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选定在秋初。天还未亮透,沈家小院便已灯火通明,人声窸窣。
明薇坐在镜前,几乎一夜未眠。母亲柳氏和秀儿早早便来了,秀儿手里捧着那套沉甸甸的嫁衣。
“来,薇儿,娘给你梳头。”柳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拿起梳子,站在女儿身后。木梳划过明薇长及腰际的黑发,一下,又一下,念着那古老祝福的梳头歌。明薇看着镜中母亲微红的眼眶,心中涌动着对未来的憧憬。
梳头礼毕,开始穿戴那繁复无比的嫁衣。当最后那件绣着璀璨鸾凤的大红外衫披上身时,明薇只觉得周身一沉。
外面迎亲的乐声由远及近,喧闹声、鞭炮声骤然炸响。喜婆高亢嘹亮的吉祥话穿透一切嘈杂:“新娘子欸——吉时到——!”
房门被推开,喧闹声浪瞬间涌入。盖头落下前的那一刻,明薇最后看了一眼镜中那个红得耀眼的自己。
眼前只剩下了一片晃动的、朦胧的红。
她被喜婆和秀儿搀扶着,一步步走出房门。透过盖头下方有限的视野,她能看到自己绣着繁复花纹的裙摆。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欢快的唢呐声。
一只属于男子的手伸了过来,虚虚地扶了一下她的肘部,指尖一触即离。是赵文哲。他的声音在一片喧闹中响起,平稳,清晰:“这边走。”“抬脚,门槛。”
她低着头,依言而行,完成一系列繁琐的仪式。拜别父母时,她听到父亲沈老实提高了嗓音,说着些“往后要贤良淑德”的场面话。母亲柳氏只是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
坐进花轿,帘子放下,隔绝了大部分喧嚣。轿子晃晃悠悠地前行。明薇独自坐在这一方小小的、摇晃的红色空间里,手指紧张地揪着嫁衣的袖口。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花轿在赵家门前停下。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轿帘被掀开。
接下来的拜堂,如同踩在云端。她只能模糊地感知到周围有很多人,声音嘈杂。她依着喜婆的提示跪拜、起身。每一次弯腰,头上沉重的珠冠都让她感到吃力。
“夫妻对拜——”
她转过身,深深地弯下腰去。
礼成。
喧嚣声达到了顶点。她被簇拥着,送入新房。
新房里挤满了看热闹的女眷和孩童。各种打趣、调侃砸过来,明薇只能低着头,坐在床沿,手指紧紧攥着衣袖。
不知过了多久,喧闹的人群终于渐渐散去。房门被轻轻合上。
脚步声走近。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眼前的红色晃动了一下,然后,向上掀开。
光线和视野骤然涌入。赵文哲穿着一身大红的吉服站在面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先前在众人面前那点程式化的笑意已然褪去。他的目光在她盛装的脸庞上扫过,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并未多做停留。
还不等明薇从那平淡的注视中回过神,他已俯身靠近。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动作间没有丝毫温存之意。他伸手,近乎粗鲁地摸索着她嫁衣上复杂的扣绊,指尖偶尔擦过她的肌肤,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明薇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脑中一片空白。她幻想过这一刻的温柔缱绻,幻想过他如何惊艳于她的美丽,如何珍重地对待她…却从未想过会是这般…这般急切而陌生的侵占。
“夫…”她试图开口,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委屈和错愕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她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暖意。珠冠被毫不怜惜地取下,扔在一旁,扯得她发丝生疼。大红的外衫被褪下,那上面精心绣制的鸾凤和缠枝莲被随意地揉皱。
她像一尊失去魂灵的木偶,任由摆布。红烛高烧,映着满室刺目的红,却照不进她骤然冷却的心底。方才盖头被掀开时的羞涩期待,此刻碎得彻底。外面隐约传来的宴饮欢笑声,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她睁着眼,望着帐顶模糊的绣纹,眼角终于滑下一滴冰凉的泪,迅速没入鬓发之中,未曾被身旁之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