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薇风堂照常开了门。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擦拭干净的木地板上,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逃亡只是一场被迅速掩埋的梦魇。明薇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裙,头发一丝不苟地绾起,站在书案前,耐心地教着孩子们认字。
她的声音尽力保持平稳,姿态努力维持从容。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深处仍残留着一丝昨夜被强行压下的后怕。眼下方的淡青色阴影透露出一夜未眠的疲惫,偶尔在讲解间歇,她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警惕地扫向门口,耳朵捕捉着外面的任何风吹草动,如同受惊后未能完全放松的鸟雀。那浓重的血腥气和刀锋的寒意,并非轻易就能忘却。
孩子们似乎并未察觉先生的异样,依旧咿咿呀呀地跟着念书。但细心的秀儿却注意到了明薇眉宇间藏不住的倦色和那根紧绷的神经。
午间歇息时,秀儿凑过来,小声问:“薇丫头,你昨晚没睡好?瞧你脸色差的。是不是……又有什么麻烦了?”她下意识地想到了沈虎或赵家。
明薇回过神,勉强笑了笑,避重就轻:“没什么,就是昨夜算账睡得晚了些。”她无法也将昨夜之事告诉秀儿,那太过骇人,也只会将无辜的秀儿也拖入恐惧之中。她只是下意识地将手拢在袖中,那上面似乎还隐约残留着触碰冰冷夜行衣和温热血液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阵发紧。
秀儿将信将疑,还想再问,却被明薇用明日课业的话题轻轻岔开了。
另一边,城东驿馆内。
顾晏辞自昏沉中醒来,后背的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他发现自己已回到安全的所在,伤口被重新仔细处理过。石坤正守在一旁,眼下一片乌青,见他醒来,顿时松了口气。
“公子,您醒了!感觉如何?大夫说万幸未伤及要害,但失血过多,需得好生静养。”石坤连忙上前禀报。
顾晏辞缓了口气,先是询问了己方的伤亡情况,听闻折损两人,面色沉郁了片刻。继而追问调查进展,得知对方手脚干净,线索似乎又断,眸光愈发冷冽。
“看来对方手脚很干净。继续查,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顾晏辞的声音因虚弱而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是。”石坤应下,迟疑片刻,又道,“公子,昨夜……多亏了那位沈娘子。属下已按您的吩咐,派人暗中在薇风堂附近守着,以防万一。”
顾晏辞眼前浮现出昨夜明薇惊慌却强自镇定、为他清理包扎伤口的模样。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却肯定:“她……一个弱质女流,昨夜那般情形,能临危不乱,已是难得。”在他过往认知里,寻常女子遇到那般情况,只怕早已吓晕过去。而沈明薇,虽也惊恐,却能迅速做出最理智的判断和行动,这份冷静和勇气,以及那份不愿牵连他人、独自冒险去取药的善良,让他对这个看似清瘦柔弱的女子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她没被吓坏吧?”
“属下今早派人去看过,薇风堂照常授课,沈娘子看起来……只是有些疲倦,倒无大碍。”石坤回道,“公子,是否需要备一份厚礼,正式答谢……”
“不必。”顾晏辞打断他,“寻常谢礼过于扎眼,反易为她招祸。这份人情,我心里有数。”他沉吟片刻,“找机会,以你的名义,送些实用的笔墨纸砚过去,算是邻里间的寻常往来,不易惹人注意。”
“属下明白。”石坤心领神会。
顾晏辞重新躺下,背部的伤口疼得他眉头紧锁。他闭上眼,昨夜种种在脑中回放。对于明薇,他并无任何旖旎念头,历经生死险境,他也无暇分心于此。但他能确定的是,那位沈娘子,并非表面看去那般只是一个普通的、命运多舛的弱女子。在她那看似单薄的身躯和总是保持距离的冷漠外表下,藏着一种不易察觉的韧性与善良。这是一个客观的判断,而非带有私情的评价。
而明薇,在一天的课程结束后,独自留在薇风堂内整理。夕阳的余晖将屋子染成暖金色,她却总觉得这屋子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提醒着她昨夜与怎样危险的世界擦肩而过。
她走到门后,那里已经擦拭干净,看不出任何痕迹。她用力摇了摇头,并非为了驱散什么不该有的情感涟漪,而是竭力将那份对暴力和死亡的恐惧从脑海中甩开。她清楚地知道,那位顾大人所处的世界,充满了她无法想象也无法承受的刀光剑影和权力倾轧。昨夜是一场迫不得已的意外,于她而言,唯一的念头就是后怕,以及更坚定地想要远离一切风波,守住眼前这方来之不易的、平静的立身之所。她唯一的软肋和希望,只有玥儿。未来,她只想带着女儿,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她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张桌椅摆正,锁好门,迎着夕阳向秀儿家走去。脚步沉稳,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属于自己的、平凡而真实的生活。
只是,经历昨夜,她更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世道的险恶,即便她想独善其身,麻烦有时也会自行找上门。这份认知,让她心底那层自我保护的壁垒,筑得更高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