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要与新妇对簿公堂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便在小小的县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茶余饭后,尽是对此事的议论揣测。自然,也传到了城西唐家宅邸。
百合听闻此事时,正在绣架前心不在焉地描着花样。丫鬟小心翼翼地说完打听来的消息,只见自家小姐猛地撂下针线,霍地站起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愤慨与急切。
“岂有此理!赵文哲那个伪君子,竟将明薇姐姐逼到如此地步!”百合柳眉倒竖,“我明日必要去公堂,将他的丑恶嘴脸公之于众!”
然而,她的决心立刻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唐夫人急匆匆赶来,一把拉住女儿:“我的小祖宗!你可不能去!那公堂是什么好地方?你一未出阁的姑娘家,上去抛头露面,为他人夫妻之事作证,成何体统?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唐老爷也沉着脸道:“不错!那赵文哲虽不是东西,但此事与我唐家无关。你掺和进去,白白惹一身腥臊。今日起,你就在房里好好待着,哪儿也不准去!”说罢,竟命人看紧小姐的院落,近乎软禁。
百合气得眼圈发红,与父母争辩:“爹!娘!那赵文哲当初如何欺瞒于我,你们忘了?若非你们识破他心术不正,坚决反对,又以‘入赘’、‘子女姓唐’之条件相逼,让那极其看重香火的赵家知难而退,今日陷入火坑的恐怕就是女儿了!我们既知他是火坑,怎能眼睁睁看着明薇姐姐在其中煎熬而不施以援手?”
唐老爷叹气道:“爹娘正是知道他是火坑,才绝不能让你再沾边!此事休要再提!”言罢,便甩袖离去,态度坚决。
百合被关在房中,坐立难安。窗外月色渐明,她想到明薇此刻的无助,想到赵文哲那张虚伪的面孔,心中那股嫉恶如仇的义愤愈发汹涌。她最是痛恨这等欺辱女子的渣男,更钦佩明薇敢于抗争的勇气。父母外出料理一批紧急货物的消息传来,百合知道,机会来了。
她假意顺从,早早熄灯安歇。待院外看守的婆子脚步声远去,她立刻换上利落的深色衣裙,寻了处僻静的墙角,借着院外老树的枝桠,竟不顾危险,咬着牙翻墙而出,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她早已从下人口中打听到,明薇此刻暂居在好友林秀儿家中。
秀儿家灯火未熄。当百合略显狼狈却眼神坚定地出现在门口时,屋内的明薇和秀儿都大吃一惊。
“百合小姐?你…你怎么来了?”明薇连忙将她让进屋,担忧地看着她微乱的鬓发和沾了尘土的裙角。
“我偷跑出来的。”百合喘了口气,眼神亮得惊人,“明早公堂之上,我为你作证!”
明薇一震,急忙摇头:“不可!百合小姐,你的名声要紧…”
“名声?”百合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嘲弄和决绝,“比起让那等小人得意逍遥,名声算得了什么?我若因顾忌名声而退缩,与帮凶何异?”
她坐下来,目光扫过明薇和秀儿,像是下定了决心,要将积压在心口的郁结一吐为快。“有些事,我本不愿再提,但今日,必须说个明白。”她深吸一口气,“其实,在赵文哲与你议亲之前,我与他…曾相处过数月。”
明薇和秀儿俱是一愣。
百合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有残留的难堪,但更多的已是释然的厌恶:“那时他殷勤备至,表现得才华横溢、温文有礼…我承认,我曾对他有过好感。但我爹娘经商多年,识人最准,他们早看出此人看似上进,实则自私虚伪,一心只想攀附门第,是个彻头彻尾的凤凰男。他们坚决反对,并提出若想娶我,必须入赘唐家,日后子女皆姓唐。”
“赵家那般看重香火,他父亲赵承宗如何能答应?此事便作罢了。他后来迅速与你定亲,我虽有些难过,但也知父母是为我好,渐渐放下了。”百合的声音冷了下来,“可我万万没想到,他成婚之后,竟还敢数次私下寻我!”
“他…他找你做什么?”秀儿忍不住问,拳头已经攥紧。
百合眼中满是恶心:“他说…说他后悔了,说心里始终放不下我,当初成婚是迫于父母压力,匆匆为之。他说若我愿意,他…他便休了明薇姐姐,与我再续前缘,只求我体谅他的‘不得已’。”
“无耻!”秀儿气得猛地一拍桌子,豁然起身,“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薇丫头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他竟在背后打着这等龌龊算盘!”
百合点头,语气斩钉截铁:“我早已明确告诉他,过去之事已了,请他自重,珍惜眼前人,莫要行此不堪之事,损人害己。可他依旧纠缠…直到明薇姐姐你来寻我,我才知,他竟连你也这般欺骗苛待!”
她看向明薇,目光真挚而钦佩:“明薇姐姐,你比我有勇气得多。我当初只是听从父母之命避开祸事,而你身陷囹圄,却敢奋起反抗。我若不出面揭穿他的真面目,岂非枉读圣贤书,枉为人?”
屋内陷入一片短暂的沉默。秀儿看着明薇苍白的脸,心疼又愤怒,正要开口安慰。
却见明薇缓缓抬起头,脸上并无预想中的崩溃或悲伤,反而露出一抹冰冷的、近乎嘲讽的冷笑。
“原来如此…”她轻声道,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彻底的清醒,“我原先还总存着一丝可笑的期待,以为他至少曾有过半分真心,为了玥儿能有个完整的家,我才一再忍耐…如今看来,这所谓的‘家’,从根子上就是烂的,不如没有更好。”
她的目光变得异常坚定:“让玥儿知道她的父亲是这般虚伪无德、蝇营狗苟之徒,才是真的害了她。我早已对他没有任何期待,如今,我只想带着我的女儿,彻底离开这虎狼之窝。百合小姐,谢谢你,谢谢你肯站出来。”
百合握住明薇冰凉的手:“姐姐放心,明日公堂之上,我定叫他知道,女子不是那么好欺辱的!”
油灯摇曳,将三位女子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交织在一起,仿佛结成了一道无形的、坚韧的同盟。
暗夜虽深,但至少,前方已有了一盏不肯熄灭的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