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权至龙依然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那棵树下。但他的姿态已然不同。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伸长脖子、热切地朝她出来的方向张望,也不再死死盯着,生怕错过她。他只是靠在粗糙的树杆上,校服外套随意地系在腰间,耳机严实地堵住耳朵,目光低垂,凝视着自己有些磨损的鞋尖,或是漫无目的地、空洞地望向街上穿梭不息的自行车和公交车尾灯。
初星出来的时间依然很晚。有时是一个人,怀里抱着几本书或文件夹,微低着头快步走过来,看到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会明显顿一下脚步,嘴唇微动,看上去是想解释什么或打个招呼,但权至龙总会抢先一步,在她开口前面无表情地摘下一边耳机,用近乎冷漠的语调说:“走吧。” 然后便不再看她,重新戴好耳机。
有时,她还是会和李叙夏一起走到巷口。两人或许还在讨论着未完的课题,或许只是安静地并肩走一小段。每当这时,权至龙会像被烫到一样,立即转过身,用后背对着他们,低头胡乱地、毫无意义地按着手机键盘,指尖用力到泛白,或干脆像是无法多停留一秒,提前几步走,留下一个决绝又冰冷的侧影。他不再主动问“那是谁”,也不再看向那个让他心里堵得发慌、喉咙发紧的身影。
他们之间的话变得极少。每天一段路的陪伴,从曾经充满他絮叨和她偶尔回应的短暂时光,沉默从最初令人窒息的尴尬,逐渐凝固成一种常态化的、冰冷的距离。权至龙不再叽叽喳喳地分享练习室的趣事和失误,不再献宝似的推荐便利店新到的、包装花哨的零食,不再眼睛发亮地问她周末要不要一起去新开的书店或音像店淘碟。他只是安静地陪她走到楼下,扮演着一个尽职却毫无热情、仿佛完成任务般的守护者角色,周身笼罩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初星显然清晰地感觉到了变化。她尝试过几次,小心翼翼地试图打破这令人不适的僵局。
“你最近……练习还顺利吗?新的……曲子?”她走到楼下,停下脚步试着挑起一个他曾经最热衷的话题,手指无意识地紧紧卷着书页的角落,将它揉得发皱。
“还行。”权至龙目视前方,应了一声,没有任何展开的意愿,也没有看她一眼。
“今天天气……好热,小卖部的红豆冰棍好像又卖脱销了。”她再次尝试,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试探。
“不吃了,作业多。”权至龙拒绝得干脆利落,连借口都敷衍得近乎冷漠。
他的回应总是这样简短、疏离,像一堵无形却坚硬的冰墙,将初星所有试图靠近、回暖的举动都被挡了回去。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各种亲昵或搞怪的称呼叫她“初星”,而是用“喂”、“上去了”、“嗯”这样单调冰冷的词代替。
初星看着他紧绷的、线条冷硬的侧脸和刻意回避的、不肯与她对视的目光,那种闷闷的、堵堵的感觉越来越清晰,让她有点喘不过气。她熟悉那个笑容灿烂得晃眼、话多又有点吵、总是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塞给她的、像个小太阳一样的权至龙,却对眼前这个沉默、冷淡、周身散发着“别惹我”气息的男生感到无比的陌生和无措。她大概猜到这一切的源头是因为李叙夏的出现和那些连她自己都理不清的微妙交集,可面对他这样单方面的冷战,她又觉得有些委屈和不讲理——她并没有做什么真正过分的事情,不是吗?
……
周五下午,天气闷热得反常,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预示着一场暴雨的来临。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她家楼下,中间相隔几乎有一米远的距离,仿佛划开了一道无形的楚河汉界。
在初星准备像往常一样低声说“我上去了”然后转身离开时,天际突然滚过一声沉闷的惊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又急又猛,瞬间将世界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和喧嚣之中。
行人瞬间惊呼着四散奔逃,寻找避雨处。
初星下意识地“啊”了一声,缩起肩膀,徒劳地用手挡在头顶,冰凉的雨水迅速打湿了她的头发和校服。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一件还带着熟悉体温和淡淡洗衣液清香的外套猝不及防地、有些粗鲁地罩在了她的头上,隔绝了大部分冰冷密集的雨点。
她彻底愣住了,抬起头,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依然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做出这个动作的人。
是权至龙。
他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来,完成了这个刻在骨子里的保护动作。然而,做完这一切,他自己也明显地僵了一下,站在原地,雨水瞬间浇透了他只穿着白T恤的上身,T恤湿透后紧紧贴在身上,清晰地显出少年清瘦却结实的骨架轮廓。他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极度的狼狈和懊恼,嘴唇紧抿。
两人就这样突兀地站在倾盆大雨里,站在她家楼下,隔着密集的、哗哗作响的雨帘对视着。世界一片喧嚣,但他们之间却仿佛出现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初星的头发和肩膀被他的外套保护得很好,只有几缕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她看着眼前这个瞬间就被淋得湿透、头发狼狈地贴在额前、表情别扭又带着点自我厌弃的男孩,看着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未褪尽的担忧和惊慌,心里那座因他连日冷漠而筑起的冰封堤坝,被猛地冲开了一道裂口。
雨水顺着至龙的发梢、鼻梁和紧抿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的眼神复杂地交织着——有未褪尽的、本能流露出的担忧,有被自己这“不争气”的举动彻底出卖的懊恼和羞愤,还有这些天来积累的所有冰冷、疲惫和深深的委屈。
初星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把,酸涩感迅速蔓延开来,冲垮了所有的犹豫和委屈。
在至龙别开视线,仿佛无法再承受这种无声的对视,打算转身冲进雨里直接离开时——
初星用尽了力气,一把死死地抓住了他湿漉漉、冰凉的手腕!
权至龙浑身剧烈地一颤,脚步彻底顿住,他没有回头,只留下一个被暴雨淋得透湿的、脊背僵硬挺直的、充满了抗拒和挣扎的背影。
初星的声音被哗啦啦的雨声和蒙在头上的、他的外套所裹挟,显得有些发闷,却尖锐地穿透喧嚣的雨幕,砸向他的后背:
“权至龙!”
“你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她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试探和小心翼翼,只剩下积压了多日的的不满、委屈、一种被冷漠对待的愤怒,以及一丝清晰可辨的、被雨水掩盖不住的哭腔。
权至龙的背影僵硬得像一块被雨水不断冲刷的岩石。雨水分明是冰冷刺骨的,但被她死死抓住的那片手腕皮肤,却像是被点燃了一样,烫得惊人。
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大得溅起一片水花。
头发湿漉漉地紧贴在他额前,雨水不断滑落。他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她,那双总是盛满笑意或热情的眼睛,此刻里面翻涌着这些天所有压抑着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情绪——委屈、愤怒、嫉妒和深深的困惑。
“那我该怎么样?!”他的声音被巨大的雨声压迫着,却异常清晰,“像以前一样,围着你转,假装什么都看不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还是你告诉我,裴初星,我到底算什么?!”他的质问像一把刀子,剖开了两人之间所有伪装的平静,“你告诉我啊!”
初星看着他被雨水冲刷得苍白的脸,看着他通红的眼眶里毫不掩饰的难过和痛苦,那种恐慌感瞬间攫住了她,比冰冷的雨水更让她感到寒冷。
“至龙……”她的声音软了下来,被雨水和泪水浸透,带着一种湿漉漉的、近乎卑微的恳求,“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她继续说了下去,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会……陪在我身边的吧?”
这话瞬间刺破了权至龙努力筑起的所有冰冷外壳和愤怒的伪装。他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几缕发丝可怜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看着她仰起脸、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前所未有的脆弱和哀求望着自己的样子,所有准备好的、决绝的、想要彻底划清界限从此远离的话,死死地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股几乎要将他击垮的无力感和心酸汹涌地涌了上来,淹没了所有的愤怒和委屈。
他还能怎么样?
拒绝她吗?看着她眼里的光因为自己的话彻底熄灭黯淡下去?然后呢?自己这些天所有的痛苦、挣扎、自我折磨和冰冷的坚持,不就是为了能像以前一样,理所当然地、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边吗?不就是为了不失去她吗?
可是……“朋友”?“陪在身边”?
这两个词从她口中说出来,在那一刻听起来是那么的讽刺和残忍,他想要的,从来就不只是“朋友”而已。但看着她,他发现自己连拒绝这点卑微请求、将她推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沉默了,雨水毫不留情地继续淋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格外狼狈,像一只被遗弃在雨中的、无家可归的小狗。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分不清其中是否混杂了别的什么。
最终,所有的情绪似乎都化成了一声微不可闻的、沉重到极点的叹息,彻底融化在磅礴的雨声里。
他眼里的尖锐和质问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疲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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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命般的、无奈的妥协。
他抬起另一只没有被她抓住的手,动作有些笨拙地、僵硬地,将她头上那件早已湿透、其实根本已经没什么用的外套,又往上拉了拉,勉强试图遮住她更多被雨淋到的头发。视线垂向地面,看着积水里两人被雨水打得破碎不堪、模糊扭曲的倒影,声音低哑得几乎被暴雨声完全盖过,却又异常清晰地钻进了初星的耳朵:
“……嗯。”
说完,他不再看她,也没有像刚才那样试图决绝离开,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任雨水冲刷。
雨势渐渐小了一些,从倾盆暴雨变成了淅淅沥沥、连绵不断的雨丝。两人依旧站在楼下,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反着光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交叠在一起的、模糊的影子。
初星头上还沉沉地蒙着权至龙那件湿透了的、不断滴着水的校服外套,冰冷的、沉重的重量压迫着她的头顶,也压迫着她的心脏。她侧过头看站在身旁的权至龙。他依旧沉默,没有看她,目光固执地直视着前方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街道,仿佛刚才那个妥协的“嗯”字,那个细微的帮她拉外套的动作,都从未发生过。
可初星知道,不一样了。他那句无奈的、沉重的回应,比之前所有冰冷的沉默和尖锐的质问都更让她难受百倍。
她手指紧紧地、用力地攥着头上那件湿外套沉重冰冷的边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至龙……”初星的声音带着雨后的潮湿和清晰的、无法掩饰的哽咽,几乎要被耳边残余的、淅淅沥沥的雨声所掩盖。
权至龙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手微微收紧,但他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用眼神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初星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里充满了浓烈的自我厌恶和混乱迷茫:
“对不起……”
“我知道……我刚才那样说……很坏……特别坏。”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几乎语无伦次,“我明明……明明好像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为什么难过……我知道我让你不舒服了,让你难过了……可我还是要你留在我身边……我……”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把不断上涌的眼泪憋回去,却控制不住声音里的哭腔和深深的迷茫:
“我说我们是朋友……是假的……我知道你不只想做朋友……我也……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是怎么想的……我很混乱……”
她抬起头,脸上湿漉漉的,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让她看起来狼狈又真诚,“我看到你和别人说话我也会不开心,看到你不再理我,我这里……”她用手紧紧按着自己的心口,校服布料被揪得皱成一团,“……这里就好闷,好难受,比做不出最难的数学题还要难受一千倍,一万倍……”
她看着他那双深沉的、映着路灯微光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最深切的歉意:“对不起,至龙……我好像什么都明白一点,但又没完全想好……我就自私地要求你像以前一样……”
“这样的我……是不是很讨厌?很让你失望?”她说完,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勇气和力气,重新深深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着。
权至龙彻底愣住了,
原来,她并非毫无感觉。
原来,她也会因为他而心情不好,会感到“闷”和“难受”。
原来,她也在为此困扰,并非全然置身事外。
那股积压多日的委屈和愤怒无奈,被她的眼泪和话语所抚平、冲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心情以及……一丝微弱的、不该在此刻冒头的、名为“希望”的火苗,在他冰冷疲惫的心底重新闪烁了一下。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初星以为他不会再开口,准备接受他最终的、彻底的冷漠时,他才终于用一种极其沙哑的、仿佛被雨水泡透了的嗓音,几乎叹息般地说:
“……没有讨厌。”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着,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心。他的目光望向远处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的梧桐树叶,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都清晰地、重重地敲在初星的心上:
“只是……”
“下次……别再说‘朋友’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丝请求。
“……也别再说……让我陪在你身边这种话……”
“……除非,”他顿了顿,终于转回视线,目光沉重地、认真地看着她,那眼神里却多了一种沉重的、带着未愈合伤口的认真和界限,“你想好了。”
他说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转身,步入了渐渐稀疏的雨丝中,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