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幽昏,树影摇动,漫天尘雾笼罩林中。
高阳追至若水镇外十余里,仍不见锦衣公子等人的身影。
他停下脚步,拿出身上的灵笔,在空中一划。
这支笔名为“无墨”,乃有“徒笔成书山海现,素手绘灵百媚生”之神奇妙法。
他因进入真空劫,灵力被锁,不能发挥其绘灵的功效,无奈只能拿来画画“小东西”,它们就是有蜀地吸血三巨头之称的——咩咩蚊、草蜱虫、牛苍蝇。
他也是深受其害多年,才将它们驯化为追踪第一猛将的。
妙笔生光,一群“咩咩蚊”飞出,其状如墨如夜,其型小巧若无,其声和柔静默,栖息于人身,不着痕迹。
适才在坊中,锦衣公子离开时他便让它们跟着了。
循迹而去,忽闻树林中飘来一阵诡异声响,他静立细听。
竟是骂声。
“高阳,杀人狂魔,嗜血恶徒……”
又见不远处有个火光若隐若现,火光中好似有一个……骷髅头。
他眼神一凛,想去看清楚时,被一阵猛力撞到。
来人满脸是血,像中邪般奔命跑来。
他稳了一下身子才站定,而撞到他的人已经跌坐在地。
那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嘴巴不停张合,喊着:“……杀人了,杀人了,好多血。”
高阳走近,仔细一看,方才认出此人乃是当时酒坊中跟着锦衣公子的小厮。
他伸出手欲将人拉起,没想对方力气挺大,攥得他的手生疼,好不容易才挣脱出来。
或许是看见高阳没有恶意,小厮在慌乱中镇定,对他道:“少宗主,我家少宗主,被杀了。”
高阳心有预料,没有多问,反手拖着小厮朝他来的方向行去。
小厮想挣脱,却没有成功,一路叫嚣着:“你要干什么,我不去,不,不。太恐怖了,我不去!”
正前方,漆黑的树丛中躺着两具尸体。
便是那位醉酒胡言的锦衣公子和另一名小厮。
二人死状极其惨烈。
心、肺、腹三处各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内脏已被掏出,随意扔在地上,鲜红的血洒满了干枯的树叶。
此情此景,恁是谁看了都免不了蹙眉。
高阳轻叹一声,走到尸身旁边蹲下仔细检查,在心里暗自分析了一番。
从伤口可见,杀人者出手极快,伸进拔出,一气呵成,甚至保持了破开之处伤口的工整。
要知道能在胸腹处同时开三个大洞,除非那人有三条手臂,否则绝不可能。
难怪小厮说吓人。
小厮站在一旁,不愿靠近尸身,战战兢兢地张望着四周。
他的瞳孔被一团烈焰占满。
“那里有火光,火里有张脸!你看见没?”小厮声音颤抖,想靠前躲在高阳身后,却又不敢抬脚,整个人冷汗直冒,忽地尖叫起来,“……过来了,他,他就在你面前!”
与他的惊慌失措不同,高阳“嗯”了一声,眼中没有丝毫变化。
“什么火,什么脸?”
“那,那鬼火中有张脸,你看不到吗?”
高阳转了下头,好奇地看向四周,不解道:“四下漆黑,若有火光我怎会看不见,可确实是没有?”
他的镇定让小厮疑惑更甚,久久没有反应过来,痴痴呆立着。
高阳也不理他,继续在锦衣公子身上寻找线索。
他的眼神一凝,落在地上咩咩蚊的尸体上。
看来凶手的功力很是了得,一招出手连附着在锦衣公子身上的咩咩蚊都震死了。
既然他那么厉害,为何要留活口呢?
心念及此,高阳带着逼问的眼神落在小厮身上,问道:“你可看到是何人所为?”
小厮仍是目光呆滞,自顾自说着:“不可能,那张脸明明就在你面前!他在盯着你,你怎么可能没看到!”
高阳为了拉回他的思绪,稍加思索,刻意空手打了一记耳光:“且看仔细了,若当真是鬼,我可有打中他?”
“你、你却是打中它了!”小厮猝然惊呼,嗓音撕裂般颤抖,“它,它大张着嘴,要来咬你的耳朵!”
高阳更是一脸莫名,随着小厮的话将手移到耳朵处,顺便轻掸了掸肩头的尘埃,似在证明自己真的没有看到所谓的鬼脸。
见小厮还是怕得紧,他缓声道:“人生天地间,但存正气,邪祟自然退避。心若澄明,何惧阴物纠缠?你说是吧?”
语罢,他信手朝耳侧一煽,动作轻的根本不是在打鬼,只当是驱散飞蚊般。
小厮更加瞠目结舌,可眼见火光幻化的黑气随着高阳的掌风溃散,心安了稍许:“它……它被你打散了!”
“这便是了!”高阳的眸光渐渐凝聚,其中多了一抹深邃,他盯着小厮,“为何你能看见鬼影,莫非他就是杀你家少宗主的凶手?”
“我、我不知道,”小厮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尸体上,开始支支吾吾,语不成调,“我并未看见谁动的手,是鬼,或许就是那鬼,他是不是要杀我,他是来杀我的……”
边说边抓着高阳的衣袖躲到了他的身后。
要说方才只有他们三人,凶手动手只在刹那间,他可能会没看见吗?
高阳遂道:“不如你说说适才的情景,我为你分析一二。”
小厮定神,想了半晌才道:“我三人驾车自镇上来此,我忽觉腹中急痛,请少宗主停了车,独自前去那棵大树后行方便。岂料回来时,竟见、竟见……”
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高阳沉吟,心中暗忖。
若眼前之人所言为真,凶手便不是早已埋伏此处的,而是尾随其后,伺机发难的。
要找到杀人原因,还得从其身份上下手。
高阳继续问小厮道:“你们是何人,来此地何事?”
小厮以袖拭泪,勉力答道:“我家少宗主出身蜀山氏。二小姐早前与这相公岭巫常氏订下姻亲,婚期定于半月之后。因闻巫常氏一族行迹诡秘,少宗主恐二小姐受屈,特来暗访探查……怎料竟遭此祸!”
高阳闻言,心神俱震。
其言下之意是:被灭族的巫常氏要和他高阳有亲缘关系的蜀山氏联姻?
心中疑云顿起,他眸光骤凛,追问道:“此言当真?”
“此等大事,我岂能戏言。”小厮不满自己被质疑,提高了音量,“喜宴请帖已于十日前发出,连神族都已邀请,我还敢骗你不成?”
“巫常氏和蜀山氏大婚,遍邀九州神族!”高阳边说边绕着锦衣公子的尸体在外围又巡视了一圈。
想到蜀山氏,他心中泛起一丝暖意,那是他阿娘的母族,如今已显赫不再。
一个灭门之族与一个没落之族的婚宴,遍邀九州神族,这极不寻常!
巫常氏十年前被灭族,唯有虚咸之孙尚有可能活着。是何时向蜀山氏提的亲,联姻之人又是谁呢?
另外,既然这位是蜀山氏少宗主,就该知道他高阳与蜀山氏的关系,怎可能说出“三千杀伐不眨眼,百世沉沦锁魂渊”一类的话。
疑点不少!
其中阴谋甚至是直指他而来。
高阳凝视着小厮,看来还得再诈诈他。
小厮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又道:“我所说之话,全部属实。”
高阳仍打量着他:“你口口声声说有鬼,依我所见,怕是有人心中有鬼,故布疑阵罢?”
“你、你是何意思?”
“稍安勿躁。我是说,观此雷霆手段,穿心裂肺,非深仇大恨不能为之。莫非……是仇家索命?”
“那、那就是高阳帝君的鬼魂?”
“你的意思是高阳帝君杀了蜀山氏三千将士?”
“我、我可没说过。”
“那方才少宗主在酒坊中的话是何意?”
小厮顿时双眼鼓睁,仿若受了委屈般道:“我哪知道!少宗主来相公岭后就好生奇怪,那些话我以前也未听他说过!我看定是喝了碧玉春那等破酒才胡言乱语的。”
这还是高阳第一次亲耳听人痛骂碧玉春,不禁苦笑,又好奇道:“你们进了相公岭山中?”
“并未!”小厮愈说愈气,“一早便到了山下,谁知兜转半日,竟寻不到入山之路!捱到下午,干粮尽了,少宗主饥渴难耐,我等才去了那家破酒坊。”
还越骂越来劲。
他等一行人未上山,这倒是不出高阳所料。
虚咸那日在山下消失后,他曾多次前往相公岭探查,却发现从那片树林起再往上就被人设了迷瘴,不管如何都找不到上山之路。
更为诡异的是,在山上待的时间越久,灵力损耗越大,像是莫名被吸了一般。
如今,这所谓的“巫常氏”成亲,要邀请九州宾客观礼,也算是到了开山之时。
这桩十年的悬案,现在看来可以撬动了!
若对方的目标是自己的话,那这桩凶案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心知今日再查不出线索,高阳方对小厮道:“现如今,还是先为你家少宗主收尸吧。”
小厮闻言,一边将两人的残躯搬上马车,一边哭喊着。
待他收拾完毕,终于想起了一个关键问题,一只手抹过额头,问道:“你,你是谁?”
高阳对上他那困惑中带着害怕的眼神,回道:“你口中那家破酒坊的坊主。”
“那你,你来做什么?”小厮意识到什么,突然向后退,眼中的恐惧竟比见了鬼还多。
“收起你的想法。”高阳听到这一质问,不急不怒,道,“本坊主只是前来买消息编戏而已,多问你几句,不过是替公子惋惜。再者,你可知没有一个在碧玉春惹事之人能安然离开若水镇。”
他语气平静,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关于碧玉春神秘打手的传言小厮也有耳闻。
他颤声道:“你,想如何?”
“当然是送你一程!”
小厮听得这话,急欲踏上马车离开的脚竟踩空了,差点摔倒。
高阳一把将他扶住:“来来来,坐好了!”
说完,顺手在马背上一打。
马声嘶鸣,小厮的身影在马儿的奔蹄中闪过,带着逝去的主人和同伴,长驰而去。
这森寒树林中,只剩下了高阳一人,伴着幽幽血光。
乍然,他竟是甩开腿在林中狂奔。
身后,火光中的骷髅头向他追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