处嚷嚷他和小孩子计较不懂事。 说他娘不会教孩子,他不想别人说他娘,他便也不想招惹是非了。 但是这次他不想给。 弟弟最近都在和他耍性子,这些野果子应该能哄他高兴。 禾边犹豫道,“这次不行,这是晚星想吃的,你要喜欢我下次摘了给你。” 田贵没想到一向老实巴交的禾边会拒绝敢拒绝他。 还真以为他自己和张秀才订亲了就变成威风的官家夫郎了。 田贵淬了口,秃毛鸡就是秃毛鸡,抬手一挥对身后的三人道,“兄弟们,给他点教训!” 这些十三四岁的小子们各个比禾边高壮,虽然禾边十六岁,但禾边没肉和蛋吃,长期就吃杂粮和青菜,农活又繁重,压根不是这些精细喂养的“耀祖”们的对手。 他甚至不敢还手,一堵围墙围过来,他吓得赶紧抱头捂住腰间的野果子。 田贵骂道,“还给不给!” “还真以为自己是秀才夫郎了,也不瞧瞧你自己模样,大眼睛长脖子吊死鬼的相,那秀才眼睛就是个瞎的,不选漂亮的晚星哥哥,选你这个苦命相。” 田贵见他死死护着腰间的果子,手背被踢好几脚,踢红破皮了也咬牙不松手,田贵又怒又嫉妒。 凭什么田晚星就有这样护他的哥哥。 还不是亲生的。 他上头有六个哥哥姐姐,还抵不上禾边一个对他弟弟好。 村子孩子兄弟姐妹都多,日子穷活又重,你不争就没吃的,活还重。孩子还不会走时就在田边摸爬滚打,三岁了都要下地扯草捉虫,兄弟姐妹年纪相仿的,免不得吵吵闹闹鸡飞狗跳,但是禾边从没和田晚星争过。 家里脏活累活都是哥哥干,有什么东西,不等田晚星要闹要抢,禾边就主动捧了上去。 要是得田晚星一声不冷不热的“哥”,禾边那瘦巴巴殷切的脸才会有讨好的笑意。 禾边不止对田晚星讨好,对村里其他人也都和气,基本上喊他做什么都不会拒绝。 说的不好听的,禾边就是他们村里喂的一条狗,谁家给他一个笑脸,他就对人好得不得了。 见禾边一反常态的反抗挣扎,田贵嗤笑道,“你就是把东西给晚星哥哥他也不会要,我看你也是真傻,比村尾那傻子还傻。你一个叫花子想讨主人家欢心,日子久了还不挪窝了。晚星哥哥可没把你当哥,从来没喊你一声‘哥’,你为了他这样,他才不领情。” 一直没说话的禾边,突然挣脱人的钳制,被抓的披头散发也顾不得,只睁眼恼道,“我才不信你挑拨,你自己兄弟天天打架,就见不得我们兄弟好。晚星他只是最近闹脾气。” 田晚星虽然自小就没给他好脸色,但是禾边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内里心肠软着。 会在他小时候被罚跪时,给爹娘求情。 小时候会晚上给他留门。 小时候见别人欺负他,还会哭着挡在他前面。 最近只是因为张秀才订亲的事情,晚星心里想不通才和他置气。 禾边说完,瘸着腿就跑,山里没人比他熟悉,幻想着自己就是那林间的小松鼠,奔走如飞,身后的小子追不上只骂骂咧咧的,无外乎又是那些挑拨离间的话。 禾边跑到了田里,才看腰间捂着的刺泡,大部分都揉成鲜红汁水泥了,勉强能挑几颗好的。 他叹了口气,拍拍自己身上的泥脚印,粗布发带本来就是洗烂脱线了,这一扯就成碎线头了,禾边看了田边一圈,砍了构树,剥皮,拿树皮暂时绑住头发。 刚刚的插曲禾边并没放心上,还因为又割到一捆茅草而有些高兴。 村里茅草也是宝贝,晒干了引火烧水很方便。 只有勤快又运气好的人才能割得到。 懒散又没运气的人,只能看着他叹气羡慕了。 禾边就觉得自己自七岁来田家村后,运气就一直挺好的。 他小时候被卖来卖去,实在受不住折磨要自杀跳井时,被养父母救下了。 从那时候开始起,禾边就觉得自己是有好运的人。 事实证明也是如此,只是,如今这个秀才家的好运砸得他脑袋大了。 下山的时候,经过村里,村里的婶子们坐在屋檐下,拿着宽大的粽叶,手灵巧的折叠包裹着,嘴巴和眼珠子也交头接耳各忙各的。 见路过的村民老人就抬头打趣,“田老祖,这么大年纪了端午也下地干活啊,你家地里埋的有金子啊,你挖得那么勤。” 又一婶子笑道,“也没见你田老祖一日比别人多吃几口肉啊。” 被打趣的田老祖也是个老实人,回头见禾边背着茅草回来,指着他道,“呐,禾边这小哥儿不是还在干。” 一人仰头望见一小团灰扑扑的人影低着头下山,嘀咕了下,“那能一样?” 只要有家,有钱没有钱一样过节过年。没家没亲的,可不得没年没节的,只能干活。 说起田老大家的养子禾边,村里没人不夸的。 这哥儿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小节大年的,都在外面干活。 地主家的长工都没他听话勤快,一大清早低头踩着露水出门,天黑又压弯了腰湿了满身汗水回家。 回家也从不空手,要么肩膀上扛了比人还大的柴火,要么割了些能卖钱的鱼腥草车前草,又或者打了些猪草回家。 不爱说话,但见人又是一脸紧巴巴的笑。 本是嫩的掐出水的十五六岁,手黑又糙,生得尖嘴猴腮脸,脖子又长,显得肩膀格外没肉,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却又是个胆怯瘦弱的主,一看就是福薄的。 村里人只感叹他天生的劳碌命,但养母不说待他如亲子,但也吃喝拉撒没落下,要是没田家收养他,他怕早就淹死在寒冬井水里了,他也理当这般勤勤恳恳报答养育之恩。 不过话说回来,那耕地的老黄牛还做二休一,成天耕地,主人家是要心疼坏的。 这种话村里人自然不会说,弯弯绕绕都是血缘族亲,何必多嘴讨人嫌。 真遇上禾边了,还少不得说养母待他如何如何好,做人不能忘本,把他拉扯大也不容易,也就趁还没嫁人前,好好报答一番。 端的都是慈眉善目语重心长的神态。 可见禾边满心满眼的应着,说的人心里又不是滋味了。这么懂事孝顺又肯干能干的哥儿,谁家不羡慕? 要说以前还有人背地可怜禾边,如今确实嫉妒烧红了眼珠子。 这样让人同情的禾边,一棍子放不出三个闷屁的禾边,居然和隔壁村张秀才订亲了。 这消息简直炸开了锅。 不说张秀才本人如何,就单单这秀才功名那便引得平头百姓艳羡不已,免徭役赋税,见县官不跪,进可继续考学做官老爷改换门庭管光宗耀祖,退可当私塾先生,脱离了祖祖辈辈地里刨食的苦日子,是一方德高望重之辈,一只脚摸到了士人阶层,威严可见一斑。 田家村所在的州府是西南出了名的穷蛮之地,建朝至今还只出过几位举人,这秀才都是一个县能叫上名号的人物。 又说这里穷得望不到头,各种苛捐杂税压得百姓直不起腰,本朝才开国五十年,本地的县令就因为征收不齐赋税被杀头罢官流放的,已经有二十位了。 更别说,张秀才家境殷实,祖籍江南人士,世代为官,张秀才如今也才二十岁,每次回隔壁村,那袭白衣书生袍的背影,惹红了多少哥儿少女的脸颊。 又瞧瞧走近的禾边,成日不是钻鸡圈猪圈扫些腌臜物,就是泥田荆棘里钻,他那哥儿样貌,就是在村子里都是不入流的,甚至眉眼间有些瘦得脱相的惊恐。 也不知道张家看中禾边哪点,要替张秀才订婚。 就是张家的奴仆看起来都比禾边顺眼,更别说禾边的弟弟田晚星,是周围出了名的漂亮貌美。当初听到秀才家和田家订亲,都以为是定的晚星哥儿呢。 就晚星哥儿这争强好胜的性子,想必少不得对禾边心生埋怨了。 几人心里嘀咕归嘀咕,等禾边走近时,众人又默契笑道,“哎呀,禾边你都和秀才订亲了,还干这些活干什么,好好把自己养白净才能讨人欢心的。” “禾边还是有福气啊,小时候被人牙子打骂不当人的使唤,后面遇见我们田大嫂了,当亲儿子养,无病无痛的长大,眼见就要成婚生子了,还要当秀才夫郎了诶~” “今后日子越来越好,可别忘记你爹娘弟弟一家子呀,养你也都不容易的。” 禾边闻言抿嘴笑着点头,脸颊有些热,倒不是对素未谋面的张秀才有什么情谊,只是少年这般年纪提到亲事都有些羞涩。 禾边本身话就不多,也没注意到身后婶子们暗流涌动的斜眼撇嘴,自己欢欢喜喜回家去了。 田家这支三代单传,家业田产没分出去,祖祖辈辈积攒下来温饱不成问题,十三亩水田,七亩旱地,两亩桑地。 后来到这一代,田老大也就是禾边的养父,娶了隔壁村有名的老木匠的女儿,接着拜师学艺,跟着师傅接活儿。 人也有天资悟性,到如今已经是一个工头,底下有几人小队伍专门接造屋子的活。 田老大会来事,人也活络,帮主人家挑木料也能捞得些油水,家产颇丰,在一众黄土墙茅草屋的村子里,他家的青砖白墙很是耀眼。 虽然人丁稀薄,但是他家也是极为热闹,院子里鸡鸭成群,日子过得红火。 灶屋里,养母张氏正端着刚出锅的鸡汤,鸡汤放了红枣枸杞,舍得用硬柴熬煮,鸡汤金黄香浓得很。 张氏端着鸡汤进了田晚星的屋子,见自家哥儿最近一直不吃不喝闹脾气,这会儿还卧着被子里不起来,脸颊都消瘦下去了。 “晚星,来喝鸡汤。喝了才能白白胖胖继续做十里八村最漂亮的哥儿。” 漂亮有什么用? 和秀才订亲的也不是他。 你们还是偏心一个捡来的。 田晚星听见声音就扯着被子闷头,褥子底下脚狠狠踢了床板。 张氏看看日头,眼见禾边要回来了,催促道,“赶紧起来喝掉,等会儿禾边就要回来了。” 田晚星一听这话,肚子里什么气都先放一边,不情不愿起来喝鸡汤。 鸡汤太热了,他放一边晾着,这时候听见院子里回来的脚步声,田晚星闷了一上午的火气顿时就燃着冲出去了。 “给,很新鲜,我摘之前擦了手的。”禾边见人出来,来不及洗手就把桐叶包着的刺泡摊开捧在田晚星面前。 也是运气好,还有几颗完整的,在绿叶子上看着又大又红的,禾边看着就心满意足又期待地望着弟弟。 田晚星鄙夷了一眼,一手拍开,“你手脏死了,又掏鸡粪鸭粪,谁要吃你摘的刺泡,告诉你多少次了,直接把藤蔓给我砍回来。行了,又是这副委屈可怜的模样,我不想听你说藤蔓上还有没熟的,等熟了不知道被谁摘光了,还不如砍回来我吃个干净。” 尤其看到禾边手指边缘皲裂的口子上还有些细刺,田晚星更加嫌弃了,长工奴仆都没这么粗糙苦命样,张家怎么会选他而不选自己。 什么禾边的八字旺夫,一看就是福薄的,明明自己看着更像少爷,明明自己更有福气样貌。 田晚星越想越气,而始作俑者还在可惜摔在地上的刺泡,一颗颗的捡起吹灰,田晚星见状只觉得浑身气血翻涌,抬脚就是把地上的果子乱踩,鲜红的汁水飞溅。 禾边见他又发脾气了,也不敢捡了,杵在一边只可惜地望着果子。 田晚星见禾边又是这样无动于衷的冷静模样,在他看来就是对方在看他笑话。 都说禾边蠢,老实,勤劳肯干,可只有他知道禾边多么狡诈,给自己天天找不痛快让自己受气还没地方发泄,大家都被他骗了。 一时间旧怨新恨齐齐上涌,田晚星对禾边怒到极点,“从小到大你都抢我的东西,抢我爹娘,抢我床睡,抢我衣服鞋袜穿,抢我东西吃,现在连我的命运都抢了,没有你,张家订亲的就是我,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哪点配得上齐鸣哥哥,你哪点赶得上我,你怎么那么不要脸!” 禾边惊讶一瞬,而后默然片刻。 他自然知道自己配不上张秀才。 知道自己订亲给张家,不是惊喜,而后无尽的惶恐以及未知的可怕。 他只有脚踩在田里,走在山里,手握着锄头挥着镰刀才安心踏实。 禾边急忙小心道,“那我给爹娘说,八字弄错了,那个八字是你的。你替我嫁过去,我不会和你抢的。”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把火气烧炸了。 田晚星一听这话,气的嘴皮子发抖,养不熟的白眼狼,抢了他的东西还反过来委屈惺惺作态,好人名声全让他占了。 田晚星气得一脚朝禾边踢去,禾边本就瘦弱,一个没招架,断了线的木偶似的,直直倒地上昏过去了。 “别装死,又开始卖可怜想我爹娘给你撑腰,你可死了这条心吧!” “从小吃我家的,用我家的,现在还想抢的我姻缘,天底下怎么还有你这样的人。” “齐鸣哥哥怎么会看得上你,你可别痴心妄想飞上枝头,你大字不识一个,齐鸣哥哥还教我读书写字,你是抢不走他的。” …… 禾边耳边的声音一开始激烈的爆发,而后逐渐模糊拉远,像是沉入黑暗的死潭里,耳膜鼓噪,一段记忆钻入他的脑袋里,拉长着尖锐的嗡鸣。 头晕脑胀、天旋地转、光怪陆离、抛尸荒野、红灯囍烛、孤魂野鬼…… 随之而来是陌生的刻骨铭心的怨恨和戾气。 原来,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他上一辈被父母生下来卖掉,而后转了几次卖家,只希望吃饱穿暖,但是也吃不饱穿不暖,逆来的顺受了,顺来的事情,却一辈子也没有。 他忍够了。 最后一句原话是:他们被父母生下来,没有什么希望,只希望吃饱了,穿暖了。但也吃不饱,也穿不暖。逆来的,顺受了。顺来的事情,却一辈子也没有。——萧红《呼兰河传》 开文啦,存稿六十万,坑品一直有保障,每晚六点更新,[猫爪][猫爪]祝好运连连天天开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上一世,他和张秀才订亲后,惶恐不安深觉得配不上他。 外加上田晚星一直在家哭闹,对他误解抱怨越来越深,他便和养母说不想嫁,只想招个上门赘婿,给养父母养老。 他的退让并没维持好他奢望的亲情。 一次在后山中撞见田晚星和张秀才苟合。 这事情太过违背伦理纲常,除了“难堪害怕”、“烂在肚子里”的反应,居然觉得连日来的负担重任终于解脱了。 可他听见田晚星得意洋洋地说,“他傻的很,小乞丐还想奢望家人亲情,我爹娘平日哄着他好好干活,自小收养他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忠心不二,撵不走打不跑的家仆。” “他还想找个上门女婿,他有什么资格招男人入赘瓜分我家的田产,一辈子就打光棍等着给爹娘养老送终。” 禾田听到这里顿时只觉得晴天霹雳。 他不信,他要跑回家问爹娘。 他六神无主走时摔了一脚。 不远处不知天地为何物的两人顿时惊吓惶恐,慌忙中张秀才披上衣袍,急忙好声安抚他,说是照样迎娶他,只要他在,田晚星永远就是做小的。 这话彻底激怒田晚星,惊恐过后怒气上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竟然趁他不注意用石头砸了他脑袋,最后他被抛尸悬崖。 他的尸体在崖下腐烂受蛇虫鸟啄,他心有怨气死后魂魄不消。 他不信爹娘会这样对他,就算是真没有几分感情,但是好歹也养了他**年。朝夕相处的柔声笑语怎么会骗人,装得了一天,怎么可能装得了这么些年?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暴尸荒野,不给他收尸? 一定是田晚星害怕出事,把他的死扯谎骗过去了。 等他飘回家里,红绸灯笼高高挂,田晚星喜服衬得他娇媚动人,养母拉着他的手泪眼婆娑,塞了十几两的体己银子。 养母还叮嘱田晚星脾气收敛些,还可惜把他打死了,养了快十年好不容易正是干活的年纪,就这么死了。 禾边听到这话,只觉得再死了一次,魂魄都碎成了两半。 他做鬼也飘不远,或许是生前执念是要有个温情的家,他只能在田家村附近游荡。以前被蒙蔽的实情,做鬼后看得一清二楚。 养母出门在外一脸悲苦,逢人就念叨他身世可怜,不是享福的人,好好养大成人眼看就过上好日子了,竟然死了。 旁人一般会附和上一句“这孩子福薄合该是个命苦的,自小被辗转发卖,最后被你买来过好日子,好不容易有个家了,结果年纪轻轻就去了”,见养母眼泪又花花的流,又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别再为他伤心坏了身子”。 等养母抹了抹假惺惺的泪水回到家里,便撕破那张温柔悲痛的假面,耷拉吊着一张脸,骂他不得好死,留这么多农活忙不过来,后悔当年买了自己。 还说这么些年吃的米饭穿的衣服还不如买头牛,牛听话还不会闹出幺蛾子。 原来他不是被捡来的,是被买来的。 他七岁前被卖了好几户人家,受不住折磨偷偷跑出来要跳河自尽,被好心的张氏夫妇拦住,他们同情他的遭遇,摸着他的脑袋说,要是不嫌弃会给他一个家。 他们牵着他血糊糊的手,会落泪说心疼,会给他买糖吃,也给他穿新衣服,还会拉着他的手给小小的田晚星说这是哥哥,今后要爱护哥哥。 他那时候只觉得一定是老天爷开眼了,见他实在可怜便让他遇到心善的好人。 他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个夫妇,努力做一个懂事听话的好儿子,照顾弟弟的好哥哥。 一切过往如走马灯在脑海闪现。 他短短的十几年,期盼的温馨不过是啃食他骨血的坟墓。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到底哪里错了? 做鬼的十几年里他日思夜想,终于明白了——错就错在他自轻自贱,像个乞丐一样到处讨好脸。 他恨自己蠢笨、愚昧、怯弱,可要是连他自己都恨自己,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喜欢他了。 没人在乎他的死,他自己在乎。 没人在乎他,他自己在乎。 …… 张氏听见院子里田晚星发疯似的吵闹,早已习以为常,反正田晚星从来都不会吃亏的。 她先把鸡汤藏田晚星屋里,才慢悠悠的出门看情况。 这一看,就看到禾边躺在地上昏迷着,田晚星还在一旁喋喋不休的委屈撒气。 这孩子,真是的。 张氏走近拉着田晚星低声斜眼道,“一个未出阁的哥儿为了哥哥的未婚夫婿又争又吵的,被旁人听见了这名声还得了,尤其是隔壁唐天骄乱嚼舌根子。” 田晚星一听没忌讳,反而自恃美貌更恼火道,“本来就是我的,都是禾边抢了去偷了去,娘你不帮我是就算了,还帮禾边,到底谁才是亲生的。” 张氏急了,怎么这孩子没随她一点精明,肚子里的心事什么都往外倒。 幸好禾边是个木讷宽厚老实的,不会往心里去。 张氏见禾边眼皮子微动,连忙弯腰扶他起来,见禾边眼神涣散懵懵的呆滞,温声道,“禾边你可算醒了,担心死娘了,都是你把弟弟宠坏了,这脾气暴躁的很,我已经骂过他了。” 禾边闻声下意识往下张氏,是一张额头饱满,脸颊鼓掌的大圆脸,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很少下地干农活,家里男人宠着,没有糟心的婆媳关系,一家之主的神气养人,虽然是布裙,但上面也刺绣了几朵菊花。 脸上常年带着笑,总是夸他勤快能干,一个小哥儿比他爹干活还麻溜,为了她这句夸赞,禾边是豁出了命干。 他最后没了命,竟然没一个收尸,倒是人人惧怕的傻子给他一个入土为安。 想起以前,禾边麻木空洞的眼底微光闪烁,紧抿着苍白干涸的唇角顿了顿,才低声愧疚道,“娘,不怪弟弟,弟弟小多疼疼他是应该的,娘也私下总是给我说弟弟是我八字命好带来的,说我是我们家的福星,说弟弟是娘上辈子的讨债鬼,所以要让着点弟弟,我都懂的。” 张氏听到前面还很欣慰,一听后面脸色渐渐僵硬,还没等她制止,田晚星气得脸色铁青,又要扬手打禾边,张氏连忙拉扯。 田晚星自小就是娇宠长大的少爷脾性,性子早就惯坏了,哪里忍得了这些骑在他头上的话。 在他看来亲子和养子打架,劝和本就是一种偏心。 自小本就对禾边不满,外加上个月张氏给禾边订了秀才家后,怨气更是厉害。 就连村里人见他都是为他可惜不解,旁人都关心自己的后半生,他娘却把金疙瘩推给了外人。 所以他想的外人其实是他自己吗? 田晚星越想越委屈,对张氏大声吼道,“娘,还说你不偏心!把这么好的亲事说给一个外人,他今后穿金戴银天天吃大米饭吃肉,完全不顾我这个亲儿子的死活,就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你不认我这个亲儿子,我也不认你这个亲娘了!” 这连吼带怒的责问,吓得院子里的鸡鸭都缩脖子呆住了。 “啪!” 张氏抖着手扇了儿子一耳光。 田晚星不可置信的捂着脸,瞪圆的眼睛霎时充满了绝望的泪水,紧捏着拳头。 “娘,你居然为了禾边打我!” “我磕着碰着一下你都担心得不得了,从小到大都没打过我,现在到我婚配的年纪你开始打我!我不要脸的吗?” “我要告诉爹爹!” 张氏脸上的从容再也挂不住了,果真老话说的不错,惯子如杀子,她怎么会千辛万苦养出这么个蠢货来。 一种深深的无力袭来,全身的血液汇聚在手腕上,手指颤颤指着田晚星话,嘴角欲说又抖。 禾边也瞪大了眼,眼底的惊讶快意差点露出,他飞快捂着脸一副受惊藏头的模样,和斜对面呆滞的鸭子,大眼瞪小眼。 禾边只捂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又遇到冲突习惯缩头躲藏,明明做鬼的几十年里他的执念就是报仇。 这是很好的机会。 禾边立马站在两人中间,颤颤巍巍张开双臂背对田晚星,面对张氏道,“娘,不要打弟弟,求求你不要打弟弟,都是我没带好弟弟,要打就打我吧。” 田晚星气得立马拉扯禾边的肩膀要打他,张氏装模作样得拉架,这两人疏于劳作四肢没禾边敏捷。 三人拉拉扯扯中,禾边趁机狠狠踩了两人好几脚。 田晚星疼得眼冒金星,怒火中烧,抬手就朝禾边打去,禾边一个弯腰闪躲,这下安静的出奇,只剩张氏捂着脸目瞪口呆了。 那“啪”的声可真是响。 看着张氏肉眼肿胀起来的左脸,禾边都忍不住摸了摸下脸,顺便捂住忍不住扬起的嘴角。 田晚星呆怔一下,而后抖着嘴角,眼里有些懊恼后怕,竟转身就要走。 张氏怒不可遏破口凶道,“你今天踏出这个家门,你以后就别回来了!” 田晚星脚步一顿,禾边见状扶住张氏给她胸口顺气,一副母慈子孝的亲昵,他急忙担忧道,“弟弟,你别气头上惹得娘不高兴了,你看你打娘了,娘都没打你,娘,弟弟年纪小脾气急了点,刚刚打得疼不疼啊,你不要跟他置气,免得伤了你身体。” 这话是火星子掉油锅里,田晚星像是抓住狐狸尾巴似的,对张氏急迫证明道,“娘,你听听,他就是在拱火挑拨离间我们!显得他多懂事我多不孝的,禾边才不是你想的那样老实蠢笨,他精明的很!” 禾边震惊难受,只一双怯怯的眼睛望着张氏。 “娘,原来弟弟真的这么讨厌我,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和我闹脾气……” 张氏见禾边泪眼汪汪的定定失神模样,连忙拉着他手安慰,怒瞪田晚星。 张氏心累的很,禾边什么性子,她还不知道吗? 自小就是个怯弱到犯蠢的,这话要是田晚星来说肯定是挑拨离间不安好心,但是禾边这么说就是真这么想的。 禾边要真有小心机,何至于被晚星骑在头上欺负,被她拿捏死死的,卖力干活只为讨他欢心。 总不可能禾边晕倒醒来一次,就变了个人吧。 当下反而要稳住禾边让他别多想了。 万一蠢货开窍了就难管了。 张氏板着脸,使劲儿给田晚星眨眼暗示道,“晚星,你还不知道你错了吗!你倒是有你哥哥一半懂事,我就不用这样操心了!” 可惜田晚星气头上听不懂暗示,嚷嚷着娘不要他,他干脆死了算了,说着拔腿就往外跑。 张氏瞧着跑出院子的身影,明晃晃的晴天下面色煞白,一下子扶着额头晕目眩,禾边松开手,后退半步,张氏失了椅靠重心,噗通一声晕倒在地上了。 禾边怔怔半晌没回过神,这就气晕了? 想想也是,田晚星打了她还死犟没一点惊慌心疼懊悔,自私冷漠到了极点,张氏再疼田晚星也会心寒的。 他印象中强大厉害又包容温柔的张氏,原来也这般脆弱。 禾边陷入了短暂的游离茫然。 他伸手在阳光下晃了晃,影子也动了动。 真的重生了。 张梅林一家买他,欺他,杀他,欠他的。 他死后田家村的人还时常拿他的死塞牙口说闲话,田家村的人也欠他的。 这世上所有人都欠他的,就连这老天爷也欠他的。 所以他重生了。 前世被欺瞒被当傻子耍到最后抛尸荒野,当孤魂野鬼几十年,禾边一想到这眼里就涌起一股仇恨戾气。 他看了眼倒地的张梅林,走到一旁菜地还没来得及泼掉的粪桶旁,捡起粪桶边上的麻袋盖在张梅林脸上,而后一手拎着棍子,一手抡起粪瓢。 粪水狠狠泼在张梅林脸上身上时,晕倒的张梅林惊叫一声,但还没明白眼前怎么黑黑一片时,后脑勺一记闷棍,张梅林又痛晕死过去了。 他甚至想再敲个张氏头破血流,但这念头只一闪而逝,恶念仇恨和前世种种都隔着一层水膜似的,本心克制住了。 本朝以孝治国,为人父母能以“子骂父”这一条律法就能打板子坐牢,再加上养父身强力壮,他从哪方面都不占优势,得谨慎行动。 而这对别人是个难事,但是他好歹也做了几十年的鬼,谁家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知道的一清二楚,还能怕田家村? 禾边洗漱一番,在阳光下定定晒了会儿,只觉得冰冷的手脚有些人的活气了。 而后肚子咕噜一声响起。 走进屋子里,浓郁的鸡汤香气十分霸道地钻鼻孔,禾边翕动鼻尖忍不住张嘴大吸了口。 长期吃不饱又没油水的肚子这会儿没了主人一贯压抑克制,像是得到鼓励似的立马咕咕造反。 他一口气咕噜咕噜喝了一大海碗,肚皮渐渐撑了起来,感觉五脏六腑都得到香喷喷的香气抚慰,一扫内心的怨毒戾气和恍若隔世的游离。 他抿了抿嘴角,舌头还意犹未尽的想喝。 原来醇正浓厚的鸡汤是这个味道。 他以前喝的都是煮了一遍又一遍的清水鸡骨头,压根没什么鸡汤味儿。 可他刚满足喝完,腹部就一阵绞痛,他捂着肚子面色逐渐冒冷汗苍白,五官痛得狰狞。 难道张梅林给鸡汤里吓药了?要毒死他? 他刚重生就又窝囊的死去了? 不甘心! 禾边疼得在地上翻来覆去打了几个滚,又小腹作痛跑去茅厕,拉了好几次,肚子拉空后终于不那么难受了,像是从阴森森的恶门关又逃了回来。 禾边心疼那鸡汤,连味道都没留住,现在嘴里只凄惨惨的苦水。 等他明天就自己杀鸡吃! 禾边心里恨张梅林怎么这么心狠,竟然想毒死他,又跑去院子给张梅林浇上两瓢他新拉出的东西。 干完这些后,他又跑去找不远处的伯娘唐天骄家。 一出好戏,怎么能少得了看官。 [垂耳兔头][垂耳兔头]要是有小伙伴在吃饭,我道歉[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张梅林和唐天骄也没什么仇怨。甚至婚前还是闺中密友,嫁的男人还是没出五服的族兄弟。但各自成婚后,不知怎么的关系就破裂了。 说来少不得家长里短的攀比劲儿,更重要的是张氏没儿子,她一直担心提防唐天骄觊觎她家的家产,最后还疑心死了男人的唐天骄抢他男人。 至于堂唐天骄怎么想的,她又没自言自语的习惯,禾边做鬼爬她后背偷听,也没探听到什么。 “伯娘,晚星把我娘气晕倒了,我娘倒地还磕到了后脑壳,把粪桶撞翻了,伯娘你搭把手一起把人抬进屋里吧!” 正在和家里人编排张氏的唐天骄一听,那神色十分精彩复杂,心虚、惊讶、恼怒、担忧的神情里又夹着明晃晃的幸灾乐祸。 她瞧着禾边一惯黝黑发黄的面皮,这会儿吓得苍白手指都脱力得颤抖着,嘴皮子都没了血色,她也认真了起来。 她拍拍手起身,忙不迭得朝田家院子里跑去。 禾边拉肚子拉得没力气,双手抱胸走路都是踉踉跄跄的,但看着唐天骄那生龙活虎的样子,心里快意。 唐天骄还生怕全村不知道动静似的,一边跑一边哎呦心疼的吆喝。 “造孽啊~!也不知道闹出什么事情来了,我家弟媳这好端端的竟然被晚星哥儿气死了。”那嘴里心疼得无以复加。 附近屋里的人一听气死了,也都跑来看看情况。 有人还低声神气道,“果然吧,我就说晚星哥儿肯定会闹的,也真是不要脸哦。” “对啊,一点都不知羞耻,张氏这么聪明能干的人,怎么会教出晚星哥儿这样的性子。” “还不是惯出来的呗,就晚星哥儿那花孔雀的娇纵样子,哪个汉子不得讨好他。” “就是,还说别人生儿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眼巴巴的跟着他家晚星哥儿身边转悠。” 禾边着急了,恳请这些婶婶伯娘们不要这样说,反倒惹得唐天骄骂他笨呆。 “你娘就是脑子被男人吃了,良心也被狗咬了,今后是要遭报应的,你喊我一声伯娘,我旁的帮不了你什么,只能劝你就多顾着自个儿吧。”唐天骄道。 等唐天骄带着人跑到张梅林家院子时,一个个人都登时傻眼了,只见张梅林躺在地上,粪桶泼倒,屎臭尿骚从她脸上流脖子到衣衫裤脚……就是常年和粪水打交道的妇人看一眼就作呕,这也太恶心了。 兴冲冲赶来的几人齐齐后退一步,差点相互绊倒摔了一脚。 只唐天骄愣了下,而后面色沉着,盯着地上晕倒的张梅林,又急步走上去,蹲下,伸手摸了下后者的人中。有气,她松了口气。 唐天骄突然扭头问禾边,“你说这是晚星哥儿打的?” 禾边怔愣。 其他妇人觉得唐天骄问的奇怪,难不成还能是禾边?这怎么可能,禾边可是他们村最老实听话孝顺的孩子。 而田晚星又是他们村最任性娇纵讨人嫌的,大家都知道他只顾着自个儿,出了名的自私。 禾边没想到唐天骄居然会怀疑他,还给他下绊子,他忙道,“是晚星扇了娘一耳光,还说些气话就跑了,娘气晕倒地撞到了粪桶,又磕到了脑壳。” 半真半假禾边自认为天衣无缝。看热闹的人都觉得是这样的,纷纷指责田晚星大逆不道。 张梅林疼到眼珠子的哥儿居然到头来这样不孝,这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一个个脸上摇头啧声,眼底却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可唐天骄现在却觉得十分怪异,问题点就在禾边身上。 禾边以前说话都不敢看人,眼神空洞麻木,整个人缩头怯怯的,现在虽然面色苍白害怕到无力一般,看着六神无主的慌张,但是……禾边那眼珠子却一反常态的亮,甚至透着不易察觉的精明算计。 唐天骄盯着他道,“我怎么看小禾今天格外不一样,瞧着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禾边心里咯噔一下,吓得几乎都要哭了。不是装的。是那种控制不住的惶恐害怕,本能地缠住了他。就像他重生前那般,一遇到事情就脑子空白手脚怯弱。 一旁田三娘道,“唐天骄你好奇怪,吓唬禾边干什么,真该凶的田晚星你不管。” 最近青黄不接,张梅林给唐天骄借了五斗谷子,两人最近关系还挺好没吵架。现在唐天骄说这话就是欺负老实人做人情面子功夫。 大家都心知肚明,你倒是做给谁看。 其他人也都这样说唐天骄,唐天骄却看着躺在地上的张梅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田晚星背这个骂名,不然爱面子的张梅林醒来怕是更加难受,还得成为十里八村的笑话。 唐天骄对禾边道,“都是你自己说的,谁也不知道事实,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禾边明白唐天骄的敌意了,前世里他只看到张梅林和唐天骄打死架骂祖宗十八代的交情,没想到唐天骄现在居然为张梅林考虑。 而之前要说村子里待他好一点同情可怜他的,唐天骄算数,只是没想到现在她质疑他。 禾边脑子霎时空白,耳边嗡嗡的,咬着舌尖极力让自己镇定,他不是那个别人一凶一强势就束手无措的人了。 禾边的沉默,也让其他人不由得顺着唐天骄的话,开始犹疑打量起禾边了。 一道道目光落在禾边身上,是审判是俯视是质疑,禾边后背像是被尖刺扎了一下,他捏着拳头道,“唐伯娘,你儿子田贵先前抢我野果子,我是没给,之前他抢我十次我给了十次,我只一次没给,你也不能现在就借机生风报复我啊。” 众人又看向唐天骄,谁不知道田贵那浑得很。 不等唐天骄辩驳,禾边又盯着她道,“你家田贵才十四岁,就趴在张二婶子茅房看她解手。” 唐天骄一听就火冒,“你胡咧咧什么。” 而张二婶子惊得一跳,面色难堪渐渐涨红,而禾边看着张二婶子道,“张二婶子心知肚明,我还知道田贵偷偷把唐伯娘藏在枕头下的十文、床脚破的老鼠洞的三十文、还有茅坑里木槽匣子底的四十文铜钱,拿了给你,不让你说出来。” 这话一出来,来的人都一脸惊诧的看向张二婶子和唐天骄,而唐天骄又惊又怒道,“你怎么知道我钱藏在这些地方!”她钱还真被偷了,把几个儿子罚跪通通打一通,也没抓住是谁。 有人吃惊而后猜测道,“肯定是田贵告诉你的,不,田贵才不会告诉你这些。” 唐天骄可不信。 禾边没理她们的猜测,又对慌张成猪肝脸的张二婶子道,“你在想这件事我怎么知道的吧,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家现在来了群人,是你隔壁村娘家人,说你哥哥砍柴摔下崖了,叫你家小子男人一起上山去找。” 这就有些邪乎了。 他之前的话能说是听到的小道消息,但这还没发生的事情,他还能掐会算了? 张二婶子不信,但正好有个溜走的借口,小腿打几个拐立马跑出院子了。 而禾边又对唐天骄道,“我还能看到你男人当年服徭役出门时,对你说的回来给你买银簪子,上面还要有雕桃花的。” 要说先前唐天骄还怒火中烧,质疑愤怒,但现在完全脑子惊懵了。这是她和男人的私房话,这世上只天知地知她知,禾边怎么知道的! 禾边被激得肆无忌惮全说出来,这下别人晕了懵了势头下去了,他理智也占据了上风,“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刚刚田晚星不仅打晕了娘,还打晕了我,田晚星太大逆不道,激怒了老天爷,老祖宗就到老天爷那里告状求情,老天爷一看我们田家村,发现没一个清醒的,于是老天爷就让我通灵,让田家老祖宗上我身,让知过往算未来,让我来帮你们开智避灾。” 本朝都有国师能呼风唤雨炼制仙丹,老百姓对怪力乱神充满敬畏和恐惧,小出远门做工,大到婚丧嫁娶都要算日子。田家村人也如此,但是她们都不信这么一个不起眼的禾边,居然突然有了这等神通。 一直看热闹的田三娘道,“你要真有这本事,你算算我什么时候能生出儿子。” 禾边道,“你肚子里这个就是。” 唐天骄看着田三娘平平的肚子,前些日子还和她山上砍柴的,“她压根就没有怀孕,前面生了五个女娘哥儿还能要儿子?” 这话放平常肯定要吵架,但这会儿田三娘只惊呆了。 她嬉闹打趣的神色猛然凝滞,神情变得极为扭曲错愕。 她昨天刚去镇上看出喜脉,因为不到三个月,连她婆母都没说,而男人还在外面打散工也还不知道这消息。 其他人见田三娘这反应,便知道禾边说准了,又一个妇人脸色变了,接着又不死心的问禾边各种只她们自己知道的事情,结果禾边一一说准。 “这,这还真都准了啊。” 一个个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这下,几人看禾边从没见过的敬畏。 甚至觉得距离禾边过近,本能的害怕,不自觉后退几步。 尤其几人看到张二婶子带着两个娘家人急急慌慌跑来问禾边,张二婶子面色惨白吓得失魂道,“禾边哥儿,你算算我哥哥掉哪个崖下了,还能不能活啊。” 禾边前世知道是死了,也知道大概的位置,但这他不能说。 要是开了这口子,外村人都来问,他咋圆? 他严肃道,“我这能掐会算的本事是田家老祖给我的,老祖只对田家村人的命运清楚,外村人老祖也不知道。” 而唐天骄等人又是心神一震,张二婶子家的事情居然真被禾边算到了。 一时间几人看向禾边都不敢直视打量,只觉得神秘莫测。好像他身上真的有田家老祖宗护着,禾边周身就突然变得陌生遥远又令人发抖的眩晕。 大家不自觉对禾边毕恭毕敬的。 难怪隔壁村的张秀才家会求娶又丑又瘦的禾边,看来真的是八字好是福星啊。 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他们田家村居然还不重视,叫张家村的人给瞧中了。 也不能怪他们,他们又没见过世面不认识什么高人,不像张秀才家祖上阔,见多识广。 等张二婶子又急匆匆走后,禾边想了想叮嘱在场的三人道,“刚刚说的张二婶子和田贵的事情,老祖宗说是家族不幸,但不要声张出去,不然你们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也会闹得全村皆知。” 唐天骄可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但是涉及她儿子,她巴不得另外两个不说。而另外两个脸色霎时心虚难堪,连连点头说不会说出口。 禾边道,“伯娘,你心疼我娘,你去给她洗洗。” 唐天骄还是很嫌弃的,但禾边身上的神秘和诡异让她畏惧,便捏着鼻子点头。 唐天骄刚准备扶人时,田晚星突然冲了回来。他是在河边丢石头撒气,张二婶子看到他,语气呵斥说他娘晕倒了,田晚星这才慌里慌张跑回家。 田晚星一进院子就见张梅林躺地上,浑身黏糊着腌臜恶心的东西,他最爱干净整洁的,一下子受不住这场面,居然干呕了几下。 唐天骄叫田晚星回来了,顿时就不碰张梅林了,她对田晚星道,“晚星哥儿,你可真是出息了,先打晕你哥哥,再打晕你娘!平时只以为你娇纵,哪知道你这么心狠恶毒。” 田晚星急急道,“我只轻轻推了禾边,谁知道他就晕倒了!我娘我只是失手打了她一巴掌,我走的时候她明明好好的。” 还真晕倒了…… 唐天骄原本对禾边的话还有些存疑,这下完全相信了。 在她从小到大的生活里,很多长辈说一些奇闻轶事,说有人进了山被精怪迷住,回来后就疯疯癫癫;有人晕倒后就突然开了天眼,成了远近闻名的神算子。 而田晚星的话也让其他两人惊诧,扇娘耳光,还把娘气晕死,这简直天大不孝闻所未闻。 田晚星看着他娘一身粪水,怒火中烧肯定是禾边倒的,他瞪着禾边刚要开口,就听见禾边对三位伯娘婶婶道,“其实,哎,弟弟现在看到娘晕倒在地上,都嫌弃的不敢近身,还不悔改知道错了,我也没必要顾及他颜面替他遮掩了。田晚星不仅扇娘耳光了,他还把粪水泼娘身上,还拿木棍子打娘后脑勺。” 田晚星面色惊骇,而后怒笑道,“你不装了啊,你还随便污蔑我,这分明都是你干的!你以为你装老实好人,伯娘她们就会信你!” 田晚星吼完才发现三人都震惊地看向他,田晚星面色得意只等她们发现禾边真面目,而且,唐天骄虽然每次见他都碎碎叨叨的,但是他知道唐天骄是真为他好,是心疼他的。 禾边想装老实人骗人,那算盘打错了! 哪知道唐天骄摇摇头,满是失望道,“晚星哥儿,我只以为你任性,哪里知道你坏成这样,扇巴掌泼粪打你娘后脑勺,你简直是畜生都不如。” 田三娘更是捂着肚子离田晚星远了些,本来是看热闹来的,这下也心寒得紧,“要是我肚子里生出来这么个坏种,我还不如吊死算了。” 田晚星惊愕,“你们都被他骗了!是禾边打的,他冤枉我!” 可唐天骄和田三娘还有剩下两人都只看他,面色斥责并不言语了,看他那目光好像看着犯了天大错误的坏胚子。 田晚星又气又急,头一次体会到百口莫辩的憋屈和愤恨,他捡起地上的木棍就要朝禾边打去。 禾边站着看他,不动,还笑了,田晚星还不明白只气得牙痒痒的想打死他。 可等棒子扬过去时,唐天骄几人居然吓得慌忙拦在了他面前! 唐天骄怒斥道,“你真是胆大包天,坏到骨子里头去了,连有老祖宗护着的禾边都敢打了!” 田三娘也怕,尤其她肚子里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个儿子,骂道,“你个杀千刀的想死死一边去,要是惹怒了老祖宗,害得我们全村遭殃,我跟你田晚星没完。” 田晚星满头错愕疑惑,只觉得晕了,好像突然就看不懂这一张张护人严肃的脸了。她们平时不都疼爱他吗?不是都夸他是漂亮又能干的哥儿,说他一定会嫁得很好吗? 怎么现在都护着禾边了。 禾边到底给她们灌了什么**药。 而这时候,一直昏迷的张梅林也悠悠醒来了,后脑勺枕痛得她深吸了口气,而后茫然两眼霎时瞪呆,怎么这么臭。 不等张梅林睁眼看清自己的处境,一旁人关切的围拢起来七嘴八舌道: “哎哎你终于醒了,你家田晚星太不像话了,拿木棍子打你脑壳哟!” 唐天骄道,“你也是难得好命,这世上怕是找不到第二个像你家田晚星这样的了,扇你耳光,打你后脑勺,还泼你一身屎尿,你这命旁人求都求不来咯。” “就是啊,还拿粪水泼你一身,哎哎,我看那蛆往你领口爬了!” 张梅林脑袋本就钝钝得疼,压根还没想起什么,但是几人的话好像形成一个真实的画面,气得张梅林面色铁青怒火攻心,抬手一摸,黏糊糊的。 张梅林不敢睁开眼,于是又两眼一闭,晕过去了。 唐天骄哎呀一声,“又被气晕了。” 田三娘争道,“是被臭晕的。” 其他几人也一口道,“都怪田晚星。” “是啊,祖祖辈辈没出这么一个坏种,说出去都没几个人相信有这么恶毒不孝的。” 田晚星气得牙齿都在打抖,视线扫过禾边唐天骄几人的脸上,怎么突然间他都看不懂了。 他明明只出去一刻钟不到,回来怎么就变了个天一样,陌生,怪异,失控无力的可怕。 难道他在河边被精怪迷眼了,这院子其实不是他家,是精怪的老窝? 还说他其实在做恶梦? 田晚星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火辣辣的疼。 不是梦。 可这都恍惚陌生的让他难以接受,居然脚步踉跄,一下子跌在那粪泊里了。 田晚星哇地尖叫愤怒道,“以为我家没男人,都欺负我娘俩是吧,等我爹回来有你们好看的!” 禾边[害羞]:v我营养液聆听我做鬼的后半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田晚星气急败坏的凶着,“我爹回来一定要打死你这个白眼狼!” 被判刑的囚犯,再放多狠的话,唐天骄几人都只觉得他愚蠢至极无药可救。 不过说起来田木匠也是个人物。 田晚星他爹田木匠是远近闻名的大力汉子。寻常一根两丈顶梁柱,四个人绑着大绳抬得脖子青筋暴跳,但田木匠一个人就能立柱。 平时抡斧头削凿腰粗的木料,哐哐几下就削得圆溜光亮。不论是力气还是手艺,都是没的话说的。 更别说,田木匠人还会来事,同时又一身傲气,走到哪里都不缺人捧着。 田木匠常在外面做长工,有时候一去就是小半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但每回回来,手里拎着肉买着碎花布。老远瞧,那膘肉汉子一脸笑像是过节似的,张家开始热闹得很。田晚星是村里最让人羡慕的哥儿,张梅林则是村里妇人最眼红的人。 田木匠可以说是田家村,中年男人里最能干的。 是以,田晚星以为搬出他爹的名头,这些婶婶们就会顾虑转头帮他。 “那个,禾边,你要不要暂时住我家去?”唐天骄听田晚星的话后,脱口而出问道。问完后,她两眼有些发懵,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难道是被禾边无形中指使的? 其他几人听唐天骄这样问,才懊悔自己怎么没反应过来,让这鸡贼的唐天骄抢了风头。几人也七嘴八舌纷纷叫禾边先去他们家住。 还说这件事,一定要郑重告诉族里,绝不能让田晚星得逞。 田晚星气得要吐血,已经没心力再轻举妄动了。 禾边对唐天骄道,“我是老祖宗庇佑的,我还怕他们这些不孝子孙不成。” 唐天骄几人见禾边拒绝,也不敢再劝。 唐天骄还想问禾边什么,但是禾边那双眼睛扫来时,坚定透彻又带着点怜悯,好像能看透她的一生。 只四目相对就吓得唐天骄一哆嗦,低头不敢再看。禾边那眼神却在心里挥之不去,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唐天骄各自离开田家院子时,一个个脸上都神情凝重恍惚。田三娘脚还差点崴了下,走神的唐天骄眼疾手快扶住她,“你想什么路都不看,头三个月要注意。” 田三娘感受到唐天骄的善意,外加上刚刚两人一起经历的事情,不由得心生亲近。 她以前也没少说唐天骄一个寡妇是非多。 其实她和唐天骄不熟,只是因为她前面生了三个女儿,村里人总拿生五六个儿子的唐天骄和她比较。 不知不觉中,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就有了敌意和妒意。 田三娘双手抱着小肚子,小声忐忑道,“我在想,我应该以前没得罪过禾边吧。” 唐天骄倒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随即一想,坏了,她家田贵…… 唐天骄回到家里,田贵正得意洋洋晒着背篓里的菌菇,这些都是他抢来的战利品。 还有的一些是一群兄弟们摘了给他的。都是一些青斑菌黑炭菌杂菌子,不值钱,去镇上卖也得走半天。 田贵也知道家里舍不得吃,便把菌子晒干,到时候攒多了再去镇上换盐巴。 田贵听见他娘回来,扭头兴奋邀功想说自己摘了很多菌子回来,一瞧他娘那脸色便心知不妙。 “娘,是不是禾边乱说什么了?” 回答他的,是唐天骄抡起袖子的两大扇耳光。 “跪下!” “抱着你爹牌位跪在院子门口!” 田贵气得咬牙切齿只想冲出去把禾边打死,但是一抬头就见唐天骄眼睛红了,眼底有泪。 田贵心一慌,立马下跪,院子里七八岁的弟弟跑去把他爹牌位抱来,跟着老实跪地上。 唐天骄道,“你好好反省自己做了什么,你死去的爹一辈子做人清清白白堂堂正正,死了却要因为你,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断了,小小年纪不学好!” 田贵知道是什么了,低头脸臊得绯红。想说那是兄弟们怂恿的,他要是不做,就会被看不起,说他没爹胆子怂,他们就不会和他玩了。 这样,他们家在村子里指定要受欺负。他都知道他娘好强不肯对外势弱,一个人拉扯众多兄弟,他也想分担一些。 唐天骄见田贵一脸愧疚,心里怒火消了七成,剩下还有三成害怕忧惧。她道,“你今后不要得罪禾边,看到他给我像是看见祖宗一样恭敬。” 不待田贵惊愕问为什么,扛着锄头路过的汉子噗嗤一笑,笑唐天骄一个妇道人家能教什么儿子。对一个哥儿当祖宗敬着,简直反了天了,那能成顶梁柱的汉子? 唐天骄对那汉子道,“田二叔,禾边现在可不同了,他现在是能和田家老祖宗通灵,是老祖宗庇佑的哥儿,还能请老祖宗上身,咱们村子里的事情他掐指一算,算得真真的。” 田二叔看了看头顶的太阳,青天白日的,这一贯能干麻溜的唐天骄怎么发起癔症了? 禾边能有老祖宗庇佑,那田木匠一家子能这样对人? 反正他不管外面怎么说禾边命好,得养父养母待如亲子,他只信自己看到的。 田晚星什么模样,那禾边什么模样? 地里脏活累活儿都是禾边,吃的穿的用的都是田晚星的。 简直是吸禾边的精血供着一家子。 没看人只差瘦成骷髅了,而田晚星一家三口都白白胖胖的。 要是禾边有老祖宗庇佑,那田木匠一家子早就遭报应了。 “我看你是操累犯病了,就说你一个妇道人家咋能拉扯这么多儿子,叫你改嫁族里兄弟,你又不愿意。” “你们家那二十亩地,没个汉子耕种,荒得心疼,你瞧瞧村里哪个妇人像你这样劳累的。找个男人轻松很多。” 田二叔一副语重心长又无奈的模样,任谁瞧着,都是族里长辈为唐天骄好。 可这话唐天骄和田贵听着就是刺耳,要不是唐天骄押着田贵,田贵都要张嘴骂人了。 唐天骄见人不信,也不多说。 只继续教训田贵。 不信的人,到时候自然要吃亏的。 另一边,张三娘回到家里,把田家院子发生的事情也给婆母说了。 得到的却是一顿奚落。 “就你那肚子连生几个都是女娘,你败家娘们儿有什么本事怀儿子!你就是为了骗我手里几个铜钱买红糖鸡蛋吃,好吃懒做,平时大郎就纵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居然还敢扯一个不着四六的幌子,觉得我老太婆老眼昏花好骗是吧!” 田家院子里发生的事情,最终也传了出去。 任唐天骄和张三娘说什么,村子里人都觉得乱说瞎说。 但两人又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外加张二婶子娘家确实出事情,村里有人便将信将疑起来。 田家院子里人走后,只一滩腥臭味儿弥漫。 田晚星瞧着他娘身上的东西想要作呕。张梅林想要清洗,但禾边拿着菜刀,田晚星母子不敢招惹他。 他们这会儿被惊吓过度,脑子还恍惚怯怯的,怕禾边又突然发疯砍人。像个鹌鹑一样站着不敢动。 但禾边没管他们,他想了想,跑进张梅林的屋子,翻箱倒柜的。院子里两人听着,田晚星气急要骂人,禾边什么东西,居然敢大白天进他娘屋子偷东西! 但想起禾边手里的菜刀,只得悻悻闭嘴。 禾边从抽屉里翻出来一套笔墨纸砚,这是田木匠画图纸用的,纸是最便宜粗糙的竹纸,他铺开,手握毛笔,生疏别扭的在空中比划了下。而后对院子外田晚星喝声道,“田晚星,过来给我磨墨!” 田晚星被凶得一跳,他什么时候被禾边这样凶过?还一副使唤人的模样,谁给他的胆子?果真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不装了!就说禾边是个天生的坏胚子,养不熟的白眼狼! 田晚星不来,还瞪禾边,禾边冷着脸,二话不说扬起了菜刀朝他晃了下,寒光杀眼。这下,田晚星连眼睛都不敢抬了。 田晚星不情不愿走来磨墨,而一旁张梅林盯着禾边面色变了又变。难道禾边真的被老祖宗上身,现在这个禾边实际上是老祖宗?不然禾边怎么会识字认字? 但等她看到禾边拳头捏笔的姿势,又瞧他无从下笔似的笨拙,最后咬牙思索在纸面上画了一个圈又一个圈,因为用力不对,笔尖只差把竹纸戳破了。 这不就漏泄儿了。 还能掐会算个屁。 真装神弄鬼。 田晚星也瞧禾边这样涂涂画画的,画的小人都占大半张纸,真真鬼画符没眼看。一时对禾边心里也不怕了,只是满心的鄙夷。 禾边确实不认字也头一次拿笔,研磨也不会。只平时见田木匠教田晚星写字磨墨,老远见有这么个流程,便依葫芦画瓢。 他要把前世的事情记下。 不会写字,也要做记号。 唐天骄家的田贵在十七岁的夏天,为好兄弟出头,在镇上打群架死了。唐天骄哭的眼睛都瞎了。 田三娘家的小女儿没多久就要被她婆母偷偷卖给人贩子。还大着肚子的田三娘呕血抑郁死了。死后,婆母非要看肚子里是男孩还是女孩子,最后看到是男孩,哭得像是死爹死娘一样叫悔不迭。 最重要的是他养父田木匠……禾边画了个圆脑袋,下面两个木棍撑着,然后一根木棍旁边画了个斧头,这就是田木匠了。 禾边抓了抓挠头,拧着眉头想了想,在田木匠旁边画了个火柴人,脑袋上画了个长头发。 禾边觉得自己画的不像,但是没关系,这事情他想起来就心里暗爽,绝对不会忘记。 接着是田二叔,田三叔家……族长家…… 还有朝廷的大事,有一个大臣的家眷被发卖在他们县里,后面这个大臣又被平反…… 禾边琢磨了下,还是粗略记了记,他怎么会有能力攀上这个机缘。 还是着重解决当下的事情。 禾边回忆前世记忆很是认真,还要怎么琢磨做记号自己才记得,神色颇为专注。 田晚星两人渐渐地逃离桌子附近,悄悄来到灶屋里,拴了门,阴暗的屋子里商量对策。两个脑袋凑在一起,田晚星鼻尖一片恶臭,又干呕了声,气得张梅林掐他手腕皮子。 田晚星一哭,张梅林又舍不得了。 田晚星感受到母爱,终于忍不住哇哇哭起来了,说到底也就是十五岁的半大少年。 “娘,我们要怎么办,他们都只信禾边,不知道禾边给他们什么好处。要是禾边叫村子人都来欺负我们怎么办?” 田晚星捂着嘴小声哽咽道。 张梅林却不觉得村子里都会信。 村子里人会信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是神算子是有仙术在身的仙师,但不会信一个自小被他们看不起的禾边有什么神通。 一个老实巴交的小乞丐一样的人,大家怎么可能接受他骑在自己身上。 田晚星想起下午的事情还有些诡异的惊恐,“万一,禾边真是能请老祖宗上身咋办。” 张梅林那时晕死过去,没经历田晚星那场面。但是她一想起那些相熟的人突然都反目听禾边的话,呵斥教训她,被人围着逼着,身后无人撑腰的场面也令她惊悚无力。 张梅林咬牙道,“没事,就算他真能请老祖宗上身,也改变不了他是哥儿的事实。” 田晚星还没懂。 张梅林道,“你去叫王家老三,去叫他找他们那群小子……” 田晚星瞳孔震惊,眼皮止不住颤。 但很快眼底一狠,是禾边先欺负他们的,是禾边这个忘恩负义的歹毒先作恶的! “可是这样,能行吗?万一他们都信禾边是有老祖宗庇佑的,敬畏的不行怎么办。” 张梅林看透一切似的,“男人,哪怕镇上庙里的送子娘娘,他们一样敢亵渎。越是好的,越是尖儿上的,他们越要争着捏在手里。” 只要他们破了禾边,那禾边身上的装神弄鬼也就破了。 田晚星对他娘说的话深信不疑,他娘能把他爹这样能干的男人拿捏的服服帖帖的,他娘说的肯定是对的。 可真要田晚星出门去时,田晚星自己犹豫了,张梅林也犹豫了。 田晚星觉得这样是不是有些太恶毒了。 张梅林是觉得这样的事情,还是别让田晚星去做,万一那混不吝的王三郎对她晚星哥儿图谋不轨怎么办。 张梅林就自己去找了王三郎。 王三郎十七岁,是村里上一届孩子王,因为太过混账,至今还没说亲。附近村子找不到好人家,王三郎的父母打算让他去县里做小工,顺便拐个外地女娘回来。这事情王三郎也同意了,村里老大的位置已经让给了通过层层考验的田贵。 王三郎被张梅林暗暗示意,倒是有些兴致。 他也听家里人说禾边有什么神通,什么能请老祖上身的仙术。要是禾边真有这样的能力,他说什么都要做了这件事。这就好比路上碰见摇钱树,没有不挖的道理。 可禾边什么样子他一清二楚,胆怯木讷瘦老鼠一般让人生厌。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得老祖宗庇佑。 怕是禾边日子太难过了,扯着幌子给自己造势。 他还幻想过自己是玉皇大帝。 王三郎嫌弃禾边丑陋下不去手,但这又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便叫田贵去做。 “怎么?你不敢?是不是你娘打你两耳光,你又窝囊劲儿上来了?”王三郎见田贵像是见鬼似的,面色忧惧。 “我就说你没爹的孩子就是没男人气概,这点胆子都没有,像你小时候娘俩们叽叽的,要不是我栽培你,给你撑腰,你现在怕是还天天被汪狗子一群人打,哪像现在还能称兄道弟给你捡菌子。” 这些话田贵自小听到大,他捏着拳头,两眼发狠,“我干。” 王三郎道,“对,怕什么,张梅林自己来找我的,这可是父母之命吧,咱们又没做坏事,明天晚上把人带我们老地方,哥们几个也看看。” 田贵点头。 田贵领了任务,一路忐忑不安,连家也不敢回去了,当晚就蹲在田家院子外面。 正好,夏天的傍晚家家户户都是在水渠洗脸洗脚的。禾边肩膀搭着灰破布,端着破了口的木盆来了院子门口的水渠边。 忽的,他感觉背后有细微窸窣声,背后是一颗种了十几年的杨梅树。不过,禾边自小只尝过望梅止渴的滋味,树上的梅子是吃不到嘴的。 田贵一出来,面前就被一把柴刀仰着要砍他。 “别,别!我是好人了!” 田贵慌张小声道。 月色大亮,田贵脸上红肿的巴掌印十分显眼。 看来唐天骄回去有教训他,田贵很孝顺,暂时应该不会干什么幺蛾子了。 “你鬼鬼祟祟做什么?”禾边低声凶道。 田贵之前都对他娘的话存疑,但这下见禾边这样子与白天在山上判若两人。 现在禾边简直是厉鬼一样令人胆寒。凹陷的脸颊苍白如纸,空洞的眼神这会儿全是戾气,就是柴刀口尖儿的寒光都不及他眼神渗人。 田贵视线只碰到禾边眼神一下,就打了个哆嗦。想起他娘说起禾边时面色敬畏又陌生又惊恐,田贵下意识后退几步,后背生出了刺寒。 “我,我是来报信的。” “张梅林找王三郎,叫王三郎捉住你,然后,然后……” 田贵没说王三郎叫他做的事情,事情也说的含糊,但是禾边却懂了。 王三郎,一个死于花柳病的臭虫。 不用他动手,进了城,吃喝嫖赌占了全,最后还连累家里卖田卖地,也没救回他家这个引以为傲的能干小子。 “我知道了。”禾边道。 田贵本想说有需要他可以帮忙,可见禾边这样镇定自若的模样,也觉得禾边格外神秘莫测,也不敢多和他待着,大夏晚搓着手臂回去了。 走了一下,田贵又跑回来,望着禾边小小瘦瘦的身影,只觉得像是个尸骨坟包一样,双手作揖抖着牙关道,“我之前混账,你要算账就算我头上,不要欺负我娘。” 禾边没做声,田贵定了定,不敢再说又屁股生烟的跑了。 禾边看了眼田贵,要是他有娘…… 禾边立马摇头,他都被卖了被丢了,他还想这些做什么。 这晚上,禾边没有睡着。 反复想着前世的记忆,又盘算今后。 要让村里人都信任他,这个他有把握,但是张梅林一家子肯定不会罢休。 等田木匠回来,他手里的刀就吓唬不住人了。怕是他还没开口蛊惑人,田木匠一个斧头就能把他劈成两扇。 到时候真动手,他就是一戳就破的纸老鼠。 而王三郎这种油盐不进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禾边也要做好最坏的冲突打算。可算下来,他这边,却少一个身强体壮的帮手。 想着想着,夜晚里鸡叫了几声,窗外开始泛白了,禾边内心不由得急躁惶惶起来。 要怎么找一个听话的帮手? 实在不行,他干脆深夜一把火烧了这田家,跑得远远的。 可是他不甘心这辈子还这样落荒而逃。 田家人留给他的伤痛阴影,岂是逃开就能好的? 只有他亲自看到他们的下场,他才能舒心的活着。 想着想着,忽的,他脑子里浮现一座茅草屋。 茅草屋原本是村里一户人家用来堆积草垛的,后来这户人家搬走了,这茅草屋也就空下来了,前不久刚被一个傻子占用住着。 这傻子还不是本村人,占了村里的地,还是一个明晃晃的安全隐患被村里人驱赶多次,但都没用。 这傻子你不凶他打他,他就老实待在茅草屋里不会招惹人。 你一凶他,一站起来十分高大,挥舞着双手像是能把人拦腰对折了,还喜欢蹦蹦跳跳地吱哇打人,样子十分疯狂凶狠。 吓得村子大人拉着孩子离得远远的。 前世,禾边也怕这个傻子,每次下山从茅草屋边走都提心吊胆的,深怕那黑黢黢潮湿的门口突然蹿出个猛兽打人。 但谁知道,前世就是这样令人畏惧避之不及的凶兽傻子给他收尸立了坟冢,还在他坟前摆了刺泡等野果子。 禾边内心翻涌着前世过往,天光也大亮起来。 禾边伸开五指抓了一束光,琥珀色的瞳孔有一丝豪赌的果决,这辈子总不至于识人不清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天刚亮,禾边就出门去茅草屋,这样可以避开一些不必要的人。 他以前出门早是为了生计。 现在出门早也是为了生计。 反正就是拼了一口气活。谁怕谁。大不了,他把田家村的丑事脏事全抖出去,再一把火烧了,让这个村子成为十里八村的笑话。 禾边如此想着,心底刚升起的那点害怕忐忑被仇恨压了下去。 戾气上涌,他又觉得胸口闷,呼吸像刀片刮心口,难受得很。 于是不想这些,只想等会儿怎么说服那傻子,给他帮忙。 他也不知道那傻子能不能听懂人话,受不受控制。 还得想好怎么说,不刺激傻子打自己。 要是被傻子一巴掌拍死,他这辈子可又成一个笑话了。 禾边一路在打腹稿,没一会儿就来到茅草屋黑黢黢的门口,嘴角微动犹豫片刻,不知道怎么喊人。 总不能喊傻子吧。 喂喂喂的,好像也不礼貌。 于是他推开草帘子半掩的门。 死寂中,数只苍蝇嗡嗡做乱,急切又跌跌撞撞往他耳眼口鼻里钻。随之而来,是一股扑鼻而来的恶臭熏得他几欲作呕。 禾边慌忙撤出脑袋,朝门口深呼吸一口气,而后又才把脑袋探进腌臜屋里。 阴暗半开的逼仄草屋里,不仅潮湿闷热发霉,还有一股汗臭和尿骚味。 真臭啊,难怪苍蝇都想逃。 禾边来不及嘀咕就看到,阴暗的墙角蜷缩的一大堆身影。 披头散发,满脑袋混着泥灰和草屑,脸也看不清,满是胡子拉碴的。 破布烂衣,遮不住骨瘦的肩膀膝盖,苍蝇在上面做窝。 好似遗弃在角落的尸体。 禾边吓得一跳,脚尖下意识朝外。但很快朝前走几步,小心蹲下。逆光不清里,他轻轻剥开覆面的脏发,手指探向了口鼻间。 怎么会…… 禾边悬而未决的心跳跟着他一屁股重重坠地。 怎么会死了? 前世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前世这个恩人后面还出村子了,他只能在村口望着远去越来越模糊的人影。 怎么现在就死了? 禾边虽然怨恨养母一家,但自从重生后,心里也惦记着恩人。就好像抓住最后一丝善意光明,抓住自己和这个世界最后的连接。 现在,在这个臭烘烘阴湿的茅草屋里,一点希冀期待又破没了。 禾边抬手擦了擦眼角,压下绝望、孤寂、自我厌弃的杂念,深吸一口气,要给恩人收尸,这也算报恩了。 尸体已经微僵,破布碎片裹着腌臜难闻的泥水,露出的膝盖骨消瘦突兀得像锄头尖儿,小腿瘦成了皮包骨。 前世恩人给他缝合换了干净衣裳,于是禾边跑回家,偷偷翻出养父的衣裳,又找了木盆和巾布端进茅草屋。 准备好东西后,禾边跪下来给恩人擦脸。湿润的巾帕从粗糙的脸上带出一层厚厚的污垢时,那双紧闭耷拉着的眼皮下,眼珠子动了动。 禾边只以为眼花,但很快那睫毛也颤了。 禾边惊怔呆滞。 石雕一般屏住了呼吸。 清亮的眼瞳逐渐睁大,眼底紧紧映着那缓缓睁开的双眼。 那双眼睛,眼皮似刀锋,眼瞳黝黑像墨汁,眼神冷漠冰冷刺骨,那审视危险得令他后背发凉,仅仅四目一对,禾边吓得手脚冰凉,直立跪地的腰都瘫软坐屁股上了。 很快,那双眼里充满了茫然。 死寂中,男人肚子传来的一声“咕——”救了禾边。 脑子一片空白的禾边脱口而出道,“你是诈尸,还是重生了?” 男人眼珠子微转看向面前这个小孩子,身高不过一米五六,体重约莫六七十斤,黑黑的,脸颊消瘦得过分,显得眼睛大,看人不敢正视,视线闪躲显得呆呆的好欺负。 好像一只流浪漂泊的暹罗猫。 “我叫昼起,应该是穿越了。” 禾边呆呆的盯着,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男人嗓子粗粝低沉,干哑得像是含着沙子张合。 可那双眼睛禾边说不上来,比天上的老鹰还敏锐凶厉,比冬天的冰钩子还冷淡。明明一个临死破烂傻子,却好像俯瞰这个天地,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禾边被盯着不自觉心跳如鼓,压下逃窜的冲动,他道,“那你还记得你家在哪,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星际末世的超型战斗机器人,意外觉醒精神力生出人的意识,不甘成为人类权力的刽子手,屠杀了一圈皇室贵族后,一睁眼就在这里了。” 第一次开口说话,有些滞涩,倒是像念说明书一般。 绷着头皮听得十分认真的禾边:…… 这是一个很奇怪、有癔症的傻子。 但好在能听交流,听得懂人话。 禾边又上下打量傻子,瞧他虽然高大,就坐墙角都像是一座山,但实在是破烂瘦得很,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打人。 但是……禾边也没其他帮手了,有也比没有的好。 禾边没了害怕,和傻子打交道语气很随意,带着刻意的指使意味,“那你现在没地方去,你可以帮我做事,我给你提供吃的和住的。” 昼起这副躯体破败孱弱,虽然精神力不足星际两成,还是未觉醒状态,但是在这个古原始社会足够了。 而这个世上空气里没有能量波动,想要激活精神力,只能靠大量食物补充了。 禾边见昼起思索,还道,“也不要你做事情,就是有人欺负我的时候,你帮忙撑场子。你不是说你是什么很厉害的,都能杀皇室贵族的,对付一个老百姓,你还怕什么。” “好。” “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你很聪明的,应该能听懂我的话吧。” 男人没理他。 强撑镇定的禾边没得到回应,下意识有些手足无措。 他仰着下巴望着高高的男人穿到一半的衣裳,脑袋千头万绪懵懵的,自觉自己和这角落里无人在意的灰尘一样,便出门在门口蹲着了。 昼起一边穿衣裳一边整理原身的记忆,便知道这是一个典型的工蜂家庭,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重活一世,那就像个人一样的活着。 昼起刚整理好思绪,就听见门口有细微的啜泣声。 昼起不由地顺着门口向外望去,这会儿夕阳余晖漫天,远山起伏着柔和翠绿的轮廓,近边田野稻穗叶尖都染着柔和的光晕,一片朦胧不清里,槐树上知鸟叫着不停,初夏的农村傍晚显得世外桃源般宁静悠扬。 当人的感知力果然不错。 只门口这一团小黑影杵着不动,瞧着好像游离在外漂泊无依的游魂。眼神空洞洞的又可怜巴巴的,好像脚下一草一木,和煦的凉风,绚丽的晚霞都远远地抛弃了他。 这小孩子……原身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的信息,只偶尔有一两个画面,没看见人脸,只看到他压弯背上高高的柴火和装满猪草的背篓。 昼起道,“你说到做到,我自然也能做到。” 正埋头假哭的禾边一顿,余光偷偷扫了眼前长长的人影,原来这人吃软不吃硬。 禾边抱膝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眼泪疼得哗啦啦的流,他结结巴巴很是生疏道,“我自小无父无母,长大后又被欺负,我还是头一次感觉到有人愿意帮我。谢谢你……哥哥,你简直就是我做梦都想要的那种大哥哥,会保护我的大哥哥。” 昼起居高临下看着他,面无表情。 禾边脸不受控制臊了起来,目光闪烁,“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喊你哥哥的,只是我不认字,不知道你名字是哪两个字,怕喊错了。” 这小孩子一看平时就不擅长撒娇拍马屁。 他可从来没见过人类撒娇的时候,泪眼里满是仇恨戾气和算计的。 不过,能给一个尸体擦拭收拾的,倒是难得。 昼起道,“带路。” 禾边立马一喜,这傻子果然吃这一套。 禾边自觉摸透了傻子,直勾勾地打量男人,越看越满意。 甚至在对方看来时,他竟然也没觉得尴尬和害怕。 还跟打了胜仗似的,前所有未的轻松。 和傻子在一起,他不用想自己要说什么做什么,对方才满意觉得他很不错;也不用竭力想怎么表现出自己有用能干,得到对方一声夸赞。 和他在一起,他可以舒展在家局促无处安放的手脚和情绪。 和他在一起,他仅仅就是他而已。 在这一瞬间,禾边明白了,别人为什么说他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可不是吗,他的可恨之处就是永远小心翼翼讨好别人。自己都不在乎自己,还妄求这世上还有人真心爱护他。 他把美好的希冀,想得到的温暖全寄托在别人身上,像个小乞丐到处乞讨……可他又有什么错呢,没人天生就会的,没人天生就聪明,他只不过是,做错了一次,蠢了一次。 这次,他不会错了。 禾边也想清楚了带傻子回去的后果。几乎孤注一掷,要和田家要和整个村子的流言蜚语对抗了。 流言是非吃人,可他不在乎了。 回去的时候,正好是倦鸟归巢收工回家的傍晚。 扛着锄头回家的村民一个个像是看见鬼似的,禾边对他们乖巧笑着打招呼,村民潦草敷衍点头,眼睛都直盯盯地望着高大的男人。 以前傻子总是弯腰驼背,瞧着和村里人差不多高。这下挺直肩膀,怎么像个巨人一样,他们可从没见过这么高的,都得撑着脑袋望着傻子了。 瞧禾边走在傻子前头,像个小娃娃似的。 可禾边不是小娃娃了,十六岁要订亲的大人了。 等禾边带着男人进了田家,原本疲惫不堪的村民,顿时肩不痛了腰不酸了,面容顿时容光焕发起来。 三三两两撑着锄头,脑袋聚在一起说的活灵活现,眉飞色舞。 “哎哟,那不是好几天没出现的傻子吗?我还以为他死了,吓得我这几天都不敢从茅草屋经过。” “禾边怎么敢带傻子回去啊,这么个晦气的东西,他爹不得打死他。” “禾边心善老好人了,怕是这回可怜傻子,才把人接回家吧。” 田老祖道,“这禾边真是个傻的拎不清啊,都订亲了还把傻子接回家去,咱们是知道他心好做善事,张秀才家知道了这亲事八成要黄了。” “等下田家就热闹了,田老大是个脾气暴躁的,等他知道了,说不定要拿着刀把傻子撵出来。” 禾边知道他背后有千言万语,但那又怎样。夕阳西下,他走在长长的身影里,橘红染了他的眼瞳,义无反顾带着人进院子。 昼起听着这些看似小声的议论,又看着前面不到肩膀的小少年,不禁让人想到疾风暴雨里也要破土而出的小嫩芽。 仇恨往往会毁灭一个人。 但是在他身上,昼起只察觉到仇恨像是冬日燎原的火,烧掉腐朽沉疴一般的胆怯迷茫,所以他眼睛亮晶晶的有火,又有希望。 一进院子,已经闻嗅到暴风雨的前奏,那是里面传来细微的哭泣声。 张梅林压低声音道,“等下禾边回来,你收着脾气,给他道歉赔礼,不要在你爹回来之前再对着干了。” 田晚星心里不爽,却又怕禾边。尤其村里人都还觉得禾边是好人,现在还传出来他得田家祖宗庇佑,有能请祖宗上身的本事。 可心里不爽又得找个出口,田晚星便噘嘴愤愤道,“都是娘偏心,不然我怎么会打禾边,我不打他,他就不会发疯,都是娘你们自小偏心,现在还居然把秀才订亲给他不给我!到底谁才是亲生的。” “傻孩子,你犯什么蠢,整个家都是你的,我们又没老糊涂,我平日都是哄着禾边给咱家干活。就是隔壁村黄地主家的长工一天两顿,早上还得五个大馒头,晚上还得两碗白米饭,每月还有工钱,趁没人看管还会偷懒耍滑头,不是自家人哪会卖命干活。” “你看看咱家,平时禾边吃两个馒头一碗粥就从清早干到晚上,傍晚也就稀粥酸菜,事事不用我们催,他每天早上出门都会先自己打算好,请示我之后才做。 你想想这对比一年花钱请长工,禾边这个家生奴,是不是省心又省事。” “我以前也不懂这些,都是你爹点拨的好,他在外面吃得开,脑袋灵光,这么些年下来还真像他说的那样。” 田晚星一想,顿时豁然开朗。尤其是瞧着他手心细皮嫩肉的,而禾边那手掌糙得能割草,他们俩每次去镇上,旁人还真以为他身边带着的是家仆。 “那娘怎么以前不说。”田晚星温温吞吞地埋怨道,显然气消了。 张氏道,“早说,早说你就能和娘一样哄着禾边了?你那性子怕不是不仅不哄,还不等人激你,你就对禾边耀武扬威味,说全家都只是哄着他干活的。” 田晚星瘪嘴又不好意思摸了把脸上的泪痕,挽着张氏的胳膊亲亲热热的撒娇又幽怨道,“娘,那你把禾边当长工用,怎么还给他安排这么好的亲事,把亲事还给我好不好。” 张氏犹豫一瞬,“这亲事我也做不了主,得等你爹回来再说。” 田晚星见他娘都松口了,他爹一向听他娘的,他高兴的喜笑颜开,扑向张氏的怀里道,“娘最好了,对不起娘,白天我不是故意打你的,都是禾边那个贱人使坏。” 张氏一笑扯到了腮帮子红肿的地方,痛得眉眼打结,她道,“有什么能瞒过你娘的,你这小霸王,自己好了才哄我高兴。说到底你再怎么性子厉害,也是我的宝。” 门口的禾边听着这母子俩掏心窝子的话,听着那溺爱那撒娇,手掌紧紧捏成了拳头。 这就是家人吗?即使相互扇耳光了,相互拿话刀子戳肺管子了,还能和好如初甚至更甚从前。 他低声喃喃,“我以为他们会反目成仇,最起码冷战几日。” 他以为他赢了,其实不过是个笑话。 他甚至这一刻羡慕田晚星,也羡慕他们的母子情。 昼起听了个来龙去脉,对禾边身世也了解了。 难怪禾边要喊他哥哥,只怕是想要个真心实意对他好的家人。 可他不稀罕什么家人。 不过禾边之前喊他哥哥时,他没出声反对,这在人类这里便是默许。 既然承认了那便要做到。 昼起道,“是他们两个欺负你?” 昼起本就是机器人,声线冷沉没波动,也没什么表情,落在禾边耳里却透着一股杀意。 果真就听昼起道,“那都杀了。” 禾边两眼震惊。 昼起看他,“你在质疑我的能力。” 不,不是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杀了他们? 他想过报仇,想过他们被村里人排挤打压,田木匠也丢了手艺日子穷苦吃不饱饭,想过他们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叫悔不迭。 但是唯独没想过要人命。 这时,屋子里母子俩的声音又响起了。 “娘,王三郎要是真得逞这个事情,会不会变本加厉把他胆子喂肥了……”田晚星心里不安的很。 王三郎自小偷鸡摸狗,长大开始混账调戏偷窥人。本就是村里哥儿女娘害怕的对象,深怕哪天一个不小心就被缠上了,一辈子就毁了。 得知他即将要出远门,村里的哥儿女娘都松了口气。 “怕什么,一个姓王的,还敢在姓田的面前威风不成,咱们田家村可不是吃素的,要不是你们田家祖上收留了逃荒来的王家人,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死绝了。” 张梅林说完,又骂了几句当时做主收留王姓的田家先祖。他们是当好人得名声了,毒瘤是留给后世子孙了。 张梅林又道,“那姓王的也是讨不到夫郎老婆,连禾边这样磕碜瘦吧的哥儿都能要。你不是想禾边亲事好,这下你可是满意了。” 田晚星心里快意但又惶惶不安,但瞧他娘那要报仇的势在必行,田晚星心里又什么都不怕了。有爹娘在,他们会为他做好所有事情,他还怕什么。 门外昼起看向禾边,禾边捏紧了拳头,牙齿细微打颤,昼起淡声轻问,“杀还是不杀。” 禾边摇头。 “还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禾边摇头。 “我要是像他们这样做,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他要报仇,也要干干净净的活着。 昼起沉默一瞬。星际末世,它是权杖所指的开路杀器,是王位宝座的基石。 它经历过很多主人,世人惧怕它,势必要销毁它,人人要推翻暴虐惨无人道的霸权。 但一代代权力更迭,它也换了一代代主人,见证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人性宿命。 没人能拒绝至高无上无可撼动的力量和地位。 小孩子现在拒绝,是还不知道它的实力。 或者说,应该是还没尝过权力的滋味。 禾边不知道昼起想什么,毕竟蓬头垢面看不清楚,那眼睛像冰潭一样也没什么看头,主要是禾边没事不会一直仰着头看人,而昼起也不会垂眼让禾边看。 禾边进了院子,灶屋子里的低声议论霎时静止。 颇有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紧张,这让原本还有些胆怯的禾边,瞬间大摇大摆走起来。 对,就是这样,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 气势上不能输。 灶屋紧闭着,不用猜就是门后肯定上门栓了,禾边道,“开门!” 屋里不做声。 禾边学王三郎恶霸做派,抬腿就想狠狠踢开门,但一猛抬腿往前踢,小短腿勾不到门,重心前倾,另一只脚重心不稳,眼见要脸磕门上,禾边身子一歪,歪歪扭扭朝昼起偏了过去。 昼起斜后退了一步。 禾边摔倒在地上,恶狠狠瞪了昼起一眼。 禾边压下想骂的冲动,还得轻手轻脚爬起来不让屋里知道他现在多没气势。禾边心里气,昼起道,“你没说。” 禾边磨牙,但记起这个傻子吃软不吃硬,脸上只挂着可怜巴巴的委屈,指着昼起的大长腿,又指着门小声,“哥哥,这个门欺负我,你帮我踢开,你能踢开的吧。” 昼起垂眸看了他一眼。 而后抬腿,一脚,砰的一声,原本紧实的大门穿肠破肚般豁然倒下。 躲在灶后的母子吓得抱紧,面色惶恐的看着破门而入的男人。居然要弯着头进门,一个身影就把天光遮了大半,这,这是谁啊,直到男人腰间后探出禾边要武扬威的可恶嘴脸。 禾边笑嘻嘻道,“娘,小弟,是我呀。” “我哥哥厉害吗?” 屋子里的二人只觉得禾边越发陌生,简直像是厉鬼上身,魔童转世。 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一个可怕的疯子! “田晚星去给我杀一只鸡,娘去把我屋子旁边的杂物间收拾出来,铺干净的稻草,盖前几天才晒过的新褥子,找两套爹干净的衣衫换洗。” 禾边面色绷得紧,因为不习惯吩咐人做事,语调僵硬而飞快,反倒显得颐指气使。 “做梦,你算什么狗东西,竟然敢指挥我做事,还要吃我家的鸡!你白天吃鸡喝汤,我都还没找你算账!你现在还想带个傻子进门住,这是我家不是你家!”田晚星捏手怒道。 禾边等他吼完,才平静道,“你怎么比狗还能叫唤。真的好吵。” “哥哥,我弟弟年纪小不懂事,他对你不尊敬还骂你傻子,哥哥你去打他两巴掌。” 田晚星吓得往他娘背后躲,那男人一脚就拆了门,那门可是上个月才换的结实栗树,就是他爹那两百斤的重量挂门上都不得坏的。就是山上野猪跑下来,四五百斤的撞击力道也没能把门砸坏。 这傻子一巴掌下来,他肯定没命了。 禾边见田晚星躲,叹了口气道,“爹娘会惯着你,我当然也会心疼你呀。”田晚星心里一松,就听禾边道,“是他打你,还是你自己扇?” 禾边想到前世受的折磨死,几十年身为阿飘的戾气涌上心头。 田晚星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走出来,低着头,抬手扇自己两巴掌。脸颊肉颤抖,泪水和鼻涕糊了满脸,疼是其次,更加是心里屈辱和害怕。 张梅林看着儿子受辱,又不敢出头,只凶瞪禾边。大有要不是有个傻子在,张梅林就要拿刀和他拼了。 换做往常禾边早就胆怯投降不敢对视,但是他身边有人了,更何况昼起的力气给了他莫大的底气,前所未有的安心。 禾边道,“娘,哥哥住我们家,这是在做善事,读书科举都要花钱扬名,张秀才家要是听到这个消息,对他家名声有利。” “当然你们要是不认可,我会闹到你们接受为止,是一把火烧了这个屋子,还是叫哥哥打你们打到心服口服,还是给旁人说你们心狠不肯做善事,总之,看你们怎么选。” 这还是那个老实巴结整天低头弯腰的禾边吗? 张梅林的脖子青经暴跳,从来没人敢这样威胁他,这个白眼狼的狗东西! 可看着田晚星红肿的脸,她只得悻悻闭嘴。 “还不快去做。”禾边命令道。这回很自然顺口了。 田晚星也不是什么都不干的娇气少爷,他刺绣女红好,烧得一手好厨艺,还跟着私塾学了两年识字算术。凡是当家主母会的,张梅林都要求田晚星精通。 甚至,田晚星的脾气也是张梅林一点点惯出来的,因为田老大说今后当家做主,脾气软和不强势,那怎么管家? 田晚星母子怕得很,手脚也很麻溜,没一会儿就整出了一桌子菜。 禾边看着桌子上一大盘土豆红烧鸡肉,土豆片薄厚均匀,吸满了油脂瞧着十分香醇软糯;鸡肉块裹着金灿灿的油脂,放了红辣椒白葱头调味,瞧着就香喷喷的流口水。 田晚星要是改了他脾气,还真能当得起张梅林嘴上的骄傲和夸赞。 往日,桌上的荤菜,张梅林不喊禾边吃,禾边是不会动筷子的。 再就是即使喊他吃了,他也不会吃。 谁顶着田晚星嫌弃的白眼,想必即使再美味也难以下咽。 吃那一口荤腥,是拿自尊和脸皮换的。 田晚星也一如往常似的,端起那盘鸡肉往他们一家三口的桌角放去,不过他刚端起就被禾边抢住了。 田晚星气瞪眼,又瞧着一旁的昼起不敢发作,禾边抢回来放昼起面前,“哥哥你多吃点。” 禾边又怕这个鸡被下毒了。 傻子身强体壮,肯定比他能扛。 他昨天拉肚子,现在身体还不舒服。 昼起以前是个机器人喂晶石能源就行,没有饿过肚子。前身是饿死的,昼起第一次做人就被饥饿折磨的不行,埋头专注吃饭。 一开始拿筷子都别扭,夹菜也滑筷子,禾边只当他饿得惨了,昼起学习能力很快,第二下就看不出差别了。昼起一直跟着权贵,用餐仪态自然也耳濡目染,姿势雅正,以赏心悦目的坐姿对一桌子菜风卷云残。 禾边正惊讶这个一身狼狈破烂傻子的吃相怎么这么好看,等回神时,五六盘菜,都光盘了。 禾边以为自己见鬼了。 他不可置信眨眼,只见张梅林母子也呆若木鸡,像是幻视一般。 昼起身上三道视线太惊愕,昼起扭头看向禾边,只见禾边嘴角还挂着不自知的口水,一脸馋相又夹着震惊和隐隐待发的怒意。昼起第一次有了心虚的感觉。 这小孩子瞪眼起来,跟猫眼儿毫无差别,瞧着确实让人亏欠了他。 昼起道,“不要紧,院子里还有好多只鸡鸭。” “再去杀五只鸡来。”昼起对田晚星两人。 五只! 五只啊! 那是你的鸡吗,你就杀! 张梅林两人惊怔地看向昼起,可不待昼起扫过来,两人立马起身麻溜出院子了。 禾边也反应过来,五只啊,心疼,他也不知道心疼什么,就是非常舍不得。 他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对昼起道,“没关系的,哥哥,我吃不了这么多,不过哥哥能吃完就行。” “我能吃完。才三分饱。” “……没关系,哥哥力气大,自然吃得多。” 昼起见他肉疼,没打算解释。 刚刚一脚踹门用了一点微薄的精神力,现在精神力还没完全觉醒,任何一点消耗都要巨大的食物补充,所以吃得很多。 见禾边也真心实意压着饿肚子和馋嘴让他先吃,昼起想着做人要将心比心,倒是对禾边神色缓和不少。 禾边颇有紧张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小孩子还真当他是亲哥哥一样紧张了。 昼起摇头。 禾边想亏了,没毒,但是他一口都没吃到。 院子里捉鸡捉鸭动静大,咯咯嘎嘎的叫,人也指桑骂槐的闹,路过的村民见田家这么热闹,不由得问道,“又杀鸡又杀鸭子的,你家田木匠要回来了?” 张梅林一脸愁苦,“那死鬼还不回来,周婆婆,我们娘俩命苦啊。” 她不敢明目张胆说,说着的时候还不自觉看向灶屋里动静,惧意快刻在骨子里了。 那周婆婆道,“你们还命苦,那这世上没命好的了哦。哟,还杀五只,你们这是家里要办事情?禾边是不是要和秀才订亲了。他也是命好,要享福了。” 田晚星见着村里人就感觉逃离了魔窟似的,大声愤怒要揭发禾边的嘴脸。 他指着脸上的鲜红巴掌印,愤慨道,“你们都被他骗了,他不仅打我娘,还打我巴掌,简直比毒蛇还恶毒,亏我家白白养了他这么些年。” 周婆婆本来就没看田晚星,这下看来神色很是呵斥,“村里都知道是你打你娘巴掌,你这巴掌是你娘教训回来的吧,现在还推到禾边身上,禾边那小子什么性子,我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婆还看不清么。” “他自小就心善,小时候你们一群孩子看着我摔水田里,就他跑过来拉扯我一把。现在村子里谁都不管那傻子,见人要饿死了只是害怕,他倒是好,居然大着胆子都要把人捡回来,我看着也是积德行善,你们就不要打骂他了。” 田晚星没想到反被长辈训斥,他急急看向他娘,这巴掌才不是他娘打的。 “娘,你快说啊!” 张梅林刚准备开口,余光就瞧灶屋门口阴暗的屋檐下,禾边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这边,身后还有猛兽一般高大的傻子。 张梅林吓得一哆嗦,心底害怕又胆怯,露出的神色在周婆婆看来就是家丑难堪,又恼又急的,不让田晚星提着茬儿。 周婆婆自觉看得门清,摇头道,“你们啊,人在做天在看,不要把事情做太绝了。要不是禾边哥儿白天碰见我把事情都说了一遍,我怕还真信了晚星哥儿的鬼话。” “娘,你说啊,我是被冤枉的。” 田晚星急道。 张梅林怒道,“够了!” 禾边走出来一瞬,两个拉扯的母子霎时安静,禾边对周婆婆笑道,“今天杀鸡,婆婆来我家吃饭吧。” 田晚星和张梅林好像看到了救星,家里有人,禾边就不敢乱来!他们就能上桌吃饭了! 周婆婆瞧着禾边消瘦的脸颊,哪有这个年纪的水灵,摇头叹气道,“你也是受苦了。我怕吃顿饭,你娘背后不打你一顿。” 村里谁不知道张梅林是出了名的吝啬。 过年拜年的瓜子都是去年放霉的,招待亲族上门拜年,必定是要放到初四后的,给人一点残羹冷炙汤汤水水就过了。 张梅林硬要拉着周婆婆留饭,周婆婆道,“晚了,现在村子里都知道田晚星多孝顺!你拉我吃饭也没用。你家的饭我也吃不起。” 张梅林有苦难言,只劝说周婆婆进屋吃饭,吓得周婆婆觉得反常,一把老骨头就灰溜溜跑了。 周婆婆回到家里,又对邻里道,“我看禾边那事情八成是真的,张梅林现在怕禾边像是怕什么似的,估计禾边真能请祖宗上身惩罚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五只鸡处理起来很费时。 光烧开水、烫鸡毛拔鸡毛,开肠破肚,最后炖煮或者红烧下来,得一个半时辰了。 此时天已经黑透,星河遍布,月亮挂天上明晃晃的,村子里人纳凉都快睡了。 初夏晚风吹着十分惬意,忽的,一阵香浓的鸡肉荤腥在村里弥漫,村子里人都说张梅林家又吃荤腥了,真是日子好过得很。 提起她家,又不免说到最近闹出的丑事。说张梅林还有没有心,要是她们养出这样一个“孝顺”的儿子,哪还有心情吃肉,怕是得赶紧找根绳子吊了。 田三娘怀着身孕,闻着荤腥就来了食欲,但是不敢给婆母说。她婆母正对着张梅林家的方向嘀嘀咕咕隔空做法似的,数落张梅林。 说张梅林就是个败家娘们儿,男人辛苦在外赚钱养家,她在家连儿子都教不好,还说田木匠娶张梅林娶亏了。 说要是自己媳妇儿要这样,早就休了。 还鼓着眼睛告诫田三娘可不能学张梅林。 张梅林怕看婆母浑浊又凶光尖锐的眼球,只低头连连点头。 她婆母还说要是田木匠的父母还在,那张梅林也不至于学坏没人教,又说这个家,还得有个老人撑着,老话说家有一宝,如有一老…… 田三娘最小的姑娘,三丫才五岁,闻着鸡肉香自然要吵着哭着要吃的。 婆母便吼了几句,又说孩子听不懂人话,她便拿手里切猪草的菜刀扬了扬,孩子吓得立马闭嘴躲在桌底下了。 孩子是停歇了,但她婆母还在骂张梅林,说天天吃鸡肉,是不是赶着投胎没命吃了。 张梅林哪有肉吃,只看着桌上的二人,忍着肚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肚子又饿又累,忍不住吞了好几下口水。 瞧着禾边吃的满嘴满脸都是油水,眼睛都吃得发亮,张梅林紧着的手只差掐出血。 整整五只鸡,两人全都吃完了。 也不怕被撑死! 禾边让傻子吃了四只,都不肯给他们吃一口,对一个傻子都这样好,果真是天生坏种。 在田晚星肚子长声咕咕叫时,禾边摸着肚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禾边没管他们,带着昼起去看他住的屋子。 张梅林收拾的还算干净,杂物间堆成山的柴火,本身也是禾边劈的码得整齐的,只进门有一张小竹床,有叠整齐的新褥子,两套皱巴巴的衣裳。 这杂物间背后就是猪圈和旱厕,入夏后气温高,味道有些难闻。 禾边头一次升起了挑三拣四的不满。 “你们怎么能给哥哥穿这个!” 那两套衣裳灰粗麻,田老大穿十几年了。经纬线条洗得乱又潮,原本是长袖长裤,后面田老大嫌弃穿旧不挺拔了,张梅林就把这衣裳剪短,禾边衣裳上的灰补丁全来自这两件。 禾边当即就把衣裳砸张梅林脸上,要他拿上个月才买的青布和靛蓝布裁缝的新衣。 母子俩听着要求,那眼神气得要把这昏暗阴沉的屋子给点燃了。 那新布可是田老大专门在县城买的,镇子上还扯不到这么好的布,拢共花了五百三十文,村子里谁家有这么风光的好料子?这是田老大最喜欢的衣裳,张梅林还在外头炫耀了好久。 但他们也只能忍着狂怒。 禾边心情大好,“娘、弟弟,你们怎么一个个脸都红了,可别憋坏了身子。” 禾边又对昼起道,“哥哥,要不,你去住田老大他们的屋子?” 这下张梅林两人紧得眼皮直跳。 昼起他前世在尸山血海里杀了几天几夜也不觉得臭,但现在他是人了,人应该爱干净。 昼起,“不用,你住哪里。” 禾边有些窘迫脸臊,他的屋子太乱了,等昼起站在门口时也沉默了一下。 没有门,整个青砖大瓦的屋院里,就这间屋子没锁,就连他那件柴房都有门栓锁着。 昏暗的光落在地上,到处都是反光的坑坑洼洼,那是积水。一进门就是各种锄头背篓农具,还有犁地的犁头,喂家禽的粗糠麦麸,草席里裹着需要晾晒的青菜叶子,地势不平,后高前低,一墙之隔是水沟,水常年渗透进来,在门口形成大大小小的泥泞小坑。 气味驳杂经过潮湿发霉发酵,阴暗气味简直无孔不入,就连黄土墙脚下都长了蘑菇。 一张简易木板拼凑出的木板床,上面的褥子虽然叠得整齐,但瞧着也灰扑扑的受潮,一股子穷酸汗臭味。 “我,我洗得很干净的,但是……” 禾边就像是外人造访他的老鼠窝,忍不住四处逃窜又仓惶不安得抱着无助的小手掌,期待别人的不嫌弃。 这一刻,禾边好像没了戾气加持,又变得怯弱笨拙了。他甚至忘记了昼起只是个傻子,只紧着头皮,只知道有双眼睛在审视,会给他一个评判。 昼起道,“你住我那间屋子,我住这。” 禾边一愣。 心里有些微妙的暖流,但这很快就被禾边另一个飞快冒起的念头遮盖。 禾边仰头微笑道,“当然要给哥哥最好的,只要哥哥不嫌弃我,吃的,穿的,用的,我都想给哥哥最好!” “哥哥,你没有家人要,我也没有家人要,我们就是最亲的人了。你要对我好,我也对你好。” 昼起垂眸看着他那双稚嫩眼,为了显得无辜努力睁得浑圆,藏着小心思倒是比刚刚木讷呆滞的模样灵动多了。 各自回房,睡觉。 这是禾边重生后的第二晚。 是昼起穿越异世成为人的第一晚。 禾边前一晚几乎一夜没睡,今晚吃饱喝足又有了个听话的帮手,很快闻着潮湿的霉味儿睡意昏沉。 只是一晚都是光怪陆离的梦境。 一会儿梦见小时候田晚星把鸡仔撵着玩,撵到粪坑里。张梅林要他下粪坑捞鸡,还拿着竹条打了他一顿,说他没看好弟弟和鸡仔。 一会儿又梦见他干活没干好,田木匠拿着斧头把他劈成了两扇,两扇还得干两份活…… 一会儿又梦见肚子剧痛无比,张梅林给他下毒药死了,七窍流血,最后也抛尸荒野,被鸟兽蛇虫吃肉啃骨。 一会儿又觉得有人在摸他肚子要掀开他衣裳,一抬头居然是王三郎那张恐怖狰狞的脸。 禾边猛地惊魂吓醒。 而床边还真坐了一个人影,那手还在他肚子上摸! 吓得禾边差点咬到舌头,只觉得腹部绞痛又不能动弹,一定是梦一定是梦,禾边刚准备咬舌醒来,昼起伸手捏住他的下巴,阻止了咬合。看着禾边惊魂不定的圆眼,和白日嚣张浑身是刺的模样不同,只满是惊慌和脆弱。 “是我。” “你做恶梦一直鬼吼鬼叫,吵得我睡不着。” “肚子还痛?” 昼起收回手问道,禾边这才双手胡乱摸了下肚子,只一点余痛残留,更多是一阵温暖的暖流。原来他梦里肚子痛不是幻觉,禾边恨恨道,“张梅林又下毒了!” “没毒,是你长期营养不良一下猛吃荤腥,肚子不适应。” 禾边道,“你知道?你知道不告诉我。” 昼起道,“告诉你,你也忍不住。就是有毒你都要咬几口。” 五只鸡补充出的一点精神力,果然在禾边身上用光了。 昼起起身要走,衣角被拉扯住,他扭头,禾边目光在黑暗里闪躲,两人都没动,禾边最终还是松开了昼起的衣角。 刚刚昼起那话,声音还是很冷淡,但他好像听出一点纵容无奈,便给了他莫名的勇气拽人衣角。 可实际上,傻子什么都不懂,他居然还生出了些依赖。 不过是恶梦而已,天一亮,他就把王三郎的事情解决了。 禾边绷着肩背,蜷缩一团,咬牙对着墙面闭眼。 他便自然没发现,门口一直站着个高大人影直至天光微亮。 昼起听着屋里的呼吸声,一开始紧张急促,没多久便放松呼吸绵长,人也没有再做恶梦了。 这场面放星际末世,没人敢相信,它的程序里只有毁天灭地的摧毁和杀戮,从没有过守护。 他站在门口,自然不是为禾边站岗。 只是初初为人,睡不着,便想着今后如何过,厌倦了尔虞我诈权力厮杀,今后无非就是粗茶淡饭一日三餐。 要是身边有禾边这样叽喳的声音,好像也不无聊。 第8章 第 8 章 第二天天不亮,禾边就起来了。 往常他这会儿起来,先喂鸡鸭,再出门扯两头猪的猪草,忙完这些约莫要半个时辰多,等他回到家开始做饭,村里也才陆续有清早人声。 禾边现在可不会了。 他把张梅林门房敲得邦邦响,里面一片酣睡浓夜。 张梅林本来愁得后半夜才睡着,刚睡不到两个时辰正做着美梦。 梦里,田木匠也就是田老大,怂恿田晚星把禾边引到崖边惨死。她家星哥儿和张秀才风风光光大婚,在一群亲族艳羡巴结中,她正准备接秀才递来的改口茶。 就连唐天骄都给她低头认错了,为她以前的言行全部道歉。 唐天骄总说田老大人有问题,故意把她和田晚星惯坏,指不定在外面还有小家。不然怎么一年有大半年不着家。总说田老大当初是为了学手艺才娶她的。还叫她提防长个心眼。 张梅林觉得唐天骄太斤斤计较爱算计,枕边人都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谁能信? 她男人不仅是木匠还是工头,能干人赚钱吃四方,才不像没本事的泥腿子困在一亩三分地里。 唐天骄就是嫉妒她日子好。 但是在梦里,唐天骄也见识到她美满的好日子,终于承认她之前说的种种都是出于嫉妒。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她的美梦,醒来怅然若失丢了宝贝似的,下意识朝门口骂骂咧咧道,“敲什么敲,半夜鬼敲门啊,我看你是死了都不安生!” 重生后的第二晚,禾边确实睡得不踏实,一夜梦魇。 梦里无处发泄的不甘仇恨都落在了活生生的身体里,此时戾气大到极点,不由分说拿起柴刀,哐哐就朝门劈去。 “啊!天老爷,田老大你快去管管!” 张梅林大喊完,这才发现枕头边是空的,男人还没回来! 巨大的失落和惊恐砸得她脑袋一激灵,连忙慌张爬起来,这个天杀的玩意儿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一顿威胁恐吓,张梅林母子飞快做早饭。 平常只煮半碗米做一锅稀粥,禾边考虑到昼起食量大,硬是叫母子把米缸的米全煮了。 米缸的糙米足足五斤,再掺和些苞谷洋芋,一大锅杂粮饭都够七八个汉子吃饱了。 禾边又从张梅林屋梁上,取了块腊肉。洗干净,切片和一锅饭闷着,香气扑鼻又吃不到,可没把田晚星心疼死。 经过昨晚,今早张梅林母子便知道,她们没上桌吃饭的资格。 两人站在桌边,对着几大盆饭菜直吞口水,他们平时早上都只吃杂粮粥的! 瞧着禾边把猪油煎得金黄的锅巴夹给傻子,还耐心道,“哥哥先吃,下次哥哥就要记得,有好吃的东西也要给我吃。” 那傻子能知道什么?就是一个冰坨子、哑巴加大力饭桶! 禾边这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禾边就是劳碌下人命,自小像个阴沟里的老鼠,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相互夹菜添饭。 那眼巴巴的羡慕田晚星十分受用。 禾边现在居然把“温馨家人”的希冀挂在一个傻子身上,简直小乞丐做梦暴富。 昼起看了眼满嘴塞肉的禾边,那腮帮子鼓得像是囤粮过冬的小松鼠,收回眼,没作答。 田晚星刚暗暗嘲讽完,昼起就夹了一筷子肥肉到禾边碗里。 埋头猛吃的禾边一顿,不可置信一般抬头看去,抬到一半,眼眶有些没出息的发热,他迅速低头飞快刨了几口饭,脸埋得低低的。 昼起道,“吃慢点。” 禾边还是埋头啃饭,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哽咽低声道,“你没听过一个猪不肯吃,两个猪嘬嘬香。吃慢了就没了!” 昼起心知昨晚一顿把禾边吓出阴影了,也没说话了。 吃完饭,禾边果然又吃撑了,抱着肚子直不起腰身,肠胃好像要撑破绞扭在一起难受。 一脸满足的禾边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有些想吐,趴在桌子上面色冷汗。 张梅林两个瞧着,面色直爽,瞧着禾边八百年没吃过饱饭似的,跟个乞丐一样,这下不撑死你! 昼起见状,手从桌底下伸去,贴着禾边的肚子输送一点精神力,还无师自通的揉了揉。禾边趴一会儿感觉好多了。 禾边一抬头,就见张梅林和田晚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又怎么了?禾边一低头,就见昼起刚从自己肚子上撤回的手掌。 禾边耳尖霎时有些发烫,但是他忍着羞耻,凭什么要羞耻,他舒服对他有用的就要鼓励,禾边道,“哥哥你好厉害呀。” 嗓子紧张导致声音含含糊糊有些嚅嗫,落入昼起眼里,那双漂亮干净的眼里充满小心翼翼的信任和夸奖。 “我喜欢哥哥帮我。”禾边眼神飘忽,觉得自己坏得很,哄一个傻子对他好。可是,他除了昼起,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了。 昼起没说话,一个眼神也没给禾边。 可等禾边眼皮耷拉下去,有些失望时,他手不自觉又伸了过去,继续给他揉肚子。 张梅林和田晚星觉得禾边是不是疯了,居然和傻子拉拉扯扯! 但两人都不敢说话,只压下眼底的震惊和嘲弄。 张梅林想,禾边这样自甘堕落,她好歹也养了他近十年,与其要禾边和傻子乱搞,还不如叫禾边嫁给王三郎。 原本田晚星觉得他娘做的过分,但只短短一日就被禾边逼得生不如死,这下也倒是迫切希望禾边遭到报应。 这时,院子有人敲了门。 田贵看到禾边还是有些犯怵,只隔着屋檐站在院子远远道,“禾边,上次在山上我抢你菌菇是我不对,我娘已经打我了,我这次来是喊兄弟们给你赔罪,他们在河边捡了些鸭蛋和鱼虾,你拿着盆和我去拿回来吧。” 禾边点头,叫他稍等然后进自己屋子里拿木盆。昼起也跟着进,低声确认道,“确定不杀?” 禾边道,“我有法子让他们身败名裂。” 昼起不置可否。 他猜测收效甚微,但是禾边既然跃跃欲试,他过后兜底就行。 等禾边两人拿了盆,跟田贵出门后,田晚星又气上了。 以前田贵他们这群小子总欺负禾边,这下倒是都巴结上了。明明以前都是讨好他的!现在居然看都不看他一眼。 张梅林见儿子又气又恼又不敢发作的模样,思索道,“田贵那德行死倔,哪是他娘一顿打就能打好的,又叫了一堆小子在等禾边,我看田贵八成就是王三郎叫来的。” 田晚星一听,颇有种大仇将报的快意,“娘,禾边和傻子勾勾搭搭又和王三郎闹出这样的事情,一定要让村子里的人都去看看。他们以为老实巴结的禾边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最近两天都不敢出门,受够了别人指指点点,但这次为了亲眼见到禾边的丑事,他是一定要去的。 到时候村子里人看见了,禾边就成了全村唾弃的笑柄了,他之前那点小事情,也就被人忘记了。 母子俩一拍即合,当即悄悄跟着跑去河边。 一跑近禾边,就听芦苇荡里传来呻吟声,断断续续的欢愉声,田晚星一想到等会儿看到那场面就憋不住了,什么都不顾就往里面冲。 结果田晚星刚进芦苇荡,就被一双手扭住脖子,慌乱下一扫四周,芦苇荡里哪有禾边人。全都是跟着王三郎混的几个小子,其中一个还盯着他,得意的咿呀哦哦的淫邪乱叫。 遭了,上当了! 禾边是什么时候买通他们的! 田晚星吓得面色惨白,大惊失色,王三郎捂着田晚星嘴巴,嘴里开始污言秽语,张梅林一见气血上涌,掐着人中大声喊。 “老天爷啊,快来人啊,要死人了!” 张梅林脑子一片空白,大喊道,“王三郎,我是叫你糟蹋禾边,不是叫你捉我家晚星哥儿啊!” 王三郎目怒凶光道,“我管不住,逮到谁就是谁!” 也不怪他反悔,他半夜撒尿,被傻子打得只差上吊。 王三郎:“是你问我想不想做你家哥婿,现在想反悔可没那好事情了!” 张梅林焦急冲,像是发疯的母牛一样,“我是叫你睡了禾边,不是晚星哥儿啊!” 附近种地听见动静,急急忙忙刚来的村民都傻眼了。 这又是什么幺蛾子。 田三娘婆母扛着锄头冲在前面,对王三郎道,“还不快放人!真当我们田家人好欺负!” 王三郎道,“要怪就怪张梅林自己干坏事,假模假样害人终害己。”王三郎说完把田晚星狠狠推攘在地上。 陆续赶来的村民不明所以,见张梅林抱着田晚星哭,纷纷质问王三郎什么情况。 王三郎道,“前天晚上,张婶子找到我,叫我绑了禾边把人糟蹋了,我王三郎饶是再下三滥不是好人,但这猪狗不如的畜生事是万万做不出来的。禾边虽然没亲爹亲娘,但是也不能欺人太甚,跟何况禾边还得你们田家祖宗庇佑,是能请祖宗上身的,你们祖宗对我们王家有恩,我怎么能做得出来这等腌臜事情。” 而躲在芦苇里的禾边还有些懵,这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 这王三郎怎么突然给他说话了? 他的计划是假装被王三郎欺负,在过程中套出他和张梅林的勾当给周围的村民听,现在怎么变成王三郎帮他了? 王三郎说完,村民听了惊得合不拢嘴。 没想到这张梅林平日里待禾边都是亲热极的,时常挂在嘴边上夸,惹得他们儿子都好生羡慕。 私下里居然这样作践人。 难怪禾边这样瘦。 一直都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啊。 真是笑面虎,蛇蝎心肠。 在场的人一时看着哭哭啼啼的张梅林没说话。 看她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活该! 禾边见情势差不多了,从躲着的芦苇里出来,众人见他来了,一时面上复杂多了。 禾边一脸不可置信惶惶不安道,“娘,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居然要这样对我。既然娘这么恨我,我们这就去族长那里摘除族谱了断母子关系。” “大家都看见了,麻烦给我做个见证,并不是我不孝,是我娘实在恨我在心头上,我怎么都不满意,还不如顺了娘的心意断绝关系。” 在场人面色顿时就沉默下来。 没一个动。 就连天天背地里骂张梅林的田三娘婆母也没动。 禾边错愕,明明他们都知道张梅林这么恶毒面目,怎么还不肯作证? 闻讯赶来的唐天骄,见这场面也不奇怪。张梅林再恶毒再遭人唾弃,但只要火没烧到自己身上,犯不着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禾边出头的。 更何况,禾边没两年就要嫁出去,不是田家村的人了,而他们要和张梅林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过几十年。 唐天骄道,“我去作证!到时候有你们后悔的!禾边是我们老祖宗庇佑的人,你们居然包庇向着张梅林。” 众人不知道谁笑了下,这声嘲笑一响,接二连三的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原本一张张紧着的脸都灿烂了。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田三娘婆母道,“不过是禾边被欺负的没法子了,随便扯的幌子,你还真信。活了几十年的人了,还能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哥儿骗到,你们真是傻的很。” 还有人道,“说是田家老祖宗庇佑人,庇护谁我都信,庇佑一个没半点血缘的外人,谁能信?” “对啊,禾边要真能得祖宗庇佑,哪会长了一副福薄的样子,这穷酸苦命样子,说老祖宗不保佑他我才信。” 田晚星听着气焰顿时高涨起来,“对啊,禾边整天就在家里装神弄鬼,敢说自己是老祖宗庇佑的,你现在倒是请老祖上身,给我们瞧瞧看啊!” 一张嘴难辨四五张嘴,禾边面对众人指责时,下意识的脑子嗡嗡叫,抓着手心一时没了注意。 忽的,原本大晴天,猛然狂风大作,芦苇荡里芦花翻飞,好像六月飞雪一般遮住在场所有人的脸。 “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眼睛就一片白茫茫。” “怎么突然就起邪风啊。” 等众人茫然心惊一瞬,四周疯狂摇摆的芦苇停了,芦花落了,只见禾边面前有一行芦花落下的大字。 几人惶惶不识字,唐天骄仔细一看,面色顿时恭敬起来,哆嗦着念叨,“不肖子孙,还不下跪。” 众人惊骇,再看向禾边,只见禾边一脸肃穆半阖着眼,喝声道,“见了祖宗,还不跪!” 众人吓得一跳,脑袋还发麻发热,齐齐下跪。 跪在地上的田贵,见两眼发懵的张梅林和田晚星杵着不动,他刚起身,王三郎一个箭步就把张梅林母子押在禾边面前跪下。 苍天啊,禾边竟然真的能请老祖宗上身! 张梅林跪在地上,直直仰头盯着禾边,只觉得矮小的禾边顿时无限的高大遥远,心跳加速惊悚过怕,居然一下子晕死过去。 等会儿会小修前面七章。是把禾边对昼起的态度转变下,一开始是诱哄大于报恩,修改后是报恩大于诱哄。 可以不用返回去看,给看过的读者造成困扰,评论区发红包致歉。 不过点击惨淡也没怎么有人看呐。[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苍天啊,老祖宗显灵了!” “禾边真的能请老祖宗上身!” 不然如何解释这朗朗晴空下,这诡异的大风,这暴雪似的芦花,还有眨眼间地上就显现的字迹。 分明炎热六月,却突兀生了刺寒。 在场的人无不目瞪口呆,天旋地转脑袋也空白,后背像是被人押着似的,全都自发跪在了禾边面前。 田三娘婆母老吴氏道,“老祖宗啊,我是田光山的婆娘,请您保佑我家多子多福,保佑我家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田贵抢着道:“保佑我家地肥,粪多!” 老吴氏看向田贵浑浊的眼球几近凶光,转头又哐哐对禾边磕头,大声道,“保佑我老婆子多活几年吧!” 不止他俩,其他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也纷纷磕头。刚刚颤颤的不能张合的嘴角,现在都争先恐后冒出最虔诚的祈福。 一个个把脑袋磕得敬畏,又着急得仰望肃然不动的瘦小人影。 都怕这老祖宗听忘了听岔了。 这群人里,有辈分高的老太奶老吴氏,平时仗着自己辈分没少教训人,就是族长都要让他三分。不说田晚星怕她见着她绕道走,就是张梅林和田木匠都又厌恶她但见面又得客客气气,就是被骂被训两句都只能受着。 这个全村都厌恶又没办法的老太奶,现在正双手高高仰天,又紧紧贴着地面对禾边磕得五体投地。 王三郎这个全村人人犯怵惧怕的村霸,就是田晚星都不敢招惹,恨不得离得远远的地痞。现在也学着老太奶磕头求保佑。 还有几个婶婶辈分的,还有那些天不怕地不怕一身反骨到处闹事的小子们,现在全都成了禾边的信徒。 “不,他压根不是,你们都被他欺骗了!禾边这个短命鬼肯定是虚张声势,装神弄鬼!” 田晚星像是看见了鬼似的,满脸煞白,被惊悚压得眼神濒临崩溃,疯狂叫嚣道。 “禾边一定是用什么把戏蒙骗了你们,这绝对不是真的!” “他要是老祖宗上身,怎么把我娘吓晕了,这一定是游魂野鬼附身作恶!我们快一起收拾了他!” 禾边朝他看来。 王三郎和田贵当即从地上弹跳起来,一人踢田晚星左腿,一人扫右腿,田晚星像是□□扑腾一般,脸磕地上,吃了一嘴的泥! 他吃痛得厉害,漂亮五官都扭曲了,耳边还是王三郎和田贵的辱骂声。 这些以前追着他仰慕他的小子们,现在都争先恐后打他,踩他。 “我才没有不敬祖宗!他压根就不是!” 田晚星抬起头怒道,然而老吴太怒呵道,“你是不敢承认还是真不信?你眼珠子别飘!看着我眼睛说,说!” 吴老太的压迫下来,田晚星眼神闪躲,否定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吴老太道,“你就是不敢承认,你家虐待欺负禾边,现在最怕禾边翻身。所以干脆连着老祖宗一并给欺负了!” 禾边道,“不肖子孙,还不跪下!” 噗通一声。 没一个人站着了。 禾边看着面前跪着的田晚星,嘴角抑制不住的扬了扬,而田晚星呆呆地看着他,双手却摸着自己的膝盖,慢慢低头,因为害怕而绷紧了下颚。 田晚星正哆嗦着牙齿打颤,他又身后无人了,他娘一定会帮他的,田晚星正这样想着,突然就和张梅林对上了眼。 刚刚无话静默些时,张梅林试探睁开一丝缝隙,便猝不及防对上田晚星仓皇寻觅的眼神。 张梅林吓得紧闭双眼。 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 田晚星从那眼神里一丝心虚发现,他娘也并不在乎他。 田晚星背脊像是被抽了骨髓似的,弯了,肩膀耷拉了,脸上再无执拗的抗拒挣扎。 对着禾边又磕了个头,没直起腰身。 田晚星孱弱又哑声道,“求老祖原谅我这个不肖子孙,我之前是被娇惯坏了,脑子也蠢笨,我不是故意要和老祖做对的。” 一旦承认,内心的惶恐淹没他心防,脑袋里冒出他对禾边的不好,就像是被后背凌迟一般,田晚星瑟瑟发抖,止不住地给禾边磕头,又对禾边说各种好话,说小时候如何会在他小时候被罚跪时,给爹娘求情。 小时候会晚上给他留门。 小时候见别人欺负他,还会哭着挡在他前面。 他说着越发虚了起来,见禾边没反应越发声嘶力竭的祈求着他放过。 一定不敬先祖的罪名扣下来,田晚星便是田家村的罪人,这下场他承担不起。 禾边嘴角动了下。 渴求原谅的眼睛紧绷一瞬,田晚星佝偻着腰背,不知道禾边要怎么惩罚报复他。 禾边道,“你的话里意思是说,你之前对禾边不好,你们家把他当奴仆使唤,每年过节过年祭祖不让他参加,都是你娘的意思?” 田晚星眼皮一跳,见唐天骄等人看过来,心慌急速失控一般,他吞了下口水,好像听见有个陌生的胆小鬼借他的口说是。 “是,都是我娘。” 装晕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张梅林,顿时暴跳如雷,气得睁眼。 “你说什么?你现在居然怪我了?” 她突然站起,“不是我养你,你能是全村最白最漂亮最能干的哥儿?你个没良心的,现在闯祸出事了就全怪我头上!” 田晚星本来心虚愧疚,只是口头上权宜之计,但是被她娘当众责难,只觉得难堪和压力如山。 “难道不是你把我养的娇惯,是娘一直说禾边只是我们家的老黄牛,是你说吃荤腥都要背着他,说他吃饭要是添碗我就哭闹,还说不要给他好脸色,免得他拿兄长辈分压我。这一切都是你教的!” “还有,你刚刚根本没晕死了。你知道我被一群人围攻,你还是让我一个人扛!是娘你先放弃我先对不起我的!” 吴老太骂道,“张梅林,你看看你怎么教的儿子,田木匠在外面辛辛苦苦,你在家根儿都养歪了,真是娶妻不贤毁三代啊!” 张梅林气得嘴歪,脑子里哪还有什么理智,扭着田晚星就打起来了。 田晚星不敢还手,倒是哭得厉害,好像这天塌了一样。 张梅林边打边哭,心尖儿是真真被剜了一截儿,真没想到自己捧在手心的孩子,居然是个白眼狼! 而从小使唤到大的养子之前是极为疼人的。 果然老人常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她以前是给田晚星打少了! 田晚星被他娘这样当众打,羞愤欲死,本就是要订亲的哥儿,这传出去还怎么见人。 他娘完全就没顾及他的死活。 田晚星又气又害怕,咬牙埋头不敢看周围指指点点嬉笑的眼神,但耳边讥笑的声音格外刺耳,只听唐天骄道,“孝子贤孙……” 田晚星像是被扎了一刀,当即怒气抬头瞪唐天骄,却只见一群人压根没看她们母子俩,全都面相禾边,跪得笔直。这简直令田晚星更加羞愧难堪,原来他是村里焦点中心,一举一动都被人夸赞,现在这些人都跪着禾边去了。 唐天骄跪在禾边面前,十分恭敬道,“老祖宗,请保佑我的子孙各个都是孝子贤孙,您在下面也庇佑我家长林不受其他小鬼欺负……老祖宗,我家长林……他在下面还过得好吗……” 极力维持肃穆面色不动的禾边,眼睛忍不住眨了下;他看着唐天骄,一个顶能干撑家的女人,这会儿脆弱又彷徨,原来彪悍的外表下,也藏着细腻的感情。 “你家男人早就投胎去了,是投在一个衣食富足的大户当小少爷。” 唐天骄一愣,双手撑在地上沉默了一瞬,而后像是释然有了喜气,她喃喃道,“难怪我最近都梦不见他了,还以为他被困在哪里出不来,原来是投胎去了。” 吴老太婆看得也叹口气,她道,“你现在该安心了,不要再逞强苦着撑了,找个族里的汉子嫁了,孩子也渐渐大了,你的好日子也要来了。” 唐天骄听着这话就有些烦,她怎么苦撑了,一个死了男人的女人在他们看来笑都是装的,她也并不打算再找。 禾边道,“长林当年服兵役出门时,在你们菜地里的椿树下埋了一坛子酒,说是等你们儿子成亲时喝。” 就是禾边现在不说,等田贵成亲时砍了那椿树做家具,也能从树底下挖出一坛子酒。禾边还记得那年,唐天骄一个人躲在屋里又哭又笑,那酒坛始终没开封。 唐天骄一愣,而后随即站起来跑了。田贵也楞楞半晌,眼睛一下子湿润,胡乱抹了把眼,给禾边磕了个头,追着他娘去了。 吴老太忙补上田贵母子两的位置,离禾边最近了,吴老头双手作揖道,“老祖,我能不能多子多福啊,我家香火可不能在我儿子手上断了,我儿媳妇儿肚子里真是男娃吗?” 吴老太眼皮塌陷三角眼又多眼白,平时最凶不过,这会儿跪着眼巴巴紧张着禾边的神情。 禾边心底有些犯怵,这个村子最怕的就是这个吴老太。小时候总是指着他骂养不熟的白眼狼,给别人养媳妇儿。禾边每次看到她都心惊担颤,甚至空手背着背篓不敢从她门前过,只有每回背着满背篓的猪草或者柴火,才敢路过。 不止他,村里孩子哭闹不止,大人哄不住了就说拿去给吴老奶做孙子,全都安静下来不敢哭了。 禾边心里不安睫毛抖了抖,余光一扫到身边的男人影子,后者朝他挪了两步,禾边这下彻底站在了男人的阴影下。 有了影子的庇护,好像他的五官都有了面纱,就是凶恶的吴老太也不能看清他的底子了。 “吴氏,你作恶多端,还想多子多福,你自己干的好事断了你们这一支香火你还有脸问!” 禾边才十六岁,少年音色稚嫩,以往都是轻言细语含含糊糊的叫人忽视,如今胆怯的声音像是紧绷的箭矢,尖利又清越,像是雷霆一般滑过在场人的耳膜。 吴老太被这呵斥声吓得背脊一刺,几乎匍匐在地上了。 “老祖,我勤勤恳恳持家,全是为这个家打算,我哪里做错了啊?”吴老太满脸茫然惊恐地望着禾边。 “你现在只你一个儿子田大郎,你前面生了五六个女儿哥儿,一生下来全都丢猪圈喂猪。” 王三郎几人都震惊看向吴老太。 张梅林和田晚星打到一半,也惊恐一怔。 吴老太直直磕头喊冤枉,“老祖啊,那时候饥荒大人都吃不饱,哪里养得起孩子,孩子生下来就是受罪,喂了猪了结他们苦命,也报答我怀胎十月了。人不到绝路,哪能干出这些事情啊,说到底还是饥荒不给人活路啊。” 张梅林淬了口,“这样的人还敬她什么长辈,有力气造孩子没力气养孩子,简直就是不配为人母。女儿哥儿喂猪,你家田大郎怎么没喂?难怪你家接二连三生女儿哥儿,这全是找你来讨债的!” 吴老太被说的心里一慌,明显就是戳中她心里的猜忌了。儿媳妇儿接二连三生女儿,吴老太就是怀疑讨债鬼来了,所以想要…… “吴氏,你要是再作恶,还想把你孙女卖给人牙子,你这辈子不得善终,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只有你善待你的孙女,你的罪孽才能洗清。” 吴老太心尖惊雷,面色惶恐,这老祖居然还能看透人心,吓得吴老太连连磕头作揖,委屈道:“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王三郎见吴老太又五体投地叩拜,再看禾边就是像看见活菩萨似的,他两眼不自觉贪婪冒光,叩拜问道,“老祖,你能保佑我赚大钱行大运吗,或者看不看得到我命里有什么财路有什么官运!” 张梅林田晚星几人都齐齐看向王三郎,不敢想,要是这样的人能走运,那他们田家村还叫田家村吗,指定被这姓王的欺负成孙子。 “王三郎你死于非命,命里无财无势。” 禾边那不容置疑的口吻带着盖棺论定的权威,全然叫人忘记禾边以前畏畏缩缩的印象。 王三郎面色惨白,吓得两腿一软,整个身子都倒在地上,好像犯人上了断头台,只是不知道到铡刀什么时候落下。 王三郎愣了些许,也听不见看不见周遭人的幸灾乐祸,等回神过来慌忙磕头道,“老祖,你可得保佑保佑我啊。” 吴老头恶狠狠凶道,“你算什么东西,你姓王不姓田,平时欺负我们田家人,现在怎么有脸求我们田家祖宗保佑。有本事你们王家人把你们王家祖宗请来算算啊。” 王三郎被凶,按照以往早把这死老太婆打一顿,但是现在碍于“禾边老祖”在,他只得压着怒火,给禾边磕头道,“求老祖庇佑!我一定给老祖多多烧些纸钱。” 他嘴上说得诚恳,可眼里对禾边的觊觎贪婪之心,已经遮掩不住。 要是他能把禾边控制住关在地窖里,不就是间接控制住田家村的老祖宗,到时候整个田家村的财和官都是他!这田家老祖还算得准吗! 砰得一声。 正沉醉贪婪的王三郎被踢出几丈远,空中传来咔嚓几声,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几人惊圆的瞳孔里,映着被砸出大坑的芦苇荡。 嘶,不知道是谁倒吸一口气。 再看向那个一直闷不做声毫无存在的傻子,都带着害怕和畏惧。 王三郎疼得龇牙咧嘴,五官扭曲,浑身像是被踢成了两半,他刚抬头看向禾边,就见禾边道,“你会死无全尸。” 这话被王三郎当做报复了,以为禾边看透他的心思,吓得忙自己扇耳光。 一声声沉闷的巴掌声也没换回禾边再开金口。 王三郎心下惶惶,只感觉死到临头一般。可旁人毫不关心,只都看着昼起。 吴老太这会儿还惊奇的指着昼起,“他,他怎么也力气这么大了,之前这个傻子连我都打不赢。”她没好意思说,自己还从傻子手里抢了几块破布。 她又看向禾边,见傻子是站在他身后,像极了镇上寺庙墙壁上画的护法。 “一定是他得了老祖点化,现在都有了神力!” 田晚星和张梅林这才恍然大悟,他们怎么就说这傻子看起来不傻了,而且还比之前身有怪力。 原来是得了老祖的点化。 两人面色那是后悔不迭,最开始怎么就不信禾边的话,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和禾边作对啊。他们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田晚星和张梅林不愧是母子,这下出奇的默契,两人噗通跪在地上,一个个自己狠狠打自己脸。 张梅林哆嗦道,“老祖,多谢老祖不杀我这个不肖子孙,给我一个重新改过的机会,我之前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智,你这番来是点化我的吧。” 田晚星也啪啪扇自己脸道,“老祖,我之前真是该死,你要打要罚我都自己来,请老祖再给我一个孝敬的机会吧。” 其他人见状,也争先恐后的扇自己脸,求老祖原谅这个不肖子孙。 昼起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人,他们是真良心发现真悔过了吗,自然不是,他们只是畏惧怕了,还妄图贪婪得到庇佑。 这样的人,不值得原谅。 一旦出现更大更多的利益引诱他们时,他们便又会倒头针对禾边。 禾边冷声道:“改过自新也得看你们怎么做,光是口头上说谁都会。你们的路你们的命,都在你们手里,因果报应,全看你们所作所为。” 他那神情冰冷眼底毫无波澜,像是俯瞰地上的蝼蚁又好似带着点莫名的悲悯。王三郎,张梅林等几人看着,居然发现禾边神情与那傻子……不,是护法如出一辙。 果然那傻子被老祖点化后,就是神情都与老祖有几分相似的! 事情尘埃落定,几人对禾边作揖才散去,他们得赶快跑去村里说,原来禾边能请老祖上身这件事居然是真的! 禾边见人走后,瞧着王三郎刚刚砸出的人形大坑,后知后觉担忧看着昼起,“你这神力怎么解释……” 昼起道,“他们已经解释了。” 在一切超出人们认知范畴的东西,他们自会用自己的认知合理化。昼起从来不说谎,但就像是禾边不信他是穿越的,只把他当傻子。村民见他怪力,也只以为是被老祖点化了。 反而是禾边口中的老祖,昼起丝毫没捕捉到能量波动,他没想到禾边居然能把这些彪悍的村民耍得团团转。 又结合村民口中禾边前后性情变化,他现在看到的这个禾边凭着一股戾气仇恨撑着,可能这个禾边是重生的。 禾边不知道自己底被摸透了,还大大松了口气。刚刚一直绷着头皮,紧着心弦应对这些他曾经惧怕的人。这会儿耳膜都还在轻轻的轰鸣。 事情解决,禾边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觉得浑身都散架一般,两眼空空,神色倦怠望着摇曳的芦苇。 啊,那芦苇花是怎么拼成字的? 那突如其来的风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王三郎刚开始怎么是给他说话,反而捉了田晚星? 还有……昼起的力气好像有些超乎常人的大?他刚刚只担心昼起被当做异类,全然忘记了这件事本身的怪异。 禾边脑子想得繁杂,脸色是松懈后的后怕,不自觉双手捂脸深深吸口气。这关算是化险为夷,今后村子里,应该绝大部分人都相信他能请老祖上身,不敢随意试探欺负他了。 他一睁眼,眼前一片阴翳,就见昼起蹲在他身边看着他,禾边挣扎起身,两腿却是乏力一摔,昼起顺手捞他起来。 昼起手覆盖在禾边的手腕上,禾边只觉得乏力的双腿,渐渐充满了力量,心头惊悸彷徨也消散,只剩下满心得意和胜利的喜悦。 昼起道,“能走?” 禾边手腕从昼起手掌挣脱,傻子如正常人一般的对答,逻辑清晰,打架出手时机很准,刚刚要不是傻子一脚踢翻王三郎,禾边也不知道怎么收场。 傻子好像真的不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真的被老祖附身,把傻子点了护法了? 这怎么可能。 禾边脑子疲倦混沌,一时也无法解释几个疑惑,只是对傻子充满了好奇。 甚至心底隐隐冒出一个惊他一跳的念头。 “咕咕咕……” “怎么又叫了,早上才吃五斤米一块腊肉。” 那莫名的念头瞬间消散,禾边看向昼起的肚子,他养不起。 昼起没说话,禾边有些担忧,“这田家也养不起你啊,家里粮食照这样吃下去,撑不到秋收。” “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哥哥的,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 禾边见识了他的能力,没想着利用它,反而为生计发愁,昼起不知道这是蠢还是天真心善。 他不相信这世上有对绝对力量不动心的。 禾边道,“我回去拿篮子来河边捞鱼吧,看哥哥瘦成了皮包骨,我今晚叫田晚星给哥哥炖鱼汤补补。” 禾边说的信誓旦旦,但是真拿篮子去河里捞鱼,捞了半天啥都没有。昼起的肚子咕咕叫的更厉害了。禾边说鱼不肯进篮子里,肯定是被昼起肚子的饥饿声吓跑了,叫昼起离远点。 河边的鱼早就被村里孩子训练成了精,不如深山老林里的鱼没见过人,哪里还会上禾边这简单捕鱼的小把戏。 禾边折腾了半晌,看着河岸边坐着的昼起有些心虚。 禾边眼珠子转了转,有了个注意。 他拎着滴水的篮子,慢吞吞上了岸,然后飞快跑到昼起面前,双手作势从篮子里捧出一条鱼,“快快快,捧着这鱼,十斤大的草鱼,别捧丢了。” 昼起看着他手心空空的,抬眼瞧禾边急迫欣喜的神情,昼起冷着脸摊开了手伸了去。 “好哥哥,你先捧着鱼!我去找材火来!” 昼起看着空空的手心,捧着没动,扭头看禾边,后者假装在芦苇里扒拉两下,又把手心捧在昼起面前,“给烤好了,哥哥吃!香喷喷的呢。” 昼起深深看了禾边一眼,那手心瘦弱枯黄,老茧子不似少年手,倒是一双被磨搓劳役的手。昼起抬手伸去,好像抓到了烤熟的鱼,在禾边的期待鼓励下,昼起双手往嘴边伸。 “香吗,哥哥。” “嗯。” “真好,那哥哥这下吃饱了就不饿了。” “好。” 禾边大松一口气,他还以为傻子不傻了,现在看脑子也有些不正常。 但听话能沟通,已经是万幸了。 一番折腾,禾边也觉得肚子开始饿了。 两个饿肚子的人回到家里,禾边还没进院子就闻到了肉香。 这味道有黄豆炖鸡肉,有梅菜扣肉,有海带炖猪蹄等等。 那肚子咕咕的叫个不听,禾边两人一进院子,还以为田家办喜事,来了好些人一个个手里都端着荤腥肉菜,还是用大红菜盘端的,平时只祭祀或者喜宴时用的。 唐天骄红肿着眼睛,端着菜道,“小禾,谢谢你请老祖上身,这点菜是报答你的,我真的在椿树下发现了酒坛。” 而其他人也抢着迎上来,一个个祭祀祖宗似的,眼神看着禾边满是讨好。 他们本来对禾边说自己能请老祖上身的事情,就是听个乐呵谁能信以为真。 但是唐天骄被指点挖出了早死男人的酒抬,王三郎、吴老太,还有其他几个小子各个肿着巴掌印的脸,到处火急火燎的说这件事,旁人看了也不禁信了几分。 吴老太是谁,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村里谁都不服气,到处指指点点谁都要被她骂上两句。 现在居然顶着红肿的脸,说禾边真的是有真本事的。 本着宜早不宜迟,好些村民便真拿出祭祀准备的东西,来到了田家。 “小禾啊,这是我准备的扣肉,你多吃吃,你看看你身体瘦的哦。我们都听说了,这张梅林多狠的心啊,要不是你得祖宗保佑,怕是连命都没了。你今后又啥难处,尽管给金花婶子说。” “小禾啊,这是我家的猪蹄,肉多劲道,可好吃了,大补呢。别在张梅林家住了,来我家吧,一定给你一个大房间,家具什么都用簇新的!” “小禾啊……” 七嘴八舌围着禾边好不热闹,张梅林和田晚星挤不进去,眼巴巴看着原本是自家的人,如今却像个遥不可及的陌生人。 这些见风使舵的人,赶紧滚啊,他们要给禾边道歉下跪,告诉禾边,他们是真的知道错了。 禾边话是一句都听不进去了,只看着昼起,又指着桌子上的一盘盘大菜,“快吃吧!” 心底欺骗傻子的内疚总算是没了。 昼起看着直吞口水,把嘴皮子抿的发亮的禾边,给他碗里夹了一块鸡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