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刺透光滑的缎面,发出极细微的“簌簌”声。明薇微微蹙着眉,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指尖那根细如发丝的金线上。
阳光透过槐树叶隙,在她手边的红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那是一匹质地细密的杭绸,颜色是正得不能再正的大红,摊在膝上像一汪凝固的血,又像一团灼灼的火焰。她正在绣的是嫁衣上衣的琵琶襟边缘。金线在她指尖灵活地游走,盘出缠枝莲纹细腻的轮廓。每一片花瓣都要用深浅不同的金线分出层次,莲芯处甚至要掺入一丝极细的孔雀蓝丝线,才能显出那种饱满欲滴的鲜活感。
她的手腕悬空,稳得像磐石。绣花针每一次落下、挑起,都精准无误。偶尔针尖会不小心刺到指腹,渗出一粒细小的血珠,她便下意识地将手指含入口中吮一下,淡淡的铁锈味在舌尖化开,随即又拿起针,目光再次落回那片绚烂的红与金之上。
母亲柳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小笸箩,里面是分好的五彩丝线。“薇儿,歇会儿,喝口蜜水。”她将一只温热的陶碗放在女儿手边,自己则坐在一旁,拿起一件快要绣好的云肩,上面是百子图的纹样。她用粗一些的针,帮着锁边,针脚密实均匀。“这并蒂莲真是越看越喜人,金线盘得也亮堂。”柳氏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赵家公子见了,不知要怎么夸呢。”
明薇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脸上泛起红晕。“娘…”她小声嗔怪,嘴角却弯弯的。她端起蜜水喝了一口,温甜的滋味一直润到心里。
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秀儿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手里举着一个小油纸包。“薇丫头!快看我在市集上找到了什么!”她摊开纸包,里面是几股罕见的彩色绒线,颜色鲜亮特别,“你看这桃红色,衬你的嫁衣正正好!可以给裙角的瑞兽点睛用!”
她凑到明薇身边,叽叽喳喳地比划着:“还有这个,你看这翠羽线,掺在金线里绣荷叶边,准保活灵活现!”她拿起明薇绣到一半的袖缘,啧啧称赞:“这水波纹用的针法真是绝了!一层压一层,跟真的水波一样!赵文哲要是敢说一个不好,我头一个不答应!”
明薇被她说得笑出声,拿起那股桃红色的绒线对着光看,眼里闪着光:“真好看,秀儿你眼光最好了。”
三人围坐在小小的房间里,空气中弥漫着丝线的淡淡香气和阳光的味道。柳氏低头锁着边,嘴角带着宁静的笑。秀儿一边嗑着带来的南瓜子,一边翻着明薇的花样本子,时不时发出惊叹。明薇则重新拿起针,深吸一口气,再次沉浸在那一针一线的世界里。她绣得极其缓慢,有时一炷香的时间只绣出几片小小的花瓣,但每一针都饱满扎实,蕴含着无声的誓言和期盼。
偶尔,赵文哲会出现在院门口。他并不进来,只隔着窗棂,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薇妹。”他轻声唤道,递进来一本用蓝布包着的旧书,“偶得一本前朝的《绣谱》,上面有些失传的针法图解,想着或许对你有用。”
明薇接过书,指尖无意擦过他的,脸倏地红了。书页泛黄,但里面用细墨绘制的各种针法步骤却清晰异常,正是她需要的。他总能这般体贴入微。
“辛苦你了,”他看着铺满床榻的绚丽红绸和丝线,语气里满是真诚的怜惜,“瞧你都清减了。其实不必如此耗费心神…”
“不辛苦的。”明薇立刻摇头,声音轻柔却坚定,她抚过袖口上那只即将成型的金色鸳鸯,“我愿意的。”
他笑了笑,不再多言,只又留下几颗包在荷叶里的桂花糖,便体贴地告辞,不打扰她做工。
日子就在这飞针走线中流淌。嫁衣逐渐变得沉重而华丽。上衣的缠枝莲终于绣完,金灿灿的纹样在红绸上灼灼生辉。马面裙的裙门处,一对巨大的鸾凤已然成形,凤凰的尾羽用了劈得极细的彩线,层层晕染,光华流转,仿佛随时要腾空而起。裙襕处绣着连绵的云纹和灵芝,寓意祥瑞。
终于到了最后一针。明薇咬断线头,将针别回针包里,长长地、满足地舒了一口气。
柳氏和秀儿帮她将整套嫁衣小心翼翼地展开,穿在身上。沉重的绸缎垂坠下来,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金线彩绣在日光下流淌着温润而夺目的光泽,红衣胜火,映得她白皙的脸庞艳光四射。对镜自照,镜中的少女眉如远黛,目含秋水,脸颊上是抑制不住的、娇羞又骄傲的红晕。她轻轻转动身体,裙摆流淌,上面的鸾凤仿佛要活过来一般。
“真真是…太美了…”秀儿张大了嘴,半晌才发出惊叹。
明薇看着镜中那个被华美嫁衣包裹、眉眼间洋溢着幸福光彩的自己,心跳得飞快。她想象着他看到她穿上这身衣裳时的眼神,想象着喜烛高照下,这金线如何熠熠生辉,这红色如何灼灼其华。
每一个针脚,每一缕丝线,都缠绕着她的梦。她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