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全场听得大胡子一声爆喝,众人看见“先神之神”倒地也跟着高喊起来,“杀得好!”
霎时叫好之声响彻酒坊,即便其中有稍许的不满之言,亦被盖了过去。
小瞎子举起拳头,与大家一同高喝,小六随即作势巡场,走过之处,他拿出一个陶碗。
“多谢,多谢。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借钱捧个钱场。”
老瞎子起身,黯然下台,感叹了一声。
“哎,第九百九十八根,命若琴弦,是断是续,不由人!”
屏风后,高阳摇了摇头也是感慨:
“哎,第九百九十八场,人生如戏,还靠自己编戏!”
三百年前的善恶悲欢不过都是后人的谈资,聊以打发咸苦岁月而已,高阳苦笑。
话说这名爱打抱不平的大胡子是碧玉春的拥趸,几个月便会来上一回,等钱花光了,再回到自己的来处继续赚钱。
坊中像他这样的人不少,他们每次尽兴而归时,都会将酒坊中上演的戏本传到九州各处。
各地的酒坊、说书人为了迎合酒客,也跟着编。
久而久之,世人对天地共主的看法有了改观。
高阳作这一出戏,除了给自己“洗白”外,还意在等鱼儿上钩,那鱼儿便是与先神之神有关之人。
正好,这日给他碰到了一条“大鱼”。
酒坊一角,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可笑,那帝君狗屁不如,还有狗为他摇尾!”
酒坊虽嘈嚷,说话之人的声音却有种莫名的穿透力,引得众人循声望来。
高阳亦快速看向酒坊二楼,见一名锦衣男子,身后跟着两名小厮。
“你骂谁是狗?”大胡子酒客听到此话,忍无可忍,便要冲上去,小六跃身将他拉住。
锦衣男子手执酒瓶,如梦似醉,身倚雕栏,对上众人的眼光,晃悠悠道:“碧玉坛中敛春色,芳菲作酒化干戈。看来这酒果然有颠倒众生的魔力!”
老瞎子面色不改,闻声上前:“客官想说的是,颠倒黑白吧!方才说,这出戏是演给懂得之人看,您是看懂了,还是没看懂呢?”
“同袍之情,世间大义,真是太感人了,这算看懂了吗?不过,伪善者的面具迟早会被撕开。”
“看看,这戏路才对!”被大胡子怼过的酒客好似沉冤得雪般和旁人道,“这位兄台莫非就是当年的受害者?”
大胡子酒客给了他一个白眼,对锦衣公子喊道:“你这人,知道什么内情,说便是了。”
“对啊,快说,快说。”一众看客急不可耐。
“我和诸位不一样,”锦衣男子停顿了下,不屑地看了眼众人,竟又摇起头来,“本是局中人,何来身外戏!”
“呸,装什么装,不过是个酒疯子,滚……”大胡子瞪了他一眼。
没想锦衣公子清了清嗓子,又甩出一句话来:“戏言没有,真相倒有,你等可敢听?”
“你倒是快说,你的酒钱,我出!”大堂角落处一人大喝道,声音之响亮,如炮仗震慑全场。
“三千杀伐未眨眼,百世沉沦锁魂渊。好一个天地共主,杀人不眨眼也罢,还要让别人的灵魂不得转世。”他恶狠狠地咬了咬牙,“这可是我亲眼所见!”
大胡子情绪激动,“哼”了一声:“你莫非已历化脱骨劫,否则三百多年前的事怎会知道,你说自己亲眼所见,我还说我就是高阳本人呢!”
锦衣公子冷眼不与他答话,看着一位身姿秀丽,英气爽朗的女子走到身边。
“这位公子,在下翠珠,为您送上本店绝世名酿百年碧玉春,多谢您提供的这段戏文。”
众人一听,心中不禁暗羡,这滴酒如金的名酿,自己如若从百年前开始攒钱,事到如今,便也只能饮上一壶,这人如此轻易就能喝上。
锦衣公子却是不领情:“好个戏文,是要坐实了我巧言编撰,无事生非吗?”
“是非心中过,留戏不留人。今日碧玉春演这一出,不过也是听得传闻,为图酒友一乐罢了。如若您说的戏,还有下文,不妨交易给本店,必重金酬谢。”
“我刚才说过,此乃真相,姑娘莫要混淆了。”
“公子说亲眼所见帝君杀害三千将士,恶毒至此,为何单单留你一命?还有我看你不过二十,是在何时、何处亲眼所见?”
大胡子酒客大笑起来:“对啊,难不成让你活着回来四处宣扬,给自己坐实罪名。”
锦衣公子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厮,心神一紧,急欲争辩,又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
他抓过翠珠端来的酒,仰头灌下,边倒边骂:“狗屁的帝君,杀我同袍,残害亡魂,死得好,好,好!”
那壶百年碧玉春没几口便见底,人要倒下时被小厮托住,几人悻悻然离去。
高阳看着远去的身影,不禁惆怅,他手下的亡魂何止三千,但不让人转世何从说起?
他也不得不叹息一声:“千秋功过,不过戏文几行,是非几句,谁知,谁怜。”
他继续喝酒,听翠珠大声问道:“那壶百年碧玉春,刚才谁说酒钱他给来着。”
只见一群人动作一致,齐齐指向角落处,一男子刹那间红透了脸,“呃”了一声,故作醉态,侧身倒地。
这一出戏方完,另一边,一名脸蛋圆圆,天真懵懂,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孩童对着老瞎子问道:“爷爷,你说高阳帝君真的死了吗?”
“只要你心里记着他,他便不会死。”
孩童点头:“不过爷爷,他把百姓身上的魔气都给吸了,他会变成魔吗?”
“这爷爷可就不知,不知咯。”
“我知道,我知道。”小瞎子赶紧凑过来,众人的耳朵也跟着递了过来。
“帝君召集八方来风,创作的那首能驱魔除恶的曲子,叫承云。我跟你们说,现在九州的各大氏族,都在找这首曲子的曲谱,说是能够在历化之时,驱除人心原本的魔性,不让恶灵释出,大幅提升成神的可能。”
“成神的关键,就是驱散心魔,如有承云,确实相得益彰。”
“我也听过一个传言:承云起,八表来风邪魔散;承云尽,九州同悲人心幻。”
“更关键的是,帝君已经消失数百年之久,下一任帝君悬而未决,诸事可待。要是得到承云,自家就能历化更多的神,岂不众家都有机会主宰九州。”
“这几位侠士可真太懂了!可是,自从帝君消失后,承云神曲也失落了。但是,但是……”
小瞎子话到嘴边,欲言又止,故弄玄虚般道:
“你们可万万不能对外说,前几日有几个魔族之人在此喝酒,我隐约听到他们说,无域之狱近来常常有玄妙之音响起,他们那些魔都好像变了性一般,你们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
众人听见无域之狱四字,都是心里一紧,那个被称为世间血狱的地方,住着一个名为“血狱香尊”的魔头。
有传言说其一夜之间,降服十万魔道之人,并将其炼成了极阴极狠的魔兵,一战伤了神族联兵数万人。
神族对他们是灭也灭不了,打也打不赢,好不生气。
小瞎子觉得氛围已烘托到位,用阴森的语气道了两个字:
“……种地!”
众人神色恍然,议论起来。
“好好的嗜血狂魔,跑去种地,岂不可笑。”
“种地,我看是挖坟吧!”
“诶,莫不是血狱香尊早就得到承云了,所以能够掌控魔兵?”
“反正我等资质平凡,也没历化根基的人,承云归于谁,与我等无关。”
“这位壮士,此话错矣。”大胡子凛然正气道,“这神曲如若现世,不管在谁手上,势必都会掀起腥风血雨,怎会与我等无关?”
“你的意思是……”小瞎子笑的得意,与众人心照不宣,“我等又有好戏看啦!”
大笑声响彻酒坊。
起先提问的孩童机敏地察觉出了小瞎子话中的不对劲之处,问道:“你说的这些,和帝君会不会变成魔有何关系?”
小瞎子在孩童头上拍了一下:“没关系啊,就说你笨,变成魔的前提,得是帝君还活着,故事终究是故事!”
高阳一直听着这边的对话,仰头一饮,心道:“有善恶情仇的地方,故事永远依循四个字:未完待续。”
他放心酒杯,从屏风后走出,听到一名酒友恍然大悟般道:“你们不觉得这个故事里少了一个人?”
“谁?”众人疑问。
“打头将军啊,三千战甲未尝一败的奇女子,这天神之战,怎少得了这位女战神!”
“对啊,对啊!”众人应和道。
小瞎子抓了下脑袋,一脸茫然,坊主没写他如何知道,却是反应极快地道:“戏文的精髓,那便是一条:且听下回分解!”
“打头将军”四个字携风带雨般向高阳撞来,哪怕只是想到她,也让他封闭了几百年的心扉又飘摇起来。
可他知道,他绝不能想,于是甩了甩头,强力将念头压下。
这时,几只蚊子飞到了他的面前,在他耳边嗡嗡萦绕。
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锦衣公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