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脸,这儿没你插话的份儿。”
来人嗓音凉飕飕,跟腊月里的穿堂风:
“鄙人贺千机,大通钱庄的掌柜。”
“今日登门,专为方小姐而来。”
他目光一转,落在方清雪身上时,瞬间春暖花开,变脸比翻书还快,笑得见牙不见眼:
“方大小姐,别来无恙?”
“当日贵府落难,府上亲族可是亲手签了这借条,用这座祖传的老宅子,抵了我那儿八千文钱。”
“您瞧,白纸黑字,红手印摁着,今日正好到期。”
“咱们钱庄讲究个信誉,连本带利,不多不少,整一万钱。”
“您看,是现银结清,还是……咱们按规矩办事?”
他抖了抖那张薄薄的纸,仿佛抖动着方家百年的根基。
一听利滚利成了一万钱方清雪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好似三九天被泼了一盆冰水。
从头凉到脚。
她身子晃了两晃,宛如风中弱柳,险些就要栽倒,幸得林澈眼疾手快搀扶,才勉强站稳。
这宅子,虽说墙皮剥落得厉害,夜里能躺着数星星,雨天得挪着盆接水,可它是方家的根啊!
是祖辈传下来的念想,金不换的产业!
可如今面对一万钱的巨额债务....
她又能怎么办呢?
方清雪只觉得一股酸楚直冲鼻尖,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贺老板……求您行行好,宽限些时日,一年……就一年,成不成?”
这祖宅是她的命根子,更是她眼下唯一的安身立命之所。
若真被收了去,她怕是只能流落街头,与野狗争食了。
“一年?”
贺千机那胖脸上的暖意瞬间冻结,换上腊月寒霜:
“方小姐,您莫不是把我这钱庄当成开善堂的了?“
“我老贺是做买卖的,不是散财童子!”
“那……半年!”
“半年也行!”
方清雪几乎是哀求出声,眼眶泛红,我见犹怜。
“不行!”
贺千机斩钉截铁,面色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白纸黑字,红口白牙!”
“今日还不上钱,这宅子,我必须收走!”
“来人....”
他作势便要招呼身后壮汉。
一直冷眼旁观的林澈,此刻终于慢悠悠开口了。
他甚至还伸着脖子,仔细瞅了瞅贺千机手里的借条,语气平淡道:
“贺老板,您这眼神……是不是最近油水太足,糊住了?”
“借条上明明白白写着,还款之期,尚有七天。”
“您这火急火燎的,是赶着去投胎呢,还是家里灶上炖着肉怕糊了?”
贺千机被这冷不丁的插话噎了一下,胖脸涨红,扭过头瞪着林澈,嗤笑道:
“小白脸,我说过,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你要是想强出头,拿银子来!”
“否则某家拳头可不饶人!”
“再说,你是何人,凭什么管我与方姑娘的事?”
林澈微微一笑;
“鄙人不才,正是方家赘婿!”
“这事,我该管,也必须管...”
贺千机上下打量一下林澈一眼,心中暗骂废物。
方家都落魄至此还眼巴巴的当赘婿...
方清雪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她今日放弃女儿家的矜持找上林府,就是为了借助林府权势躲灾。
可如今,林澈又与林家恩断义绝...
自己父亲被发配宁古塔饱受折磨,这落井下石的豺狼,便如狼似虎找上门来。
这可怎么办才好....
林澈却是不气不恼,上前一步,将微微发抖的方清雪挡在身后,朗声道:
“贺老板,话别说太满。”
“我林澈在此立誓,七日之后,必定将一万钱,一文不少,送到你手上!”
贺千机小眼睛眯成一条缝,闪烁着算计的精光:
“空口无凭!”
“若七日后,你们还是还不上呢?”
他像只嗅到鱼腥的猫,等着林澈钻进套来。
林澈回答得干脆利落,掷地有声:
“简单!”
“七日后,若我们还不上钱,这座宅子你立刻收走,我们绝无二话。”
“并且,所欠债务,我们依旧认账,日后砸锅卖铁,也一分不少你的!”
此言一出,贺千机眼中精光爆射,差点没忍住拍手叫好。
方家什么光景,他早摸得一清二楚。
方家落魄更不可能有达官贵人相帮,相反个个避之不及...
眼前这个小白脸一看就不是有出息的主!
谁有出息能去落魄人家当赘婿?
方清雪一个弱女子,缝缝补补,能挣几个子儿?
十天,一万文?
除非天上掉铜钱雨!
到时候,这宅子是他的,欠债还是他的,简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好!”
“痛快!”
贺千机胖手一拍:
“就这么说定了!”
“七日后,我再来收钱!”
然而,林澈的话还没完:
“且慢,贺老板。”
“赌约嘛,讲究个有来有回。”
“您是做钱庄生意的,家大业大,手上囤积的田宅土地想必不少。”
“若七日后,我林澈如数还上了钱……”
“我也不要你额外利息,只需你按照当初这些田宅抵押给你时的原价,卖我几块便成。”
“如何?”
“这赌注,贺老板可敢接下?”
贺千机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哼道:
“嗬!”
“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连八千文都掏不出的主儿,还惦记上田宅地产了?”
“你买那些玩意儿作甚?”
“难不成要学人置办产业,重振门楣?”
他上下打量着林澈,满脸鄙夷。
林澈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这您就别操心了。”
“贺老板,你就说,敢,还是不敢?”
被林澈这么一激,贺千机那股子横劲也上来了,他就不信这穷小子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赌就赌!”
“我还怕了你个黄口小儿不成?”
“七日后,咱们再见分晓!“
“我们走!”
他一挥手,带着两个壮汉,趾高气扬地走了,那肥胖的背影都透着几分志在必得。
讨债的脚步声远去,小院重归寂静。
方清雪这才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靠在门框上,一双美眸惊疑不定地望着林澈,有气无力道:
“你……你身上有银子?”
“没有。”
林澈回答得那叫一个光棍,坦荡得让人心塞。
方清雪一听,眼圈瞬间又红了,泪珠儿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委屈得像是受了天大的欺负:
“你……你既没有银子,为何还要夸下海口,应下那七日之约?”
她越想越绝望,三天,一万钱,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没了这祖宅,还背上了一万钱的巨债,她真不知该如何活下去了。
看着眼前美人儿梨花带雨的模样,林澈心头一软,放柔了声音安慰道:
“莫急,莫慌,山人自有妙计。”
“只不过嘛……”
他搓了搓手指,露出一个你懂我也懂的表情:
“这妙计需得些许‘引子’。我这儿呢,还有压箱底的二十文钱,你呢?”
“还有多少家底,快拿出来凑凑。”
方清雪下意识地捂紧了腰间那个洗得发白的旧钱袋,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你该不是想骗我钱出去挥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