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北城,将军府。
议事厅里的炭火快灭了,空气又冷又闷。
主位上坐着安北城守将周通。
他年近四十,脸上有一道从眉角划到下巴的刀疤,让他看起来很不好惹。
他的手指,正一下下的敲着桌子。
每敲一下,厅里的气氛就更紧张一分。
他是皇帝最信任的人,被派来死守北境。
左边,副将魏明正玩着自己的刀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他是八皇子李渊安插进来的人,专门办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右边,将领陈虎坐的笔直。
他板着一张脸,心情很不好。
他是沈家军出来的,当年受过沈家大帅的提拔,这份恩情他一直记着。
“报!!!”
一个斥候快步的进门,单膝跪下。
“将军,押送沈氏罪妇的队伍,还有十里就到了!”
话音刚落,魏明就笑了,声音又尖又利,听得人很不舒服。
“一个被废的妃子,一个克夫的女人,也配我们这么等着?”
他站起身,边走边说,脸上的轻蔑藏都藏不住。
“周将军,我看别让她进城了。”
“这北境到处都是豺狼,随便找个借口,就说她在城外得了急病,或者碰上匈奴的散兵,不是省事多了?”
“免得带个累赘回来,脏了我们安北军的地方。”
“砰!”
陈虎一巴掌拍在桌上,茶杯都震得跳了起来。
他猛地站起,瞪着魏明,手指都快戳到他脸上了。
“魏明!你放什么屁!”
“沈家满门忠烈,一直守着北疆!太子妃就算受了冤枉,她也是沈帅的女儿!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陈虎的吼声在厅里回荡,他身后的两个亲兵,手已经按住了刀,胳膊上的肌肉都绷紧了。
魏明一点也不怕,反而转过身,不紧不慢的拂了拂自己的衣服。
“陈将军,火气真大。你吼什么?我说错了?她现在是沈氏罪妇,这是陛下的旨意。怎么,你想抗旨?”
他往前走了一步,压低声音,贴着陈虎的耳朵说。
“别忘了,这里是安北城,是陛下的安北城。你还以为自己是沈家养的狗?”
“你找死!”
陈虎被激怒了,大手一把抓向魏明的衣领。
魏明身后的亲兵长刀出鞘半寸,刀刃反着白光。陈虎的亲兵也立刻拔刀,厅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都住手!”
一直没说话的周通,终于开口了。
他声音不大,但很有分量,两个字就让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
周通缓缓站起,谁也没看,直接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安北城和匈奴草原的交界线上。
“魏明,你的提议,我不同意。”
话很平淡,但没有商量的余地。
魏明脸上闪过不服气,还是收了动作,拱手说:“将军,为什么?留着她,是个祸害……”
“祸患?”
周通转过身,脸上的刀疤抽动了一下。
“你以为,陛下让她活着来安北城,是让她来享福的?”
他走到魏明面前,直视他的眼睛。
“陛下要的,是一个能威胁沈家的筹码。这个筹码,是用来威慑沈家这头在北疆盘踞多年的势力的,不是让你拿来随便处理的。”
周通的话让魏明瞬间清醒过来。
“她活着,活在安北城,活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沈家就不敢乱动。沈家军那些念旧情的老家伙,也得考虑考虑。这就叫投鼠忌器。”
“可她要是死了,死在我的地盘上,不管什么原因。你信不信,京城那位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周通!然后,沈家没了顾忌会做什么,你担得起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魏明额头冒出了细汗。
他只想着替八皇子除掉麻烦,却忘了这最关键的一环。
皇帝要的是一个活着的、能拿捏沈家的把柄。
沈清月要是死了,把柄没了,倒霉的就是他们这些办事的人。
魏明低下头,不说话了,但垂下的眼睛里,还藏着一丝阴狠。
周通不动手,不代表他不能动手。
制造一场意外,方法多的是。
另一边,陈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他对着周通抱拳,粗声说:“将军英明!是我……是我太冲动了。”
他虽然耿直,但也不傻。周通保下太子妃,不管是什么目的,结果总是好的。但他看魏明的眼神,依旧很警惕。
周通回到主位,手指又有节奏的敲击桌面。
“传令下去。”
“人到了,不用声张,也不派人去接。按罪妇的待遇,直接押进城西的旧吏院。”
“旧吏院?”陈虎愣了一下,“将军,那地方又破又烂,怎么住人?”
“就是要不好住。”周通的声音冷冰冰的。
“她不是来做客的。派一队人看着,不给好处,也别虐待。每天的饭菜,饿不死就行。记住,我们要的是监视,隔绝她和外面的一切联系。”
这个安排,既是敲打沈清月,又把她牢牢控制在手里,更是告诉所有人:安北城,不欢迎这位前太子妃。
魏明听到这个安排,低着的头,嘴角悄悄翘了起来。
旧吏院,是个好地方。
又偏又荒凉,离军营还远。
晚上就算闹出点动静,也不会有人听见。
陈虎还想再说什么,可看着周通那不容反驳的表情,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明白,这已经是周通能做出的最好安排了。
至少,人还活着。
“都明白了吗?”周通扫视一圈。
“遵命!”魏明和陈虎一起回答。
就在这时。
“报!!”
一个亲兵连滚带爬的冲进议事厅,脸上全是慌张。
他忘了行礼,直接跪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的喊:
“将军!不好了!”
“沈氏罪妇他们……已经到城门口了!”
什么?
厅里刚缓和的气氛,又一次绷紧了。
周通、魏明、陈虎,三个心思各异的将领,动作一致的抬头望向大门。
他们的目光好像穿过了墙壁,投向那座巨大的城门,投向那个即将踏入安北城,掀起风暴的中心人物。
……
北风夹着沙子,打在脸上生疼。
李牧和沈清月同骑一马,在刀疤都尉和几个士兵的护卫下,终于到了那座巨大城池的脚下。
安北城。
和京城的繁华不一样,这座边城,每一块城砖都是黑褐色,透着一股被战火洗礼过的痕迹。
城墙很高,让人感到压抑。墙头上,站满了士兵,他们脸上都是被风沙吹出的粗糙,表情警惕又麻木。
城门大开,黑洞洞的入口透着危险。
李牧抬头,打量着城头。
他能感觉到,城墙上方,至少有十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死死盯着他们这支狼狈的队伍。
特别是他身前的沈清月,更是视线的焦点。
没有官员迎接,没有士兵引路,只有一队守城兵,用一种看货物的冷漠眼神拦住了他们。
“什么人!报上身份!”一个带头的小军官上前一步,大声喝问。
刀疤都尉骑马上前,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公文。
“京城羽林卫,奉旨押送罪妇沈氏,来安北城戴罪立功!这是文书和凭证!”
那小军官接过文书,随便看了一眼,目光就直勾勾的落在沈清月身上,从上到下打量,一点也不避讳。
那眼神里,有好奇,有轻蔑,还有一种男人看女人的粗俗想法。
沈清月坐在马上,虽然脸色苍白,衣服破烂,但骨子里那股劲让她挺直了背,冷冷的回看过去。
“看够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冷,让那小军官哆嗦了一下,下意识退了半步。
李牧坐在沈清月身后,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
这些天一路走来,他见识过这个女人的倔强。
但现在,他还是发现,她紧握的拳头,暴露了她心里的屈辱和愤怒。
李牧顿时感觉不妙。
这种接待,不,这根本就不算接待。
冷漠,无视,还有不加掩饰的敌意。
安北城里管事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沈清月留任何面子。
是八皇子的人?还是皇帝的人?
或者……都有?
李牧面无表情的扫过城头上那些冷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