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九曜轻声一语,带着让人心胆生寒的气势。
跟班们的手不自觉颤抖起来,他们战战兢兢看向四周:“谁在说话?”
待转头看到来人时,两眼惊怵:“你,你是九曜神君?”
“你看我不像吗?”九曜落地。
他身上罩着一层气势磅礴的灵光,径直往前,连手都未抬,两旁的人就飞了出去。
小六惊得失了神:“他、他们,你、你们……”
九曜轻咳一声:“我们如何?”
小六没敢回答,翠珠的眼睛泛红:“真的是神君?”
她欲跪下,屈膝时被一股无形的力撑起,惊喜之余开口道:“神君,求你救治兄长……?”
九曜的目光落在高阳身上:“你再看看呢?”
高阳应声站起身来,因为坐太久还猛地甩了甩腿,扭了扭腰。
翠珠兴奋不已:“天啊,阿兄,你的病真的全好了!”
“我知道了。”小六打了个响指,似是明白一切的模样,“想来昨晚神君便到了此地,将那些邪物杀了个遍,还救了阿兄,所以阿兄真真知道神君在此,对不对?”
“是啦!”九曜转头,得意地对高阳道,“那这位是……”
竟是装出一副与高阳不识得的模样。
“在下含章!”高阳热忱地接下话,主动报上了姓名。
这是他的新名字,取含章未曜之意。
“哦,含章,那你如何感谢九曜?”
高阳微顿:“神君要是愿意,在下将在此地开一家酒坊,邀神君入伙如何?”
“嗯,怎么入伙,说说看。”
“本坊现在还缺,还缺一名打手?”
“坊主……”小六和翠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高阳会说出这样的话,这可是九大神族都敬为上宾之人,胆敢叫他当打手,二人流露出担忧高阳脑子的神色。
谁知九曜云淡风轻地吐出了两个字:“可以!”
高阳很是满意,得寸进尺道:“小本生意,没工钱,但酒管够!”
“坊主……”二人再一次惊讶。
还压榨伙计?
九曜怔了怔:“也行!”
高阳继而道:“终身有效?”
“坊主……”
“这不是卖身契吗?”
翠珠与小六不敢置信,心想正常人不会答应的吧!
九曜脱口而出:“没问题!”
“啊!”
翠珠和小六齐齐转头,连着九曜的脑子也一起担心起来。
话说这四人其实早有渊源。
九曜是岐山老祖的座下弟子,当世有“九曜一出,邪魔罢黜”的美名,乃九州第一神医,高阳三百年前与先神之神大战后能复生,便是出自他手。
二人亦师亦友,从不拘泥身份。
当初高阳在相公岭上下的龙洞灵湫中修炼,谁想一天快要饿死的翠珠和小六误闯了进去,阴差阳错下二人带着他一同到街上乞讨去了。九曜原本想干预,却被高阳制止。
后来他虽未露面,却常常暗中照应几人,对他们真正动过手之人下场可谓凄惨,常常被打得皮开肉绽,又由他出手将其治好,再挨上一两顿。
翠珠和小六自是不知道这些,心想九曜果然医者仁心、平易近人。
几人说着,跟班们爬了过来,不停地向九曜磕头。
“神君饶命,我求您,救救我老大,他都是为了救我阿娘才会去相公岭找钱的,谁想会遇上那些鬼东西。”一名身材瘦小的跟班爬上前可怜巴巴道。
他名叫达子,跟恶棍吃同一口奶长大,其人胆小,恶棍将他和他娘当亲人看待。
另几人也是从小跟着恶棍要饭长大的,都是镇上无依无靠的孤儿。
一个个看见恶棍眼下的模样,比死了亲人还难受。
九曜也动容了一二,问道:“想我救他?”
“想,想。”几人齐声应道。
九曜轻叹一声:“可惜,无药可救!”
大跟班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顿时哭着哀嚎起来:“神君,只要能救老大让我做牛做马都愿意,您医术冠绝九州,一定有办法的。”
达子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神君,镇上还有许多被咬之人,全都仰赖您了啊!!”
六七个人,哭得一个比一个哀绝。
九曜仍只是摇头:“非本神君不救,实乃此毒药石无医!”
连小六和翠珠都不禁哀婉,镇上受害者不下百人。
“神君,昨夜之邪物与蛇毒颇为相似,不知七叶一枝花是否有用?”高阳顿了顿,看着前方丛林中的一味药草。
九曜眼睛斜睨,高阳的想法他如何不知。
能救人的不是药草,而是他的血。
可他现在身体还十分虚弱,哪里还能消耗那么多血。
九曜明白他即已开口,便是做了决定,手一挥,袖中闪出一层白雾。
周围几人瞬间伫立不动,失去了意识。
“如此,可值得?”九曜问道,话中似带着劝说之意。
高阳道:“每一个生灵都是这九州之一,今日舍弃其一,他日便能舍弃千千万,届时九州何在,天道何存?”
“可他们当年是如何对你?”
“神君可知刺鸟,纵然荆棘穿身,仍要放歌林海。”
“可是,刺鸟之痛谁又知?”
“刺鸟之宿命,非为世人理解。
“乃以残喘悲鸣唤醒沉睡者,当他们面对天灾**,不是祈求神明,而是迎面而上,其使命便可终焉。”
“何其之难,我可以期待吗?”
“没有高阳,仍然会有康回氏撞天柱,猪虏祸乱,先神之神灭世,只有人才能成为撑起这天地的支柱,届时我们会看到答案。所以现在,哪怕是一个百姓我也得救。”
“好,苍生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你既这般坚决,我便助你。”
说罢九曜手一挥,将几个跟班唤醒,手上拿着一株七叶一枝花吩咐道:“照此采来。”
想着老大有救,几人甩开腿便朝山中搜寻去。
晌午后,他们各自用衣服搂着一大包药草回到此处。
九曜催动灵力,将药草凝练成泥,遂又让跟班和翠珠几人昏睡过去。
一片叶子划过高阳的手掌,血汩汩流出,滴落到药草上。
不过片刻工夫,高阳的脸色又惨白如灰,他体力不支,坐倒下在地。
终于制成了数百颗解药。
九曜又将人唤醒:“快把这些解药给镇上中毒之人送去。”
“解药,太好了!”小六兴奋道。
高阳不忘吩咐二人:“有人问就说……”
“神君给的!”翠珠和小六异口同声回道,身影随之远去。
“神君,”一众小跟班又齐齐跪下,“那我老大……”
“他作恶多端,应有此报!”九曜转头便要走。
高阳狡黠一笑,明白了此举之意,是要给自己一个顺水人情,遂配合地道:“还望神君留他一命,他造下的罪孽该他此生去还。”
“即便我留他一命,你能保证他今后不继续为恶?”
“世人皆说善恶乃人心之选,但作恶时又往往有千般不得已的理由。如是这般,含章自有办法,让为善也成为他不得不为之选。”
听此一言,九曜哂笑:“逼人为善,这倒是闻所未闻。”
高阳眼波一转,纠正道:“是喂养!用善果去喂养一个人,让他食其甘味,施善行而悟本心。”
“人心嬗变,你又如何能保证其永远从善?”
“善,乃道也;道即法也。何为朴,何为浊?民若是先知其道,进而能从善,方为好。民若知其道,而不从善,那便是亏心,进而心生挂碍。含章所言之‘喂养’,喂养的便是一个人的‘自觉心’。”
“世人对人性最大的误解,莫不是以为每个人都有自觉心?”
“含章相信,每个人一定都有自觉心,只不过它不表现于每个人眼前而已。有时候这喂养之法需用非常手段,当然‘逼’也是其中一种。”
一众跟班虽没听懂高阳这般弯弯绕绕之话,却是知道他在为自己老大说情,一个劲儿得点头附和:“对,对!”
九曜会心大笑:“逼也好,喂养也罢,就凭你这番话,我便应你,且看你今后如何为之!”
他将剩余的两颗解药交给高阳。
高阳接过,走到恶棍身边,那人已奄奄一息,从眼缝中看着他。
“老大,你就认个错吧!眨眨眼,他就能救你了。”
恶棍瞟了眼大跟班,大跟班会意,对高阳道:“老大问,你救他有何条件?”
“你们倒是不笨!”高阳苦笑,“从今日起,你等必须日行三善,否则,日后没有神君续药,命不久矣!”
大跟班满脸不解:“我们横行霸道惯了,哪里会行善?这不是为难我们。”
“他救你阿娘是善,你们方才采的药草可以救人是善,不是有钱才能行善的,你等可知?”
“原来这些小事也是行善!”大跟班忙点头,“好,我等知道了。”
高阳将药丸喂进恶棍嘴里,顿时,他一口黑血喷出,整个人脸上的黑晕渐渐淡去,慢慢恢复了些人气。
“记住尔等的承诺,别想着糊弄,自有人盯着你们。”高阳用眼神瞟了一眼九曜。
九曜会意道:“三个月取一次解药,汇报你等做的善事,否则中毒身亡,与我无关。”
“那何处能找到神君?”
“碧玉春!”甩下三字,高阳与九曜拂袖离去。
“这若水镇哪来什么碧玉春?”
几人在身后议论纷纷。
阳光穿透云层,灿烂得像一场劫后余生。
高阳脚步生风,眼神雀跃,即便是片刻的日出、清风与天蓝,他都想要尽数收藏。
因为他知道前路很长,当人们身上皲裂的伤口被抚平,当无数个春风吹又醒,这世间再恢弘的传说,不过也只是平凡生活的佐料罢了。